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将遇良夫》 作者:苏缺 ☆、第1章 楔子   “将士们……冲啊!”   柴荣双腿一紧,夹住坐骑小腹,手上的红缨枪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赤金色,沾染着血色的银枪头透出诡异的光芒,他就像是从修罗地狱中奔袭而出的钟馗战将,朝着逆光的方向一路浴血拼杀,所过之处,一片血雾喷溅、断肢残骸。   “将军……穷寇莫追……”身后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那一骑白马早已踏骨而去!   “大哥……大哥……”沈灼从噩梦中醒来,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发现从不离身的铠甲已经不知去向,而这房里的摆设装扮,分明就是他远在京都的侯府。   沈灼一惊,从床上掀被而起,只是还未抬腿,身上各处的疼痛便蜂拥而至。   “嗯啊……”   “粲之 ,柴将军已经阵亡了。”清冷的声线异常平静。   “……什么……”沈灼抬起头,脸上一片水光,喃喃道:“我同他说,穷寇莫追,他说只要攻进永阳城,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援兵到,到时候占了永阳,犬戎又折损了两员大将,五年之内再无还击之力。”   坐在轮椅上的人眉目如画,脸色却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他薄唇微抿:“你说是,柴将军用自己和一千先头部队的命,去换边关五年的平定?”   从他的神色中,几乎能察觉到几分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些许荒谬。无论是谁,就算知道结果,也不可能死的这么惊心动魄,又义不容辞,可惜这样的人物,他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   赵青舒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过貂毛绒毯下残疾的左腿,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苦笑,这样的自己,即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逸王,又有何颜面,与英雄把酒言欢呢。   而一旁的沈灼,似乎没有察觉他脸上的异样,惶惑的大喊:“不……大哥没有死!他一定没有死!”   ☆、第一章   天聪二十三年五月,大周大败犬戎,收复宛北六州,所到之处,无不所向披靡、马蹄碎骨,然天不佑贤,镇北将军柴荣领一千轻骑至永阳城探敌,一举剿灭犬贼五千余人,终因寡不敌众,不幸阵亡,消息传至帝都,众人无不痛心疾首,帝命百日国丧,三军缟素,以慰名将。   五个月后,京城柴家护国公府,两架绛红色圆顶马车停在一旁的角门外,车夫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几分因赶路而熬出的沧桑,同色棉布帘子动了动,从车里下来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圆圆的脸蛋,嘴角微微上翘,扎着双垂髻,一身雪青色府绸长裙,滴溜着眼睛扫了一下这院门,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正这时候,吱呀一声,左边的角门开了,迎出来四五个三十来岁的仆妇,见了两架马车已停在门外,领头的二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见了,忙上前道:“是大小姐回来了?”她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这两架马车,反复确认之后,才说出方才那番话来,眼中却还有难以遮掩的惊诧之色,不解道:“怎么才两辆车,奴婢还想着这时候也不该有别人来。”   都说回来的这位小姐是如今柴将军的掌上明珠,且身子素来娇弱,从五岁以来,便不曾见外人,只养在深闺,原本她想着,这样的娇贵,怎么说也得是一队人马,却不想只有两辆车,寥寥几个人而已。   那方才先出来的姑娘听了,便笑盈盈的上去道:“我们家小姐东西不多,两架车也就够了,正说着,便要转身去扶马车中的人下来。”   赵嬷嬷见了,忙也赶着上前,就着车帘子撑开的缝隙儿,想看看那位大小姐的模样,却只听见一声哑然的轻咳,嗓子里似乎塞着一枚杏核,听不真切。   赵嬷嬷道:“请大小姐下车上轿。”她身后备着一顶崭新的四人抬缎面软轿,正规规矩矩停在一旁,小厮压着轿子,一旁的婆子早已挽了帘子,等这马车里的人出来。   那圆脸丫头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小姐,轿子准备好了。”   里面没有多余的声音,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不似京中小姐一般娇滴滴,倒也没什么异样。   这时候马车的帘子才微微打开,众人都急着想看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的模样,不由眯着眼睛,多打量了几眼,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鹅蛋脸型的姑娘从车上下来,穿的也是普通的豆绿色府绸长裙,外头又罩了一件碧色掐花小袄,收拢腰身,装扮的还不如这府里的二等丫头体面,容貌倒是生的俏丽,竟然比府中的众位小姐出彩很多,赵嬷嬷正要上前行礼,那姑娘忽然一转身,将车帘子锁到一旁,对方才那圆脸丫头道:“红袖,还不过来一起扶着点小姐。”   就在这时候,赵嬷嬷才看清了那一直坐在马车中的大小姐的长相……   怎么来形容这张脸呢?赵嬷嬷一时说不上来,不是长的丑,却是一种身为女子的怪异。   她的五官带着几分英气,隐隐有大老爷的磨子,只是皮肤暗沉,似乎带有病容,高挑身材,脸颊也过分瘦削了些,只一双眼睛生的极其秀气,灼灼动人,她抬起头,往赵嬷嬷这边扫了一眼,倒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样。视线只在赵嬷嬷脸上一闪而过,赵嬷嬷无端就觉得自己竟然紧张的有点结巴了。   早就听说死去的大少爷和大小姐是龙凤胎,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如此看来,那死去的大少爷,倒是一个俊朗的孩子,只如今同样的五官,落在了小姐身上,却也只能逊色几分了。不仅连自己身边的丫头比不上,就是在整个帝都,只怕也找不出比这大小姐跟逊色的大家闺秀了。   赵嬷嬷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同情起这个边关长大的大小姐,终究是小地方长大的,如今回来已经二十,怕是耽误了。索性一小已经和吕丞相家订了亲,倒也不怕嫁不出去了。   柴倩方才那一瞥,已将赵嬷嬷的心思揣摩了一二,大抵是知道自己与她心目中的大家闺秀相差甚远,只勉强朝她笑了一笑,她小时候也曾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后来因的行武从军,在军中怕人识破了自己的女儿身,故而越发不苟言笑起来,长此以往,居然连笑一笑这种简单的表情也都僵硬了起来,此时龇牙一笑,反倒更让人瘆的慌。   赵嬷嬷原本慈眉善目的笑意,此刻早已僵在了脸上,而那微微张开的嘴,也昭示着此时主人的错愕,待赵嬷嬷反应过来,柴倩已经钻进了轿中。   那圆脸的丫头这才笑着开口道:“嬷嬷,带路吧。”   赵嬷嬷才又尴尬的笑了笑,吩咐身后的几个仆妇赶紧去各处通报。才转身将一行人带入府内,到了二门口,又换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抬着轿子一路进去。柴倩坐在轿子里面,手指勾开一旁的轿帘,此时正值深秋,一地梧桐落叶颇为寂寥,她垂下眸子,有点心不在焉的玩起袖下粗糙的手指。   柴府之内,二夫人孔氏也正忙着往老太太住的寿安阁赶过去,后面跟着三个女孩子,容貌皆是上等,二小姐柴敏年方十五,三小姐柴歆,年方十一,四小姐柴静,只有八岁,三人听闻远在边关的大姐姐要回来,脸上多少都有着几分期待之色,唯有孔氏脸上却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你们这个大姐姐,大抵和京城里面的其他姐姐们是不太一样的,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只看看,别说话,更不能做出和你们身份不相称的举动来,明白了吗?”   三个女儿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但既然母亲这样一本正经的提出来,她们也只有一本正经点头的份儿了。   孔氏见自己三个女儿都冰雪聪明,听人劝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眉宇中一丝暗皱却一直都没有松开。   寿安阁内,柴老太君已伸的脖子都直了,拄着龙头杖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一旁伏侍的丫头们只笑着道:“瞧老太太这急的,都已经到了门口呢,这会子就来了。”   柴老太君只往门外又瞧了几眼,才回身,便听见外面赵嬷嬷的声音。   “来了来了,大小姐回来了。”赵嬷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熟练的喜气,顿时让整个寿安阁都热闹了起来。   正说着,门口的青色双层绣四君子帘拢支了起来,柴倩虽然微微弯腰,但进门的时候,还是被上面的竹子撞了一下额头,她本能的蹙了蹙眉,脸上并没有怒意,可赵嬷嬷的脸又红了,柴倩身长七尺,竟是一般男子都梦寐以求的身高,她一个五短身材,为她掀帘子,自然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柴老太君倒是没有注意,见了柴倩,眼圈就先红了一圈,柴倩才要请安,早已经被老太君给扶了起来,只握住那双粗糙修长的手指,还没开口就已是老泪纵横。她一个好端端的孙女,如今生生变成这副模样,其中也自然有一分是因她而起。   那边赵嬷嬷见了,便上前劝道:“这是大喜的事儿,老太太怎么就哭了起来。”   柴倩从小就生活在边关,和自己这个亲祖母并不熟悉,最多也就是十几年前,父亲带着她和哥哥回京述职的时候,匆匆见过几眼,此时一看,倒是这十多年全然白过了,老太太保养的极好,还跟她以前见过的一样,柴倩见她落泪,便开口安慰道:“奶奶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在战场上常发号施令,嗓门极大,又粗劣嘶哑,此时虽然故意压低了,但那边柴老太君还是被吓了一跳,只一时间又忍不住在她脸上身上又细看了一番,仿佛想确认自己眼前的到底是孙女儿还是孙子?   刚到门外的孔氏母女也不由一怔,四小姐柴静耳明手快,忙拉三小姐的衣襟,一脸戒备道:“三姐,里面有男人?”   “这么可能呢,你昨晚几点睡的,这会儿又神神叨叨的,肯定是听岔了。”   柴敏听见身后自家调皮的三妹妹开口,忍不住说了一句。   孔氏这会儿却也有些疑惑,方才那一句,她也隐约听见,明明就是男人的声音……这,她在门口顿了顿,老太太的丫头正好从里头出来,见了孔氏便道:“太太怎么还不进去,大小姐已经到了。”   孔氏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里面有没有男人这种问题,如何能问得,想必这大小姐也不会带个男人回来,于是便硬着头皮,转身朝三个女儿道:“同我一起进去见见你们大姐姐吧。”   三个姑娘闻言,也大这胆子,跟在孔氏身后,早有丫头们上前帮她们打起帘子来。   柴老太君这厢正拉着柴倩坐在自己的软榻旁,捧着她那张瘦削的脸心疼,嘴里还念叨:“我一早就说了,姑娘家的,要养在京里,你父亲就是不听,如今可好了,把你弄成这样,怎么对得起你过去的娘,你这次回京,便什么也不要想,就在这里住下,让我把你好好的养回来。”   柴老太君是在得知柴荣阵亡之后,收到柴将军的八百里加急,这才知道这个隐瞒了十几年的弥天大谎,原来柴荣早在六岁的时候,就病死在了回边关的路上,柴将军怕柴老太君伤心,故而和夫人李氏一起,将这事情瞒了下来,因为柴倩和柴荣长的一模一样,柴倩又心知父母的苦衷,所以从那之后,她便担起了柴荣的责任,在家侍奉父母,出外上阵杀敌。   三年之前,原本要回京完婚的她却因为吕丞相家的老太太去了,所以耽误了婚期,谁知没过多久,犬戎来犯,边关大乱,她嫁人的嫁妆还没备好,就又放下了绣花针,扛起了大刀,上阵杀敌去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逃不过这一劫,而且她在军中屡立战功,已经被传成了神话,若是被人得知自己是女的,只怕闺誉扫地,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加之自己隐瞒女儿之身,毕竟也是欺君重罪,再三权衡之下,柴将军决定让柴荣战死沙场,既全了柴家的一片忠心,又可以让自己女儿顺利脱身。   柴荣一死,柴倩才能重新活过来,从此大周少了一位名将,多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柴倩被柴老太君搂在怀里,表情有些茫然,抬头便看见孔氏同她三个女儿从外面进来。   孔氏年方四十,保养的极好,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六样子,身上穿着靛青色如意纹织锦广袖长袍,下面是宝蓝色八福祥云纹下裙,头戴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簪,左右流苏相垂,贵气逼人,果然和宛城的妇人们很不相同。   她后面三个丫头,也皆出落的美人模样,为首的身量修长,一袭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头上只一根碧色和田玉衔珠簪,斜斜绾起灵蛇髻,肤色白净,嘴角含笑,清新自然,让人过目不忘。后头两个还未及笄的,只编着攒心麻花辫,聚拢至发顶,用细珍珠圈儿扎成几圈,趁着白净肤色,娇俏容貌,无端带着几分俏皮憨态,身上穿的是一样颜色的水绿色云锦覆烟罗单纱裙。   看几人的妆容衣着,竟是在为死去的柴荣守孝,柴倩方才有些警觉的心绪,似乎被细心的抚慰了一下,不觉心口带着几分闷热,红了眼圈,看三个姑娘的眼神,也让人觉得似乎带着几分灼热。   柴老太君忙向柴倩介绍道:“这是二婶子,这是你三个妹妹,老二敏儿、老三歆儿、老四静儿。”只介绍完,又当着众人的面把柴倩又抱紧了几分,对三人道:“这是你们大姐姐,你们都是姑娘家,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相互照应着。”   三个人忙上前,微微曲膝福身,向柴倩见礼,柴倩愣了愣,蹙起眉宇,明明在路上练过许多遍,等到自己亲自做时,却又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她一时尴尬,暗沉的脸上居然浮出一丝红晕来,亏得一旁的青染识大体,上前一步,将自己上手的一个红木匣子呈上来。柴倩这才大手一挥道:“让妹妹们自己挑去吧。”   柴静年纪小,听见她这声音,一张笑脸又皱了起来,一脸“别以为你穿着女装就可以当女人”的眼神看着柴倩,让她好不尴尬,她幼时嗓音清脆,如黄鹂入谷,悦耳动听,可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嗓音却再不服从前那般,反倒为她假扮柴荣多了些方便,故而谁都没把这当一回事情。   就连一直镇静的柴歆,此刻脸上也泛起几分狐疑的红晕,总觉得这位大姐姐看她们三人的眼神,有那么点不对劲,再打量了一眼这大姐姐用的两个奴婢,竟然都是上等姿色,便是在京城中,也算的上美人,只怕在宛城更是数一数二的佳丽了,这无端让柴敏觉得脚下有几分虚浮,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顿住了。   倒是孔氏反应了过来,忙道:“大姐姐送你们的,还不快拿着。”   只有柴敏,从进门到现在,都一直低着头,可她的眼神从来没从柴倩那张看不出半点白皙肌肤的脸上离开过,听见她母亲开口,忙收回了视线,乖巧的接下了一旁丫头送来的东西。   “谢谢大姐姐。”她缓缓福身,即使手中接着丫头递过的匣子,仍旧仪态万千,简直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做派。   柴倩很满意,红袖说了,世上从来不会有连珠宝都收买不了的女人,除非她不是女人,按照这个定理,她已经被红袖排除在了女人的行列,被她定义为她们那个世界的第三种人——人妖。   对于这个被她在乱军中救回来的声称自己来自“未知世界”来的丫头,柴倩倒是喜欢的紧,几次三番的闯祸,都被柴倩给兜了下来,从此对她更是掏心掏肺,难得她还有很多花花肠子,哄的柴倩欢喜异常,虽是主仆名分,却只当她亲妹妹一样。   ☆、第二章   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并没有多留,便被柴老太君以“你们大姐姐身体不好”为缘由被赶了回去,才出寿安阁的正门,三个神态各异,各怀心事的姑娘终于对方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千万什么话别说”有所觉悟。   柴静毕竟年纪还好,有不明白的也憋不住,方才在房里母亲看她的神色不善,故而她再好奇也只得压了下来,这时候不容易出来,便缠着柴歆问道:“姐姐、姐姐……大姐姐到底是不是女……?”   话还没说完,那边柴歆脸上也带着几分羞怯,嘟着嘴道:“我怎么知道,我也看不出来。”柴倩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浓烈的男子气息,这种气息竟比自家的亲哥哥还要强大,这对鲜少见外男的名门闺秀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参照物标准太低,这也是原因之一。   还是最年长的柴敏瞥了一眼身后这两个妹妹,一脸无奈道:“大姐姐当然是女的,就算你们看不出,难道老太太也看不出,母亲都看不出吗?”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两个充满求知欲的妹子说:“话本上有种女人,除了没有男人那玩意儿之外,完全跟男人一模一样,这种女人被叫做男人婆,我以前没见过,今儿也开眼界了,感情我们这个大姐姐,就是话本里面的男人婆呢。”   武将世家自古跟文臣世家也是不同的,管的再严苛,也不像文臣世家那番死板,而且柴家也是从娶了孔氏这个清流名门的媳妇之后,才慢慢脱离了那种没规没据的武将家族教育体系,所以孔氏虽然对三个女儿严格,盖不住柴老太君和柴二爷的放任。但是……即便如此,像柴倩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她们三个闻所未闻的了。   “大姐,除了没有男人那玩意儿之外,完全跟男人一模一样,那玩意儿,是什么玩意儿呢?”经过柴敏的一番解释,柴静已经完全偏离了讨论重点……   柴歆却是有些懂事的大姑娘了,只红着一张脸,装做一辆无知,柴敏见柴静问起这个来,顿时头大,连忙跑出两步,开口道:“我还要回去绣嫁妆,三妹妹,四妹妹就交给你了。”   柴歆见柴静又来烦她,也吓的连忙跑了几步道:“今天教绣花的张教习要来,你还不快回去准备准备,小心又被打戒尺。”   柴静年纪最小,正是开蒙时候,却向来不喜这些女红针黹,每每张教习来,总被教训一番,此时抬起小手看看上次被打后遗留下的红肿的痕迹,额头上早冷汗涔涔。   寿安阁里,老太君刚抹完一行泪,孔氏又低着头,眨出两行泪来,柴荣一小也定过亲事,正是孔氏的外甥女,如今孔侍郎的独生女,孔家原本也是行武出身,但常年征战,子息薄弱,后来到了孔氏祖爷爷这一辈,才不得已弃武从文,谁想儿子争气,祖宗庇佑,竟当真出了一个状元爷来,所以从此走上了清流名士的世家氛围中,但世交柴家,却依旧是武将人家,直到到了柴老太爷这一辈,大儿子继承老太爷的衣钵,镇守边关,三儿子在十几年前便战死了,二儿子不负重望,也终于走出了弃武从文这一步,孔老太爷这才松了口,把孔氏嫁了过来,后来因的孔家的嫡孙女和柴荣柴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太爷觉得有缘,又把孔心仪定给了柴荣,不过早在五年前,孔老太爷去世之后,这婚事就已经作罢了。   “行了,你也别给我再哭了,今儿是喜事,我大孙女回来了,那些别的事情就别想了,左右就是我们柴家没福分。”柴老太君见她又是平日那副忸怩模样,便没来由觉得胃疼,只抱着呆若木鸡脸的柴倩,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后背,动作就像是安抚宠物,柴倩有些不适的扭扭身子,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   孔氏也只好抹了抹泪道:“媳妇知道了,媳妇就是一时想起了荣哥儿,心里难受。”想起十几年前见过的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儿,孔氏是打心眼里喜欢,谁知这好端端一对孩子,男的打仗死了,女的如今却也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惋惜。只怕纵使她这会儿子忍住了,一会儿回了房,还能哭出两缸泪来。   “都过去了,荣哥儿是柴家的荣耀,有什么好难受的,妇道人家就是见识短浅。”柴老太君知道孔氏心软,平日踩死一只蚂蚁,都要伤春悲秋一整天,如今见了大侄女这样,免不了要哭一阵子,胃就难免又多疼了几分。   孔氏知道她们没共同语言,便也很识相的开口:“媳妇先回去安排一下,把大侄女的东西先搬去撷芳斋。”   柴老太君也不留她,只道:“你去吧,什么都备着点,她从小就没了娘,以后你就得把她当亲闺女,知道吗?”   孔氏自然是点头称是,又用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痕。   柴倩就看着她们两人一来一往的交流,觉得无聊透了,差点在柴老太君的怀里打起瞌睡,她对于孔氏三句一福身,五句一低头,说半句话就要擦一擦眼角的回话方式觉得很迷茫,虽然没来之前她已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此刻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无所适从,如果今后自己的行为举止也要如同孔氏一般,那她还真不如战死在沙场上的圆满。   尤其是现在,她一个人高马大的姑娘家,被柴老太君搂在怀里,这幅景象确实惨不忍睹,她能看的出来,一旁的红袖瘪笑瘪得很内伤。   于是她直起身子,脸上摆出一本正经的神色,柴老太君又对着她左瞧右瞧,只差没瞧出一个洞来,这才拍板道:“就是皮肤黑了点,身上瘦了点,脸上线条硬了点,你的二婶娘未出阁之前,是京里有名的闺秀,如今你三个妹妹,也出落的很好,把你交给她,不出半年,你定然也能成为这京城闺秀的典范。”   柴倩掐指算算,她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一,离现在满打满算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柴倩立即向一旁的红袖使了一个眼色,红袖忙开口道:“回老太太,小姐的病还没好呢。”   柴老太君心上一紧,忙把闲杂人等都谴了出去,这才小声的开口说话道:“我的儿啊,这可不得了,快告诉奶奶,都伤着哪儿了?”   柴倩有些不好意思,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还会看准了砍人,原本她自以为没命回去,谁知上天庇佑,让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唯独就是屁股上被人射了一箭,虽然已经养了四个多月,但每每动作过大,也会牵扯到伤口,就连现在她走路,也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忸怩。   “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算什么。”柴倩拍拍屁股,一脸无所谓。   柴老太君在一旁,僵成了石像。老太太觉得很有必要,明日进宫一趟,去请两个宫里的教习嬷嬷,好好的给柴倩教教规矩。   回京的第一日,总算安安稳稳的过了,晚膳的时候,柴倩见到了现任兵部侍郎的二叔柴鸣,以及堂弟柴青,二少爷柴青年仅十八,也刚刚在兵部谋了一个职位,去年刚娶亲,如今膝下已有一子,尚未足月。   柴倩坐在房中,两脚翘在琴架上,手里拿着一截鸡骨头,啃的摇头晃脑。手上一截腰带往圆桌上一丢,放在中央的茶杯就被卷了过来,她低下头惬意的喝了一口。   “京城果然和宛城不一样!”柴倩舔了舔手指,听说京城的姑娘都不怎么吃米饭,她刚刚在人前,自然也不好意思多吃,所以忍着忍着,只吃了一碗白米饭,这时候才没过一个时辰,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幸好红袖机灵,帮她在房里留了吃的。   柴倩此时啃完鸡腿,口齿留香,没来得及擦一擦嘴唇上的油光,就听见小丫头在外面传话道:“素锦姐姐来了。”   素锦是孔氏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在孔氏面前能说的上话,她过来肯定也是孔氏的意思。柴倩看了眼手中啃剩下的鸡骨头,来不及多想,推开了窗子,指尖一弹,方才那一截给啃得精光的鸡骨头就像流星镖一样飞了出去,她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假装镇定的坐好。在可人家偷吃东西什么的,传出去也是不好的。   红袖跑来一看,月白色的流仙裙上,两只巴掌大的油手印,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   “小姐,快……快上床!”红袖忙给她支招,又打开桌上的双龙戏珠香炉,丢了两块香料进去,混一混这香喷喷的烤鸡味。   柴倩一个凌波微步,等青染挽起帘子迎素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柴倩正躺在床上,嘴角泛着油光,脸上的神色却比方才再席上更漠然了几分。   素锦是府里的老人,只踏入房中的,便已感觉到房中些微异样,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柴倩,低下头,嘴角勾起笑意,转身对身后愣着的小丫鬟道:“还不快把太太送的奇味斋的酥饼放下。”   她们几个大丫头方才在里面伺候用饭,都见过了柴倩的样子,唯独几个小丫头不曾见到,又听见三小姐说柴倩长的像男人,便故意跟过来看一眼,可谁知这会子黑灯瞎火的,她瞪了半天眼睛,也没看清。   只悻悻放下了酥饼盒子,跟着素锦走了。   不多时,老太太那边、二小姐那边都送来了几盒酥饼,连年纪小的柴歆和柴静,都送了平常自己爱吃的小糕点过来。   柴倩从床上下来,只穿着一件袖口绣水波纹图案的中衣,怀中抱着糕点盒子,一边吃一边问红袖:“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没吃饱吗?”   红袖一脸为难,憋着笑点头如小鸡啄米状。   第二日一早,柴老太君果然进宫去了,在太后娘娘的永寿宫坐了好一会儿,说清了来意,太后娘娘当场就应下了,还指明了让身边伏侍的许嬷嬷跟着柴老太君回府。   柴老太君自然是不敢要的,连连推脱,两人一番寒暄之后,又一次的忆苦思甜起来。   太后娘娘想起十几年前,见到柴荣和柴倩的时候,不禁感叹道:“相当年多伶俐可爱的一对金童玉女啊,谁知如今却成了这样,都是为了大周啊,你们柴家为大周已经做出太多贡献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儿,你这么好见外呢。”   柴老太君抖了抖眼皮,想起自己战死在边关的三儿子,哭了。   “公主最近好不好?”柴老太君忍不住问。   “怎么不好,什么都好,就是不肯改嫁,跟哀家年轻时候一样,牛脾气。”太后娘娘一边说,一边也忍不住又伤心了起来。   十五年前,边关战乱,柴老太爷和柴三老爷就是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下,出征之前,先帝的幼女敬惠公主才刚刚嫁给柴三老爷,新婚燕尔的,谁知边关一站,竟成永诀。   敬惠公主闻得死讯,亲赴战场,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爱郎的尸首,从此她便坚信柴骏并没有死,执意不肯改嫁,现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公主府内,已守寡十五载有余。   柴老太君只觉愧对这位公主媳妇,三天两头的上门劝其改嫁,无奈这位公主对她的小儿子情比金坚,誓言一日没找到柴骏的尸体,一日便不改嫁。匆匆十五年过去,当年的妙龄少女,如今也已徐娘半老,却还只是坚持这少女情怀,和一场未必圆满的梦。   “随她吧,老身也去过几次,她不听劝,我也没办法,只怪老三没福气,这么好的闺女,是我们柴家对不住她。”柴老太君已是泪的说不出话来,她每每进宫,便同太后两人,从做姑娘开始讲起,一路讲到最近皇帝陛下新添的妃子,或是昨晚睡足了几个时辰,然后最后话头就会绕回这些陈年旧事,哭一场,排排毒。   “哎……”太后娘娘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她想不明白,我这当娘的也没办法。”   好在一旁的嬷嬷们都是懂眼色的,眼见着两位老人排毒排的差不多了,便忙上前扯开了话题道:“柴老太君,你那曾孙子,快足月了吧?”   柴老太君忙道:“可不,再过七天就足月了,我们柴家,如今也就老二家还像一家子人了,老大死了大儿子,两个小的是续弦生的,这会子一个才五岁,一个刚抱怀里,大丫头倒是回了京城,说实话,我的心里还悬着呢,只怕吕丞相那边不肯。”柴老太君想起昨日见到柴倩的模样,那高挑黑瘦的身材,那粗哑磁性的嗓音,跟名门闺秀压根就搭不上边,偏偏其中内情她又无法细说,欺君之罪纵使是功在社稷的柴家,也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不肯?他敢?他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哀家听说吃喝嫖赌竟然是少不了的,原本还寻思着谁嫁过去谁倒霉,后来听说是柴将军的女儿,我想着她是在边关长大的,自然比京城的女子泼辣点,没准倒还能降得住他。”太后娘娘老脸一扬,不知不觉就说漏了嘴。   吕夫人是她嫡亲妹妹,对于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她可谓了解的不少。柴老太君坐在一侧,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出几分无辜和幽怨来。   ☆、第三章   昨日匆匆把行李搬到了外间,未及清点整理,今日一早,孔氏便喊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媳妇来为柴倩整理房间,她自己的行李极少,只有两个箱子,重量却不轻,昨日请的府中两个专门干粗活的婆子搬进来,已觉得吃重的很,今日两个媳妇也是挪的满头大汗,两人正寻思着莫不是里面是整箱的真金白银,才会如此实沉。   柴倩见两人吃力,上前双臂一夹,腰腹一紧,已然稳稳的将箱子抱了起来,也不管这两个媳妇一脸惊诧的表情,直往自己房内床边的空余处放过去。   一旁的红袖正在用小刀切着一截脆嫩的黄瓜,见怪不怪道:“两位妈妈休息会儿吧,我们小姐是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力大如牛,一箱子衣服不是小意思么。”   两人讪讪看了眼房中这对不合时宜的主仆,另外的一个丫头青染只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卷,在窗下的杌子上坐着,权当没有看见,终究还是其中一位老妈妈没忍住开口道:“小姐就要有小姐的样儿,你们这样子,未免太怠慢了点。”   柴倩这会儿正开了箱子检查里面的东西,听外面婆子这么说,便开口道:“些许小事,妈妈们就别在意了,怜香惜玉本来就是男儿本色,我不做,难道让她们做去?”   红袖见两位妈妈脸上一红一白的,只抿嘴笑笑,见满盘子的黄瓜片端到柴倩面前,举着手一片一片的贴到她脸上:“小姐你试试,这是我们家乡的法子,在脸上贴个半刻钟,保证不消半个月,小姐的皮肤就白里透红了。”   柴倩扭头避了避,凉凉的黄瓜片贴在她的唇边,她趁红袖低头,伸出舌头把方才那一片卷进了口中,红袖见她又不配合,嘟着嘴拿黄瓜片往她脸颊上按,撒娇道:“小姐你又不听话了,我好不容易切了这一小盘,你可别吃光了。”   青染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合上了书,上前给两位妈妈打了赏,见两人脸上又露出了憨厚笑意远远离去,这才走到红袖身边,伸手拣了一片黄瓜放在口中,边吃边道道:“小姐以后千万不要做这些重活了,这里不是宛城,小姐是将门的千金,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总归对小姐不好。”   柴倩从箱子里取出一柄青锋剑,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只听叮一声,长剑出鞘,冷冽轻吟,柴倩胸口涌起一股血气,仿佛又置身血海沙场,她有些兴奋的转身,看见桌上还有红袖切剩下的半截黄瓜,索性伸手往头顶一掷,剑光闪烁,剑花缤纷,她一个转身,接了红袖手中的餐盘放在桌上,片刻之后,一盘切工精湛的黄瓜片已经入碟。   柴倩收剑,伸手以袖口轻轻一抹剑锋,带着几分戏谑道:“尝惯了人血,今儿也让你试试黄瓜汁,跟我一起茹素吧。”她薄唇微微一抿,右手施力,剑入长鞘,锋芒敛去,她整个人,也如同方才的那一缕闪过的剑光一样,蒙上了一层浅灰的色彩。她再也不是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只和这帝都的千万少女一样,从此深闺内院,等待人生中的良人。   两人婢女无不在方才的一幕中清醒过来,虽然她们知道,方才光芒灼灼的柴倩,才是她们心目中的模样,但还是异口同声的开口:“将军说,小姐回了京城,就不可以再舞刀弄枪了。”   空气中仿佛流淌过细微酸涩的感觉,又慢慢凝结,最后化作一声轻响,宝剑入鞘。   柴倩松手,将青锋剑放在箱中,眸光扫过角落里一个紫檀木雕花梳妆盒,做工小巧玲珑,盒子上的清漆已经磨光,如果不是年岁久远,那便是主人用动它的频率,实在不少。柴倩的手指在匣子上来回的抚摸,仿佛里面装的是这个世间无尽的珍宝,只这个时候,她原本意气风发的眉宇,却染上了一层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忧郁。   贴满黄瓜的脸颊,带着忧伤的表情站在一旁,她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的气息,连平日里向来尊卑不分的两个丫头,都不敢靠近。   两人在此刻又有了默契,青染依旧翻看她方才的书,红袖端起桌上的黄瓜,躲在角落里吃了起来。   柴倩的手指在匣壁上来回摩挲,谁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良久,她才转身,将这梳妆盒放到她的枕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秘密,柴倩也不例外。   柴老太君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是申时,柴倩早已用了午膳,在房中小憩,同柴老太君一起回来的,除了教习许嬷嬷,还有太医虞鹤鸣,虞老太医一路上听柴老太君说起这个孙女,可谓是心疼到了骨子里,眼看着孙女这蔫蔫病容,哪有不担忧之理。   老太医亲自被领进撷芳斋,青染放下帘子,将柴倩粗劣的手搁在药枕上,虞老太医摸着山羊胡子诊治了半天,又亲自向柴老太君请示了一番,那边老太君才点了点头,红袖拉开帘子,露出柴倩一张蜡黄清瘦的容颜。   虞老太医猛然一见,深呼一口,又似肯定了心中假象,冲柴老太君点点头,老太君会意,两人步出暖阁,一径来到上房的正厅中,柴二夫人此时也闻风到了撷芳斋,坐在梨木靠背椅上,带着几分忧心等着,见两人从暖阁出来,忙起身迎了过去。   “老太君,贵孙女的病,只怕不是一日之症。”当太医的都老神在在,喜欢卖卖关子,似乎不这样,就显示不出自己的医术高明之处。   “正是正是,都养了十几年了,也不见好。”老太君皱着一抹眉头,唉声道:“偏生我那儿子舍不得她,一直不让她回京,若是早日回京,也不至于如此,如今还要靠老神医好好调理调理。”   虞老太医捋着山羊胡子,笑弯了眉毛,摆摆手道:“也不至于如此,方才诊脉来看,根子还是好的,只是有几分肝气郁结、血虚气虚之状,只怕是在边关这几年过的太过清苦,女孩子家的,熬坏了身子罢了。”   柴老太君想起这两年征战,餐风饮露、饥饱无定,别说是养身体,只怕有一个安稳觉睡,已是谢天谢地了。脸上神色又多了几分疼惜。   那边孔氏听了,眼圈早已红了一圈,忍不住道:“前年就让二爷写了信去让大侄女回来,大爷那边偏生说战乱,抽不出人手送回来,我当时还想着,万一要是宛城失守了,大侄女这样的身子,只怕是跑都跑不掉的。”说着,便又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柴老太君却只是叹息,一时间虞老太医也写好的方子,孔氏忙命婆子赶紧先去抓药,又亲自将老太医送出门去。   暖阁之内,柴倩躺在锦被之中,眼神带着几分迷惘,当日本是想一死了之,却在最后的关头,想起了那锦盒中的东西,她才强撑着身体,为自己找了个以死的替身,自己则吊着一口气,暗中回了宛城的将军府。   她这一生欠了一条命,即使用自己的十五年来偿还,也是不够的。柴倩转过身子,一道泪痕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没入颈下的枕被之中,一旁的檀木梳妆盒,静静的躺在她眼前,无声无息。柴静打开匣子,里面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糖莲子,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原本光滑如玉一样的白色,变成了让人作呕恶心的土黄色。一旁有一颗不够圆润,少了的半颗的,正是她今早吃下去的半粒。   虞老太医的轿子并没有直接回虞府,而是从虞府的门口绕了一圈,又进了紫禁城,此时徐太后正刚刚颂完最后一遍经,跟着沈贵妃、张淑妃、宁妃、赵婕妤几人在花厅闲聊,闻虞老太医觐见,也未避嫌,只问道:“柴将军的大女儿回来了,这事儿你们可知道了?”   再坐的除了宁妃和赵婕妤,沈贵妃和张贵妃都是宫里的老人,十几年前还见过柴倩一面,故而张贵妃便笑着道:“就是十几年前臣妾见过的那对双胞胎吗?模样跟善财童子一般,臣妾记得,那时候连太后娘娘,也直夸他们长得好。”   “可不是呢,说起来也是我们皇室愧对柴家,上半年她的同胞哥哥柴荣战死了,如今只她一个人回了京城,听说身子极是不好,她又是从小许了吕家,再过几个月,就要大婚,这不,哀家才命了虞太医去柴府瞧瞧。”   沈贵妃只低眉听着,嘴角依旧是浅淡的笑意,她的眉宇生的极柔和,性子又温润,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依旧是当今天子最宠幸的妃子之一。   “她小时候,臣妾也觉得长的是极好的,那时候恭孝皇后还在,总闹着说要给逸王当媳妇,后来才知道是吕相爷家已经定下了。”她说话的声音柔和绵软,如淳淳清酿一般,总让人觉得心口一暖。太后娘娘听她这么说,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将今日柴老太君所说的柴倩的境况给道了出来,几个宫妃只听的睁大的眼睛,一时也无法想象柴倩如今的模样。   倒是沈贵妃看虞太医还立在下首,不由多问了一句:“也不知太医今日给柴小姐诊治的如何。”   虞太医眼皮一抖,微微吸一口凉气,太后娘娘会意,只清了清嗓子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几人都是宫中高位,察言观色自是一流,便纷纷起身告辞,待一并身影都从殿中离去,徐太后这才从主位上探出身子问道:“难道那柴小姐有什么不治之症?”虽然吕家小子不争气,但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儿,总没有明知道是次品,还硬往里塞的道理。   虞太医一脸惶恐,忙摇了摇头道:“柴小姐并非有不治之症,从脉象上看,不过就是体虚气弱,只是依老臣之见,这分明就是体内有余毒未清,从而阻滞了血脉,造成以上现象。老臣实在不明到底有谁对柴小姐有加害之心,又怕那人是柴府中人,故而未敢将事情告知,还请太后明鉴。”   年过花甲的徐太后看着坐下跪叩中仍微微颤抖的老太医,眸中显出一贯的睿智,她在这深宫之中,五十年的光阴早已练就了一副云淡风轻、荣辱不惊的绝技,仅是眉梢稍微透露出一丝凝滞,却毫不迟疑的开口:“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暗中调养好柴小姐的病,让她能在出嫁之前,健健康康就好。”至于嫁到了吕家之后的事情,柴家纵然有人想害她,只怕也鞭长莫及。   徐太后娘家姓徐,父亲乃是三朝元老,位高权重,奈何膝下无子,只有一对姐妹花,便是如今的徐太后和吕丞相的结发夫人。徐家几个嫡系的子侄虽然也出入仕途,却因先帝防范外戚,处处压制,终究并非是什么股肱重臣,如今也全靠吕相爷佛照,而吕相爷的小女儿吕慧也在两年前入宫,如今也是圣上恩宠的吕昭仪,已是怀有子嗣。若这一胎是女孩便不提了,若是龙子,那吕家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所谓同气连枝,吕徐两家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况且,吕家看中的,不过就是宛城守军那二十万的兵权,至于柴倩本人,是美是丑,是聋是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坦然自若的笑意。   虞太医老态龙钟、微微颤抖的身子终于稳住了,眸中的惶恐一扫而光,仿佛瞬间又年轻了几岁。   ☆、第四章   帝都的深秋,虽没有边塞宛城那般苦寒,却也是结雾成冰,落雨凝霜,自下午虞太医为柴倩诊治过之后,柴老太君便命柴倩在撷芳斋好好休息,未愈之前,可以免去一切晨昏定省的俗礼,只专心和许嬷嬷学规矩。这可忙坏了一向颇为清闲的孔氏,二小姐柴敏今年七月才及笄,婚事尚未议定,倒也不急,刚刚忙完了儿子婚事的孔氏原本以为还能得闲一阵子,却不想柴老太君一句话,将柴倩的婚嫁一应事务全都交托给了她这位二婶子,愁的孔氏鬓边又多了几根白发。   那边柴二爷又是极其敬重兄长的性子,如今柴荣又让柴氏一族荣耀了一把,听说兵部尚书年底就要告老还乡,圣上有意让他补这个空缺,这个节骨眼上,他恨不得把柴倩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在掌心捧着,自然是要孔氏好生张罗,听闻柴倩抱恙,又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药材,让从小就对亲情淡漠的柴倩也狠狠感动了一把。   过了申时,许嬷嬷被柴老太君喊去聊天,柴倩抱着手炉,神情懒散的靠在披着银狐软皮的雕花细木贵妃榻上,手里歪歪扭扭的握着一卷《女戒》,神情木然。她伸手摸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细琐的碎末儿掉在身上敞开的银红镶兔毛领子鹤氅内。   青染端着小碟子,盛在柴静的胸口,细心的接着掉下来的碎屑儿,手绢有意无意的替她擦去胸口的碎末儿,忍了半天才开口道:“小姐,今儿中午下了一会儿小雪,听素锦说,往年帝都从没有这么早下雪的,一定是知道小姐今年来了帝都,特意下早了,往年在宛城,这时候可不正是下初雪的时候。”   “嗯。”柴倩吃完一块糕点,拍手拂了拂指尖的碎屑:“那明日开始,若是有空就出去走走。”   红袖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她拍了拍肩头的雪花,走到软榻边上,从一旁的小几上捏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含含糊糊道:“老太太说,明儿敬惠公主请了府里的女眷过去赏雪,特意嘱咐了让小姐也一起过去。”   敬惠公主府离将军府只隔过三条巷子,若是坐马车,不过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作为柴倩寡居的三婶,柴倩回京去拜会她,是必要的礼仪,若是她不来请,柴倩也是要去的。这位公主给柴倩的感觉还是十几年前那风姿绰绝的少女,一身素稿的跪在三叔的衣冠冢之前,满身白衣飘飞,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要消失。那场激战之后,她闻得柴骏的死讯,亲往战场,在漫天的死尸堆中,找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找到情郎的尸首。   毕竟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女,敬惠公主府在一片达官贵人的府邸之中,有着别具一格的高贵感,就连帝都几位王爷的府邸,都未必能有这种气魄,可是……这高贵的背后,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十几年如一日的寡居生活。   柴倩从马车上下来,薄薄的积雪早已被晨起的下人清扫的一干二净,灰墙之中朱红的大门上是金边黑底御笔亲书的“公主府”三个字,那边柴老太君也已被丫头扶着下了马车,领头的婆子迎了出来,一溜烟石青色棉缎子的尖顶小轿子,将柴府一众人迎了进去。   柴倩躬走进轿中,她平素很少坐轿子,此时也因方才想起三叔而思绪飘渺,竟不小心跘了一下,幸好她身手敏捷,还未等人跌倒,一只手早已按住了轿门,却因手上力气颇大,扯坏了一截轿帘。   一旁准备抬轿的婆子便愣了一下,青染忙上前扶住了她,她明明很想露出一丝歉意的笑来,大抵因这外头风太冷,冻僵了脸颊,一时却笑不出来。   两个婆子显然是看见她的尴尬之处,忙收起一脸的诧异,将轿帘掩好之后,为首的婆子喊了一声起轿,轿子稳稳的被抬起来,柴倩却还是在里面被颠簸了一下,忙按住了扶手,这才坐稳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轿子在一处宽阔的夹道上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清越的嗓音,原是敬惠公主已迎出了垂花门,正在拜会柴老太君。   柴老太君疼惜的多看了两眼自己这个苦命的媳妇,这时候婆子已经挽起了轿帘,青染扶着柴倩从里面出来。   敬惠公主仍是像从前一样花容月貌,眉宇之中带着几分皇室独有的贵气,脸色略有些苍白,嘴角却勾着笑意,见了柴倩正要躬身行礼,忙扶住了道:“快别跟婶子客气了。”她盯着柴倩微低的头看了几眼,接着道:“这么些年,可是在外头受苦了,边关的风沙大,只怕吹坏了。”   “可不就是,我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眼下过了年,便是这丫头的大事,昨儿我刚进宫,太后倒是赏了不少好东西,只是我年纪大了,也不知怎么用,幸好有许嬷嬷一起跟了来。”婆媳两边说,边往院里面走去,院里的雪早已经扫的一干二净,主道左右摆放着修剪紧致的冬青盆景。进门是一副前朝国手崔玉明的奇松瑞雪图,想来也是为了应景,今儿刚挂上去的。   长条案上左右各放着一对观音坐下白釉玉镜瓶,里面几枝长青的柳条,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中间是一盆水养千叶石蒜,正竞相怒放,花香萦绕,与厅中的摆放的两尺高的狻猊香炉中的透出的香气交相呼应,却各有各的雅致。   敬惠公主将柴老太君迎至主位,方才在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孔氏又命几个女孩儿见过了公主,才带着她们左右落座,不时便有衣着素雅的丫头送上热茶小点,放在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中间的小几上。   厅中虽然人影错落,却雅雀无声,偶有几个小丫头好奇心重的,也忍不住滴溜着眼珠子,往柴倩的脸上瞟过去,才瞧了一眼,便如触电一般,脸颊都泛起红晕,若不是她穿着一身女装,任谁都不会把她当成一个秀阁中的小姐,只当是平日里容貌俊秀,带着几分病容的官家少爷。   柴倩似乎感觉到了这种灼热的视线,她不动声色的拨动着盖碗中的茶叶,睫羽翕合之见,低头抿了一口,不似京中小姐那样秀口微张,而是结结实实的喝了止渴的一大口。侯在一旁的丫头眸中微微露出惊叹的神色,柴倩却有些玩心大起,故意压低了声线,张口就道:“三婶这里的茶也比宛城的好喝许多。”   这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她身旁的两个丫头顿时退出三步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尤其盯着脖颈,胸部这等敏感部位。   脖颈修长,似乎不像男子,胸口平坦,似乎也不像女子……   敬惠公主似乎捕捉到了柴倩眼中的一丝狭促之意,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初妆,为大小姐换一盏茶。”   方才那女子这才皱起了秀眉,上前对着柴倩微微行礼,捧了茶盏重新换上一杯茶来。   虽说是赏雪,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互相走动走动,柴静毕竟年纪小,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横不是竖不是,孔氏又是一个极讲规矩的,在人前向来不愿落下脸面,她比不过当年长嫂李氏的侠骨柔情,也比不过三弟妹敬惠公主的坚贞不渝,能比的也就是她的几分贤惠了,如今到也是京中颇有贤明的高官贵妇,对几个子女的教养,更是严苛,见柴静这样,正是心头有火口难开。   柴倩捧着茶又喝了一口,看见对面小妹那一双肉嘟嘟的小红唇,便心生怜惜:“二婶娘带妹妹们出去玩玩吧,难得昨夜初雪,外面丫头们都堆雪人打雪仗呢,我以前在宛城,这时候早已经滚的一腿子泥,玩的不亦说乎了,哪能这样安坐着呢。”   柴静闻言,一双眼珠早已放光了,只碍着孔氏在场,于是幽幽怨怨的看了眼柴老太君,又看了眼敬惠公主,最后才一脸颓然的看了眼孔氏。   居然让她女儿去玩堆雪人、打雪仗,孔氏早已经一口银牙尽碎,这怎么了得。谁知还未等她开口,那边敬惠公主便心生宠溺道:“正是呢,静丫头正是爱玩的年纪,帝都一年也不就四五场的雪,二嫂就别拘着她,让她在我这里痛痛快快的玩一场,难道二嫂觉得这公主府不是柴府,所以才见外了?”   敬惠公主明知孔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这样一说,反倒让孔氏不知如何开口,只心头暗暗气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喝茶的柴倩,不情不愿道:“你想玩就出去玩吧,不过只准看看丫头们玩,自己不能动手,仔细弄脏了衣服。”   “二嫂说的什么话,光看有什么好的,我倒差点忘了,十四弟家的青樾也在,正在后头花园里面堆雪人呢。”正说着,便招手喊了身旁的丫头,吩咐领了柴静过去,好好伺候着。   孔氏还一脸不舍,那边柴老太君发话道:“静丫头只管去玩,一会儿奶奶差人去看你堆的雪人。”   柴静得了特赦,蹦出两尺高,朝着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的柴敏和柴歆扮了一个鬼脸,那边柴歆已是一脸羡慕加落寞的看着柴静晃出去,敬惠公主忙开口道:“敏丫头和歆丫头也去吧,敏丫头大了,正好看着点妹妹们。”   柴敏对堆雪人没什么热情,不过她显然厅中这几人的闲聊话题更没兴趣,索性点了点头,又跟孔氏道了一声放心,跟着两个妹妹出去了。   柴倩诡计得逞,心下略有些小得意,握着官窑青花瓷茶盏,中指习惯性的打着节拍。孔氏一张脸早已黑成了鞋底,趁着端茶盏喝茶的档口,重重的叹了两口气。   几个人又闲谈了一番,不过就是问起边关将士的苦况,又问了前年那一站的战况,柴倩怕多说了漏嘴,便只回说当时身子不好,倒也没细问起战况。敬惠公主低下头,柔美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悲怆,低声道:“你哥哥是和你三叔死在一个战场上的,你哥哥总算命好,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总还是留有全是入殓。”两行清泪从她那一双灵秀的美目中滑落,没入宽大的绣袍之中,“也不知你三叔,如今魂归何处,若是他没有死,为何他不回来找我。”   几人都陷入沉默,孔氏几次想劝,又觉得想她这样儿夫婿出众,儿女双全的人去劝慰,总让人生出几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于是咬住了唇,忍了下来。   柴老太君此时早已被勾的伤心的找不到北了,一把老泪纵横,呜咽不断,她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福寿双全,奈何身边的人,除了在京城的老二,其他的都差了几分运气,柴老太君有时候也在想,莫不是祖宗神明,也希望他们柴家弃武从文,不要去沾染那些铁血疆场,可是转念一想,柴家能有今天,便是祖上多少人血染沙场换回来的,她……又怎么能因为心中不舍,抛弃了祖宗家训,成为柴家的罪人。   “呵……”柴倩淡然一笑,掩去面上几分憔悴病容,幽幽开口:“若是三叔还在,即使他不来找三婶,也是好事,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强些,三婶,你说可是如此?”   “这……”扭曲的悲容被这犀利的话语一激,向一根针尖一样,刺在心口,敬惠公主的眼神猛的一收缩,随即擦去腮边残留的泪痕,舒缓神态,一字一句的复述:“不错,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强些。” 从敬惠公主府回来,已是申时三刻,青染拂去柴倩身上一团寒意,为她盖上银狐软毯子,皮笑肉不笑的说:“小姐以后可别再出这种馊主意了,帝都的姑娘家怎么能跟宛城的比,若是四小姐今晚吃不上晚饭,小姐明儿又要遭一堆人白眼了。” 原来柴静自从出去之后,便再也静不下来了,哪里肯听两个姐姐的劝告,和那恒王世子赵青樾一起,打起了雪仗,起先两人还旗鼓相当,最后便谁也不讲起江湖规矩起来,那赵青樾是恒王世子,当今太后的嫡亲孙子,那是宠到了骨子里去的孩子,哪有不霸道的,于是两人一言不合,便扭打了起来,柴静虽然是女孩子,到底是将门虎女,几分血性也不遑多让,两人一路滚出几丈远,吓得满院子奴才都不敢靠近。孔氏闻讯赶到的时候,两人的战斗已接近白热化,赵青樾给了柴静一脚,柴静还了赵青樾一拳,偏偏那一拳正中眼眶,乌溜溜一圈挂在那白净的小脸蛋上,让孔氏看得都心惊肉跳了起来,只能拎着自己女儿的耳朵训起话来,后来还是敬惠公主赶到,说既是孩童玩耍,总有不当心的,哪里就真的能伤到哪儿,孔氏这才放过了柴静。 柴静却是一个不怕死的,被孔氏拎着耳朵牵走,还不忘对着赵青樾比比拳头,吓得从来没在人前这样狼狈过的赵青樾哇的一声又大哭了起来。 柴倩想起两个小孩花猫一样的模样,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琢磨着道:“静丫头好样的,没给柴府丢脸,那些皇家子弟,一个个娇生惯养的,也不想想,若不是我们,他们那里能这样舒舒服服的窝在温柔乡里。” 青染忙塞了一块糕点在柴倩的口中,瞪了一眼道:“小姐你这张嘴,再不收敛收敛,连我也不帮你了。” 柴倩自知失言,忙咽下了糕点,摇着青染的袖子伏低做小,那边红袖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进来,兀自将身上的披风拖下来挂在一旁,一脸拈酸吃醋的模样道:“哼,你们两个,趁我不在就在房里打情骂俏,感情我听不见是不是?” 青染端了盘子走到桌边,放在红袖面前道:“喏,你最爱吃的蛋黄小酥饼,请娘娘笑纳。” 红袖不客气的捻了一块吃了起来,将左手上的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这京城果然是好地方,光是这些买胭脂水粉的,总有一条街那么长,我跑的腿都要断了,除了这些店,我连药铺都跑了十来家,各式各样的东西全都买齐了,也不知有用没用。” 柴倩虽然顶包柴荣,如今功成身退,但也不是毫无破绽可言,单说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便是铁证如山的证据,宛城并没有什么好的大夫,能治好外伤已是不易,所以这些疤痕伤口,唯有到京城来处理。 “要是在我老家,搞个激光祛疤,保证一点儿疤痕也看不出来,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打开一个小瓷盒,上面用贴着标签,隶书所写的“疤痕灵”三个大字,名字倒是很灵,也不知道效果灵不灵。 红袖熟门熟路的卷起柴倩的左膀子,在手腕往上两寸处有一道一寸长的疤痕,深约三厘,外观狰狞。这是在救红袖的时候,被犬戎左路将军哈朗用圆月弯刀的刀剑给勾破的,当时血流如注,吓得红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自己便趁机让她以身相许了。 鬼灵精怪的红袖岂是这么好骗的,于是便发誓,等治好柴倩这一身伤痕,便功成身退。 “这什么东西,油油腻腻的?”柴倩沾了一点在手指上,缓缓抹开,又凑上去闻了闻道:“倒是比昨天太后娘娘赏的那什么玉润霜用着细腻,你多买几个赏外头的丫头们吧。” 红袖剜了她一眼,故意用多了几分力气,将那一处搓的泛红发热,确认药效渗进去之后,才揽下了她的袖子,带着几分狡黠盯着柴倩,挑挑眉毛:“好小姐,那这儿的伤怎么办呢?”她整个人伏在柴倩的身上,看上去有几分暧昧。青染对这种架势早已见怪不怪,坐到一旁的墩子上研究药典,若无其事道:“方才那个什么疤痕灵可以赏给下人们润手了,里面除了一些积雪草成分,其他的都是猪油,连最常见的三七,藏红花、太子参都舍不得用,要是能治疤痕,我染字倒过来写。” 红袖闻言,还没等柴倩笑出声,气呼呼的把那瓷罐往外一扔,偏生正巧外头有一个丫头走过,见了这东西从里面掉出去,还以为是谁失手弄丢了,就好心好意的送了进来,就看见红袖匍匐在他们家大小姐身上,一脸愤怒的揪着领子道:“笑什么笑!”分明是一幅宠妾撒泼的模样。 那丫头原来是大少奶奶房里的,之前也见惯了少奶奶和大少爷这幅模样,倒也不觉惊讶,可等他想清楚了,脸上的绯红顿时退去了一半,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 红袖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忙从软榻上下来,指着那丫头手里的疤痕灵道:“小姐说,那东西赏了你,你可以出去了。” 那丫头闻言,忙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脸上仍旧一阵红一阵白的。 青染冷笑的一声,见红袖正要去丢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舒痕膏、疤痕灵之类的,忙上前阻止了道:“先别丢,我看看有什么用得着的,回头自己配一味药膏试试。”原来青染是原来军中军医的养女,精通歧黄之术,军医无意中得知柴倩的身份,故而特意将她送到将军府,做了柴倩的贴身丫头,一来,方便柴倩治伤,二来也是听闻柴倩要进京,便想着让青染进京认亲来的。 柴倩在软榻上略动了动,想起昨日为自己诊脉的虞太医,那仙风道骨的模样,胸有成竹的神态,到底有没有诊断出自己有余毒再身呢?虽然这招引蛇出洞有些铤而走险,但当年送她糖莲子吃的人,确实是宫中之人。 “那虞太医这些年若不是在太医院混吃等死的人,那十之□□定然是诊出小姐脉象中的异样的,况且……昨儿红袖也说了,虞太医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虞府门口又转道进宫了。” 两人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所想,但每次看见柴倩不同平日的冷峻表情之后,都断定这其中定然有一个惊天的秘密。 柴倩点点头,神色渐渐舒缓。青染才道:“小姐昨日虽然只吃了一小块,但余毒尚存,实在不应用自己的身子犯险,红袖快去吩咐厨房把药送来。”她说着,又起身凑到红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红袖点头记在心中,没过片刻,便又从外面回来,布包打开,里面是熬剩下的一包药渣子。 青染从发间拔了一根簪子出来,左右拨弄一下,点点头道:“用了红藤和半枝莲,都是清热解毒的药,若真是他昨天所说的那么简单,哪里需要这些,看来太医院的太医都是老狐狸。” 柴倩笑笑,倒是毫不惊诧:“伴君如伴虎,给皇帝看病的那得是什么人,你看他昨天眉毛胡子一把白的,就知道他肯定比猴还精,比猫还多一条命。” “小姐,依你看,你中毒的事情,只怕徐太后已经知道了。” 柴倩又锁上了眉宇,她此次回京,虽然是有备而来,却毫无头绪,那时候自己才五岁,除了这十几颗保留至今的糖莲子,她甚至连当日将这糖粒子送到她手中的那人模样都记不清了。只是就算是大海捞针,她柴倩拼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这幕后的主使给抓出来。 承乾宫内,外面是大雪压枝,殿内是一派祥和,烫金落地盘凤香炉内燃着温厚的瑞脑香,女子欢喜的笑意阵阵传出殿外,给冰冷的宫殿带去一丝暖意。 “母妃,听说西山的红梅开了,过几日青墨想去法华寺踏雪寻梅,母妃你说好不好?”女孩儿满脸娇嗔的伏在沈贵妃的膝盖上,脸上尽是女儿家的娇态,让人不忍拒绝。 沈贵妃也是一脸宠溺的捏了捏自家女儿细嫩的脸颊,万般感概自己有这样的好福分,不仅儿女双全,还圣宠不衰,这十多年来她过的太过安逸,安逸到很多往事似乎已经记不得了。 沈贵妃叹了一口气,一脸疼惜道:“好是好,不过你大哥身子不好,切不要贪玩,去去就回来。” 沈贵妃抬眸,看了一眼一丈之外坐在那雕花烫金轮椅之内,容色苍白却俊秀无双的男子,他的脸颊并未因殿内的暖意涌上一丝血色,怀中抱着手炉,双膝之上盖着一条白貂绒毯,嘴角带着淡泊的笑意,那双清澈的眸子一如山涧的清泉,点点波光,温和妧媚。 “贵妃娘娘多虑了,哪里就冻得着我,不过就是一个兴头,大家聚聚高兴而已。” “就是就是,母妃就知道疼大哥,我这正经儿子都靠后了,还有你,小丫头,前儿我才得的徽州方家一方紫雪墨,怎么昨儿就到了大哥的书房里呢?你定然是当我有私藏,偷偷的给你没给大哥对不对?”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男孩,玉面紫冠,容貌和方才轮椅上的男子有几分神似,只不过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多了几分灵动,便少了几分那人的温文尔雅。 赵青墨眉梢一挑,俏皮道:“谁知道呢,三哥你小气是出了名的,上次二哥看上你府上的一柄玉女剑,你不也不肯割爱吗?” 赵青池嘴角一抽,不屑一顾道:“二哥怎么能跟大哥比呢,再说二哥有张贵妃疼,还有五弟六妹,大哥就只有我们,怎么能一样呢。” 赵青舒坐在轮椅上,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变,他深知若是没有他们,他一个瘸腿的死了母亲的皇子,能有什么用呢?即使是嫡长子,到底……能有什么用呢。抱住手炉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紧了紧,眉梢依旧是那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青池,父皇也该下朝了,一会儿见过父皇,我们就回府吧。”赵青舒今年二十二岁,若是他身无残疾,此刻只怕也是金銮殿上群情激涌的热血皇子,只可惜……只可惜…… 或许,没有可不可惜,万般皆是命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正式出场,撒花欢迎~~~~  ☆、第六章   从承乾宫出来,寒风吹的赵青舒脸上一僵,他扭头,眉梢扫过身后的乳母花嬷嬷,淡声道:“嬷嬷就留在承乾宫陪贵妃娘娘说说话吧,等我和三弟见过了父皇,再来这里带上你一起出宫。”   “那殿下自己小心些。”花嬷嬷这才松开推着轮椅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花嬷嬷真是比母妃还啰嗦。”赵青池有些不屑的嘟囔了一句,熟门熟路上前,推着轮椅道:“你要是不放心,那本王亲自为二哥推轮椅,嬷嬷你快进去吧。”   花嬷嬷不复年轻貌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连连点头道:“有福王亲自为逸王推轮椅,老奴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待目送赵青舒离去,花嬷嬷回到殿中,赵青墨方才也跟着一起离去,此时殿中只有脸上略带着几分疲惫之色的沈贵妃,她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榻上,却依旧仪态万千,只挥了挥手,一并宫嫔太监全都退到了殿外。   “那孩子,究竟还是没死。”沈贵妃一向清越的声线中竟然透出几分沙哑的老态来,似乎十几年的风霜雨雪一下子袭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花嬷嬷眉梢跳了跳,立刻镇定下来:“那娘娘预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遇到这样福大命大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况且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那时候她才是四五岁的娃娃,哪里能记得那么多呢。”她揉了揉眉宇,有些不甚其烦:“听说太后那边命人赏了不少东西,张贵妃、吕昭仪、宁妃那些人也都备着礼物,不过就是一时见本宫这里还没动静,也不好意思送出手罢了。”   “那是,娘娘如今掌管后宫,嫔妃们自然以娘娘马首是瞻,若是娘娘的礼没出去,她们怎么敢呢。”花嬷嬷恭恭敬敬的接话。   “太后毕竟是太后,高瞻远瞩,十几年前就定了这门亲事,如今吕昭仪怀的也不知是龙是凤,若是她真的那么命好,我倒是真的要为青池好好考虑考虑了。”赵青池今年刚满十六,才从宫中搬出去,住到了福王府,因的皇帝宠爱,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更是请了自己的帝师傅东楼亲自教授学业,看圣上这架势,已是把他当储君来培养了,因此这十多年来,沈贵妃虽然急在心中,表面上却也只能怀柔政策,绝口不提立储君之事,生怕触怒了龙鳞,反而得不偿失。   花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也是七窍玲珑心思的人,见沈贵妃愁眉不展,便开口劝慰道:“听说那吕小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头头,且男色女色不忌,这样的品性,就是在京城里面,想找个体面人家的嫡出小姐,也是难事,可别亏待了那柴小姐是从边关回来的,当人家不知道了?”   沈贵妃一听,一双秀眉有意无意的一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柔媚音色:“正是,柴小姐岂是随便阿猫阿狗可以配得上的,我倒觉得,信义侯家的小世子不错。”   信义侯是沈贵妃的嫡亲哥哥,家中生了一串女儿,好容易生了一个小儿子,却是一个武痴,从小就喊打喊杀,也是无恶不作的流氓头头,后来信义侯无奈,只得把他送到军中历练,却正逢犬戎进犯,还没来得及走关系,大军便匆匆进发,当时她那大嫂差点儿哭翻了她这承乾宫的房顶,幸好最后福大命大,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身负重伤,却也捡回一条。可从此之后那沈灼便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只是脑子总有些不好,时不时说那柴小将军没死之类的胡话,还说当时是他把自己拖出死人堆的。信义侯呵斥了几次,也不管用,只当他和那柴荣兄弟情深,一时接受不了他的死讯,乱了心智,又怕他在军中待的时间长了,染上一些分桃断袖的恶习,便一个接一个的往他房里丢侍妾,谁知他一颗心却并不在此,伤好之后,便又自请要回京畿大营,被信义侯夫人一顿寻死腻活,总算拦了下来,如今是宫里的御前带刀侍卫,一家人也算放下心来。   一个是骁勇善战、马革裹尸的名将之妹,一个是赤胆忠心、劫后余生的御前侍卫,简直就是旷世姻缘、人间佳话。沈贵妃的心蠢蠢欲动,如果自己的侄儿能娶了这位柴小姐,那赵青池的地位,朝中已无人能撼动。   只是……有些事,不能自己亲自出马。   柴倩回京的第四天,掌管后宫的沈贵妃命管事太监嬷嬷们送来了赏赐,无外乎绫罗绸缎、珍珠玉石、钗环裙带之类的,接下来的几天,后宫各娘娘妃子主子们的赏赐像鹅毛大雪一样蜂拥而至,让一向觉得自己低调行事的柴倩很是震惊。   “卧槽……土豪啊土豪,这八宝琉璃簪上面的珍珠,个个有龙眼那么大,戴在头上肯定会得颈椎病的。”   “我日,这这这……能叫手镯?这明明就是手铐好不好,纯24K金手铐,比卡地亚还卡地亚!”   红袖捧着这些奇珍异宝,张开贪婪的血盆大口。   柴倩看都没看一眼,在榻上翻了一个身,一脸无所谓:“喜欢什么,赏给你做嫁妆,青染,你也挑一挑,别都便宜了她。”   红袖一把抓起几颗宝石,放在怀里,一脸“你别跟我抢”的小样。   青染压根就没有理她,执笔蘸着墨汁,将礼物一样一样的登记归档,表情淡然:“我什么都不要,宁妃送的那一匣子南海珍珠留下来,珍珠粉美白效果最好,我还赶着年底之前,让小姐可以出去见人呢。”   柴倩一脸不满:“我哪里不可以见人?”   红袖更是一脸不忿:“搞毛,用这么大的珍珠磨珍珠粉,珍珠会哭的有没有?”   “我看珍珠不会哭,是你会哭吧!”青染故意臭她一句,从她怀里掏了两颗红红绿绿的宝石出来道:“快别玩了,这些东西都要还回去呢,小姐从边关除了带回来一箱兵器几张银票,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当还礼的,还不得东挪西凑的给混过去,总不好牵连的二夫人倾家荡产吧?这几天我看二夫人在给小姐准备嫁妆,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呢。”   “是吗?”柴倩有些不好意思,皱皱眉头道:“红袖,你那什么秘制眼霜,给二婶娘和老太太送些去。”   “噢……”红袖低下头,一脸哭丧的从自己小包袱里面找了几盒精致的银匣子,拿在手里献宝道:“我这是少女款的,太太那样至少要用少妇款的了,像老太太那样的……”红袖想起老太太眼梢那几根稍显深刻的皱纹,一脸沉痛道:“应该用回天无力款的。”   红袖从寿安阁回来,果然带了不少好东西进门,原来柴老太君也知道她这孙女穷苦,特意从自己的私库里面,取了几样稀奇而不见得太贵重的东西送来,让青染按照各家赏赐的不同,先分类按序备齐,等过几日柴老太君进宫的时候,再一并带进去,送与各处谢恩,毕竟柴倩没有诰命封号在身,无传召是不得入宫的。   几个年长一些的公主,也各自备了礼送来,其中赵青墨送的是一副吕承澜的《沙场秋点兵》,显然这位公主很懂的投人所好,柴倩果然对这幅画一见钟情,立马把上房厅里挂着的那副孔之孝的《三星拜寿图》给收了起来。   同这幅画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封巽敏公主的名帖,在今上的女儿之中,赵青墨排行第五,钦封巽敏公主。   青染拆开来瞧了瞧,递到柴倩手中:“踏雪寻梅,这位公主还真是好雅兴,只怕踏不到雪,还摔一身泥巴水。”   “你懂什么,哪有公主真踏雪的,她们就是喊上几个人,做做样子,把亭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端上三五个炭炉,暖几壶美酒,远远看看树枝罢了,这么冷的天,还真踏雪啊,傻啊!”红袖不屑一顾的说道。   “说的跟真的一样,好像你自己是真公主一样。”青染不以为然。   红袖摆摆手:“算了吧,我才不要当公主呢,没听过一句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吗?”   柴倩被她老神在在的样子给逗乐了,戳一把她的脑门道:“你还十三四的姑娘呢,这表情都快赶上二婶娘了。”   红袖一兴奋就忘了自己的实际年龄,连忙收敛了起来,露出一副怯诺诺、娇滴滴的笑来,小声道:“小姐教训的是。”引得青染笑的直不起腰,柴倩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笑归笑,青染捏起手中的浣花笺,上面还残留着墨汁的馨香,字迹清秀隽永,不似一般女子一样柔媚,反倒有几分松竹之坚韧根骨,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女子,倒是很让人期待。   柴倩见她对着信纸发呆,还以为这信纸上有什么,拿过来反复看了看,确认什么都没有之外,只说了一句话:“这姑娘字写的不错。”然后……名贵的浣花笺被她折成了一架纸飞机,飞到窗外去了。   青染气的摇头,连忙跑出去,捡了回来,把信笺重新放平叠好,收入信封中,假装和她置气。   ☆、第七章   慈宁宫可以算是这后宫里最热闹、也最奢华的宫殿,虽然徐太后平日主张节俭,严令后宫不准铺张浪费,奈何当今皇上最重礼仪孝道,但凡得了什么稀奇贵重的玩意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慈宁宫的太后,久而久之,这份孝道几乎让天下人都忘却了,其实当今天子并非徐太后所出。   徐太后看着方才皇帝命人新送来的几匹浡泥国新上贡的料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花色未免太鲜亮了点,哀家是用不上了,你们几个看看,若是喜欢就拿去,不要跟我这老太婆客气。”   徐太后坐在上手的红木雕花围椅上,眸光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太监送进来的布匹,便无甚兴致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扫过下首端坐的几位宫妃。   “太后正值鼎盛年华,是要穿的喜庆一些才好,这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张贵妃眼神扫过方才太监奉上的那几匹面料,神色中已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艳羡。   这金羽绸做工精湛,据说每一匹布料里面,都镶嵌着无数根几不可触的金丝,与面料一同织就,只轻轻一晃,便如漫天霞光一样徇丽多彩,偏偏又如羽毛一般轻盈细腻,听说只这样一匹布,就要花费至少十个顶尖织工两年不眠不休的工时,就算是浡泥国的国王也轻易舍不得用,只把它当成贡品,进贡大周,即便如此,每年进贡的数量,也不过十余匹,看方才那太监手上所奉,圣上竟是把今年所有进贡而来的金羽绸全送到了这慈宁宫里来了。   徐太后自是捕捉到张贵妃眼中的那一丝羡慕,皇帝能几十年如一日的这么做,让她这个太后当的如此舒坦,确实也是技术活。她淡淡的呼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喟叹:“什么鼎盛年华,不过就是吃喝混死的年纪罢了,不是我说,就连你们,也撑不起这料子咯。”   张贵妃面上一红,却不好反驳,神色带着几分恭谦。   坐在一旁的吕昭仪心无城府,但任何美的东西,总能吸引爱美人的眼光,她端坐在一旁,腹部隆起,看样子已有七八个月光景,脸上的妆容却精致如常,只微微一笑,便艳光四射,洋溢着年轻自信的笑容,在这一堆三十七八的老女人面前,她坚信自己是徐太后口中所说的,能撑起这料子的人。她正想开口接话,冷不防有人先打断了她。   “这金羽绸虽然华丽,却并非人都可享用,也只有太后娘娘这份尊贵,才配的上这份巧夺天工的荣耀了。”皇帝送来的东西,那便不仅仅只是东西,而是一种荣耀,沈贵妃审时度势,看清了这份荣耀,所以……这金羽绸再美,在她不能驾驭这份荣耀之前,她也只能远远的观瞻。   徐太后的脸上泛起一丝隐晦笑意,她眸光一转,看见吕昭仪方才明丽的笑脸上多了几份颓然的神色,这个丫头,还是太嫩了点,徐太后压下这个话题,转而问沈贵妃:“听说青墨下了帖子请柴小姐七日后西山赏雪,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沈贵妃眉目微舒,仿佛并不对太后如何知道此事而好奇,只恭敬回道:“前日初雪的时候,逸王和福王曾进宫来,青墨向来爱玩,便提议踏雪寻梅,只是这几日梅花尚未绽放,初雪又化的快,索性钦天监说,七日之后帝都还会有一场大雪。”   “嗯。”徐太后点点头,看不出半点情绪,想了想道:“既然青墨喜欢,那就去玩玩吧,年轻人总要多互相走动走动才好,那柴小姐初来京城,你们也要多照应才是。”   “正是。”沈贵妃温婉一笑:“臣妾也是这么想,所以青墨提起,臣妾便应了。”   “都请了些什么人?”徐太后不瘟不火问道。   “这……臣妾倒是没有细问,太后若是想知道,臣妾这就命人传青墨来回话。”沈贵妃带着几分为难,样子不像骗人。   徐太后只拂拂手,笑着道:“罢了,天怪冷的,不必让她特意跑这一趟,既是年轻人的聚会,那哀家做主,把平安侯家的世子和吕丞相家的小少爷一起都请了去吧,多几个人总热闹些。”   张贵妃见徐太后提到自己姐夫家的孩子,不由兴高采烈了起来,应声点头:“太后娘娘说的是,年轻人总能玩到一起去的。”她那个侄儿对赵青墨一见钟情,几次都腆着脸来向她求情,但张贵妃素来不受今上宠爱,虽然同是贵妃的分位,和沈贵妃毕竟云泥之别,两人又是对头,怎么可能开这个口。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沈贵妃也在笑,她笑的温婉动人,眉目如画,仿佛连瞳眸中也透出笑意来,能将这种假笑联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是她能在这后宫长盛不衰的秘诀。   她的眉梢一扫,瞟见身边坐着的张贵妃,这个傻女人居然现在还没有明白,她的侄儿不过是一个陪衬罢了,太后娘娘真正要请的,不过是那个已与柴倩有了婚约的吕小少爷。   表面一团和气、风平浪静的场景下,是暗流涌动、各怀心事的心智揣摩,徐太后早已应付的有些累了,待一众人散去,只留吕昭仪在身旁的时候,她已让宫人搬了贵妃软榻过来,暖阁里四季如春,几盆海棠正含苞欲放,徐太后神态松懈下来之后,显出几分花甲年华的老态来。   “去把吕琰喊进来,哀家有几句话要好好交代一下,省的到时候他弄巧成拙。”   “是,姨母。”吕昭仪娇滴滴的点头,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张贵妃还真以为姨母要请她那侄儿呢,看把他给高兴的。”   “有些人虽然不聪明,但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徐太后不愿多说,“坐了那么久,你也累了,回去吧。”   承乾宫内,赵青墨白嫩的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泪痕,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一旁的程嬷嬷正忧心忡忡的看着一坐一跪的两个女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公主就不要跟娘娘生气了,娘娘在大,也大不过太后,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   “让那姓吕的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那个李岐,长得又丑又自以为是,以为有一个姨母在宫里当贵妃了不起死了,贼眉鼠眼、肥头猪脑,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他一来,人都被她恶心走了。”赵青墨长的颇似沈贵妃,容貌俏丽秀美,在皇上的几位公主之中,也是佼佼者,又将到适婚的年龄,自然有不少侯门公府想攀这门亲戚,好死不死的,这平安侯府也有这心思,虽然还没当面提过,但私下里却已有了不少传闻。   沈贵妃不是不知道女儿的怨言,只是……很多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压下了怒火,亲自走上前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扶起来,搂在怀中柔声道:“你就当他是个木桩,不要理他便罢了,他也不过就是去做陪衬的,你只同你三哥还有你表哥玩就好了。”   赵青墨不太认同的撇撇嘴,依旧带着几分倔强,她哪里能揣摩到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聚会,却能牵扯出这么多让她完全都无法想象的暗流。   当日的下午,后宫来了四个人。   前两个是被徐太后传召进宫的吕琰和她的母亲吕夫人,第三个是张贵妃的儿子厉王,而第四个,则是信义侯的夫人,沈贵妃的姐姐沈氏。   吕昭仪国色天香,如今可算是宠冠后宫,她的弟弟自然也不是逊色的,作为男子,吕琰的容貌还是看得过眼的,虽然没有几位皇子那般有股天生逼人的贵气,但重在他是书香门第出身,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息,几乎可以将他那股纨绔之气盖住。   此时他正低着头,安安分分的听太后娘娘聆讯。   “你到时候也不用刻意去讨好她,她初来京城,礼数上还未周全,哀家已经派许嬷嬷出宫教授去了。你只要以礼相待、循规蹈矩的见上一面就行了。”   “是。”吕琰诺诺。   “依臣妾看,何必多此一举,这婚事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吕夫人显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没信心,很怕没过门的媳妇被他儿子给吓跑了。   “你以为柴家的女儿没人要吗?”徐太后冷哼一声,看了眼坐下的妹妹,她这些年顺风顺水,越发心宽体胖,连心思也粗大了起来,竟只把这事只当做她吕家娶媳妇一样简单,简直!简直气的自己心口疼。   徐太后捂着发胀的心口,懒得再开口,一旁的吕昭仪这才缓缓开口道:“母亲就算不为琰儿考虑,也要为我腹中的外孙考虑考虑吧。”她款款而言,“弟弟这些年在京中的名声你也清楚,若是他不在场,难保那些人怎么编派他,柴家又不是吃素的,若真闹了起来,岂不是难看的很,不若先让弟弟和这柴小姐见一面,两人彼此有个印象,以后柴家也不能说是我们欺瞒了他们。”   吕琰摸摸鼻子,放佛她们所说的事情,完全和自己无关,一脸无所谓的甩甩袖子,吕夫人见状,便气不打一处来道:“都是你这小畜生,这么大了都白活了,今儿回去就把你房里那些莺莺燕燕全打发了,谁要不肯走,乱棍打死!”   吕琰一看她娘发飙了,忙卑躬屈膝的缩起脖子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儿子都二十二了,还没个继承香火的,我……我这是在尽孝!”   吕夫人一听,更是一头火,也顾不得仪容,跑上前就给吕琰一巴掌:“当年你爷爷没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好男儿理当先立业后成家,没有一番功名,谈何娶妻生子,你现在倒好,反咬一口,你……你!”   吕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咬着牙蹦出两个字来:“逆子!”说着竟是要拳打脚踢起来,徐太后一看情况不妙,忙喊了一旁的老嬷嬷上前拦住了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也不用打他,实在不行,大不了豁出了哀家这张老脸,下一道懿旨赐婚罢了。”   吕琰被吕夫人一巴掌打出三尺远,躲在角落里不敢啃声,那边吕昭仪到底姐弟情深,有些不忍,拖着大肚皮走到他身边,安慰道:“弟弟,这么多年你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哪家的少爷不娶亲的?你若是不中意这柴小姐,等大婚之后,熬个一两年,姐姐给你做主,你看上了谁,不管是官家小姐还是青楼名妓,都给你送去,好不好?”   吕琰抬起桃花眼看看自家姐姐,才进宫不过两年,也已修炼的如此功力,还当他是三岁孩子一样哄吗?吕琰似乎很想看看她们惊愕的表情,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我若是喜欢南风馆里的小倌儿,姐姐也能给我弄来吗?”   吕昭仪一个愣怔,冷不防觉得似乎府中的胎儿狠狠的踢了自己一脚,忙捂着肚子道:“哎哟……哎哟……”   吕琰笑得更肆无忌惮:“看来小侄儿跟我也有同好呢!”   ☆、第八章   柴倩大刀阔斧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红袖摆弄着她的发型,上上下下琢磨了良久,红袖一张娃娃脸早已扭曲,要寻找一个能配上柴倩这张脸的淑女发型,简直太考验她的想象力了。红袖暗暗下定决心,绝不做古装剧中没节操的造型师,她一定要让自家小姐□□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咳,柴倩闻风而动,马上收拢了张开的双腿,托着下巴的手连忙放到双膝之上,撞翻了手肘边的一个妆奁。   珠翠琉璃、钗环簪钏落了一地。   红袖求救似地看着外头进来的人,嘴角扬起谄媚的笑:“许嬷嬷,听说您在宫里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平时都梳什么头?太后娘娘一定美若天仙是不是?”   许嬷嬷看见柴倩头顶被弄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对这甜嘴丫头的别有用心已了然在胸,故意装出一副肃穆的表情,正色道:“太后娘娘的凤颜,岂是尔等小丫头可以信口雌黄的,若是在宫里,你早已被丢去了浣衣坊做女奴了。”   红袖的手指在柴倩打结的长发中微微颤抖,这位老嬷嬷的风范,几乎可以和还珠格格里面的容嬷嬷拜把子了。   “行了,就……随便帮我弄一弄,你看着办吧。”柴倩拍拍红袖的手背,以示安慰。   “那怎么行,我许嬷嬷教过的人,怎么可以让人随便弄一弄了,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许嬷嬷上前几步,接过红袖手中的梳子,使了个眼色,拉长腔调:“把地上这些都捡起来,好好学着点。”   红袖闻言,一双眸子不停眨巴了两下,这才笑着应了一声,一脸感激的向许嬷嬷做了个揖:“多谢嬷嬷!嬷嬷简直就是福萨心肠,救人于水火之中。”   柴倩从红袖那张合不拢的惊呆的嘴脸猜测,也已经知道许嬷嬷化废为宝的技术那是相当的高超的,但当柴倩看见铜镜里自己打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豆青色右衽窄袖袍,里面衬一条浅碧色无绣样月华裙,外罩银鼠皮对襟夹袄,腰间挂着饕餮纹如意玉璧,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惊鹄髻,只在髻底带着一枚镂空嵌绿松石华胜,峨眉淡扫,神情自若,反倒将她的英气衬托的一览无余,而收紧的腰身却又恰到好处的将她紧致的腰身勾勒出来,简直就是英姿飒爽,风华绝代!   她眨了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了眨眼,她抬了抬手,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抬了抬手,貌似只要自己不开口,一切都很完美。   许嬷嬷带着欣赏战利品的眼神在柴倩身上游走了一圈,最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小姐出门的时候切记要注意仪态,笑不露齿行不摇头 坐不露膝站不倚门,走路时候要莲步轻移,说话尽量压低一点声调,小姐的嗓子听起来似乎受过损,下次让虞太医开几幅药调理一下,大约会好一点。”   柴倩脸上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这让一直在从旁指点的许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莫非小姐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这会子气馁了?忙又安慰道:“其实小姐比起外埠来的大家闺秀们,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帝都规矩多,老太君让小姐学学,也是为了小姐能更好的适应帝都的坏境,毕竟小姐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吕家的少奶奶了,出入结交的都是一些有脸面的贵妇人,自然也不能落在人后。”   许嬷嬷对柴倩这么有耐心的原因,其中一点就是太后娘娘前几日托人来传话,务必让她把柴倩收拾的妥妥当当,能让她和吕少爷两人彼此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已经很难了,还要两人彼此一见钟情……那岂不是难上加难,许嬷嬷长吁短叹了很多天,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给太后娘娘当差不容易,为了谋生,许嬷嬷只能使出生平绝技,把柴倩打扮到她这原始条件下能达到的最高水准。   “劳烦嬷嬷了。”柴倩开口,转身落座,习惯性双腿一分,两手撑在膝头,扬着下巴道:“送嬷嬷出去,一会儿我们就启程吧。”   许嬷嬷转身离去,无意间扭头看见柴倩的坐姿,脸颊抽搐起来:“小姐,坐……坐……”   “坐不露膝,我记得了,我没露膝啊,我穿的是裙子。”柴倩一本正经的回答。   许嬷嬷没顾着前面,一头撞在了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上。   钦天监的天气预报很准,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今早雪已经小了很多,柴倩站在垂花门外,仰头扫过满园雪景,柴府是先帝所赐,原是前朝一个闲散王爷的府邸,所以修缮的极为奢华秀丽,可柴家人丁不旺,又大多戍守边疆,直到了孔氏进门,这偌大的花园才稍微被打理的像些样子。   柴倩双手负背,远远就看见人工湖那边,几个丫头正在扫雪,将积雪掩埋的小径清理出来。她低下头握着虚拳清了清嗓子,头顶多了一把油纸伞,怀中又多了一个用蜀锦包裹住的莲花纹手炉。   “小姐这是第一次出门,可要做足功课。”青染身量修长,站在柴倩身边,勉强能为她打上油纸伞。   柴倩抱着手炉,满意的抚在掌心,全然不顾老茧将那蜀锦勾出几道横丝,嘴上还兀自满意道:“几个月没握兵器了,这老茧的杀伤力也退化了。”   不多时,赵嬷嬷领着四个轿娘往这边走来,她走路步子极小,却细密快速,还未到撷芳斋门口,便远远的侧头打量,脸上的神色也带着几分异样,等到了柴倩面前,这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我的老天啊,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可算是让老奴大开眼界了,不愧是宫里的嬷嬷,这装扮人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   这几日赵嬷嬷经常往撷芳来看柴倩,也知道这位大小姐性情随和,柴老太君又特别宝贝,故而大家对她都很上心,便又多说了几句:“大小姐这样比回来那天,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大小姐只不说话,往这边站着,我还真认不出了,若是脸上能再添些……”赵嬷嬷本来想说的是在脸上添些笑意,可一想起那日在门口柴倩对她的那一笑,顿觉后背一寒,便又把话咽了下去,忙道:“这样就挺好,挺好……”   柴倩坐着小轿到了大门口,柴敏已上了门口的马车,柴倩下轿,与站在门口的孔氏打了照面行了礼数,那边孔氏见她今日装扮得体,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的面部表情,也总算舒缓了下来,对着柴倩又殷勤的交代了几句,这才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去。   柴敏今日穿着银红色短上襦,下面是白色秀红梅映雪月华裙,披着白貂半袖,带着璎珞金项圈,梳着梳双环望仙髻,带有金翠花钿,一应都按照大家闺秀出游的规矩,脸上神色也肃然自若,只在柴倩上马车的时候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见周围没有人,这才稍微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态,凑到柴倩身边道:“大姐姐,你今日好与众不同啊。”   柴倩看了看今日身上的衣物,说不出个滋味,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穿成这样,竟比那锁子甲还要重几分。”   柴敏眼睛一亮,好奇道:“大姐姐也穿过盔甲吗?”   柴倩惊觉说漏嘴,忙耸耸肩道:“没穿过还没摸过吗?”   柴敏撇撇嘴,不以为然,她也知道今日出门,不过就是做大姐姐的陪客,另外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大姐姐的安全,虽然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保护她的必要。   西山位于帝都的正西首,取名于日落西山,但真正让西山名扬大周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山上有整个大周最灵验的佛寺——法华寺。当年□□皇帝因戎马得天下,深觉杀孽太重,晚年更是病痛缠身,便有西山的高僧提议*太*祖寻一个比丘,替*太*祖出家,□□欣然而允,自那以后,果然病痛全消,更一统大周,伟业终成。更奇怪的是,□□驾崩当日,法华寺这位替法的高僧也在同一时刻圆寂,太宗皇帝得知此事,大为震惊,尊这位高僧为国师,从此法华寺更成为大周第一古刹,几乎每个大周皇帝,都会送来自己的替身比丘。   柴倩对这些一无所知,柴敏却是生于京城养于京城,再加上平日就爱看一些奇闻异志,此时侃侃而谈,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风格,柴倩忽然觉得,这位妹妹应该跟红袖会很投缘。   而后面的马车上,四个丫头也正有说有笑,时不时爆出一阵阵哄笑,一听声音就属那红袖最大。   虽然一群人并非为礼佛而来,但堂堂的巽敏公主邀人,定然也是做足了派头,幸好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佛寺中并无多少香客,才到山门脚下,早有小僧在路边相迎,几人见是柴府的马车,便由人相引,转道至后山某处。   柴倩从马车上下来,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积雪之下,有一道灰色泥墙,青黑的瓦片中间裹满了青苔石笋,看上去像一处断壁残垣,却隐隐透出厚重古朴的韵味。   “两位小姐,这里是法华寺后山的琅嬛梅苑,公主殿下、福王殿下已经到了。”   柴倩点点头,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赏个梅花还要弄出这么多的噱头,实在有些本末倒置,身后的青染和红袖却都兴奋不已,只东张西望,看个不停,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贴身丫鬟的自觉。   想必柴敏带的两个丫头,此刻都安分低着头,脸上皆恭敬之色,只听柴敏开口道:“既如此,麻烦小师父带路。”   清秀小僧双手合十,行了一个规范的佛礼之后,转身顺着残垣绕入梅林之中,大雪压枝,梅花尚未完全绽放,但清冷的馨香,已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流淌,梅苑中以青石引路,此时路上的积雪早已清理干净,不远处有一座四方亭,寒风带响檐角悬挂的铜铃,清脆悦耳,却仍旧掩盖不住那鲛绡纱飘渺之下,亭中如银铃一般的笑声。   “哎哟哟,表哥,我不管,今日说什么你都要让我尝尝被你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烤红薯。”   “这有何难,不过就是烤红薯而已,只是……”沈灼抓抓脑袋,想起平常他也只是负责吃,从来没负责烤过。   那边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道:“别听他胡说,他肯定只会吃。”   沈灼不服:“我只会吃,那你会烤吗?你去烤啊?”   ☆、第九章   柴倩未料到堂堂公主居然会对烤红薯有兴趣,便忍不住走快了几步,得意道:“烤红薯有何难的,捡一堆柴火,烧的旺旺的,往里面丢三四颗红薯,就可以不用管它了,上面再搭一个炉子,暖上酒,等红薯熟了,正好可以当下酒菜。”   她的声音带着磁性的粗哑,穿透力却极好,亭中刹那间一片寂静,忽的一阵大风穿过,将那亭子外面的鲛绡纱卷起三尺来高,飞舞之中,裂开一道狭小的缝隙,一张麦色的俊朗的脸颊惊愕的看着来人,仿佛时间已停在了那一刻。   “大哥!”沈灼一个闪身,扑到柴倩的面前,伸手将她牢牢按住胸口,他浓密眉宇掩盖下的清亮眸中闪出水色,带着几分少年人失而复得乐极反恨的心态大哭起来:“别人都说你死了,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死的,你是我大哥!”   有一瞬间,柴倩拢在袖中的手几乎就要伸出去,像往常一样抚慰这个大男孩,然后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旁边的柴敏早被这一幕惊的花容失色,亭子里的几个人也忙跑了出来,待几个人看清了形式,面面相觑了起来,最后不约而同将眼神落到吕小少爷的脸上,仿佛要确认一下此时他头上有没有绿烟(吕琰)。   柴倩的胸口叭叭叭狠狠跳动了几下,慢慢松开拳头,尽量压低了声音:“你认错人了。”   沈灼此刻才觉有些不对,只是一时想不起是那里不对,明明声音、容貌都是他的大哥柴荣没有错,但他心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红袖一看不妙,忙大喊一声:“你这登徒子,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姐!”   沈灼吓了一跳,忙退后几步,一脚陷入身后一片小雪坛里面,歪着跌坐在地上。他这才抬头看的清清楚楚,眼前这个人竟是一副女儿家打扮!他平日里经常玩笑柴荣有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如今她真的穿上了女装,那几分娇俏反而当然无存了,沈灼内心百转千回,心道莫非是今早起床的睁眼方式错了?他随手抓了一捧雪,在脸上狠狠揉了一把,再睁开眼睛,那人依旧是一副女子装扮。   “大哥,你怎么扮成这样?”沈灼傻眼了,但当着公主皇子的面,他实在不想公开承认方才犯下的错误,况且……这其中一人似乎还是这柴小姐的未婚夫婿。   沈灼偷偷的瞄了一眼吕琰,见他满脸不在乎的甩甩袖子,往亭子里面喝酒去了。   “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和我大哥是双胞胎,我们打从娘胎里面出来,就一模一样,要分辨我们的区别,还当真不容易。”柴倩不忍沈灼为难,张嘴解释,可不解释还好,这一番完全没有精准措辞且又如此露骨的解释,很难不让众人想入非非。   那边李岐憋着笑道:“我们可是没机会分辨了,吕兄,以后你倒可以好好分辨分辨。”李岐昨日接到厉王的吩咐,给他的任务是拆散柴倩和吕琰,这家伙还没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就要被姨母和表兄卖了,目前正在努力拆台中。   福王赵青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忙打住了道:“外冷风大,两位小姐请到里面来坐。”   柴敏曲膝行礼,规规矩矩的走到里面,亭子两侧都是抄手游廊,远远连着后头三间小屋,下人们都在檐下聊天说话,柴敏便也让青染和红袖带着自己两个丫头过去那边候着。   亭里放着八仙桌,太师椅,上面果盘羞珍早已备好,四边角落都放着炭炉,又有鲛绡纱围着,竟如春暖花开天气,与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两人脱下了大氅,交予丫头挂好。   众人相互介绍了一番,柴倩便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她对面坐着一个低头喝酒的人,正是她未过门的夫君吕琰,不对……好像不应该这么说。柴倩冲他潇洒一笑,随意拿起桌上的酒盏,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这才发觉有些异样。   她在军中是将军,且顶头上司就是自己老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没有什么规矩,可如今好像有些不同,见一旁的柴敏给她使眼色使的快要抽筋,忙放下酒盏,抱拳行礼道:“小女柴倩,各位有礼了。”   再站几人除了赵青墨都是男子,自然也拱手回礼,柴敏抚着额头背过身去,气的跺脚,只好拉着同样没弄清状况的赵青墨到一旁慢慢为自己这个大姐姐解释。   正这时,吕琰忽然被酒呛了一下,一口喷了出来,柴倩忙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去,眼神在吕琰那张苍白细嫩的脸上来回扫了几眼。   那人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扬着脑袋道:“公主啊,这梅花也没开几朵,大雪天的把我们拉到这荒郊野外的,你也真是好兴致。”   “就是就是,玉娇阁的花魁多美啊,不比这梅花好看多了?吕兄,不如我们换场子,如何?”李岐看准了机会,立马使出泼墨本领,接着道:“不对不对,我记得前不久那花魁被你抬回家做第十一房小妾了,不如我们去春风楼,听那边老鸨说,新来的姑娘很够味……”   李岐长相中等,放在这群俊男之中,本就是一个垫底的货色,还说出这么多有碍观瞻的话,整个人真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赵青墨一张脸早已经微微扭曲,还没等他说完,便指着那处断门道:“要滚快滚,现在就滚!”   李岐见娇滴滴的公主美人生气,忙捂住了嘴,凑到赵青墨身边道歉:“公主,别生气,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青墨一脚踢开他,拉着柴敏往游廊对面的丫头堆里去。   那边屋檐下,几个丫头小厮宫女太监正排排坐,听红袖说书听的正入神。   红袖此时正讲口干舌燥,歇下来端着一杯茶喝了几口,那边公主的小宫女忙问道:“红袖姐姐,快接着说啊,那姑娘见到皇帝之后都说了些什么?”   红袖喝过茶,手里又被塞了一个烫捂子,心情大好,继续绘声绘色道:“说是迟那是快,眼看着那姑娘就要重伤昏过去了,谁知却让她看见了皇帝,她憋着一股劲,用尽力气道:皇上!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嗷嗷噢……”听众一片激昂,气氛紧张激烈,只有青染无所事事的坐在游廊上的长凳上,见赵青墨和柴敏过来,起身行了一个礼。   “你怎么没一起听去呢,红袖说书可好听了。”显然柴敏也偷偷听红袖说过书,一脸向往。   青染笑着道:“她这真假公主的故事,从宛城一直讲到帝都,我都听了好几回了,哪有那样的皇帝,自己在外头生了公主,居然不知道,还等着十八年后别人找上门,我若是那姑娘,就算一辈子没有爹,也决计不认他。”   青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轻鄙的神色,柴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眸色扫过站在一旁的赵青墨,心跳没来由快了起来,捏了捏手中的卷帕。   “你们在听什么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啊!”赵青墨平常出不的宫,也就跟自己的两个宫女要好一点,见她们这么开心,便也凑上去问起来。   宫女香秀笑着道:“红袖姐姐再讲真假公主的故事呢,好精彩的!公主,你说皇上会不会也有一段这样的风流韵事啊?”   赵青墨见玩笑开到自己亲爹身上了,便也严厉了起来道:“这种事也是你们能胡说的吗?再说了,父皇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发生,你们听故事就好,少胡说,当心被人剪舌头。”   几个宫女太监顿时噤声,红袖见公主来了,毕竟也懂得察言观色,就又换了一个别的故事讲了起来。   四方亭内,气氛有些尴尬,柴倩优哉游哉的听李岐说着京城的烟花柳巷,脸上还时不时露出向往的神态,拉着椅子坐下,问旁边那两位:“玉娇阁和春风楼都是帝都的窑子吗?果然名字也比宛城的好听多了。”   那边沈灼凑上来道:“那是当然,宛城那什么万花楼、百花阁的,俗不可耐。”   柴倩皮笑肉不笑的睨了一眼沈灼,仿佛再问:“你小子去过?”   沈灼被她这么一看,总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索性不再开口,站起来道:“公主说要吃烤红薯,我去找红薯。”   吕琰也跟着起身道:“你小子会烤吗?别把这庙烧起来,你可赔不起。”说着便也起身,甩着袖子跟在沈灼身后。   留下赵青池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方才那番话早已让他面红耳赤。   原本今日赵青舒也是要来的,但昨天夜里忽降大雪,赵青舒着了风寒,今日一早便去宫里告了假。赵青舒虽然不良于行,但是极得今上的喜爱,又贵为嫡长子,众人对他极其敬重,平日里只要赵青舒在,这些人断然是不敢这个样子的。   沈灼抱着一堆柴火,远远的看着亭中的情形,他又闭上眼回想了一番他在战场上昏过去之前的画面,那时候仗已经打完,犬戎早已撤出了永阳,那时候柴荣并没有死,而自己是被后来整理战场的将士给抬回去的,为什么到最后,明明救自己出来的柴荣却死了呢!他盯着柴倩的背景,恨不得想要看出一个洞来。   ☆、第十章   “你认识她?”吕琰站在沈灼身后,凭多年把妹的经验,他深觉柴倩这个妹子,很不简单。他眯着桃花眼,半真不假的开口:“怎么?感兴趣?哥让你?”   沈灼狐疑的看了眼身后的吕琰,那人挑眉一笑,露出几个闪亮的大牙:“爷的女人被你又搂又抱的,爷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京城的地头混?你小子要么乖乖的帮爷解决了这事儿,要么,爷就把刚才的事情传出去,嘿嘿。”   吕琰本身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做起这无赖事可算是得心应手,配上他那张俊俏的连女人也要妒忌三分的脸蛋,沈灼倒没像往常一样赏他一顿拳头。   他考虑良久,问他:“你想怎么样?”   吕琰拍着他的肩膀,两人在雪地里围城一个圈,商量起事情来。   四方亭中,柴倩已和李岐打成一片,两人就帝都和宛城两处青楼女子的总体差异谈到个体差异,柴倩说起宛城女子的火辣直爽,直让李岐羡慕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时八百里加急去嫖上一嫖。   一旁的赵青池早已经羞成了猪肝色,但他从小读圣贤之书,修养自是和赵青墨不同,不能一拂袖也生气走了,于是只面带微笑的听完,然后觉得自己的身体竟然已微微发热,额际渗出点点细汗来。   “柴小姐果真是女中豪杰,连这些风流之事,也如数家珍。”李岐对柴倩佩服的五体投地。   谈话间柴倩已喝下了几杯美酒,但柴倩甚少喝酒,早已不甚酒力,脸上早已泛出一丝酡红,只笑着道:“以前……以前我大哥逛窑子的时候,被那花魁娘子看中了,非要以身相许,我大哥抵死不从,所以让我女扮男装,深入地方,后来那花魁发现自己深爱的将军变了性别,这才作罢!”   几人听闻,顿时都哈哈大笑,但事实的真相是,那花魁看上了柴倩,非要跟着她,还说为奴为婢都无怨言,柴倩不得已透露真实身份,为此还贴上了一笔封口费。事实证明,像男人,和是男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时雪地里堆起一堆柴火,沈灼将几个红薯埋在火堆的底下,折了一杆枯枝,在雪地里笔画了起来,赵青墨和柴敏颇谈得来,两人正朝着沈灼的方向指指点点,赵青墨一直都非常佩服这位上过战场杀过戎敌的表哥,说起他来颇眉飞色舞。   吕琰拎着一壶酒,拢着袖子蹲在火堆边上,给沈灼鼓劲!   柴倩自觉有些贪杯,便让下人换了茶来,端着茶盏,眼神也冲着沈灼的练武的方向看过来。   沈灼练的这一套正是柴家独创的柴家枪法,基本上柴家军都会,沈灼隶属京畿的军营,是今上的嫡系,这一套枪法还是在战前他私下交授给他的,当时只随便舞了一次,没想打他已学下七八分,当真是武学奇才。   柴倩忽然觉得坐着的屁股有些痒了,兴许是那处箭伤复发的缘故,柴倩又觉得,捧着缠花玛瑙盏的手指也有些痒,大抵是最近玉容膏用的太多了。   “你这套枪练的不错,不过有几处衔接的地方好像不太对。”她忍的脚底心也痒,嘴也痒,终于忍不住走到了沈灼的身边。   沈灼见柴倩前来,计划按序进展,忙停了下来问道:“不知柴小姐会不会这套枪法,可否指教一二。”   柴倩被说的浑身都痒了起来,却强装镇定笑道:“柴家人怎么可能不会柴家枪法呢!”   柴敏远远的听见,默默嫌弃的垂下头。   柴倩从一旁的墙角捡起一根枯枝,对空比划了一下,也不顾火堆旁蹲着的她的未婚夫,冲着柴敏喊道:“二妹子,你也学着点。”   她心知沈灼是个细心之人,只怕也是有意试试自己,故而一套枪法下来,只有招式,不显半点内力,却又不动声色在方才沈灼阻滞之处放慢动作,循序渐进。   柴倩身量颀长,和沈灼一般无二,此时她已脱了大氅,只留身上的窄袖襦裙,动作连贯,神情专注,一招一式都带着几分冷峻,隐约透着一股阳刚之气,与身上所穿的衣物想当不匹配,沈灼捏着下巴一路看下来,心道若是这柴小姐真的穿上了铁甲,谁能看出她不是柴荣呢。   “好枪法!吕兄艳福不浅啊,以后再也不怕别人欺负你咯!”李岐一边说,一边也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外面天冷颇冷,李岐出来时却忘了穿上大氅,此时冷的打了一个哆嗦,忙往火堆前靠了靠,烤起火来。   柴倩微微眯了下眸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彷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她利落一个转身,承认不备之时,忽然从袖中滑落两颗方才在亭中带出来的花生米,指尖一弹,正打在李岐半蹲着的屁股上。   李岐身材短小,又有几分少年肥,蹲着的时候屁股本就翘的很高,如此一来,他免不了身子往火堆里扑过去,他一时情急,伸手拽了一样东西稳住身形,却是蹲在他一旁的吕小公子被他按到了火堆里面。   “啊……”吕小公子一身惨叫,他身上穿着的白狐裘就跟泼了油一样,一下子给烧了起来。   沈灼正专心看柴倩练枪法,哪里知道有这么突然的变故,这梅苑四周并无近水,而此时吕琰却已被烧成一个火人,廊下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的尖叫不已。沈灼忙一个飞毛腿,将吕琰踹倒在雪地上,大声喊:“吕公子,滚!”   吕琰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吓过,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像个丧家犬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柴倩见他身上的火势已基本灭了,忙丢下了手中的树枝,装作惊恐模样跑上前来,一脚对着他的裤裆下去道:“这儿还有一小簇火没灭!”   吕琰惨叫一声,只觉得裆下一片热呼呼的,双腿止不住抽搐了起来,一张青白的脸扭曲变形。沈灼眉头一皱,忙扭头捂住双眼不忍直视。   永寿宫里,一片鬼哭狼嚎,吕小少爷去参加巽敏公主的踏雪寻梅宴,梅花没寻到一枝,霉头倒是触到了不少。   吕夫人抱着永寿宫的雕花廊柱,哭掉几斤的眼泪,若不是有宫女拦着,只怕早已撞死了不知多少次。   赵青墨、赵清池一脸无辜的跪在永寿宫门口,沈灼也被勒令在自家祠堂里面壁一天一夜。李岐偷偷得了厉王的赏赐,虽然被罚跪祠堂,脸上却笑的猥琐得意。柴敏更是可怜,回家后就被孔氏狠狠数落了一顿,偷偷送去祠堂罚跪去了。   只有始作俑者柴倩,仿佛从头到尾于己无关,没有半点犯错的惭愧性和认错的主动性。孔氏非常生气,命人喊了青染和红袖去上房,几番盘问之后,也说不清当时的状况,两人又是柴倩从宛城带回来的,并不是这柴府的丫头,她没有置喙的资格,只能捂着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放她们回去,并嘱咐大小姐那边,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   柴大人自诩为武官之后,从来都是骑着马去上朝的,今日回来却破天荒换了轿子,等孔氏问明了原因,才知道下朝之后,吕相爷虽然没有当众指责柴大人的鼻子大骂,却也连连甩袖,粗着脖子哼了几声,柴大人低头哈腰的站在那边,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官员也纷纷绕道,他活了这半辈子,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老脸丢尽的滋味。   柴倩脊背直挺挺的跪在柴老太君面前,神色镇定自若,脸上一片赤诚。   “祸是孙女闯出来的,孙女理应亲自去道歉。”   柴老太君捂着心口,眼神扫过一旁脸色苍白,正支颐揉着太阳穴的儿媳妇孔氏和脸色乌黑,两条剑眉蹙的分不清界限的二老子柴鸣,点了点头。   “虽说是个意外,但终究人家孩子受伤了,老身先说清楚了,倩儿去不是为了赔礼道歉的,这事儿本就是个意外,不过就是基于礼数,走个过场,明白吗?”   “母亲说的是,孩儿明白。”柴二老爷总算呵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孔氏忙道:“那媳妇这就去准备一些补品良药,燕窝参茸的给吕相爷家送过去。”   “去吧,别挑最好的,最好的我还要留着给倩儿补身体。”   孔氏噎了一口气,低头剜了柴老二一眼,好像再说:“还说你母亲最疼你,你这个骗子!”   柴老爷清了清嗓子,置若罔闻。   永寿宫内,听说柴老太君亲自带着柴倩进宫道歉,吕夫人又一次雄赳赳气昂昂的哭进宫里。   “好妹子,这分明就是一宗意外,如今柴小姐亲自进宫谢罪,人家是女儿家,尚且能这样做,你们男方也不能太得理不饶人,你说是不是?”徐太后小心劝慰着自己这个妹妹,她年近四十才怀上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是最最宠爱的,如今见他竖着出去,横着回家,一颗心已是痛的零零碎碎。   吕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一副得理不饶人架势:“姐姐怎么还这样说,方才许嬷嬷也说了,柴小姐非同一般,若不是琰儿平日里还算硬朗,只怕这会子早就见了阎王老子了,她若是有事,那我也不活了。”方才已止住了哭的人,没有半点征兆又哭了起来。   柴老太君脸上已有点挂不住了,她一向德高望重,也就在徐太后面前,给几分面子,两人又是闺中蜜友,和吕夫人也算有点交情,年轻时候就嫌弃吕夫人装腔作势,一副不胜娇弱的模样,本以为活了几十年总会好一点,谁知道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吕夫人的泪水,倒似不要钱的一样,我孙女从小跟着她爹在边关长大,又年幼失沽,她父亲又舍不得她们兄妹两个,非要带着身边,说起来她现在这样,都是老身的错,老身没有教好孙女,老身给您道歉了。”柴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就要起来,那边徐太后忙使眼色让许嬷嬷按住了老太君道:“老姐姐快别这么说,柴将军镇守边关,功在社稷,是大周的功臣,如今柴小将军也战死沙场,柴家满门忠烈,哪能让老姐姐您道歉。”   吕夫人见太后娘娘也这么说,知道自己也占不着便宜,又想起家中躺在府里的儿子,心里就恨的牙痒痒,这不还没过门,就差点儿害的自己未来夫君不能人道,若是真的过门了,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偏偏进宫时吕相爷也向她交代过轻重缓急,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退的。   柴家虽然是武将世家,最重男丁子嗣,却有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光这一点,便甩下朝中很多达官贵人,钟鼎世家。说来也怪,柴家的媳妇也都争气,各个好生养,所以柴家三代之内,无一人纳妾,一想起儿子家中那十一房姨娘小妾通房的下场,吕夫人后背的汗就又多了一层。   碍着自家太后姐姐的面子,吕夫人只得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道:“老太君说笑了,柴小姐大概也是无心之失,总归是年轻人在一起玩,大概是个意外吧。”   柴老太君抖抖眼皮:“这本来就是个意外,太后娘娘,您看看,倩儿还在外面跪着呢。”   徐太后见自己妹妹总算让步,忙道:“快请小姐进来。”   吕夫人扭着手中的丝帕,心里暗暗叫苦,这一场闹的,她还亏了几两泪呢。   ☆、第十一章   永寿宫外,柴倩后背笔直的跪在玉阶下,似乎丝毫都没有受膝下刺骨的冰凉所影响,她神情淡然的打量着这座宫殿,除了几颗树木比从前越发茂盛浓密之外,其余之处与十五年前她来时一模一样。   她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着这雕梁画栋、宝相庄严的永寿宫,仿佛对周围树木丛中偷窥着自己的各路视线浑然不觉,掌心无所事事的拨弄着压裙角的玉璧,手劲稍微大一点,那下坠的一颗南珠掉了下来,柴倩掂了掂这南珠的分量,大袖隐去手上的动作,指尖弹起,那颗珠子撞到一旁的松柏树上,稀稀落落的雪块落下来。   “啊……”几个躲在松柏树后面的小宫女,尖叫一声,从树后摔了出来,红着脸作鸟兽散。   柴倩扬眉一笑,阳光下那份自信倨傲衬得脸庞熠熠生辉,小宫女的脸越发红了几分。   大殿里面的哭声似乎小了些,自从她跪到这门口,这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没停下来过,此刻终于停了下来,想必柴老太君的劝慰还是很有效果的。柴倩松了一口气,目送方才那群可爱的小宫女离去,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纪交代的宫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太后娘娘请柴小姐进去。”   柴倩起身,习惯性的拱手谢过,一甩衣裙,往里面走去。宫女绮月头一次见到,有女子甩袍的动作,做的比男子还潇洒俊逸,她忽然觉得,昨日吕夫人说的话没准是真的,这柴小姐分明不是一个女儿家,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她还在胡思乱想之中,冷不防身边人打断了她道:“烦请这位姐姐引路。”   绮月连连退后几步,吓的说不出声音来,视线有意无意飘向柴倩光滑紧致的脖颈。然后心里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心下却总归还有点放心不下,又低着头,朝柴倩胸口处瞄了两眼。   永寿宫几乎是整个后宫最奢华的宫殿,大殿里铺了厚厚的双层羊毛毡子,走在上面连脚底心也暖融融的,柴倩跟在绮月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大殿一周,许是并非正式场合,大殿里冷冷清清,左右却站着一排宫女太监,皆敛眉垂首,见柴倩进门,也无一人抬头,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心腹。   穿过一旁耳门,绮月将柴倩带到一旁的花厅里,花厅不大,却舒适一场,菱花格子窗台两边的花家上,各摆放着一盆金线海棠,此时正值严冬,那花却有凌寒开放之态。   柴倩看清,坐在首座的穿百鸟朝凤滚花镶狸毛氅衣贵妇,便是这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她头上戴着赤金九凤流苏不摇,左右贴着宝蓝色镂空玳瑁华胜,无其他冗饰,脸上神色端庄慈爱,比柴老太君还要更亲切几分。   坐在左下手眼皮还有几分肿的,与她有六七分像稍显发福女子,大约便是她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吕夫人。   柴倩不等柴老太君招呼,跪了向两位行礼,她粗哑黯淡的嗓音才出来,徐太后就有些愣了。她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儿家,虽说身量是有些高挑,但并非如男子那般魁梧,腰身细瘦,容貌虽然算不上貌美,但也不算难看,顶多就是不够女人味。   柴老太君这几次进宫,没少给徐太后打预防针,所以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见柴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妥之处,知道柴倩一开口,那付只属于男人的嗓音彻底把她给惊呆了。   这是女人吗?   她悄悄回眸看了一眼犹在抹泪的妹子,已经开始同情起她来了。   “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吕夫人请安。”   柴倩见坐上没反应,依旧恭恭敬敬开口,许嬷嬷忙向太后娘娘使了一个眼色,那边才一脸迷茫的反应过来道:“柴小姐,快请起吧。”   柴倩谢过,恭敬的起身,站在一旁,却不像别的大家闺秀一样低眉敛目,而是堂而皇之的站在那边,身姿挺拔的就像是宫里的侍卫,徐太后冷不丁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吓到了,又听昨天吕夫人说,那信义侯的小世子见到她就跟她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两人还切磋武艺,虽说沈灼后来解释说是认错人了,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合伙要坑自己的儿子。   吕夫人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柴倩上下打量,忽然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道:“姐姐,琰儿那小身板,还没有她高,若是娶了她,以后出门都要被口水淹死了。”   帝都崇尚窈窕淑女,美人的标准须得满足几个条件,眉如远黛、面若芙蓉、身若扶柳、小鸟依人。这几个条件柴倩都没有满足,偏偏还有一副男人的嗓门。   柴倩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正不知如何反驳,外头吕夫人随身带进宫的丫头急冲冲的跑进来道:“回太后娘娘、回夫人,少爷今儿醒了,被老爷教训了几句,直闹着要撞墙,现下头上撞出一个一寸宽半寸厚的包来,少奶奶已经传了太医,只让奴婢赶紧给夫人递话呢。”   在坐的两人刷一下都站了起来,柴老太君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吕夫人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柴倩深觉招架不住,忙恭恭敬敬的告退了,谁也无暇管她。   进宫时柴老太君带着的丫头都在正阳门外候着,此刻柴老太君还没出来,柴倩心思一动,也不知今日出去,以后再要来这后宫禁地,不知何年何月。柴倩心意已决,便顺着永寿宫的宫道一路向西,此时大约未时三刻,宫道上一路清冷,忽的远远听得有一处人从转弯处踏步而来,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出来人大约有二三十人。柴倩慌忙跃上两丈高的墙头,点足落地,倚靠着墙壁等待那一群人走远。   她拍了拍方才墙头落下的积雪,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堤岸边上,而湖对面是一片梅林,梅林中间是一座八角亭,亭中的男子,正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那是一双清澈到极致的眸子,幽深明亮,如寒夜星辰,孤高清绝,却璀璨夺目,柴倩只觉得她平息了十几年的内息只在一瞬间就全乱了,练功时所谓走火入魔的感觉,大抵如此。以至于她连对方的身份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便习惯性的调戏了起来。   柴倩冲他笑着摆摆手,用一个自以为很帅气逼人的动作,往年她只要这样骑着马在百花楼下过,总能从楼下飘来几块极香艳的丝帕。却不想那人却好像全然没看见她一般,优雅的低下了高贵的头,只留给柴倩一道极美的弧线。冬日午后的阳光尤其暖人,照的太液池表面一片波光粼粼,纤长的睫羽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蝴蝶,悄然飞到柴倩的心口,用力的撩拨着。   如果红袖在,她肯定会嗤之以鼻哼一句:装什么高冷范儿,然后不遗余力的上前继续狗腿,将方才挖苦的想法抛诸脑后。   柴倩此时却有些尴尬,尴尬之后是深深的窘迫,窘迫之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心疾首,她脸上的表情正五花八门的变化着,对面亭中的人仿似早已安定下来。   一缕清越悠扬的琴声从湖面上传来,穿着月白赤金滚边四脚龙蟒袍的男子端然而坐,脸上神色明明疏离冷漠,可柴倩还是忍不住朝着亭子那边走去。   亭中放着小几,温着热茶,狻猊香炉中沁出一缕浅灰色的烟雾,将梅林中传来的梅香浸透的更幽深冷艳。   “柴小姐好功夫,大白天敢在皇宫大内飞檐走壁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见柴倩靠近,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按,琴音嘎然而止。   此时柴倩才看清这个端坐在轮椅上的人,他面如白玉,墨发如丝,头上戴着随常的紫金冠,两旁的宫绦随着面颊挂在胸口,那双眸子墨如点漆,让人过目不忘。   柴倩少时戎装,也曾照着镜子观看自己的容貌,他自诩若此生真是一个男子,倒也不负潇洒不羁,倨傲狂野几个字。而如今眼前的男子,却仿佛是男人的另一个极端。   柴倩知道,这大抵就是传说中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大皇子赵青舒。她从来没有见过赵青舒,却经常听父亲提起,这个皇子在今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人,本来十几年前就要被封为太子,谁知红颜薄命,他在七岁学骑马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纵横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都不曾听说有瘸子做皇帝的,今上大约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从此再没提过立他为太子之言,而这位瘸腿的皇子,也迅速消失在那些捧高踩低的朝臣的视线中。   时间最凄苦的事情,不过只有两件,一是美人迟暮,二是英雄末路。   柴倩在无数次父亲劝她卸甲的时候,感受到世间无奈。   “倩儿,你可以打一辈子仗,但最后……你还是一无所有,你可以做一辈子柴荣,却生不出一个柴荣的孩子。回京嫁人吧,你为你哥哥做的,已经足够。”   柴倩抱头痛哭,不够不够远远不够,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   当一个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的活着,那么他已经死了一半。   柴倩静静的看着坐在轮椅中沐浴着午后阳光的赵青舒,他唇角微舒,浅浅的笑起来,左侧脸颊上的酒窝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他笑着说:“柴小姐,你大概是迷路了吧?”   ☆、第十二章   良久,柴倩都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想从他的身上看见自己所假想的一半死意,却发现他就像是万丈光芒中的赤金麒麟,夺目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这样的他让人太过震惊。柴倩甚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卑微的,恍若泥潭一样。   他虽然替兄从军游刃有余,杀敌凶悍令犬贼闻风丧胆,但内心深处,当她每次看见那一匣子糖莲子的时候,就会脆弱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好像是有一点。”柴倩尴尬的笑笑,从阶下走上来,她看见赵青舒的左手下面的一个木几上,放着一盘如朱玉一般泛着温润光泽糖莲子!   她的脚步猛然一滞,眉梢几近扭曲,巨大的痛苦在心口泛开,仿佛穿心一箭,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也很喜欢吃糖莲子吗?”赵青舒感觉到她的异样,小心试探。   柴倩深呼吸重新站直了身子,后背挺的笔直,眉宇中一抹郁色散开,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沉醉于她独自一人的世界,很小声的说:“我哥哥小时候很喜欢吃。”   赵青舒蹙眉:“是糖莲子让你想起了你哥哥?”他眉宇轻抬,对空喊了一声:“承影,把糖莲子拿走。”   瞬间一道黑影晃入亭中,恭敬的俯首跪叩,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一盘糖莲子端走,几步之外,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后背传来丝丝寒意,方才那家伙的身法极快,且又躲在暗处,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她再低头看赵青舒的时候,便越发多了几分好感。   “承影是父皇送给我的影卫,我不良于行,很多事情不太方便,承影帮了我很大忙。”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感慨,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他之所以愿意跟柴倩多说几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从柴倩的眼中,看见别人对他惯有的同情、惋惜和怜悯。   瘸了十几年,他早已学会做一个正常人了,根本不需要那些。   柴倩倒不是天生的面冷心硬,不过是看惯了沙场征战,瘸腿断手早已是家常便饭,与其废心思去同情那些人,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再战场上英勇杀敌,将犬贼打回老家,早些结束边关的征战。   “逸王今日怎么有雅兴进宫。”见气氛越来越融洽,柴倩便开始套近乎了,他知道这位逸王虽然深的今上宠爱,却早在十六岁时就在宫外有了府邸,是以今日定然是特意进宫。   赵青舒浅笑:“听说大周第一悍妇要进宫,特来观瞻。”   经过前日那事情,柴倩一脚差点儿把吕小少爷踩废的事情早已被传的朝野尽知,柴二爷也越发觉得老脸丢不起,索性天天都改成做轿子上朝,以免去众路人指指点点的尴尬。柴老太君也表示,老二年纪大了,还是做轿子稳当些,孔氏吓得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进香活动都取消了,害的一帮爱好八卦的贵妇太太们都扑了个空。柴敏一连收到几分帖子,都邀她和柴倩出去走动走动,被孔氏拦截后一一退回,暂且不提。   “逸王殿下想要见臣女,臣女自当亲自去逸王府拜访,如今让殿下亲自进宫跑一趟,倒是柴倩的不是。”当过兵的人脸皮都很厚,即使以前柴倩脸皮很薄,这几年训练下来,也绝对能赶上这紫禁城的城墙了。   赵青舒不由被她逗乐了,笑着摇头,伸出他那纤长细瘦的手指比了比道:“这么厚。”   “什么?”柴倩不解问。   赵青舒沉默半刻,憋着笑道:“柴小姐的脸皮。”   柴倩无端觉得脸颊*辣的,隐隐透出一些绯红,赵青舒又道:“不过,据我所知,再厚的脸皮也抵不过吕夫人以泪洗面的功力,不知永寿宫一战,你们谁占了头筹?”   柴倩轻抚额头,苦笑:“战事胶着,难分胜负,希望吕小爷铁头功能另辟蹊径,旗开得胜,目前还在观望中。”   “柴小姐不想嫁吗?”赵青舒眉梢一挑,斜斜睨着柴倩。   “父亲年迈,家兄亡故,幼弟羸弱,柴倩不想为一己之私,弃柴家于不顾,等我摆平了这些事,自会重回宛城,替兄从军,为大周镇守边关。”她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宛如这世上最动人的誓言。   赵青舒觉得,自己这颗久未激愤过的心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过,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盖,他踏下轮椅,支起琴案,瘦削的脊背拉的笔直,两道目光在空气中汇聚在一处,彼此都呼吸一滞。   “他日若柴小姐如愿,本王愿在帝都的凤凰楼为小姐扫榻践行!”他声音清越,掷地有声,直撞柴倩的耳膜。   “好,那本小姐先记上了殿下的这顿好酒,定不负所望。”余晖拉出两道颀长的身影,赵青舒缓缓落座,指尖抚过五弦,柴倩靠着亭沿而坐,姿态潇洒写意,微微勾起薄唇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殿下为臣女奏一曲《平沙落雁》可好?”   赵青舒展眉一笑,如春归大地,万物复苏:“一言为定。”   很多年之后,当说书人说起这一段的时候,总会添上这么一句,将军年少行武,不谙琴艺,殿下一曲《凤求凰》惊遍凤凰楼四座,唯将军一人悠然抿茶,不为所动。   柴倩从皇宫出来,已是申时三刻,柴老太君在马车上已等的上蹿下跳,差点儿就要抄起龙头拐,再次杀入皇宫将柴倩给找出来。   承乾宫里,沈贵妃意态悠闲的靠着美人榻,听一旁宫女说起从永寿宫的事情,那宫女也是一个极懂得讨巧邀功之人,只把吕夫人那副无赖、恸哭、抱怨的嘴脸做的七八分相似,引的沈贵妃捂着笑痛的肚子,直不起腰来。   花嬷嬷也上赶着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又将赵青舒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出入应酬都一并告知了沈贵妃,慢悠悠道:“前日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奴婢原也劝他今日不必进宫,可他不肯听,非要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奴婢看着,这大皇子对娘娘那是真心孝顺的,娘娘这些年的苦心,也总算没有白费,恭孝皇后去了,他虽然是嫡长子,可毕竟和那位置没有了缘分,以后还不得靠着福王。”   沈贵妃听她说的露骨,生恐不妥,只缓缓摇了摇头,又问方才那个从永寿宫回来的宫女道:“你可见过那柴小姐了,是什么样的人儿?”   那宫女颔首抿唇想了半刻,想起那松柏树上的雪滑落到颈项那种凉凉的滋味,又想起柴倩扭头嘴角带着的那种恣意戏谑的笑,好像是一早就料到她们会有这么狼狈的一瞬,不禁红了脸颊,小声道:“柴小姐是一个很不拘小节的姑娘,但看样子,便觉得定然是性格爽朗,爱憎分明的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被她看一眼,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段看似有点无厘头的话语,在沈贵妃的耳中过滤之后,便多了几分作用,她从榻上起身,在铺着毛毡的地板上来回踱步,这宫里能像永寿宫一样在冬日铺上厚厚的羊毛毡子的地方,就只有她这承乾宫了。她想起昨夜赵青墨像她形容的柴倩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男人,连耳洞都没有,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吕少爷还比她矮了一小截。而当时站在一旁的赵青池自从回来之后便鲜少说话,听见赵青墨说起这些,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他好像对青楼也特别有研究,简直……”他说不下去,脸已经成了一个煮熟了的螃蟹。   沈贵妃的心跳的越发厉害,一个大胆的猜想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屏退了左右,只把花嬷嬷留在了自己的身旁,端庄娴雅的脸上露出几分焦躁不安的神态。   “当年那药是你亲自下的,依你看,若是真的吃下去了,能活着的概率是多少?”   “那是砒霜,沾一点点都会死,何况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花嬷嬷据实以答。   “这几日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沈贵妃轻抚额头,不甚厌烦,她皱了皱眉宇,忽然睁开眸子,转头吩咐道:“去传信义侯世子进宫。”   沈贵妃懿旨传入信义侯府中时,沈灼还在祠堂面壁思过,他自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奈何每次东窗事发,无辜者总是最先被炮灰的角色,幸好他的姑姑沈贵妃还记得他。沈灼站在承乾宫外,弯腰揉一揉跪的发僵的膝盖,正要进去,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粲之,你怎么也进宫了?”赵青舒膝盖上随意盖着一块狐狸皮绒毯,正由小太监推着过来。   沈灼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姑姑唤我进来,也不知何时,殿下今日也进宫请安?”   赵青舒低眉略略思索,道:“大抵是为了前日西山踏雪之事。”看来那日他假借风寒,没有去参宴,真是一个最明智不过的举动,他想起那位英姿飒爽的柴小姐,嘴角露出浅笑。   沈灼看着鲜少露出笑容的赵青舒,两朵眉毛扬了扬问道:“逸王殿下今日心情很好?”   “嗯,御花园的梅林花开得正好,大抵不比西山的差几分。”他刻意调侃,然后又道:“既然贵妃娘娘找你有事,那我稍后再来拜见。”说着,便让小太监转道去了乾清宫。   沈灼望着赵青舒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越发奇怪了起来,原来这位逸王殿下还会说冷笑话?方才的那一笑,分明不同于往日他惯有的温文尔雅的笑意,那种从眼底透露出来的愉悦,就连沈灼这个神经粗大的人都能感觉的到。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沈灼蹙眉思量,看着逸王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他没有从他的背影中看见往日的孤寂、漠落、还有淡淡的哀愁。那背影明明迎着夕阳而去,却又如此的朝气蓬勃。   他摸了摸下巴,不解的耸了耸肩,跟着前来通传的小太监进了承乾宫。   ☆、第十三章   沈贵妃屏退众人,眸中含着无限怜爱看着沈灼,她亲手引他坐下,那吴侬软语一样婉转的嗓音滑出唇瓣:“前儿的事,我终究还是要问问你,青墨和青池竟是胡说八道的,居然说那柴小姐分明是个男子扮的,只怕我给笑的肚子都痛了,你倒是跟我好好说说,那柴小姐究竟哪些地方像男子了?”   这本是一个大胆的猜测,未免还有些天方夜谭,可被沈贵妃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话语说出,又配上她那带着端丽的肃容,顿时让沈灼觉得,没准这两天一夜萦绕在他心头的想法错了,并不是柴倩假扮了柴荣从军,而是柴荣假扮了柴倩嫁人……荒唐……太荒唐了……   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太深入人心,以至于他一早就想错了方向,他跟柴荣这连三年的兄弟下来,若是连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女子都没发现,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他自己是个白痴。   任何一个人都不甘愿自己当白痴,沈灼也一样。   但是,眼前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避免不了一种可能性,柴家的人犯下了欺君之罪。沈灼不由一震,从沈贵妃的纤纤细语中回过神来,克制住慌乱道:“柴小姐肯定是女的,姑母你听他们胡说,柴小姐不过就是性格豪爽,且又不拘小节,其实这样的女子在边关各国都很寻常,她们上得了战场、杀的了敌将,柴小姐自幼在边关长大,沾染了一些当地的习惯,也是人之常情,粲之就觉得她很与众不同。”   沈贵妃似乎仍旧不太相信,但口中却道:“你是去过前线的人,自然也见多识广,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相信几分。”她低眉眨了眨眼,装作如无其事问他:“你最近头疼的毛病可好些了?若是有事,就请虞太医再看看,现在可还会胡言乱语?”   沈灼心下暗暗懊恼,谁知他无心之言,如今倒是给他人造成了天大的麻烦,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最近头疼都好了,虞太医医术高明,我如今总算是想起来了,那时候柴大哥救我的时候,已经身中数箭,我虽捡回一条命来,难保他也有我这样的好运。”他低下头,脸上神色痛苦难当,沈贵妃见状,忙又安抚道:“柴小将军是为国捐躯,皇上已经嘉奖过了,你是侯府的独子,本不该让你冲锋陷阵,如今你也立下了军功,以后且不可以再冲动行事了。”   送走沈灼之后,沈贵妃暗暗盘算起来,如此看来,沈灼倒是对那位柴小姐维护的很,那若是吕夫人那边退婚成功,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大抵佳偶可成。她脸上露出舒缓的笑,阖眸享受着清洌醒神的玉沉香,这是今年年初大宛国进宫的上等香料,据说一两千金,民间更是有价无市,皇帝预留自用,只赏了逸王一人,一转手就到了她的宫里,也许花嬷嬷说的对,他是真心孝顺自己的。她想起恭孝皇后仙逝的那一段日子,她无微不至的陪在赵青舒的身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丢在了一旁,连赵青池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都没有回宫看一眼,只为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那一夜她回宫看见病的昏昏沉沉的赵青池,抱着他痛哭流涕道:“池儿,你将来会得你哥哥的天下,这一些,就当是你欠他的罢了。”   她想到动情之处,不由动容了起来,眼角泛出一丝泪光,正要低头擦拭,那边紫珠帘外,缓缓靠近一个身影。   “贵妃娘娘。”赵青舒坐着轮椅从帘外进来,他这些年越发长的像他的母亲,有时候连沈贵妃都险些认错。   沈贵妃微微一愣,嘴角立马露出笑意,这么好的孩子,温文尔雅、沉静如水、从不特意讨好、也不可以淡漠疏远,她从软榻上起来,笑着拉住他的手,明明抱着暖炉的手,却还如以往一样冰冷,沈贵妃蹙眉道:“手这么冷,又到外头逛去了?”   赵青舒不急不慢道:“方才小太监说梅林的花开的好,去看了一会儿,遇上了迷路的柴小姐,便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沈贵妃倒是不知有这一出,忙问:“你也见过那柴小姐了?我今日特意把沈灼喊进来,就是为了此事。”她略显无奈的笑了笑道:“前日听了青墨和青池的话,我差点儿就把那柴小姐当成个男子,今儿还巴巴的把沈灼传进宫问话,倒是要被他笑话了。”   赵青舒却不以为然,只淡淡道:“柴小姐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   “连你也觉得这柴小姐不同,那看来这柴小姐倒确实有几分不同之处了?”沈贵妃终究还有几分不放心,若是能亲自见一面确认一下,也能了却她这几日心中的不安,想了想便道:“下个月初是青池的生辰,不如请柴小姐进宫一叙,被你们说的,我倒也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柴小姐了。”   赵青舒随意点点头道:“我今日去给父皇请安,父皇说起了下个月太后娘娘的生辰,只怕这几日便要和贵妃娘娘商量这事,娘娘心中先有个谱儿。”   沈贵妃的笑意弥漫了眉眼,越发让人觉得慈眉善目,她容貌又俏丽,活像一个女菩萨一般:“我心里有数,你父皇是个至孝之人,又是在太后娘娘跟前养大的,他的心思我自然是懂的。”她起身,亲手换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塞到赵青舒的怀中道:“你身子弱,以后出门多穿些,今儿也晚了,就留在宫里用晚膳,一会儿再送你们出去。”   赵青舒并没有推拒,还是端着笑意点头,掌灯十分,皇帝也来了承乾宫,沈贵妃喊了赵青墨过来,一家人围坐一团,倒像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吃起了团圆饭。反倒是赵青池今日并没有进宫,缺了一席。   席上除了提及了太后娘娘的寿辰,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逸王赵青舒的婚事。今上子息不算繁盛,四十出头的他膝下只有六个皇子,除了逸王和厉王成年之外,只有福王赵青池刚刚满十六。厉王两年前早已娶妻生子,如今在朝堂上也已崭露头角,而逸王赵青舒却因为瘸了一条腿,耽误了终身大事。   可不管是瘸了、聋了、瞎了,该娶亲的还是要娶亲,该要有的子嗣总也要有,这是作为皇室的责任,不管是谁,无一幸免。   赵青舒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掌握成了铁拳,纤瘦的手背上筋骨毕露。但一旦他抬起头,便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一切凭父皇做主。”   皇帝点点头,气氛仿佛又舒缓了下来,赵青墨眨着凤眼问:“不知父皇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朕目前相中了两家的姑娘,倒时候还要请婉莹帮朕好好挑选一番。”婉莹是沈贵妃的闺名,皇帝心情好的时候,总会这样唤她。   沈贵妃娴静的脸上露出浅笑,忙问道:“皇上何不先说来听听?”   皇帝道:“太傅傅东楼嫡孙女傅玉书,还有兵部侍郎柴鸣的嫡长女柴敏。”   沈贵妃的心咯噔一跳,白玉一般的贝齿差点儿磕上了自己的红唇,这两个人选是她为赵青池挑选的正妃人选,两人都是今年才及笄的姑娘,只比赵青池小了一岁,对于现年已满二十二岁的赵青舒来说,似乎并非是合适人选。   如今朝中形势,文臣几乎吕家独大,唯有桃李满天下的傅太傅能与其势均力敌,而武将之中,老的老,小的小,先帝之时常年征战,一些年迈的老将军早已满身伤痛,如今也只有远在宛城的柴雄,带领着大周唯一一支堪称精锐的人马,二十万大军,比起镇守帝都的十万人马,实在是太强大了!   若不是此时赵青舒坐在轮椅之上,神情淡漠,沈贵妃几乎就会认为,皇帝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起逸王的终身之事,为的就是等这两个女孩长大。她的心痛了一下,眉梢便略微一皱,她跟皇帝二十多年的夫妻,一颦一笑都已互相了解,这一次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视线。   她不想解释,也无需解释,她可以在任何方面都把赵青舒视为己出,偏偏这一点她却做不到!尴尬的笑,怎么能逃得过眼前这位帝王的火眼晶晶呢?于是她沉默了。   “孩儿倒是觉得,这两位小姐和青池年纪相仿,只怕有更多的契合之处,再说孩儿早已习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如今若是多一个人在身边,反而不适的很,不如父皇就让孩儿再任性一回,等孩儿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带到父皇的面前,求父皇做主。”赵情舒侃侃而谈,眼梢无意间扫过坐在一旁的沈贵妃,方才那张差点儿花容失色的脸,如今才又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倒是一旁心无城府的赵青墨一脸不解道:“大哥哥也太胡闹了,其实两位姐姐都是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美人,大哥哥现在说不喜欢,肯定是因为没见过,改日母妃把两位姐姐都请进宫来,让大哥哥都见见,自然就喜欢了。方才表哥还说母妃要在三哥生辰的时候请柴姐姐入宫,不如请这两位姐姐一起进宫,热闹热闹嘛?”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全无城府,皇帝溺爱的将她搂入怀中,轻抚着后脑勺道:“好好好,去请去请,不过千万别像上次那样,给搞砸了。”   西山琅嬛梅苑一事,显然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给惊动了:“那位柴小姐的风姿,就连朕也不忍不住想要一睹为快了。”   ☆、第十四章   柴倩抱着手炉,冷不丁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她回来之后把今日在宫里遇见赵青舒的事情告诉了青染和红袖,青染照常嗤之以鼻,抱着她的药典研究起来,只留红袖一人,把柴老太君送给自己的贵妃软榻滚的凌乱不堪。   据红袖自己说,这种病叫花痴病,看她如今的情况,只怕病的不轻。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看清那影卫的长相?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身着黑色镶银边夜行衣,一头黑发松松绾于脑后,眉宇英武异常,眸如鹰隼,鼻若刀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红袖越说越离谱,然后柴倩终于弄明白了,原来红袖花痴的对象,并不是轮椅上的赵青舒,而是那位一闪而过神秘莫测的影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你家小姐就可以,怎么没见你花痴我?”   “那怎么能一样?”红袖羞羞答答道:“小姐再好,也是小姐,小姐若是能变成了少爷,红袖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绝无怨言。”   柴倩不满的鄙视她:“有异性没人性。”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影卫的身法,意味深长道:“不像是中原人的功夫,闭息之术竟然连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轻功极好,仅在瞬间就能自如的出现消失,绝对的高手!”柴倩虽然武艺高强,但上阵杀敌和单打独斗的区别很大,真正这样的高手,在战场上未必能发挥最大的用处,但是在突围、奇袭、潜伏暗杀这些方面,绝对比一个将领更为突出。柴倩早年做过斥候,对这种东瀛传来的秘术也颇有些研究,但终究不过是九牛一毛,此事见到真人,方才只觉后怕来不及兴奋,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应该求逸王殿下把那小影卫拉出来溜溜的,好跟自己切磋一番。   她随意比划了几下,觉得浑身奇痒起来,原本进京的时候,还想着隐去一身武艺,沉下心思,学做这京中的闺女,一番努力之后,才发现学做女人,比起当年学做男人还要辛苦的多。柴老太君对她显然已经处于睁一眼闭一眼状态,从今天她出宫没有提及要把许嬷嬷带回来便可见一斑。   不用再装腔作势的过日子,让柴倩心情大好。晚膳的时候,她破天荒多吃了一碗饭,可此时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饿了,很多东西并不是自己努力克制就可以装作没有,就像她可以少吃几碗饭,却不可否认,她还是会有饥饿感。   几个妹妹还如平常一样乖巧的送来了吃食,这段时间她已经对京城所有的糕团店都如数家珍,奇味斋的酥饼最好吃,老马家的糯米团子京城第一,后街箍桶巷的松子玉米饼,是最正宗的宛城做法,妹妹们都很听话乖巧、贤良淑惠,只可惜……她一辈子都做不成她们这样的人。   “大姐姐……”嗓音清脆,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是她的四妹妹柴静,从那日在敬惠公主家打雪仗开始,柴倩就认定了这位四妹妹颇有她当年的风范,做事豪爽快意,光明磊落,完全没有小女儿之态。   柴倩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迎了出去:“怎么,今儿又有什么好吃的?”   柴静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眨巴了一下道:“是苏记糕饼店的板栗糕。”她把食盒藏在身后,嘟着小嘴不说话。   往日她都是找小丫头送来,今日却自己亲自跑一趟,看她的表情,想要吃到她身后的板栗糕,只怕还要动动脑筋,柴倩捏了一把她圆滚滚的下巴,挑眉道:“有什么事儿要求你姐姐?”   柴静卯足了劲,咬牙道:“姐姐你可以教我玩红缨枪吗?我要是学会了,就再也不怕赵青樾那小子欺负我了!”哟呵,连这有仇必报的性格都跟自己如出一辙,柴倩的心又忍不住软了几分,虽然不知道把孔氏惹急了会不会提着菜刀追杀自己,但是,她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可爱的妹妹。   柴倩托腮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你每日巳时来我的撷芳斋,就说是来教我绣花的,我年纪大了,懒得去跟你那什么张教习学绣花,就麻烦你教我几招,如何?”   柴静会意,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一双酒窝挂在脸颊上,简直娇俏可爱,还把藏在身后的板栗糕也贡献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孔氏惊叹于自家大侄女居然想要学女红,虽然对于为什么偏偏找绣花技巧最差的小女儿当教习不太能想通,后来揣摩着大约因为柴倩年纪大了,怕在人前丢了颜面,毕竟小女儿柴倩心无城府,自然不会笑话这位对女红一窍不通的大姐姐。   孔氏想通之后,便觉心情舒爽,亲自开了府库挑选了几匹上好的杭绸面料,不论是用来做小衣还是用来刺绣练手,那都是一等一的料子,又命彩衣坊送了十五色绣花彩线各十盒,大中小号绣花针各二十套,她估摸着,这些东西用完,柴倩的绣花工艺也差不多可以拿出手了,只是还剩两个半月就要大婚,柴倩大婚的嫁衣,却还是一匹光洁柔滑的红绸。   别家闺女的嫁衣,大多是自己亲手秀的,偶尔有几个实在不通女红的小姐,也有自己的母亲为其捉刀,柴倩自己就是个绣盲,母亲又去的早,这些事儿掐指算算除了那远在宛城的柴大老爷的续弦,就只有眼前的孔氏了。   孔氏揉揉泛起皱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那边赵嬷嬷劝慰道:“如今也有大户人家,把嫁衣一类的东西送到家中的绣房,或者是城里的制衣坊去做,奴婢前两日去彩衣坊还看见一套正红的绣七彩五凤的大婚霞帔,那做工也是一等一的,要不然太太你还是送出去做吧。”   孔氏对着手中的红绸缎捧着心口哼哼,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算了,倩儿她从小没了娘,只怕身上连亲人做的衣裳都没有穿到几件,说到底我是她的亲婶娘,就算是瞎了这双老眼,我也要为她做一件像像样样的嫁衣。”   十一月十五开始,孔氏正式对外宣称闭关为侄女儿做嫁衣,外面的贵妇夫人们听了,嗤之以鼻。   贵妇甲:“还不知道能不能嫁的出去呢,柴夫人倒是蛮拼的。”   贵妇乙:“听说吕家小少爷还没起的来床,下半辈子行不行还不知道呢,前两日见吕夫人去上香,一双眼睛还肿的跟什么似的。”   贵妇丙:“谁知道呢,没准那柴大小姐是故意那么做的,吃定了吕家要退婚,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踩坏了吕少爷,别人家的女儿不敢要,她乐的对此事负责,不愁嫁不出去了……”   各种版本,千奇百怪,孔氏听了传闻,鼻子里冒火,嗓子都急的说不出话来,倒是柴老太君淡定的很,赏了她一斤胖大海罗汉果,自信慢慢道:“柴家从来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儿!”   孔氏气的想摔桌子,她没嫁过来之前就知道,柴家祖上五代都没生过女儿,柴倩还是这五代以来第一个女孩儿,至于后来她为什么那么能生女孩,那还是后话,可自己的女儿们都还没出嫁呢,柴老太君这话,分明是造天下之大遥。孔氏呜咽了几句,不敢忤逆了老太太,只跟风道:“就是,吕家也太不识抬举,柴家的女儿岂是他们能这样轻待的。”   柴老太爷哭笑不得,一想起远在宛城镇守边关的大哥,恨不得捶胸顿足,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一横,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明日我就去问问吕相爷,他那儿子到底有多金贵,女孩子家的一脚就能踩成残废,这样的女婿,我们柴家也不敢要。”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柴倩那身子骨,踩下去一脚,确实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只有柴倩对这大宅院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那两个丫头,一个古灵精怪,一个疏离避世,除了红袖偶尔能带回一些比较新奇的八卦之外,青染基本才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你义父说你是进京寻亲的,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等着亲戚自己寻上门的样子?”   “懒得寻。”青染不以为然的翻着药典,伸手扣上柴倩的脉搏,眯着眼睛道:“你的毒已经完全解了,我研究了那虞鹤鸣的药方,果然是稳妥至极,不愧是给皇帝治病的人。”   柴倩伸手夺下青染膝盖上的医术,疏松了一下筋骨道:“跟我出去逛逛?”   “去哪里?”她抬眸,一双美眸如剪剪秋水,让人忍不住心口一滞,柴倩道:“你的眼睛倒是很像一个人。”   青染戳了戳她的眉心,露出几分孤芳自赏的傲气,理了理鬓角道:“还像以前一样,我就跟你出去。”   还像以前一样……柴倩眉梢一扬,似乎是在回忆往昔。   宛城的人都知道,柴小将军身边有一位美妾,面若桃李,眉如远山,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清澈动人,就像是染上了七色的琉璃珠子,美得不可方物。   柴倩邪气一笑,恍如当时年少,勾住青染的肩膀道:“满足你!”   ☆、第十五章   于是,今日帝都的街市上,似乎也比往日更加热闹,非节非市的,到底是什么吸引的众人频频回头,李岐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的往帝都最繁华的花街柳巷、声色犬马之地胭脂巷走去。   像他这样喜欢赶早去喝花酒的纨绔子弟还不少,尤其是听说一向饱读圣贤之书的福王最近也对此颇感兴趣,大概是上次西山一晤,让一直洁身自好的小王爷顿时觉得自己和他们这些将来的大周贤臣很没共同语言,所以回京后痛定思痛,竟然一连几天都泡在这风月之地。只可惜那吕小少爷为了退婚,装病装了半个月,昨日去看他,那人只说在家憋的脚底都要抽筋了。也亏得他有十一房的小妾,总体来说,也不过就每人轮到了一晚。李世子坐在马上窃笑,略显肥胖的身躯在高头大马上一抖一抖的,让过往行人忍俊不禁。   通往花街的另一条路上,一男一女正随性而逛,男子穿一身银灰色交领箭袖长袍,腰间带着石青色束腰,中间镶着寸许宽的绿松石,足蹬黑色银边飞云靴,并未着外氅,行动间步伐有度,如行云流水。再往上看,虽然容貌算不上一等一的俊俏,但眉宇神情,隐有别韵,脸上神色肃穆,带着几分寂寥扫过道路两边形色各异的小店。   而身旁的女子却是这世间难得的绝色,虽然只穿着一件豆青色窄袖上儒,同色月华裙只开六副,一张脸亦是轻失粉黛,却已将那精致的面容勾勒的光彩照人,两人旁若无人的轻笑闲谈,便是这帝都风致一景。   “少爷,你说这帝都与宛城比如何?”青染巧笑倩兮,扭头看着脸上百无聊赖的柴倩,身至于京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柴倩一点儿也没有招蜂引蝶的自觉性,对周遭频频抛射而来的媚眼置若罔闻。   柴倩一本正经的扫了一眼两侧林立的琼楼玉宇,风月女子倚楼卖笑,搔首弄姿的招揽着生意,但比起宛城的窑姐儿,毕竟收敛的很多,有的人只敢偷偷推开一隙小缝儿,瞧一瞧今夜是否有良人,偶入桃花深处。   “太保守了点,比起玉娘差远了。”玉娘是宛城最有名的花魁,也正是上次在西山闲谈时非要以身相许的那一个,当年柴倩大战告捷,宛城大开城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玉娘穿着一袭霓裳羽衣,从百花楼的二楼胡璇而下,羽衣飞扬、美人艳若桃李,碧空如洗的天幕下,楼阁两旁的美人洒下一捧捧白花花瓣,玉娘身姿一转,恣意风流的落在柴倩的马背上,倚入英雄的怀中。   那时候柴倩想,如果自己真的是男人,娶她又何妨。柴倩摇头一笑,仿佛对当时自己的年少风流很难置信。   青染清了清嗓子道:“原来少爷喜欢送上门的美人?”她说着,身形微微一软,双臂抱住柴倩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小声道:“是不是这样?”两旁楼宇中的女子顿时面色不善,对青染投以暴雨梨花针。   柴倩皱了皱眉头,瞥了青染一眼:“贪玩。”   “是你说要带我出来玩的。”青染不以为然,故意在柴倩的肩头又多蹭了两下。   柴倩道:“这条街过去就是有名的柳叶巷,帝都最好的药铺都在那条巷上,最拐角还有一家岐黄药馆,是帝都唯一一家公开授课的药馆,很多外地的郎中大夫都不远千里来这里拜师学艺,我以为你会感兴……”   柴倩的话还未说完,青染就松开了手一溜烟小跑了出去,又刹住车转头看着柴倩道:“公子好好玩,一会儿在来燕桥头会和。”   柴倩从腰间接下一个装银子的囊袋,掷了出去:“要买什么自己买。”   青染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心满意足的离去,走了半刻忽才想起来,她的钱给了自己,那他花什么?在宛城柴倩的这张脸几乎是白吃白喝的招牌,可在帝都……青染不敢往下想。   澄河的水静静的流淌着,熙攘的街头在柴倩的眼底变得似乎有些不真实,月上中天的时候,她在这条百丈长的花街柳巷已走了四五个来回,她喜欢听巷子里吴侬软语的揽客声,喜欢听慵懒*的丝竹声,这些柔软的极致的东西,更容易让自己认清,其实她自己是一个女子。她找了一个小店面坐下,要了一碗帝都特产的糖芋苗,柔滑细腻的羹汤,恰到好处的香甜,与宛城的酸、辣、咸的口感极为不同,养尊处优习惯的人,连口味也会变的清单很多,这是她回到帝都的第一种感慨。   “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桂花莲子羹,也是小店的特色。”打理店面的老婆婆早已满头白发,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早已不复少女时的清明,可她却一言道破柴倩的性别,倒是让柴倩有几分意外。   “老太婆,你不中用了,这么帅气的小公子叫人家小姐,当心人家生气不付钱。”一旁驼背的老伴儿赶紧上前解释,又抖抖索索的向柴倩行礼致歉。   “老大爷,婆婆说的没错,我是女子。”她放下勺子,端坐在细长的板凳上,这个坐姿是寻常男子最常见的坐姿,配上她的嗓音,只怕能认出她是女子的人,寥寥无几。果然不出所料,店里的其他几个客人无不侧目,小心翼翼的上下打量着这位客人,脸上露出震惊诧异的神色。   老婆婆显然很得意,笑嘻嘻的上前道:“老头子你就不懂了吧,我在这里摆摊做生意也有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这姑娘乍看是个俊俏的小相公,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女孩子,只要用心,总能感觉的出来,老婆子虽然眼神不好了,但是心还没瞎。”   柴倩嘴角勾起一丝笑,不置可否,原来从来不是自己的演技太好,而是……那些人根本没有用心对待自己,即使自己穿着女装,坐着女孩子做的事情,他们对自己不用心,所以发现不了自己身为女孩的特质。柴倩有些犹豫的撇了撇嘴,微微叹了一口气。   “女儿家的要开心些,才能更靓一些。”老婆婆拍拍她的背,给她添了一碗糖水。柴倩眉山轻皱,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道:“我年过二十,嫁不出去,已愁坏了爹娘。”   几位客观不约而同的喷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赛过一声的咳嗽声,老婆婆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劝慰道:“依老婆子看,缘分都是天注定的,你这么大都没有许配人家,没准儿就是在等着你命定的姻缘呢,只要遇到有心人,自然会懂你的好。”   柴倩感激的看着老婆婆,仿佛是遇到了今生的知音,然后她听见老婆婆继续说道:“吃了老婆子的银耳莲子羹,保证你姻缘美满,连生贵子,一家人和和□□。”   ……   柴倩无语凝噎,原来老婆婆安慰人的时候,还不忘记推销自家的特色,当之无愧的大周好老板娘。   拜别老婆婆,柴倩往约定的来燕桥边走去,此时早已入夜,澄河里飘着几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无不雕栏画栋,珠光宝气,琉璃灯忽明忽暗,与岸边的胭脂巷交相辉映,帝都的长夜灯红柳绿、纸醉金迷,一派旖旎。歌姬们圆润的音色从画舫中传出来,明明是最*不堪的场所,却深藏着世人所向往的风花雪月,仿佛一切的雄心壮志,再沉迷其中之后,也抵不过枕边一缕*的轻吟。   而那个背影,却成就了这澄河岸最别具一格的风景,那样的孤寂、清绝、仿佛红尘的纷纷扰扰与他全无关系,千丈软红之下,唯有他一人,端坐在轮椅之上,视线盯着远处澄河上的一艘画舫,脸上神色淡然,河岸边柳树下的昏黄的灯光,衬的他脸色有一丝透明的青白。   柴倩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她驻足而立,眸中带着一丝疑惑:“是他?”怎么会是他?   雪白的银狐毛大氅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淡定的盯着画舫,身旁的小太监塌肩弓背的站着,带着几分不解,明明是说好了要把福王找回去的,可是自家殿下来了,却不让人进去通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寒风刮的人脸皮有些疼,小太监忍不住开口:“殿下,要不要让人去通报福王殿下一声。”   “不用。”赵青舒云淡风轻的开口,他这一路过来,只怕早已有懂眼色的下人去通报了赵青池,之所以他一直不出来,自然是别有原因。   “那殿下就一直这样等着吗?外面风这么大。”小太监担忧的看了赵青舒一眼,冷不防他低下头,弓起身子手握虚拳挡在唇下咳了一声,“这……”   赵青舒止住咳嗽,摆了摆手道:“不用,再等等吧。”   柴倩站在桥上,远处的的一幕堪堪落入眸中,她想起那日在西山说起青楼还脸红脖子粗的赵青池,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当日那一番豪言壮语,开启了这位皇子的锦绣人生?   ☆、第十六章   画舫里,拢着手炉喝着美酒的赵青池脸上掩不住心虚的表情,他抬眸看了看一旁潇洒肆意的沈灼,有点听不清端坐在对面花魁娘子唱的到底是什么曲子。   “表哥,还不回去吗?大皇兄在外面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赵青池透过雕花窗看着河岸上依旧端然而坐,八风不动的赵青舒,有些沉不住气了,“大皇兄向来体弱,前几天还染了风寒,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赵青池双手握的紧紧的,虽然眼前的歌姬很美,可是……没有他大皇兄的身体重要。   赵青池终于忍不住要冲出去了,沈灼忙站起来,按住了赵青池道:“福王殿下稍安勿躁,一首曲子没听完就走,以后让妙音怎么在这胭脂巷混啊?她平日可是请都请不到的,若不是福王殿下的名头,想听她唱歌,至少从胭脂巷排到柳叶街。”   沈灼心里也七上八下,奈何只因沈贵妃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逸王殿下亲自来寻,少说也要让福王坚持一个时辰以上,虽然不知道他姑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反正自己就是一个炮灰命,沈灼很有当炮灰的自觉,还是假装平心静气的劝说着赵青池,又急忙向身边的娇俏佳人们使眼色,众人会意,团团围了过来。   “殿下如此心不在焉,是不是奴家服侍的不好?”□□甲开口道。   “殿下若是记挂岸上的那位公子,不如让船家把画舫靠过去,请那位公子一同上船,那位公子长的如此俊俏,奴家也欢喜的紧。”□□乙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   赵青池哼的一声,两位美人皆推开三尺远。赵青池看了看自家兄长那一张冰山容颜,又幻想了下两位佳人缠在轮椅左右的场景,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只怕到时候两位美人,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冰美人——被冰冻的美人。   画舫里人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画舫外人又没有要进去的迹象。兵法有云:“僵持不下,是为死局。”柴倩眯了眯眼,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诱敌深入。她坐在桥墩上想办法,环顾四周,果然没发现那位小影卫的身影,只怕是不知道蹲在上面犄角旮旯里。   忽然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正从街口缓缓而来,马上的人身材臃肿,难为坐下的马匹依然走的这样雄赳赳气昂昂。他忽然在赵青舒的身旁听了下来,眯着麦芒眼,看了一眼静若止水的赵青舒,笑着道:“逸王殿下要不要也进去玩玩,这画舫是玉娇楼的妙音姑娘的,殿下难得驾临,妙音姑娘一定不会嫌弃殿下腿脚不便的。”   夜风将李岐的话吹散的空气中,零零碎碎的飘到桥上,正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刺耳!极其刺耳!   柴倩的脸色一变,胸口划过一丝怒意!她摸了摸身上,发现一直被自己当暗器打的碎银子并不在身上,摸便了全身都没有什么可以用的武器。   忽然,她灵机一动,从束头的发簪上,抠下一颗珠子,对着李岐身下的马脖子弹了出去。   嘶……一声,狮子骢高扬双蹄,将背上胖硕的李岐甩了出去。   咕咚……一声,帝都的母亲河澄河以它宽大的胸怀,包容着李岐一样厚实的胸膛。   “救命啊……”李岐大惊失色的呼救,柴倩忙转身,将自己的身子隐在桥柱之后。   画舫里的人也纷纷赶了出来,幽暗的河面上,李岐艰难的扑腾着,赵青池探着头道:“这是平安侯世子。”   沈灼从小就是旱鸭子,看着水中时而沉下去,时而浮上来,时而冒泡泡的李岐,一脸爱莫能助:“据说胖的人,凫水会容易些,怎么李世子也不谙此道?”   赵青舒见赵青池从画舫里出来,一如冰山一样的脸上才缓缓舒缓开来。   “承影。”不出所料,赵青舒冷冷的开口,作为当今逸王,他还做不出见死不救这种事情。   噎?怎么小影卫没有出去救人?难道他也被刚才李岐的话语所触怒,有心想让他多喝几口冷水?   柴倩倚着柱子偷偷望了几眼,才看见那小孩嘴里叼着一串冰糖葫芦以极快的身法从远处而飞奔而来。   他在跳板上轻轻一顿,单脚踢起一旁的缆绳,在空中化成一个圈,钻入水底,卷起一坨*的庞然大物,丢在岸边,然后淡定的执起一直被咬在口中的冰糖葫芦,满足的舔了两口,规规矩矩的站到赵青舒的身后。趁着大家都不在意的时候,隐入黑暗之中。   一切如常之后,只留下李岐在岸边轻轻的□□,赵青池几步并作一步,跑到赵青舒的身边。沈灼一看拦不住他,也笑呵呵的从画舫中走了出来,见了赵青舒装傻不语。   “时候不早了,跟我回去吧。”赵青舒握住赵青池手,拍了拍手背:“也该玩够了。”   赵青池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的惶恐,欲言又止,点了点头跟在赵青舒的身后,柴倩无聊的耸耸肩,本来打算看一幕严兄训弟的,结果到最后还是兄弟情深,她摇了摇头,迎面看见青染领着大包小包的往桥头走来,忙迎了下去。   “对不起,我一看见医书就忘了时辰,少爷你饿不饿?”青染从怀中抱着的纸袋中拿出一枚毛栗子,剥好了送入柴倩的口中。   柴倩一脸幽怨道:“要是方才有这个,也不至于又毁了一样好东西,一会儿回去又要被红袖给啰嗦死了。”   青染这才抬起头,看见她今日刚为柴倩带上的玳瑁珍珠簪上少了一颗最大的珠子……青染觉得瞬间有些虚脱,她无力抚摸过旁边仅存的几颗珠子道:“小姐,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赵青舒送完赵青池回家,坐着软轿回府,帝都的天空一片灰黄,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往年帝都并没有那么多的雪,今年入冬以来,却已经熙熙攘攘的下的三场。怀中的手炉依旧暖热,却还是没有能驱走指尖的冰凉。   赵青舒摊开手掌,一枚打磨圆润的南珠正安静的伏在掌心,这是方才平安侯世子摔下马时,弹到他后脑勺上的东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也是方才千里良驹狮子骢忽然间马惊的真相。   起先他以为是承影听了李岐的话,故意想要给他吃些苦头,但是从这颗南珠来看,这显然不是一枚真正意义上的暗器,而是……而是有人在手无寸缕的情况下的恶作剧之作,因为这南珠的背面,还有一处凝胶,这是南海那边传来的镶嵌工艺,在京城也并不多见,能以这种工艺修补发簪、朱钗、首饰的店铺,京城别无分号,只七宝斋一家,只是……就算是七宝斋,也未必能拿得出这样一颗品相和个头都数一数二的南珠。   赵青舒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他拿起珠子对着微冷的烛光反复品鉴,仿佛能从中倒映出一张眸光灼灼的容颜。   红袖丢下锦盒,浑身无力的瘫在贵妃榻上,半死不活道:“我几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首饰店了,大家都说没有这种工艺,唯一有一家说可以弄的,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出一颗能配上这缺口的珠子。”   红袖欲哭无泪,翻身拽住柴倩的袖子,满脸凄然:“小姐,手贱是病啊!你若是真的改不掉,下次带上太太送来的绣花针啊,几十盒那么多,你反正一辈子也绣不光的。”红袖嘤嘤的埋入柴倩的袖中,又抬起头,一脸怨恨:“下次出门带上我!我还没有见过那小鲜肉影卫,你们两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呢,有好事儿不叫上我,跑腿收拾烂摊子就想到我……”   柴倩真专心致志的在研究她手上的鸭子戏水图,看着绣布上的斑斑血迹,咬牙切齿!可是孔氏传来话说:“虽然你的嫁衣,婶娘勉为其难的帮你做了,但是那鸳鸯枕套,到时候也是压箱底的物件,这无论如何你也得自己完成,不能让她们笑话,咱们柴家的闺女连针线活都做不来。”   柴倩一本正经的听着,心里暗暗道:“让她们笑话吧,随便笑话……”可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婶娘说的是,倩儿要劳烦婶娘亲自做嫁衣已是十分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孔氏觉得多日的谆谆教诲总算有了回报,也没辜负她每天熬夜做针线忙的眼花缭乱,故而心生怜悯,放低了要求道:“也不用做太复杂的,鸳鸯戏水绣上鸳鸯就好了,一旁的并蒂莲就用不着了,出来的成品和你三妹妹差不多手艺,也能混的过去了,毕竟没有人盯着那东西看。”   柴倩忙一一应下,千恩万谢。而柴氏三姐妹,茶余饭后除了陪柴老太君聊天之外,人人在房里偷偷藏着一整套的枕套绣布,绣的都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只把柴倩感动的热泪盈眶。再反观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一个好医成痴,完全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另一个游手好闲,古灵精怪,光靠说书的本事,也饿不死她了,学绣花?省省吧……   柴倩再次对着手中的绣样长吁短叹了起来。   ☆、第十七章   乾清宫里,当今圣上赵明辰正在大发雷霆。   沈灼依旧未改被炮灰的命运,家法过后,抱着枕头在床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关于赵青池嫖*妓,赵青舒寒夜相候并且又染风寒、李世子马惊落水差点儿一命呜呼的事情早已传入了当今天子的耳中。赵明辰怒火攻心,指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沈贵妃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沉沦风月之地,简直混账!”   沈贵妃一脸凄惶的跌坐在地上,娇滴滴的拭去眼角的泪痕,万般哀怨道:“臣妾有什么办法呢,孩子大了,不由娘了,况且他如今又住在宫外,鞭长莫及,就算臣妾久居深宫,能知道什么,难不成还亲自去找他?”   皇帝一团火发完,稍稍镇定下来,看着地上的爱妃我见犹怜的模样,终究也狠不下心肠,只将人扶起揽在了怀里道:“那依你看,这孩子难道不管了?”   沈贵妃垂下秋水盈盈的眸子,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态,牙咬道:“依臣妾看,不如为皇儿选一个德才兼备,品貌出众的王妃,只怕还能管住他一些?”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机巧,又有几分慈母的忧心,由不得赵明辰不动心。然而赵明辰只在心里略略思量了片刻,还是斩钉截铁道:“妇人之见!”   沈贵妃的神色一下子黯然失色,继而是嘤嘤的哭声,无比幽怨,带着几分娇嗔道:“臣妾本来就是一个妇人,皇上问臣妾的意思,不就是想听听臣妾这个妇人之见吗?怎么倒还埋怨起臣妾了?皇儿也不是臣妾一个人的皇儿,俗语有云,养不教,父之过,皇上如今到来说臣妾的不是,臣妾还没先找皇上去理论呢!”沈贵妃一番话语,说的珠玉婉转,楞是让赵明辰找不出半点错处,越发觉得今日自己确实孟浪了,委屈了自己的爱妃,忙安慰道:“爱妃说的是,是朕的错,是朕的错,改日朕便好好想想,为池儿也挑选一位佳人,好让她好好侍奉你这个婆婆,如何?”   沈贵妃娇嗔一哼,犹是满脸泪痕的脸上已是破涕为笑,软绵绵的倚在皇帝的怀里。   “回殿下,七宝斋的掌柜来回话。”   逸王府内,赵青舒兴致悠闲的坐在亭中,对着石几上的珍珑凝眸不语,一旁的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铜炉里溢出袅袅青烟,亭子四周挂着卷起的芦席,为他挡去亭外的风霜,四周的炭火很足,却依旧掩盖不了他脸上的一丝苍白,显然又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把他喊进来。”赵青舒并未抬眼眸,伸手捻起一旁棋笼里的黑子,正想落子,忽然一拧眉,辨不出喜怒道:“承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用我的黑玉棋当暗器。”他叹了一口气,严厉中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疼惜:“下次若是再让我发现这棋子上有异样,就罚你一个月不准吃糖葫芦。”   从天而降被咬了半口的糖葫芦滚在了地上,显然把蹲在梁上的小家伙吓的不轻,赵青舒抿了抿唇,无奈叹道:“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不多时,七宝斋的大掌柜金满堂在小太监的指引下低着头走到亭下,对于这位传闻中今上最宠爱的大皇子,民间对他的传言向来只有八个字:冷傲清贵、神秘莫测。如今有幸为他办事,见多识广的金掌柜也不免多了几分惶恐,低着头不敢造次。   明黄的衣襟遮盖住绣金龙靴的鞋尖,只微瞥一眼,便让人觉得通身的气派竟是如此清贵不凡。而在轮椅的一旁,还滚着一枚被咬过的糖葫芦。看来再神秘莫测的人,也总有让平头百姓意想不到的爱好,金掌柜诚惶诚恐的脸上顿时舒缓了不少,不禁觉得眼前的这位皇子比传言中多了几分亲切,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回殿下,今日一早,果然有一位姑娘,拿着一支缺了珠子的玳瑁珍珠簪到店里修补,小的已遵照殿下的吩咐回了她,并且派人一路跟随,确信那姑娘进了国公府。”柴家祖上被先帝封为护国公,因此帝都的人都称柴府为国公府,但柴家世代行武,从不在意这些虚名,只以将军自居,如今柴雄的封号便是一品大将军,为武官之首。   赵青舒浅浅一笑,眉宇间似有月华乍现,金满堂此时正悄悄抬起头,恰巧瞥见那瞬间的异彩,他这辈子接待过无数高门贵胄、金枝玉叶、其中不乏有容姿绝绰,令人目不能移者,但终其一生,绝没有一个人,竟让他有一种如登九天的飘渺之感,放佛眼前的人并非凡尘俗子,是真真正正的阆苑谪仙。他慌忙低下头,似乎多看他一眼,就是对上仙的亵渎。   而赵青舒全然不知,他手执明珠,笑的毫无掩饰,仿佛在说:果然是你!   然后,他亲手将那一颗沾染了他指尖冰凉的南珠,送到金满楼的面前:“金掌柜,麻烦帮那位小姐修好她的簪子。”   他的声线清冷悦然,明明是冰冷的语调,却那样的自然,那样的亲切,也那样的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金满楼忙从袖中拿出一个紫檀木雕莲花纹的首饰盒,将那一颗沾染了仙气的珠子收拢其中,从头至尾都未曾敢再抬一次头。   哎,到底让这样的逸王殿下如此上心的小姐,是天底下怎样的一位绝世佳人?从逸王府一路回七宝斋的路上,金满楼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虽然早听说柴侍郎家的几位小姐都是帝都大家闺秀的典范,但是能让逸王殿下青眼有加,煞费心思,念念不忘的,只怕必然有不同于平常大家闺秀的过人之处。金满楼越想越觉得心痒,但作假也要有职业道德,早上才说不好修,下午就去把人请回来,只怕是傻子都知道他居心不良。   所以,再细心权衡之下,金满楼定在五日之后,为那位柴府那位小姐送去这个好消息。   十二月初九,正是福王赵青池十七岁的生辰,从他搬出皇宫独自居住,已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因为沈贵妃不能擅自出宫,所以赵青池的生辰宴会也只能摆在宫内,索性并非是整岁,也不用刻意铺张,不过就是请几个相熟的人私下庆祝一番,相互说几句吉祥如意的恭维话罢了。   赵青池因前几日沉迷酒色一事,被今上勒令在宫中好好安生几日,所以最近一直情绪低迷,尽管是自己生辰,赵青池的脸上也并没有太多的欣喜之色,反而是赵青墨从前日一直就开始念念叨叨,伸直了脖子盼着柴倩两姐妹进宫。   身为最佳陪衬的柴敏不得已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被孔氏拎过去为柴倩打扮,许嬷嬷不在,连梳头这样最简单的事情,两位丫头都做不好,孔氏暗自腹诽过很多次,宛城当真是一个穷苦到连买一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的地方了么?   柴敏坐在绣墩上,一边看着自己贴身丫头为柴倩梳妆打扮,一边从旁指点:“姐姐本就生的英气逼人,没有必要一定要装扮的太淑女气息,依我看不如规规矩矩梳一个垂髾髻,在髻底带上步摇,那样既不失姐姐女儿本色,又有能凸显出姐姐俊秀的眉宇,我看着就很好。”   丫头按照她的意思为柴倩梳好了装扮,果然比起现下帝都流行的流苏髻、飞仙髻、凌云髻更适合柴倩的容貌和身量。   柴敏又为柴倩选了一件雪青色的右衽窄袖袍,及膝长度,里面配一条月白色的凤尾裙,最能衬托出柴倩纤瘦的腰肢,这也是柴倩全身上下最女气的地方,没有之一。柴敏揉了揉额头,总算搞定了柴倩的一声装扮,孔氏踩着时辰,前来催促,说是宫里已经派人来接了。   柴老太君特意坐了肩舆前来送行,临行是看了柴倩的装扮,满意的点点头道:“柴家的闺女,怎么说也是这帝都最数一数二的。”又看看一旁恭恭敬敬赔笑的柴二爷道:“吕丞相家到底是怎么说的?那天你说的气吞山河一样,怎么就雷声大雨点小了呢?”   柴二爷嘶了一口冷气,忽然想起来今日衙门中还有很多事儿没处理好,忙不迭朝着老太太拱了拱手道:“回老太太,今日兵部衙门事情较多,儿子还要再过去一趟。”   柴老太君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自家老二也就这点血性了,不然弃武从文,十几年的寒窗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忍得过来的。   与柴敏同为陪衬的,还有信义侯家小世子沈灼,这位世子皮糙肉厚,在刚刚经受了二十大板之后,顶着还算能勉强上桌的坐姿又回来了。他一路上在屁股底下垫了好几个绒垫子,总算坚持到了正阳门外。   “好表妹,你总算要帮哥哥一回,好不好?”沈灼揉着屁股跟在赵青墨的身后,一脸狗腿样。   赵青墨表示很为难,在听到沈灼如此大胆的猜测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柴倩是女的,那么的确女扮男装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如果柴倩是男的,那男扮女装这件事,她显然做的不够好,完全没有可圈可点之处,还不如上次暹罗使臣带过来的那几个艺妓的技术高超。   况且……如果柴倩真的是男人,那她岂不是在一个外男面前完全没有避嫌,简直就是……她想到这里,已经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不行的表哥,人家柴姐姐明明就是女的,你怎么能这么想……太……太猥琐了……”   沈灼看清赵青墨脸上的红云之后,安置腹诽:到底是谁想的比较猥琐,连脸都红成了这样子。难道是这位公主妹妹春心萌动,看上了自家大哥?沈灼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点头道:“放心,自古美人爱英雄,如果证明你的柴姐姐就是我的柴大哥,表哥一定会给你牵红线的,表哥我没有龙阳之好,便宜你了。”   赵青墨大怒,背对着沈灼的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对着沈灼重创未愈的屁股就是一脚道:“表哥你混蛋!”   沈灼捂着屁股嗷嗷大叫,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忙追着赵青墨,附耳道:“我大哥屁股上一定有一个箭疤,他救我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见,他后面插着一支箭。”   赵青墨的脸更红了……   哪里不好偷看,要去偷看别人的屁股!   ☆、第十八章   虽然是赵青池的生辰,但显然承乾宫并没有过度高调,一应陈设也和过去并没有多少区别,不过就是将外面几盆常绿的冬青树换成了御花园盆景房中方竞相绽放的两株江南朱砂。柴倩是第一次到承乾宫,根据上次到永寿宫的经验,跟着宫人走,不随便乱看,认准自己脚下的路,便是入宫的第一准则。   设宴之处是御花园的荷风水榭,但按照规矩,要先去承乾宫向贵妃娘娘请安,承乾宫的宫门巍峨雄伟,且是这后宫为数不多独一位嫔妃居住之所。才进内院,便看见一地的枯黄,原来是梧桐树的叶子,熙熙攘攘的落在底下,柴倩踩在足下,能听见树叶粉碎的声音,领路的小宫女道:“我们娘娘说这梧桐树的树叶看着富贵,满地金黄,是难求的财气,都不让我们扫了,如今倒是铺了一地呢。”   柴倩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柴敏却越发小心翼翼,连带落足的脚步都更加轻盈了几分。通过天井中央的主道,两人被迎进正殿,不同于永寿宫的奢靡华丽,承乾宫略显素雅,唯一喜气的就是正门口摆放着的那两盆开的如火如荼的江南朱砂,幽暗的香气凝聚在冰冷的空气中,撞破殿中传来的一缕幽香,空气变得温暖,心口仿佛也滚动着一串火焰,一切却都如此宁静。   “娘娘,两位小姐到了。”宫女的声音撞破这种宁静,昭示着殿上所坐之人高贵的身份。   坐上的人随意的倚在黑漆夔龙拐子纹扶手椅中,手中托着一盖碗茶,双脚并拢姿态娴雅的踩着足下放着暖炉的踏脚,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长期富贵养出来的慵懒。   柴敏顿了顿,小手指勾了勾柴倩身上披着的猩猩毡大氅,混着柴倩沙哑异常的嗓音,两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跪礼。   饶是做足了心里准备的沈贵妃,还是被那暗哑粗劣的声线给吓了一跳,方才两人进门之时,她正低头拨着琉璃茶盏中的一碧新茶,依稀间只觉得左边那人身量高挑,但是体态上大略也是腰细肩窄的,并没有过多的男性特征,可如今一开口,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儿子女儿一个两个的都觉得她像男人,这声音比起宫里长成后才被阉割的太监,也无甚区别。她勉强定了定心思,开口道:“都免了,起来坐吧。”   两人依言起身,柴倩如平常一样抬起头,并未刻意颔首,沈贵妃得意看清那张脸,俊俏,却不柔美,肤色也略显暗淡,以帝都的审美观点,只怕要归到丑的那一类中,但若是抛去对性别的既定要求,却也没那么糟糕,沈贵妃甚至觉得,这样一张脸,配上他儿子身上这会儿穿的交领织金锦袍,会是一个很英姿挺拔的男子。   沈贵妃连忙拉回自己的思绪,想歪了想歪了……连自己都能想歪了,更何况乎自己一对还不算成年的女儿。   “柴小姐的嗓子似乎不太大?”她毕竟就是为了这件事请她进宫的,所以沈贵妃也不打马虎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一旁的宫女已上前解开了她们两人身上穿着的大氅,柴倩不自觉伸手揉了揉脖颈:“小时候病过一场,吃了很多药,等身子好的时候,嗓子就变成这样了,大概是喝药伤着了。”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就跟说天黑了要收衣服一样自然而然。   坐在一旁的赵青墨一脸哀痛道:“柴姐姐你上次怎么不说,改明儿让虞太医给你好好瞧瞧,你这个样子真是吓死我了。”她一张小脸虽未完全的长开,却已出落的七八分标志,瓜子脸型,倒不太像坐在上首的沈贵妃,大抵女儿如爹,赵青墨的长相应该和今上赵明辰有些相似。   柴倩觉得这位公主妹妹很是面善,所以第一次见她,就对她颇有好感,如今听她这么说,想必她最近也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不禁莞尔一笑道:“你有问过我吗?你不问我,我自然懒得说,又不是多大一点事情。”   她素来不拘小节,爽快直言,倒是让整个气氛都活跃了起来,连带这赵青池也高兴了起来道:“关于这个问题,我私下和青墨研究了几天,”   饶是脸皮如皇城一般厚的柴倩,也被她们的“私下研究”给弄的哭笑不得,连连扶额。   沈贵妃美眸微瞪,没几分威严却带着十足的宠爱:“青池也太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这样跟女孩子说话,马上就要娶亲的人,还这样出言不逊,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你。”   赵青池眼神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端起一旁茶几上的热茶抿了几口,随即又恢复了皇家子嗣翩翩君子的气度,形容气度大方得体。   沈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趁着喝茶的档口,低垂的视线朝着柴敏所坐的位置扫过去,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婆婆打量儿媳的神态,清触杯盏的红唇微微一抿,嘴角优雅淡然的笑意逐渐放大。然后话语却又回到了柴倩的身上:“既然如此,是该让虞太医好好瞧一瞧,帝都的女子,谁不望有一双黄莺一样的脆嗓子,柴将军也太过大意了,女儿家的,原就要精细着养的。”   柴倩低垂眉宇,细细思量沈贵妃的话语,早知这声音让人如此困扰,当初在宛城时就不应偷懒,先治一治的好,不过当时给他那副药的大夫如今还在城里的百福堂坐堂,若是让老爹知道那时坏了嗓子是故意而为之,只怕那人的医馆也不用开了。说到底,年少时的自己,颇有几分任性跋扈。   也罢,既然以后打算以柴倩的身份活下去,那这幅柴荣的嗓子,就算没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柴倩扬眉一笑,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贵妃娘娘费心了。”   随后几人又相谈甚欢,虽然柴倩在话语中不乏有几分难掩的男儿气概,但识人无数的沈贵妃已然确定,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柴小姐是位女儿家无疑,她难掩心中的喜色,命一旁的宫女去看看在御花园安置筵席的沈灼好了没有。   不多时,沈灼从殿外匆匆进来,他今日穿着月白烫金滚边的长袍,虽然是家常服饰,奈何他投军多年,比起帝都的男儿,多了几分英雄气概,少了几分书生俗气。连柴倩都忍不住点头赞许,这个拜把子的小弟,已从当年懵懂不羁的侯门纨绔,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只是这样的男子汉,居然有沉沦风月的恶习,若是摆在往日,自己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一番。   沈灼见了柴倩,小麦色的脸颊上已多出了一些不同的颜色,他慌忙别过头,向沈贵妃行礼道:“回贵妃娘娘,御花园的筵席已经备好了,逸王殿下也已经到了,他说稍后再过来向娘娘请安。”   沈贵妃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神色,点头道:“既然已经备好了,你们年轻人就一起玩去吧,不必管我,席上除了逸王,就属你最年长,你给我好好看着他们两个,别在两位小姐面前丢人了。”   柴倩这才意识到,这一席私宴,除了沈灼,竟然只请了她和柴敏两个外宾,而沈灼……据说他是贵妃娘娘亲侄儿,柴倩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尤其是在自己刚刚闯下弥天大祸之时,沈贵妃还如此礼遇,真的不用给太后娘娘留一点面子吗?   不过,她柴倩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就是一顿饭,又不是鸿门宴,柴倩释然一笑,和柴敏一起跪安之后,跟着众人一同往御花园而去。   沈贵妃在后宫的权势可见一斑,偌大的御花园,一路行来并未遇上半个主子,就连偶尔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也都礼数周全的在一旁等待着一行人远远经过,才敢小心翼翼的退开,这是后宫的女主人才能享有的荣耀和气度。   太液池碧波如洗,将湛蓝的天空倒影在湖面之上,翠柏青松之间,还有前几日未化尽的残雪,荷风水榭三面环水,左右各是一溜长长的抄手游廊,挂着新添置的琉璃宫灯,若是在晚间,这里定然不输于澄河上任何一家勾栏酒肆。皇家的气度,在柴倩的眼中,不过和那些风月之地一样,奢华*。她甚至能看见,这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盏灯上,都有边关将士们染上的热血。放眼望去,一片赤红。   她曾问过父亲,身为一等大将军,为何愿意长居宛城,镇守边关,忍受边塞苦寒,将帝都的荣华富贵抛诸脑后。   那时候的她不过五六岁,在随父亲进京述职之后,将将才知道世间有帝都这样的地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好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戳手可得,甚至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每次柴倩英勇赴死,最后荣耀而归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回到帝都,享受刀尖上为自己拼得的富贵。   那里是一个销金窟,一旦你沉迷其中,你手中的长枪将不再有力,没有外敌的刺激,你不知道会死在谁的手中……   将士,只有一种死法,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   倩儿,幸好你是一个女孩,幸好……你还可以选择不一样的活下去的方式。   ☆、第十九章   赵青舒坐在游廊的尽头,看着一群人的身影慢慢靠近,他们纷纷衣着华丽。这是帝都最尊贵的一群人,他们不是留有帝王家高贵的血统,就是钟鼎盛世之家的一代传人。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异,但不约而同,都怀着赤子之心,憧憬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光彩夺目的未来。   但唯有柴倩,在她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眸底却蕴藏着深深的哀痛,那是看尽了生死的人,对人世苍凉的感悟,那是劫后余生的将士,对帝都富贵荣华的不屑!   在太医刚刚救醒沈灼的时候,他的眸中也有这种悲天悯人的情绪,但是很快,帝都的繁花似锦遮盖住了他伤痛,他长大了,从一个纨绔,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眸光一闪,那人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轮廓分明的薄唇微微抿着,方才略带忧悒的双眸早已舒缓,若不是他认清了她眼底的那些情愫,赵青舒甚至会以为,方才所见之人,并不是如今面色平静、端坐在一旁的柴倩。   那人眸光流转,睫羽翕动之间,两人的视线已交织在一起,明明没有琴声,心却像被拨动过的琴弦一样,轻颤不止。   苍白的脸上、蜜色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一丝微红,柴倩不动声色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刻意保持女气的忠告早已在凌乱的心跳下忘记的一干二净。   沈灼看着她潇洒熟练的气派,端着酒盏的手忘了动作,迷惘、疑惑、欣喜、折磨着他的心智,他忽然狡黠,对着略微失神的柴倩大喊一声:“大哥!”   柴倩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正要扭头应声,那边一声惨叫将她险些错乱的思维拉了回来。柴敏一脸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低头向坐在一旁的赵青池致歉。   原来她刚刚失手差点将满盏的冰花酿倒在了赵青池的长袍上,年轻的福王显然没有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生气,反而安慰起大惊失色的柴敏,柴敏收敛了惊惧的表情,欠身坐下,脸上颇有几分又要当炮灰的苦闷。她拧着卷帕狠狠白了一眼沈灼,同是天涯炮灰人,相煎何必太相急!   柴倩回过神来,见自己妹妹无意间救了自己一命,顿时感激的无以复加,拉着她的手道:“没事吧?不如你跟公主出去玩一会儿,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柴敏想了想,略不放心的扫过在坐的众人,还是不太情愿的摇了摇头。   沈灼一计不成,袖中的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做响,赵青舒却难得心情舒畅,端着酒杯向他劝酒:“粲之方才是在喊我吗?一时走神竟没有听见,这几日你和青池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怎么就没见你想到我这个大哥?”   沈灼闻言,便觉得后臀的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赵青池本就面皮薄,在妹妹和另外两名女子面前被提及此事,早已把持不住脸红道:“那什么花魁,不过是会弹两首曲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当有什么好玩的呢。”   赵青舒一听,便知道他们这一行是雷声大雨点小,也不揭穿他,只笑着对赵青池道:“你表哥糊弄你,好的早被他藏起来了。”   沈灼忙举手发誓道:“胭脂巷的花魁有一半被吕小少爷抬回家了,哪里能轮得到我,大哥你也太抬举我了。”他这话虽然是为自己开脱,却说的颇有几分心虚,只因柴倩还坐在席上。   再看那人神色,完全不把这放在心上,就好像他们说的,是别人家的阿猫阿狗。   柴倩抿了一口酒,半是惋惜半是向往道:“不是我吹牛,全帝都也找不出一个花魁,能比得过宛城的玉娘。”她阖上眸子几分醉态,仿佛美人在怀一般。   沈灼和柴倩出生入死过,却唯独没和他一起逛过窑子,所以玉娘其人,只闻其名声,并未见过本人,忍不住想多问一句,那边远远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走来,脆声道:“禀公主,方才奴婢在那边收集梅花雪水的时候,看见外墙的屋檐上挂着一只纸鸢。”   赵青墨点了点头,偷偷向着沈灼使了一个眼色道:“表哥,去帮我把那纸鸢取下来,我就去求父王把兵器库里的那把紫阳剑赏给你!”   沈灼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来,跟着那宫女飞奔而去,不过一炷香时间,方才那小宫女又跑了回来道:“回公主,世子爷没取的下来,他……他……”小宫女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捂着嘴笑道:“他说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只怕要辜负公主的厚望,不过他说他会去造办处借梯子……”   “胡闹!”赵青舒低吟一声,却难掩其中一丝严厉之意,他抬眸看了一眼被他吓的没了气势的赵青墨,似乎有些明白了,“随我去看看吧。”赵青墨眼睛一亮,忙卖乖的上前为他推轮椅。   御花园的一处墙角,错落有致的种着几棵梅树,此时正值孟冬,梅花盛开,暗香浮动。而几步不远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墙角正挂着一只纸鸢,墙下的沈小世子,正一级一级的踩着梯子往上爬,御花园的梯子都是修剪花草树木所置的,比起这两丈高的城墙,还差的远了,沈灼抬着手够了半天,愣是差了两寸的距离,众人在下面围城一团,看着他心惊胆战的表演。   柴倩双手抱胸,单脚朝前,意态悠闲的看着沈灼的表现,这个二弟,大约是真的欠教训了……宛城十丈的城墙,他借着铁爪五下也能跃上去,难道仗一打完,连功夫都可以还给师父去的?   她几不可闻的清了清嗓子,幸好袖中藏了两个方才在席上顺手拿的毛栗子,虽然剥了壳的会少几分攻击力,但对上沈灼还未好全的屁股,大抵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她低头忍住脸上的笑意,正待出手。   忽然间梯子上的人一声惨叫……原本围成一圈的人成鸟兽装散开,唯一还来不及行动的,便是做在轮椅上衣不带水、八风不动的赵青舒,柴倩并没有看见那小影卫的身影,由不得她多想,她轻声一跃,一脚踹飞连同梯子一起砸下来的沈灼,说是迟那是快,从那边墙头同时冒出一个人头来,将满满一大盆水铺天盖地的泼了过来。   柴倩一个回身,身上的大氅一掀,半跪着将赵青舒拢在自己身下……   她低下头,那人抬起头,她的唇触碰到了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触觉。心跳好像又变速了,完全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速度。这种窒息感甚至比战场上敌军的杀意跟让自己手足无措。   幸好,沈灼的一声惨叫,将两人在大氅的密闭空间中唤醒。湿透的后背透出丝丝寒意,但比不过赵青舒眸底的森冷。   赵青墨吓的大气不敢喘,慌忙跪在赵青舒的面前,时不时拉这赵青池的袖子,示意他有难同当。   从太液池里爬起来的沈灼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狼狈,一脸颓然道:“不关表弟表妹的事,是我逼他们这么做的。”   赵青舒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对着身后闻声赶来的宫女太监道:“带柴小姐去沐浴更衣。”他转过头,视线冷冷飘过一行跪着的三人:“你们三个,跟我去见贵妃娘娘。”不知道是不是柴倩的错觉,总觉得这语调有些阴森。   宫女备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柴倩才将她们全部都遣了出去,自己动作娴熟的脱了衣物,泡入浴桶之中,她对后宫颇有警备,所以在谴走宫女之后,只让柴敏一个人坐在屏风外面守门。   柴敏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卷帕,她轻轻起身,推开一道门缝,左右瞧了瞧远在十步之外守着的宫女,又回到了房中,透过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的缝隙,小声道:“大姐姐,我知道你的事儿,奶奶都跟我说了。”   柴倩泡的暖融融的脑子有一瞬短路,蓦地一惊从热气翻腾的浴桶中坐了起来,盯着缝隙里柴敏那双沉静聪慧的眸子,感叹道:“你那么聪明,估计自己猜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柴敏摇摇头道:“不是猜不到,却是不敢猜,谁敢把自家人猜一个欺君之罪出来呢。”   柴倩伸手推开屏风,趴在浴桶的边缘,懒洋洋带着几分舒然看着柴敏道:“人小鬼大。”   柴敏映入眼帘的,是柴倩左右臂膀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有的伤痕甚至形状怪异,分不出是什么兵器造成的,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忍不住想要绕到柴倩后背看一看的冲动,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道:“我还是不懂,大伯到底是怎么想的。”   柴倩不以为然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和我父亲无关。”如今柴倩得知柴敏知道真相,便也弄清了她方才在水榭一时失手的原委,笑着道:“方才多谢你了。”   柴敏低头,脸上微微泛红道:“姐姐要谢我的可多了,还是留着以后一起谢吧。眼下,倒是有一件事,奶奶让我偷偷的问问姐姐。”   柴倩见她脸上颇有几分神秘之色,也不知道柴老太君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假借自己孙女之口,变挥挥手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柴敏咬了咬唇,显然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太好意思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道:“奶奶让我问你,是喜欢吕家小少爷多一点,还是喜欢信义侯家的沈世子多一点?”   柴倩对这个问题有些茫然,但还是一本正经的想了良久,最后才略有迟疑的蹙眉问道:“奶奶没有给你第三个人选吗?”   良久……柴敏一脸木然的表情都没有改,最后诚恳的摇了摇头。   ☆、第二十章   对于赵青池来说,这无疑又是一场暴风骤雨,但他们三个早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事儿谁都逃不掉。   刚刚下了早朝,在御书房案牍劳形、日理万机的赵明辰面无表情的轻抚着他下颌的几根龙须,任何熟悉这位帝王性格的奴才、妃子、朝臣们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沈贵妃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下跪的姿态几乎优美的可以入画,但依旧不敢吭一声,方才那泼水的小太监此时早已被打的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赵青墨哭的身子一颤一颤,完全没有她平日里的公主范儿。闯什么祸都行,唯独不能连累到赵青舒,这是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大周朝廷都公认不讳的事实。   赵明辰觉得,赵青舒已经失去了君临天下的机会,那便让他做这大周最富贵最逍遥最有闲情逸致的王爷,从他的封号上面就可以看出。   “逸”字,在《宸周大典》上的意思为:安乐,闲散。他要给他的,是比皇位更难得的东西。   所以,没有人能动他一分一毫,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行!   整个承乾宫风起云涌,连徐太后派来给赵青池赏赐生辰礼物的总管太监,都被拦在了殿外。   赵明辰托着额头,大拇指在太阳穴轻微的揉动了几下,脸上甚至笑意盈盈,但是……这个表情比他前几日的暴怒更为可怕,因为……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摸不清楚状况。   都说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还是一只喜怒无常的老虎。   沈贵妃鼓了几次勇气,生生把自己憋的咬破薄唇,银牙尽碎,最后依旧只是拿起丝帕,擦了擦脸上糊掉了脂粉的泪痕。   赵明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赵青舒的心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父皇对他和他母后的心意从未变过,即使他下令将梧桐树移种承乾宫,但这么多年,大周后宫,后位依然悬空。   凤凰非梧桐不栖,这是他对沈贵妃最大的恩典,但也仅此而已。   “父皇,儿臣无碍,若是柴小姐既往不咎,倒也无妨,毕竟这里没有外人,他们不过也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他看了眼跪在地上哭红了眼的赵青墨,一脸诚惶诚恐的赵青池,最可怜的是满身滴水还被冻得抖抖索索的沈灼,这天寒地冻的,只怕这承乾宫的暖气,还是抵挡不了他这一身落汤鸡的造型。   这个教训也够了,他相信柴倩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从他遇见她的第一眼开始。   柴倩换了衣服,等待着殿里人的传唤,承乾宫里除了宫女和太监的衣服,就只有沈贵妃的服饰了,她身量较长,宫女的衣服都短一截,太监的衣服穿上又觉得不合适,沈贵妃的衣服就更不要提了,完全出离她想象的繁复,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柴敏挑了一件算是市面上男女通款的直裾长袍,难得的是上面没有帝王家特有的龙纹,正是前几日赵青池出入勾栏为了掩人耳目新做的便服。   赵青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身量修长,难得又清瘦,这件衣服穿到柴倩的身上,出奇的合身,宫女为柴倩梳好了发髻,披上沈贵妃特意命人送来的狐裘斗篷,柴倩淡漠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英气。   就连廊上伺候着的小宫女,在看见柴倩柴敏两人走过去的瞬间,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私下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柴家的大小姐英气逼人,柴家的二小姐国色天香,当真让人目不能移。”   更有花痴的小宫女手握香帕,拖着腮帮子道:“听说柴小将军和柴大小姐是龙凤胎,两人生来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若是柴小将军没有阵亡,不知道要勾去多少大周少女的芳心啊!”   柴倩耳力极佳,闻言只微微一笑,那挺拔的脊背如关外的胡杨树,气势恢宏,让人不敢靠近。小太监软绵绵的细嗓子出来传话,略带不忍的给一旁的柴敏使了个眼色。   柴敏会意,优雅颔首,蹭着四下无人,送出袖中的一锭银子,笑靥如花:“有劳公公了。”   柴倩进殿,看着整整齐齐三个人跪在殿中的金石地板上,心中多少已有些不忍了。承乾宫的大殿了并没有铺厚实的羊毛毡。   她抬眸,殿中阶几之上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人,明黄锦袍,带着赤金双龙戏珠华冠,下颌有几根不明显的胡须,面色白净,容貌俊雅,并不像说书人口中所说的真龙天子那般,浑身上下散发着真命天子的气息,逼的人不敢直视。   他很平和,这是柴倩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他很面善,这是柴倩看到他的第二反应,之前的十多年一直都在为这个人拼杀在前线,如今看来,到底也不算太糟糕,他看起来既不昏庸、也不无道。   将遇贤主,这就够了!   “臣女柴倩(柴敏)叩见皇上!”依旧是一粗一细的声音在殿上响起。柴倩屈膝跪扣,礼数周全。   赵明辰看着她们两人进来,如果说身为帝王的他从来都没有被任何事或人震惊过,那么这将是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震惊。   明明连俊俏都称不上的容貌,眼前的这位柴小姐却能摆出一副天下无我的气势,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有意垂敛了眉目,但从她身上发挥出来的光芒已经掩盖住她身旁堪称绝色佳人的柴敏。   这两个女子,将来必不是池中物,赵明辰被自己瞬间的想法给惊呆了。他甚至忘记了方才的怒意是为了什么,转而习惯性的拧了拧自己的龙须道:“快快请起,小女鲁莽,让柴小姐见笑了。”他甚至都没有用受惊两个字,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因为这种闺中玩笑而受惊呢。   “区区小事,不必介怀。”柴倩起身,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跪在一旁抖的筛糠一样的沈灼,忍不住露出落井下石的笑意:“信义侯世子不过只是一时贪玩,听说在宛城,世子还曾带着众将士在护城河冬泳,今日只怕还没过瘾。”她眯了眯眸子,深深的看了沈灼一眼,那人筛糠一样的身子忽然不动了。他低下头,在金石地板上狠狠磕了几个头:“臣一时糊涂,请皇上军法处置。”   沈贵妃见情势千变万化,终于轮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忙不迭站了起来,熟稔的上前抓住柴倩的手,才摸上去便觉得手感不对,却也没办法当成烫手的山芋丢掉,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你看,臣妾就说柴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会和这两个孩子计较。”   赵明辰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自己的这位爱妃打圆场一向有两把刷子,于是他顺着梯子下来道:“青墨青池,还不快给柴小姐认错。”   柴倩忙道:“不必了,她们也没什么错,平常百姓家也是这么玩玩闹闹的,倒是不知我这嗓子不好,引得他们如此上心而已,明儿等虞太医为臣女医治好嗓子,就不会如此了。”柴倩眉峰一闪,视线游移之间,与赵青舒又互相打了一个照眼,两人视线一触即离,将方才彼此靠近之时的那一点尴尬慢慢消化。   赵青池赵青墨弱弱的张口:“柴姐姐,对不起……”赵青墨视线偷偷的瞥向沈灼,显然对他这个罪魁祸首颇有几分食其肉、啖其骨之恨。   那边沈灼偏偏又好像感觉到了赵青墨的视线一般,湿答答一滩伏在地上,又耿直道:“请皇上军法处置。”   赵明辰对沈灼毕竟也有几分疼爱,再加之帝都侯门贵胄中的年轻一代,也只有他上过战场,有几分血性,连赵明辰也夸赞他有他祖父沈侯爷的风范。所以,只挥了挥手道:“算了,洗洗去吧,听说你臀上还有伤,别熬坏了身子。”   沈灼依旧不动,脸上神色似乎比方才皇帝生气时更多了几分惧怕,怯懦懦的开口:“沈灼请柴……柴小姐任罚。”   柴倩倒是真的很想罚他,往日在军中,二十军棍是逃不掉的,但现在皇帝都说不罚了,如今大家都卸甲了,也无需再提军令了。   “皇上说了不罚,那便不罚。”柴倩淡定的开口,那边沈灼才如蒙大赦。赵青墨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感觉这个表哥给柴小姐面子比给她当皇帝的爹还要多……   难道说……!!赵青墨虽然还未及笄,但是很多事情早已通晓,她看着沈灼那双还在偷瞄柴倩的眸子,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也不顾仪态,捂着脸哭了起来。   心里默默打小人:表哥是我的!是我的!   殿上几个大人顿时就乱了阵脚,赵明辰一时也不知道这平常还算得体乖巧的女儿今天怎么反应失常,沈贵妃又怕是方才皇帝太严厉了吓坏了孩子,又急急忙忙传了太医。   赵青舒端坐在轮椅上,手支额际,垂眸不语,但柴倩还是从他时不时略略抽动的肩头可以看出,这丫的竟然再笑!过了片刻,赵青舒忽然抬起头,颇有点主人家一锤定音的感觉:“今儿也累了,不如就这样散了吧,父皇,儿臣也要回府去了。”   赵青池这几日在宫里住的很无聊很憋屈,闻言也忙从慌乱的人群中退后了几步道:“父皇,儿臣也回府去了。”   赵明辰看着这两个男大不中留的儿子,挥了挥手,心里念念碎:这还没娶媳妇,若是等有了媳妇,岂不是更忘了老子娘了?看来选妃一事,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第二十一章   出了正阳门,柴倩便下了马车,她站在长街的尽头等着沈灼,那人换了一身干净的侍卫衣服,跳下马车,往柴倩面前直奔而来。他跑过来,想紧紧抱住她,最后却在距离柴倩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柴倩负手而立,迎着阳光的脸侧坚毅英挺。这是柴荣监察军姿时候惯用的姿势。   她幽幽开口:“不要给我添乱。”   沈灼一怵,语气都软了几分:“大哥……真的要嫁人吗?”   柴倩一滞,简直要被这混蛋气炸了肺,颇有点不甚其烦:“我本来就是个女的,在军中不过就是为了方便行事,你现在用不着再纠缠不清了?”她挑眉看他,带着些商量的意味。   “那大哥嫁我吧!”沈灼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柴倩,大哭:“大哥,我他妈的真以为你死了,你他妈的没死也不跟我说,他妈的只要你没死,就算变成女的,老子也认了。”   军中略带粗俗的话语在柴倩耳边响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胸腔无限蔓延,仿佛要盛满整个身体,柴倩一把推开沈灼,破口道:“他妈的不准再说他妈的,老子还要嫁人呢。”   沈灼破涕为笑,一脸痞样,跟在柴倩身后道:“嫁我嫁我!我如今少说也是十万帝都少女心中的第三个选择!”   柴倩忍俊不禁:“以前在宛城还号称舍我之后第二个,怎么到了你的地盘,排名反而落后了?”   沈灼一脸不忿:“她们最想嫁的第一位肯定是逸王、第二位是福王、我能轮到第三,已是十分不易了!”   柴倩默默想:原来,他还没有王妃。然后她又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奇怪,默默再补上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柴倩拍拍沈灼的肩膀,豪迈道:“你小子是天生就喜欢男的的吧?等我真的嫁不出去的时候,你再来娶我吧!”   沈灼一阵欣喜,暗戳戳的想: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嫁不出去的……   兄弟相认,格外兴奋,却也有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向任何人透露任何关于柴荣的事。   第二:柴荣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柴倩。   第三:人前人后,都不准再叫大哥。   若违以上三条,军法处置!   沈灼爽快的答应了,他们两个穿过围绕皇城的玉带河,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走,来到帝都最繁华的胭脂巷、柳叶街、长乐坊,沈灼拉着柴倩的手道:“大哥,我请你上凤凰楼吃帝都最有名的流水席。”   柴倩瞪了他一眼道:“说了不准再叫大哥。”她身上虽然穿着男女通款的直裾长袍,但发髻仍旧是女子常用的垂髾髻,并未刻意打扮成男装。沈灼忙避过她的视线,小声道:“就今日喊一次,下不为例。”   柴倩点头允了,两人来到凤凰楼的门口,凤凰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前门正对着长乐坊,后门则探入卧龙湖,凤凰楼的名字也是前朝御赐,立意“龙凤呈祥”。这里自古都是文风墨客,风流才子们登高望远,一赏卧龙湖美景的地方。而在卧龙湖的另一侧,便是帝都西山。不论从人文还是风水上来说,这里都是一块风月宝地。   在楼头赏月,在舫内抚琴,柴倩想起那一身纤染的白衣,嘴角微露出笑意,几步从凤凰楼的门前经过。   “大哥,不喜欢这儿吗?”沈灼忙连续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柴倩道:“不是不喜欢,而是已经有人在这楼上欠了我一顿,我不想到时候没了新鲜感,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心意。”   “那大哥你想去哪儿?”沈灼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完全忘记自己的屁股还没好。   柴倩想了想道:“那天在画舫上那位姑娘唱的曲子不错……”她眨了眨眼,好像说漏嘴了什么……   沈灼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阴测测的笑了笑,心道:怪不得李小世子那匹千里良驹狮子骢也会马惊,他忽然觉得今天就算他不是故意失足摔下来,大概也是逃不过这么一场意外的。   沈灼在花天酒地之处颇有些人脉,不多时便联系好了当日的画舫,柴倩打散了发髻,自己随意挽了一个寻常男子的发髻,两人恣意风流的步入画舫之内。   画舫中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容貌秀丽,是难得小家碧玉中的极品,大抵非常符合京中看遍了端庄娴雅、高门贵女的纨绔子弟的胃口。   沈灼大大方方的介绍:“妙音,这是护国公柴府的大小姐,刚从宛城回来,想见识一下帝都的别样风情。”   柴倩被他没正经的介绍弄的哭笑不得,她随意捧着一杯美酒,姿态闲适:“随便唱个小区就行了,不过是消磨时间。”   “柴小姐要消磨时间,怎么也不叫上本王。”河岸上传来幽幽的嗓音,说不出的冷冽清越,偏偏让人无法拒绝。   “逸王殿下如此雅兴,那不如一道吧。”柴倩向沈灼撇撇嘴,示意他出去把赵青舒迎进来,顺着侍女挽开的帘子,他看见那人坐在轮椅上,意态休闲,眉宇浅舒,从锦袋中拿出几粒碎银子,递到一旁穿黑衣的男孩手中,似乎还在谆谆教诲,却是难得的温柔耐心。   柴倩不禁一笑,仰头灌下一杯美酒。   赵青舒已被沈灼推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上午在承乾宫里面的那一套衣服,显然并没有回逸王府,而是一直跟着他们两个人。   “柴小姐还有这种爱好?”侍女为赵青舒斟上美酒,他端起酒盏,白皙如玉一样的手指包裹着同样白皙如玉的瓷杯,说不出的好看。为什么别人连举杯的姿态也远胜自己,柴倩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大约有半年没有碰任何兵器,原先的老茧也在玉肌霜、舒痕膏之下,渐渐的有了弹性,可是指骨纤瘦,骨节却太过分明凸起,这双手,连匀称都称不上。   赵青舒仰头,将满盏的酒灌下,歇了口道:“只怕帝都的酒,没有宛城的刀子烧让人过瘾。”   柴倩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居然也能知道宛城的刀子烧,想起那火辣辣直冲心肺的痛快,柴倩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忽的,画舫外帘子一扬,一个黄褐色的酒坛子从外头飞了进来,沈灼忙一抬手,将那飞来之物截了下来。   “箍桶巷老许家的刀子烧?”他眼神一亮,忙往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正面无表情的坐在船头,津津有味的啃着一串糖葫芦。   “大表哥,那就是承影?”沈灼的脸皮特别厚,因为赵青墨和赵青池的关系,所以他厚颜无耻的拉进和赵青舒的关系,开口闭口的喊人家大表哥。其实赵青舒和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   赵青舒点点头,命侍女开了坛子为大家满上刀子烧:“我让他去买酒,他还跟我讨价还价,他要是没有糖葫芦吃,我就没有酒喝。”   沈灼则一脸颓然的看着一旁完全答非所问的赵青舒,心中暗恨:让他去买酒,简直是对高手的侮辱啊!他掐指算算,从这里到箍桶巷沿途经过三条街,一坐桥,两个巷子,这家伙居然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简直就是变态!沈灼看着窗外承影吃完冰糖葫芦心满意足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有办法了。   柴倩呷了一口刀子烧,辣的深吸一口气,偏偏又爱极了这种快意的感觉,端起来大口灌了下去,喘了一口道:“痛快,没想到在帝都也能买到这么正宗的刀子烧!”   沈灼道:“帝都什么都有,不怕买不到,只怕想不到。”   柴倩仰头一笑,似是有些醉了,靠在雕花楠木围椅上,灿然一笑:“帝都除了有这些,还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甚至盖过了一旁盈盈献唱的歌姬,赵青舒挥手示意那些人退下。几人围炉暖酒,谈天说地,喝的不亦乐乎!   澄河上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影着一缕残红,远处河岸上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桥边的梅树开的正艳,整个胭脂巷热闹了起来,一点儿看不出这是一个三九严冬。一旁倚栏而坐的小丫头笑着对自家小姐道:“小姐最近越发交好运了,接的都是茹素的客人,用不了多久,小姐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不用再接客了。”   妙歌调着怀中琵琶的琴弦,脸上露出千娇百媚的笑:“为他们弹琴唱歌,就算是一两银子不收,我也甘之如饴。”   岸边的码头上传来醉鬼叫骂的声音,是这烟花柳巷最常见的街头见闻之一,每年因为喝醉酒掉到这澄河里淹死的嫖客,若加起来,也够宛城一次夜袭的敢死队的数量了。   死吧死吧,没用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柴倩听着这些街头见闻,她抵在船舷之上,双肘支撑着栏杆,仰天长笑:“他娘的,要是老子遇上这种人,先剥光了丢在澄河泡上几个时辰,然后让他光溜溜的当街爬回家,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出来嫖!”   沈灼一脸瀑布汗……这位大哥有酒量没有酒品的,今儿只怕是真的喝多了,况且……如今这阵势,明明是自己也在嫖,还好意思说别人!   ☆、第二十二章   果然,柴倩的言论一出,立马迎来了几位前来围观的不服嫖客,连带这前后两艘画舫也越发靠近了过来!   嫖客甲:“臭小子,老子来嫖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   嫖客乙:“现在的年轻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不把人放在眼里,简直是目中无人。”   更有嫖客丙丁指着端坐在轮椅上的赵青舒窃窃私语:“瘸子也来□□,行不行啊?”他们压根都不会想到,被称为大周逍遥王爷的逸王赵青舒也会流连烟花之地,是以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瘸子嫖客。   等到有眼色的人认出这就是前几日在澄河上演出那兄弟双双把家还的逸王爷的时候,嫖客丙丁已经哀嚎一声落入了冰凉的澄河水。   柴倩手里端着一盘油炸花生米,笑得露出一大排门牙。   吕琰眼见着自己船上的人纷纷落水,踩着醉步,满脸诧异的从船舱里面爬出来:“世恒兄、瑜卿兄,河里很冷的,你们跳下去做什么?”   当他抬起头,看着柴倩高高的抛起一颗花生米,然后优哉游哉的接在口中,嚼了两下,这才低下头带着邪邪笑意的看了自己一眼时,他二话没说,冲到栏杆前,翻身而下,激起船上人一阵惊呼。   “啊……吕小少爷跳河啦……”   柴倩莫名的扫了一眼落在她身上的一圈视线,淡定的又嚼了两口花生米,酒醒了一半:“喂,不关我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做!”   程夫人今天心情很好,一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亲自将自家老爷送上了去早朝的轿子,跟谁打招呼都笑盈盈的,完全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一大早就喊人用金脸盆打了一盆水,仔仔细细的洗了一把手,预示着她这京城第一悍妇金盆洗手,后继有人!   还没过门,就差点儿踩断了自家未来夫君的子孙根。还公然去澄河捉奸,吓得未来相公当众跳河!这样的人物,岂是程夫人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可以赶上的,于是她也只能谦虚让贤,将这封号移交给了柴倩。   柴倩觉得自己很冤枉,简直比窦娥还冤!她一边用针线狠狠的戳着枕巾上的野鸭子,一边带着几分暗戳戳的得意:“看你还敢不敢娶我过门,无心插柳,反倒成就了好事……等等……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巧?”   她好像看见,那天沈灼偷偷上岸,扛了一棍子的冰糖葫芦给承影。柴倩扔下枕巾,啪的一声站起来道:“我要去信义侯府。”   青染坐在一旁,翻着书页子道:“听说沈世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目前还在侯府躺着,下不来床。”青染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狭促的笑:“小姐要出去,总也要先去吕相府啊,不然外头人又要说小姐不关心自己的未婚夫婿,反而关心起外人来了。”   柴倩无语凝噎,继续百无聊赖的戳着野鸭子,外头红袖鬼灵精怪的跑进来,偷偷凑到柴倩耳边道:“老太太从宫里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柴倩抓着她的衣襟问,红袖连忙安抚着自家小姐的心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脚步凌乱,手肘发颤!”红袖观察仔细的描述着。   那边青染更补充到一句:“这是急火攻心,邪风入中的前兆啊,小姐,快去老太太跟前尽孝!”   柴倩绣花针一番,钉在青染的封皮上,忧心忡忡,口中却十拿九稳道:“这次八成太后娘娘也松口了,谁会推着自己的亲侄儿去送死呢。”柴倩稍微放下心来,果然那边柴老太君跟前的丫鬟已经来请了。   柴老太君今日辰时就进宫,到这会儿酉时才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一个孩子都生下来了,就讨论那么一点儿小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结论呢!柴倩松了一口气,自个儿整理了一下衣服,往柴老太君的寿安阁过去。   柴倩进去的时候,正厅内以坐满了人,连带今日陪着柴老太君一起进宫的敬惠长公主也做在一旁。孔氏最近赶制嫁衣,本就劳累,这会儿神色哀怨,倒是让柴倩很过意不去,柴鸣、柴青、柴敏均在坐上。   “大孙女来了啊。”柴老太君指了指她身旁的位置,招呼柴倩坐下,柴倩一紧张就忘了规矩,大刀阔斧的甩袍坐到一旁。众人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柴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吕昭仪刚生了一个小皇子,皇上很是欢喜。”   柴倩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真的连孩子都生了下来。柴倩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但还是没弄清吕婕妤生孩子跟她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只好定下心来,听柴老太君慢慢说下去。   “十二月二十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这和自己的婚事也没有关系,柴倩继续忍,然后她听见柴老太君道:“太后娘娘已拟了懿旨,为倩儿和吕家小少爷赐婚,婚期就定在正月十六。”   “这么快……?”众人异口同声,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   柴二老爷忙问道:“皇上同意了吗?”   柴老太君缓缓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吕家是太后娘娘的亲戚,皇上也什么立场好过问的。”柴老太君显然很失落,她暗中动作了那么久,总算摸清了沈贵妃的意图,原想着沈灼那小子比吕家的靠谱很多,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明明以为是好事,却变成了坏事,要怪就怪吕昭仪的肚子,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疼了起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柴倩看了眼柴老太君,又看了眼在座的长吁短叹的自家人,站起身来,一脸壮士成仁的豪气:“嫁就嫁呗!”   赵青舒隐在昏暗的烛光下,映的他一张脸越发纯净如玉,泛着柔和又温润的光芒,原本就并不魁梧的身子似乎又瘦削了几分,他屈起修长苍白的手指,指尖在紫檀木雕如意纹书桌上毫无节奏的敲击,书桌上放了一封刚从宛城送回来的密信,不过在经过昨日画舫上一事之后,这封信上的内容似乎对他已没有太多的作用。   信是一位宛城专门管文职工作的监军呈上来的,内容如下:柴将军确有一女,十五年前回京述职后在途中染病,后据柴府的下人所言,送往距离宛城两百里远的房山李氏老宅养病,十几年从不曾在宛城的将军府露面。殿下信中所云的两位丫头,居臣下所测,其中一位应是柴小将军的侍妾,乃军中军医叶延庭的养女。另一位是柴小将军在犬戎将领手中救回的小丫头,因家人被犬贼杀害,无亲无故,后也被柴小将军收为侍妾。柴小将军棺椁已在半年前运往京城,无从查探。臣已派人前往房山李氏老宅,暗中查探这位柴小姐的来历,请殿下静候佳音。   信的尾部还有一行小字,提及厉王殿下也曾来信问及此事。赵青舒策动轮椅,指尖一松,轻薄的纸张落入角落的炉火之中,火势瞬间扑起,吞没纸上漆黑的墨迹。   赵青舒蹙眉喟叹:“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家。”他扬起好看的下巴,忽然发现自己用错了词语,这样的柴倩,也能称之为姑娘家吗?赵青舒忍不住莞尔一笑。   沈灼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逸王府找赵青舒的,当他从小厮的口中,把辗转从永寿宫,传到承乾宫,又从承乾宫传到信义侯府的小道消息听完时,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也不管身后一片*辣的疼痛,不顾信义侯夫人哭的几次被丫头们拉住撞墙的身子,爬上马车往赵青舒的府上去。   “大表哥……我错了!”沈灼一脸颓然的跪在赵青舒面前,妈蛋,事情变成这样,真的不是他所想的。他不过就是从糖葫芦贩子手中买下了一棍子糖葫芦收买了承影,让他替自己跑腿,请了京城几个有名的纨绔,让他们一起带上吕小少爷,到澄河边看自己未来的娘子喝花酒而已……   也许吕少爷会嫌弃他大哥喝花酒,但他绝对不会嫌弃……想要娶老婆的冲动一时间挣脱了理智,谁知道事情千变万化,却朝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发展而去。   “粲之天机神算,哪里会有错的,如此妙计,简直令本王佩服的五体投地。”赵青舒不紧不慢的打着官腔,又偷偷扫一眼跪在一旁狼狈不堪的沈灼:“你和五妹三弟那么好,你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青舒故意激他,他倒是很想看看沈灼为了这事去求赵青墨的后果,据说那丫头如今还在闹别扭呢。   “大表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沈灼拽着赵青舒的衣襟,无赖的把满脸泪蹭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赵青舒很想把他一脚踹飞,但还是很有风度的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慢悠悠道:“你和柴小姐算来算去也不过就见过两次,就有如此念头,岂不对人家小姐不敬?对待感情如此草率,可不像你们沈家的人。”沈侯爷是京城出名的情种,家里只有侯夫人一位妻室,连半个小妾通房都没有,堪称帝都好男人的楷模。   沈灼泪流满面,一本正经:“我与小姐神交已久!”   赵青舒一把推开他那张让人看了哭笑不得的脸,转身道:“他们从小就有婚约,如今又是太后赐婚,况且……听说柴家已经允了,是柴小姐本人应的。”   “啊……这……不……不可能!”沈灼一脸不可置信,“那吕少爷身上没几两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他何用?”   赵青舒撇了撇唇角:“柴小姐孔武有力,想必吕少爷就算瘦弱一些,也是无所谓的。”   “那那那……那他家的十一位侍妾怎么说?”沈灼相当不服!   “十一位侍妾,不正好说明吕少爷在那方面神勇的很吗?”赵青舒觉得自己也越说越离谱,忙收回话题,又道:“据我所知,柴小将军以前在宛城,也有两位貌美的侍妾,柴小姐应该很爱美人。”   沈灼身子一震,不由退后了两步,脸上带着疑惑看向赵青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青舒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弄出那么多事情来,她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   沈灼脸色一暗,双膝跪下来道:“逸王殿下,此事非同寻常,还请逸王殿下保守秘密。”   赵青舒恼恨,这小子果然不把自己当一家人:“怎么?现在我又不是你大表哥了?”   沈灼拧着头,不说话,一副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的怂样。   “行了,别搞那么多事,回家好好养病,正月十六,说快很快,说慢却也慢得很,你回去吧。”   赵青舒背过身子,轻按轮椅的机括,那轮椅便自己在平滑的地板上滚动了起来,书房外是狭长的抄手游廊,斜阳暗淡,沈灼只听见轮椅滚过回廊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却让人很安心。   ☆、第二十三章   这几日帝都说书人的生意都很好,长乐坊的茶楼,简直可以用爆棚两个字来形容,大家朗声笑过之后,便有些意犹未尽,纷纷埋怨柴将军太不厚道,若是让这位柴小姐早回京几年,只怕帝都的人还多些乐子,家里的男人也不敢动不动就往胭脂巷跑。   柴倩穿着男女通款的交领长袍,外头照着灰鼠短卦,她进京以来,已经习惯了用马车代步,今日所去的地方,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店七宝斋,最近她没少给柴府的人添麻烦,心中总有几分过意不去,今日一早听闻七宝斋打发人来,说是找到了可以镶嵌她弄坏的那根珍珠玳瑁簪的珠子,所以索性带着银票,领着红袖一同往七宝斋来。   七宝斋位于藏珠巷,在澄河以南与胭脂巷遥遥相望,平常胭脂巷的姑娘们只要过河上的那几座桥,就可以到藏珠巷来挑选称心如意的首饰。   柴倩进门,店里负责待招客人的二掌柜见红袖是常客,便上前殷勤招呼,一边介绍着店里的新品,一边偷偷打量和这位姑娘一起进店的公子?小姐?   红袖显然看穿了这位掌柜的心中疑惑,大大方方道:“这是我家小姐,那带帽珍珠簪就是她的。”她说着,从怀中将锦盒拿了出来,递给柜台里的二掌柜。   柴倩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店中的货色,时不时有几位打扮入时的小姐妇人,也往店中来挑选一番,大多数人看几眼柜台中放着的首饰,最后眼神忍不住落到柴倩这张雌雄莫辩的脸上。而掌柜细细一想,这几日京中对柴家小姐传闻不断,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入母夜叉一样存在的柴家大小姐?   二掌柜的灵机一动,上前有礼的恭请了柴倩和红袖两人,入七宝斋的后堂,奉来了工匠最新绘制的画册,供两位小姐姐慢慢挑选,自己则偷偷从后门退出店堂内,悄悄上了后院一座两层的小楼。   “回老爷,护国公府的柴小姐到了。”   金满堂正在品一壶新沏上的雨前龙井,清新的茶味正熏得他昏昏欲睡,闻言却立马从睡榻上跳了起来道:“快领路,带我去见见那位小姐。”   二掌柜生怕自家老爷想错了人,便略略小声提醒了一句:“来的不是柴侍郎家的小姐,而是柴将军刚刚送进帝都来和吕丞相家结亲的那位柴大小姐。”   金满堂本来动作灵活的圆滚滚的身材好像一下子被施了定身术,拧着一撇小胡子道:“是最近茶楼里很出名的那位?”   二掌柜点点,那可不是一般的出名。金满堂想起逸王殿下那柔和的表情,偏偏尔雅的身姿,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容貌如何?”   二掌柜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去形容他方才看见的那张脸,只皱了皱眉头,很确定道:“巾帼不让须眉!”   金满堂眼睛一亮,逸王殿下那已经是龙章凤姿、贵气逼人,清俊到不可方物,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柴小姐会是什么样的呢?   二掌柜哪里知道自家老板会拿柴小姐跟逸王殿下想比,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便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是说错了话,这大年底的,若是保不住饭碗,倒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柴小姐好,在下金满堂,是这家店的大掌柜。”金满堂兴致勃勃的走入后堂,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拿着一把朱钗玉簪,往一旁坐着的人头上乱插一气。   柴倩不知这里忽然闯进一个人来,大掌急忙在头顶捋了一把,将满头的珠翠拔下来,放在一旁,面不改色道:“这些通通包起来。”   红袖也一时被来人吓了一跳,忙点头应了,抱着那些朱钗往外头找二掌柜的结算。   “在下唐突。”金满堂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忙躬身至歉。   柴倩摆手道:“掌柜的客气了,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镶嵌珍珠玳瑁簪的珠子,不然我可要倒大霉的。”   金满堂本不是多嘴的人,但见柴倩快人快语,并不像是平常人家的闺阁小姐,反倒有几分江湖习气,他虽然是个生意人,却颇喜欢结交江湖豪杰,又觉得这小姐的东西落到逸王的手中,其中肯定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故事,便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道:“说起来,小的也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为小姐修簪子的南珠,还是别人相赠的。”   柴倩略挑眉,心里左思右想了半刻,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她那个珠子少说也是极品,谁捡到了不拿去当铺换酒钱?怎么可能还花这些心思,四处打探着送回来的?柴倩忽然觉得,她要是不来修这个簪子,反倒辜负了那人的一番心意了。   可在这帝都之内,知道她坏了簪子,并且一定会来修的人,又有谁呢?   孙子兵法第十七计:抛砖引玉。   柴倩轻叹一声,脸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我原本就是要拿来送他的,如今反倒让他找到了这簪上的珍珠,也算是一段缘分,柴倩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掌柜的一定要帮忙。”   金满堂被正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随口道:“小姐有什么需要之处,小的一定帮忙。”   柴倩道:“那正好,等那簪子修好之后,麻烦掌柜跑个腿,把这簪子还给那送珠之人,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金满堂心下暗暗:这柴大小姐和逸王殿下果然有一腿啊,一个赠珠,一个送钗,怪不得柴小姐看不上吕少爷,原来早已心有所属。金掌柜转念又一想,心中又有那么些不是滋味:逸王殿下谪仙一样的人物,喜欢柴小姐这样的,未免口味也太重了些!罢了罢了,世间一切皆是缘分,既然他们有缘,我金满堂做一次月下老人,也是美事一桩!   簪子的修复工作并不复杂,在找到合适的配珠之后,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柴倩坐在七宝斋隔壁的茶馆里喝茶,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变看见金满堂上了马车。   她偏头一笑,姐姐做斥候横跨大漠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她向街角的小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吃边跟,马车绕过帝都最繁华的街巷,朝着西北角而去,那里是一片皇亲国戚的聚居地,还没等马车停下,柴倩似乎已经知道了马车的目的地。   逸王府、福王府毗邻而居,而马车此时听着的地方,就是逸王府的大门口。柴倩远远的看了几眼,逸王府的守卫不算太多,和平常的大户人家并无异样。话说回来,堂堂一个王府,只住着一个主子,确实也寂静的很。而且听说逸王鲜少参政,所以没有豢养门客的爱好,所以想必这逸王府,定然是一个极其冷清又孤寂之所。   柴倩想起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他的容貌,他的背影,无不诠释着这四个字:冷清孤寂。而他几乎很少生动的神色,又恰恰诠释着另外四个字:淡漠疏离。   柴倩觉得胸口有点闷,红袖说,想起某个人心口就闷闷的感觉,那就代表心里有一颗种子,正在慢慢发芽,它会结出一颗果实,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甜的;但也有一些人,他们结出的果子是苦的。柴倩好想尝尝自己心里果子的味道,不过她已经决定,就算是苦的,她也会拿三碗的蜜水,把它好好腌制一下。   一炷香之后,金满堂从一旁的角门出来,站定了大喘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坐上马车走了。可柴倩却不想走,她想进去看看。   逸王府很大,格局上却和大多数的高门贵府没有多少区别,因为不走正道,柴倩几乎只在夹道和屋顶上一路掠到王府的后花园的,正值严冬,草木枯荣,后花园里并没有多少常青的花木。柴倩躲在一座假山之后,穿过假山的缝隙,她可以看见正坐在亭子里悠然自得翻着书页子的赵青舒。   每次看见他总会觉得很舒服,斜阳在他的脸侧韵上一道光影,柴倩甚至能看清他眨眼间的睫羽错落,那翻书的手露出一截手腕,无声无息的合上了书本,仿佛尘埃在一瞬间落定。   “柴小姐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见教。”   柴倩洒脱的从假山后头走出来,笑道:“逸王殿下若是请我,我又何必不请自来。”   赵青舒挑眉,灵动的眸中闪烁着点点金光,深深的剜了柴倩一眼。   那一眼如碧波投石,搅乱了柴倩的一池春水,她似乎听见了种子发芽的声音,抽枝发芽,等待最后的果实。   “在别人家里不走正门,除了小偷似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柴倩一跃,足尖轻点碧静的湖水,如白鹤一般惊鸿掠过,轻巧的落在赵青舒的身侧,勾唇:“谁说我不是小偷,我就是来偷心的!”   ☆、第二十四章   赵青舒手上一抖,额际的青筋几乎有暴烈之态,唇瓣微微抽搐之下,连膝头发黄的书卷掉落了都未得知。这是几日之内柴倩的第二次公然调戏,虽然上次,救他于冷水之中,但他依然记得她温润的唇瓣留在他额头的温度,明明刻意忘却,却越发记忆犹新。赵青舒气急,清亮的眸光中似乎蕴育了一团火焰。有点森冷、又有点灼热。   柴倩单膝屈起,躬起的后背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那本书捡起来放到一旁的石案上。   “《孙子兵法》?”柴倩莞尔:“原来逸王殿下也喜欢研究兵法?”   赵青舒坦然一笑,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傲淡漠:“研究研究兵法也是好的,这样跟你这种的人打交道才不会太累。”   柴倩忍笑:“那你研究到那一计了?”   “第十七计,抛砖引玉。”赵青舒不紧不慢的说道:“柴小姐果然是将才。”   “何以见得?”   “不费吹灰之力而深入地方虎穴,难道不是吗?”赵青舒一本正经道。   柴倩左右看了一圈,问道:“那跟你的小孩呢?”她微微一滞,便感觉头顶上有一股极强的气流压顶而下,躲闪之间已接了那人三招。   “跟你溜溜!”柴倩许久没有动武,浑身的肌肉都快忍出病来了,对这身法怪异的小孩早就眼馋不已,这次送到了眼前,自然是要好生调教一番的。   两人一跃出了亭子,打抖间已经到了花园中的一块空地,赵青舒仍旧坐在亭中远远的看着,   不时拿起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茶盏,悠闲的抿一口。   行动间两人周身气流扫过院中被积雪压住的枝头,衣袂飞扬之间,如惊鸿弄影、飞雪连天。赵青舒的视线定定的锁在那一席白衣之上,一颦一笑如镌刻在脑中一样,竟然挥之不去。   两人比过一百招,依旧气定神闲,赵青舒虽然不懂武艺,却也知他们奇虎相当,若要分出胜负,只怕打到天黑都未必有结果。他正想让承影住手,忽然间柴倩一个半空胡璇,单手似接住了什么暗器,身姿早已稳稳落地,却已先停了下来,承影显然不知对方快速收势,脚下虽然一滞,一掌已幽幽拍到了柴倩的左肩。饶是收了掌势,但对方毫无避让,生生接下这一掌,却也不容小觑。   柴倩蹬着飞云靴连连退了几步,这才微微站定,脚下已映出两排半寸深的脚印,她压住喉头喷涌而出的腥热血气,将方才手中接到的几枚“暗器”托在掌心。   那是两枚清润如玉的糖莲子,诱人的外表上还沾染了雪白的糖霜,她舍不得吃一粒,偷偷的给了哥哥……   柴倩心头一滞,屈膝跪地,一口浊血染红了掌心的洁白玉如的莲子。   承影吓的一愣,忙凑过去也蹲在柴倩的身旁,他虽然受过专业训练,杀人从来不眨眼,但从赵青舒的眼中,他也知道这是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况且……他对这种会功夫的哥哥(虽然赵青舒京城强调要叫姐姐),一向特别崇拜。   “我没事……”她伸手揉了揉承影发白的小脸,努力支起身子,那边赵青舒早已策动轮椅来到两人面前。柴倩单手握拳,指缝里溢出点点猩红,赵青舒从袖中抽出一方卷帕,递到柴倩手中,口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承影,今日起十日不准吃饭。”   “你要饿死他吗?”柴倩顾不得肩头麻木的痛楚,出言相劝。   而站在一旁的承影,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没有半点要来讨价还价的意思,甚至表情中还觉得赵青舒这么做罚的想当轻。   赵青舒不理她:“承影,你下去,我有话要跟柴小姐说。”   红泥小火炉上的茶火候正好,赵青舒为柴倩满上了一杯茶,看他斟茶是一种享受,柴倩贪婪的享受着。伸出手腕接茶的时候,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扣紧了脉搏。这是一双看起来很瘦弱,但实际却比想象中更加有力的手。它指腹软软,指尖尖尖,此刻正搭在柴倩的跳的很凌乱的脉搏上。   “心跳的有点快,气血有些乱,以柴小姐的功力,回去好好调息一番,应无大碍。”赵青舒适时松开了手指,仿佛方才那一瞬只是柴倩一个人做的一场梦而已。可腕上,分明还沾染着他指尖的温度,心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柴倩觉得自己又有些气息不稳了,连忙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   柴倩收回手,有些无措的端起茶盏,牛饮一般的喝了一大口。   “可否让本王一观柴小姐掌中所持之物?”赵青舒低着头,将茶几上的茶粒拨入壶中新置的滚水,片刻之后,这里又将是一盏好茶。   柴倩略略思索片刻,摊开掌心,里面是两颗殷红如血的糖莲子。   “这,大概才是你回京的真正目的,吕小少爷真是可怜,明明只是烟幕弹,还受了那么多闲气,我都替他委屈了。”赵青舒调侃人的时候眉梢上扬,别有一种风流韵致,简直可以说是媚骨天成。   柴倩收起掌心,很不客气的把这两颗糖莲子包裹在方才赵青舒递给她的手绢,跟着调侃:“殿下慈悲为怀,阿猫阿狗的都去可怜,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呢?”   赵青舒气急:“柴小姐英勇无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里需要别人的可怜?”   柴倩长叹一声,她手握着茶盏,姿态闲适的坐在赵青舒的对面,夕阳在她的鬓边种下柔软的金芒,让她的轮廓变的不真切起来,赵青舒抬眸间瞥见她浅浅一笑,可她那双明亮锐利的眸光中,却浸染着无限的悲凉。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柴倩的笑凝固在唇边,她说:“我都不会可怜我自己了,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可怜。”   自己选择的路,是好是坏,只有自己知道。   赵青舒彷如遭到了重击一般,有一瞬间的怔忪,他举起茶盏,眸中的清光一闪而过,带着几分知己间的惺惺相惜,铿锵道:“以茶代酒,干!”   柴倩垂眸将最后一口茶咽下去,嘴角还挂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偷心嘛,也不是那么难的。   “这糖莲子是帝都很平常的吃食,不管是皇宫内院、官宦之家、还是市井百姓之家,都很常见,单凭这一点点线索,想找出一个人来,只怕没那么简单,有没有再多一点点的线索,哪怕和这事情没什么关系?”赵青舒听完柴倩所说的故事,越发佩服起眼前人的胆色气魄,能将一个谎言延续十五年而不露破绽,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虽然,她在自己的眼里,也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那……就是不一般的人了?赵青舒忽的面色一红,握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和这事情没关系的?”柴倩拧眉细想,一时还真的想不出来,她的视线在赵青舒清奇俊秀有带着几分酡红的脸上扫过时,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一天是天聪八年六月初一,御花园里开了很多芙蓉花,但是那个给我糖莲子的人身上,有一股中药的味道。”她盯着赵青舒的神色,从他的清澈的双眸中看清了那一瞬间瞳孔的骤然收缩。   那一天赵青舒摔下马背,瘸了一条腿,从即将成为大周储君的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残废!   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但……太过巧合。两人的神色似乎都有着微妙的变化。聪明人都知道,太过巧合的事情,那就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从逸王府回来的柴倩,还在为今日将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赵青舒而懊恼。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有一种信任感,这种感觉甚至超越了她和沈灼在战场上冲锋前的临终托付,她有些不知可否的摇摇头,将那修复一新的玳瑁珍珠簪收入匣中。   既然柴倩的亲事再没有变故,柴二老爷也在柴老太君的授意下,为远在宛城的柴将军送去了八百里加急,又嘱托将续弦的嫂子以及两个年少的侄儿一起带进京来,也好参加柴倩的婚礼。   柴老太君心头有些不爽快,看着自家孙女被别人家嫌弃,却又不得不嫁进去的事情发生,她心里憋屈的很。若不是当时有敬惠长公主在场,太后娘娘又亲自勒令吕家将那十一个小妾通通打发了,她正想上前一巴掌掀了哭哭啼啼的吕夫人,明明吃亏的是我家孙女,你哭个鸟!   婚期提前,最忙的莫过于孔氏,新打的二十抬家具嫁妆已经做好了,如今正在柴府花园里一个僻静之处粉刷。   孔氏白日里要给工匠们监工,晚上还要为柴倩绣嫁衣,生生熬瘦了一整圈。但即使如此,她仍旧小心翼翼的服侍在柴老太君的身边,孝孝顺顺的劝说着:“老太太也不必担忧,如今大侄女在帝都的名声也打响了,这两次也给了吕家那小子不少的教训,谅他以后也不敢对大侄女怎么样,顶多我们府上多出一些人参鹿茸、山珍补品的送过去,只要不出人命,他们家有什么好说的,反正这婚是太后娘娘赐的,也找不上我们柴家来。”孔氏一向细腻的小神经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大条起来,能说出这些劝慰的话来,看来柴二老爷真是没少吹枕边风来着。   ☆、第二十五章   如此柴府上下又忙又乱的过了几日,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徐太后的凤诞。因不是正经的整岁生辰,徐太后并没有请太多人,不过就是宫里几个有头脸的主位娘娘,大家一起为太后娘娘张罗一场,至于宫外的亲朋好友,徐太后也只请了吕夫人跟她几个女儿,以及柴老太君,还有作陪的柴倩柴敏等人。至于敬惠长公主,太后娘娘也派人送去了请帖,可她还是向以往一样,说自己孀居不吉,还是不参加这样的场合好。太后娘娘也值得叹息一声,随她而去了。   柴倩对这后宫并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今日出门之时,红袖特意为她翻了黄历,说她今日会冲撞小人,且是在西北位置。紫禁城本来就是在柴府的西北位置,那岂不是说今日在皇宫里就会有柴倩将要遇到的小人?   柴倩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要是黄历这么准,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倒霉蛋了。她整了整身上孔氏命人新送来的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外面披了银狐轻裘披风,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只用徐太后赏赐的那支玳瑁珍珠簪从中固定,别无冗饰,衬托的一张这几日渐渐有些泛出白皙的越发光彩照人,英姿飒爽。   再加上这几日吃了虞太医调理嗓子的药,她的声线已不像往日那样暗淡沙哑,略带磁性的嗓音中透出已经圆润,总算有了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和气息。   柴敏见她从里间出来,身姿高挑,远山黛描的极浅,却偏偏有一种让人震慑的气场在其中,不禁露出娇嗔的笑意:“姐姐今日可比把我比下去了,不开心。”   柴倩一把戳在她的脑门上,玩笑道:“打扮这么花枝招展的做什么?难道是看见姐姐要嫁人,羡慕的紧?”   柴敏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被柴倩给羞了一顿,吐吐舌头,找柴老太君告状去了。   永寿宫与往日别无区别,不过就是将旧日用过的宫灯都换了下来,一溜烟挂上了七彩琉璃灯,据说这一盏灯都要价值万金,且里面并无烛台,而只有一个盛珠子的小托盘,放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等到了晚上,百颗明珠齐耀,就把皇宫照的跟白昼一般。   柴倩无心欣赏这些奢华的陈设,同柴老太君见过了徐太后之后,便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徐太后对自己这位准侄媳妇的要求越发降低了一点,以至于今日见了柴倩这身打扮,非但没觉得太过中性气息,反而夸奖了她几句秀外慧中,更说这玳瑁珍珠簪配她的很,又命太监赏了几样做工简易,却不失华丽贵气的首饰给柴倩。   柴倩谢恩,声音也不似往常那样僵硬粗哑,徐太后就越发高兴了起来,直拉着一张脸笑的很尴尬的吕夫人道:“你瞧瞧,我说了她配上琰哥儿,未必就落了下乘,你看看这容貌、这通身的气派,哪里比琰哥儿差了。”   吕夫人银牙紧咬,一双似乎还没消肿的眸子在柴倩的身上上下打量,依旧心意难平,带着几分无言的怨恨回望了徐太后一眼,仿佛在说:你把她当男孩儿看,自然不比琰哥儿差,琰哥儿只怕还没她这么高呢。   柴倩倒是很落落大方的接受了吕夫人投来的带着凌迟意味的视线,她倚着栏杆,远远看见轮椅上穿着一袭明黄锦袍的人正往这边缓缓靠近,阳光落在他光洁如玉的脸上,沾染着他眉眼里都蕴出前所未有的暖意,与柴倩第一次见他时候的冷漠疏离,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颦一笑都透出让人胸口发闷的温热。柴倩一个欣喜,翻身跳下栏杆,将一旁几个正在说笑的公主嫔妃吓的退后三尺远。   赵青舒看见她过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有着异样的光彩。柴倩朝他微微点头,见他身后跟着的并不是赵青池,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女子。那女子见了柴倩,稍微一愣,赵青舒便开口道:“嬷嬷这是柴将军的女儿,柴家大小姐。”   花嬷嬷脸上那张惯有的笑容似乎凝结了片刻,然后她才松开推着轮椅的手,向柴倩行礼,柴倩见赵青舒对这位宫人礼遇有加,知她并不是一般的宫女,便也开口道:“嬷嬷不必见外,上次福王殿下寿诞,臣女和逸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赵青舒不知柴倩外表看似大大咧咧,此时倒也心细如尘,知道撇清两人的关系,毕竟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在这后宫禁地,若是遇上多嘴的下人,倒是说不清楚了。   “嬷嬷不是外人。”赵青舒温和的望着柴倩,两人再没有多说半句话,却仿佛已说完了千言万语一般,柴倩点了点头,把路让给他们,赵青舒道:“我先去给皇祖母送贺礼,青池和青墨一会儿也会来,你若觉得无聊,就随便逛逛。”   他说完这些话,方才觉得自己似乎又多嘴了,柴倩是那种会让自己无聊的人吗?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太液池边相遇,那就是他们两人都偶然无聊的产物。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刚刚好。   柴倩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好在她有一个聪明伶俐,且又在帝都的大家闺秀中很有名望的妹妹,所以当柴敏将柴倩介绍给各位公主、小姐之时,大家虽然对这传闻中的母夜叉有所好奇,却最终也安奈住了好奇心,听她讲起了边塞的故事。   柴倩行武多年,经历无数,对于对付这些每日坐井观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简直小菜一碟,大漠风光在她们眼里简直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凶猛的海东青遨游在苍蓝的天际,是她们毕生所不曾见过的最蔚为壮观的场面;跟不用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盛景。   柴倩感叹道:“塞外太美,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长居边塞,塞外的男人,只要喜欢一个女子,就会带着她策马奔腾、驰骋草原、弯弓射雕,他们一生一世只忠于一个女人!”柴倩不否认最后的这一段已经是向红袖学习,竭尽胡编乱造之所能,但毫无疑问,这才是她心中所要,也想要的!   赞叹之色一阵高过一阵,众贵女都无法想象世间还有这样活着的人,她们再看看柴倩,忽然觉得都羡慕起她来,至少她曾有过这么一段让人无法忘怀的经历。   一时间,筵席已开,众人再不舍,也只能各自离去,巽烨公主赵青珏仍旧依依不舍,扯着柴倩的衣袖道:“柴姐姐,一会儿等用了午膳,能到钟粹宫坐坐吗?母妃很想见见你呢。”柴倩顺着赵青珏的方向看过去,张贵妃正朝着她们所住的地方微微点头示意,柴倩点头一笑,对赵青珏道:“我也正要拜见贵妃娘娘,上次的赏赐还未曾亲自前去谢恩。”   赵青珏得了应允,这才笑嘻嘻的走开,这时候正遇上赵青墨往这边来,瞟了一眼离去的赵青珏,不屑道:“柴姐姐怎么跟她说上话了,她是这宫里最咋咋呼呼的磨人精,动不动哭啊闹啊的,父皇最不喜欢她了。”   柴倩看了一眼娇嗔可爱的赵青墨,心道:你还不是动不动就哭啊闹啊的,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青墨原本对柴倩还有些敌意,但是当知道徐太后发了懿旨指婚之后,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于是乎反而和柴倩套起近乎,比如她现在就问了一个让柴倩很难回答的问题:“柴姐姐,你说我表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遇到过直接的,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柴倩纵使有意回答,也不知该从何答起。   “这……我还正不知道,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我哥跟他比较熟而已,我哥死了,你知道的。”   “那柴姐姐,你为什么不在柴大哥活着的时候先问他一下呢?”思春少女的无理取闹总是刷新着下限值。   柴倩觉得自己快无言以对了,幸好沈贵妃身旁的宫女前来,将这个麻烦给引开了。   午膳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厅中有男宾,柴老太君说是今上怕在众人面前露了脸,翻到让大家拘谨了起来,所以只在永寿宫后面的花厅里面,另外开了一席,由几位王爷皇子陪着,也算是给徐太后祝寿了,这位皇帝怎么看都是一个至真至孝之人,只怕自己的亲儿子当了皇帝,也未必能想的这么周到。   柴倩抬起头,往徐太后坐着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她身边坐着一个□□岁的孩童,正是在敬惠长公主府上见过的赵青樾,大概是太后娘娘疼爱孙子,怕他跟着皇帝在一起吃不好,故而喊在了自己跟前。   花厅里的一席并没有刻意另置,一应菜色也同外头正殿里的一样,赵明辰端着酒杯,示意席上众人碰杯,坐在他左手侧的是恒王赵明则,先帝赵渊育有七子,除了十岁夭折的端敏太子之外,其余六人都长大成人,另外四人如今已在帝都以外的封地,只有恒王赵明则,今上念其是徐太后亲子,不忍他们母子分离,所以特网开一面,准许留京居住,饶是如此,赵明则一年也有半载是要去封地上住的。   眼下赵明辰膝下只有七个皇子,且都年岁幼小,只有逸王、厉王、福王三人已年满十六,若是此时立下储君,那三人按照祖制,就要被分去封地。逸王年幼丧母,体弱多病,且又是他最疼爱的皇子,他舍不得。厉王生母母族薄弱,这些年还是仗着自己睁一眼闭一眼,好歹如今也混上了爵位,厉王本身倒是做事果敢,有雷厉风行之态,倒也能帮上自己一点忙。至于福王,沈贵妃宠溺过盛,只怕还要历练几年,幸好下面还有四个小的,他一时并不着急此事。   ☆、第二十六章   酒过三巡,男人在一起,无非就聊几句家国大事,赵青池和三个勉强能上桌的弟弟已经觉得非常无聊了,只有厉王仍旧兴致勃勃,恒王也是一个游山玩水、闲散王爷的洒脱性子,对此也是意兴阑珊,赵青舒只浅握酒盏低眉听着,看不出个所以然。   外头的酒宴已经散了,赵青池自请带着几个弟弟出去向给位娘娘们请安,总算偷了个闲儿跑了出去,方才还跟赵明辰聊的兴致盎然的厉王也起身道:“儿臣外头衙门里还有事情,今日就先告退了,还请皇叔和皇兄好好陪父皇多饮几倍,今日难得大家能聚到一起。”   赵青舒视线扫过他略带着几分得意的眸光,冲他微微一点头:“你去忙吧,公事自然重要些。”   几日目送厉王离去,赵青舒默默低下头,眉山微皱,心中闪过一丝毫无征兆的惶惑不安,他方才好像看见赵青珏在和柴倩说话……   钟粹宫中,厉王赵青铭接过张贵妃递上的清茶,嘴角露出大功告成的笑意。   “这计策可是万无一失?”张贵妃终究还有几分不放心,接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母妃只管放心,上次他们在承乾宫泼水,父皇不过也就发了一通火,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亏他们想的出这种笨办法,我赵青铭可不会像他们一样。”他眉梢一挑,颇有几分王者风范,眸光中却是一片冷然,勾起薄唇道:“只要毁了她的清白,就算有太后娘娘的指婚,只怕吕家也不肯要她,到时候我只需在父皇面前再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自请罪责,就说是为了揭穿她的身份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李岐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中,一概不知。父皇宅心仁厚,一定不会舍得痛下杀手的,顶多就是乱点鸳鸯,把柴小姐指给李岐罢了,也算是那小子的造化。”   张贵妃脸上依然还有几分担忧之色,但显然已不像方才那样瞻前顾后,指着内堂道:“李岐已在里面睡着了,时候不早,你快些出宫吧,省的别人疑心到你。”   赵青铭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茶,这才离去,赵青铭不过走了半柱香时间,那边赵青珏已然带着柴倩往钟粹宫来了,比起承乾宫,这钟粹宫顶多算素雅,但若是比起永寿宫,这里简直就是寒酸,帝王宠爱就从这些小细节中,便可见一斑。   柴敏正陪着柴老太君跟沈贵妃说话,所以柴倩不过只身一人前来,幸而她一向自由散漫习惯了,倒觉得也并无不妥。   赵青珏将柴倩引入正殿,张贵妃已然端坐在主位,似乎早已恭候多时,柴倩上前见礼,那人忙下了脚踏亲自搀扶起来道:“我一早就想着见见你,又怕你才回帝都,各项应酬的都忙的很,也不好意思。”   后宫的嫔妃们自来熟的本事都很高,对于贵妃娘娘不打官腔在她面前自称你啊,我啊的,柴倩也早已习惯,只笑了笑,脸上依旧恭敬之色:“难得贵妃娘娘记挂着,臣女未曾进宫向贵妃娘娘谢赏,是臣女的不是。”柴倩最近跟着柴老太君混了不少地方,官腔听的多了,偶尔拉出来说两句,却也信手拈来。   张贵妃也觉得柴倩并非传言中所说的那番无理不堪,虽然容貌不够婉转婀娜,好在样貌大气,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将门虎女的风流韵致,也是能入目之人,倒便宜了自己那个猪头猪脑的侄儿,想到这里,张贵妃不免一阵怔忪,又见宫女献了茶水上来,便请了柴倩入座。   柴倩谢了坐,一时有些冷场,便端起了茶盏,细细刮去水面上一层茶沫儿,上好的碧螺春,可就是欠了几分馨香,柴倩一时也瞧不出什么不妥,低头抿了一口。   张贵妃见她用了茶,嘴角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盏道:“今儿也忙了半天,倒是有些乏了。”   柴倩素来知道这些人的娇贵,就连柴府的孔氏,稍微熬个夜,第二天是铁定要补一个中觉的,这宫里的女子,只怕更是如此,尤其是这并不受宠的张贵妃,她的生活肯定已聊到吃了睡,睡了吃了,柴倩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忽然感觉眼前茶盏似乎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心道莫非方才在席上多喝了几杯冰花酿,那是宫里特制的用鲜花酿制的果子酒,只给年幼的皇子以及女眷们过一把酒瘾的,吃起来还不如西域的葡萄酒涩人,怎么可能就醉了呢?   柴倩吸了一口气,将茶盏稳稳放在了手肘边的茶几上,抬眸间觉得张贵妃的笑越发悠远了起来,她正要开口,外头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道:“福王殿下派人来说沈贵妃正找柴小姐呢,让柴小姐过去。”   柴倩一凝神,忙开口道:“既然沈贵妃有情,那臣女也不便叨扰贵妃娘娘,择日再来请安。”她说着,身子一顿站了起来,烦请那位进来通报的宫女带路。   张贵妃眼看着计划就要落空,又找不到适合挽留的话来,她虽然也是贵妃的分位,却早已不在赵明辰面前得宠,如今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这一双儿女,还能保全一个贵妃的名分,想到这里,张贵妃想要伸出去阻拦的手不由又收了回来。   柴倩两步并作三步,踏出钟粹宫,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自己用内功护住灵台的一丝清明,只怕现在早已经昏睡不醒,只是……在钟粹宫外倒下,也不是明智之举。她点了身上两处穴道,一时分不清来时的路,扶着墙加快脚步,快到转弯处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足下一软,身子便歪倒在一处柔软的怀抱中。   “你……”迷惘中她仿佛看见了赵青舒的脸,那样近又那样远,模糊的只有一个影子,她像伸手抓住他,却被抛落入浓浓的黑暗。   赵青舒僵坐在轮椅上,一只手还揽住了柴倩的腰肢,她比想象中更纤瘦,却也比想象中僵硬有力,除了紧实的臀部还保留着良好的弹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坚韧有力,这样的身躯保卫过大周的山河疆土,如今却被自己抱在怀中。   她是一个女人,赵青舒这么对自己说,即使……她厉害到令人发指,她还是一个女人。她不需要别人保护,但……无法阻止别人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赵青舒低下头,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柴倩的唇瓣上轻轻划过,他眉宇浅舒,眸中似是抹不开的浓情蜜意,让人心甘情愿的沉醉其中。   站在不远处阴影下的承影一脸不满:殿下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难道我还不够男人!?   柴倩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虽然内容一点儿没记住,但就是有一种幸福到难以言喻的感觉,她环抱双膝坐在床上,咯咯笑了起来,这是青染说她最具有女性化的动作,只可惜,外人一般都看不到。   而此刻有幸看到这一副动感十足又充满欢笑场景的赵青舒,正在雕花窗外发愣。柴倩扭头,透过被阳光浸透的窗棂,看着赵青舒变化莫测的脸颊,那人似乎朝她笑了笑,旋即背过身子,对她视而不见。   柴倩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就着赵青舒一旁的台阶席地坐下,两人都抬头望着西边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落日的余晖为他们染上了普天之下最温暖的颜色,他们的眸子清亮,闪烁着柔软的光芒。   巍峨的紫禁城笼罩在夕阳的流光之下,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缓缓开启夜的凄迷,夹道里的宫女低眉敛目匆匆而过,皇帝看了一整天的奏折,偶尔停下来喝一杯提神的浓茶,妃子们各自描眉画鬓,争奇斗艳……这是紫禁城上百个天井中最平淡无奇的一个地方,柴倩和赵青舒并肩而坐,彼此相顾无言。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肯定是个美梦对吧?”   “你怎么知道?”   “听见你笑的很开心咯。”   “其实……我什么都没记得,但就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很温暖……”柴倩说着,靠到赵青舒的轮椅旁,侧头贴着他身上的狐裘大氅,在心里默默道:“就像……就像有你在身边一样。”   赵青舒忽然欠了欠身子,彼此的体温好似要冲破他身上的衣料,牢牢的结合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看似无意的瞥过柴倩放在膝盖头的双手,轻轻搭在大腿上的苍白清秀、又风骨嶙峋的手指揪起一片明黄的衣袍,躲进身上的大氅之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们?”柴倩似乎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息,故意岔开话题。   “这是我母后的寝宫,宫里除了我和父皇,没有人敢到这里。”   “听起来很*炸天。”柴倩忽然想起了红袖教她的一个词语。   赵青舒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迷茫一闪而过,接着缓缓道:“我母后生下我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偏偏我的身体也不好,总是让她担心,后来我摔断了腿,她不眠不休的照顾我,没过两年,就走了。”   “我从小身体就很好,反而我哥哥身体不好,总是容易生病,以至于后来我假扮我哥哥,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柴倩眼睛亮晶晶,拉着赵青舒的手道:“你摸摸,我身上肌肉可结实了。”   赵青舒被她轻轻一扯,握着拳头的手背蹭到柴倩的手臂上,脸上多了一抹夕阳染就的酡红,柴倩见他这样,越发不害臊道:“一般人我还不让他们摸呢。”   赵青舒一挑眉,仿佛在说:你让很多人摸过吗?   柴倩低下头抱住膝盖,笑的憋不过气:“才没有,开玩笑的啦!”   赵青舒敛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柴倩不通诗文,心里却默默道:这是我这辈子所看过的最美的夕阳,没有之一。   ☆、第二十七章   过完腊月二十,整个帝都就沉浸在一片过年的欣喜之中,辞旧迎新,是一个家族乃至于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时刻,尤其是大周今年战胜了犬戎,且疆土范围内也并没有传来什么旱涝洪灾,总算是平平安安的过完了天聪二十三年。   因为在帝都过年,柴倩今年的红包比往年丰硕了许多,连带着青染和红袖的赏钱也比平时多了几两,本来说好了给她们两个放大假,让她们好好上街去玩玩,无奈大一年初一并没有什么人开店,倒是孔氏忍着昨夜守岁的困意,一早派了下人来问,说是要去法华寺上香,大年初一第一天,赶个头喜。   柴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昨晚守到下半夜就忍不住去睡了,这会儿还没从周公那里回来,几个妹妹连带孔氏都一副精神不怠的样子,只有柴倩依旧精神奕奕,这种半夜不睡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不足一提,以前在边关伏击犬戎的时候,他带着众将士,愣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大年初一去往法华寺的人很多,大家都等着菩萨散一点喜气,柴倩坐的笔直,怀中抱着的柴静早已经睡的昏天黑地,她再一瞥众人,也都睡姿优雅的靠在马车,她轻轻挑开帘子,看见还堆着积雪的官道上络绎不绝的马车往法华寺的路上去,心里忽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若是他也去了,那该多好啊。   因的上香的人太多,马车靠近了山门便走不动了,柴倩本不为求佛而来,且又知道一条小路,所以带着红袖青染两人往琅嬛梅苑的方向步行而去,可怜柴家另外三个姐妹被孔氏拘着,不准乱跑,柴静灵机一动,捂着肚子说肚皮痛,柴倩这才发挥长姐精神,把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安慰孔氏道:“婶娘你带着两位妹妹去吧,我先带着三妹妹去找茅房。”   孔氏心里估摸着有诈,却也不好当众拆穿自己女儿,只能拉着另外两个满脸不甘心的姑娘,加入了滚滚拜佛人群中。   柴倩往柴静屁股上拍了一把道:“你娘走了。”   柴静这才偷偷透出头来看了一眼,从柴倩身上跳下来,抱着柴倩的腰撒娇:“大姐姐最好了!我最爱大姐姐了!”   柴倩忍俊不禁,忽然看见人群中一个浅墨色的声音朝他们过来,那人身形急快,完全不被人流所阻挠,不过几步,便来到了众人面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年幼的稚气。   “主人让我请哥哥过去。”虽然赵青舒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但承影依然固执的叫柴倩哥哥。柴倩也不跟他计较,丢了一定碎银子给红袖,让她到路旁的小贩那边买几根糖葫芦过来。   红袖一下子就弄清了这位冷若冰霜的英俊少年的身份,兴奋的把小贩插着冰糖葫芦的棍子一起给扛了过来,面带微笑的分给众人。   “叫我一声姐姐,这些就全部给你!”红袖眨眨眼,四根手指里各夹着一串冰糖葫芦,在承影的面前展开一个扇形,引的他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冰糖葫芦看。柴倩终于忍不下去,敲了红袖一记,分给承影和柴静两人各一根。   红袖扛着棍子一路跟在柴倩的身后:“小姐,等等我啊……”   柴静很没同情心的瞥了她一眼道:“红袖姐姐你欺负小孩,不跟你玩了。”她说着,很自来熟的牵起承影的手,两人一蹦一跳的往前走,一口一个哥哥那叫的一个甜那!顿时让红袖觉得自己勾引小帅哥的能力退化了。   琅嬛梅苑的四方亭内,赵青舒早已沏好了一壶茶坐在那边等着柴倩。鲛绡纱依旧,那人白衣纤染,面色如霜,眉目如画。柴倩尚且看痴了,更何况身后跟着的花痴一样的红袖。唯有青染,神色如常,她今日穿着一袭豆绿色的襦裙,脸上略施粉黛,本就是绝色佳人的她,越发明丽动人。   几人至亭中,向赵青舒见礼,赵青舒放下指尖的茶盏,点头示意,眉梢在扫过青染的时候稍稍一滞,然后歉然有礼道:“今日法华寺香客众多,也只有这里稍微清静一点,院中几棵红梅开的尚好,煮茶扫雪,也算一件美事。”   柴倩对他这种温文尔雅的气派颇不以为然,反正对着她也只有对牛弹琴的份儿,索性就做起好人道:“逸王殿下若是喜欢下棋,我这丫头不光是一个药痴,还是一个棋痴,倒是可以来一盘。”   “小姐,我也会下棋,你怎么不推荐我呢?”红袖在一旁很是不甘心。   柴倩弹了弹她的脑门道:“你算了,另外派一个任务给你。”柴倩远远看见正在后头跟小太监们玩笑的赵青池,摸摸下巴:“派你去讲几个好听的故事,让福王不要来打搅逸王殿下。”   赵青舒低眉一哂,展颜一笑,仿似满园压枝的积雪一朝消融,阳光穿透晨雾,带来春归的消息。   摆开棋局,两人各执一只,修长的手指夹住漆黑如墨的黑子,落在珍珑一隅。柴倩解了猩猩毡大氅,放在一旁,并不流连亭中的暖热,往外头去照看两个小的。   “过的如何?”   “挺好。”   “何日还巢?”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两人一问一答,倒像是陈年旧友一般,赵青舒听她如此回答,不免抬起头,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青染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纤细如葱的指尖落下白子,然后看着赵青舒郑重的点了点头。   赵青舒嗯了一声,似在沉思,而后又补上一句:“一切有我。”   青染只觉心口一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等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落的一败涂地。她忍不住揉了揉额际道:“幸好小姐不会下棋,不然她输了,说不准会用她的鬼斧神刀一下子劈了这棋坛。”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雪地里正在指点两个小孩功夫的柴倩,虽然只是对着两个孩子,脸上依旧流露出将帅之人的冷峻严厉。   “小静,柴家枪法露一手给你承影哥哥瞧瞧,别让他小看了我们中原人的功夫。”柴倩折了一支满朵的红梅枝,递到柴静的手中,“出手要稳,气息要平,若是这枝上少一朵花骨朵,我都要罚你,我还要带回家插起来呢,这么好看的。”   柴静吐吐小舌头,脸上却已恢复了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舞动起来,一招一式平稳有力,衔接恰巧,连一旁的承影,也羡慕的跟着比划了起来,柴倩抱胸站在一旁,看的神采奕奕,一副后继有人的怀慰之态。   送走柴倩等人,赵青舒像往年一样在寺庙里为生母恭孝皇后祈福进香,法华寺香客如云、人满为患,难得只有这一处僻静的佛堂,里面供奉着释迦摩尼金身,佛香清泠,佛意悠远。这一处佛堂并没有设门槛,显然是为了方便某人的进出自如,佛堂的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厢房内的小几上供奉着文殊菩萨以及坐下童子。   赵青舒从轮椅上起来,撑住几案坐上一旁的黄花梨靠背椅,他素来很重形貌,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半点狼狈之色,此时房中更别无他人,待他坐好,习惯性的将膝头常年盖着的狐裘毯子盖好之后,一位小沙弥正好从外头端了茶进来。   “这是旧年梅苑里收集的雪花水泡的天竺茶,师父让小僧拿来给施主尝一尝,师父现下还在前头诵经做法事,还请施主稍后片刻。”   赵青舒谦和的点头,刻意收起了平日那份让人不可亲近的冷傲孤绝。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小师父请自便,在下在此里稍后片刻即可。”   小沙弥依言离去,清幽的佛堂依稀能听见围墙外人山人海的嘈杂声,那么近又那么远,赵青舒端了茶盏继续品茶,门口土黄色绣着佛字的垂帘一动,进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头发全白的无须男子。   那男子见了赵青舒,甩袍单膝跪下,一双老练精明的眸中含着点点泪光。他真是当年恭孝皇后生前所住的景阳宫的总管太监曹福全。   “老奴叩见殿下。”他开口唱礼,尖刻细长的嗓音划破一室寂静。   赵青舒挥手免了他的礼数,指着对面放置好茶盏的位置道:“坐下来慢慢说,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曹福全苍白的眉梢一抖,显然有几分为难,习惯性躬身垂眸的坐在赵青舒的对面,指尖还未接触到茶盏,摇了摇头道:“毫无头绪,奴才去查了十五年前御膳房申领那些蜜饯糕点糖果的记录,发现那一整年的记录都没有了,但是听御膳房归档处的老太监说,六月底梅雨的时候,大雨淹了库房两个柜子,当时他们怕卷宗受潮,特意拿出来晒过,那时候这些资料是齐全的。”   赵青舒指尖若有似无的敲击着两人之间的几案,眉梢微蹙:“他就这么肯定,那时候的资料是齐全的?”   曹福全道:“卷宗丢失,虽不是重罪,却也是失职,若是抖出去,只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自然是不肯认的。”   “可如今那一整年的卷宗丢失是真,他预备怎么办?”赵青舒挑眉问道。   “这……奴才也只是暗中查看,倒并未问及此事,大抵他也是想瞒天过海罢了。”   赵青舒微微侧首,阖眸靠着扶手,单手揉着额际,单手轻抚着挑突的太阳穴,缓缓开口道:“整个后宫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这事儿倒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今儿你回宫去回了贵妃娘娘,就说我记得当年病着的时候吃过的一道菜,这几日又想尝尝,就喊了你去御膳房查一下当年的记录,可巧那一年的记录都给丢了。”   曹福全眉宇一动,看着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主子,带着几分狐疑:“殿下的意思是,若是有人指使那归档的太监做的这件事,必定会保全他?”   赵青舒摇摇头,冷笑道:“错,宫里的人做事,手脚都很干净,只怕不是保全,而是灭口,在这之后,你只需派人牢牢监视住那个太监,总能顺藤摸瓜,有些头绪的。”   曹福全松了一口,却又有几分不放心道:“万一是太后娘娘那里,那该如何?”   赵青舒倏然睁开眸子,带着几分自信道:“我相信不会是她,她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人,从十几年前就定下吕柴两家的婚约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目标不是柴倩。”   曹福全难得看见赵青舒这样自信傲然的样子,不由心中感叹,又想起这位主子至今都还未立王妃,作为长者的关怀之心顿起:“殿下似乎对这位柴小姐很上心?景阳宫的大门,毕竟十几年没有为外人开过了。”   赵青舒涩笑摇头,恍惚中似乎又想起那张并不太秀丽的脸庞,在夕阳映照下,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开怀大笑的场景,他动容的又展开了笑意。   曹福全将赵青舒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想再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阿弥陀佛……”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手里敲着木鱼,口中喊着佛号的僧人,那人慈眉善目,略显清瘦,但神态悠闲,颇有仙风道骨,这就是今上赵明辰在法华寺的替身比丘,在赵明辰登基当年出家为僧的幽昙大师。   “见过幽昙大师……”两人纷纷起身见礼,那幽昙大师上前一步,将赵青舒按坐在位置上,自己则坐到两人对面的靠背椅上。   曹福全向幽昙大师见过礼,便起身道:“老奴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与大师叙旧。”   幽昙大师起身相送,将人送出至佛堂门口,这才转身又回到一旁的厢房,见赵青舒一脸正色的坐在那边品茶,脸上露出一种得到高增饱含禅机的笑意:“不知这合欢茶还对不对你的胃口。”   赵青舒眉目舒朗,抬眸间闪过一丝惶惑,“这不是天竺茶吗?”   幽昙大师朗声一笑,接过外头小沙弥送进来的茶壶,起身又为赵青舒满上了一杯道:“我瞧你今日红鸾星动,特意用合欢茶招待你,愿你好事成双。”   赵青舒看了看茶盏中青碧色的茶水,颓然一笑,然而面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她不过就是一个路人,我又何须为一个路人羁绊。”   幽昙大师那张带着调笑的脸上也透出几分肃然,蹙眉问道:“柴家二十万兵权在手,你难道真的不动心?”   赵青舒仿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执起一旁的茶盏,仰头将清冽的茶水灌入喉头,双眸中近乎有血色渲染,带着肃杀与凌厉。   我动心,但不是为二十万大军,只为她!所以……在我得天下之前,我不可以跟她在一起,这份情要比头顶的青天还要清!要比足下的黄土还要厚!这是我赵青舒一厢情愿的固执。   他低下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仿佛方才发狂的一刻从没有发生过,他仍旧是那个云淡风气、温文尔雅的静谧男子,岁月在他的一颦一笑中悠然静好。   过完春节,柴家一直都处于巅峰忙乱的状态,且不说今年柴倩难得在京中过年,左邻右舍,四邻八里的亲戚朋友们都来拜年,光是年底旧任的兵部尚书告老还乡,虽然皇帝的明旨还没发,但这些素来老奸巨猾,最懂得闻风而动的老臣们还是把柴家的门槛都踩坏了几个,孔氏趁着给柴倩打嫁妆的木匠没走,抽空新做了几组门槛,用的都是上好的榉木,平常人家做家具都还嫌奢侈的紧。   柴倩作为马上要出门的新嫁娘,自然有理由躲过不少应酬,这日她无意中从柴二爷的书房门口经过,耳力极佳的她无意间听到一些似乎让心绪不太好的风声。   “前几日听乾清宫的程总管说,皇上有意为逸王和福王选妃,逸王殿下风姿绰绝,才情高雅,在帝都素来有贤名,这几年皇上一直不立储君,也是因为心疼他,不想他离开京城,依老夫看来,若是皇上真的打算为福王选妃,这储君一事,只怕多少也要定下来了。”柴倩原本觉得这些事情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可不知怎么的,脚下却有意无意的又靠近了一点,又听见另外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道:“柴大人,如今你可不好办呐,吕贤妃生的也是儿子,虽然还是个奶娃娃,未必就不惦记着,现下你柴家又跟吕家联姻了,后面的路怎么走,你可要看准一点,若是这储君之位一两年内能定下来,皇上有意让太子参与朝政,笼络老臣,等不及那孩子长大,就可以把持朝政的话,你的路还好走一点。”   柴老二也是聪明人,岂能不知其中的道理,可这婚约是十几年前就定下的,虽然颇有波折,但吕家也都闭口不谈了,他又有什么办法,让这铁板钉钉的事情给黄了呢,为这事情他私下没少被老娘骂,如今也都麻木了。   这时候又多了一个出谋划策的人开口道:“皇上要为两位殿下选妃,定然要请群臣推荐人选,柴公你家的大小姐在帝都闺名远播,且又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必定会被选上,至于是逸王还是福王,依下官之见,还是福王比较稳妥一点,逸王毕竟无依无靠,又身有残疾。”   柴倩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燥热,她抬头看天见日头高高的挂在天上,刺的她有些炫目,不如出去走走。她正要换了衣物出门,外头小丫头送进来一封烫金滚边的帖子,邀请柴倩和两位丫头到东郊的马场一聚。   落款之人是赵青池,但青染一眼就分辨出来,这是赵青舒的笔墨。   心里忽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柴倩丢开帖子,胡乱道:“你们出去玩吧,我自己随便出去溜达溜达。”   青染和红袖被柴倩塞进马车,车夫得了小费,一路都没有偷懒,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已到了东郊的马场,赵青池选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穿着一身银缎子骑马装,几分稚气收敛,倒还有几分此间少年的霸气。   赵青舒还是坐在他那张华贵的轮椅上,眉目一如既往的苍白舒朗,他淡淡扫过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仿佛对柴倩的缺席并不意外。倒是赵青池一脸疑惑的开口:“咦,怎么不见柴姐姐?听大哥说,柴姐姐肯定骑术精湛,我还想好好领教几招呢。”   他的口气中有几分出身牛犊不怕虎的自信,红袖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泼下一盆冷水:“就你这水平,给小姐牵马都不配呢,要是小姐在,分分钟就秒杀你了,信不信?”   难得赵青池却一点儿没生气,而是得意的在马背上晃了晃身体道:“我信,我当然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我上次说我会骑马,这次你也信了吧?”   红袖略带疑惑的瞅了他一眼,那边赵青池已经喊了马场的饲养员为红袖牵来一匹小马驹……   “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赵青池阳光一笑,一副看我多体贴的好男人模样。   红袖本想破口大骂一想起如今自己这十三四岁的小身板,也只能扼腕,不服的丢下一句:“小看我。”   赵青池忙道:“哪有,青墨来的时候,每次也都骑这样的小马驹,我看着你跟她差不多高的样子。”   红袖撇撇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不以为然:“没看出来你还很细心啊。”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的离开,只有青染仍旧站在一旁,赵青舒示意承影下去,青染便上前推着他的轮椅,两人朝着马场另外一头的小菜园子走去。   “大哥。”   “嗯?”   “不要让她不开心好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开心?”   青染停下来,低着头,脸上的神采淡淡的黯下去,一滴泪不期而然的落在足下的泥土间,悄然消逝。   “我爱过柴荣,我爱她,她不开心的时候,即使在笑,可眼底还有很深很深的忧伤,很少人会注意到这种忧伤,但是我看得见,大哥,你能看见吗?看见她眼底的忧伤?”   赵青舒深吸一口气,狐裘下展开的四指重握成拳,沉重的斗篷难掩他一侧颤抖的肩膀,他看见过她眼底的忧伤,不止一次,他们两人也许有很多不同,但只有这一点,似乎冥冥中早已经注定,在彼此的眸中烙下刻骨铭心的伤痛。   帝都的街巷,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新年的气氛依旧浓烈,街头商贩们努力的叫卖,换取一天几文钱的收益,芸芸众生无不努力的活着,为了家人、亦或为了朋友。柴倩漫无目的的走在帝都最为繁华的长街上,很多生死的瞬间涌上心头,她目送过太多一去不回的兄弟,收殓过太多死不瞑目的英魂,她愿意把一身都祭献给碧血惊涛的疆场,却忍受不了一个既定事实的到来。   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又如何?她抬起头,昂首挺胸的阔步往前,既然终要错过,那么就让我们在可以相守的日子,尽情的相守!   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京城纨绔正左顾右盼,眉宇间浸润了一日看遍长安花的逍遥惬意,柴倩眯了眯眸子,纵身一跃,将马背上肥硕的男子踢了下来,打了个响指,潇洒的勒紧马缰,指着一旁马背上呆若木鸡的瘦弱苍白男子道:“你的马钱,问他要!”   李岐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吃了一嘴巴的浮灰,看着绝尘而去的柴倩,拎住从马背上吓的滑下来的吕小少爷的衣襟,满脸暴怒道:“你媳妇抢了我的马!”   吕小少爷用力挣了挣,发现逃脱无望,只苦着脸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追啊!”   李岐满脸委屈,一把丢开吕小少爷:“你的媳妇,凭什么我追?”   一对可怜人回望远方,看着那一袭红衣,飞扬而去,鲜衣怒马,美的就像天际烧红的一片云彩。   很多年以后,吕小少爷变成了吕老太爷,老得掉光了牙齿,瞎了双眼,但他总是对别人说,自己从二十二岁那年,就已经瞎了。   ☆、第二十九章   柴倩策马奔腾,仿佛驰骋在边关的万里荒漠,轻挥马鞭,狮子骢打个响鼻,勇往直前。柴倩捋了捋骏马的鬃毛,无不惋惜道:“好哥们,你家那个胖虎,多久没这样好好遛你了?”   那马似通人性,仰头长嘶一声,驮着马背上的红衣女子朝着东郊马场奔腾而去。柴倩仿佛瞬间重生了一般,浑身的筋骨都透出难以言喻的舒爽,热血在胸腔沸腾,叫嚣着还原她在疆场的英勇。   她是属于宛城的,她是属于边关的,她是属于苍茫浩瀚的万里大漠!   “好哥们,以后跟我怎么样?”一段飞驰之后,柴倩勒缰缓速,骏马踩着矫健的脚步,踏入东郊马场。   这个大周皇室最大的马场里,不乏有众多的良驹,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狮子骢乖顺的蹭了蹭柴倩的掌心,添去她送上的糖饴。   柴倩牵着马,身姿昂扬的往赵青舒的面前走去,她鲜少着红衣,这一套衣服也是她唯一一套家常的红衣,孔氏说新年里不准穿旧衣服,所以她几番轮换下来,今日只剩下这一套她觉得很艳俗的大红色裙袍,幸好下裙的开幅很大,倒丝毫不影响她策马而行。   赵青舒就看着将自信与倨傲演绎的浑然天成的柴倩,身着红衣,手牵白马,从远处缓缓而来,那一瞬间云破天开,久违的阳光洒满天地。她如一团火焰,灼烧着赵青舒冰冷已久的心田。   柴倩嘴角含笑,意气飞扬,隐有千军万马在前,指点江山的豪气,是赵青舒见过的她最美的模样。   “新得的良驹,还请逸王殿下品鉴品鉴。”柴倩拍拍马屁股,笑的有几分邪魅。   赵青舒的视线从柴倩的身上移走,带着几分讶异:“平安侯世子的狮子骢?”   “嗯。”柴倩得意的点头,“抢来的!”   赵青舒被她光明正大的毫无廉耻给震惊了,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进行彼此间的谈话。他顿了顿,好不容易稳住情绪,不让自己笑场:“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承影挑一匹坐骑,我说好要送他的二十岁礼物。”   柴倩愣了一下,把狮子骢交代给下人伺候着,跟着赵青舒两人沿着马厩一路闲聊:“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我以为他还是一个孩子。”   赵青舒视线扫过身后正推着自己的男孩,语气极其清淡的说道:“他们东瀛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停止生长,骨骼和基础永远停留在最适合习武的年岁,可以更好的发挥本身所长,听起来有些惨无人道。”   柴倩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赵青舒身后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孩,他平常表情僵硬,但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样的表情更有助于五觉的灵敏。   “不是听起来惨无人道,而是根本就惨无人道,你要对他好点。”   “怎么对他好,比如呢?”赵青舒带着几分惬意的心情扫了柴倩一眼,半真不假道:“让下人买一棍子的糖葫芦勾引他?”   柴倩顿时无语,她发现赵青舒噎人的本事也不错,别看他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关键时刻总有四两拨千斤的气魄,柴倩无所谓的耸耸肩,两人来到一处马厩,与别处的马厩似乎并无不同,只是马厩中只卧着一匹马,似乎年岁已大,垂垂老矣。   柴倩眼尖,一看毛色,变知是昔日□□座驾翠龙所衍的名驹,无不爱慕有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马脖颈上油亮的鬃毛:“这么好的马,养在这里真是浪费了。”   “它的腿断了,所以只能在这里了此残生。”赵青舒颇有些感慨的开口,伸手抓起一旁的草料,安安静静的喂起侧卧着的良驹。   柴倩心神一禀,不知道赵青舒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断了腿的良驹,他又可曾想做一些困兽之斗?柴倩看着赵青舒俊雅出尘的面容,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赵青舒喂玩了草料,拍了拍手掌上沾粘的尘土,缓缓开口:“十五年前,它把我摔下马背,父皇一怒之下想要杀了它,最后却传闻它在马场自行撞断了腿,我相信那是一场精心策划下的意外,即使它不会说话,我也不能让他含冤莫白。”赵青舒的脸上带着残酷而冷傲的表情,就像蛰伏已久的野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足以令人窒息的杀气。   “一匹好马不会无缘无故的马惊,我上阵杀敌多年,即使在战场上,马惊的几率也很有限,除非是外界瞬间的强烈刺激让马做出难以控制的不得已的行为,就像上次我用珍珠打了李岐的马脖子。不过这种可能性只存在与一般静止的状态下,如果是在行动间忽然马惊,就可能会有更加复杂的可能性。”柴倩皱着眉宇,冷静沉思的分析:“唯一能解释那种可能性要么就是跟在后头的人故意放暗器,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在马的饲料里动了手脚,不管是谁,只要那天骑上这匹马,就会有马惊的危险。”   “绝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赵青舒眉宇低垂,眼神波澜不惊。   柴倩道:“那有没有查过事发之前有没有可疑人物到这马场中来呢?”   赵青舒依旧摇头,神色凝重:“没有,这是皇室马场,来人本就很少,前一天只来过一个人,但……我不认为是他。”前一日来过这马场的人是恒王赵明则,他领走了一匹马,送给了进京的友人。赵明则天生胆小,事发之后,吓的病了一个多月,赵明辰碍于徐太后的面子,也不好训斥他,虽然依旧派人彻查,却终究徒劳无果。   很多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却依然有人为之牵肠挂肚,谁都没有忘记死去的人,过去的事情。   赵青舒长舒一口气,万般无奈道:“你的糖莲子,我似乎也无能为力。”一直叫曹福全暗中监视的太监忽然自杀死了,谜团尚未解开,就已断了线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笼罩着全局,让他们拨不开迷雾。   “本来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我从不强求,只是想让我哥哥死的瞑目。”柴倩坦然一笑,拍了拍赵青舒的肩膀道:“别这样,我来这里不是看你老气横秋唉声叹气的样子的。”她打开一旁栅栏,牵出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拍了拍马屁道:“小爷今天高兴,替你溜溜马。”她说着,一掌轻拍赵青舒的肩膀,轻轻一提,将人扔到了马背上,紧接着单腿一蹬,两股已经牢牢夹住马背。   空气有一秒钟的凝固,柴倩扭头凝望着赵青舒幽黑深邃的眸子,压低了声线,略带几分心虚道:“要发火等下去了随便你怎样,现在抱着我。”   赵青舒原本还有一些惊惧,那年马背上的遭遇多少让他有些后怕,可在听见柴倩这句话之后,他居然释怀了,他佯装出几分平日里冰冷清傲的神情,内心无比欢愉的抱住了柴倩的瘦腰。   没有让人泫然昏聩的脂粉味,耳边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似乎要刮破的人耳膜,那苍劲有力的马蹄声声声落入心口,有什么东西似乎如鲠在喉,呼之欲出。   赵青舒加重的环臂的力度。   “唔……”恍惚间扑面而来的气息将自己笼罩,紧接着是冰凉的唇瓣,温热的舌尖,带着几分掠夺的意味,探入自己的口中,赵青舒眯了眯眸子,按住那颗不听话的后脑,加重了这个吻。   让我们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马背上的人无限缱绻、难舍难分。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一曲琴,可不准耍赖哦!”   “待你离京之日,自当一曲践行。”   “快了,屈指算来,正月十六已在眼前。”柴倩深吸一口气,掩去眸中一丝落寞,眸光清澈如水。   ☆、第三十章   接下去的几天,似乎是柴倩回京之后过的最为平静的几天,一直到正月十四亥时三刻之后,访客不断的撷芳斋迎来了它第一位不速之客。   柴倩正擦拭着她心爱的银枪头,忽的灯火一暗,屏风外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柴倩手中的枪头一拧,月光下照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大哥,你真的要嫁吗?不如跟我走吧,咱们回宛城,一起从军一起打仗,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哪儿都愿意。”沈灼身上背着一个青布包裹,看上去沉甸甸的,应当是放了不上的银子。   “不错啊,都知道带着现银离家出走,省的在兑银票的时候泄露的行踪,你小子总算也有点头脑了。”柴倩手中的粗麻布仍旧细细的擦拭着枪头,她放下一个,拿起另一个,对着呵了一口热气,继续不紧不慢的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知道开玩笑?再不走,过几日射月的使臣要来,到时候想要跑估计都难了。”沈灼拎着包袱在桌上一放,蹙着一双剑眉,满脸担忧。   射月的使臣要来?柴倩过了过心思,略觉有些疑窦,射月和大周之间,隔着犬戎,仅在西北部稍有接壤,平日来往并不多,常年受犬戎欺压,幸得大周庇护,这些年实力倒也有所发展。她素来只重视和犬戎的边防,对于这个位于西北部的边陲小国,并不曾多话心思,倒是有一次在和射月合作的对犬戎的围合站中,对他们的将领哈姆达有所耳闻。   柴倩显然没读出沈灼话中的重点,不解风情问道:“射月都派哪些人来啊?”   沈灼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的被带入了小黑道,一本正经回答:“据说是一个叫哈姆达的皇子,我第一次听还以为是哈密瓜。”   柴倩眼珠子一亮:“那货居然还是个皇子?”哈姆达身高马大,足有九尺,旁人在他身边都是超小号的,若是让他看见大周的皇子都是袖珍型的,还不知道要口出狂言到什么地步呢。柴倩一想象他看几位皇子的眼神,变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要是当众敢叫他哈密瓜,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论角力,只怕大周无人能胜他,论骑射,到未必不是他的对手。柴倩放下手中的银枪头,摸了摸沈灼背来的一包袱银子,笑着道:“我想喝刀子烧了,你请得起吗?”   沈灼一条小黑道完全走到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拐人家私奔的,笑得屁颠屁颠道:“走走走……就我这些银子,害怕喝不倒你?”   两人说走就走,一轮满月静悄悄的挂在天际,偶尔照过屋檐上飞闪而过的两片衣襟。   “依我看……这刀子烧还是宛城老高家的好啊!那叫一个烈!一个辣!一个呛口!”沈灼抱着酒坛子,两人倚在来燕桥头,桥下的澄河流光似水,河岸上喝醉了的嫖客们抱着石栏杆吐成一个鬼样子。   柴倩扭头看了一眼喝的面红耳赤、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沈灼,很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沈灼,呆在帝都吧,这里有太多你需要守护的人,做人不能那么自私,你懂吗?”   沈灼摇头晃脑,仿佛已醉的完全没了意识,但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指着漫天的星斗大喊:“我沈灼,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要当纨绔!不要做二世祖!我不稀罕功名利禄,我要做我自己……”声音渐渐变小,夹杂着哽咽的哭声,柴倩一个闪神,已被人抱在了怀里,灼热的眼泪烫伤了肩头。   “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人人都把我当宝贝,我十六岁的时候连帝都都没有离开过一步,他们不让我骑马,怕像大表哥一样摔着,不让我习武,怕像我祖父一样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可我是一个男人。”这小子哭的稀里糊涂,在柴倩身上满胸口的乱蹭,若是红袖在场,肯定会认定了他是借酒装疯趁机吃豆腐。柴倩拍拍他的后背,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道:“你已经比太多人强太多了,比比那个吕少爷,还有那平安侯世子,你多厉害啊,对不对?”   谁知道怀里的人哭的更厉害了,还不依不饶的继续乱蹭道:“我比吕少爷厉害,那你为什么要嫁吕少爷不嫁我啊!你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有十一个小妾,觉得他那方面特别厉害,所以才……”   柴倩暴怒,一巴掌拍开他大吼:“这都是什么人跟你说的混账话,看我不撕了他……”   偏偏那人醉的实在离谱,见了柴倩如此震怒,居然还越发委屈了起来,索性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口一句:“大表哥说的!大表哥说的!你去打他……”   柴倩无语凝噎,一把把沈灼拎起来,架在肩头,浑浊的酒气扫过鼻息,往日军中熟稔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拖着在身旁微微打起鼾熟睡的沈灼,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沈小世子被发现睡在自家的后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大包的银子,沈侯爷再次震怒,请出了才修理过不久的家法,柴倩听闻这个噩耗的时候很是扼腕,想着下次不如趁夜先探探路,以后好歹把他丢到自己的房门口。   如此,到了正月十五,孔氏容色憔悴却红光满面的请出了她闭关三个月为柴倩绣制的大红嫁衣,如血的嫁衣上绣着五凤朝阳的图案,撒花百褶裙下面是百鸟朝凤的花纹,光看这精湛的绣工,柴倩已深深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这样的嫁衣若是不穿一穿,只怕孔氏真的会提着菜刀来砍自己,柴氏几个姐妹也纷纷送来了鸳鸯戏水的绣枕头。孔氏站在花园里面,对着下人们安置吩咐,看着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纷纷落成,颇有一种大功告成的豪迈。   谁说后院不是战场,柴倩觉得,以孔氏的才能,调兵遣将简直不在话下,这么多的嫁妆,光是筹备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她居然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给变了出来!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嫁妆,柴倩觉得自己欠的人情债太多了!   到午后时候,又有一个好消息传来,柴将军的继室周氏也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回了柴府,这位周氏以前是柴倩母亲的陪嫁,一直细心服侍,直到李氏病疫,临终嘱托了柴老爷,这才在李氏孝过了之后,才正式做了柴将军的续弦,柴倩对这位姨娘很是敬重,从来都以母亲之礼相待。   柴老太君看见大儿子终于也香火有望,十分安慰,柴倩问了一些宛城的境况之后,也送了周氏和两个弟弟前去休息,弟弟们毕竟年幼,在帝都生活也比较合适。   至晚间,柴老太君主持了大家吃了近些年元宵节堪称最团圆的团圆饭,心满意足的回房休息去了,女孩子们要出去看花灯,两个弟弟也眨巴着眼睛一脸向往,柴倩无奈之下,原本愿意充当这个大家长,谁知孔氏怕她不认识京城的路,愣是又请了几个家丁,人前人后的跟着。   柴老二见孔氏最近忙瘦了一圈,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变也做年轻时书生模样,对着孔氏深深的做了一揖,朗声道:“娘子,为夫请你赏花灯如何?”   几个孩子笑成一团,柴倩也觉得自己心口热乎乎的。   正月十五上元节,花灯如昼、游人如织,帝都的繁华像一片祥云,灼烧着整个天际,放眼望去,都是灯火一样的海洋,漫长的澄河上漂流着无数的花灯,每一盏花灯都代表着每一个希望。   “老婆婆,你也来放花灯吗?”柴倩站在桥头,看见河岸边糖水店的老婆婆正蹲在水边放花灯,她的身子不太利索,仅是缓缓的蹲下,还有几分吃力,柴倩一个翻身,来到那人旁边,看见她正拿着红笔在花灯上胡乱的图画。   “听说要把愿望写在花灯上才会灵,老人家我不会写字,就只能胡乱画几笔了。”好像是猜对了柴倩心中的疑惑,老婆婆不紧不慢的开口:“闺女,你嗓子好了,如今也比之前漂亮多了。”   “是吗?”柴倩不以为然的笑笑,见她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便安慰道:“因为,我要嫁人了。”   “嫁人好啊!之前你还说你嫁不出去,老人家我活了这把年纪从来不会骗人的,喝了我店里的银耳莲子羹,保证你姻缘美满,连生贵子,一家人和和□□。”   柴倩忍不住笑了,难为她把广告词记得那么清楚,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漏掉,柴倩拿起一旁的花灯,蹲下来道:“老婆婆你想写什么,我帮你写吧,我虽然字不好,写下来总归比较灵。”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道:“我儿子旺财,虽然从小身体不好,又摔断了一条腿,可我们也养了他三十多年了,前一阵子忽然丢了,我们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找到,连京兆尹那里都去投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两老的没指望他养老送终,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在我们身边,哪怕养他一辈子也无妨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柴倩叹了一口气,提起笔,认认真真的在花灯上写下六个字:旺财,你快回来!   ☆、第三十一章   老婆婆看了道:“姑娘,你这字也没比我老太婆的鬼画符好多少,这河神能看的明白不?”   柴倩不知如何回复,想了半天拧眉一本正经道:“你没看见过哪些道士做法的时候,也会把字写成这样的吗?越是这样的,才越是灵验!”   “咳咳咳……”不远处河岸边传来了克制已久却再也忍不住的咳嗽声。赵青舒抬眸看着柴倩,如隔了千山万水,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轮椅缓缓靠近,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接过笔,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盏花灯,凌空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字迹隽永,清秀逼人。   “老人家,她最会糊弄人了,这字应该这样写!”赵青舒看着柴倩,好像在说:你这样欺负老婆婆真的道德吗?   柴倩皱起眉头,眯了眯眸子,分明在说:你这样光明正大厚颜无耻的拆人家的台真的好吗???   赵青舒一记刀眼扫回去,脸上带着几分当仁不让的得意之色。   那老婆婆见了赵青舒写的花灯,满脸堆笑,指着柴倩道:“姑娘家这样可不好,欺负老婆子,你瞧瞧,连自己相公都不帮你了。”   柴倩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人家口中所说的相公……她正要解释,看见承影已推着赵青舒的轮椅离开。柴倩慌忙追了过去,挡在赵青舒的面前,街道两旁斑驳的灯影印在他洁白如玉的面容上,嘈杂的人声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凌乱的衣袂不时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   灯影、路人、声响……所有的一切不为他们静止,而他们却依旧彼此凝眸,恍若隔世。   “赵青舒,明天我就要嫁人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及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心里面却还是有一丝小小的不舍。   赵青舒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面无表情道:“恭喜。”   柴倩向后退了两步,撞上两个未知的路人,她顿了顿,再站定,看着赵青舒的脸渐渐展开一个娇艳的笑,一字一吐,咬牙切齿:“谢谢!”   她退后一步,转身踏步而去,因为太过想离开这个事发地点,她甚至忘记了这是在帝都的街巷,她轻功如云,转眼间消失在了人潮的尽头,留下仍旧端坐在轮椅上,眉宇渐蹙的赵青舒。   “没想到才进帝都,就有一出好戏看了!”不远处隐在人群中身材魁梧容貌如斧削刀刻般的男子托腮一笑,兀自沉思:“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大周最强悍的女子,居然喜欢上了大周最弱不禁风的男子,你说这世道有多么不公啊。”   一旁身形稍微细瘦一些的男子满脸惊讶,顺着身边人的目光望去,一袭飘逸的紫衣从远处灯火阑珊的街道中落上屋脊,迅速消失在正巧被乌云掩去了明月的暗夜之间。   “主人,您说那就是柴荣?”   “什么柴荣,那是一个女娃娃,柴荣十几年前就死了,我们都被她骗了。”哈姆达站在街角,捻动一缕垂在鬓边的发丝,带着几分扼腕:“我要是知道她是女娃娃,早在佳木关就抢了当王妃了,失策啊失策!”   一旁的下属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主人你喜欢,哈图这就抢了她给你暖床!”   哈姆达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特有的鹰钩鼻上的双眸泛出阴鸷的寒光:“你懂什么,她带着大周将士突袭犬戎的时候,你还在穆斯里跟野狗抢食呢!”   柴荣十四岁从戎,十六岁在宛城的军队稍有名望,十八岁之后几乎已所向披靡,之后几年未见有太多的动作,却在去年和犬戎的一战以少胜多,重述神话,对于射月来说,他是一个劲敌,哈姆达无数次在心里回味四年前的那一场较量,起初他还能以中原的功夫博大精深来安抚自己,但当他知道柴荣是个女人之后,这颗暴怒的心几乎就要爆炸!若不是他的那些兄弟们都还不知道柴荣的真实身份,但但他一个射月的巴图鲁居然摆在了大周一个女人的手下,这口水就足以将他淹死。   他哈姆达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得到她,让她做自己的女人,做大草原上的雄鹰,做天下的主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的身边,共同享有万民的朝拜。   月光透出了云层,澄河上的每一座桥都妩媚多姿,潺潺的河水将明月映照在自己的身上,任由月光的流淌,温柔多情。   赵青舒坐在轮椅上,漫无目的的徜徉在灯火通明的街道,听不见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看不见孩童们的追逐嬉闹,周围的一切很安静,是他所惧怕的安静,就像年少时在偌大的宫殿里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像拖着病腿去乾清宫找父皇时的无助凄凉,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明白,他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而是大周的皇帝,是国家的脊梁。   他在乾清宫的汉白玉丹犀下滚了无数圈,跌倒冰冷的青石地面,背朝着大周的百年基业,面向一望无际的浩瀚青天,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什么都抓不住,于是他学会了放弃,放弃自己的父亲,让他尽量只做好一个皇帝,他从此不苟言笑,一夜间成长。   “算命算命,不准不要钱!”赵青舒仍在神游,也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喝醉酒的臭道士,轻轻的装了一下赵青舒的轮椅,承影立马闪身挡在了赵青舒的面前。   道士酒醉的厉害,走路打着晃,赵青舒示意承影绕道而行,谁知那道士竟然一头扑了过来,承影连忙拉着轮椅闪了一步,却见那倒是从赵青舒的论一下捡起一根竹签。   路人甲:“这不是胡半仙吗?又没钱换酒出来招摇撞骗了!”   路人乙:“你别胡说,胡半仙很准的,他说你生不出儿子,你媳妇的肚子到现在还没动静!”   路人丙丁:哈哈哈大笑   路人甲拂袖而去……   赵青舒一脸不知所谓,跳动的眉梢诏示着他此刻的心情,他防备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醉鬼道士,正要绕道,那人却拖着强调开口:“少年郎,你方才撞到的是这支签,你既不想给钱,老道士也不想为你解签,老道只送你一句话,若是姻缘天定,就算背道而驰,也有狭路相逢的一天。”说着,便将方才那一支竹签递给了赵青舒。   赵青舒一愣,手中已多了一支半旧的竹签,背面蝇头小楷写成的一行字:腰佩黄金印,身骑白玉麟,福人多宝物,玳瑁共珍珠   他未及细看,但看见玳瑁共珍珠这一行时,忽然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腰佩黄金印……她当过大周的将军,自然有金印!   身骑白玉麟……她前两天抢来的狮子骢,是一匹纯白如雪的神驹。   更不用说最后两句富人多宝物,玳瑁共珍珠了!   赵青舒简直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他一身中,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有比现在更强烈的宿命感,那是上天赐予他命定的女子,真的是她!真是的她!   柴倩斜倚在梧桐树上,丢下去两锭银子,对着身下穿着一身道袍的老道士说:“行了,够你喝一壶去的,这事情若是说出去,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那老道士忙着在地上捡钱,无意间崴了一下脚,痛的哇哇大叫,听了柴倩的话,忙毕恭毕敬道:“多谢女侠关照,贫道定然守口如瓶。”   柴倩看着他如狼似虎捡钱的模样,心里默默道:这还真是有够穷的啊,怪不得自称是贫道呢…   柴倩跳下梧桐树,慢悠悠的沿着澄河岸散步,胭脂巷头招揽生意的女子见了如此潇洒俊朗的少年郎,无不探出头来,扭动着身子,仿佛要将满身的香粉都撒到路人的身上,柴倩站在来燕桥边,负手而立,仰头长叹,星斗四移,月移西桥,她低下头,忽然看见桥下清澈如许的水中,倒影着一张世间无双、俊美到让人窒息的容颜,他淡然浅笑,眉宇间一抹意气风发。   “今晚的月色真美!”   “夜美、月美、人更美……”   赵青舒脸色一变,好不容易站稳的身子微微倾斜,柴倩忙伸手抱住他,慌乱间彼此的唇瓣似乎有预谋一样触碰到了一起。   “你怎么上来的?”柴倩拉着他坐定,两人背靠这栏杆。   “走上来的。”赵青舒扬眉看着她,坦然道:“我不是不能走,只是不喜欢别人看我走路时候的眼神,你明白吗?”   柴倩低下头,并不回答,却开口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在救沈灼的时候,被人背后放箭,”她顿了顿,说起那个伤口还有些羞涩,都说只有逃兵的伤口会是在背面的,她这么多年,结结实实的做了一次逃兵,“然后几个月不能走路,每次走路的时候都被别人笑话,我那时候不在意,是因为我知道我总有能站起来的一天。”   可是赵青舒呢,生于皇室,多少名医会诊,多少岐黄鼻祖都为他诊治过,他们一定为他宣判过了死刑,他才会这样落落寡欢,情愿坐在轮椅上,也要扞卫自己的尊严。   柴倩看着他,眸光中多了一缕抹不开的柔情,却淡到不能再淡:“等我打不动仗了,或者断了胳膊,缺了腿的时候,我就回来,一直陪着你,直到老,好不好?”   满腔的酸涩涌上心头,赵青舒将她揽入怀中,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如果我等不了那么久,你能早点回来吗?”   柴倩灿然一笑,难得脸颊上有一道水色,“这个,以后再说,眼下我先要回去嫁人。”   ☆、第三十二章   吕丞相府位于帝都的东北面,是和宗室贵胄们遥相呼应的另外一个代表着文人名仕、名流清贵的另一处帝都的人杰地灵之处,是大多数适龄的帝都男女梦寐以求、趋之若鹜之处。柴倩之前多有探路,对这一处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婚期将近,为了防止吕小少爷偶然流连花巷或者离家出走,吕家的守卫工作做的很好。   几丈阔的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诏示着主人家喜气盈门,柴倩一个跃身,已跳上了丈余高的围墙,弯腰屈膝,沿着围墙一路碎步而去,来到一处三间并排的堂屋,这里就是吕琰所住的地方。   二门口站在两个仆役,这时候双眼已经迷迷瞪瞪,柴倩随手探出几粒碎银子,打在两人的谁穴之上。   房中似乎很安静,细听之后,却发现不时传来各种碎片落地的声音,柴倩正慢慢的靠近,忽然一声咆哮把她吓得让出三步之远。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要娶你们娶,我不要娶那只半男不女的母老虎啊……”吕小少爷的骂人之术极尽毒辣阴狠且又切中重点,连柴倩都未免要佩服起他来。   柴倩推开门,大大方方的站在他面前,吕小少爷一个惊慌失措,拿起手边一只花瓶就扔过去,柴倩侧身一避,把花瓶稳稳的抓在手里,步步逼近吕少爷,将他压制在背后的墙头。   吕小少爷的身子靠着墙缓缓软下去,被柴倩一把拎起来,再软、再拎、再软、再拎……直到柴倩没了耐心,凑到他细皮嫩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再不站稳你试试。”   吕小少爷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两手撑着墙壁,勉勉强强算是站直了。柴倩松开他,上手抱胸有商有量道:“走不走?”   “去哪儿?”吕少爷瞪大着求知欲的双眼。   “逃婚啊,你还不走,难道真的等着娶我?”柴倩转身,带着几分戏谑看着他道:“我倒不介意嫁给你,不知道你那十一个小妾介不介意?”   吕琰一把抓住柴倩的袖子,抖抖索索:“大侠,女侠,往哪儿逃,你说?”   柴倩拍拍手,一把拎起吕琰,三两步跨出满地碎屑的房间,轻轻巧巧的落地,吕琰还来不及惨叫,被她一掌劈在了后背,身子软软的挂在柴倩的身上。   柴倩掂了掂,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鄙夷之色,扛在肩头跑了几步,穿过两条巷子,把他丢上一辆马车。   “老丈,明日一早一开城门就把他送出去,要去哪儿等他醒了你们商量。”柴倩从腰间摸出一张银票送到车夫的手中,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青布包袱,丢在吕小少爷的身边。   她整了整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袍,步履昂扬的往巷口的亮光处走去,宛若夜间仙子。   第二日一早,当吕相爷家的小儿子逃婚的事情传遍帝都的时候,柴倩正被两个喜娘从被窝里挖出来修面梳妆,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任再平常的女子,只要穿上这一套衣服,便也是人间的绝色,柴倩总算没有辜负孔氏的一番心意,她站起来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然后听见外头红袖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来,扶着门框道:“我我我……小看了那吕公子,他居然有血性逃婚!简直……简直是少年豪杰啊!”   柴倩只觉得耳朵一痒,压低声清了清嗓子,伸手将头顶那足有五斤重的凤冠取下来,揉着颈椎道:“做女人一点都不容易,这什么比头盔重多了,不过一伸手就是一把暗器,多利索!”柴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比划着投暗器的姿势。   外头早已乱成了一团,拍大腿破口大骂的也有、拍手叫好互传喜讯的也有、骂爹骂娘骂吕家祖宗十八代的也有,柴倩换了一身便服,急忙去寿安阁安慰此事正大惊失色的柴老太君,柴老太君原本一脸愤怒,又觉得在自家孙女面前露出忧愤之色实在有失风范,反过来安慰柴倩道:“那吕家的黄毛小子,还想着娶你,也不自己照镜子照照,跑了更好,我们嫁更好的!”   柴二老爷也是一脸尴尬,听见自己老娘这样说就更尴尬了,忙扶着她坐下,满脸忧心忡忡,您老还是悠着点吧,说这种大话也不怕闪着腰了。   柴倩正笑嘻嘻的打马虎眼,反正这时候吕家那小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要不让自己嫁人,做什么都好。孔氏在外面善后打点,忙的脚不着地,忽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见了柴老太君和柴二老爷道:“宫里来人了,指名道姓的说要让大丫头进宫。”   柴老太君一惊,忙从位置上站起来,冷不防真闪到了腰,顾不上哎哟一声,忙问道:“平白无故的,怎么让大丫头进宫,说了什么缘由没?”   孔氏做事细心妥帖,早已打探清楚,便开口道:“说是皇上要给大少爷画衣冠相,将来放在文华阁给人祭奠的,宫里的画师都传了,就等着大丫头进宫去说说大少爷的相貌。”   柴二老爷点点头,朝中依稀是有这么一个规矩,那年柴老爷和柴三爷战死的时候,陈待诏也为老爷画了一副戎装图,至今还挂在文华阁里。于是又多问了一句:“来的是哪位公公?”   孔氏答道:“是乾清宫的元宝公公。”   柴二老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那就不会错了,倩儿,你随公公进宫一趟吧。”   柴倩拜别了柴老太君并柴老二夫妇,换了一套平日出门穿的干净整洁的衣物,坐上了宫里面派来的马车。   马车幽幽使在帝都宽阔冗长的街道上,周围似乎异常的安静,柴倩习惯了军中大刀阔斧的坐姿,双手握着虚拳撑在膝头,她收回透过窗帘投射到马车外面的视线,定定的落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身上。   “公公,我似乎不貌美?”感觉到对方那双似乎不太安分的小眼睛之后,柴倩略有不快的开口。   对方却依旧带着习惯性谄媚的笑容,尖声尖气道:“柴小姐英气逼人,自然不是一般的闺中小姐可比。”   柴倩莞尔一笑,潇洒肆意:“公公谬赞了。”   半个时辰后,元宝领着柴倩已进了勤政殿,殿中空无一人,似乎并非是赵明辰喜爱的办公之处,柴倩坐在一旁的黄花梨雕龙围椅上。   “小姐亲稍待片刻,奴才这就去请示皇上,后面应该怎么办。”   柴倩略显狐疑,不过还是毕恭毕敬道:“不是要画画吗?请那画师过来,我跟他说说,他自然就得要领了。”   元宝公公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弓腰塌背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从外头进来四个皮肤白净的小太监,一人手中端着茶盏;一人则是端着一个比他身子更宽出一倍的托盘,里面放着整套的戎装;另外一个人手上则是一顶玄铁甲胄头盔,冒顶上还有一簇鲜红的红缨,还有一人手中却是拿着一柄红缨枪,枪头擦的铮亮,隐隐透出寒意。   还未等柴倩开口,其中一个托着帽盔的小太监道:“周大人听说柴小姐和柴将军乃是龙凤胎,容貌如出一辙,故而想请柴小姐穿上这身戎装,让他一观,只怕比听柴小姐说还更真切几分。”   柴倩垂眸扫过四人手中之物,见他们并不放下,当下便有了一分戒心,伸手去端那人奉上的茶盏,依旧是上好的碧螺春,却似乎少了一些天然的香味儿,柴倩低头,吹散上头的浮茶,轻轻抿了一口。   御书房里,厉王正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赵明辰,眸中一片孝子的赤诚之意。   “父皇,那柴倩的确就是柴荣,先前五皇妹就是为了揭穿她的真实身份才会设计用水去泼她的,儿臣已经派人查过,房山李氏老宅那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叫柴倩在那边养病,倒是有一个十几年的老坟,听说以前一直没写名字,去年秋后,柴荣战死,坟上就有人去刻上了柴荣的名字,父皇,柴氏一党玩弄朝廷、犯下欺君之罪,若不是昨夜有人看见那柴倩亲自劫了吕家少爷出城,孩儿也不敢在父皇面前信口雌黄。”厉王赵青铭一番话诈一听上去铿锵有力,实则包藏祸心,处处诋毁柴氏。   赵明辰捻着胡子想了想道:“那姑娘我见过,若是照你这么说,当真不简单。”   赵青铭还想说什么,元宝踩着碎步从殿外进来道:“回皇上,东西都备下了,奴才看着她喝了茶,这会儿正在屏风后头换衣服,皇上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眼?”   赵明辰还有犹疑,赵青铭却抢先一步道:“烦请公公带路。”   ☆、第三十三章   柴倩出柴府大门不足片刻,柴老二便觉得有些奇怪,他坐在厅中,手中的茶盏已添过几回,一时间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孔氏在外头照应,见他坐着不动,便开口道:“福王府派人送来了贺礼,你好歹出去照应一下,是先收下了改日再退,还是直接先退了也就算了。”孔氏一边拉人一边唠叨:“谁知道这亲事成不了,倒还把人忙成了一锅粥了……”   柴老二眼珠子一亮,起身时衣袖带去一阵风,一旁茶几上的茶盏碎了满地。孔氏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丫头们收拾了,兀自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接着抱怨:“昨儿夜里还娘子相公,道貌岸然的,今儿又这么冒冒失失,还一品大员呢。”   孔氏站起来,敲了敲腿,冷不防一个家奴跑进来说:“老爷去了福王家,嘱咐家里的事情太太自己看着办,只别惊动了老太太。”   孔氏这下不乐意了,大清早的,她忙的鸡飞狗跳,那人却溜得比谁还快呢!孔氏跺了跺脚,冷哼一声,跑去儿子房里逗大孙子去了。   坐在马车里的柴老二早已吓出一身冷汗,他为官多年,也算经历丰富,但当今皇上是一个仁君,对臣下也都是以礼相待,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发难,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焦急的看着马车一路经过的高门大户,猛然喊了一声:“停下,不要去福王家,去敬惠长公主家。”   敬惠长公主的府邸和柴家只隔过两条街,不过片刻,马车已来到的门口,守门的家丁一看是柴尚书,也不问来由,便开门相迎,今日公主府没有访客,敬惠长公主闲的自乐,正在廊下品茶。   柴老二一阵风一样的刮过去,拉着她的袖子道:“三弟妹,快跟我进宫救大侄女!”他一着急什么公主尊称都忘了。   敬惠长公主被拉得跟着他跑出两步远,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一脸莫名其妙道:“二伯,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柴老二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一拳打在廊柱上,愤愤道:“柴家要出大事了,倩儿惹大麻烦了!”   柴老二不亏为大周的中流砥柱,文臣首辅,马上头头是道的将自己的分析道了出来:“吕少爷逃婚这事儿,今儿一早才传出来,消息再灵通也没那么快传到宫里,皇上明明知道今天是倩儿的大喜之日,却派人来把她请走了,你不觉得这里很不妥当吗?”   一直不谙庶务的敬惠长公主也忍不住张嘴结舌:“吕家那小子逃婚了……?”她的神情中并没有多少震惊,显然对这强扭的姻缘不甚看好。敬惠长公主站在回廊下,略带些为难:“我与今上虽然是兄妹,但往来甚少,且我和恒王交好,这一点他多少有些忌讳,依我看为今之计,只能去求另外一个人?”   柴老二蹙眉道:“你也想去求福王吗?”   敬惠长公主摇了摇头,神色淡定,眉宇中颇带几分赞许之色:“去求逸王,他虽然不理政事,但他是今上最爱的儿子,目前为止只要他开口,还没有今上不应的。”   “这……”   柴老二还在游移,早已被敬惠长公主一把拖着走了出去道:“还不快走,大侄女的事要紧。”   柴倩轻车熟路的穿上夹棉里袍,系紧腰带,拿起躺在托盘中的鱼鳞甲,在手上掂了掂分量,披身、搭扣、束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解开头顶的发髻,只在脑后拢了一个总角,单手抱着玄铁帽盔,单手拿起红缨长枪,带着几分凛冽之意,踢开挡在身前的紫檀木插屏。对着两旁抖得如筛糠一样的小太监道:“周大人还没来,是要我亲自去找他吗?”   柴倩秀眉一挑,意气风发,行动间外头已传来一声清响:“大胆柴倩,皇上在此,不得无礼。”   柴倩本就觉得有几分蹊跷,何来画像还需要下药这一说,如今见赵明辰本人前来,身旁又跟着一个厉王,心中便猜到了几分,只俯首跪拜道:“臣女柴倩恭迎圣上。”   赵明辰看着匍匐在身上却依旧脊背拉的笔直的女子,残留在心中的困惑也逐渐抽丝剥茧,缓缓开口,却带着几分天下不怒而威的气势:“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柴倩心下一动,心知身份多半已被识破,那人特意让她穿上这身衣服,分明就是想看她露陷,为今之计,若是自乱阵脚,只怕功亏一篑,故而略略垂下眉目,以清朗的声线,再次道:“臣女柴倩,恭迎圣上。”   那边赵青铭正要呵斥,赵明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大周也出了个女将军,你倒说说看,你既然已经金蝉脱壳,卸甲归田,为什么还要不尊太后娘娘的懿旨,临阵逃婚呢?”   柴倩见赵明辰已点名了自己的身份,便也无需隐瞒道:“臣女只想和父亲一样镇守边关,不想困顿于儿女私情,被这帝都的纸醉金迷而蒙蔽了双眼。”   赵明辰朗声一笑,带着几分揣摩的意味看着柴倩道:“人人都说帝都好,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对朕说的人。”   柴倩面不改色,胸口却涌起万千愁绪,压得她喘不气来:“没有边关将士的抛头颅,洒热血,何来帝都的车水马龙、繁华昌盛?”   赵明辰几乎就要吹胡子瞪眼,眼前的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他素来享有仁君称号,岂能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故而铺下了一条台阶道:“你乖乖的下跪,认了你的欺君之罪,朕就赦免了你。”   柴倩起身,吹了吹手中红缨枪的枪头,邪邪一笑:“柴荣死了,眼前的是柴倩,臣女从未欺君,何来有罪?”   饶是涵养超然的赵明辰也终于忍不住怒了,赵青铭指着柴倩道:“来人呐,把这欺君犯上的家伙给抓起来。”   门外的待命的羽林军伺机冲了进来,原本空旷的大殿瞬间剑拔弩张,胆小的太监早已站不住,瘫软在墙头。   柴倩无声一笑,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若是方才喝下了那一杯茶的话……柴倩后背一冷,无名怒火用上心头,亏得她第一次见赵明辰,还觉得自己将遇明主,原来一切都是假象……真相只有一个!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柴倩握着红缨枪的手臂在发抖,她终于明白当自己的武器要指向同胞时的那种绝望!不能,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软弱!   柴倩咬紧牙关,青筋凸起的手背一番,红缨枪在空中挽出一道枪花,戳在冰凉的金石地面。   锵……一声,她往前踏出一步,拖在地面的枪头沿着金石板拉出一道火光。   “犬戎上万的精兵想生擒我尚且无功而返,怎么你以为就凭你这里里外外多少的吃饱了撑着的草包,就想制服我吗?皇上,你若想让他们的剑指向大周的将领,那就尽管叫他们上!”柴倩语速缓慢,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诮。   两人目不转睛的对视,空气中依旧硝烟弥漫,忽然间赵明辰那双盯着柴倩的愤怒双眸幽幽一闪,脸上多了几分长者的慈爱,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推开。   “柴爱卿巾帼不让须眉,朕欣慰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刀剑相向,你走吧!”赵明辰一言九鼎,站在一旁的赵青铭还想发话,被赵明辰挡了下来。   柴倩舒眉一笑,收起长枪,怀抱帽盔,英姿飒爽的从层层围住的众将士之间潇洒而去,众将士都不约后退一步,虽然手中执刀,却迫于柴倩的气势,不敢靠近。   柴倩踏步至门口忽然扭头,眸中闪着金光对赵青铭道:“替我谢谢张贵妃的十香软筋散,若不是上过一回当,这次我就真栽你手里了。”   众人无不略带着几分鄙视,悄悄的瞥了眼赵青铭在赵明辰干瞪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色。   从勤政殿望正阳门的宫道,一马平川,大周皇帝登基、立后之典均在这丹犀下的广袤广场之上,此事四周还插着金线绣着国号的彩旗,大殿四周一片肃然,方才一呼百应的羽林军此时正浩浩荡荡的围过来,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为柴倩让出一条丈余宽的甬道。   长枪在汉白玉地面擦出清冽的声响,她抱着玄铁帽盔,一脸肃穆,走的挺拔秀丽、志气昂扬,却又那样淡然自若,她的每一步都坚实的踏在大周的土地上,为了这一片囹圄之地,他们柴家已牺牲了太多先烈。   柴家的祠堂里供奉着的,是大周开国以来数百年的忠魂。柴倩每走一步,都踩在前人的肩头上,她不会辜负大周,不会辜负前人用血和泪换回的大好河山。   延绵数百丈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黑压压的人群渐渐退开,挡在前面的是一扇朱红的大门,斑驳的油漆上露出陈旧的木料的颜色,横九竖九的八十一颗门钉排列整齐,诏示着帝王之尊,尊贵无极。   她不知道那紧闭的大门之后会是什么,古来奸诈帝王诛杀贤臣,什么办法都用过,她甚至有点害怕,推开这扇门,她是否还能全身而退,她的手心里溢出汗珠,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伸出的手掌那么苍白无力。   她迟疑不前,几次握拳却最终收了回来,汗珠一滴滴的滑落,周围的人群也寂静无声,没有人来为她开启这扇大门,大家都在煎熬,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会不会设下别的埋伏。   作者有话要说:倩倩是不是帅的不像人啊~~~嘿嘿   ☆、第三十四章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穿透了铜墙铁壁,刺破柴倩的耳膜,幽雅恬淡,清越隽永。   “我等你。”   终其一生,这是柴倩听过的最美的情话,扣住了铜环的手一紧,她振臂推开正阳门的大门,那人一如彼此初见时的模样,端然而坐,衣不带水,八风不动。眉宇间的冷傲清绝全然不见,只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柴倩足下一颠,险些摔倒,赵青舒忙伸手将她扶住,彼此抬眸对视,似乎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早知道你在外头,我刚才就不怕了,你摸摸,一身冷汗。”柴倩拉着他的手蹭到她脖颈处露出的一处细肉。   赵青舒抽了抽唇角,几分木然的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掌,围观的羽林军将士无不哗然,听说这位逸王殿下最不喜和人接触,听说但凡向他回话的人,若是靠近一丈之内,都要受到他嫌弃刁难的表情,看来要么就是传言有误,要么就是男女有别!   再看看此时的柴倩,一身戎装铠甲,眉目疏朗、神明爽俊,哪里有半点闺中女儿家的娇态?   柴倩把帽盔丢给赵青舒,自己扛着红缨枪,不疾不徐的跟在赵青舒的轮椅之后,心里多少有点心虚。   “你说,你爹会把我怎么样?”   “父皇最是怜香惜玉,温柔多情,一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赵青舒淡淡道。   “我又不是他的那些嫔妃爱妾,他怜香惜玉跟我有什么关系。”柴倩长长的叹了一声,不免有些失落道:“我原本想安安静静的走,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多的意外,现在欺君之罪是免不了了,只希望不要连累了家人。”   赵青舒看着她,神色有些恍然,他顿了顿,忽然道:“这样的你很美。”   柴倩一怔,回过头去,看见赵青舒坐在那里看她,神色似乎有几分痴然。赵青舒猛地收回了思绪,露出一副无辜淡然道:“承影,送柴小姐出宫。”   “你不走吗?”柴倩问他。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跟父皇谈一下。”赵青舒淡淡道。   柴倩想了想道:“帮我说几句好话可以吗?”   赵青舒蹙眉:“那你……贿赂我一下。”   柴倩咬了咬唇,从他怀中取走了帽盔,退后两步,站直了看着他道:“赵青舒,我也等你。如果你等不及,我也会留着命回来看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她心里所刻下的那个人。   赵青舒的嘴角凝着一抹笑,似乎很满意柴倩的贿赂,远远的目送着她消失在宫道的尽头,良久都不曾动一下。   从皇宫回到柴府的柴倩一直都心情沉重,最后又听说一早上偷出了城门的吕少爷已经被厉王的人抓了回来,帝都果然是一个龙潭虎穴的所在,每做一件事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柴倩自诩行事谨慎,没想到这次在厉王的手里栽了大跟头。   柴家家祠,柴倩挺直了脊背,跪在柴氏列祖列宗面前,表情淡漠而冷静:“二叔,动手吧!”她拧着头对坐在一侧的柴老二开口。   祠堂里人很多,但大家都寂寂无声,柴老二把本家的几个年迈的叔伯都请了过来,大婚前夜,居然把自己的新郎送出城逃婚,这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此大逆不道,难怪连皇帝都忍不下去了,他们并不知另外的缘由,但仅此一点,也够柴倩在这祠堂之上好好受一把的。   柴老太君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来,龙头拐一敲,狠狠道:“谁敢打我大孙女,我逐他出柴家!”   一旁的三老太爷见了,忍不住上来劝慰道:“二嫂子啊,你瞧瞧这闺女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如今不好好教训一番,怎么给吕家一个交代啊?”   柴老太君不依不饶:“要什么交代啊,吕夫人不是看不上我们家大丫头吗?现在皆大欢喜了,自己拍手叫好来不及,还交代个甚啊?老三,你不就是觉得白跑了一趟京城没吃到喜酒吗?改天嫂子请你!”   三老太爷不得不甘拜下风,一旁几位宗亲也看不下去了。柴倩吸了一口气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柴倩愿意受罚。”   在座的人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倒不知这大丫头还真有几分柴家人的血性,家法还没上身,有的人已经开始点头称赞,细数她身上的优点了。   孔氏带着几个孩子,也站在角落里面查看形势,三个女孩子无不一脸同情的看着柴倩,说实话她们也只是除了每年祭祖的时候才有幸到这宗祠走一趟,如今这不年不节的,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伙在这宗祠商量事情,竟然还是商量打人的事情,饶是颇有素养,也未免觉得这样太过残忍。   柴老二无奈起身,接过管家送上的家法,那是一根金丝软鞭,据说还是□□爷的时候御赐的。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但老太爷并没有那它去做那两件事,而是把它作为柴家的家法,让柴家人永远记住这份荣耀,并且为了这份荣耀,谨守臣规,忠心报国。   柴老二一辈子规规矩矩,从没做过半点出格的事情,所以这根鞭子,他也只摸过,没受过。要说跟这根鞭子最有感情的人,还是十五年前就战死了的三弟,那是一个泼皮孩子,看这鞭子寂寞,年年与它亲密无间,三天两头的亲密接触,柴老二摸到这根鞭子就想起了柴老三,眼泪就止不住啪啦啪啦的掉。   一旁几位老太爷无不疑惑:“老二,你这还没打你哭什么?”看着当朝的一品大员握着鞭子落泪,几个人都觉得很无所适从。   孔氏一向心软,见自己相公这样悲伤不可自持,也跟着哭了起来,然后柴家三位闺女,柴老大续弦的周氏并两个儿子,无一不抱头痛哭了起来。   柴老太君心中略觉狐疑,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心道:我这还没死呢。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各自莫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外头几个小厮跌跌爬爬的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宫……宫来圣旨了,已……已经到……祠堂外头了。”   柴老二一愣,忙收了家法,顾不得跪在堂上的柴倩,领着众人去接旨。   来宣圣旨的是昨日将柴倩请进宫的元宝公公,比起昨日来传口谕,今日显然比昨日更加正式很多。   众人按序跪拜,柴倩远远的落在后头角落,元宝公公见了,指了指柴倩的位置道:“柴小姐,你上前来接旨。”   柴倩依言,绕过人群跪在前头,心下有些惴惴不安,虽然元宝公公那张谄媚的笑颜一如既往的春光灿烂,但还是阻止不了柴倩依旧七上八下的心情。   元宝公公清了清嗓子,拉出长长的唱腔,继而缓缓打开手中明黄的长卷,双龙戏珠的花纹在锦缎上庄严肃穆,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公一等大将军柴雄之女柴倩,少有智谋、宿卫忠正、守节乘谊,攻伐有功、朕甚嘉之,今论功行赏,以安社稷,复其镇北将军之位,择日赴宛城,助其父镇守大周边塞,以报皇恩,钦此谢恩。”   元宝公公念完,柴倩再抬头看他的时候,觉得他脸上的谄媚之笑也生动了几分,连忙朗声道:“臣遵旨,多谢皇上知遇之恩。”   元宝公公点点头,带着几分娘里娘气的笑意道:“恭喜柴将军了,若真的要谢,就去谢谢逸王殿下吧。”   柴倩会意,笑容越发明媚,却似乎多了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羞赧之色。   “这……这怎么回事啊,什么叫复其镇北将军之位,大孙女,你什么时候还当过将军了?”三老太爷有点弄不清状况。   一旁另一位宗亲道:“就是就是,柴家就出过一个镇北将军,是已经战死的柴荣孙儿啊。”   柴倩递过圣旨,转身对着各位老者下跪,足足行了一个顿首礼,这才开口道:“孙女不才,我哥哥柴荣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病死在回宛城的路上,所以孙女自作主张,以柴荣之名,行武从戎,为的只是保家卫国,让柴家将名永继!”   一语即发,石破天惊!   “好一个保家卫国,将名永继!老头子没喝到你的喜酒不要紧,老头子要在明月楼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犒劳犒劳我这好孙女!”三老太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三老太爷年轻时曾跟着柴老太爷南征北战,也是一个铁血铮铮的男儿,结果在一次和射月的大战中,断了一条手臂不说,还伤了子孙根,从此残疾的他不能再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被老太爷掐着脖子劝退之后就在京郊置办了一处庄子,收养了两个孩子,种种田地、做做生意,俨然是一个土财主。   如今听说柴家出了这等人物,正好轮到他发挥余热,摆几桌酒菜,顺便也和他的那群老战友聚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女将军吗,因为我自己写着写着就热血沸腾了= =   下周打算开一个*宫斗文,有看*的姑娘,去支援个收藏呗:   ☆、第三十五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三老太爷一边喝酒,一边吟诗作对,身旁几个同样胡子眉毛花白的老将军道:“三将军,当年玉兰山底下的翠花,要不是你不让她跟着,你这会子也儿女满堂了,何必羡慕人家大将军。”   “你懂什么,”三老太爷喝得七荤八素,一把推开了耳边聒噪的战友,“我们这种今天也不知能不能看见明天的人,哪里能耽误人家,我也不是没想过……可后来,我那样,怎么好意思害了人家一辈子呢。”   三老太爷打了一个酒嗝,脸上两坨红红的,醉眼朦胧,一脸猥琐笑道:“偷偷告诉你们,前两年我还偷偷去瞧过她,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得精光,要多丑有多丑,我心里还寻思,我那时候怎么就看上她了,吓的我连滚带爬的,连银票都落了一地,全给她那几个泼皮一样的孙子给捡去了,我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少折腾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三老太爷这段话,柴倩的眼圈红了,她靠着窗口,看着满屋喝得醉酒伶仃的老人,他们年轻时候也曾意气风发,热血沸腾,血战沙场!听柴老太君说,当年护送柴老太爷尸首回京的时候,总有四五百人,如今事过境迁,能活着坐在这里来赴宴的,不过寥寥几人。   柴倩有礼貌的为各位老前辈倒酒,偶尔也充当苦工把喝得趴下的老人背下楼命人好生送回府,人生可以不服输,却不可以不服老,但有年老的一天,至少这一生并没有遗憾。   三天的流水席只摆了一顿,就喝挂了一众年迈的老将军,明月楼的老板怕这群老兵痞们砸了店,好说歹说的送了他们出门,柴倩结了帐,把喝的人事不省的三老太爷扔进马车里,偶尔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喊得是翠花还是阿黄。听三老太爷的战友说,阿黄是翠花家的狗,当年咬了三老太爷一口,大概是从那以后萌生的爱恨情仇。   柴倩目送车夫驾着车离去,手里拎着一壶酒,今日的长乐坊异常热闹,左右的茶楼酒楼都人满为患,大家都在讲大周女将军的故事,更别说刚刚差点被挤爆了门口的明月楼。大家看见女英雄出来,纷纷退至两步之后。   柴倩一声戎装,并未带冠,幽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髻,用一根檀木簪固定,她淡然的面对着路人投来的形色各异的目光,茶楼上雅阁中的姑娘们偷偷探出半边的脸颊,带着几分欣喜悄悄的跟随着柴倩的步伐。   “原来就是她啊,我在胭脂巷里见过她呢。”花魁甲道。   “我也见过,他穿戎装比穿男装还帅,若是女人都长成她这样,我们还要那些臭男人干什么!”花魁乙带着几分闺怨哀叹。   花魁丙冷冷一笑,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娇道:“你们那算什么,我还接过她的客呢,那一日沈小世子包了我的画舫,便是招待她来着。”   众人眼神皆一亮,原来这个花魁丙就是玉娇楼的妙音姑娘,大家无不羡慕万分的看着她,最后她也只能期期艾艾道:“可惜啊……她好像不近女色。”   众人心中的小算盘似乎都哗啦啦啦的一声乱响。   柴倩走到一处高楼之下,琴音清响,飘渺婉转,让她一下子想到那张这天底下再无人能比拟的容颜。她顿了顿,抬起头,蔚蓝的天际飘过一朵洁白无瑕的云朵,空气中似乎有一阵轻淡到极点的幽香,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的追逐着那一丝丝馨甜的香味,柔软的气息划过脸颊,几近温柔的触碰,她睁开眼,看见天空中洒下一片片花瓣,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夹杂着阵阵幽香,恍若置身室外仙境。   忽然间,从二楼的楼台上飞下一缕红绸,像灵蛇一般卷住柴倩的腰,她顺势一跃,收起红绸,已身轻如燕的跃上了二楼的高台。   阁楼的后头,是一望无际的卧龙湖,碧波飘渺,四五只画舫游船在湖上缓缓而行。柴倩看见赵青舒坐在中间的位置,他面前的琴案上放着一架古琴。   “我曾许你扫榻践行,抚琴一首。”赵青舒看着她,红尘千丈,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之更温柔的眼神。   柴倩粲然一笑,摸着下巴打量起他身边的众人——红袖、青染、赵青池、沈灼、他们都来了。   “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小姐,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也是临时被抓的壮丁。”红袖吐吐舌头,一脸娇俏。   “刚才的花瓣雨是怎么回事?”柴倩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丫头,总有一种自己老底要被揭穿的不安。   果然红袖躲到了青染的身后道:“不关我的事,是青染说你最喜欢花瓣雨……虽然有点俗,但是,似乎效果不错。”想起方才自己小姐迷醉的样子,红袖觉得小说里恶俗情节的存在,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像她们家这么侠骨柔情的小姐,还是抵不住一场花瓣雨的洗礼。   只有赵青池满脸忧伤,想起沈贵妃在得知自己儿子把御花园的暖房里的花洗劫一空之后的表情,赵青池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柴将军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柴倩抿嘴一笑,上前拍拍赵青池的肩头道:“辛苦你了,福王殿下。”   赵青池得到大将军的赞赏,原本的一点点抱怨也消失殆尽,立马满血复活道:“能为将军效劳,本王义不容辞。”   大家都有说有笑,只有沈灼坐在一旁,似乎很有心事。原来这几天他被临时任命为射月使团的接待,一想起再过几天就要来势汹汹的射月使团,沈灼就觉得火烧眉毛。   “你放心好了,射月国的人虽然彪悍,但都是直肠子,不会在帝都掀起什么大风浪的,至于那个哈姆达,他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别人干不过他罢了,去年若不是我们大周把犬戎打的找不到娘,单单射月每年要给犬戎的岁贡,都快让他们喝西北风了,说起来,大周还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呢。”柴倩拍着沈灼的肩膀安慰。   一旁的赵青舒眸光微微一闪,似乎很随意问道:“射月的人都长的那么高大威猛吗?”   柴倩摇头道:“高大倒也是少数,不过就是从小野蛮惯了,比大周人结实点,不过那哈姆达确实是个异类,我第一次见他,还没打起来就先怕了三分,后来发现长的高的人未必就能打,攻他下盘,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哇塞……”听了这段话,红袖已经脑补出了姚明般的哈姆达,忍不住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赵青舒端起茶盏,看似抿茶,实则思绪漂泊已远。   不多时,店家送来了酒菜,赵青舒难得不吝啬的把整个凤凰楼的二楼都包了下来,即便如此,就连楼梯上都围的满满当当的看客。凤凰楼对面的瞻缨楼,平常生意稀少,老板就只差要关门歇业了,今儿忽然爆满,大家伙都坐在对面的茶楼看,观察着凤凰楼上的一举一动。   谁说古代人不追星,追起来一点都不比现代人矜持好不好。   红袖喝着杯中美酒,笑嘻嘻道:“小姐,托你的福,我终于也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   柴倩拉开椅子坐下,忽然间凭空跃起,一个闪躲,手中已经抓住一只承影,原来他正躲在某处阴暗的角落,尽忠职守的保护这自己的主子。   “哇,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怎么没看见。”几个人异口同声看着木讷讷站在一旁的承影。   柴倩为他搬了椅子,把他按坐下来,宠溺道:“要是让你们看见,咱们承影还混什么对不对?”   “对!”承影一本正经,危襟正坐,却不敢动。   赵青舒为他递上一双筷子,柔声道:“姐姐让你一起吃。”   承影不遗余力纠正:“是哥哥!”   红袖一筷子敲向承影的脑门,被他轻而易举的躲过,便有些小气氛道:“傻,是哥哥难道你青舒哥哥就不喜欢她了?喜欢一个人不只看性别的,你懂不懂啊?”   承影闻言,一张苍白的小脸涨的通红,良久才低下头,喊了柴倩一声姐姐……   原来这小孩子的心结是这个!?后知后觉的柴倩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赵青舒,平常都是怎么教孩子的,还有……他们身为主人和影卫,同吃同住,会不会有些什么特殊需要,也可以互相解决呢?   柴倩看着赵青舒的眼神已带上了几分不确定的审视,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对沈灼说那种□□不堪的话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柴倩顿时气结,拿了酒杯满上一杯,恶狠狠的灌下去。   一旁的赵青舒却还依旧旁若无人的轻畴慢盏,和沈灼谈笑风生了起来,狼狈为奸,猪狗不如,简直就是人间禽&&兽。   “咳咳咳……”柴倩放下酒杯,一本正经道:“我吃饱了,你快弹琴吧。”   赵青舒看看她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又拿起酒杯晃了晃道:“是喝饱了吧?”   柴倩不依不饶:“反正我饱了,你弹不弹?”   赵青舒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清楚的认识到身边人态度的转变,看样子是在生气,可是到底是什么让她能在瞬间如此生气呢?   脸色铁青,鼻尖似乎要冒火,眉宇紧蹙。   沈灼一看,嘴里刚叼的鸡腿落在地上,扯着赵青舒的衣袖道:“大表哥,快弹,快弹!”作为柴倩的部下以及好兄弟,他太知道柴倩的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如果不弹会有大祸事的……大表哥!   沈灼朝赵青舒使了一个眼色,那人总算不负众望,温文一笑道:“承影,推我过去!”   承影依言起身,将赵青舒推到了琴案之前,端了一盆清水供他净手,又递上汗巾等他擦拭。那是一双极其秀气修长的手,仅仅看一眼,就恨不得抓住了藏怀里,柴倩是这样想的。   赵青舒做完一切,指腹搭在琴弦上,眉宇漾出几分笑意,抬眸望了一眼对面站着的气势汹汹的柴倩,轻轻一按。   四周围观的群众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大家无不凝神静赏,听说这位才情卓绝,名耀帝都的逸王弹琴的时候,就连树上的麻雀、草丛里的蛐蛐、流水中的鱼儿,都会主动安静下来。   不知道他会为大周的第一位女将军弹奏怎样一首曲子呢?大家拭目以待。   琴之,情也,若没有情,如何能弹奏的出让人沉迷而不可自拔的仙音。   十几年的寂寞、孤独、苦心孤诣,也许就只是为了等待眼前的这个她。   这首曲子,终其一世,赵青舒只弹过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有奖竞猜,舒儿会给倩倩弹什么曲子呢????   ☆、第三十六章   十几年的寂寞、孤独、苦心孤诣,也许就只是为了等待眼前的这个她。   这首曲子,终其一世,赵青舒只弹过这一次。   “是凤求凰……”   “是凤求凰啊!!!!”   人群中稍通琴律的人已然猜了出来,他们不敢喧哗,只在私下里滴滴细语。   不良于行、弱不禁风、却又丰神俊秀、惊才绝艳的逸王殿下,千万帝都少女的梦中情人,喜欢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男不男、女不女、非但不温柔、反而还野蛮无理的大周第一女将军。   他们的视线集体转移到了柴倩的身上,仿佛想寻找一下她身上的何种特质,让排名第一的钻石王老五逸王青眼相待。   大家无不露出失望的表情。   “哎……不是我不懂得欣赏美,就是她根本就不美……”看客甲忍不住叹息。   看客乙:“将军英明神武,逸王文弱俊秀,挺互补的嘛!”   看客丙:“你怎么知道她不美呢?有些事儿要关了灯才能看得更清楚嘛……”   众人一片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柴倩方才一时气愤,不免贪杯,喝的快了一些,此时酒意上涌,倒是有几分熏熏然的醉态,她坐下来,拎起一根筷子,就着赵青舒的琴声,打起了拍子。   “这《平沙落雁》也太平了一点,将士们听了这个歌,别说是打仗了,连抢媳妇也没心思了……”   赵青舒脸一黑,险些弹错一个音调,一旁的沈灼忙开口解释道:“在宛城镇守边的很多都是大老粗,有时候看到漂亮的姑娘,心情急切,手段难免雷厉风行一些,但是柴大哥从来都是制止那种做法的……”说着说着,沈灼都觉得自己心虚了。   柴倩忽然一排桌案道:“沈灼,你他妈的胡说什么,老三,打他!”   坐在一旁的承影被柴倩拍的一头撞上了桌面。沈灼忙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小声道:“老三已经战死了,大哥你不记得了?”   “那小子也会死吗?”柴倩打了一个酒嗝,拎起承影左看右看,丢在一旁,又摇摇晃晃的起身,一把抓住了坐在斜对面的赵青池,轻轻松松把人提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你骗鬼呢,这不是老三是谁?”   赵青池被她一团酒气喷的胃中气血翻涌,眉头直皱,这辈子再不打算跟柴倩一起喝酒了,沈灼忙伸手劝慰道:“他是老三,他是老三,大哥……你忘了吗?他伤还没好呢,你悠着点。”沈灼一脸同情的看着赵青池,一面摆手致歉。   柴倩丢下赵青池,摇摇晃晃来到赵青舒面前,此时大家的神经已经到了极其紧绷的状态,感觉到失态严重的青染急忙饶有经验的大喊一声:“快关窗。”   众人忙从慌乱中惊醒过来,急忙将几扇打开的门窗团团关起来,只留有背面朝向卧龙湖的一扇落地的大窗户。   柴倩单手支在琴案上,怔怔的看着赵青舒,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忽然勾起他的下颌,吻了上去……   锵……一声,握在赵青舒指尖的琴弦断了。承影身子一挺几乎就要冲过去,被红袖很伶俐的捂住了双眼道:“小孩子非礼勿视啊!”   紧握着琴弦的手渐渐松开,苍白的手背上还有青筋毕露的痕迹,赵青舒的眸中似乎蕴出一层水雾,朦胧的不能再朦胧。   “你愿意跟我泛舟湖上,一醉方休吗?”   还没等赵青舒回答,他的身子陡然一轻,已经被柴倩抱着飘出了二楼。   众人大伸五指,张口结舌:“大哥(将军、小姐),你已经醉啦!”   请人喝酒喝到最后的结果是被人劫色又劫走……赵青舒觉得自己今天的运势少有欠佳。想起沈贵妃给皇帝送参汤都要翻一翻黄历,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湖畔生风,浮云若絮、斜阳将胭脂染上两人的脸颊,那一刻彼此凝眸,红衣飞舞,白衣轻旋,难舍难分。   恰此事,有人在楼上击碗为乐,高唱着一曲:爱江山更爱美人!   柴倩忽然一个翻身,足尖点上船舷后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一把推开赵青舒。原来她喝多了酒,一时估计错了二楼的高度,这时候停下却已经来不及,索性她在关键时刻还想到了怀中的赵青舒。   噗通一声,大周朝前无古人的女将军落水了……   赵青舒跌在甲板上,脸上没有大惊失色,只有满腔的羞愤以及几分安奈不住的担忧之色。   卧龙湖的水冰冷刺骨,用来醒酒,刚刚好。   曲终人散,赵青舒命承影护送满身湿透却依然睡的很死的柴倩回府。帝都的长街上染上了暮色,一顶白色的轿子缓缓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沈灼骑着马,脸上带着几分阴郁之色。轿子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处大宅门口,石狮威严,穿着黑衣的男孩已经在门口等着主人家的归来。   沈灼下马,跟着轿子一同进了逸王府,走至第二重垂花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赵青舒从轿中出来,端坐在轮椅上,他看着沈灼,这个曾经一夜之间长大的男孩脸上,分明带着对他的几分不解和怨恨。   “她已经卸甲归田了,你为什么要重新推她上战场?”   赵青舒太了解这个孩子,每次郑重其事的时候,总会忘了喊他大表哥。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一样喜欢这个小表弟,甚至比喜欢他任何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要多。   承影见来者不善,几乎又要称职的扑上去,赵青舒拦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炸花生米,放到承影的手中,让他先进屋去。承影小心翼翼的收起花生米,临走时还狠狠的瞪了沈灼一眼,企图让他知难而退。   赵青舒策动轮椅,在月下的王府不紧不慢的行驶着,速度就如同散步的行人,他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带着几分不忍和无奈。   “未来几年,帝都只怕有大变故,让她留在这里,无疑是害了她,她是漠上的雄鹰,不是帝都宅门大户里养的金丝雀。”   沈灼的脚步顿了顿,他再迟钝,依旧还是听出了赵青舒话中的含义。他忍不住抬头,看着月下轮椅上单薄又孤寂的赵青舒,心里的恐惧一点点的放大,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他如此陌生,让人脊背生寒。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一意孤行,不会听从任何人劝告的,沈灼觉得自己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如何保证她在边关就可以平安呢?”   赵青舒转身,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当初是你告诉我,你的大哥骁勇善战,是一个无人能敌的战神,我都信了,你难道不信她?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儿生,所以连你对她的敬仰,也改变了?”   “这……”沈灼握拳,一时无语,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天真的以为她需要自己的保护?怪不得她拒绝了自己,原来真正懂她的人,却是这位坐在轮椅上的逸王殿下。沈灼只觉得气急,他走上去几步,壮胆拎起赵青舒的领子,比了比拳头,蛮横道:“你若负她,我必让你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赵青舒坦然一笑,眸中闪过一缕优雅温润的笑:“我若负她,只怕她的拳头还要比你厉害更多!”   ======   柴倩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门,浑身酸痛的从孔氏为她精心准备的绣榻上翻身起来。因为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无需红袖和青染打掩护,所以外头的小丫头也得以进房伺候。   此刻正在房里服侍她的是几个月从来没进过卧房的春桃,见柴倩醒来,慌忙不迭的从酸枝木实面圆桌上倒了一盏茶上来,毕恭毕敬的奉上,神色动作无一小心谨慎。   柴倩端起来喝了一口,觉得这样被人伺候着很不心安理得,平日里那两个懒蛋连一杯茶都很少倒给她,更别说这样送到唇边。   柴倩抿唇一笑,问道:“红袖和青染呢?”   春桃小心翼翼回答:“两位姑娘还没睡醒呢。”   柴倩一看外面天色,乌蒙蒙的一片,便问道:“几更了?”   春桃道:“刚打过五更,小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柴倩点头躺下来,闭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任凭她怎么想,都记不得凤凰楼上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睁开眼望着房顶,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春桃后背一冷,忙低着头,拿剪子减去一截开花了的灯芯,小声道:“是青染姐姐和红袖妹妹送回来的。”为了小姐的闺誉,她总不能说是一个脸和身上衣服一样黑的帅小男孩给背回来的吧。就连青染和红袖,都是福王殿下亲自送回来的。   柴倩似乎对她的说法有点质疑,揉着脑门想了好久,万分不解道:“全身都那么痛,怎么感觉被人打过一顿。”   春桃抖手,花灯堪堪的摇曳了一下,幸好没灭去。她难道要对她们家小姐说,那个背你的男孩子看起来火气很大,一路上把你磕磕碰碰的,让围观的她们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他一失手又撞到哪里。小姐虽然彪悍点,但毕竟是女子,娇娇弱弱的,哪里经得起啊。春桃清了清嗓子道:“小姐,酒后宿醉是这样的,昨儿太太已经吩咐给小姐灌了醒酒汤,等早上应该就好了。”   柴倩点点头,继续闭上眼睛睡觉,发现额头越揉越疼,便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好大一块乌青。再捋起袖子,手肘上又是一片,抬腿看脚背,好家伙,分明有人蓄着内力狠狠的踩过一脚。   柴倩开始反省自己……到底她对赵青舒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会遭到如此迫害般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大家全都猜中了= =,其实题目实在太简单了。。对不对。。。沈公子真的萌哒哒的,我也发现了,虽然是个配角= =,我一定不会虐他滴~   ☆、第三十七章   翌日一早,柴倩发动糖衣炮弹攻势,希望两位尽忠职守的丫头能把昨天凤凰楼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可两人一反针锋相对的常态,各自咬紧牙关。问红袖,红袖答:我也喝多了记不清了。问青染,青染道:你有本事做,没本事记住,明摆着就是花花公子品性,我不喜欢你了。   柴倩觉得事态肯定非常严重,后来她干脆换了衣服,潜伏到一家茶楼,坐在角落里倒也听说书先生讲的绘声绘色,只差柴倩自己起身拍手叫好了,结果到关窗之后,那说书先生居然一改英武将军俏王爷的画风,满嘴胡编乱造、淫&词秽语,简直不堪入耳,没想到听众们越发听的激*情四射,拍手叫好!气的柴倩差一点把茶楼给砸了。柴倩指着躲到八仙桌地下的说书先生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了你的嘴,打得你满地找牙!”   从那以后,所有关于那天凤凰楼上的故事,到关窗之后,都戛然而止了,再想钱想疯了也不能拿命换钱啊。被吓坏了的说书先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告诫同行。   柴倩没有去找赵青舒,她觉得他们的故事,也应在那一曲之后曲终人散,戛然而止了。她也没有去找沈灼,因为知道他最近正为了射月使团的事情忙的四脚朝天,她开始想念宛城,想念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翱翔天际的海东青,那校场上兄弟们壮志昂扬的吼声!   柴倩站在来燕桥头发呆,她觉得她缺少这个城市的归属感,尽管有些人,有些事,她仍旧带着几分眷恋。   “柴小姐,哦不对,现在要叫柴将军了!”   远处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柴倩抬头看了一眼,李岐还是那么肥肥壮壮,却不怎么碍眼了。难道快要离开一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的容忍度也越高吗?   吕琰也骑着马,两人并排走在河岸上。   “我是被人抓回来的。”他看见柴倩还有几分发怵,柴倩还没开口问就乖乖的老实交代。   柴倩哼了一声,看见李岐的座驾换了一头枣红马,腰身紧实,四蹄稳健。柴倩不得不佩服李岐选马的技能,这种眼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了。   “李小世子,有没有想过做点正经事儿,整天跟着不正经的人胡吃海喝玩&女人可不是事儿啊?”   “我……哪里不正经了?”吕琰一脸不服气。   柴倩轻鄙的看了一眼吕琰,一脸有种你正经给我看看的挑衅。   李岐胖脸上的眯眯眼亮了一下,柴倩接着道:“前几天逸王说东郊马场少一个懂马的管事,你有没有兴趣去,至于什么职位,这个我不懂,到时候你问逸王吧,明天我写一封荐书给你,你带着去找逸王就行了。”   “真的吗?”李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他从小没啥爱好,就是爱马比爱女人还多一点,上次被柴倩抢走了狮子骢,害的他茶饭不思,人都生生瘦了一圈,幸好又有懂眼色的,给他荐了一匹好马,他这才稍微止住了悲伤,慢慢的以新欢代替旧爱。一想到东郊马场,那可是皇家的御马监,成千上万的新欢在那儿等着他呢!李岐的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李岐狗腿道:“真的吗?真的我明天就亲自上柴府取荐书。”他说的极快,就像怕柴倩反悔一般。   吕小少爷觉得,自己交的这些狐朋狗友真不是东西……分分钟就被别人收买了。   永寿宫,按例每日辰时的晨昏定省,因为昨日徐太后被吕家搞砸的婚宴气的心口疼,虽然后来才知道罪魁祸首并不是吕家,但作为赏了二十抬嫁妆出去的徐太后来说,还是被人狠狠的坑了一把。   张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徐太后面前哭诉:“听说她还敢拿着红缨枪指着皇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啊,皇上最后居然还放她走了,还封了她做将军,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啊。”   一旁的沈贵妃原本就不看好这门亲事,如今自己没勾搭上,吕家也没勾搭上,对她来说非敌所用,便是好事。因此为了照顾徐太后的心情,她虽然面上一片愁云惨淡,但内心其实是不是飘过欢快的小白云。   沈贵妃也跟着长叹了一声道:“谁能想出来,那柴小姐居然是个女将军呢,这么厉害的人站在前头,陛下就算有心要治罪,为了自己的龙体安危,也不能硬碰硬的不是?听说当时还是厉王喊了羽林军闯进去,柴小姐才动的怒,厉王年纪也不小了,做事却一点不瞻前顾后,置他父皇的安危于何地?幸好皇上心存仁慈,爱才心切,不然若是让羽林军伤了柴小姐,只怕还会被谏臣参一本皇上是非不分,陷害忠良呢。”   张贵妃口才没有沈贵妃好,在宫里也没有沈贵妃有地位,同样生了一男一女,遭遇却有云泥之别,憋了一股子气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乎只委屈的抹眼泪。   刚刚出了月子,被封为贤妃的吕昭仪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是我们吕家没福罢了,如今皇上准她去宛城戍边,只怕这婚事也只能作罢了。”   徐太后一把如意算盘尽毁,还损失了二十抬的嫁妆,心中满是怨恨,捂着胸口□□:不结婚了把嫁妆还回来啊!!   柴倩从外头回府,便觉得众人的脸色有些异样,还没走到撷芳斋,孔氏的丫头已经在垂花门口等着她道:“老爷让你回来了马上去祠堂。”   柴倩正要转身去祠堂,后面红袖和青染两个丫头追上来,手里各拿着一件皮甲。   “穿这一件,水牛皮做的,厚实!”   “穿这一件,小羊皮做的,穿里面看不出来!”   柴倩一脸狐疑的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青染低着头不说话,显然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红袖很义愤填膺的破口骂道:“还不是那个小心眼的皇帝,居然写了一封信到边关给大老爷,说他教女有方,深得朕心,将门虎女什么的……反正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弄了一番,最后大老爷觉得脸上挂不住,觉得不表示表示不能体现出教女有方,就写了个罪帖,派人八百里加急呈给了皇帝,要求请二老爷替他管教管教女儿,要行十鞭子家法。”   柴倩怔怔的听完红袖滔滔不绝的话语,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皇帝果然小气!”她也顾不得她们手里拿着的皮衣,径自往柴家的宗祠那边去了。   青染忙拦住了她道:“你还是穿上吧,我听丫头们说那个什么金蛇鞭很厉害的,□□爷赏给老太爷之前,曾经一鞭子就打死了一个忤逆的嫔妃。”   “你也拿我跟那些弱女子比?”柴倩戳了戳青染的额头,一脸坏笑:“我终于明白,小气是遗传病。”   两人无奈,只得捧着手中的皮甲皮袄,跟着柴倩一起到了祠堂。   这次祠堂中的人比上次要少了很多,上次正缝柴倩大婚,什么七大伯八大叔来全了,这次却只有柴家这几个人。   柴老太君坐在黄花梨嵌瘿木南官帽椅上,龙头拐杖狠狠的戳着地面的青石板砖。柴老太君的对面,坐着颇有些惫懒之色的元宝公公,娘里娘气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柴小姐,不然咱家就先回宫了,禀明了圣上,明日再来罢了。”   坐在另一侧的柴老二闻言,忙拱了拱手行礼道:“公公说哪里的话,你奉皇上之命前来,怎么好意思让你无功而返呢。”柴老二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的脑门,对孔氏道:“派人出去找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孔氏最是一个护犊子的娘,对柴倩也疼爱的紧,压根没派人出去,嘴上却道:“京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也不容易,老爷这么着急,不如自己出去找?”   柴老二闷着气哼了一声,想想又算了,这时候大门外的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柴倩走在路上,就有七八个柴氏三姐妹的丫头并柴老太君的丫头来通风报信,让她赶紧抄小路跑了,等熬走了宫里来的公公再回来。   但柴倩生来敢作敢当,当年在她父亲麾下,军棍也不是没吃过,所以还是大义凛然的往祠堂这边来了。   柴老太君一看柴倩果然来了,捂着胸口闭上眼,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柴倩进门,甩袍对着柴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屈膝跪下,身姿入松,后背笔直。   “不孝女柴倩原受罚,请二叔行刑。”   柴老二握着金蛇鞭,心思百转千回,今天当着元宝公公的面,他公然放水,只怕是做不到了。况且今上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没有脾气,柴倩大闹紫禁城的事情传了出来,多少会影响到他英明神武的明君形象,若是不趁此机会让他好好出一口恶气,只怕自己以后也免不了被穿小鞋的命运。所谓的伴君如伴虎,还当真是如履薄冰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可怜的倩倩要吃鞭子了,大家一起来为她点蜡吧= =   ☆、第三十八章   柴鸣掂了掂手里的鞭子,看来不让皇帝见一点血,怕是难消他心头之恨了。他一咬牙,反手挥出一鞭,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劈开了一般,爆出几声脆响,闷闷的落在柴倩的后背,众人忍不住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锦做的外袍被撕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大家慢慢回过神,眼看着那雪白的中衣被一缕缕猩红的血丝浸透,在柴倩的后背韵出一条血痕。   原来这金丝软鞭里面暗藏了玄机,每一个缝隙中都充斥着无数找不到头的金丝,如发丝一般,在鞭打中嵌入人的皮肉,简直寸寸钻心。   仅一鞭下去,就已皮破见血。   一旁的元宝公公见了,也感觉后背似乎痛了起来,瞟了一眼柴老太君几乎也滴出血来的眸子,劝慰道:“圣上也说了这不过就是柴家的家事,但他既然受柴将军所托,自然不能怠慢,让咱家走这一趟,至于别的,咱家也无权过问。”   言下之意就是,不过就是做戏罢了,何必打这么重,来真的?你们悠着点吧,我就当看不见。   柴老二也不知这金蛇鞭有这等威力,他这一鞭下去,只觉得自己也震的手臂发麻,那蜿蜒的血痕足以证明这金蛇鞭乃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柴倩挺得笔直的肩头微微一震,后背皮肉剥离的麻痛感逼得她额头青筋凸起,眸子瞬间就蕴满了泪水,她深呼一口粗气,缓缓稳住心神道:“二叔,还有九鞭,我替你数着!”   “好!”柴鸣沉声应了,他虽然出身武将之家,最后弃武从文,但是骨子里那份军人的豪爽气魄却从未丢弃过,他敬重他的大哥,更以大哥有这样一个女儿为荣,而此时手握金蛇鞭的人是他,却也代表了他的大哥。   “二叔知道你受的起!”柴鸣一咬牙,正手一挥,反手一扬,左右开弓,又是几鞭下去。   柴倩身上的锦袍像是一片碎布,沾着血污,零零落落的落到祠堂的各个角落,大家都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撼,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凝聚着一股气,看着金蛇鞭在空中飞舞,默默倒数这最后的数字。   “八……九……呃……十!嗯……啊!”   祠堂上供奉着的,是柴家历代先人的灵位。柴倩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睁开被汗水和泪水浸泡模糊的双眸,扫过面前供奉着的列祖列宗,终于支撑不住。她双手按住青石地砖,口腔中的带着热气的血沫一滴滴的垂落地面,倾身倒了下去。   元宝公公进宫回话的时候,赵青舒正在御书房陪赵明辰下棋。两人刻意像打哑谜一样的说话。   “打了?”   “打了。”   “真打了?”   “真打了,十下一鞭不少!”   “不会是欺负你眼拙吧?”   “皇上英明,老奴还认得清血是什么颜色。”   “见血了?”   “皇上可知柴家的家法是什么?”   “横竖就是木棍藤条,还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元宝公公终于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道:“是□□爷御赐的金蛇鞭。”   赵明辰嘴角一抽,手里的棋子落到棋盘上,搅乱了一局好棋,带着几分心虚道:“那十下岂不是死了?”   还不等元宝公公回话,赵明辰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快快快……快传虞太医到柴府,去给柴将军诊治!”   元宝公公一脸为难道:“陛下,柴将军是女的,且伤在后背,这……”   赵明辰一拍脑袋,指着御书房的大门道:“快……快让沈贵妃派医女去柴府。”一边说,一边还一脸愤愤然的踢了元宝公公一脚道:“要是她死了,朕要了你的脑袋!”   元宝公公哎哟了一声,连爬带跑的出了御书房,擦擦额头上的汗,无比怨念: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就是个跑腿的……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端坐在皇帝赵明辰眼前的赵青舒,脸色早已慢慢变得青黑,他早该料到自己的父皇看似宽容大度,其实内心里的几分小心眼和执拗简直比女人还疯狂。是他害了柴倩……是他……   赵青舒一着急,脸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身子微微一颤,一口浊血喷吐在方才的棋局之上,赵明辰转身,正好看见这一幕,吓的大喊:“舒儿,你怎么了?快快快……快来人把虞太医传进宫来!”   赵青舒摆摆手,安慰自己的父亲:“我没事,父皇棋艺高超,孩儿委实不是对手。”   赵明辰见他开口说话,微微放下心来道:“一盘棋而已,何必那么纠结,你这样下棋,岂不是要把命给搭上?”   赵青舒勉力一笑,赵明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儿子像极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一颦一笑,甚至于一言一行。   “父皇曾教导,一招不甚,满盘皆输,棋局就像人生,没有的悔的。”   赵明辰递了一杯茶给他,眼神满含慈爱与坚定:“可你毕竟还有父皇,还有我,只要我在一日,你便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赵青舒忍不住想吐槽:父皇啊,你快把你最爱的儿子的心上人打死了,你造不造啊?   柴老二打完柴倩之后,柴老太君一声令下,柴家老小全体被罚跪祠堂,孔氏虽然被夫君所累,却一改往日夫妻本是同龄鸟的恩爱本色,对柴老二那叫不理不睬。谁叫他下手那么重,这让在柴家立下汗马功劳,生了四个儿女的她倍感寒心,一边哭一边道:“我可怜的倩儿,你娘去的早,二婶对不住你。”   周氏抱着两个儿子,哭成了一团,口口声声道:“夫人,奴婢对不住你啊,让小姐受这么多苦,等这一双孩子长大,奴婢就把他们送上战场,让他们好好侍奉长姐,为她分担。”   柴静牵着柴敏的袖子,怯生生的问:“二姐,大姐会不会死啊?”   柴敏擦擦眼泪,安抚着自己的妹妹:“不会的,大姐是女中豪杰,英雄好汉,父亲打她区区几鞭子,不过是在挠痒痒。”   柴静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己的老爹,怨念道:“挠痒痒还挠出血来,爹爹也正够狠的。”   然后一众幽怨的眼神又重新落到柴老二的身上,俨然已是全民公敌。   柴老二看看自己握鞭子的手,恨不得拿刀子剁了。   柴倩很久没睡那么久,她记得永阳一战之后,为了脱身,她几乎徒步跑了上百里路,最后终于扛不住累倒在了路边,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巧合,救她的不是别人,而是盛传在十五年前已经战死沙场的柴家老三柴骏,亲缘之间似乎无需辨认,即使十几年不见,只消一眼,便能认出彼此。   三叔过的很好,膝下儿女成群,他所在的地方是大周和犬戎的边界,稍有战火便会祸及,那里的地痞头子在那儿建了山寨,养了一大帮的兄弟,靠着贺兰山为屏障,过着自给自足的安稳日子,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他应当知道远在帝都依然对他不离不弃的敬惠长公主,却依旧选择了一个为他生儿育女,在绝境中给了他一线生机的村妇。   三老太爷爱翠花,所以最终选择离开她。三叔或许一辈子忘不了敬惠长公主,却不会选择回到她的身边,有时候柔肠百结,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柴倩睁开眼睛,看着床头十几年如一日放着的匣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既然此生无法为哥哥报仇雪恨,那就让自己完成哥哥所能做的一切!她轻抚着匣子上的雕花纹路,带着泪痕的笑意逐渐放大。   赵青舒,你会记得我的,对吗?柴倩支起身子,决定给赵青舒写一封信。   她的信还没有开头,小丫头来说平安侯府的李世子来了。柴倩记得自己好像是答应了对方要写一封荐书给他,既然收件人是同一个人,那不如不浪费笔墨,写在一起得了。   她趴在床上,一品紫尖的小楷笔在指间转了又转,不知道怎么落笔。   以前无论军报还是书信,一律都是军中的文书代劳,她从来都只有动口的份儿,如今要她亲自动笔,难怪她咬破了笔头都写不出来。   想起上次放花灯的时候,自己不过才写了几个字,就被他讽刺的颜面扫地,跟有文化人打交道,简直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   柴倩在床上唉声叹气,一旁的丫头们以为她伤口又疼了起来,又是奉茶,又是擦汗,忙的不亦乐乎。   青染一大早不知去了哪儿,就连红袖也不知所踪,身旁伺候的只有春桃和碧树,柴倩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两谁会写字?”   春桃摇摇头道:“奴婢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碧树更是一脸羞怯:“奴婢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想想又觉得自己被春桃比下去了,很不服,又道:“二小姐说奴婢的名字比较复杂,不是一般人都能学会的。”   柴倩揉揉脑门,深觉书到用时方恨少。正郁闷这,外头小丫头又来催了一遍道:“李世子说,一会儿就要走了,不知道大小姐的东西好了没有。”   柴倩挠挠头,不管三七二十一道:“快好了,你让他再稍等片刻。”   于是,她重新沾饱了墨水,在纸上鬼画符一样写上一串字。又拎起来吹了几遍,让不会写字的碧树给装到了信封里,给李岐送了出去。   一封荐书写了一个半个时辰,李小世子心里喜滋滋的,柴将军定然是帮他好好的美言了一番,如若不然,哪能费得了这么长的功夫。李小世子接过信封的时候神色肃然恭敬,然后看见信封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未免就有些疑惑,正要开口问,那边碧树道:“小姐说,公子带着这个前去,必定马到功成,小姐祝公子升官发财。”   李岐听她这么说,免不了也乐了,便也不管里面是什么,揣上怀里屁颠屁颠往逸王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边心疼一边写,我这是做什么呢……倩倩不哭,亲妈揉揉,舒儿不哭,亲妈也揉揉……   倩倩:……   舒舒:( ﹁ ﹁ ) ~→   ☆、第三十九章   赵青舒今日原本是闭门谢客的,昨晚他身上稍有异样,赵明辰便命他在乾清宫过夜,他自十六岁在宫外有了府邸之后,便从不在宫内过夜,至今六年从未破过先例。   听回宫的医女回禀了柴倩的伤势,行武之人身强体健,十鞭对于柴倩来说尚不足以致命,不过就是皮外伤,需静养些时日。那医女见了柴倩满背斑驳的伤痕,还未动手清理倒先落起泪来,以至于等清理完成,新伤旧伤都上好药,再回宫复命,已是亥时。   赵青舒心中的担忧稍缓,脉搏也稍见平稳,虞太医捋着山羊胡子测了半日,最终确认他确实无碍,赵明辰万般不舍,也只能由他回了逸王府。   回府之后,赵青舒却没有立即休息,他一人躲在库房忙了半天,将那些人参鹿茸燕窝之类搬搬弄弄,不觉已到了子时,花嬷嬷看见赵青舒还未安歇,便走了进来瞧了瞧,赵青舒打开一个漆描金福寿纹桃形攒盒,里面放着前几日宫里新送来的糖莲子,赵青舒身子孱弱,常年药不离口,所以这些蜜饯糖饴,在逸王府很是常见。   他看了看里面一颗颗光洁如玉,沾着糖霜的莲子,柔软的指尖轻轻扫过,随即盖上了盖子道:“嬷嬷,这一盒糖莲子丢了吧,以后也不用再为我备了。”   花嬷嬷一时微愣,她虽然是他的奶妈,但这些年赵青舒越发长大,对她的依赖已不如以往,很多事情都有他自己独立的看法,再不是当年躺在病榻上任人揉捏的孩子了。   “嗯?殿下不是最喜欢吃糖莲子吗?”她不解的开口问道。   “很多事情会变的,嬷嬷。”他扬眉一笑,不知为何想起柴倩那张并不俏丽的脸:“丢了怪可惜的,拿回家给你孙子吧。”   花嬷嬷接过攒盒,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只有做过亏心事的人,才会有这种心虚和惧怕,她抱着攒盒退出库房,脚步却异常凌乱,在台阶上狠狠的绊了一跤,一旁的小丫头忙过来扶她。她不敢喊出声来,生怕惊动了房里的赵青舒,恍惚间悄悄往身后的库房看了一眼,只见赵青舒坐在轮椅上,远远的朝着她这里看过来,脸上黑沉沉的,根本看不清神色。   李岐手里拿着柴倩的荐书,因此并没有多等很长时间。今日天气阴沉,赵青舒没有像往日一样到花园的亭中看书,而是在书房里,抄着一卷大悲咒。再过一个月便是恭孝皇后的生祭,宫里如今除了赵明辰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记得起来,每年到那个时候他都会去西山的法华寺小主,作为一个儿子,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书房的四个角落都安置了暖炉,银霜碳没有半点烟尘,整个房间弥漫着清幽的玉檀香。因为天色暗沉,所以老红木螭龙纹书桌上点了一盏岁寒三友的坐灯,笔架上挂着一溜型号各异的毛笔,一旁的画缸里面放着几卷画轴,整个书房意趣幽雅,一应闲散王爷的做派。橙黄的烛光更衬的赵青舒面色苍白,他虚拳轻咳了一声,想起今日柴倩已能起身写字,自己的胸口还因昨日之事隐隐作痛,深觉人世不公,忍不住搁下笔来,对着门口发呆。   正这时候丫头送进来一碗漆黑的中药,仅凭嗅觉便知道虞老太医又为他坑了太医院不少上好的药材。平常放着蜜饯的小碟里面放上了几块冬瓜糖,他眉宇略蹙,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只拿了一小块过了过嘴,其他的整个碟子都被承影端上了房梁,慢慢的躲在角落里享受。   李岐虽然也是侯府人家,但因为是靠的姻亲关系,难免沾上了外戚的头衔,并没有多少官家子弟看得起他,而且他本人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算了,但是连长相也比同样废材的吕小少爷还差一大截,所以连他自己的表兄厉王也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这种人其实也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内心,而柴倩无意间触摸到了这一点。   他想起他不久之前还在澄河岸边出言讽刺过赵青舒,顿时觉得有几分羞愧,收起平常的纨绔做派,一脸恭敬严肃的跟着通报的丫头往赵青舒的书房而去,脸上的肥肉因为过于的紧张而变的僵硬,他拍了拍脸,深呼一口气,听说这位逸王殿下不喜欢别人说话跟他靠的太近,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进门,只站在离书桌一尺远的地方,将柴倩的亲笔书信奉上。   伺候笔墨的丫头很熟练的接过了书信,呈到赵青舒的手里。   “柴将军让你来的?”赵青舒瞧了一眼李岐,还是没有好感,柴倩如果因为抢了人家一匹马就要开后门的话,他也会鄙视她的。   “嗯,柴将军说,殿下看了这封信,自然就知道来意了。”李岐被问的有些心虚,生怕事情糊了,故意夸大其词。   赵青舒苍白的指尖挑开信封,将薄薄的信纸抖开,一尺长的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赵青舒反复辨认了许久,瞪得双眸都酸涩了起来,连猜带蒙,总算大体上能揣摩出这句话的意思:   让他去东校(郊)看马!   一句完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赵青舒摊在手中,良久没有发话。   李岐偷偷的往赵青舒的方向瞄了一眼,心里七上八下,柴将军明明说的十拿九稳,怎么逸王殿下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难道逸王殿下还在嫉恨上回在澄河边的事情?他因为那事情掉在河里,可没少吃苦头。   赵青舒瞥见李岐古怪的表情,再结合柴倩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终于茅塞顿开,上面的他原来是指他?   赵青舒无声一笑,就着蝇头小楷的毛笔蘸饱了笔墨,从书案一旁取了一张柳叶宣,重新写了一封工工整整的荐书,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这才给了一旁的小丫头,命她装封呈给李岐。   “你明日把这封信交给御马监的张大人,他自会接待你,你无功名在身,所以暂无品阶,但每年秋猎之后,皇上都会论功行赏,到时候肯定不会少了你。”   李岐涨红着脸站在一旁,自觉赵青舒的话有一种千钧压顶的感觉,他平日对这位逸王殿下嗤之以鼻的原因,大多也是因为这位殿下无意间拔高了帝都女子对男人的要求,使得成千上万条件也不算太差的帝都男子,白白受了多年的讥讽。他明明只是一个瘸子,却比他们这些正常人更受追捧,这是他最受不了的一点。然而此刻,他却像一夜之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位殿下,和那位看似蛮横无理的柴将军一样,是一个能让人真心折服的人。   李岐点着头道:“殿下无需多虑,在下家有世袭,到也不在乎这些虚职,只求能和沈小世子一样,可是做一个能报效朝廷的有用之人。”   赵青舒点了点头,眉间略露出谦和笑来,当年沈灼执意从军,之后又凯旋而归,虽然差点儿丢了小命,但是在帝都这群钟鼎门阀的世家子面前,还是赚足了风光。   李岐刚走,沈灼一阵风一样的来了。他这几日忙于射月使团来访的筹备工作,各项安保、日程安排、游玩之所都要严密安排,实在忙的□□无暇,所以听说柴倩被打,已经是今儿一早的事情,午间他特意抽了个空,往逸王府走了一趟,为的就是来要两盒宫里特制的棒疮膏。他生性顽劣,三天两头的挨揍,上次沈贵妃送的棒疮膏,早已用光了,所以厚颜无耻的来逸王府相求。   赵青舒面无表情的在那里抄经文,听了他的来意,头也没抬:“我这里从来不用那些药膏,也不知道有没有,你自己去库房找吧。”   沈灼闻言,乐不可支,从管家手里取了库房的钥匙,熟门熟路的去了,承影很不放心,抱着剑一路跟在身后。   赵青舒则忍不住摇头苦笑,等沈灼出来,怀里已抱了无数的药材补品,都是昨日赵青舒刚刚整理过,放在外头的。   沈灼道:“这些女人东西,你留着也没用,我送给老大去。”如今柴倩正式恢复了女子的身份,再叫大哥也不合时宜,所以沈灼很只觉的改称柴倩为老大了。   赵青舒看了眼他小人得志模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沈灼又道:“大表哥不一起去看看老大吗?”   赵青舒笔尖一顿,继而抬眸道:“不去了。”既知她必要离去,长痛不如短痛,赵青舒在墨砚上顺了顺笔尖,继续一笔一划的抄写着经书,心里却早已乱七八糟。   沈灼见他坚持,也不欲多言,只扫过他苍白的脸颊,淡淡的说了一句:“大表哥要注意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舒舒是我写过最喜欢的楠竹了,我这自恋的……   ☆、第四十章   柴倩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忍受不住,披了一件大氅,走到柴府的后院散步。帝都的春天比宛城整整早了一个月,湖边的柳枝已抽出了嫩芽。柴倩觉得,日子过的太快,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军营准备着对抗犬戎最后一次大范围的进宫。青黄不接的春天,若是不进大周来抢粮食,犬戎又要饿死一大帮的牧民,而那些人正是军队的中坚力量。她那时候虽然趁着一时之用,把犬戎赶出了永阳城,逼到虞历关之外,但是那个民族就像是春生的野草一样,年复一年的生长着,永远驱之不尽,五年只是一个大范围的概念。实则在边关,每年小范围的交锋还是不可避免的。   湖岸的对面,柴静正带着自己的一个弟弟,舞着柴家枪法,一旁坐着大少爷柴青的媳妇,二小姐柴敏,还有三小姐柴歆。大家无不拍手叫好,满脸欢喜,连远远路过的孔氏,也只瞪了一眼,哀怨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当做没看见一般的走远了。   这是一个武将之家,一缕忠魂总能延续下去,不管多少人刻意让它朝着别的方向发展,但后代子孙们,总不会忘本。   柴倩走过去,加入拍手的行列,有板有眼的指点了一番他们的动作和招式,一群人忙为她让出一块平坦的大石头,柴敏的丫头很贴心的在上面铺了一层羊毛毯子。   “大姑还疼吗?”说话的是柴青的媳妇许氏,她是正统名流清贵之家出身的小姐,从小诗书礼仪俱佳,未出阁前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女。   柴倩摇摇头道:“不疼。”柴倩觉得,世上并没有任何痛苦,是人力不可忍受的,她行武多年,受伤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只要忍过来,对自己来说,就是一次重生。   许氏有点娇羞的低下头,想起平日自己刺绣若是多戳了几针指尖都忍不住落泪,心里对这个大姑越发钦佩了起来。   柴敏忽然神神秘秘的靠到柴倩的身边,悄悄的对她道:“打再妾身,痛在郎心。”   柴倩一脸不解,只看着她没有半点反应,心里又着急又郁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直说,原来她昨天被赵青墨请进宫去了,一来呢,是沈贵妃担心柴倩的伤势,听那医女说的,总觉不真切。二来呢,是那日凤凰楼的一曲《凤求凰》不知如何落入了沈贵妃的耳中,柴敏当日虽然没有参与,但总不能传两个丫头进去问话,所以最后也只能问一问并不知情的柴敏。   当时赵青池也在,他素来不敢对着自己的母亲说谎,所以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但对于沈贵妃说赵青舒会不会喜欢上柴倩,他却是矢口否认的,不然赵青舒怎么会气的连琴弦也挣断了。   柴敏试探无果,又委婉一问:“大姐姐,你可有了第三个人选?”   柴倩想起和她在承乾宫的那一番密谈,顿时恍然大悟,然而,她还是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没有。”   既不相守,何不相忘。   不一会儿,孔氏却从刚刚离开的小道上折了回来。几人见了忙要起身行礼,吓的柴静丢了小红缨枪躲到柴倩身后的大石头下。孔氏只当看不见,示意大家都不必拘谨,众人还是一扫方才有说有笑的气氛,许氏忙起身道:“熠哥儿只怕要醒了,媳妇就先回去看看了。”   孔氏点了点头,允她走了,这才走到柴倩的面前,从身后丫头端着的红木四方托盘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卷,递到柴倩手中:“这是我出门时候的嫁妆,如今就借花献佛了。”   柴倩略有疑惑的接到手中,她虽然字写的不好,但是认识的不少,才一看这封面上几个字,就惊的站了起来,牵动到后背的鞭痕,不禁蹙起眉宇,却又激动的无以自持:“二婶,你当真的?这孔家刀法可是你们祖传的秘籍,你舍得给我?”   “再祖传的东西,没有用也就一本破书而已,当初我祖父把我嫁到柴家,其实也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孔氏叹了一口气,颇有一种历尽千帆的沧桑感:“当年孔家的老祖宗,就是凭借这本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败在了柴老太公的手下,后来柴老太公跟着□□爷起誓,孔家也跟着混出了爵位,多少代都是血染沙场,到了我祖爷爷这一辈,七哥兄弟死的只剩下一个,我祖爷爷的娘哭的眼睛都瞎了,这才断了我祖爷爷从军的念想。之后孔家弃武从文,索性苍天庇佑,怜我祖上满门忠烈,如今才算立稳了根基。我爷爷当时将我嫁来柴家,也是因为看上你们柴家这一份血气豪情,可惜我父亲怕我受苦,最后还是把我定给了你二叔,其实,我原本是要和你爹结亲的。”   柴倩怔怔的听完孔氏所言,忽然觉得这位二婶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她鬓发间因为为她赶制嫁衣而熬出来了几根白发也越发亲切,柴倩轻抚着刀法的封面,觉得胸中似有万马奔腾。   大家都一时无语,只有柴敏笑道:“怪不得我觉得,自从大姐姐回来,母亲都不疼我们了。”   孔氏一记暴栗迎上去,柴敏忙抱头躲开,大家笑成一团。   转眼十多天过去,已是二月初二龙抬头,柴倩这段时间除了养伤之外,就是潜行研究孔氏交给她的孔家刀法。她虽然在军中素有十八班武器样样精通的美名,但实际联的最好的还是一把长枪、一柄短剑。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柴倩能将这两样武器摆弄的炉火纯青,已是难得的高手。但她发现孔家的刀法并非寻常的大刀,而是专门行武练兵之用的战刀,若是学好这一手,以后在马上突袭,只怕比红缨枪还跟利索。介于身上的鞭伤,她如今只能处于理论消化阶段,要等伤口完全好了,才能动手操练。   期间沈灼共来过三次,送了无数奇珍、药材、补品……柴倩甚至怀疑他有没有把柳叶街的大小药铺搬空,但实际上他只是搬空了逸王府的库房而已。   连赵青池都来看过自己两次,虽然最后都不怀好意的把红袖给带了出去。但惟独赵青舒,从没有来过,彼此似乎心有灵犀一般,谁都不愿踏出这一步,让那凤凰楼头的一曲,成为彼此今生最后的绝唱。   柴倩整理着行李,才发现自己需要带走的并不多,那些太后、贵妃、娘娘们赏赐的珍珠、手钏、头面,对于一个今后只与蓝天黄土为伍的她,根本用不着。唯一她想过要带走的,只有这一支玳瑁珍珠簪。   “青染,你义父让你回京寻亲,你如今既已有了消息,不如就留下来。红袖,当时我救你时,并未留下你的卖身契,你是自由之身,福王对你不错,你便留下来好了。”   柴倩也不管她们两位有没有心心听,自顾自的徐徐开口:“这里有银票,也有一些首饰,还有太后娘娘赏我的二十抬嫁妆,我想着她总不好意思要回去,三位妹妹她们也不缺嫁妆,我便都留给你们了。”   青染坐在窗口,吧嗒一声,一滴泪落到她面前的书页上,染出一小滩墨迹。   红袖托着腮帮子,双眸无光,一遍一遍的唠叨:“小姐,你手臂上的伤痕还没消呢,我不能离开你,我一向说话算话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可一旦轮到自己经历,便觉得比别人说的越发难以让人接受。柴倩揉了揉红袖的头顶,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继续整理行装,她想早些离开帝都,因为有些事情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比如……对赵青舒的想念。   这两夜她曾偷偷的溜出柴府,在逸王府后门的墙头蹲着,等着看见赵青舒卧房里的灯熄了,才落落寡欢不知归路的离去。   “小姐,真的明天就要走吗?福王说还要再帮你践行,不如再多住几天?”红袖不依不饶的劝说。   “你要走,总要等后背的伤好透了才行吧,如今这个样子,骑马也是不便的。”青染的理由显然更合理贴切,但无疑,两个人都没有劝说成功。   柴倩归拢好了两个箱子,放在卧室的一角,今夜她想一醉方休,不知为何却找不到酒友。   作者有话要说:舒儿,你听见倩倩的呼唤了没有啊?   ☆、第四十一章   李岐坐在画舫里,翘起了二郎腿,圆滚滚的面颊喝的通红,哼着小曲好不自得。   一旁的吕小少爷一脸鄙视:“当个弼马温就把你乐的找不着北,你还能有点出息吗?”   李岐雄赳赳气昂昂:“我再没出息也比你有出息,连媳妇也不敢娶,孬种。”   吕琰被说到痛处,无言以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听见外头侍女挽起帘子,脆生生道:“柴将军到了。”吕琰一个冷战,生生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柴倩进门,见了李岐,笑的很是开怀。一掌拍上李岐的肩膀:“我正愁没人请我喝酒,谁知道李世子这么通人性的!”   李岐耸着肩任他拍了两下,抖抖索索喝下一杯酒来,谄媚道:“春风楼新来了一个花魁,听说是从宛城来的,我寻思着将军应该好这口,就来表表心意了。”   吕琰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内心又狠狠的鄙视了李岐一通:简直毫无志气,堂堂七尺男儿,和一个女人说话如此低声下气,有辱纲常!   柴倩显然意兴盎然,挑眉看了一眼吕琰,端起酒杯:“哦,那吕少爷不如一道?”   吕琰赶紧捧起酒杯,恭恭敬敬的和柴倩碰了一璧,饮下一杯美酒。   这时候从外头传来一股熟悉的馨香,淡淡的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息,那半掩的珠帘一动,从忽明忽暗的灯火中走过来一个妙曼的少女,冰肌玉骨、柳腰莲脸、盈盈秋水之间带着一份顾盼生辉的风情,她娇滴滴的开口,宛若九天仙女:“柴将军,你让玉娘好找。”   “是你……?”柴倩愣了愣,一脸疑惑:“你为寻我而来?”   “不为寻你,又为何事?”她娇嗔的开口,行动间已执起桌案上的酒盏,驾轻就熟的斜倚在柴倩的膝头,眉目含情,为她又斟满了一杯美酒。   “将军好生无情,在宛城丢下玉娘就走了。”   柴倩不拂美人的好意,饮尽美酒道:“柴倩并非良人,有负玉娘所托,自当罚饮一杯。”   玉娘的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款款起身,行动间带有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幽香:“将军若是怜惜,以后变常光顾玉娘,也算是将功赎罪,如何?”   柴倩想了想道:“只怕柴倩又要辜负美意,明日就要启程回边关去了。”   玉娘眉梢一动,透出几分脉脉含情,低眉道:“这么快……”   “嗯!”柴倩点头,推杯换盏之间,已是又喝下了一杯。   故人重聚,自是有几分感慨,回想当初一腔柔情错付,玉娘不由多了几分娇羞,酒过三巡,才起身道:“既然将军明日就要离经京,那小女自当抚琴一曲,为将军践行。”   众人无不洗耳恭听,美人指尖轻点,琴音如水,濯濯清响,伴随这飘渺浩瀚之意,有一种空旷古绝今的苍凉、豁然,一曲既罢,余音绕梁。   吕少爷也算是个精通音律的,也不由点头称赞道:“玉娘这首《平沙落雁》,竟然比三年前我再玉娇楼听过的琴绝姑娘的那首更显苍茫大气,果然是从边关回来的人,心胸气场比之帝都的烟花女子,更胜一筹。”   玉娘谦谦然谢赏,娇笑如花,只有柴倩摸着下巴一脸茫然:“她这首叫《平沙落雁》,那逸王在凤凰楼弹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惊罢四座,原来这位大姐至今还不知道,她被人表白过……   吕小少爷觉得说不出口,他拼死拼活不要了的女人,比他更优秀千百倍的人要了。   李岐也不懂音律,他只懂得他的马,最擅长的不过就是拍马屁。   玉娘翩然一笑道:“我虽来帝都未有几日,却也听说了逸王殿下在凤凰楼以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的轶事,没想到将军就是那所求之人,真是可喜可贺。”   柴倩木然愣在一旁,可喜可贺个屁啊,她明天就要走了……   这几日春寒料峭,一向体弱的赵青舒习惯性的染了风寒,长灯下他仍旧不知疲倦的抄着已不知抄了多少遍的大悲咒。漫漫寒夜,若不如此,怎消那相思之苦?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年月,他总要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主人,她又来了。”承影从外头进来,带入一片寒气,抖了抖肩头的冷霜。   “嗯,先熄灯吧。”烛光一闪,接着一片黑暗,被灯灰呛了一口的赵青舒闷闷的咳了几声。   过了许久,墙头上的黑影离去,他又点上灯,就着还未干透的笔尖,一笔笔的写了起来,思绪归拢之时,却发现自己一笔一划,写的竟然是“柴倩”两个字。   柴倩从逸王府出来,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帝都的长街小巷,夜市依旧热闹,灯如白昼,巷口买甜羹的老婆婆还站在门口招揽生意,见了柴倩眼珠子一亮,拽了她道:“姑娘,老太婆今天请你吃银耳莲子羹。”   柴倩盛情难却,挑了一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毕竟自己的人缘不错,临走还有老婆婆请吃甜羹。她笑着接过一旁瘦弱男子递上的羹汤,吃了一口,甜上心头。   “我告诉你啊,放河灯真的很灵啊,你看看,我放了河灯不过十多天,我们家旺财就回来了,连原来瘸了的腿都不瘸了。”   柴倩眼睛一亮,忙扭头去看方才给他端碗的男子,虽然他走的很慢,显然是很小心翼翼,但已很难看出他是个瘸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假以时日,他的腿就会恢复如常。她一把抓住了旺财的手臂,迫不及待道:“快告诉我,是谁治好了你的腿?”   “啊……”旺财吓了一跳,左右看看道:“我不知道,我当时被蒙着眼打昏了,后来好了又被蒙着眼送回来,那位大夫我从没在城里见过。”   “那你总该知道,这一段时间你住在哪里?”柴倩急忙问道。   “我不知道,那房子的墙很高,根本看不见外面,里面住了四五个人,都跟我一样不是瘸腿就是断手的,大夫都给治,也不管治不治的好,我是唯一一个治好的。”   柴倩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她觉得这简直是比大破犬戎还让她振奋人心的消息,她想去找赵青舒,却又不敢去找他。   回到柴府之后,柴倩只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青染,并让她赌咒发誓,再她离京之后,一定要找出那个大夫,为赵青舒治疗。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告诉他,好歹还可以见上一面?”青染问道。   “我又不是让你告诉他,我是想你找到那个大夫,然后问他有几成的把握,我不想给他一场空欢喜,你懂不懂?”柴倩那种兴奋纠结又紧张的表情,让青染忍俊不禁。   “哎呀呀,粗枝大叶,不修边幅的小姐也开始细心了。”青染酸不溜秋的取笑她,忽然间却觉得一阵心酸,险些落下泪来。   二月初三,柴倩原定离京的日子,帝都并没有因她的离去而乌云笼罩,相反因前一日的射月使团降临,使得整个帝都热闹非凡。   柴倩拜别柴老太君、柴氏夫妇、三位小姐一位少爷并他的妻儿,还有周氏跟两个弟弟,匆匆的踏上了北上的行程。八百里的行程,若是她独自驾马,不过也就三五天时间,狮子骢打了一个响鼻,吃苦耐劳的为她拉着马车。   来时尚有两架马车,走时却只余一辆,柴倩跳上马车,又谢过了一番之后,坐进马车之中。世人说人生最痛,不过生离死别,想必此时她已痛到了麻木。   正要启程,柴老二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喊住了车夫道:“再等一刻,有一样东西,还没给大小姐。”   柴倩只好从马车上下来,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柴鸣手中奉着金蛇鞭而来。   “这东西放在祠堂太浪费,自己家孩子哪里消受的起,我换了一根藤条,这个你就带在身上,好歹也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柴家人善用长枪,但携带不便,这金蛇鞭确实是难得的傍身利器。   柴倩毫不客气的笑纳了,爽朗道:“二叔若是早这么想,我的后背何至于受那么大的罪过。”   一众人难得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又是更深的不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柴倩跳上车,钻进马车里,掩上帘子,泪痕满面。   马车很快就到了拐角,一转弯,一幕幕的人和事都消失不见了。   再见了,帝都,再见了……赵青舒。   ☆、第四十二章   当元宝公公驾着马喘着粗气来到柴府的时候,柴家人刚刚收起了目送柴倩的悲伤,正打算打道回府。   元宝公公远远的就在马上高喊,他那特有的尖锐的嗓音划破长空,几乎让众人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耳朵。   “柴将军慢走……”   “将军刚刚离去,公公有何贵干?”柴鸣自从上次被他监视着打了柴倩之后,对他总抱有几分来者不善的猜度。   元宝公公上气不接下气,从马上滑了下来道:“皇上有令,射月使臣指明了要见柴将军,请柴将军即可进宫伴驾。”   柴鸣心道:这伴君如伴虎的,别又伴出祸事来,连忙开口:“柴将军走了已有半个时辰,只怕如今已经出城了。”   元宝公公看着柴鸣,一脸奸诈:走了半个时辰,骗鬼呢,走了半个时辰你们一家老小还站在门口喝西北风。他稍一挑眉,对着身后赶到的大部队,指着城门的方向道:“追!”   柴倩挽起车帘静静的欣赏着帝都的风景,心里却想着:赵青舒你这混球,真的连送都不来送我一程?忽然又转念一想:送了还是要分开,不如不送!如此纠结良久,可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在人群中寻觅着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喊我回来,我立马回来……   她一步步的放低自己的要求,放宽对他的要求。   忽然间,马车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拉车的狮子骢长嘶一声,继而放慢了速度,缓缓的停了下来。周围的路人都吓得退出一丈远,一个黑衣白面的俊秀少年从马车的顶上飞跃而过,一转身,稳稳的落在马车前十步开外的距离。   “主人不许你走。”承影侧身站在马车前,依旧是习惯性的面瘫表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严肃。   然而柴倩心中却一阵狂喜,她几乎要不矜持的跳下马车,可最后却觉得这似乎不像赵青舒的风格,他能坚持半个月多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又为何再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军事敏锐性极强的柴倩跳下马车,忍不住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远处,皇宫特制的马车滚滚驶来,赵青舒伸手,如分花拂柳一般,挽起半边的帘子,清润中略带沙哑的声线传了出来:“射月的使臣要见你,你若不想见,我便帮你回了父皇。”没有多余的语气,只是最平常的一声询问,不是在命令,亦不是在苛求,只是……克制不住心里的这份不舍,所以亲自来了。   他眉目低垂,似乎也在自嘲自己的这一份不舍,一些事,若不在此刻完成,只怕会成为今生的遗憾,赵青舒深深的望着柴倩,眉中凝着浅笑,这一眼恍如隔世。   柴倩脚下微微一顿,随即阔步走到赵青舒的马车前,如灵蛇一般的挑开帘子钻了进去,“见,为什么不见。”   下一秒大家只听见一声呜咽,也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   终于,马车里恢复了平静,赵青舒红着脸,神色肃然:“身为女子,要贞静娴雅,怎么能……这样有失体统。”虽然知道这么说多半也是对牛弹琴,但又一次被吃了豆腐的赵青舒还是秉承良好的素养,苦口婆心的劝诫道。   柴倩低着头,略略有些小媳妇的模样,那双眸子湿漉漉的,如天边璀璨的星辰,小声咕哝:“那你又不主动,人家等不及了嘛!”   赵青舒一僵,憋得脸色通红,握着拳的手指来回撕扯着大腿上的蜀锦长袍,眉宇间一抹似有似无的隐忍反复浸润着略微蹙起的眉心,看着柴倩的眸色中多了几分凌厉和戾气,他忽然松开手,一把将柴倩按在马车壁上,欺身亲了下去。   “唔……嗯……”   思念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将两人卷入深渊,半个多月的忍耐瞬间土崩瓦解。柴倩分腿坐在赵青舒的身上,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她的手指按在赵青舒的背后,她抱住他,舍不得放开。   马车在繁华的长街上轻缓的驶过,乱了呼吸、松了鬓发,他们四目相对,久久凝视着彼此。   长袍滑落肩头,柴倩的墨发遮盖住她伤痕遍布的后背,赵青舒的手指拂开她的长发,看见她身上错落的伤痕,他心疼的一一吻过,指尖抚过她后背结痂的鞭痕,眉宇微蹙:“还疼吗?”   “不疼。”收起凌乱的呼吸,柴倩连忙将衣服穿起来,重新系好腰带:“本来还以为京城的疤痕灵会比较有效,原来也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等我寻得了仙药,把这一身疤痕去了,再让你好好品鉴一番。”   赵青舒不禁被她这几分小女人的娇态给感染了,他本想说自己并不嫌弃,却又不想她连这几分女子的爱美之心都失了,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角。   这是赵青舒第二次把她抱在怀中,更清楚的感觉着她身上的骨肉,精瘦、矫健、每一分每一寸都很匀称,且充满了力量。柴倩挪了挪身体,生怕自己这身高压坏了赵青舒,然而对方却把她抱的更紧,闭上眼将头贴在她的胸口。   纤长的睫羽微微闪烁,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正靠在倩比大草原并没有多几分波涛的胸口。   呼吸促了,心跳乱了,柴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你……很少这样。”柴倩轻抚着他的发丝,带着几分难得的柔情。   “嗯。”赵青舒闷闷的哼了一声,忽然抬起头看着柴倩,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望进柴倩的瞳仁,仿佛认亲了她眼中的自己:“很少有人能让我这样,你……大概是不一样的。”   对于你来说,我是不一样的,这就够了,柴倩抱住赵青舒的脸颊,露出气吞山河一般满意的笑,指天发誓:“赵青舒,从今天起,我全听你的!”   “咳咳咳……”赵青舒被她的话呛得喘着粗气,一脸颓然的看着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抢自己的台词,做自己应该先做的事,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啊!   事实上,跟柴倩说女孩子的矜持是无用的,马车略略又震动了一番,两人又再柴倩的勾动下,缠绕十指,吻到了角落里。   车夫很有职业道德的等里面的动静稍微静止了片刻,才开口道:“逸王殿下,到正阳门了。”   柴倩率先跳下车来,不多时便有侍卫从宫内送了赵青舒的轮椅出来,赵青舒从马车里钻出来,早有人在马车下放了阶梯,柴倩转身,伸手至赵青舒的面前,显然是想要去扶他。   空气中的气息似乎都已凝结了起来,一个拿着拐杖的侍卫站在一旁,神色灰败。大家都知道赵青舒从不坐马车,就是因为他的腿脚不便,而他又极其讨厌在外人面前用拐杖,是以虽然宫里和逸王府都备有拐杖,但赵青舒几乎从来不碰。今日因事出突然,赵青舒难得坐了一回马车,上车时候脸色以是非常难看了,这下车……只怕也……大家的心都在突突的跳动,生怕这位容姿绝佳身份尊贵的殿下会甩自己脸色。   柴倩的手伸过去,那是一双指腹扁平,掌心厚实的手,手指虽然修长,但每一个骨节处都生有老茧,皮肤粗糙,指甲却修剪的干净整齐。这一双手无疑是不美的,但却是赵青舒今生最想牵着的手。他舒眉浅笑,伸出了自己苍白柔软的手掌,握住柴倩的掌心。这几个台阶他走的出奇的沉稳,因为有他所信赖的人,一路扶持着他。   昨日射月使臣来访,皇帝已经在太和殿接见过。今日乃是作为皇家的礼节,另行在宫内款待,接待的地点是平常皇帝宴请重臣的文华殿,此次射月来访,并未带女眷,所以沈贵妃很轻松,并不需要亲自作陪,只需将一应的礼仪、宴会、节目都安排妥当即可。   赵青舒和柴倩进来时,宴会尚未开始,席上人并不多,基本都是皇室嫡系。恒王赵明则年后便回了封地,此时作陪的只有厉王、福王、还有负责接待工作的沈灼以及赵明辰特地从京畿大营请来压阵的两位将军。   射月的四位使臣坐在赵明辰左手边,一人一个高台几案,其中坐在左手第二个位置上的,便是射月的七皇子哈姆达。但还有一个人竟然坐在他的上首,显然,那个人的身份地位更在哈姆达之上。   柴倩才上殿,那边哈姆达变豁然站起来,一双气势汹汹的眼珠子盯着柴倩道:“柴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柴倩拱手一礼,神色肃然:“哈姆达,别来无恙?”   坐在哈姆达一旁的使臣道:“这是我们的七皇子,不得无礼。”   柴倩淡然一笑,上前睨着哈姆达道:“你原来还是个皇子,还真看不出来。”   哈姆达哈哈大笑,视线从对面席上三个大周皇子的脸上一扫而过:“难道非要细皮嫩肉的,才能当皇子吗?”他一步跨上前来,拍了拍柴倩的肩膀道:“女娃娃,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四哥,大漠雄鹰哈日朗。”   柴倩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眼,恭敬行礼:“久仰大名。”   那人比哈姆达矮了半个头,凤眼狭长,鼻梁英挺,鼻尖悬如鹰勾,给人一种阴鸷危险的感觉,听说此人在射月国内颇有名望,射月国内在较短的时间内统帅西域各国,此人功不可没。   “柴将军是吗?射月的恩人,我敬你一杯。”他端起他面前的九龙白玉盏,眉梢微微挑起,摆了一个敬酒的姿态,然后慢慢的喝完了杯中酒,完全不把今上赵明辰放在手中。   柴倩虽然粗枝大叶,但在忠君爱国这一方面却不含糊,忙退后了几步道:“圣上才是射月的恩人,末将不过就是皇上的先锋士卒,为他略尽绵力而已。”   那哈日朗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柴倩的马屁拍的不精准,还是笑那句:圣上才是射月的恩人。良久才开口道:“皇上,你们大周的男人不都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怎么会要一个女娃娃做马前卒?”   然而柴倩的眼中已没了笑意,她转过身,来到自己的案前,斟了一杯美酒,双手执杯,单膝跪地:“圣上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才是圣人所为,身为女子又怎么样,照样攻破犬戎四十万大军,四皇子不信,就放马过来?”   柴倩认的字不少,但惟独这个忍字,她偏偏不认得,她这个大将军,得来实至名归,又何惧别人妖言惑众?   赵明辰眸光一动,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那下午两位皇子要去京畿大营参观校场,就请柴将军陪同吧。”   “好啊!”哈姆达拍手称快,“在下还正想再见识见识柴将军百步穿杨的绝技。”   作者有话要说:野火烧啊烧啊烧啊的。。。最后还是灭了。。求别锁了= =   ☆、第四十三章   酒宴过头,柴倩回柴府换了一身湖蓝色箭袖劲装,青染正小心翼翼的为她后背的鞭痕上药。   “伤口才刚刚长好,可不要再开裂了。”   “依我看,这京城的将军们都死绝了,非要把你大老远的喊回来,小姐,你也别去,看那皇帝老子怎么办?”红袖可不像青染那样给皇帝面子,拉着柴倩的袖子不让她出门。   柴倩帅气的笑了笑道:“这就是皇帝的厉害之处啊,你想想,王将军、田将军都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若是输了,自己面上过不去,再弄出一个引咎辞职之类,皇上可不是要焦头烂额,这京城可用的良将本来就不多了,所以派我去,一举两得,赢了,赚了面子,输了,反正我是女的,没啥好丢脸的。”   红袖嗤之以鼻道:“皇帝简直比猴还精。”   青染依旧忧心忡忡:“不如还是推了吧,你伤还没好,皇上自己派人来看着打的,总不能不认账!”   柴倩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哪能呢,军法有云,轻伤不下火线,这一点小伤算什么,按照你的说法,犬戎大兵压境的时候,宛城得有一半多的士兵躲在窝里不出去迎战了。”   青染见劝她不停,也只能由她去了,只是又嘱咐了几遍,一定要让她主意后背的伤口。   两人送到门口,柴倩跨上狮子骢,扬鞭而去,大约一个时辰,便是京畿大营,这里群山环绕,是大周北面最后一道防线,统领这里的王将军已在这里坐镇二十多年,倒是田将军曾经出兵支援宛城,是沈灼的老上司。   士兵们听说柴倩要来,纷纷兴头十足,比起之前只听说皇帝要带着外宾来象征性的走一圈,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有一小部分人,曾经参加过去年同犬戎的大战,有幸瞻仰过柴小将军的风姿,但他们实在料想不到,当时被烈日灼烧的一脸黝黑,嗓音暗哑,身姿桀骜挺拔的将军,到底是如何会变成女人的?   柴倩跳下马,步态矫健,气质昂扬,半点没有女人的娇柔妧媚,她意态休闲的将手中的马鞭递给一旁前来牵马的侍卫,嘱咐他好好犒劳自己的坐骑。   还未进军营,沈灼便带着一帮当时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后又捡回一条命来的兄弟,大家围着柴倩表情极尽克制的严肃,一双手更是不知道如何安分的放下,往常这种重逢的画面,谁不是上前紧紧的抱上一把,然后也不管对方受不受得住,大力拍着肩膀,恨不得将人按泥土里一样。   但眼前的将军,却不是从前的将军,从前不知她的身份,这样目无尊长已经是逾越了,如今就算他们有这贼心,也未必有这贼胆了。只有沈灼这小子还没一点自居,牵着柴倩的膀子到处认亲。   “老大,还记得他吗?神箭手李准,这是陈马虎、这是李狗……”这些生死交情的兄弟,柴倩自然都记得,柴倩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不拘小节的拍拍大家的肩膀,以示勉力鼓舞。   沈灼带着柴倩一路绕来,俨然她才是这次京畿考察的客人,在大营里端着换了几遍茶盏的赵明辰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不就是让她回府去换个衣服吗?怎么就耽误那么长时间?难道平常看不出什么女人特质的柴将军在这一点上,是和他宫里的那些嫔妃是一样的?赵明辰很大度的表示理解,让元宝又吩咐下去为几位使者换上了新茶。脸上笑的一片温良宽厚,仿佛在说:女人嘛,在某些方面都是一样的。   只有厉王赵青铭已稍显不耐,小声令自己身旁的随侍出了营长打探。   赵青舒坐在赵青铭的上首,神色从容,面如玉冠、眉若远山、安定自若,端起元宝又送上的白玉茶盏,指尖未翘,拨去浮沫,低头浅抿。   “君山银针,一克百钱,有价无市,难得今日沾了两位皇子的光,父皇肯拿出贴己的东西来。”   他声线清幽,听之让人心旷神怡,两位面带烦躁之色的皇子也不免安定了下来。哈日朗似乎很给赵青舒的面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由衷瞻道:“好茶!”   赵青舒挑眉,清浅一笑,那魁梧豪迈之人竟然震慑在了这低眉浅笑之间,久久不能忘怀。   怪不得哈姆达会飞鸽传书,让他务必也到大周的帝都来瞧瞧,还说会给他介绍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佳人,哈日朗起先只疑心这是他的诡计,待真正入了京城,见了赵青舒,他才深刻明白了哈姆达的好意。   这样清贵无暇,淡漠疏离的人,若是压在自己的身下,那该是怎么样一番让人食髓知味的*,他无需想象,便已觉得心猿意马,口干舌燥,忍不住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相比起哈日朗的别有用心,哈姆达则惬意的靠着围椅,眼神略有所思的嫖过自己的哥哥,阴险一笑:你搞定他,柴将军就是我的,整个射月、乃至大周,都将是我的!   不多时,王将军从帐外进来,见了尚且等着众人,疑惑道:“怎么沈灼那小子还没把柴将军带进来吗?”   众人正面面相觑,方才厉王支出去的随侍忽然闯了进来道:“不好了,柴将军跟王将军部下的将士打起来了!”   柴倩长期驻守宛城,在军中威望自是无人能比,去年永阳一战,连从京城派去的援兵部队都震慑在她的强悍之下,可谓对她言听计从,但是没有跟随援军出战的王将军的部下,对这位威名远扬的女将军却有几分不服,于是乎得知她今日要来,便早已备了下马威,想要灭灭她的微风。   练兵场上,寒风烈烈,柴倩未着戎装,大风卷起她足下的尘土,她的手中多了一柄红缨枪,银光冷冽的枪头上,一缕红缨似火,映衬着她容貌越发俊逸冷然。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面对一个个摩拳擦掌、豪气干云、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精神的将士,柴倩震了震枪杆子,耐心询问。   “老大!”沈灼开始有点后悔带着柴倩在军营里到处逛了,这帮京畿大营的兵痞平日里也是极难伺候的,他们大多有比较坚实的家庭背景,又基本文不成武不就,到了年纪没处发送,就来这里混几年的皇粮,然后升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废物利用。   这里是大周的京畿,只要不遭遇灭国大战,用到这些皇帝亲兵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就算边关战乱,要增派援兵,这些人肯定也是一早就走好关系,并不会成为送死队的一员。曾经的沈灼,也是这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新星,若不是大军开拔时他偷偷的混了进去,一准是要被信义侯夫人托回家绑着的。   “我来!”沈灼高声一吼,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把长枪,跳到柴倩面前。围观的人群立马退后三步,为他们留下两丈宽的地方。   沈灼一个箭步,直攻柴倩的面门,枪势凌厉,俨然那次西山指点之后,并没有荒于练习,两人用的虽然是同一套枪法,但柴倩的动作更加融会贯通,招式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掣肘,沈灼一招一式,稳扎稳打,也卓有成效,百招之后,喝彩声阵阵,但沈灼却已力有不怠,以前他和柴倩过招,没有一次能超过五十招,这一次一连过去百招,他虽然没有落败的迹象,但一套枪法下来,可用的招数已不剩多少,沈灼忽的恍然大悟,柴倩居然在切磋比试中帮他走完了这一套枪法,更是在不足之处予以指正,他定下心神,最后一招枪指江南用完之后,收势站在一旁,脸上早已露出恭敬之色。   一旁几个功夫底子稍深的人,早已看出了其中端倪,只负手抿唇不语;也有根本不懂功夫的臭小子,指指点点道:“根本就没传的那么了不起,沈少将的功夫也不过尔尔,跟他还走了上百招,算的了什么绝世高手,不过看她是女流之辈,故意吹捧罢了。”   沈灼脸上涌起一团火气,柴倩却勾着他的肩膀道:“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走,去瞧瞧射月人。”   两人正要离去,方才在一直在外头围观的一个中年将士,忽然拦住了他两的去路道:“末将京畿大营王将军部下定远将军曹放,请柴将军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倩倩那么帅……   ☆、第四十四章   柴倩迅速的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这位将军的轶事,似乎在某个犄角旮旯里面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物。但若说有什么很细致的内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沈灼道:“这是曹将军,京畿大营头一号悍将,昔年每年的角力赛都博头魁,前年永阳一站的时候,他正好丁忧在家,所以没有轮到带兵出战。”   那人道:“末将前年轻时曾在柴老将军部下当过两年校尉,还跟柴三爷睡过一个铺盖。”   柴倩闻言,忙抱拳行礼道:“如此将军乃是柴倩的前辈,请受柴倩一礼。”那人也不拘谨受了,又道“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末将切磋一番?”   沈灼还想劝阻,被柴倩挡了下来道:“好,切磋一二,权当让将士们看个热闹。”她走到兵器架边上,手指握住方才用过的长枪,顿了顿,挑选了一把放在正中间的玄铁战刀。那一把刀至少三十斤重,一般女子连挪都挪不动,柴倩却轻而易举提起,在掌中灵活转动几圈,舞出一股劲风。不少人被这劲风席卷,纷纷又退后几步。   柴倩心中却觉得,帝都果然是一个给军营放水的地方,若是在宛城,一把刀提起来没有分量,转起来轻浮晃动,早就被他爹拿回去回炉再造了。她掂了掂手中的战刀,至少比以前用的轻了整整五斤。   众将士心却一脸惊骇的躲了又躲,谁都知道练武场虽然十八班武器样样都有,但真正能舞得动大刀的,也只有那寥寥几人,这大刀放在这里,并不是起到练武的作用,而是起到一个震慑的用处,但凡谁能挥刀如流,那基本上也代表着他在这军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于是柴倩只挥了挥刀,摆了个花架子,大家对她的敬仰已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曹放是猛将,自然有征服人的超强本领,于是他并没有从兵器架上选武器,而是让两个近侍从他的营帐中搬了两个流星锤来。   两个士兵一人一把流星锤,看那沉重的脚步,显然不是为了吓吓人而装出来的,柴倩就看着曹放走过去,一手抓一把流星锤,然后抛上天空,跟玩杂耍一样,丢来丢去,接来接去。她有点后悔的对身旁的沈灼:“你怎么没告诉我说,他力气这么大啊。”   沈灼一脸冤枉:“你给我说的机会了吗?”   说时迟,那是快,曹放接住流星锤,忽然向柴倩发起进攻,柴倩推开沈灼身子后仰,一招鲤鱼打挺,将战刀架住流星锤,几个回旋翻转,躲过一次攻击,柴倩手背一番,长刀攻入曹放双手之间的空隙,刀刃在流星锤上擦打出无数火星,已将人逼退一丈远。   流星锤是双兵,讲究左右开弓,可这重量无疑降低了原本的速度,柴倩急攻曹放面门,忽的刀刃下翻攻其下首,一招飞天撼地,飞身而起,直击曹放面门,流星锤忽的从她后背一闪而过,柴倩堪堪避过,只觉后背一片火辣辣的刺痛,那日的鞭痕早已挣裂,她忙起飞一跳,翻过曹放头顶,从身后起步一脚,将曹放踹出五步之远,提早结束战斗。   幸得尚是早春,她里面穿着夹衣,不然只怕后背早已被映红。   人群让开一条小道,有人从那里拍手而来。   “柴将军果然武艺超群,巾帼不让须眉,布吉尔,上来和柴将军领教几招。”哈日朗随手招来身边一位长相丑陋的青年男子,脸上还带着一个独眼龙的眼罩。   柴倩听见名字,身子一震,这布吉尔原是犬戎大将布斯坦的部下,何时居然效忠起了哈日朗?   那人阴阴一笑,上前向柴倩拱了拱手道:“柴将军,一目之仇,日后战场上再报,今日还请柴将军指教几招?”   柴倩方才一战,虽未用全力,但已挣破了身后的伤口,若勉力迎战,只怕胜出机会并不多。她看见后面赵明辰和几个皇子也从帐中出来,忙道:“今日两位皇子来京畿大营是查看大周平日训练、骑射,并不是为了切磋武艺,况且我毕竟一介女流,若论骑射,勉强可以与来使一比,至于功夫切磋,今日暂不奉陪。”柴倩将手中的战刀丢给一旁的小兵,开口道:“哈姆达,你不是要看我百步穿杨的本事吗?走,跟我去射箭场。”   哈日朗见柴倩拒战,倒也没有发难,只跟着柴倩往射箭场而去。   射月大周各领一队人,柴倩这时候才得以坐在赵青舒的身边,见他白衣玉冠,风度翩翩,心中便免不了几分欢喜,偷偷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笑,那人却抬眸看见她额际的一层冷汗,从袖中递了一方绢帕递过去。   柴倩接到手里擦了擦汗,大大方方的揣到了自己的怀中。   赵青舒只当做不知,看着她光明正大的藏起来,又递了一杯热茶给她润嗓子,柴倩端起来就牛饮了一口,那袖子擦擦了唇瓣,简简单单的动作,赵青舒居然看的未曾离开了眼,直到王将军提示比赛开始,赵青舒着才回过神来。   射月派出哈姆达、哈日朗、布吉尔、还有另外两名皇子的随从。大周派出柴倩、沈灼、厉王、和另外两个王将军举荐之人。   射月人从生下来就生活在马背上,会吃饭穿衣就会射箭,普通百姓拉出来都可以射十环八环的,显然并没有把这种比试放在心上,首先开工的是哈日朗,他身姿矫健,拉弓满月,离弦而出,正中红心。   厉王毛遂自荐,起身对峙,论起骑射武功,他确实是赵明辰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至少他生的健壮有力,不像赵青舒赵青池,一个体弱,一个呢又是一副纤瘦营养不良的模样。赵明辰显然在这一点上很看好他,亲自勉力道:“厉王,四皇子虽然箭术高超,但你也要为大周争光。”   厉王脸上一片傲然的笑意,扬眉道:“定不负父皇所托。”接着,他挽弓放箭,剪枝如指路一般,直中红心。   赵明辰激动的击掌赞许:“好样的。”   然后轮到哈姆达,这位号称例不虚发的草原飞鹰却很例外的射偏了靶心。柴倩微微挑眉,看见哈日朗脸上几不可见的的一丝轻鄙之意,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众人一一比完,最后一发在柴倩的手中。   之前射月两胜一负,柴倩这一箭,最好的结果就是为大周扳回平局,若要胜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踱至正中,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那边哈日朗笑道:“若说骑射,大周人怎么比得过我们射月,我射月大汗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能征善战。皇上,你把你的儿子们都宠坏了。”他的视线扫过端坐在一旁的赵青舒身上,然后慢悠悠的看着柴倩的动作。   厉王赵青铭则是满面春风的坐在一旁,俨然这是一场为他一人展威的盛会,还带着几分谦逊附和着哈日朗:“四皇子说笑了,大哥若不是摔断了腿,哪里有我的表现机会,至于三皇弟,他年纪还小,在大周他只能算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赵明辰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一想起往日对赵青铭确实也疏于管教,只觉有些过意不去,便也没有横加指责,只是岔开了话题问柴倩道:“柴将军这最后一箭,大周是否落败,就全看你的了。”   柴倩的手在长袖之下握紧了拳头,她的指尖掐入掌心的薄茧,她知道这些人的人挑衅对赵青舒来说意味着什么。但那个人却依旧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的坐在一旁,他甚至都没有蹙一下眉宇,好像他们所谈论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更或许,他已是习惯了别人这种看似关爱其实却满含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柴倩,眸光清亮柔和,柴倩却像是被电了一下,胸口的一团火焰完全被点燃了起来。   “皇上放心,不过就是一箭之差,何足挂齿,微臣定能让大周反败为胜。”她胸有成竹上前一步,眉梢扫过一旁各怀鬼胎得意的众人。   柴倩站在方才厉王试箭的箭靶之前,接过沈灼递来的弓箭,随手从箭筒里摸了三支箭,立马、横弓、扣箭,调弦、弓如满月,箭势急发,只听咻一声……厉王的箭支竟然被一破为二,落下箭靶,而她的箭,直中红心,铿锵有力,继而挥然不动。而其他两支箭分别射在左右的箭靶上,正中红心。   “好箭法!”众人不约而同惊呼。   柴倩放下弓,退到一旁,除了额际微微渗出的细汗,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得意之色,只淡淡道:“末将献丑了。”   厉王的脸色已染上了一丝铁青,两位射月皇子的脸似乎也有发黑的趋向。沈灼有些担忧的看着柴倩,她的神色依旧镇定,面对大家的赞赏,慢条斯理道:“所谓术业有专攻,骑射角力不过是军中将士必备的技能,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以文治国,皇子们只要会几手防身的功夫也就罢了,又不会真的上阵打仗,就算不会骑射,也无所谓。”她带着几分浅笑看向一旁的哈日朗道:“若蛮夷打过来,自有将士们顶着,大周的皇帝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一个个的去送死。”   这话显然毒辣阴狠,射月大汗是有十一个儿子没错,可是这么多年打打杀杀,收复西域各部,如今活着的,也不过五个,还有两个已经残废,说起来,射月大汗儿子们的整体素质,也不必赵明辰高多少了。   哈日朗拍案而起,本想发作,又想起这是在大周,生生按下怒火,阴鸷的眸色一闪,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柴将军果然英雄气魄。”皇帝捋了捋颌下美髯,点头笑道:“就算是为将者,也无需逞凶好斗,而应当文韬武略,光有匹夫之勇,又有何用,真正的名将,便要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柴倩眉梢扬起几分豪爽笑意,心口当年那种征战疆场的豪气又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道:“我柴家誓死保卫大周,稳守宛城,佑我秀丽河山。”   皇帝的眼神有几分怔忪,不由打量起眼前这位穿着一身普通长裾的英气女子,恍如她是天庭神将,驾云而来,意气风发。   赵青舒微蹙的眉宇渐渐散开,嘴角浅笑如冰,他低头压低了声线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两位皇子也尽兴了,父皇还是早些回宫吧。”   柴倩抿唇一笑,偷偷走到赵青舒的身旁道:“蹭你的马车,送我回柴府。”   赵青舒点了点头,任柴倩跟在身后,皇帝的銮驾一走,沈灼也丢开了自己坐骑,挤入赵青舒的马车中,被柴倩一脚踹了出去,嘱咐他把狮子骢送回柴府。   作者有话要说:捶地!!!我想停更都不行,榜单数量没到!!!世上有比我更苦逼的人么= =姑娘们。。。来买V吧= =   ☆、第四十五章   因皇帝出游,百姓戒严,通往帝都的官道上车流并不多,柴倩挽起车帘,料峭的春风送入车厢内,吹起她鬓边一缕长发,夕阳透过指缝,斑驳的打在她蜜色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看见路旁田埂里刚刚冒出头的青苗,蹙眉道:“往年这个时候,青黄不接,正是犬贼跃跃欲试的时候。”   赵青舒追逐着她脸上的光彩,放佛这是他一生追寻的胜景,眸中闪着夕阳投射的微光:“所以你不惜生死,也要把犬贼驱逐出虞历关,为的就是不想让关内的百姓年年守抢夺之苦?”   柴倩放下帘子,少了夕阳印染的光华,似乎并没有让她容姿失色,她只是浅浅一笑,淡然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当时我只是想,若是还有生机,那就回京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从来没想过要活着回来,所以拼的太狠了一些,后来想想,或者穷寇莫追,还能多带几个兄弟回家。”她说到这里,脸上的光华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片肃穆。   赵青舒默然,脸上却闪过一丝沧桑,继而开口道:“我母妃以前告诉我:若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则天下太平,我那时虽年少,却不尽信,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   “那世上又怎么会有赵青舒这样的人呢?”柴倩定定的看着赵青舒,眼波宛若一潭秋水,澄明透彻。“我听二叔说,你虽然从不临朝听政,但每隔几日就会进宫陪皇帝下棋,很多积压一时的奏折、机要、文书过不了几日基本都会有定论,去年犬戎来袭,朝中有人主战,有人主和,连皇帝都拿不定注意,后来你进宫之后,不出三日,朝廷就下了军令,命全军抵抗,更出动京畿大营的军队前来支援,一应粮草在半个月内全部调齐。”   柴倩顿了顿,伸手按住他的膝头,眸中似乎有很多情绪呼之欲出,她一字一句道:“你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但这并不影响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她侧过身子,露出自己左半边身子,方才拉弓的手不自然的垂着,小手指微微翘起,艰难的动了动道:“我这一条手臂,四年前在一次突袭战的时候差点儿被那犬贼的将军哈图给卸下来,后来还不是好了吗?虽然现在动起来总有些不够力,但比起一般人,这还是一只能杀人的臂膀。”   赵青舒伸手握住她的手,柴倩猛然一震,偏身躲了过去:“别动,这会儿疼着呢,方才有射月的使臣在,我拼死也要忍了。”   赵青舒小心的避过她的左手,将柴倩揽入怀中,幽黑的眸子染着一缕水光,用淡到不能在淡的口气道:“在别人的眼里,赵青舒只是一个瘸子、一个弱者,这样的赵青舒,你还喜欢吗?”   柴倩挑眉:“别人眼中的柴倩,是一只母老虎、杀人狂魔,这样的柴倩,你还喜欢吗?”   两人对视一眼,韵出满满的笑意,继而彼此一言不发。   射月人玩了两天,才开始处理公务,将边境上原本属于犬戎的几百里地互相分了分,讨价还价,好不爽快。到了五六天之后,哈日朗忽然提出了要和大周和亲,掐指算算赵明辰的儿子们成年没有娶亲的,就只有赵青舒和赵青池,而及笄的女儿们,大多都已经许了人家,封王的皇叔们就算有女儿,谁舍得乖乖献上来送到狗不拉屎的射月去?   赵明辰一向自诩仁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的女儿不舍得送,别人的女儿不好意思送,想来想去,勉强问了一句哈日朗:“贵国可有适龄的公主,倒是可以嫁到大周来。”虽然人选还未想好,但皇室弟子众多,一个女人总能塞的下去的。   哈日朗竟豪放一笑,指着端坐在的轮椅上的赵青舒道:“我要他。”   赵明辰手一抖,也顾不得伤到自己宝贝儿子的自尊心,只赔笑道:“逸王毕竟腿脚不便,怎能委屈了贵国的公主。”   谁知哈日朗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愣是把赵明辰气得厥了过去:“我说的是,我要娶他,皇上,请把你的大皇子嫁给我,如何?等我即位之后,我愿意尊他为大漠的阏氏,照顾他一生一世。”   大周人皆知射月乃是荒蛮之帮,最显着的一点就是射月国内竟然不禁止同性通婚,以至于同一个男子不但可以娶很多女人,还可以娶很多男人,这些陋俗在大周人看来,简直闻所未闻,所谓断袖之癖,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   赵明辰抚着一缕山羊胡子,一边给虞太医诊脉,一边破口大骂:“送……送……送……马上送走!”   沈贵妃听闻赵明辰晕厥,前来侍驾,见了赵青舒不由叹了口气道:“舒儿,过两日我就在宫里挑几个容貌品性俱佳的,送到射月行宫,放心,你父皇一定不舍得你走的。”   赵青舒只是冷冷的应了一声,脸上却仍旧面无表情,沈贵妃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越发城府深沉,心里不觉便有些发怵。她入宫二十余年,尚且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又想起这几日花嬷嬷进宫,向她所禀的那些怪异的行为,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竟不知如何再开口劝慰。   事关当朝皇子名誉,赵明辰下令若是有人泄露半句,格杀勿论,但封的住大周朝臣的嘴巴,却封不住射月使臣之口,此事不知如何,却已传的街知巷闻。   撷芳斋内,更是一片暴风骤雨初歇,剑气扫的三丈之内无人敢靠近,刚刚抽出嫩芽的小花小树被无辜牵连,小丫头们抱着廊柱默默看同情着被柴倩蹂躏着的花木,就连平常说话最管用的红袖和青染都也识相的避退三舍。   “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心吧,大周的百姓不会把这件事情当真的,顶多当做看笑话,对牛弹琴,牛听不懂难道你还能把琴砸了?”青染翻着药典劝慰道。   “小姐,逸王殿下都没有怎么样,你着急个什么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红袖连忙跟着安慰。   可柴倩知道,这对赵青舒来说,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侮辱,若不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哈日朗,实难消除心头只恨。   自从得了京城第一悍妇的头衔,她还没有好好发挥发挥,实在有负帝都群众的厚爱,所以她决定以实际行动扞卫这得来不易的荣誉。   柴倩从整理好的箱子中取了青峰宝剑,一身玄色劲装,踏上雪白的狮子骢,从柴府门口扬尘而去,身姿笔直,神情肃然,一路行到射月行宫门口,斜倚白马,怀抱宝剑,引得周围的百姓纷纷前来观瞻,也不喊人通报,冷冷的看着哈姆达和哈日朗从门里面出来,   “柴将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里边请。”哈姆达见她神色冷厉,想起她在战场上的狠戾嗜杀,不免开口恭敬。   “既然你也知道里面是寒舍,那本将军就不进去了,哈日朗,在大周就要守大周的规矩,逸王殿下是我看上的人,想娶他先问问我手里的宝剑!”柴倩拍拍自己心爱的坐骑,露出一个桀骜自负的笑,旋即翻身上马:“三日之后,卧龙湖观景台,恭候大驾!”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扬起长鞭,当空爆出几声脆响,在人群中拓开一条窄道,扬长而去。   围观的群众无不群情激动,奔走相告,更有甚者恨不得现在就去观景台附近占一个好位置,赌坊老板们纷纷开启赌局,为这场盛事更增一些激情气氛。茶楼的说书先生也群情激昂,组团到凤凰楼包了二楼的雅间,一起见证这历史的时刻,为这一整年的生意积累素材。   柴倩一溜烟跑出人群,转出了巷子,在马上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正为自己方才那一席毫无廉耻可言的话语找理由。她不敢想象赵青舒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表情,但是管他呢!他既然敢当着帝都百姓的面弹《凤求凰》了,那我柴倩稍微承认一下对他有意思,也不过是礼尚往来嘛!   更何况那哈日朗实在欺人太甚,若不给点他厉害瞧瞧,怎么对得起大周的父老乡亲。   柴倩想通了,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便也不怕被赵青舒骂,立马调转了缰绳,往逸王府去,却被告知今日逸王去了西山的法华寺。   她素来心中有事,便憋闷不住,立时就驾马往法华寺去了。今日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法华寺中香客稀少,放眼望去,寺庙宝相庄严、雕梁画栋,真可谓是大周第一古刹。柴倩虽来过几次法华寺,却从没有进过正门,此次第一次进来,不由也被这佛家庄严所震慑。她并不敢造次,只学着香客的样子,在山门口请了几柱香,跟随入内。   她在山下并没有见到逸王府的车驾,进门也没遇见半个熟人,原本是为找人而来,如今却连人的影子也没看见,未免有些失落。于是再大雄宝殿的门口点了香,学着大多数香客的样子,四面鞠躬,最后将香插入门口硕大的香炉之内,大声道:“保佑我三日之后,力克哈日朗,替他狠狠出一口恶气。”   一旁的大婶看了眼身边站着的柴倩,小声告诫:“小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要偷偷的告诉菩萨才行!”   柴倩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半信半疑:“怎么可能,说出来才比较灵吧?不说出来,菩萨听得见吗?”   那大婶一脸鄙视的看着柴倩,决定不再乱做好人。   柴倩三拜九叩完毕,心情豁然开朗。不远之处,有九层宝塔名唤夕照,她顺势登塔,在塔顶将整个西山的盛景一览无余。远山如黛、近水澄清、佛寺古意悠远、僧众在殿前塔后洒扫诵经,好一派恣意悠闲。她对着空气重重吸一口气,檀香的气息沁人心脾。   柴倩睁开下眼,看见一架轮椅在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她对着那人方向挥了挥手,刚想攀了栏杆一个轻功下去,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九层的高塔之上,赶紧缩回了大腿,旋即转过身子,下塔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说好了双更,等我洗漱回来更第二章,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清幽僻静的佛堂内,在门口特设了两椅一几,茶几上放着红泥小火炉,里面茶水翻滚,不时沁出一缕缕馨香。四周的银杏树依稀已抽出了嫩芽,午后的阳光错落的洒在小院中,一派闲适安逸。   赵青舒下了轮椅,坐在靠背椅中,手中捧着一杯茶,脸上神色凝重。反倒越发衬托的对面的老僧仙风道骨,意态悠闲。   “你说厉王和哈姆达勾结,可有证据?”幽昙大师提起火炉上的茶壶,缓缓又替自己满上了一杯,由衷感叹道:“这普洱真不错啊,老皇帝贴己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倒懂得孝顺人。”   赵青舒自动忽略了他后面一句感叹,接着他前面的话道:“没有证据,不过就是十五那天,我让承影跟着柴倩,他说看见有人把吕琰扔到了厉王府的门口,我一开始只是怀疑那个人是哈姆达,后来直到他们入了帝都,承影见了哈姆达之后,才确认。他提前半个月已潜入帝都,却到半个月后,才装作初来乍到,如何不叫人疑心?”   幽昙大师端着掌中的薄胎青花瓷茶盏,阖眸想了想道:“哈姆达与哈日朗向来不和,此次两人却一同前来,本就让人疑惑。”   赵青舒搁下茶盏,嘴角透出一丝无言的笑意:“这你也无需疑惑,我派人偷偷向使团里面的守卫打听过,哈日朗并不在出使名额之中,是后来才追上来的,哈姆达把哈日朗骗到大周,只怕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想到近日自己焦头烂额的一堆破事儿,以及被哈日朗气的卧病在床的赵明辰,赵青舒的脸色又沉重了起来。   “什么目的,什么达到?不管他们是有目的还是没目的,我统统让他们达不到!”柴倩从外面闪身进入院子,见了赵青舒不由抿唇一笑,又见有外人在场,这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唤了一声幽昙大师。   赵青舒脸色铁青,似乎没有料到柴倩会忽然出现,瞪了她片刻,才松口问她:“你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烧香拜佛?”   柴倩不好意思的笑笑,挠挠鬓边几缕碎发,并不回答赵青舒的问题。反而先问起了一旁的幽昙大师:“大师,听说佛祖喜欢许愿的时候不说出来,这样愿望才能实现,那如果我说了出来呢?会不会适得其反?”   幽昙大师一时未弄清其中含义,想了片刻方恍然大悟道:“其实也不尽然,只是大多数人,并不想让旁人得知自己的愿望,故而只偷偷在心里许愿,将军别具一格,佛祖如有耳闻,自然也会趁将军所愿。”   柴倩双手合十还礼,心下稍稍又有了几分把握,这才看着赵青舒道:“三日之后,我与哈日朗一战,不知殿下能否借承影一用,陪我喂喂招?”   “你……”赵青舒气的险些洒了手中的茶盏,一张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指着柴倩道:“胡闹!”他拂袖起身,竟然不顾当着外人的面,摔了茶盏,一瘸一拐的走入佛堂之内。   静谧肃穆的佛像端坐在厅内,赵青舒双膝跪地,阖眸不语。   柴倩指着他的背影问幽昙大师:“他,这是生气了吗?”   “不知道,贫僧也没见过他这样。”幽昙大师摊摊手,一脸无奈,倍觉心疼的看着地上被磕破口的茶盏,甩了甩道袍离去了。   柴倩不敢出声,只好蹑手蹑脚的走到赵青舒的边上,就着他身边的蒲垫,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开口祈求:“信女柴倩,求菩萨保佑我三日之后,力克哈日朗。”   赵青舒睁开眸子,看着她一脸赤诚的模样,心中的怨气似乎在瞬间就消弭了干净。他从小到大,已听过太多言不由衷的关爱,但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又有几个?赵青舒忽然想捉弄一下柴倩,他低着头,让自己的神色隐入阴影之中。   “你想让父皇下旨赐婚,何必急在一时,你这么做,置我的名声何顾?”   “你……”柴倩从未想过要赐婚一事,被他提起,不由觉得有些冤枉,握了握拳,低头道:“被那个哈日朗提出这么无礼的条件,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又没有人理他,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赵青舒云淡风轻的开口。   柴倩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要是落在自己的身上怎么可能这么淡定?难道真的如红袖所言: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真的不生气?”她再次试探的看着赵青舒,偷偷低下头,明亮的眸子在赵青舒隐在阴影下脸上绕来绕去,最后才赌气道:“比完了打发了射月人走,我就回宛城,过一阵子,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也许……连我这个人也未必有人记得。”   赵青舒猛然扑哧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柴倩,嘴角勾起一丝优美的弧度,柴倩这时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正要反驳,却被赵青舒一把箍住了腰身,覆唇吻上。   “唔……这里……”   哪得容许她有半点反抗,那人将她按在功德箱上,解&开&衣&领一路落&吻,柴倩放松了身体,生怕自己的反抗弄伤了他,便只纵容这他为&所&欲&为。那人拉&下她&后&背的衣物,看着她背后斑驳的伤痕已然痊愈,只留有粉色的嫩肉,隐约间还有几道旧伤,早已发白。   “说了不要看……”柴倩趴在功德箱上,一抬头便看见慈眉善目的菩萨正对着自己微笑,越发觉得心虚了几分,她在战场上杀戮无数,何尝有过这么心虚的时刻。偏生赵青舒却尤嫌不够,低头在她脖颈间轻蹭,良久才咬着她的耳垂道:“罢了,你留在京城,不要走。”   澄河向来是整个帝都入夜最早的地方。也多亏得柴倩进京,一年到头平淡无奇的帝都,才在几个月内事件不断,萎靡不振了许久的长乐坊茶馆,最近居然比胭脂巷的花柳生意都好。不过澄河的夜晚向来都不寂寞,桨声荡漾、灯红酒绿之间,歌姬悦耳动人的曲调钻入耳中,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怀抱着美人,似乎早已沉迷在了这一片旖旎风光之中。   沈灼给李岐使了个眼色,那家伙正怀里抱着美人打盹儿,冷不防被沈灼踹了一脚,再看看一旁喝得差不多的哈姆达,顿时酒醒了一半,笑着说:“七皇子,你们射月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身材高大魁梧,简直比汉子更汉子,我李岐佩服……佩服……”   哈姆达左拥右抱,娇俏的大周女子在他的怀中,不过盈盈一握,那伟岸的身躯绝对敌得过大周的两个普通男人,他听见李岐的夸奖,毫不谦虚的开口道:“那是,我们射月人个个都是这种身板,哪里像你们大周人,生来就像一块搓衣板,我以前最佩服的搓衣板就是你们柴将军,娘的谁知道他妈的居然是个女娃娃。”哈姆达说的口水横流,隐隐带有几分醉态。   沈灼一面愤愤于对方对大周男子以及柴将军身材的评价,一面又在桌子底下踹一脚李岐,那人忙接着道:“不知道那……那四皇子和七皇子比,是不是更英勇无敌,更厉害,有没有什么绝招或者是弱点,咳咳咳……”   哈姆达闻言,更是眉飞色舞,举起手中杯盏,抱着美人又喝了一回,才道:“我四皇兄是大漠之鹰,是射月最勇猛的男人。只有最勇猛的男人,才配得上你们大周最俊美的男人,你们说对不对……干杯……干……”哈姆达话没说完,一头扑到在桌子上醉死了。   李岐正准备继续问下去,就被沈灼一脚踢翻在了地上,双手叉腰道:“笨蛋,让你请他来是套话的,把他灌醉了还问个屁,别以为我会付钱!”   李岐抖抖索索从地上起来,擦擦额际满满一头细汗,结巴道:“酒酒酒,酒后吐真言,他他他,他要是没醉,他会说真话吗?”   “切……”沈灼愤愤的拍了拍桌子,震的几位美人都退后两尺远,想想又心有不甘,愤然道:“现在好了,喝成这样,连假话都套不出一句来。”   “你,你不是说,他们射月人从会喝奶就会和酒,酒量好得很吗,怎么这才没喝多少……就醉了呢?”他有些悻悻然瞟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哈姆达,如雷鸣一般的呼噜声还是破灭了他的假想。   两人将烂醉如泥的哈姆达送回射月行馆,正巧遇见同样从外面应酬回来的哈日朗,哈日朗看看自家被灌醉的皇弟,又看看这两个看似酒量一般的大周纨绔子弟,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命人几个侍卫把哈姆达扶了进来。   沈灼和李岐这才上马告辞,两人的马还未走出巷口,哈姆达就伸了一个懒腰,醉态全效,无不哀怨道:“大周的酒,就像大周的娘们一样,没个火辣辣的。”   哈日朗如何不了解自己这位皇弟的心思,很爽朗的笑了声道:“若是为兄能抱得美人归,不会忘了你的。”   哈姆达一脸赤诚的笑着,显得无比憨厚老实,只是他拢在袖中的拳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松开。   柴倩送赵青舒回了逸王府,正打算离去,天空中却下起了小雨。花嬷嬷打着油纸伞出来迎他,远远的见了柴倩,便随口问了一声。赵青舒接过花嬷嬷递来的伞,往柴倩站着的地方回眸望了一眼道:“嬷嬷去把我书房里面那一套蓑衣拿出来给柴将军。”   花嬷嬷愣了愣,慈祥却又有些老迈的脸上尴尬一笑道:“让承影进去拿吧,我年纪大手脚慢,别让柴将军久等了。”   赵青舒却只仿若未闻,继续道:“嬷嬷去吧,柴将军又不是外人,不会介意的,再说我的书房,嬷嬷比较熟悉,我从不让旁人进去。”   花嬷嬷推着轮椅的手明显的一滞,脸上的神色几乎就要崩不住,若不是她多年宫廷生活中练就的那份淡定,她几乎就要张口问赵青舒:什么叫不是外人?什么叫不会介意……她松开手,神色有一瞬间暗淡无光,语言却越发恭敬,她曾经以为赵青舒是依赖她的,她是他的乳母,是她半个母亲,现在才明白,她不过还是他的奴才。   “奴婢这就去为柴将军取。”花嬷嬷的回答里没有叹息,也没有不甘,有的只是无法言语的无奈。   路不远,纵使花嬷嬷自称腿脚老迈,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赵青舒没有同她一起进去,他打着油纸伞,向柴倩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的时候,每逢下雨,恭孝皇后总喜欢去收集花雨,那时候赵青舒还能到处蹦跶,却没有办法为自己的母亲撑起一把伞,遮风挡雨。后来他腿瘸了,依旧年年春雨,但母亲却再也没有收集过雨露。再后来,母亲去世,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长大了,长高了,却再也不愿意离开这张轮椅。他惧怕别人看他的眼神,惧怕别人的同情,他愿意日复一复的坐在这轮椅中,却不愿迈开步伐,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步。   赵青舒缓缓站起来,将油纸伞撑在两人的中间,柴倩伸出手,往赵青舒那边推了推,半个身子露在伞外面。   “小的时候每次和母妃一起打伞,母妃总会淋湿半边衣襟,那时候我就很纳闷,明明伞那么大,为什么还会淋湿,那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为母亲遮风挡雨,那样雨就不会淋湿她的衣服了。”   柴倩看看自己露在伞外的半边身体,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你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了?”   赵青舒点点头,伸手将柴倩揽入怀中,斜风细雨将两人的身影包裹的扑朔迷离,两人隔着一柄伞,看清彼此的容颜。   “撑伞的人总希望能为伞下的人遮风挡雨,这就是撑伞人的心意,你若明白我的心意,就不应该把半边的身子露在伞外。”赵青舒一字一句的诉说着,那双眸子如一潭幽湖碧水,盈盈落在柴倩脸上。屋檐上的雨滴答滴答的滑落,仿佛要见证这样一个誓言。   “柴倩,不管你曾经身经百战、凶悍成性也好,大胆荒唐、欺君罔上也罢,从今往后,我要做为你撑伞的人,这是最后一次,我舍你放手一搏,此后,你可愿为了我卸甲归田?”   作者有话要说:舒儿表白了表白了表白了……别告我你们不感动- -嘤嘤嘤   ☆、第四十七章   誓言总会在破灭之后,才会被证实它的不可靠。但几乎没多少人,会在起誓的当时就能清醒的认识到这样一个现实。然而柴倩却是一个从修罗地狱中爬回来过的人,她在轰轰烈烈的付出了这份感情之后,唯一没有考虑过的,就是如何把这一段感情安放。   就像现在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关系暧昧,可绝对不会有人赌他们两个人会男婚女嫁,最后成为真的一对。   柴倩对帝都的百姓来说,是个半男不女,其貌不扬、挥起大刀就能砍人的母夜叉。而赵青舒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容姿天下无双、才情人神共愤、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良于行。但高贵之极的身份,完全可以掩盖这小小的瑕疵。正如沈灼所说的,他才是万千帝都少女心中的不二男神,如意郎君。就连家中那三位妹妹,提起赵青舒,任谁都是那样眉飞色舞的。   所以他们两可以暧昧、可以爱恋、却唯独不可能成婚,他们两的人生轨迹或许有交集,却远远不可能永远合二为一。   柴倩推开赵青舒,退后了两步,笑的有些颓然,这场夜雨来的太及时,浇灭了瞬间爆发的熊熊爱火。   “对不起……逸王殿下,我……不能只为我自己活着,我还要为我哥活着!”柴倩咬了咬唇,企图转身离去,冷雨打湿了她挺拔的脊背,夜幕下她的背影越发决绝。   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花嬷嬷陡然一震,手中的蓑衣兜里落了一地,她强装镇定捡起地上的东西,企图上前扶住赵青舒,然而那人却一把将她推开。   “是不是把那个凶手找出来然后绳之以法,你就会答应我?”赵青舒扔了手中的伞,瘸腿朝着柴倩的方向挪了两步,身子陡然一晃,跌坐到地上。   花嬷嬷坐在地上,她发现自己颤抖的双手完全没有办法去触碰同样颤抖着的赵青舒,风太疾,吹的她眼睛很痛,脸上一片冰凉,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在看见赵青舒跌倒的瞬间,柴倩几乎就要转身去扶他,狮子骢打了一个响鼻,表达着等待主人的欣喜,柴倩决绝的握住缰绳,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   暴风雨越来越大,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天地间仿佛被一道白光劈开。花嬷嬷吓的靠到赵青舒的身旁,拉着他道:“殿下,将军走了,我们回府吧。”   赵青舒忽然扭头朝着她悠然一笑,那绝艳的容颜在寒夜中越发像已故的恭孝皇后,赵青舒缓缓支起身子,坐上一旁的轮椅,冷冷道:“嬷嬷,你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何必那么害怕呢?”   花嬷嬷被噎了一句,脚下打滑。她抬起头,看着赵青舒的轮椅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承影缓缓推走,花嬷嬷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这十几年来,她从没有像今夜这般害怕过。   第二日一早,赵青舒进宫,花嬷嬷不顾昨夜一宿的噩梦,跟着赵青舒一起进了皇宫。跟往常一样,赵青舒先到承乾宫拜见沈贵妃,然后留下花嬷嬷在承乾宫陪沈贵妃聊聊家常,自己则去乾清宫探望病痛尚未痊愈的赵明辰。   信义侯夫人今日也蒙沈贵妃召见,进宫商量赵青墨及笄礼一事,沈贵妃虽然希望沈灼能摆平柴倩,但最后得知赵青墨心中所属之后,天平还是偏向了母爱这一方。私下里她也征询过赵明辰的意思,见那人也并无异议,也算落下了心头巨石,所以便毫不避嫌的请沈夫人进宫了。   两人将典礼当天的一应流程规制看完,站在一旁的花嬷嬷却依然一言不发。沈贵妃挑起眉梢,看了眼正在身旁发呆的人,见她气色不好,忍不住疑心问道:“花嬷嬷,你也来看看青墨及笄那天要穿的礼服,这料子是太后赏的金羽绸,我想着我是没有福分穿了,不如就给了女儿。”   花嬷嬷一时并未回过神,直到一旁的沈夫人也一同喊她,这才慌忙的从自己的神思中回了过来,附和着道:“公主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有娘娘这么一个娘,公主真是好福气。”   沈贵妃见她说话语无伦次,不由皱了皱眉。她又和沈夫人聊了几句,将那日的细节又确定了一下,沈夫人也是极懂脸色的人,既然儿媳妇的事情已经安顿好,她也便起身告退。   花厅里燃着最安神醒脑的玉檀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沈贵妃换了贵妃软榻斜卧着,眉梢透出一丝高贵慵懒,她虽然无数次想爬上那个位置,可随着年龄的增加,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变了,还是因为年纪,失了斗志,那个位置原本对于她的诱惑力却渐渐少了。   她勾了勾唇,开口道:“前几日射月使臣来访,提及他们那里的男孩儿,只要会走路就会学打仗,我在皇上的枕边耳语了几句,他说等使臣们走了,就要让福王上朝了,我心中虽不着急,但是贤妃生的那小子确实碍眼的很,我寻思着等福王稍微熟悉一些政事之后,便授意让朝臣们商讨立储一事。”   “娘娘心细如尘,真是让奴婢佩服。”花嬷嬷尴尬的赔笑,可眼底却还是难掩愁绪。   沈贵妃睨了她一眼,问道:“得了,看你这样魂不守舍,难道逸王那边出什么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只是奴婢多心了。”花嬷嬷踌躇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昨儿当着我的面,逸王和柴将军搂搂抱抱,事后又为了那件事吵了起来。”花嬷嬷顿了顿,一脸颓败:“逸王说……他要把那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沈贵妃脸色一暗,眉宇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安,他又想起那日赵青舒那让人觉得陌生的背影,心下隐隐不安道:“你把昨儿事情的始末好好的给我说一遍。”   花嬷嬷不敢怠慢,只蹙着眉,小心翼翼一字不落将昨天发生的那一幕如实告知沈贵妃。   良久,这位聪慧的贵妃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闭着眼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模样,最后才睁开那双一贯温婉的眸子,却闪出几分凌厉的眸光来。   “你也不用太害怕,逸王和她母亲一样,如何细心的一个人,若是你露出马脚,反而不好,至于他和柴将军,就算他是真的喜欢,皇上为了皇室的颜面,也不会找这样一个人当他的王妃,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   花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咬了咬牙道:“娘娘就当真信了恭孝皇后死前说的话?她那样心细如尘的一个人,既然知道是娘娘害了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把这真相告诉他儿子,反倒以此临终托孤,老奴想想都觉得后怕。”   沈贵妃冷冷一笑,眼角却露出一丝颓然,端庄明丽的脸上此时才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她幽幽长叹了一声,看着窗外已然发了芽的梧桐树,独自忧伤:“她活着,我斗不过她,她死了,我仍旧是她的手下败将。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是她毁了我这一生,她对不起我,却还要我抚养她留下的孩子。她说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她看着太医为自己儿子接骨,原本那孩子可以站起来的,是她自己下的手……”沈贵妃阖上美眸,眼角一滴清泪缓缓滑落:“我哪里是她的对手,我只敢对别人家的孩子下手,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哪里还能再说什么?那个孩子,你我看着他长大,若不是毁在了那一条腿上,皇上怎么可能只让他做一个闲散的皇子?”   “娘娘,是老奴对不住你,当初若不是老奴起了这恶毒的心思,如今也不至于天天担惊受怕的,娘娘您是宽厚人,如果要有什么报应,就让老奴一个人来承担好了。”花嬷嬷跪在沈贵妃面前,老泪纵横。   沈贵妃却早已收起了悲伤,只用丝帕压了压眼角道:“也没什么,这宫里向来不缺歹毒的人,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只要他将来一心一意的辅佐福王,他还是我最疼爱的皇儿。”   ☆、第四十八章   外面依旧是阴雨天气,御书房的龙案上摆着几盏丝帛台灯,将赵青舒的脸色衬的如美玉一般柔和均匀。赵明辰则悠闲的卷缩在一旁的雕花卧龙榻上,抱着怀中的狐裘,正眯着眼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儿子。   像、太像、像极了!赵明辰叹了一口气道:“去年江南的粮食丰收,粮仓十仓九满,朕已经嘉奖了下去,除了地方上预留备用之外,送往帝都的。年前已经运了三层进京,还有七层已陆续安排运往京中,你这舅舅政绩太好,已是造福了一方,若不是你母后临终时逼朕许下诺言,不准朕将他回京调用,朕一早就想把他调回来,做个户部尚书,岂不是人尽其才!”   赵青舒将方才看过的奏折合上,顺手又拿了新的一本,才扫过两眼,方开口道:“母后年幼时跟着外祖父外放,去过不下三四个地方,她常说父母官是最难做的,做好了造福一方,做不好却要遗臭万年的。当皇帝的就是天下人的父母官,父皇想起了舅舅,可是又觉得肩上这副担子重了?”   如此聪慧睿智的儿子,怎能不让人心生怜爱,赵明辰叹了一口气,正这时候外头的帘子动了动,元宝送了一盏参茶,口中却道:“皇上不要光顾着和逸王殿下下棋,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   软榻的一旁是一局过半的珍珑,不过两人却并不在下棋,这御书房内厅,平日里是只有元宝一人能进来伺候的。   赵明辰接过元宝奉上的参汤,笑着道:“你这奴才倒懂得奉承拍马,去把前几日射月进贡的上好鹿茸拿几盒来,送给逸王补身子。”   平日里赵青舒还会客气的推托一下,但自从他的库房被沈灼洗劫一空之后,倒是收的很畅快。他迅速的看完了桌上剩下的奏折,大多数并无不妥,只对江南运粮一事,稍稍作了一些回批。   “父王,眼下青黄不接,也不知道存量够不够撑到春收,到了四五月份又要种秋粮,儿臣以为,倒不如先不把江南的余量运来。淮北一代常年干旱,春收历来食不果腹,往年还要从京中调运粮草赈灾,不如今年少跑一趟,也剩下这上千里的路费。”赵青舒这个提议很大胆,地方官耽误交粮上税,那都是重罪,但来回运送粮草,确实也耽误很多人力物力。   赵明辰微微一忖,思及那江南巡抚是自己的小舅子,便没了疑心,只点头允了。又道:“这是户部递上来的本子,你先放在一旁,毕竟没有先例,朕只当夹在那个犄角旮旯没瞧见,等你舅舅再奏上来,算算也应过了春种了。”   赵青舒不禁莞尔,顺手将其放进了龙案前一堆搁置的奏折中,不禁感叹:有一种智慧,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看完奏折,赵青舒不紧不慢的来到珍珑前,拿起白子,将方才杀了一半的棋局继续下去。他动了动眉宇,开口道:“京畿大营是帝都最后一道屏障,儿臣以为,应当请名将操练将士,否则仅凭这十万纨绔,将来若有战事,帝都难保。”   赵明辰堪堪落下一只黑棋,指尖仍留在棋盘上未离去,却已开口道:“王将军、田将军也是十几年沙场战出来的名将,田将军去年才得胜班师回朝,如何就当不起你口中名将一词?”赵明辰笑了笑,吃掉赵青舒两子,点了点棋盘上的空白处,沉声道:“你这心里装着什么,朕不是不知道。”他顿了顿,端起茶盏看赵青舒落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原来上次你急的吐血,并不是因为棋输了,却是因为朕一不小心,差点打死了你心上人?”   赵青舒脸色蓦地红到了耳根,他握着掌中冰冷的棋子,低下头。   赵明辰怒意稍缓,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令人疼爱又头痛的儿子,语重心长道:“上次你求我放她走,我已经答应了你,这次你又求她留下,那朕只好告诉你,君无戏言,柴倩必须离开帝都,她不是你的良配,皇儿,只有你一人坐过这御书房里的龙椅,你可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赵青舒握着棋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他才缓缓安定下来,将一枚白子放在棋盘的另外一隅,似是自言自语道:“既是死路,不如另辟蹊径。”   赵明辰严肃的脸上这才又添了几分笑意,开口道:“等送走了射月人,朕也是时候下一道圣旨,为你指婚了。放心,朕会顾念你的心情,人选么,就傅太傅家的孙女吧。”   赵青舒神思稍微一滞,脸上却并没有多出几分神色,想了想才道:“请父皇先下一道圣旨,不要让柴将军胡闹,免得伤了两国和气。”   练武场上,十八班武器被一样样使过来,已没有几样没烂掉的。柴倩奋力抡起一柄战斧,舞得虎虎生风,忽然一个脱手,向一旁两人合抱的老树上飞过去,生生嵌进去一寸,引的树上的飞鸟四散,惊吓之余落下一坨坨鸟屎来。   柴倩顾不得头顶上掉下来的几滴清白稀疏的半液体状态事物,狠狠拔出战斧,然后换用拳头,报复性的捶打着这颗年迈的老树。   手背上好不容易日渐白嫩的皮肤顿时血流如注,她打累了,于是坐下来,背靠着树,仰天长叹。   “看样子是失恋了。”红袖躲在月洞门后面,推了一把青染,让她上前看看,自从午后接到了圣旨之后,柴倩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练武场之内。   这练武场荒废已久,里面的兵器虽然擦拭的很干净,却早已锈迹斑斑。难得这个地方位置偏远,是柴家人来的最少的地方。   天气回暖,已有不少大雁往北飞回来,雁子悠然自得的在空中滑翔而过,柴倩伸出五指,想牢牢握住什么,却最终发现什么也抓不住。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疾,原本在门口看热闹的两个丫头也离去了。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她抡起斧头,在空旷的练武场中挥霍着自己多余的体力。   忽然铿锵一声,斧头被利刃牢牢卡住,柴倩一个警觉,回过头大惊失色。   “三叔……”她立马收回斧子,横刀立马站在一边。   “好小子,整个长乐坊的茶馆都被你包了,难得三叔回京一趟,居然连个像样的听书的地方都没有。”被柴倩喊作三叔的男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豪迈道。   “三叔怎么回京了,有没有去看看公主?”柴倩生性豪爽,并不忌讳。   “你三婶的药吃完了,有几味连宛城都买不到,我便趁机回京一次,顺便看看你们。”柴骏又用力拍了拍柴倩的肩膀,感叹道:“三叔知道你心中放不下你父亲,但你毕竟是女子,有些事情要学会放下。”   柴倩闷头嗯了一声,抬头若有所思:“有些事情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想按照我想过的想法去做。”   柴骏收回手,两人背靠着大树坐下,一轮寒月从屋檐后升起,亘古不变的照着夜色里的芸芸众生,柴骏依旧潇洒俊逸的脸上透着笑意:“很多事情也许你根本来不及想,它却已经发生,在那种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你本心的想法,接受或者放弃。”   柴倩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如从前一般蓬勃有力,她向往那种满腔豪情的生活,却也越发沉迷于赵青舒给予的缱绻温柔,爱情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会让一颗心激动、狂野、热血沸腾。   柴倩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心口被堵的满满的,仿佛一不小心,这种情绪就会溢出,而她脑中一再想要模糊的赵青舒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她颓然的将头垂在两手之间,哽咽道:“三叔,我不知道……我……我喜欢他,可我不想放弃我的责任,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哥哥活着,他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做。”   柴倩曾身经百战、曾浴血杀敌、曾一箭射杀敌军将领、一刀手刃犬戎恶贼。但她除了那一件事之外,从不曾落泪,这世上第二个让柴倩泣不成声的人,不是她远在边关的父亲,而是帝都温柔乡里,那把酒浅笑、眉清目朗的赵青舒。   他勾人心魄,就连射月的四皇子见了,都忍不住为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而那个人却依旧清贵无暇。他不爱这帝都的豪门闺女、富贵千金,却偏偏喜欢上自己,这个世人眼中的异类,连在说书人口中,都不敢用上美貌二字的大周女将军。   “倩儿,你有你自己的决定,但三叔不想你和明蕙一样,太固执己见,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明蕙是敬惠长公主的闺名,柴骏提起她时,眉梢还是难掩愧疚之情。   柴倩止住哭,深呼一口气,一股劲风从身旁拔地而起,她凝神,远远听见门外有小丫头靠近的脚步声,她定了定神,起身擦干了眼泪,目送柴骏在屋檐上渐渐消失了的身影。   ☆、第四十九章   小丫头进门找到了柴倩,说是信义侯世子派人送了帖子过来。柴倩正想找人喝上几杯,便回房换了一件衣服骑着马出去了。   从柴府到胭脂巷并不绕路,但狮子骢却跑错了方向,等柴倩回过神时,和逸王府只隔离两条街。一顶轿子从远处缓缓经过,身后跟着七八个侍卫,柴倩叹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狮子骢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一个黑色的声音从轿子身边一闪而过,带着几分好奇道:“姐姐走了?”   赵青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承影以前从不肯喊柴倩姐姐,如今他已改了过来。他闭上眼,听着那马蹄声渐渐远去,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轿子进了逸王府,不过片刻,却又从偏门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却大有不同,方才有着逸王府标示的轿子已经换成了这京城最普通的蓝呢尖顶小轿,而身后的侍卫也都不见了,漆黑的夜色中,小轿走的轻快稳妥,却已非方才抬轿的那四个轿夫。   胭脂巷一如以往笙歌醉酒、灯红酒绿,避过喧哗嘈杂的主道,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一旁的小巷子匆匆驶出。转了两个弯,重新绕回了大街,顺着澄河岸一路走,来到胭脂巷口。不在意的,只当是前来寻欢作乐的金主,马车在胭脂巷大摇大摆的驶过,这时候里面的人才发出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回府吧。”   这辆马车刚走,从窄巷的另一头便进来一顶小轿,轿子没有在后门口停下来,相反里头的人特意将门口大开,让几个轿夫将轿子抬了进去。   外头看似逼仄的小院里头却别有洞天,俨然是一处幽雅清静的私家小园林。赵青舒从轿中出来,脸上沾染了夜的风尘,还带着几分青白,几个侍女迎上来想为他推轮椅,却被承影挡在前头。   这黑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有几分胆怯,为首的侍女忙退后两步,悄然无声的为赵青舒引路。   “逸王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哈姆达手中端着一杯酒,从室内迎了出来,瞥见赵青舒那铁青的神色,忽然大笑道:“殿下不要跟我四皇兄一般见识,他只要看见美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会说,殿下又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青舒就打断了他:“本王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他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哈姆达。桌上的烛火在他那双幽黑沉静的眸中跳动着,仿佛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他所提出的这一桩交易。   哈姆达微微一晃神,险些就沉醉于这一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美眸之中,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盏轻抿:“殿下既然这么有诚意,不妨说来听听。”   “你的四皇兄阳寿已尽,本王不想因他的死,牵连无辜百姓,生灵涂炭。”他嗓音一顿,从袖中拿出两份墨迹干涸的纸笺:“此封盟约,一式两份,有违誓言者,定遭天谴。”赵青舒顿了顿,眸中一缕清冽寒光骤起,凝聚到哈姆达那双阴鸷的眸前:“上书两个条件,你若应了,就签字画押吧。”   哈姆达拧眉,他不通大周文字,此时身边尚有一名随侍,便命他上前翻译,待那随侍念完,哈姆达才稍微放轻了情绪,阖眸喃喃自语。   “其一,保证射月不因哈日朗客死大周之事起兵,其二,五年之内,射月都不准出兵攻打大周。”   哈姆达忽然睁开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在赵青舒俊绝的脸上扫了两眼,哈哈大笑道:“从合约上,我似乎并没有占到便宜,殿下若是想我应了,需再加些筹码。”   赵青舒扭头避过那人无礼的视线,一张脸冷的极致,他的睫羽微微一颤,冷然道:“你说说看。”   哈姆达阖眸又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带着几分戏谑看着赵青舒道:“第一,我的皇兄不能白死,除非有一个大周的皇子陪葬,我才能说服父皇。第二,柴将军是我心仪之人,殿下不如成人之美。”   哈姆达说着,从椅子上起身,推开沿河的那一扇窗户,几丈外的河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行来。船舷上站着一个人,正扶着栏杆,身体颤抖的对着冰冷的河面呕吐,然后烂醉如泥的瘫坐下来,靠着栏杆闭上眼,眉宇中似乎还有一缕愁绪。   “殿下,你看一眼吧,曾经叱咤沙场的柴小将军,已被你毁成什么样了?她是一只翱翔天际的海东青,不是你们帝都关在黄金笼里的金丝雀。”哈姆达关上窗户,继续说道:“听说柴将军差点儿被你那温和慈祥的皇帝老子打死,这样的人物,若不是死在沙场,便是她一生的耻辱。你们大周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号称礼仪之邦,内心却比乌卡拉山顶的黑川石还黑,比赤川河的河水还浑浊。不瞒你说,厉王殿下也有意跟我交好,你们谁的筹码更能打动我,我就跟谁合作,我们射月人从来只看筹码下赌注。”   赵青舒收回视线,脸上一片死寂。放满了暖炉的室内,仍旧不可阻止瞬间冰冻的空气,沉默到似乎时间都停止了,赵青舒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他那一向俊雅的容颜似乎有些扭曲,连带经常跟随在他一旁的承影都几不可见的吓了一跳。   赵青舒伸出手,倒了一杯桌上的酒,仰头灌入喉中。手中牢牢握住薄瓷酒杯,青筋毕露,眸中闪过几尽寒绝的冷然:“好,如你所愿。”   柴倩支起身子,四顾寻觅,刚才似乎看见过那个人,她揉了揉眼眸,迅速扫过河岸一旁开着窗的雅间,却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她低下头,吐过之后,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冰冷的夜风穿透着她的身子。玉娘从甲板上走来,挽着她的膀子,摇摇晃晃的走进画舫。   “柴将军今日是怎么了,以前在宛城,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温过的暖酒倒入青瓷酒盏,柴倩正打算端起来喝上一杯,沈灼却挡住了道:“东家还没到,你倒是先把自己灌醉了,一会儿谁给你付账?”   沈灼酒量不好,喝多了几杯,舌尖已有些打结,柴倩揉揉额头道:“不是你请我喝酒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一顿酒钱都不肯给了?”   两人正说笑着,也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哈姆达九尺的身材,低着头从帘外走进来,不远处一顶蓝呢小轿,从巷口消失。帘子微微一动,黑色身影在夜幕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合着眸子,醉态毕露,酡红的脸颊在红烛下衬出两三分的娇媚,她端起酒盏,又满满的灌了自己一杯,抬头对哈姆达大声道:“喝酒都迟到,我看你打仗迟不迟到?”   哈姆达难得见她这番风韵,只觉得豪迈中带着一股娇蛮火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但是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心智,任凭一旁的美人坐在膝头,为自己斟酒执盏,仰头喝下一杯酒,笑道:“若是柴将军军前叫阵,哈姆达定当缴械投降。”   柴倩冷笑了一声,站起来指着他刚要笑话,身子软软又躺了下来。一旁的沈灼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   哈姆达搓搓下颌粗劣的胡渣,拍拍一旁美人的丰臀,笑着道:“做的很好,这仙人醉只怕能让他们睡上两天了。”   从胭脂巷回来,赵青舒便有些魂不守舍,花嬷嬷这几日偶感风寒,赵青舒让她回家休养,此时他房里并没有人伺候,自他腿瘸了之后,除却病得起不来床,便鲜少让人留在房中伺候,后来又有了承影,生活上的琐事也能照应,倒并不觉的不便。   如豆的灯盏摇曳不安,赵青舒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边上备着的拐杖,并不熟练的一瘸一拐走了过去,正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忽然窗子动了一下,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身法极快的关上窗户,飞身上前替他倒了一杯暖壶中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她……”赵青舒接过茶盏,润了润喉,声音却越发低沉。   承影抱剑一坐,难得面瘫脸上带着点鄙夷之色:“喝醉了,睡了。”   赵青舒点了点头,默默不语。承影很不解的看着他,终于撞着胆量说出来:“哥哥是真的喜欢姐姐吗?”   赵青舒微微一愣,觉得这种问题似乎跟这孩子说不清,于是便用了管用敷衍的办法,随口道:“没有的事。”   然而这次承影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闭嘴,脸上还带着几分明察秋毫的自信,咬牙道:“昨晚哥哥的床单湿了,我问了洗衣服的刘嬷嬷,她说男人喜欢上女人就会这样。”   赵青舒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来,想起昨夜梦中旖旎的一幕,不禁又涨红了脸。他和承影之间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平常说话也无多少估计,虽然这孩子孤僻,见到外人嘴不是一般的紧,但他实在没想到……   “咳咳咳……咳咳咳……”赵青舒猛咳几声,用行动来缓解这难言的尴尬。   承影见他呛到了,连忙帮他顺了顺背,然后带着一张背黑锅脸,低头道:“我跟刘嬷嬷说,那是我尿的。”   ☆、第五十章   喝一顿酒醉三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柴二爷不想让人知道自家身为女将军的侄女去澄河上喝花酒,但是在请了三四个大夫,灌过三四碗解酒汤之后,还是不得不松口去请太医。   虞老太医那边也没闲着,信义侯府已跑了两三趟,可沈小世子却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正是急死了怀有一世美名的虞太医。当听说柴小将军是和沈小世子一起喝的酒,他连去都懒得去,直接开了一个方子的解酒汤命人送到了侯府。   可惜解酒汤还没熬好,柴倩就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努力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可偏偏就跟断了片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那日的失礼之处,柴倩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哈姆达赔礼道歉,毕竟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大老远的从射月来。   谁知柴倩刚到射月行馆门口,便被告知两位殿下邀请了大周的另外两位殿下去了玉龙山游玩,今儿一早刚开城门,一行人就已经出城了。   玉龙山离京城大约一日的行程,是距离帝都最近的一处名胜古迹。而真正使得两位射月皇子必定前去的原因,乃是六十年前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射月大王爷,死在了出使大周的路上。遵照那位王爷的遗愿,射月人并未将骨骸带回草原,而是将他埋葬在了玉龙山的顶峰。据说在那里,能尽收玉龙山的胜景。后人在那里修了一所祠堂,以祭奠这个酷爱闲云野鹤的王爷,玉龙山也渐渐成了文人雅客们争相追捧的景点。   柴倩看了看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他们了,于是便牵着马在城里乱逛了一番,听说沈灼还没醒,她觉得有必要去为他醒醒酒,才没走到一半,却碰见了神色匆忙的李岐。   李岐最近醉心于马场的工作,大概很是忙碌,不但晒黑了,连脸都瘦了一圈。柴倩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平安侯夫人背地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她却觉得这样卓有成效,其实帝都的纨绔子弟没也并非个个无能,不过就是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的品性和操守。   李岐看见柴倩,就捡到了救命稻草,忙下马拦住了道:“柴将军留步,逸王殿下不在京中,他养的那匹马绝影,似乎快要死了,听看马的人说昨儿晚上嘶吼了一夜,今早我去瞧了一眼,只怕是快不行了。”   柴倩缰绳一紧,不及回话,就调转了马头往东郊马场奔去。   两人来到东郊马场的时候,绝影已经死了。这一匹年轻时饱受皇家厚爱的千里马,却在十几年的困顿之下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它死的时候没有闭上双眼,因为它至今没有洗清身上的冤屈,柴倩走上前去,就像安慰战场上牺牲的战马一样,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它的眼睛。   “我不会忘记你的冤屈,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责任。”   已经断气的老马像是听见了这个誓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身下冰凉的马厩。   按照马场的规矩,为了防止瘟疫传染,死去的马都必须要火葬,柴倩不得已请李岐开了一个后门,将绝影葬在马场西北角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用刀刃在坟前的木板上刻了义马两个字。李岐觉得这太过直白,等柴倩离开后,偷偷的补了一个“冢”字。   “柴将军,我们回去吧。”李岐虽然爱马城痴,但是亲手打扫马厩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干。当他拖着一把大扫帚从马厩中扫出黑漆漆的排泄物时,已经忍无可忍的翻了一个白眼,跌坐在地上。   柴倩却丝毫不理他,接过他手里的笤帚,开始清扫马厩,亲自挑来两桶水,将马槽冲洗的干干净净,就连连着隔壁马厩的石缝,都细心的清理干净。   笤帚扫过,黑色的绳子勾住竹丝,从最靠马厩里面的墙壁缝里缓缓的勾拉出一块黑色的石牌,卡在墙壁不动了。柴倩心思一凛,急忙伸手扣住那一块辨不出纹路的石牌,藏在腰间。   “好了!弄干净了,走吧!”柴倩拖起还在一旁喘着粗气的李岐,像提着一个轻飘飘的麻袋,离开了东郊马场。   一路上柴倩都很沉默,神色中似乎透出几分肃杀来,李岐勉力跟着柴倩十几里,在城门口同她告别。   忽然,在漆黑的夜幕中,一支箭从暗中飞射而出,柴倩一个闪身,躲过一击,手中早已抓住了方才的箭。   这是一支没有箭矢的箭,箭头上用红布扎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逸王有难。   若是在军营,这种危言耸听的谣言一天到晚不绝于耳,半夜睡在床上被刺杀的经历都有两三回,柴倩从不把这些当真,然而此事,仅仅这四个字,她已湿透了后背。   从京城到玉龙山一日的行程,若是连夜赶路,明早有望能追上他们,柴倩转身看着京郊一望无际的狂野,心突突跳的厉害。   守城的将士招手问道:“柴将军,你进不进城,就要关城门了。”   柴倩面色一冷,拽紧了马缰傲然转身,脸上是一片肃杀之气,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丢给方才喊他的城门领,弓手道:“麻烦换班以后,替我去护国公府走一趟,就说我临时有事,要出京一趟,隔几日再回府。”   “好嘞!”那将士接了银子,转身入内,匆匆放了最后一波进城的人马,关上城门,大吼一声:“兄弟们,柴将军请客,一会儿喝一杯去。”   城门之外,柴倩摸了摸心爱的坐骑的鬃毛,稍作安抚,手中缰绳一紧,朝着一望无际幽黑的旷野策马而去。   玉龙山南接恒湖,背靠北岭,中有岚江,劈山而过,造就了独有的天然风景。逍遥祠建在南岭的悬崖峭壁上,与北岭只有一条山涧的吊桥相通,下面深不见底的绝谷里,流淌过川流不息的岚江。   因为赵青舒提议要在南岭观日出,所以昨夜大家特地赶往山腰的几处客栈休息,今日五更不到,便又起身赶路。到达山顶的时候,旭日正好穿透云层,从遥远的东方边际一跃而出,一道佛光瞬间笼罩着赵青舒的全身。大周山川,尽在俯瞰之下。   赵青舒缓缓扭头,恍如佛祖拈花一笑,目送那两个走进逍遥祠的背影,天光云影之下,越发衬托的他那张脸丰神俊秀、清雅绝尘。   “七皇子请留步。”赵青舒唇角一勾,淡然的喊住了哈姆达。   哈姆达微微一愣,随即收回踏出去的脚步,笑着走到赵青舒的身边道:“那里面供奉的,毕竟是本王的先祖。”   赵青舒冷然一笑,随意道:“我若告诉你,那里是修罗地狱,你还进不进去?”   哈姆达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良久却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只提出一命换一命,可没想到会是他。”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到的,只是你不敢想而已。”赵青舒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手指,眉宇间的笑韵得很深很深。   柴倩一路赶到玉龙山,却因皇子来访,沿途戒严,寻常人等不得上山而被拦在了山下。以她的身份,并非没有办法把那些侍卫搞定,却不想因此而耽误了时辰。所以干脆绕道岭北,趁着天黑,提着一口气爬到山顶时,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她背靠着山上的一块大石稍稍合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整个山顶已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万丈的光芒跃出云层,扫尽寒夜的雾霾。柴倩蹬上山头,远远看了眼吊桥对面的逍遥祠,她汲了一汪清水洗了把脸,提气往逍遥祠而去。   日头慢慢上升,哈姆达饶有兴致的等着结果,赵青舒则眯着眼,没有半分不耐。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似乎正在做最后的倒计时,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看见被挡在哈姆达身后的赵青舒,径自往逍遥祠内而去。   赵青舒大惊,仰头瞪着站在一旁同样吃惊的哈姆达,从轮椅上愤然起身。自左腿摔折之后,赵青舒再没有这样试着奔跑,而此时的他,才意识到不能奔跑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他支起身子,奋不顾身的大步向前,然而仅仅只迈开了两步,身体又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逍遥祠的门半掩着,太阳在云层中节节攀升,树影婆娑下,大家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然而赵青舒知道!他几乎发疯似的扭打着自己无力的左腿,甚至顾不得哈姆达的在场,纤瘦苍白的手指支撑着冰冷的台阶,一步一的爬到祠堂的门口。   “柴倩!”   赵青舒伸手推开大门,声音因过分紧张而嘶哑,正打算往内堂而去的柴倩忽然顿住了,她转过头,看见满面尘土坐在门外的赵青舒,他的样子狼狈不堪,身上月白的外袍沾满了灰尘,正努力拉着门头,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   “原来你在这里。”柴倩立马回身,脸上露出欣喜的笑,伸手扶住他时,身后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第五十一章   建造六十年的祠堂瞬间夷为平地。爆炸声一声高过一声,周围的土地似乎都松动了起来,飞沙乱石、尘土飞扬之间,柴倩飞身抱住了赵青舒,两人一起滚到吊桥边。   柴倩顾不得其他,拿起金蛇鞭把赵青舒绑在身上,匆匆往南岭走去,跑至一半,吊桥忽然加速晃动起来,柴倩秉足一股气以轻功前行,却因为身上背着赵青舒而不能达到全速,后一声巨响震天,紧接着,连接着吊桥的最后一块山石碎裂。   长桥似一条年迈的巨龙,一路坍塌,沉重的锁链触及空中飞过的禽鸟,顿时羽翼折断,摔落深谷。吊桥上年久的枕木向沉重的尸体一样,破碎的落入深不见底的河涧深谷。柴倩足下一轻,已伸手抓住了那一截仅剩的吊桥,劈头盖脸的碎石木枕打落,两人如蚕蛹一般,紧紧抱住。   赵青舒一声闷哼,被摔落的木头砸中,抱住柴倩的手不觉又紧了紧,柴倩单腿一踢,翻身将赵青舒护在悬崖内侧。粗粝的锁链磨破老茧,鲜血顺着指缝滑落,一波的碎石终于落尽,柴倩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抬头看着那似乎并不远的山顶,坚毅的目光落在赵青舒俊美的脸上,咬牙道:“我背你上去。”   对面悬崖上的爆炸声止了,一片烟尘废墟之后,守在山头的侍卫纷纷上前,大家惊讶的呼救,企图在废墟中翻出幸存者。   哈姆达指挥着众人,此时大家也顾不上他是射月的皇子,有人发现了悬崖上挂着的柴倩和赵青舒,然而距离太远,他们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两个身影合为一体,紧紧的抱在一起。   赵青舒淡然一笑,眼波流转之中透出几分沧桑,身下是绝谷深渊,如果摔下去,只怕连尸首也早不到,他轻叹了一声,想松开抱住柴倩的手。   他的运气从来就不好,生下来的时候,别人都顺顺利利,偏自己折磨了母亲三天三夜,害的母亲元气大伤,没几年就去了。小时候不过就是骑个马,居然就摔断了腿。不过就是摔断了腿,居然就瘸了。长大了他处处收敛,刻刻提防,可自己病弱的身体却还总是三天两头的拖自己的后腿。他的那些远大志向被深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角落,堆满了灰,积满了尘。   他从不敢跟人打赌,因为运气太差。直到遇见了柴倩,他这颗冰冷的心才一点点的暖了起来,就像有人温柔的拂去了他那个角落里的尘土,让他又看见了内里金光闪闪的宝藏。他开始试着接受父皇的好意,他开始不刻意收敛,他开始考虑起那些原本他早已不屑的飘渺未来。   老天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还不眷顾这样一个努力想要为自己争取他呢?   赵青舒悲悯一笑,伸手去解开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金蛇鞭,两人的身子微微晃动,柴倩松开左手,染血的掌心覆上腰间赵青舒乱动的手背,紧紧一握!   “赵青舒,我们不会死的,你信不信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若是再动一下,我就松开另一只手,陪你一起下去。”她扭头,一双涨红的眸子像猛兽一样看着赵青舒,松开赵青舒的手背,握住锁链,往上挪一步,再往上挪一步。   犀利的寒风穿过山坳,仍有从崖顶上掉落的山石时不时擦身而过,掌心痛到麻木,身体却只是机械的往上挪,二月的阳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毒辣,炙烤着悬崖上寸步难行的人。   赵青舒顿了顿,身子跟着柴倩的动作缓缓上移,他低头,看见自己白皙的手背上柴倩留下来的殷红血迹。他抬起头,刺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粗粝生锈的铁链上,一双强大的、有力的手正在一寸寸的向上挪动,所过之处,留下斑斑血迹,让人眩晕的、刺目的红色顺着柴倩的掌心滑落,濡湿了袖口,滴在他的脸颊上。   滚热的,沸腾的血液!赵青舒的喉头一紧,涨红的双眸中滑出一滴泪来。   “我都不会可怜我自己了,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可怜。”   “你,不过只是瘸了一条腿而已。”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不……他怎么可以,让这样的女子因他而死呢?他怎么可以让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爱他如性命的女子死去呢!   良久,柴倩感觉到赵青舒松开手又紧紧的环住了自己,那种腹背相贴的感觉让人觉得胸口一暖,给几乎力竭的柴倩燃起熊熊的力量之火。   “赵青舒,我有金手指保护,肯定不会有事的!”柴倩喘了一口气,靠在一块较大的山石上稍作休息。   “金手指,那是什么东西?”赵青舒克制住自己哽咽的声线,从怀中拿出绢帕,为柴倩擦去额际的细汗,她微微抬起头,露出脖颈处的一根红绳。   “这里,红袖送给我的金手指,她说带着金手指的人,永远可以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赵青舒顺着她的脖颈,牵出一个挂件,是一个立体造型的小拳头,拇指高高的翘起,憨态可掬。   “这是女孩子送给心上人的东西吧?”赵青舒趴在柴倩的身上,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他想起自己相识却不肯相认的妹妹,难得温柔的问道:“以前你假扮柴荣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女孩子追?”   柴倩吐了一口粗气,慌忙解释道:“才没有呢,军营里能有几个女的,除了营妓啥都没有,没女孩子追,倒是有几个粗鄙汉子成天惦记呢。”柴倩想起哈日朗对赵青舒的无礼,连忙闭嘴。   赵青舒没有动气,过了很久,他才悠悠的开口道:“人生苦短,若是我们能离开这里,嫁给我,不要再去边关了。”   柴倩脚下一滑,堪堪踩空一脚,两人滑下一人高的距离,柴倩忙抓紧了锁链,耳边忽然想起了柴骏的话:“三叔不想你和明蕙一样,太固执己见,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   彼此都在沉默,赵青舒安静的抱着柴倩,仿佛已经认命。他难得这样厚着脸皮,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没想到……老天爷终究还是不眷顾着他。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正想找些话混过去,那边柴倩却突然喘着粗气道:“哪有人在这种时候提亲,等……等离开了这鬼地方,重来!”   赵青舒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旋即阖眸轻啄了一下她干裂的唇瓣,柴倩张开口,带着几分掠夺的意味含着,就着这个极其危险的姿势在悬崖上吃起赵青舒的豆腐。   赵青舒忍无可忍,扭开头恶狠狠的瞥她。柴倩垮下脸来,在赵青舒眼前晃了晃完全磨烂了的掌心,无赖道:“爱的鼓励,不然我爬不动了。”   “爬不动就放我下来。”赵青舒看看已经离得并不远的山顶,决定彰显一下男人本色。   “不放!”柴倩一咬牙,忽然运气轻功,在悬崖上连续跳跃几次,只把背上的赵青舒吓出一身冷汗,憋着气咬牙道:“还是用爬的吧,上去了我再好好鼓励。”   两人在那半边峭壁上,足足折腾了三个时辰,当柴倩张开手掌,扣住悬崖的边缘时,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她翻身,身体重重的压在赵青舒的身上,对着已近西山的日头眯了眯眼,只嘟囔了一声便睡过去了。   赵青舒推了推柴倩的身子,见她不动,伸手握住她满是血污的手腕,扣在脉搏静静查看了半日,脸上露出一丝松快的笑意,就着贴在她胸口的姿态,轻轻解开柴倩身上的软鞭。   那是一张果敢刚毅的睡颜,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过分的轮廓分明。眉毛修整的很英气,嘴角的弧度刚刚好,仿佛彰显着主人坚贞不屈的气节。赵青舒忍不住用手理了理她鬓边的一缕乌发,她脸颊的温度凉凉的,但是触感细腻。   “嗯唔……”柴倩张开眼,首先落入眼中的是满天星斗,初春的山顶,夜里却极其寒凉,她深呼一口气,觉得畅快无比,支撑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已经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赵青舒坐在不远处的角落,对着一堆篝火,有些瑟缩的抱着肩头,柴倩这才发现他身上只穿着夹衣,再低头时,看见她身上正盖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   快速的起身坐到他身侧,将锦袍盖到赵青舒的身上,习惯性想要将人搂入怀中,想了想却顿住了动作,握住赵青舒冰冷的手,环上肩头,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靠在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   赵青舒收了收手臂,将柴倩抱的更紧了,火光越发衬的他肤色如玉,平日嫣红的唇有些发白干裂,鬓边几缕长发垂落,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人淡如菊的韵致。若不是此时正被他抱在怀里,柴倩甚至觉得,他就像是瞬间就会消失的画中人一样,美到那么不真实。   肚子很饿,若是以前大战守山头的时候,大伙不是偷偷的躲角落啃干粮,就是他妈的在骂犬贼的娘,从祖宗十八代的祖宗十八代开始骂起,但是……这些肯定不能在赵青舒的面前提起。   于是柴倩感受着饥饿,感受着寒冷,感受着赵青舒的体温,由衷的赞叹:“今晚的月色真好。”   赵青舒抬起头,看看躲在云层下并不存在的月色,很认真的附和:“确实,很多年没有赏月了。”   柴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然后抬起头,在认认真真的寻觅了一圈之后,茅塞顿开:“月亮在哪儿呢?”   赵青舒指指她的心口,闭上眼睛靠在柴倩的肩头,轻声道:“月亮在你的心里。”   柴倩抓住赵青舒的手,扭头蹭过他的脸,咬住他的耳朵道:“我这里没有月亮,只有你……”   小火苗肆意的翻涌着,燃烧的越发欢快,被寒风侵袭的身体渐渐发烫,人类有着最原始的激发热能的机能,无须干柴,自有烈火。   ☆、第五十二章   “唔……”   “嗯……”   激&情过后,月亮也被两人深夜的激&情所感染,羞羞答答的从云层中跑了出来,柴倩&衣&衫&不&整的枕在赵青舒的肩头,见了他一脸沉重的表情,不禁很惭愧的问道:“是我太重了?不然你靠着我好了?”   她正想换个姿势,却被赵青舒搂的更紧了,带着几分惩罚封住她的唇&瓣,激&吻之后尤嫌不够,还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唇瓣:“明明是你拒绝了我,却还自己跑出去喝花酒,你这个混球。”   赵青舒难得这样不端着,说话居然有几分幽默,柴倩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天不是我幻觉,你真的去胭脂巷了?”她不屑的哼了哼,继续道:“不知逸王殿下深夜流连胭脂巷,不是为了喝花酒,那是为了什么?”   赵青舒一脸严肃道:“我从不喝花酒,也不玩&女人,不然怎么成为万千帝都少女心中不二的如意郎君呢?”   柴倩哪里见过他也有如此不要脸的一面,简直哭笑不得,挠着他的腰笑道:“不玩?真的不玩?那你刚才那些跟谁学的?”柴倩虽然自己没有经验,但是在军中生活多年,每日里听大家说起黄&段子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各人恨不得把十八般床&艺都显摆出来,以彰显自己的打得了胜仗,降得住美人。   赵青舒显然心情不差,低头看了眼一脸求知欲的柴倩,摇摇头道:“国手崔玉明是我的绘画师父,世人皆知他以画山水成名,其实他最擅长画的是人物画,二十多年前有一本被传为绝响的《情迷玉娇楼》就是他的化名之作。”   柴倩听的一愣一愣,却还是没弄明白赵青舒在说些什么,直到那人顿了顿,勾起她的下颌索&吻时,才偷偷的凑到她耳边道:“我刚才那些,便是从那本书上学的,我书房里还放着一本,下次你也学学。”   柴倩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双眼瞪的圆溜溜的,深觉自己似乎被赵青舒那道貌岸然的外表给骗了.才想反抗,却又被死死压&在&身下,好在她一身功夫,铁打的肌肉,反攻的轻而易举.两厢争斗之下,她率先攻城略地,迅速擒住对方欲要偷袭的老二,毫不含糊,将其打入自己热火朝天仄逼狭窄的水牢中。   赵青舒原本还心存反抗,却不想对方既然使出诱敌深入的战术,他也就半推半就中假装落入敌方圈套,让老二身先士卒,缴械被擒。   “嗯……慢……慢点”赵青舒起先还能不屈不挠,咬紧牙关,到最后终于抵不过柴倩的淫&威,彻底被她搜城掠地。   苍白的脸色透出浅粉色,冰魄一样的眸中燃起火焰,却越发的空蒙起来,压抑的哼&吟渐渐不受控制,如小兽低吼。那种濒临灭顶的痛快,让他忍不住抓紧了身侧的狐裘,和春&梦比起来,这简直就是逼人沦陷的欲&海。   柴倩就像是一头狂奔中的野马,高低起伏在一片狂野原之上,不知疲倦、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耗尽对方的粮草不罢休。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疾、干&柴&烈&火火烧得正旺。   篝火熄灭,一缕烟雾缓缓上升,清晨的第一丝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呼……”柴倩支起身子,取了身上的衣物替赵青舒盖好,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转身蹲在赵青舒的边上。   这个男人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容颜、最优雅的笑容、最清澈动人的双眸。就连那个地方……也比平常见过的军营里那些大老粗裸奔时候的好看多了。柴倩忽然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歪倒不知哪里,顿时涨红了脸,赶紧站起来,看看这四周有没有水源,先洗把脸让自己冷静冷静。   等柴倩洗完脸,采了几个野果子回来时,赵青舒也已经起身。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昨夜的篝火旁边,凌乱的长发整理的一丝不苟,用绳带挽在脑后,脸上神色淡漠,看见柴倩回来,似乎还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居然还会怕羞?柴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想起赵青舒昨晚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顿时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又被他的外在给骗了。   她坐到赵青舒的身边,递给他一个野果子道:“昨晚我看见对面山头的火把最后撤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什么人,我进去的时候,似乎里面并没有什么人。”   赵青舒看了眼手中长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再看看柴倩完全没有任何障碍的一口一咬,果实的汁水沾在她的唇角,她吃得很起劲,看来是饿很了,给人以一种正在享受人间美味的错觉。   赵青舒咽咽口水,小小的咬了一口。柴倩没听见赵青舒的回答,转过头来,看见他那略带试探小心翼翼的神情,正想取笑他,谁知那人居然扫见了柴倩的目光。赵青舒也顾不得那么多,张嘴咬了一口,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仿佛方才的小心翼翼只是柴倩一个人的错觉。   柴倩不由看呆了,就连他吃东西时候的动作,也带着几分高贵。柴倩默默把自己蹲着的双腿收拢了收拢,斜坐在赵青舒身边,她的身量高,一双腿更是笔直修长,就算斜斜坐着,身体却还是挺的笔直,一点都没有小鸟依人的自觉性。   吃完野果子,柴倩大大咧咧的卷起沾着血迹的袖口擦擦的嘴,她的手掌被赵青舒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根手指,方才因洗脸沾湿了掌心,这时候又溢出一些血丝来,她却浑然不顾,只伸着十指,舔了舔指尖留下的野果的果汁,一脸意犹未尽。   此时赵青舒也吃完了野果,他的唇边、嘴角、指尖也都沾上野果的汁水,他找了找随身带着的手绢,却想起昨日已经撕了给柴倩包扎了手掌,赵青舒想了想,学着柴倩的样子,提起袖子,擦了擦唇瓣和嘴角,然后小心翼翼的,舔干净了每一根指尖的果汁。   那软软的舌尖触碰着同样软软的指尖。柴倩觉得自己又口渴的很,一双幽黑闪了的眸子一刻不停的盯着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碰了一下赵青舒的唇瓣,小声道:“一大早就勾引人。”   赵青舒愣了愣,搓搓手掌,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这果真是个好办法,干净了。”   柴倩低下头,美美的笑了一会儿,被包扎的十指胡乱的动了动,勾住赵青舒的膀子道:“你还能走吗?我的马在山下一个老婆婆家。”   赵青舒点点头,正要站起来,柴倩起身巡视一周,从靴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跳上树,砍了一段坚硬的树枝,将所有的毛头枝桠都修剪了干净,又撕了一片衣襟,包裹住把手的部分,这才递到了赵青舒的手中。   曾几何时,拐杖对于赵青舒来说,就是耻辱。他宁愿安静的坐在一旁,也不要这样丢脸的起身走路。柴倩似乎看见了赵青舒脸上神色的变化,她没有收回手,而是用征求的口吻,这样对赵青舒说:“你曾经说,你愿意做那个为我撑伞的人。”她顿了顿,嘴角漾出笑意:“而我也愿意,做你一生的拐杖,如果你不接受它,那能接受我吗?”   她抬手,将那根树枝扔到悬崖下,上前一步,扶住赵青舒的身子,那人紧绷的脸颊渐渐松开,他抬起头看着柴倩的时候,眸中似乎带着点点莹光,然而稍纵即逝。赵青舒伸手出手,搭在柴倩的肩头,带着几分惯有的冷漠高傲。   “你说的,不许反悔,要是拐杖不好用,本王可是要退货的。”   柴倩眯眼看着他,笑道:“柴家出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还,想退货,晚了。”   “奸商,强买强卖!”赵青舒还她一记刀眼。   柴倩使出以前逞凶斗恶的样子,一挺胸膛,挑眉道:“怎么?不服?单挑!”   赵青舒一把搂住她的腰,贴近胸口,两人扭扭妮妮,两步一顿,三步一拐的下山去。   幸而没走多久,便遇到了昨日山下的守卫前来营救。那人远远见了两人亲密无间的动作,又想起坊间有关于逸王和柴将军的传言,顿时觉得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想起山头那边的善后工作还没完结,柴将军又是骁勇善战的功夫高手,逸王和他在一起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乎只回禀了一下昨日的情况,便又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走了。   留下简直莫名所以的柴倩,扭头看了一眼同样莫名的赵青舒,缓缓道:“这是逸王府的守卫吗?平日里你克扣了他们的粮饷?”   赵青舒正色想了想,蹙眉道:“好像没有,他是我舅父派给我的人,平时很是忠心,我待他们也不错。”   柴倩摸了摸下巴道:“你舅父,我没听你提过。”   赵青舒道:“我舅父是现任的江南巡抚,在江南一带很有威望。”   柴倩若有所思的想了下,顿悟道:“江南那么远,他们跑到帝都来伺候你,一定是想家了,以前打仗的时候,如果遇到将士们心情不佳,我就会鼓励他们,打完仗,回家抱媳妇,一个个就又生龙活虎了!”   赵青舒挠挠头,半信半疑:“是吗?”他挑眉一笑,春光灿烂:“没想到柴将军很聪明。”   “那是……非常的聪明,不然怎么统帅三军,无人知我是红妆呢?”柴倩难得这么得意。   赵青舒暗暗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以小人拙见,是将军长的太过英武……”   赵青舒还没说完,就被柴倩横眼顶了回来,两人相视一笑,继续赶路。   ☆、第五十三章   可怜的狮子骢被老婆婆绑在了猪窝旁,一边不屑的对着一群猪打响鼻,一边翘首以盼主人的归来。   柴倩牵了马,把身上仅剩的碎银子连同钱袋一起给了老婆婆,老人家满心欢喜的收了,见两人餐风饮露的,便提议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柴倩摸摸自己的肚子,确实饿的很。   老婆婆一人在家,这山里又清静的很,难得见了这两位,心情好的不得了。在柴倩的帮助下,她捉了一只鸡,炖的烂烂的,柴倩躲在灶膛后面烧火,听见老婆婆问她。   “难怪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半夜跑出来,一个人上山,那公子真是长的俊俏,搁老婆子我年轻个五十岁,也一定追他。”   “那是,他不光长的好,心更好。”柴倩心满意足的回答。   “老婆子看着他冷冷淡淡的,平常脾气大,吵架了一个人跑出来的?”   “没有,他跟他兄弟一起出来玩,他身体不好,我担心他,就偷偷跟来了。”柴倩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老婆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是比一般人娇贵些的,姑娘你平常多让着他些,人人都说女人要男人哄,其实是男人要女人哄才是,我也经常哄我们家老头子呢。”   柴倩一下子被逗乐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那老伯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   “他呀,闲不住,他一辈子只考中了秀才,如今儿子要进京考状元,他非要跟着去,说就跟自己去考状元一样,你说这老不要脸的,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家,哎!”老婆婆虽然满口怨言,但是口气却带着几分甜蜜,当真是让人羡慕。   这时候赵青舒正从门口经过,柴倩忙问:“老婆婆,你那要考状元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   老婆子挥着锅铲道:“叫陆天麟。”   “听名字就知道他能中状元,老婆婆您说是不是?”柴倩冲着外头的赵青舒使了个眼色,那人侧过头,只当没听见就离开了。   两人饱餐了一顿,阔别老婆婆的小院,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柴倩抱着赵青舒的腰,伸手一提,那人稳稳的坐在马上。柴倩轻轻一跃,跨坐在他身前,牢牢把住缰绳,狮子骢朝着陪它聊了一夜的猪朋友打了一个响鼻,长嘶一声,扬蹄离去。   而此时的京城,却又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逍遥祠爆炸一事传至帝都,坐在太和殿的赵明辰一下子傻了眼。今日一早第二批人马赶至当场,从废墟中挖出了四具尸体,虽然被炸的面目全非,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其中一具是射月四皇子哈日朗,另一具是大周三皇子赵青池。   哈姆达已随守卫们进京,在射月行馆痛哭了一夜,并派人立即通知射月大汗。赵明辰乱了阵脚,好在又有人进京回报,说是赵青舒安然无恙,此时正和柴倩在回京的路上。   沈贵妃在承乾宫听闻赵青池意外身亡的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片哀痛之中,而厉王,在这关键的时刻展现出了他冷静果敢的一面,让赵明辰一颗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次日早朝,群臣讨论激烈,虽然使臣死在出使途中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但病死和意外身亡完全是两个概念。赵明辰不知道射月大汗得知了这个消息,会不会立即发兵攻打大周,毕竟死去的那一个,也是他最看中的皇位继承人。   以傅太傅为首的人认为,这时候绝对不能放哈姆达回射月,否则只要他一旦回到射月,射月大汗就会有恃无恐,可能很快就会出兵攻打大周。   以吕丞相为首的群臣则认为,此事并非是大周刻意谋害射月皇子,大周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一位皇上宠爱的皇子,一定是有暴民故意制造两国争端,为今之计是马上放哈姆达回射月,让他周旋此事。   正当两派争论不休的时候,被安置在射月行馆的斥候密报,哈姆达今日一早已经偷偷的返回射月了。   赵明辰大惊,事态变化已完全不受控制,元宝公公见赵明辰一脸疲惫,正欲宣退朝,谁知又是一道惊雷乍现。   常驻宛城的监军忽然送上一道秘折,上奏射月在半个月前忽然对犬戎旧部出兵,犬戎大败,所有余部全部被吞并。据其逃出的某个将领声称,射月吞并犬戎,是因和大周某位名将勾结,让他以大周兵力,将犬戎逼入绝谷,让射月坐收渔人之利。密折之中还附上了几封柴将军与射月的密谋信件,字迹宛然出自柴将军的手笔。   赵明辰再惊!   他忽然想起那日接风宴之上,哈日朗笑着对柴倩说:“射月的恩人,我敬你一杯。”   赵明辰颓然瘫在龙椅之上,顾不得群臣为柴将军上谏直言,传令道:“即日起收回柴雄宛城二十万兵权,押解回京,捉拿其女柴倩归案!”   “皇上……收回成命啊……”   “皇上……射月大敌当前……”   “皇上……臣死谏柴将军无罪!”   “皇上,臣以头上乌纱担保!”   “皇上,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同僚们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然而龙座上的那个人,却还是起身拂袖而去。   柴老二一直伏跪在金石地砖上的身体渐渐颤抖,最后忍不住全身瘫倒在地。   众人惊呼:“柴尚书……”   柴倩迎风驾马,恍然又回到边关军旅生涯。杂草乱飞、黄土扑面,远处山头春日的新绿正慢慢发芽,柴倩拽住马缰,缓缓放慢速度,偏身下马,牵着缰绳,找到一处浅水的河滩。狮子骢低头饮了几口水,打着响鼻摇头晃脑,柴倩摸摸它雪白的鬃毛,宠溺道:“好了好了,回去给你吃顿好的,知道你辛苦了,我们两又不重,你以前驼一个李岐也快赶上我们分量的不是?”   赵青舒坐在马上忍俊不禁,不由取笑道:“你这哄马的本事,倒是比哄人还强一些。”   柴倩故意正色,一本正经道:“马有时候比人还乖几分,哄人还不如哄马。”她正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忙从贴身带着的小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赵青舒道:“你的绝影死了,我已经让它入土为安了,这是从它的马厩的缝隙里找到的,我用清水洗过,大概时间长了,上面的纹饰并不清晰,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以前丢的东西。”   虽然柴倩也疑心这东西会不会和赵青舒坠马有关,但兹事体大,她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想着那一排的马厩都是几位皇子皇叔们私下包养的,应该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况且她虽不懂玉石,但看着成色倒不像是街边的杂货,若只是平常喂马的人掉下的,倒要看看那家伙有没有渎职受贿了。   赵青舒愣了愣,看着那枚洗刷过的玉牌被递到自己的面前,阳光在玉牌的表面折射出炫目的光泽,淡青色的表面是刻着两只猴子,一只大的、一只小的。大的背着小的,一派祥和、形象逼真、憨态可掬。   玉牌不过半个手掌那么大,可赵青舒的手却重的抬不起来,他定定的看着那纹饰,收回手握紧拳头,开口道:“你知道这大猴背小猴图案的寓意吗?”   柴倩不禁疑惑,拿起玉牌细细看了半日,才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图案不像人,原来是猴子!”   赵青舒却像没有听见柴倩的话一样,静静地看着远方,脸上神色平静,但是从他那双带着戾色的眸中,不难发现他已经猜出这玉牌的主人。   “这图案的寓意就是世代辈辈封侯,这玉牌是沈灼的父亲封侯之时,我母后送出的贺礼,原本有一对,结果被我拿出玩,磕破了一个角,另外一块还一直放在我书房的锦盒里。”   他的声线不颤不抖,平和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柴倩知道,他内心在挣扎些什么。   皇家专用的马厩,除了在马场当值的官员,基本上无人能接近。这个玉牌会出现绝影的马厩之中,绝非偶然。柴倩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听说以前沈侯爷也是武将,后来因为膝下无子,有个算命的老道士说他以前杀孽重,除非金盆洗手,弃武从文,否则这辈子难有子嗣送终,这还是沈灼以前在营里,当笑话说给我听的。”   赵青舒道:“这不是笑话,这是真的,沈灼头上有六个姐姐,沈侯爷弃武从文之后,才生下沈灼,他小时候长的很女气,当时我们欺负他,一起叫他七仙女。”   回想起起年少的那段时光,一直是赵青舒最珍贵的回忆,可如今,这些珍贵的回忆上头,却沾染了丝丝血色。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柴倩手中的玉牌,冷俊的容颜挤出一丝笑意,但眼角眉梢却多了几分积怨愁绪。   “十几年了,这东西也该完璧归赵了。”   一缕斜阳冷冷的照在他温润如玉的脸颊上,他的目光深邃悠远,伴随这绵长的哀叹和自嘲,咬紧了牙根。   “而属于我的,我也要统统拿回来。”赵青舒牵住缰绳,挺直脊背,朝着帝都的方向望去。那一刻肃杀的神情落在柴倩的眸中,夕阳下骑着白马的赵青舒就像是天神下凡,未曾收敛的逼人的气势顿时爆发,柴倩觉得自己胸口像被填满了一样,她终于看见了赵青舒的腾云驾雾的这一天。 第五十四章 初春的夜凉意逼人,不过马背上的两人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赵青舒从小身子弱,吹不得冷风着不得凉,但有柴倩这个超级挡风板坐在前头,胸口贴着对方暖暖的后背,此时身上、心上都是暖暖的。而柴倩常年征战,餐风饮露,比起边关的苦寒,这帝都的凉风根本只能算是挠痒痒,她一口气行过五十里路,眼看帝都的城门越来越近。 此时刚刚入夜时分,进出城门的人不少,柴倩下马,牵着狮子骢循序入城,谁知前面的人群忽然停了下来,哄闹之中,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灰衣服的小厮,对着柴倩大喊一声:“小姐快逃!” 柴倩一惊,眯眼认出方才那个小厮正是红袖,警备的往后退下两步,忽然间方才还空旷的城门口已被官兵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红袖被两个官兵拿住,拧了拧身子,脸上神情焦躁不安。 为首的将士驾马从城门内出来,见了赵青舒下马参拜道:“末将禁军副统领张鳌护驾来迟,请逸王殿下恕罪。”那人顿了顿,想起帝都沸沸扬扬关于两人的传闻,继续道:“臣等奉命捉拿叛将柴倩,还请逸王殿下配合。” 事出突然,赵青舒一时弄不清所以,还未曾开口,那边柴倩就笑道:“张统领话说的可笑,本将军什么时候又成了叛将,那日在皇上的勤政殿,也属你冲的最快,你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那人被柴倩一句点出了身份,不由涨红了脸道:“这是圣上亲下的旨意,柴将军通敌叛国,人证物证聚在,现已没收兵权,押解回京,从犯柴倩,一并捉拿归案。” “你说什么?”柴倩一惊,脸上陡然变色,额际已落下细密的汗珠,她正要上前再问,忽然间长枪密密麻麻的围了上来,直指柴倩身上要害。 顾不得掌心的伤痕,柴倩握紧拳头,脸上的肌肉缓缓抽搐,眸中闪过杀戮之色,她抬眸扫过众人,握紧的拳头松开,而后又握紧,她的拳头似乎更可怕,手臂上每一根筋骨都在咆哮,指节发出脆响,让围城一圈的将士忍不住汗湿了后背。 这个全大周最勇猛可怕的女人,不知道此刻再想些什么,但大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空气中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气息。 张鳌一咬牙,正打算发起进攻,坐在马背上的赵青舒忽然开口:“张统领,你们不能抓她,她早已不是柴将军,她是本殿的王妃,是父皇的儿媳。” 空气中凝结的冰凌似乎正在寸寸碎裂,能感觉到众人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大家窃窃私语,围观着高坐在马背上神色淡然却又风华绝代的逸王殿下,以及站姿挺拔、眼神狠戾的女将军。 “这……”张鳌顿了顿,神色慎重:“逸王殿下,此事有关皇家宗室,岂能信口开河,圣上也未曾提及,恕末将不能从命。” 赵青舒脸上并未露出怒色,只是很淡然的轻笑了一下,他驾着马,走到柴倩身边,单手搭在她的肩头,挑眉看了一眼张鳌道:“那就对了,本王正要进宫跟父皇禀报此事。” 张鳌脸色一沉,咬牙道:“殿下,这是有意要阻挠臣捉拿叛党?” 赵青舒抬头,大义凛然:“你只管捉拿你的叛党,但本王的王妃,你动一下都不行。” 张鳌脸上的肌肉突突的跳动,鬼使神差一般开口:“殿下如何证明柴将军是殿下的王妃呢?” 赵青舒仰天大笑,忽然停了下来,眸子闪过一丝肃杀,口中却调笑道:“难道张统领认为,本殿连自己的王妃,都会认错吗?” 张鳌早已汗湿了全身,嘴角不停的抽搐。 柴倩此时已稳住了心神,开口道:“张统领不放心,大可以带着逸王殿下和我一起去面圣,本将军绝不反抗,只求一个清白。” 柴倩抬头,迎上赵青舒的眸光,那人摊开大掌,将她拉上马,竟毫不避嫌,当众耳鬓厮磨了一番。 张鳌无奈,只能带着人收队,护送让两人进宫面圣。 柴倩一路神色凝重,赵青舒知她心绪不宁,故意开解:“做了逸王妃就不能当将军,会不会觉得亏了点?” 柴倩心神不定,知道赵青舒故意安慰,便低头道:“早就不想当将军了,其实在军营,做小兵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平日操练,打完了丈就可以休息几天,不用写那些军报、战况、总结,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当一个小兵。” 赵青舒心疼的抱住柴倩,将她的双手握在掌中,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一切有我,我说过我会为你撑起这把伞,哪怕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他冰冷澄澈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凌冽,那一袭骑着白马的人从张鳌的眼前飘然而过,依然是那样的白衣翩然、丰神俊秀。 乾清宫西暖阁,赵明辰平日休憩之地,显然这位君临天下的皇帝,也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折腾的失了昔日的威严,他靠坐在软榻之上,鬓边的白发恍如一夜间又多了几缕。昔日最疼爱的皇儿正端然跪在他的面前,空气中沉默一片,元宝将外头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全都赶走,自己安静的侯在门外,那原本有些发白的眉毛抖了抖,终究没叹出这一口气。 “青舒,你真的要娶她?”气色萎靡的皇帝叹了一口气,压制着无限的情绪,缓缓开口。 赵青舒跪的笔直,唯有残疾的左腿稍微有些扭曲,他身上的衣装未换,还沾满了灰黄的尘土,但脸上没有半点风尘,那双漂亮锐利的眼睛此时却温柔似水:“父王,儿臣曾经说过,等儿臣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带到父皇的面前,求父皇做主。” 悠长冷淡的叹息,伴随着房中丝丝冰凉的龙涎香,沁入赵明辰的鼻息,亲手养大的儿子,他自然比谁都了解、外表温和、内心却坚守己见。他故意掩盖住自己的光华,却哪里逃得过一个做父亲的眼睛。赵明辰抬起头,有些不甘心,继续道:“可她做过大周的将军,她知道大周的机密,她对边关的布防了如指掌,她若是有异心,大周何在?” 赵青舒收回眸中的温柔,转而冷冽一笑,看着赵明辰道:“父皇,柴家死在战场上的人还少吗?挂在文华阁的柴家先人的画像,小时候你抱着我,告诉我那些都是大周的忠臣。父皇,柴家没有对不起赵家,更没有对不起大周!” 赵明辰的胸口一滞,生生将怒意咽下,面对射月吞没犬戎的事实,面对那些柴雄亲笔所写的通敌信件,他不得不雷厉风行。 他握紧了拳头,厉声道:“舒儿,你就那么喜欢她?她哪里配得上你?” 赵青舒抬起头,目光如炬,毫无迟疑:“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只觉得我配不上她。” 赵明辰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指着赵青舒,正要痛骂,忽然间又自嘲一笑:“朕的儿子,什么时候也成了情种了?” 赵青舒扬眉,迎上赵明辰的眸光,浅浅一笑:“父皇难道不是吗?父皇夜夜梦回难道没有想过母后,父皇是怎样的人,儿臣亦和父皇一样!” 赵明辰深吸一口气,日渐浑浊的眼眸中,露出不舍和惋惜,同时却又带着几分欣赏,儿子终于胜过了自己,敢于做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你走吧!”他颓然开口,忽又顿了顿,带着几分威胁道:“娶了她,那你将只是赵青舒,不再是大周的逸王,你真的不后悔吗?” 赵青舒释然一笑:“对于儿臣来说,逸王和赵青舒并没有区别,父皇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赵青舒拖着瘸腿,俯身叩头,做完了这一辈子最标准的君臣之礼,父子之礼,支起身子,一步一瘸的走出乾清宫。 黑夜的寒风像一头发狂的巨兽,卷起他身上的狐裘大氅,月光隐在浓密的云层之后,透出点点清光。冗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柴倩远远的站在尽头,月亮从云层中慢慢爬出来,在她的头顶洒下一片银光。柴倩搓了搓手,正想跑过去接赵青舒,那人却远远的喊了一声。 “不要过来,相信我,我能自己走到你的身边。”他看着她,几十丈远的宫道,在他足下缓缓蔓延。每踏出一步,就更靠近她一步,这是他觉得此生最幸福的事。 柴倩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但她一步也没有动,只定定的站在那里,如雕塑,如标杆,她的嘴角挂着笑,可等她回过神来是,早已泪流满面。 赵青舒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带着宠溺的笑:“傻瓜,知道自己连逸王妃都做不成了,急得直哭?” 柴倩破涕为笑,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皇上肯定不会答应的。” 赵青舒抿了抿唇,牵起她的手,十指相缠,扭头看着她道:“做不成逸王妃,那你愿不愿做庶民赵青舒的妻子?” 柴倩愣了愣,干涸的眼眶再次滑下泪来,伸手在赵青舒的肩上锤了一拳道:“死混蛋,你逗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要美人不要江山这种情节很老土有木有,但是苏苏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动的一塌糊涂呢……舒儿好样的!   ☆、第五十五章   天聪二十四年三月初一,射月吞并犬戎,纠集犬戎旧部十万,并射月二十万大军,攻打大周。虞历关失守、永阳失守,直逼宛城,大周皇帝赵明辰命田振雄为北伐大将军、沈灼为先锋,率三十万人马,征讨射月。同时废除逸王封号,贬为庶人。   而此时的柴倩,却在柴家众人的劝说之下,整装待嫁,大婚之日就定在三月十六。柴老二因为柴将军的事情被停职查办,目前赋闲在家。赵明辰虽然还未拟旨褫夺柴府的国公封号,却暗中派了禁卫军监视柴府,此时的柴府看似和往日一般无二,其实早已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好在柴老二有先见之明,在皇帝还未下旨严密监视柴府之前,派人将周氏和柴老大的两个儿子,偷偷的送到了西郊敬惠长公主名下的一处别院。   为了不让柴老太君担心,撷芳斋内,柴倩装模作样的绣着枕套。红袖和青染都穿着素色衣衫,看两人的打扮是要出门的样子。从事发那天起,她们一直没有问柴倩那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柴倩陷入自己的混乱之中,心情也一时尚未恢复。   “小姐,今日是福王殿下出殡的日子,我和青染去送他一程。”红袖拉着青染的手,两人难得规矩的向柴倩行礼一礼。   柴倩皱了皱眉头,原是绣花针又戳到了指尖。她阖眸想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睁开眸子道:“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在里面,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柴倩记得很清楚,她那时候刚要入内,就听见门口赵青舒的声音,所以她才会回头。但她确信往里面看了一眼,似乎里面并没有任何人。柴倩摇了摇头,不去纠结:“你们去吧,论理我也应该亲自去一趟,但是外面守着的人太多,我去了反倒拖累了你们。”   逸王府和福王府只有一墙之隔,福王出殡,作为兄长的赵青舒自然要去相送。沈贵妃中年丧子,是为剧痛,再三请求之下,赵明辰准她出宫一日,为亲子送行。   福王年少,一无子嗣,二无侍妾,诺达的灵堂之中,只跪着身前伺候过他的几个丫头奴才,怎能不让人心酸。沈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早已失了往日的温婉娴熟,赵青墨唯有这一个哥哥是同父同母,才稍稍忍下的伤心又被母亲勾起,两人抱头痛哭了一番。   赵青舒端坐在轮椅上,接过一旁丫头递上的香,脸上神色淡然,并看不出几分伤感,沈贵妃正稍稍收敛些悲伤,见赵青舒前来上香,忽然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挥掌将他手中的香打落。   “你……你这个……凶手,这么多年……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养了一只狼在身边。”这一幕反转的很是激烈,就连站在一旁的赵青墨也分不清状况,忙伸手拉住了沈贵妃,带着哭腔劝慰:“母妃,父皇已经查清楚了,犯事的是一群乱党,三皇兄死了,谁也不想的。”   沈贵妃却不依不饶,伸手甩开了赵青墨,步步逼近赵青舒,指着他的鼻梁骂道:“你……敢不敢赌咒发誓,这件事与你无关?青池对你,比对青墨还要好上几分,你就算不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你们这么多年兄弟情深,你怎么下得去手?”   赵青舒依旧冷着一张脸,神色未有起伏,只是抓着扶手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咬牙定了定神,转头对一旁的伺候着的丫头:“再给我点几支香来。”   丫头诺诺的点头,转身起燃香,沈贵妃却被赵青舒的态度给激怒了,指尖纤长的指甲颤抖着,纤纤十指劈头就要打在赵青舒的脸上。忽然间有一个身影挡在了沈贵妃的面前,她伸手牢牢握住沈贵妃高举的手腕,秀美的脸颊上带着几分愠怒,直视着站在她面前盛气凌人的沈贵妃。   沈贵妃摇了摇手腕,她长期宫内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有更大的力气,见哪里跑出的放肆的丫头,正要破口大骂,可那丫头一张涓涓秀丽的脸,那嘴角浅浅梨涡让她越发迷惑了起来,记忆中某些深埋的东西似乎被慢慢的挖掘开,一旦像潮水决堤,再也收不回去了。   沈贵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然而挡在赵青舒面前的女子,却淡淡的开口,眼里没有愤怒,没有不屑:“我叫青染,是云翠的女儿。”沈贵妃那张愤怒的脸瞬间扭曲了,她咬了咬牙:“那贱&人……难道没死吗?”   青染松开沈贵妃的手腕,那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神色颓然,青染冷笑道:“贵妃娘娘与其说是别人害死了福王,怎么不想一想,或许是自己的亏心事做的太多了,损了阴德,所以才报在了福王的身上?”   “你……”沈贵妃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又指着赵青舒道:“这次真的是他,等我拿出证据来,本宫……本宫一定要让他偿命。”   赵青舒笑了笑,却仿佛对沈贵妃的话语置若罔闻,他伸手,在袖中掏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青染道:“把这个东西给沈贵妃,让她带给沈侯爷。”   青染有些不解的接过那个玉牌,显然赵青舒已派人重新休整过,玉牌干净整洁,又恢复了已往温润如玉的光泽,赵青舒见青染已将那玉牌递给了沈贵妃,才继续道:“这玉佩是在东郊马场的马厩中找到了,贵妃娘娘还记得那匹让我摔下来的马吗?它叫绝影,这个东西,在它的马厩里藏了十几年,直到它死,才被人发现。”   赵青舒说话的语速很缓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问题,可就连一旁站在的赵青墨,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早已哭红的双眼又含着泪,扯着沈贵妃的袖子,抖动起双肩:“母妃,为什么……为什么舅舅的玉佩会在大哥坐骑的马厩里呢?十几年前……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沈贵妃温婉的脸上扬起一丝悲怆,紧接着是几乎要崩溃的笑,她又哭又笑,最后扑在了赵青池的棺椁上,伸手抚着棺木,暗暗垂泪。   她这一辈子唯一只做过三件恶毒的事情,两件已被揭穿。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柴倩那双锐利晶亮的眸子,心里的恐惧越发放大了起来,她看着赵青舒,身子不住颤抖,为什么轮椅上衣冠楚楚、温润如玉的男子,会让她感觉到前所有为的恐惧感。   赵青舒也看着她,很多事情,虽有猜测,但他总是不想把它往最坏的地方想,正如这块玉牌,他也试着为对方编织一些谎言,更甚至理由。然而事实的真相总是那样的残酷,沈贵妃颓然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灵堂里很安静,只有赵青墨嘤嘤的哭泣声,也许此时最痛苦的人是她,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哥哥,却马上要失去另一个哥哥。   沈贵妃哭够了,凄美的脸渐渐平静下来,她默默的起身,拉住赵青墨的手,拖着往外走。   “青墨,我们回宫吧……”   “哥哥还没走呢。”赵青墨指着赵青池的棺椁,痛哭道。   “人都死了,送不送还有什么意义呢,走吧,走吧……”沈贵妃低下头,声音幽黯:“或许,我根本不该来。”她的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力气,如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欲坠一样的离去。   赵青舒低下头,眉山轻皱,他以为在这一刻怨恨是多余的、激动是多余的、他甚至会多一分释然,可不知为什么,心口却还是痛的让他呼吸困难。   “她说的是真的吗?”一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红袖拽着小拳头,狠狠咬着自己的唇瓣,大声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你害死了赵青池,是不是?”   赵青舒唇瓣微微一动,撇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依旧那样冷淡傲然,他淡漠的转过轮椅,朝着门外去,轮椅上的他脊背挺的很直,仿佛经得起任意的风吹雨打。   ☆、第五十六章   前方的战事一日三变,而后备的援军还没有到,宛城岌岌可危。而此时的柴家大宅,已经准备好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为今日的送嫁做好准备。   天微微亮,柴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圆桌前。桌上放着一张乱涂乱画的白纸,一般人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唯有她知道那些简单的符号里面,蕴含着多少自己行军打仗的智慧。京畿十万援军,简直就是倾巢而动,若是不能一击打败射月,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最擅长千里奔袭,到时候大军压境,只怕连帝都都难保。   “小姐,你怎么还没换上嫁衣?”春桃端着水盆从外头进来,看见柴倩还对着桌子发愣,急忙放下了水盆,拉着那人坐在梳妆台前道:“小姐快换衣服,一会儿赵嬷嬷就要来为你梳头了。”   柴倩被她拉着坐下,思绪却还在战场上飘飞,紧握的拳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浑身上下无处的血液不沸腾起来,几乎就要让整个人爆炸。然而她还是很配合的坐下,春桃快速的拿起一旁架子上早就备好的嫁衣,为她穿戴起来,柴倩呆呆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被打扮的越来越不像自己。   涂脂抹粉、峨眉淡扫、唇瓣上润泽的口脂比嫁衣还红,她明明是第二次穿上这嫁衣,而镜子了的人,却更比第一次陌生。   院子里的唢呐声吵吵嚷嚷,可除了唢呐声,几乎没有任何人说任何多余的话,大家似乎都很清楚柴家此时的处境,大家刻意露出亲切的笑,一一来为柴倩送行。   柴倩心里很明白,跨出这个大门之后,她就不再是柴家的人,这些都是她最爱的家人,他们淳朴善良、宽厚仁慈,愿意跟她同富贵,却不忍心让她共患难。   逸王府迎亲的花轿已经停在门口,柴老太君拄着龙头杖,满头华发的她在这样的打击下也瞬间苍老了几岁,她握着柴倩的手,老泪纵横。   “倩儿,柴家对不住你,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就和你二婶娘一样,不要再想着上战场打仗了,柴家死在沙场上的人已经太多了。”   孔氏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只拿帕子捂着嘴不敢做声。柴老太君又道:“我嘴上虽然不松口,可是眼看着柴家满门忠烈,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你的爷爷,以后有了孩子,也别再让他从军了。”   柴倩鼻子一酸,落下一滴泪来,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变化,依旧肃然冷峻,与她身上的装扮极不相配。她退后了几步,跪下向柴老太君以及柴老二夫妇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我不会让柴家蒙冤,也绝不让柴家的祖宗蒙羞!”   柴倩起身,一身鲜红的嫁衣如血,她的脊梁挺的笔直,脸上早已没有多余的神色,一如以往一样从容坚毅。她顺手拿起旁人递上的红盖头,盖住在自己头上,不需喜娘的搀扶,大刀阔斧的走出柴府。   大门外,碧空如洗、艳阳高照,赵青舒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吉服,鲜衣怒马,他看着柴倩走出来,嘴角微微扬起笑,清朗的眉宇不染纤尘,美不胜收。即使隔着红盖头,柴倩也能感染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喜娘挽开轿帘,她低下头,步入轿中。   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将军和皇子的暧昧,最终也和大多数的故事一样落入了俗套,成就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谈。   新房里安静的出奇,只有角落更漏声不紧不慢,缓缓的敲打在柴倩的心头。赵青舒被褫夺了逸王的封号,往来的宾客少了大半,他本就不是实权在握的皇子,如今愿意跟他结交的人更少。再加上前线大战,作为朝臣,对夹杂在这其中突如其来的婚事多少有些微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头点起儿臂粗了红烛,满屋子的鲜红在橙黄的烛光下跳动着,柴倩伸手摸了摸铺满各色糖果的床铺,一颗糖莲子落在她的手中。   没过多久,赵青舒从门外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子,缓缓的放在桌案上,谴走房中的丫头,红烛高照,赵青舒在外头喝了几口小酒,脸上带着一抹艳丽的酡红。   柴倩坐在床头,正想伸手揭开盖头,赵青舒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有很多事你不能帮我做,就比如这一件。”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短秤,轻轻的挑开柴倩的红盖头。   红影滑落,四目相对,赵青舒看着她,眼波流转,红烛倒影在她的眸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柴倩看见桌面上的紫檀木匣子,微微一愣。   “这是迎亲时青染偷偷塞给我的,她说你没有这个东西,会睡不着觉,这里是什么?”赵青舒眼神流转,扫过匣子上精美的纹饰,上面的清漆已经磨损,露出紫黑的原木之色。   柴倩伸手,将那简易的青铜搭扣打开,里面躺着十几颗形态各异的糖莲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发黄发黑。   “这就是当时毒死我哥哥的东西,上面的东西是砒霜,但是量很小,哥哥生病要吃药,我舍得不吃,就全给了他,结果把他害死了。”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但是每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对柴倩来说,都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噩梦。   赵青舒伸手按住柴倩的手背,扣起匣子,轻声道:“从今天起,我替你保管这个匣子,我替你找出凶手,相信我。”   柴倩收回手,烛光下她的神色很柔和,少了平日器宇峥嵘的模样,多出几分女性的柔美。她点了点头,又抬眸看着赵青舒道:“我们喝下了合卺酒,才算是正式的夫妻。”   赵青舒端然一笑,从轮椅上起身,亲自倒了酒送到柴倩手中:“夫人,你今夜很美。”他微微启唇,执起自己手中的酒杯,两人轻轻一碰。   “合。”柴倩抿唇,勾住赵青舒的手腕,仰头将交杯酒灌下喉中,辣辣的酒液灼烧着自己的胸口,她看着赵青舒,笑的春光灿烂。   你答应为我撑起这一把伞,而我却不想成为你伞下唯一的一人。你应该撑起更大的伞,庇佑整个大周的百姓。   柴倩轻轻一笑,看着赵青舒略带惊讶的眼神渐渐涣散,然后阖上眸子,斜斜的歪在椅子上。   柴倩将他抱到床上,一件件解开他的衣服,盖上喜被,解开发髻,随后,她从脖子上拿下随身携带的金手指,绑在他的颈上,藏好。   做完这些,柴倩才开始脱自己的嫁衣,一层又一层,她将嫁衣折好放好,最后从怀中拿了一封信出来,她的字不好,所以只写了标题,两个字《休书》,空空如也的信笺底部,有着她自己的签名:柴倩。   她解开衣襟,钻入被窝,将赵青舒牢牢的抱在怀中,她的唇瓣一遍遍的摩挲着赵青舒脸颊,最后在他的耳边低低轻语:“赵青舒,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而我可以为你做的,却那么少。”她咬了咬牙,忽然无比坚持的开口道:“所以我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要回来,更要保住这赵家的江山,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笑了笑,最后坐起来,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我走了,不要想我。”   夜风忽然呼啸的很厉害,柴倩换上夜行衣,解下满头的朱钗环翠,她推开窗,最后一次怔怔的回望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赵青舒,心中的不舍似乎再一次涌起,然而她最终没有停留,身形利落的翻了出去。   新房之内,依旧红烛高照,赵青舒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很悲伤的梦,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始终不能从梦中醒来,他的泪落湿了枕上的鸳鸯戏水。   ☆、第五十七章   月上中天,更鼓打过三下,清冷的夜风拂过早抽枝的柳叶,在墙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巷子里的野狗都睡了,月下一个疾驰的身影,穿过空荡荡的长街,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她的容貌,黑色的斗篷烈烈作响,柴倩停在宫门外,神色肃然。   看守宫门的侍卫打着哈欠,卷缩在避风的角落。柴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赵明辰所住的乾清宫,房内却依旧灯影灼灼,这位自诩勤政爱民的皇帝,似乎还未就寝。她伏在房梁上,听里面似乎有皇帝的怒骂声,紧接着陷入一片沉默。   元宝公公从里面出来,端着没有动过一口的参汤,卷起袖口擦擦了额际的汗,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柴倩从梁上一跃而下,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殿。   “说了出去,不要来烦朕,都给我滚出去!”赵明辰阖眸躺在软榻上,言语中皆是不耐,地上的奏折散落成片,一直从榻上蜿蜒至柴倩的脚下。   柴倩弯下腰,捡起几份奏折,里面有军报,有灾情,有贪污受贿的检举,但更重要的是,里面有朝臣上书册立太子的奏议。柴倩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如今朝臣能推举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厉王赵青铭。   赵明辰似乎对下面人的动作很不耐烦,他睁开眸子,一抹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刚想开口大喊,那人忽然抽出匕首,欺身上前,抵着他的下颌道:“皇上,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有话想说。”   赵明辰企图挣扎的身子松懈了下来,随意的瘫坐在龙榻上,脸上透出几分无奈,看着柴倩,痴痴笑道:“朕最钟爱的皇儿都被你给毁了,这跟杀了朕,有什么区别。”   柴倩收起匕首,垂下眼眸,单膝跪地:“皇上,我自知配不上逸王,可是我不忍拂他一片心意,所以我已拟下的休书,只要他肯签字,我们两个此生再无瓜葛。”她当然一笑,脸上透出几分满足,一瞬间泪已注满了眼眶,她却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赵明辰道:“柴家绝不可能做对不起大周的事情,我父亲是铁骨铮铮的将士,柴家祖先的血不能白流,如果皇上认为是我勾结了射月,那我愿充当先锋,身先士卒,驱除射月蛮夷,保住大周的大好江山!”   赵明辰冷笑道:“朕凭什么要信你?朕又怎么可能把一国的安危交到一个叛将的手上?”   柴倩垂眸,虽然下跪,脊背弧线却绷得笔直,她忽然抬起头,清冷的眸光中带着跳动的烛火,左手握拳,撸起袖子,咬紧牙根,锋利的匕首在脉搏上划开一道血线,殷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她的袖子,滴落到膝下的金石地面。   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刺激着人的嗅觉。   静谧的空气中只有鲜血滑落的声音,啪嗒啪嗒,沉重的仿佛一只有力的手,掐紧了人的脖颈,让人无法呼吸。   柴倩的神色依然冷峻,咬牙道:“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皇上也不用再纠结,大周的存亡,从此与柴家无关。”   “你!”赵明辰陡然竖起躺在软榻上的身子,看着地下的那摊血液渐渐扩大,那鲜血在幽暗的烛光下,越发的刺目蜿蜒。而烛光下柴倩的神色却一直未变,依然是坚定的、从容的、没有一丝一毫要退缩的迹象。她的脊背越挺越直,唯有渐渐发白的唇色和额际的汗出卖了她此时的状况。赵明辰想起那些有关她的传言,大周第一的女将军,茹毛饮血,杀人无数,恍如在世修罗……   “好……朕,再相信你一次。”他颤抖着开口,拂袖不去看她。   柴倩握住流血的左手,封住穴道,在身上撕了一块布,将手腕紧紧裹住,她支起身来,正要起身离去,忽然间眼前漆黑一片。柴倩用力眨了眨眼,却还是一片漆黑,明明控制好了力道,不至于因为血流的过快而失血过多,为什么……还会这样?来不及思考答案,柴倩脚下一软,仰头晕了过去。   空气中流淌着龙涎香的气息,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方才赵明辰躺着的软榻。一道屏风挡在面前,外头的两个人正窃窃私语。   “你是说……她有了身孕?”赵明辰的眸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然而比他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躺在榻上的柴倩。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那一夜山中情不自禁,居然已种下情果。怪不得方才只流了那么一点血,自己居然就支持不住了。   值班的太医惶恐不安,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弄出这种事来,只怕日后是非会更多,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微臣不敢欺君,虽然脉象很弱,但是根据臣的经验,的确是喜脉。”   赵明辰心烦意乱,甩了甩手道:“行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对外透露半句,否则朕要了你的命。”   太医猛吸了两口气,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微臣遵旨。”   等太医走后,柴倩已绕过屏风从软榻上起身,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收敛了方才那一脸肃然的神情,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她单膝跪地道:“事不宜迟,援军过不了几天就要到宛城了,臣这就出发。”   赵明辰此刻却有些乱了心神,见柴倩这般,不禁问道:“你……你真的要去?”   “我和射月的七皇子哈姆达以前一起围堵过犬贼,对他的用兵还算熟悉,两军如今兵力相等,打败他我有七成的把握。”柴倩说起战场,眸色一亮,方才的病容都被掩盖了下去。唯有赵明辰还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看着柴倩,心中正疑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欲言又止,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实在太大了。他后宫的妃子们,个个养尊处优,若是怀上了龙裔,他更是捧在掌心宠着,含在嘴里爱着。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和她们截然不同,而她肚子里怀着的,却是自己的亲孙子,大周皇室的长子嫡孙,怀在肚子里就要跟着母亲带兵打仗……赵明辰简直不敢想,可他,更不敢说!   柴倩的拳头紧了紧,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看着赵明辰道:“不要告诉他。”   赵明辰一愣,他看了眼那女子的背影,伸出手道:“等等,现在京城没有兵能跟着你走,朕给你写一道密旨,沈灼以前是你的旧部,朕命你即日起赶上先锋部队,代替先锋一职,领兵出战。”   柴倩转身,恭恭敬敬的行礼,朗声道:“臣领旨。”继而起身,身如松柏,跨门而出,转头看了赵明辰一眼,终是压低了嗓音,道:“父皇,在我没有剿灭射月大军之前,不要伤我父亲,我会用我的血,洗清柴家的冤屈。”   那道身影入敏捷的黑猫,轻快的消失在紫禁城的夜色之中,更鼓响了五声,赵明辰瘫坐在榻上,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缓缓道:“传赵青舒进宫觐见。”   遥远的天际露出一缕霞光,柴倩牵起狮子骢,跨过澄河、经过凤凰楼、路过胭脂巷,步下来燕桥,踏出帝都的城门。巍峨的城墙在她身后延绵不断,身后的阳光为她洒下万道金光,那一瞬间她的身上似乎散发出最迷人的光彩,另天地为之失色,晨风卷起她玄色的披风,她挽缰控马,表情刚毅从容,看着远处青灰色雄壮的城墙,反手挥起马鞭,口中喃喃道:“赵青舒,我,爱你!”   ☆、第五十八章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第五十九章   京城的茶馆永远不缺谈资,喜剧之后,是一场让众人唏嘘不已的闹。,逸王赵青舒在迎娶柴倩的第二日,上表休书,与柴家划清界限,做回了他高高在上的王爷,并且高调回朝,无视众人的议论,成为金銮殿上,唯一一个坐着轮椅议政之人。   这件事对于整个朝野来说,简直无异于一声惊雷,给原本以为储君之位如探囊取物的厉王以致命的一击。   赵青舒下朝回府,经过拐角的时候,忽然间有几个小孩子从前面冲过来,手中拿着几颗鸡蛋,砸向掩盖的轿帘,几片蛋壳落在轿中,几名侍卫连忙上前驱赶,一群小孩子顿时四散逃开,早已不见了踪影。   “逸王殿下恕罪。”侍卫心事重重的请罪,其实他方才早就看见那几个孩子躲在暗处,不过是故意只当没看见而已。他生性耿直,想起那日在玉龙山上,见到赵青舒和柴倩浓情蜜意的模样,怎么也料不到这逸王殿下居然是这样冷情冷心之人,一时气愤,便忘了自己的职责。   赵青舒低下头,拿起绢帕擦了擦手背上残留的蛋清,低声问道:“胡三,你从江南来帝都,算算也有六年时间了,有没有想家里的人?”   那侍卫一时没料到赵青舒会问他这些,便也老实开口道:“老爷让我们过来伺候殿下的时候,就说好了,殿下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我们就是殿下的人,这帝都就是我们的家。”   赵青舒叹了一口气,颓然一笑:“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算上是家。”他低头抿了抿唇道:“我明日给舅舅去一封信,把你们当初过来的这几个人的家人都接到帝都来,一家团圆才算是个家。”   “这……”胡三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这几年他攒的钱不少,为的就是把一家老小接过来,没想到这逸王殿下被几个鸡蛋一砸,居然砸出这么大一个恩典来,这实在是让人大喜过望。   出了京城,向北一路策马两百里,是从宛城入京的必经之路。官道上有一路人马正缓缓的前行,扬起满地的烟尘。两边的山头上,早有春色覆盖,露出郁郁葱葱的新绿。柴倩控马拉缰,侧身横挡在官道的中央。   “前面那是什么人,我等奉旨押解人犯进京,闲杂人等,还请退散。”为首的官兵朗声向着柴倩的方向大喊道。   柴倩翻身下马,拉开盖在脸上的面巾,抬起头来,对面的辘辘而来的囚车单膝跪地。笔直的身子在料峭的春风中有些单薄,她眯起眸子,看向远处的囚车。   车队的速度顿时就减了下来,驾马的官兵往前靠了几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顿时从马背上下来,对着柴倩拱手道:“柴小将军,你这是?”   马车的后面是一个木制的方形囚笼,囚笼里的人闻言,忽然从里面站了起来。那曾经紧握着兵器的双手牢牢的握住囚笼上的木棍,鬓边的白发被风吹的舞动起来,却仍旧不减大将军一丝一毫的英气,这就是柴家的老大,镇守边关达二十年之久的护国公柴雄。   如鹰隼一样的双眸牢牢的盯在柴倩的身上,他大怒喊道:“倩儿,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不是已经跟逸王成婚了吗?快给我滚会京城!”   柴倩仰头,看着已不再年轻的父亲,咬了咬牙,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因为她知道,整个柴家都不愿意她再趟入这一趟浑水。做赵青舒的妻子,是她脱离柴家多的唯一途径。   柴倩叩完三个响头,拔地而起,飞身上马,控着马缰走到那羁押的官兵面前,嘱咐道:“柴将军回京这一路,你们好生照应着,此去宛城,我若还能活着回来,一定重谢各位!”   “柴小将军……”众将士不免有些伤感,正要劝说,柴倩一挥手道:“送别的话不必多说,各位保重!”   狮子骢打了一个响鼻,高扬双蹄,黑色的身影在夕阳中飞奔而出。柴雄对着那一抹背影大喊道:“倩儿,你若不活着回来,就不是柴家的闺女!”   柴倩忽然觉得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她扬手,挥起手中的金蛇鞭,扭头朝着囚车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痕,她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飞奔而去。   柴倩刚刚赶上沈灼的大部队,便接到朝廷送来的休书。此时援军离宛城还有两百里路,掐指算算还有七天才能赶到宛城。   柴倩一路奔波,脸上全无血色,被烈风吹过的唇干涸开裂。沈灼替她倒来一杯水,她捧着杯子喝了两口,见沈灼一脸凝重,知道这休书一事,定然已经传遍了军营,便开口道:“皇上虽然答应用我,但并不代表赦免了柴家的罪状,我如今仍是戴罪之身,逸王若是不休我,只怕难逃朝臣的悠悠之口,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沈灼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又满上一杯热水,递给她道:“老大,你气色不好,皇帝没那么好说服,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从柴倩一进营帐,就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前行军打仗时餐风饮露、饥饱无定,柴倩脸上也从未露出这样的疲惫之色,很显然她有事情瞒着自己。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去帮你喊军医。”   柴倩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曲腿抱膝坐在榻上。她一把拉住了沈灼的手臂,挽起袖子,指了指手腕上的伤痕,苦笑道:“皇帝当然没那么好说服,我只能效仿古人,死谏了一番。你放心,我下手有数,没什么大碍。”她故意露出一个精神饱满的表情,眸色闪过自信的光芒,继续道:“今日我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随军开拔,等到了营地再集会讨论攻打射月事宜。”   “是。”沈灼走出营帐,依旧还带有几分疑惑,若是摆在从前,柴倩第一件事决计不是休息,而是马上将所有部将全部喊过来,好好部署一番。她生性爽快,又是一个急性子,绝对不可能把行军打仗的事情拖到第二天。   沈灼叹了口气,正想着回去再试探一番,悄悄撩开帐子一角,却见柴倩已然靠着软榻睡着了。她身上仍旧穿着黑色夜行衣,大氅落在地上,沈灼进门,替她悄悄的盖好了被子。如此一番动作,她居然没有醒来,这让沈灼心里的疑惑越发放大,却也不敢声张,只坐在一旁静静守着。   第二日一早,柴倩醒来,气色已好了不少,她换上一身戎装,潇洒自如的出去跟将士们招呼,除了面色有点暗黄之外,神采飞扬,已看不出昨日那种疲惫之感。沈灼才稍稍放下心来,沈灼派出骑兵先确定了今夜驻扎之处,一行人先行出发,柴倩和田将军一年前还并肩作战,两人关系不错,而另外一位曹将军也曾和柴倩在京畿大营有过一番切磋,对柴倩很是信服。   几人先至营帐,一一落座,商讨迎战射月事宜。   柴倩在身后的地图上标出几个据点,眼神闪过一丝沉重,缓缓开口:“目前驻守宛城的是许将军,他是我父亲的部下,已跟随我父亲十几年,此人骁勇善战,善突袭。这些年我父亲在宛城防守一事上极有先见之明,宛城固若金汤,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守住宛城,而是要夺回永阳,夺回虞历关,如果可以,夺回犬戎侵占了大周百年的旧部,把射月逼出北阴山,赶出黑水河,在鹤城建关隘,将前朝的长城连接起来,可保大周万全。”   众人在她情绪激昂的讲演下,胸口似乎也燃起了熊熊举火,沈灼拿起墨笔,在宛城处画了一个长长的箭头,直指鹤城,端起桌沿的酒盏,仰头灌下,高呼一声:“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众将士群情激昂,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伸手一甩,土陶的酒盏碎落一地,铿锵有力。柴倩端起酒,皱眉抿了一口,继而却不动声色的放下,指着地图继续道:“射月与大周交接之处,原是以贺兰山为障碍,有这天然的屏障,射月人很难攻打大周,中间又隔着犬戎,所以唯有拿下犬戎,他们才能一举进攻大周,但是……我若是犬戎旧部,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为他人做嫁衣裳。”柴倩眯了眯眸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沈灼拍案道:“哈日朗死了,那个布吉尔会投靠谁呢?”   这时候,曹将军忽然开口道:“娘的,狗日的射月人好死不死,非要死在大周的境内,好端端又要打仗,他运气不好遭殃了就要打过来,我们大周还不是也死了皇子呢,难道就自认倒霉了?”   柴倩顿了顿,忽然间许多想法像混乱的潮水一样涌上来。她阖上眼,指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一个锦带,这是她出嫁前红袖送给她的。红袖说,如果她决定离开赵青舒,就可以看这个锦囊,这几日她一路追赶,差点儿忘了这件事情。此时想起来,不免有些疑惑,红袖和她虽是主仆名分,但情同姐妹,她虽然古灵精怪,但是行事谨小慎微,这也是柴倩特别喜欢她的原因。   柴倩想了想,取下腰间的锦带,松开扎口,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行字:赵青舒勾结哈姆达,害死哈日朗和赵青池。   那几个字就想针尖一样,牢牢的刺入柴倩的眸中,那一瞬间所有纠结在心头的谜团都打开了。柴倩瞬间脸色苍白,手中的纸片轻飘飘滑落指尖,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她的四肢骨髓蔓延开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纸片将要飘落桌面的那一刻,柴倩一把抓住了那张纤薄的纸片,颤抖的拳头运起内功,那薄薄的纸片顿时化成一缕粉尘,缓缓的从她指缝间滑落。她站起身来,含泪扫过眼前的江山战舆图,大笑三声……   大周的江山图在她的眸中朦胧成一片,心口忽然像缺失了一块一样,不管怎么用力呼吸,除了能感觉到痛,还是只有痛。   那人的清雅华贵犹在眼前,触碰过自己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温度。   赵青舒,我看错你了,你不是折翅的鹰,而是奸诈的狐,而你最终会成为这大周的真龙天子吗?   柴倩退后几步,掌心粉尘早已落尽,唯有指尖划破皮肉,凄凄鲜血随着指缝滑落。她回身,扬起下巴,方才眼中的泪早已化尽,转身大步走出营帐,扭头对沈灼道:“去喊军医到我营帐。”她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吓得帐中的几个大老爷们都不敢大声喘气。   ☆、第六十章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坏蛋盗文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坏蛋!!   ☆、第六十一章   轮椅滚过洗刷一新的汉白玉阶梯,顺着空旷的宫道一路前行,这看似只有几百丈的距离,却是很多世人一生所追求的长度。赵青舒忽然抬了抬手,承影松开控住轮椅,车轮停在汉白玉阑干一侧。赵青舒从轮椅上站起来,向着远处眺望,一阵风忽然从他的身侧吹过,刮的他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赵青舒往前挪了一步,长指紧握着手下的阑干。   “大皇兄留步。”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是否是赵青舒的错觉,总觉得这声音掩盖之下,有着以往不同的情愫。他涩然一笑,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外壳,一旦觉得外面危险,就毫不犹豫的缩回去。沈灼可以喊他逸王殿下,赵青墨也会从大哥哥,喊回大皇兄。皇家的情感甚是奇怪,连赵青舒也道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就可以把亲情推隔的那么远。   “青墨想让本王怎样留步?”她故意疏远,他又岂能不遂了她的意思。   赵青舒转身瞧了她一眼,按住轮椅的扶手,向往常一样,端坐在上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宽阔而冗长的宫道上只有三个孤零零的身影。承影适时的离去,赵青墨走上来,伸手握住了赵青舒的轮椅。   少女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哀伤,握着轮椅的手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向来有着明媚笑容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泪痕,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带着赵青舒身下的轮椅也轻轻抖动:“我一直以为,哥哥就应该是母妃亲生的,母妃对你那么好,好过我和三皇兄,我那么傻,我还总是为了这些事情吃醋,我以为只有哥哥是亲生的,我和三皇兄都不是……”   赵青墨终于泣不成声,她松开轮椅,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脸上的妆容花了,长裙铺洒在地上,随风卷着地上的尘土。   赵青舒伸手抚过她的头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以不是从前小女孩的打扮,但他却亦如以前慈爱的兄长那般。过了良久,赵青舒才开口道:“承乾宫,我以后不会去。”   赵青墨止住哭,红肿的双眸像小兔子一样大睁,怯怯的看着赵青舒道:“大皇兄会放过我母妃吗?”她的眸中有太多的期盼,可这每一份期盼就像一把刀子,在赵青舒的心口划过。   会放过她吗?似乎还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是那么一心的想弄清楚真相,而弄清真相之后的事,似乎还不曾考虑过。   赵青舒低下头,双手策动轮椅,空旷的宫道里想起轮椅咕噜噜的声音,他忽然顿了顿,背对着赵青墨道:“无论如何,你和青池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   赵青墨站起来,目送那一缕孤绝的背影离去,轻咬着薄唇,眼泪又一次落下。   碧空如洗,胭脂巷游人如织。来燕桥上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薄施粉黛,全身打扮的很素雅,站在桥上就宛如一道鲜亮的风景线,引得游人频频回头。   骑着马的纨绔从桥下经过,起哄一样的吹着口哨。青染朝着一旁马上的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吕少爷,我家小姐说,等她得胜归来,请你在澄河上喝花酒。”   马上的人立马牵着马快速离开,脸上紧张的神色油然可见,后面跟着几个公子哥道:“这就是柴将军的丫头?你小子真他妈的笨蛋,就冲着这丫头的姿色,也得把将军娶回家,你瞧瞧,她比你家哪个小妾差了?”   吕琰扭头唾了一口,恨的牙痒痒,此刻倒还有些想念李胖子,说起来李胖子还真是一个称职的狐朋狗友。只可惜那在那胖子眼里,美女竟然比不上一匹老马,这也娘的奇葩了。   桥下,一位青衣公子正扶着一个老大爷爷慢慢走上桥头,指着远处的胭脂巷道:“爹,听说那里面就是有名的胭脂巷,晚上我也带你去玩玩。”   老头子满脸兴奋的点头道:“好好好……还是儿子孝顺,回家千万不要告诉你娘。”   这世上居然还有带着老爹逛窑子的儿子?青染顿时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她装作不经意的一伸脚,长长的裙摆遮住足尖,却正好勾住了那书生的小腿,那书生扶着老爹,正在欣赏风景,哪里注意到脚下的情形,等反应过来,早已被绊的一个狗吃屎,跌倒在桥头。   青染拂了拂裙裾,瞧见远处的来人,脸上扬笑,迎了上去。   赵青舒看了眼桥上跌倒人,那人也正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朝这边看过来。但见青染站在赵青舒的身侧,也不好失礼,只垂下了眼眸,一边被自己老爹数落,一边瞧自己老爹有没有摔到。   “没想到你也这么调皮?”赵青舒笑了笑,满天流云似乎为之静止,“约我出来做什么?”   “约你出来……散散步、散散心,然后吃点好吃的。”青染接过承影手中的轮椅,递了一块碎银子给他道:“自己玩会儿去,我们在陈记糖水铺,一会儿自己过来。”   承影只等赵青舒点了点头,才收下银子,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清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馨香。两人如金童玉女一般穿梭在澄河岸边的青石板小路上,早有八卦的人看清了其中的猫腻,开始给说书先生送情报。   原来逸王殿下喜欢的人并不是将军,而是将军身边的丫头。将军出嫁,居然换掉了原本的陪嫁丫头,殿下抱得美人归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匆匆一怒之下,休了将军,从此和这位漂亮的丫头双宿双飞。如果他们看的够仔细,还会发现逸王殿下和这位姑娘长的有七八分的相似,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享受着春风和美景的两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说书人故事中的主角。轮椅在陈记糖水铺停了下来,赵青舒打量了一番,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在澄河上放花灯的老婆婆。   青染笑眯眯的上前要了两碗银耳莲子羹,老婆婆对着赵青舒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将青染看了个通透,最后脸一黑道:“咱这里不招待两位,两位换地方吧。”   青染哭笑不得,正欲辩解,赵青舒笑了笑道:“老婆婆,她是我妹子,我媳妇不在家,她是陪我出来散心的。”   老婆婆一听他说自己有媳妇了,顿时笑开了花道:“是那位放灯的姑娘不?要不是,老婆子还是不招待。”   赵青舒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大。老婆婆一听眉开眼笑,对着里头的厨房道:“旺财两碗银耳莲子羹。”   青染搬了凳子在一旁落座,看着那名叫旺财的男子从里面端了两碗甜汤出来。低下头小小的吃了一口,抬起眸子对赵青舒道:“他以前是个瘸子,去年年底的时候失踪了三个月,忽然就好了,我昨晚又来问了一遍,确信他口中所说的地方,就是前几日幽昙大师关赵青池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大夫,专门喜欢为人接骨,他家里还养着很多动物,鸡、狗、猴,但无一例外,不是瘸的就是瘫的。”   听青染说到这里,赵青舒的睫羽颤了颤,握着勺病的手将勺子放入碗中,甜甜腻腻的滋味萦绕在心头,一时却说不清楚。   青染继续道:“你明明知道有这样的大夫,为什么不试一试呢?”青染低下头,小声道:“若是小姐得胜回来,你能亲自在城门上迎她,那该多好啊!”   赵青舒觉得自己的左腿的膝盖处正在微微疼痛,这种疼痛伴随他很多年,有时候他甚至都快忘记了这种痛,可一旦被人提起,这种感受却还是窒息的。   “朝中刚刚稳定,过几日柴将军就要被押解回京,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既然已经求得名医,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赵青舒最终按下自己心头的渴求,权衡道:“厉王如今虽然失势,但是很多事情还是不得不引起重视,朝中参与上书立储之人不少,其中到底有多少和他有瓜葛,还要抽丝剥茧的查出来。”赵青舒抬起头,看着门外碧空如洗的天际,没有一丝云彩,平静到极致,可眸中的一丝火焰却并没有黯淡下来,忧心忡忡道:“我总觉得,这里会有大事发生。”   ☆、第六十二章   前方军营大帐,离宛城还有四天的路程。到达宛城之后,必定会有一场殊死大战。柴倩在营帐中踱来踱去,锐利的眸色中闪过游移,轻拍额际蹙眉思考。   一般妇人生产后要休息一个月,名为坐月子,那为什么小产也要休息一个月这么久呢?柴倩觉得一定是军医在骗她,休息一个月……仗都打完了。她恨恨的踢了一脚边上的座椅,咔嚓一声,座椅生生被折断了一条腿。   沈灼站在帐外一凛,见军医黑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忙上前问道:“胡军医,将军让你进去,究竟所谓何事?”   胡军医连连摆手,退出几步道:“我不知道,沈将军你别问我啊,这事儿你该问将军去。”   沈灼暗暗觉得此时非同小可,软磨硬泡:“她不肯告诉我,你也知道自从她变成女人之后,我哪里敢像以前一样对她。”   胡军医叹了口气,表示很同情,但还是不肯松口:“反正这事儿你不能问我,不过将军要是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点,女人有些时候,脾气会大一点的。”   沈灼在脑子里过了过,顿时恍然大悟。他有六个姐姐,加上年少时曾风流过一段日子,对于女人那些事儿他算有些悟性,于是便笑着拍了拍胡军医的肩膀道:“切……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哪个女人没这事儿的,你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将军的。”   胡军医听他说的那么言之灼灼,还以为他真懂了,补充道:“要让将军好好休息,脉象不稳。”   沈灼笑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胡军医前脚放心的点头离去,沈灼后脚趁着天色未黑,偷偷去了一趟最近的城镇,买了几幅专治痛经的中药,匆匆赶回大营,亲自熬成了汤药,端到柴倩面前。   柴倩心绪不佳,送进营帐的晚饭基本上没有动几口。她平素不是一个挑食的人,但是最近胃口奇差,东西送上来能看一眼就觉得饱了。   沈灼见她吃不下饭,心里也暗自着急,端了药碗到她面前,好心关切道:“老大,喝了这药,病就好了,来……不要怕苦。”沈灼样子长的俊秀,一副大男孩的品性,哄起女孩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柴倩瞥了一眼他手中黑漆漆的药汁,一股刺鼻的气息直冲鼻翼,原本安奈下去的恶心涌上心头,推开药碗道:“走走走……快走,谁跟你说我有病了。”   “老胡啊,”沈灼皱着眉头道:“他怕你害羞,还不肯明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家六个姐姐不个个都这样嘛,我经验丰富的很。”   柴倩摸摸下巴,按着沈灼坐下道:“对了,你经验丰富,那我问你,女人小产了一般要休息几天?你家六个姐姐有没有人遇到过这种问题?”   沈灼挠挠后脑勺,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柴倩,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小小小产……好好的怎么会……”沈灼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忽然间大喊了一声,哆嗦着把药碗砸到门口,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这柴倩道:“老大,你……你……你有了?”   “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吗?”柴倩一脸无奈,依旧眉宇紧蹙,笑声提醒:“嘘,不要声张,你们让一个女的领头打仗已经很丢人了,若是被大家知道这女人还怀着孩子,还不八辈子脸都丢尽了?”   “我……我,我知道个什么……”沈灼的脸顿时红成一片,忍不住伸手拍了自己两个巴掌道:“我他妈的差点闯祸了,要是大表哥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   柴倩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小腹,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坚定又自嘲的笑:“他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只是……现在大战将至,我不能因他而分心,所以,暂时留着他。”   “老大……”沈灼咬牙,平淡的心又一次涌动起来,“你是不是没打算再跟大表哥在一起?”   陡然被问及此事,柴倩也忍不住愣了一下。的确,她从来不曾打算过要和赵青舒白头偕老。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享受庙堂之高,一个流连江湖之远。即使到了最后不得不让他庇护的阶段,她还是冷下心肠,不留只字片语的走了,若论心狠,不过彼此而已。   柴倩转身,冷然一笑,拍了拍沈灼的肩膀道:“我的事,你少操心,好好打仗,凯旋回京娶你的公主是正事儿!”   沈灼脸上轻轻浅浅的一笑,最后垂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甩开帐子门,大步走了出去。   柴倩坐在营帐中翻看这几批粮草的账册,后面一大片的空白处是还未收讫的粮草。按照如今大军的数量,现有库存顶多也只能支持半个月,可一连两天,都没有有关粮草的消息。这中间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就是当初安排布置粮草的人疏忽了战况。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再过两日就要抵达宛城,宛城多年经营,城池固若金汤,若是死守,未必就守不住。可柴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宛城已出了内奸,不然一切也不至于那么巧合。哈日朗一死,柴家就蒙冤,紧接着射月吞了犬戎攻打大周,一切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巧合到无以复加。   柴倩想到哈日朗,忽然就想起了赵青舒……他那看似温润如水的表象底下,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往日的一举一动皆在脑中浮现,温柔的他、冷俊的他、淡漠的他、热情的他……柴倩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疯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认识的赵青舒不会这样做。”柴倩倔强的摇了摇头,狠戾的锤了一拳桌面。这时候门外的守卫来报,说是有个中年男子,自称是柴倩的亲戚,想要见她。   柴倩丢开一旁的账本,正姿坐在案前,命人将那名男子带进来。   昏暗的营帐中点着烛火,橙黄的烛光难掩她此刻苍白的脸色。营帐的帘子一甩,从门外走进一个八尺高的中年男子,下颌带着青黑的胡渣,见了柴倩拱手道:“柴将军。”   柴倩抬眸扫过,脸上露出喜色,忙迎了上去:“三……表叔,你怎么来了?”柴倩不动声色的招呼过,两人在案前坐下。   “我听说你又上了战场,就跑来看一看,你倒是比起我们这些男儿还更有血性!”柴骏拍了拍柴倩的肩膀,言语中不乏欣赏之色,继而蹙眉道:“你脸色不好?”   “没有,这几日路上奔波,可能太累了。”柴倩实在也对自己最近的状况无语,她深知作为一个先锋精神状态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无奈最近实在油盐难进,几乎只要闻一闻味道,就能让自己吐得掏心掏肺。   军中人多嘴杂,为了不让人发觉异样,她只能每天呆在大帐里用餐,饶是如此,每每出门巡逻之时,还能听见有些将士的微词,说她这个先锋官太过娇生惯养。也有人表示可以理解,毕竟是个女儿家,看她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就知道以前的那些传言都是吹嘘的。   好在胡军医说了,熬过三个月就好了……三个月……柴倩屈指算算,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她蹙了蹙眉,军事敏感度极强的抬眸问道:“表叔,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什么都瞒不了你,我最近发现,贺兰山北麓不知道什么时候通了一条小山道,每天都有百八十人的商队通过,我派人去探过风,那一车车装的不是什么布匹干货,都是实打实的粮草。”柴骏眯了眯眸子,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   柴倩揉了揉眉心,视线扫过方才那本还空缺了很多页的账簿,眨了眨眼,传令下去:“马上叫沈灼来我的营帐。”   不多时,沈灼一身戎装从帐外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见了柴倩也不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只恭敬行了一个军礼,柴倩此时正处于一个兴奋点,无暇顾及下属的心情问题,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柴骏的身份,令沈灼入座,命门口侍卫倒了三杯茶进来。   柴倩写字不是强项,但是画起画来,倒是信手拈来,不过片刻,三人的案前已经摆了一张贺兰山北麓的平面图。柴倩指了指那条特意加粗的小道,笑的得意无比:“有蹊跷,射月吞并了犬戎,运粮草却不用官道,偷偷的走小路,这说明什么?”她说起军情总是眉飞色舞,一扫方才的黯淡神色,睨着沈灼。   沈灼正心情不佳,对柴倩虽然背地里还是关心不断,表面上的嘘寒问暖倒是减了不少,此时见柴倩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就像是一直凝结在心口的冰块正慢慢的融化,心口暖暖的,急忙蹙眉想了想,正色道:“怕被人打劫,一定是这样!犬戎虽然灭了,但是难保所有人都归顺了射月,若是走官道,随便冒出一支武装力量,想要劫粮草,简直轻而易举。”   柴骏瞅了眼这个目光对柴倩颇有暧昧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补充道:“最关键的,不怕劫,就怕烧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从岬池关赶来,那边一个射月兵也没有,岬池关境内这几年大旱,连百姓都活不下去,他们发兵抢粮,只怕得不偿失。而宛城这边,常年安定,近年来贸易兴盛,百姓富足。宛城守卫的是华北的千亩良田,若是换了我,也愿意绕远路,宰肥羊。”   “所以,粮草对他们很重要,但眼下大路走不通,就只能走小路。”柴倩勾唇一笑,冷冽的眸中透出惯有的狠绝,对旁边两人各自带着几分闪烁,盯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全然不顾,咬牙道:“那我们烧他们的粮草,逼他们去抢,他们抢不进宛城,只能抢永阳、抢虞历关外、抢犬戎旧部,我就不信,犬戎能看着射月人在他们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沈灼激动道:“啊?真的要烧吗?”他看着柴倩带着激愤的神色,一双眸中冒着不可掩饰的小红心。   “笨,烧什么烧,最近春干物燥,随便放把火都能烧个几天几夜。”柴倩习惯性伸手给了他一记毛栗子,托腮想了想,抬眸对柴骏道:“表叔,我想借你的山寨放射月的粮草。”柴倩指着桌上的她画出来的简易图,继续道:“沈灼,你领一千人,去伏击这些商队,记得穿便衣,劫到粮草之后就交给表叔,然后就地放火,一定要让射月人以为他们的粮草全没了。”   她说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略显不耐的抬起眸子。   沈灼正盯着柴倩的脸侧,无限遐想,他喜欢极了柴倩这种飞扬得意,胸有成竹,一诺千金的神采,一时间竟然忘了回话。   柴倩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爆栗正要上头,沈灼忽然反应过来:“得令。”   沈灼想了想又问:“那田将军那边怎么说?”   柴倩道:“就说你先率一千人去宛城查探情况,等到了宛城,我亲自向他解释。”   ☆、第六十三章   一时间天暗了下来,又到了炊烟袅袅的时节,柴倩留了柴骏在营中用膳,沈灼便也腆着脸在这里蹭吃蹭喝,想了想又不放心,亲自跑到火头军那边监督。   “听说柴将军这几天胃口不好,我特意叫他们买了几尾鱼,给她炖上了鱼汤,剩下的给几位将军做了红烧醋鱼。”   管理火头军的老梁在京畿大营的时候就是一个老好人,平日里从但凡手中宽裕,从来不让将士们吃苦,沈灼听了很是感动。   这几天眼看着柴倩瘦下去,原本挺匀称一身材,在他眼里越发变得弱不禁风了。他心里着急,又气她老记挂着自己和赵青墨那档子事儿,所以几天没去她营帐。但听他帐子外的侍卫说,这几天她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心里又不忍心生她的气。   沈灼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今儿我在柴将军的帐子里吃饭,里面还有个客人,你简单炒两个菜,清淡一点就好。”   沈灼从伙房出来,看见柴倩正带着柴骏在军营里四处走走,动作如往常一样大步流星、神色肃然。迎面走来的将士都恭敬的向她致军礼,越接近宛城,与当年行军打仗的感觉就越发相似,沈灼的心情就越发不能平静下来。   曹将军正带着几个亲兵在练习角力,围观的将士坐成一圈,拍手叫好。曹将军几个过肩摔解决围过来的人,抬眸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柴倩朝他点头示意,笑着道:“曹将军,这是我表叔,他以前也在我三叔的麾下当过兵,你们应该认识。”   曹放上前,拍了拍柴骏的肩膀,紧接着一拳扫了过去,两人好好的比划了一场,引得将士们连连叫好。   忽然有人开口道:“柴将军,听说柴家枪法所向无敌,能不能教我们一下?听说柴家军的每一位将士都会,我们也想学。”   柴倩正要答应,沈灼忙从一旁挤进来道:“你们几个,要学找我啊,柴将军是我的师父,你们想做我师弟,没门儿,做我徒儿还差不多。”   众人哈哈大笑,这时候柴骏抛了一把红缨枪过来,柴倩顺手接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红缨银铠,即使在暮色中,都是一道极靓丽的风景线。   四周点燃了篝火,柴倩翻腾入内,稳稳落入人群中间。长枪在手,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连这几日萦绕在身上的不适也似乎淡去了,她招式凌厉,气势逼人,一套枪法耍下来,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破绽,叫好声不断,众人忍不住跟着比划起来。   柴倩收势站稳,抬手擦了擦额际的细汗,果然神清气爽。看来那什么异常反应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多活动活动,疏通疏通筋骨,大概也就好了。柴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扔了手中的长枪,领着柴骏和沈灼一起回营帐。   伙房的人已经把晚饭送进了大帐,阵阵鲜香勾引的人食指大动,连站在门外的守卫都羡慕的忍不住往里瞄上一眼。柴倩掀开营帐,一股腥味扑上鼻息,她还没来得及缓一口,一股难以克制的恶心打乱了方才的饥饿感。   柴倩扶着帐门,吐得昏天黑地,原本就没有多少食物的胃部强烈的痉挛,可惜吐出来的只有苦涩的清水。她面如菜色,连身形都不稳了起来,吓的沈灼呆立再一旁,腿都发抖了。   还是柴骏经验丰富,赶紧上前,嘱咐侍卫赶紧把军医请过来。   柴倩指着桌上的几盘菜,捂着嘴道:“快……快倒掉,不行……不行……”她脸色苍白,吐的连气都喘不过来。柴骏上前看了眼,连忙端着两盆鱼出了帐子。   柴倩支着额头坐在长凳上,脸上神色颓然,见胡军医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拎起他的衣领:“现在,马上,打掉!”   站在门口的沈灼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哆嗦。柴骏空着手回来,拍拍柴倩的肩膀道:“仗都能打,还搞不定一个孩子,你表嫂都生第四个了。”   柴倩觉得自己就快要绝望了……摇了摇手道:“不用劝我了,就当我投错胎了,我这辈子就应该是个男人,我受不了这份罪行了吧。”   沈灼很心疼,又觉得很词穷,想想道:“我娘生了七个呢,你看不也还好好的?”   柴骏点头:“对,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现在不想生,难道一辈子都不生?”   胡军医捋捋山羊胡子,表情沉重道:“将军,我不善妇科,要不然请个城里的大夫瞧瞧,能不能开一副止吐的药?”   柴倩不甘愿的摸摸肚子,吐完又觉得饿了。她倔强的端起饭碗,拨了两口,又无精打采了起来,索性站起来,刚要拿起一旁挂着的佩剑,被两人联手给按了下来。   柴骏比较有照顾孕妇的经验,让沈灼去厨房命人熬了一碗米汤过来,逼柴倩喝下之后,两人才出营点了一千人马,连夜朝贺兰山北麓而去。   深夜的营帐最是寒凉,柴倩假装入睡,待两人离去,却已从床上起身。营帐外篝火跳动,不远处传来沈灼的号令声,腹中的胎儿此时似已入睡,并没有让柴倩有丝毫不适。柴倩推开帘子,帐外是一望无际深黑的天空,和一轮半圆的明月。   这几日跟着军队急行,她已渐渐找回当时行军打仗时的感觉,冷冽的空气清洗着肺部,让她越发清醒,她知道自己是属于这个战场的,就如赵青舒,他是属于那奢华壮丽的宫廷。   柴倩想起她初见赵青舒时那人的样子,白衣胜雪、丰神如玉。他坐在富贵华美的轮椅上,眉山淡扫,仅仅是那一瞬,柴倩的心里仿佛已经住进了一只蝴蝶,混乱的飞了一整个春天。   柴倩扬起头,清冷的月光映入她冰凉的眼眸,有一丝温热的液体似乎在脸颊慢慢滑落。她掀起帘子,大步踏入营帐,伸手按住眼角,缓缓蹲下。   “赵青舒,我不会再为你哭了,我发誓。”沙哑的嗓音带着狠绝,一字一句的开口。   逸王府依旧掌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昭示着十几天前这里的一场盛宴。然而他们连洞房花烛都没有经历,就已经各奔东西。赵青舒抚摸过掌心鲜红的喜字,思念如潮涌一般蔓延,那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冲击着赵青舒的胸腔,他从未知道,想一个人竟真的会让人发疯。   赵青舒伸手推开卧室的房门,看见承影坐在那里。微黄的烛光闪闪烁烁,照亮了俊秀少年的脸。   “承影怎么回来之后好像心情都不好呢?”赵青舒耐心的试探。   少年白皙的脸上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开口说:“我听红袖说,你不要姐姐了。”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姐姐吗?还像以前一样,我们两个人不好吗?”赵青舒听他提起柴倩,仿佛被触及心口的柔软之处,连话语都越发温柔了起来。   少年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撅嘴道:“你喜欢姐姐,我就喜欢姐姐。”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喜欢了呢?”赵青舒挑眉看着他的反应。   “不可以不喜欢,红袖说,男人不可以始乱终弃,主人,我去把姐姐找回来好不好?”   赵青舒垂下眸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温润,拍了拍承影的肩头道:“好,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大力的点头道:“好,承影现在就去。”   赵青舒继续道:“如果她不肯回来,你要形影不离的保护她,就像之前保护青池哥哥一样,能做的到吗?”   承影略带稚气的眼神透出坚定,点头道:“主人,我可以!”   安排好承影的事情,赵青舒又投入到殿试的安排中,因为射月使臣来访,礼部抽不出人手,原定三月初一的殿试整整推迟了一个多月,这对很多贫寒人家进京赶考的举人,已是很大的挑战。   四月初一,由赵明辰亲自主持,傅太傅、吕相爷为主审,赵青舒亲自带队阅卷,期间还拉着赵青池一起赶一个通宵,终于要在第二日的下午钦点状元郎了。可惜三甲皆文采相当、策论精妙、赵明辰一时没有主意,索性赵青舒偷偷瞄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动了动嘴角,陆天麟就成了状元郎。   赵青舒劳累了一整晚,回家泡了一个热水澡,浸泡着中药的浴汤最是安神养心,赵青舒阖上眸子,看见柴倩正在向他招手。   她穿着一袭红衣,驾马而来,脸上自信阳光的笑意像一团火焰,朝自己的方向燃烧而来。赵青舒急忙张开手去迎接她,却发现边上有人比自己跑的更快,他一瘸一拐的上前,而那九尺高英武的汉子却已经牵住了柴倩的白马。   柴倩坐在马上,又担心又焦急,她扯着嗓子大喊:“赵青舒……你快一点!你再跑快一点!”   赵青舒猛然惊醒,正要起身,足下一滑跌坐在浴桶之中,伸手摸了摸额头,已是一头冷汗,桶里的浴汤都早已冰凉。   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侍奉的丫头略略敲了一下门,压低了声音道:“回逸王殿下,花嬷嬷的儿子来报,说花嬷嬷快要不行了,一直喊着殿下您的名字呢!”   那是京城里小户人家的院落,普普通通的一个四合院,住着一家老小的人。花嬷嬷生养了两个孩子之后,就进宫做了奶娘,全家人靠着她微薄的收入,在帝都经营着小生意。   赵青舒小时候,有一次正月十五出来看花灯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他看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喊花嬷嬷娘,然而花嬷嬷却始终只能把自己抱在怀里,没办法去抱一下自己的亲儿子们。   轮椅推过门槛,进到室内,墙下的炕上躺着刚过五旬的花嬷嬷,她还不算太老,可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床上人似乎听见了响动,没有生机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光彩。她艰难的扭过头,看着赵青舒,干涩的伸出厚重的棉被,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殿下……殿下啊!”   然后赵青舒的手却始终拢在袖中,指甲将掌心戳的生疼,他想用尽量平静的表情去看她,可不知道为何,双眼却如此的模糊。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赵青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涩笑道:“其实你现在说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花嬷嬷大喊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赵青舒的袖子,开口道:“殿下,柴将军的哥哥是奴婢害死的……奴婢,奴婢和贵妃娘娘在宫里商讨殿下坠马一事,被柴将军听见了,奴婢她怕……”   “好了!够了!”赵青舒一把甩开花嬷嬷的手道:“你们害我也就算了,连她一个无辜的孩童你们也不放过!一想到她这十几年的痛苦、自责、艰难都是因为我!我恨不得把你们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花嬷嬷的手缓缓的垂落,梗着脖子吸了几口气,咬着牙关道:“害……害你坠马的是贵妃娘娘,可是……害得你站不起来,一辈子残废的人,是……是……是恭孝皇……”   话没有说完,但她永远也说不完了,因为她已经咽气。赵青舒奋力的从轮椅上站起来,摇着她的身体道:“你别死,你给我醒来,你把话说清楚!”   花嬷嬷僵硬的身子渐渐冷却,再没有半点温度,她浑浊的眼睛最终阖上,看上去死的还很安详。赵青舒颓然倒在地上,他这一生,曾几何时,这样的失态过?   ☆、第六十四章   而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跋山涉水,十万大军终于抵达宛城。柴倩站在城墙上,拿起望远镜朝着射月军队驻扎的地方望过去,不远处群山环绕,葱绿的颜色已经占满了山坡,山脚下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满了她整个视线。目及之处,几乎都是军队驻扎的身影。要养着这么一大批人,只怕射月大汗的压力也不小。   一旁的许将军叉腰道:“娘的,除了头几天攻城厉害一点,最近连个屁动静也没有,哪有军队这样打仗,眼瞅着援军要到了,就干等着。”   柴倩笑了笑,垂眸思索,远处的了望塔上,哈姆达也遥遥看向站在城墙上的柴倩,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笑:“终于把你等到了。”他丢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将士发令:“全军一级战备,等候出击。”   柴倩首先看了一下宛城库存粮草的问题,并慰问了一下前几战负伤的将士。她去年在军中的时候,还是他们人人爱戴的小将军,这次回来,就变成了戴罪立功的女将军。明明都是多年热络的兄弟,不知不觉中就有了隔阂。   许将军揉揉脑袋道:“少将军,不要理他们,他们成日里的想娘们,脑子都想出蛆了,见了真的反而傻了。”   柴倩爽朗一笑,拍拍许将军的肩膀道:“怎么,最近没回家看嫂夫人?”   许将军憨笑道:“一个月都在城头呆着呢。”   “辛苦了!”柴倩点点头,忽然又蹙眉压低了嗓音:“这次父亲蒙冤、哈日朗身死、射月兼并犬戎出兵,几乎迅雷不及掩耳。我父亲素来小心,书信可以伪造,但以监军的胆量,只怕也不敢凭此就把我父亲押解回京,除非他们幕后有人,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让父亲定罪,否则谋害忠良,这个罪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   许将军扫了一眼城墙上站岗的将士,压低嗓音道:“当时事出突然,他们是带着证据来拿人的,那些书信是一个犬戎旧部的人交出来的,那人因为怀疑将军通敌,害的他们犬戎灭国,所以才以死来投奔的,送上这些证据之后,就自杀了,我连个尸体都没有见到。”   “部署的简直天衣无缝。”柴倩咬了咬牙,想起赵明辰那个保证,顿时觉得有些后怕。父亲这几日就要进京,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她很难加以援手。柴倩回到营帐,额际的冷汗都还未消失,急忙备了笔墨,写了一封信,可她思来想去,再京城所能依托的人,却只有赵青舒一人。她也不及多想,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的逸王府。   柴倩才放下笔,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喊道:“射月人攻城啦!”她连忙起身,从营帐中取下青锋剑,领着几个亲兵冲上城头。   浩浩荡荡的射月士兵从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城楼上早已是一级战备。柴倩举起望远镜,朝着火把密集处看过去,哈姆达正悠闲的夹着战马,缓缓而来。   柴倩一扬手,示意城楼上群情激动的将士稍安勿躁,眯了眯眸子道:“只怕他们不是来攻城的。”   望远镜稍稍移动,哈姆达的身侧,一只眼的布吉尔悠然跟随,柴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接过身旁将士手中的弓箭。   夜色苍茫,火光渐渐靠近,利箭穿透夜空,破开黑暗,所到之处一片银光。   然而箭并没有射到人,而是精准的落在马蹄的前足,被惊动的马扬起前蹄,在长夜中嘶叫了一声。   “布吉尔,你真是一条哈巴狗。射月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认了吗?”柴倩丢下手中的弓箭,居高临下的喊道:“我本想废了你另外一只眼睛,但转念一下,现在的你,和瞎子有什么两样?”   火光映照着她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反倒显出一缕红光,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引起城头上众将士的哄堂大笑。柴倩却冷眼看着那人,眸中没有一丝笑意。   四散的火把渐渐聚合,将一行人拥在中间,哈姆达驾马前行,来到城墙之下,他高大雄壮的身体在火光下威武逼人。   “柴小姐,我今日不是来打仗的。”哈姆达嘴角嬉笑,抬眸看了眼城墙上的柴倩,他故意喊她柴小姐,然后继续道:“听说你被贵国的逸王殿下休了,逸王不懂得怜惜美人,我哈姆达不是这种人,小姐若是肯屈贵,我哈姆达的王妃就只有小姐一人。”   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眸中却是自信的神采。柴倩闻言,不怒反笑,单手叉腰道:“怎么?七皇子担心本将军嫁不出去吗?本将军早已励志镇守边关,终身不嫁,只怕要辜负了七皇子的好意。”   哈姆达粗狂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随即他也取来弓箭,挽开长弓,只是将那箭矢折去,换上了秘制的竹筒。   剪枝划过长空,跃上城楼,柴倩退后一步,握住手中的箭,挑眉看着哈姆达。   那人仰天大笑道:“柴小姐看完这纸上的内容,再决定做不做我的王妃也不迟。”   城下的火把渐渐散开,没有了方才的暗流涌动,宛城的夜寒气逼人。   柴倩的手似乎有千斤重,她手中的剪枝顶端的竹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哈姆达如此有信心自己看过之后会改变心意?   很多时候,人们都过于自信于自己遭受挫折之后的对应措施,总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从而低估现实的残忍性,柴倩也未能幸免。   竹筒里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以火漆封口。柴倩探入手指,抖开信封,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这一笔拈花小楷太过瑰丽,青染曾经拿在手中,细细的描摹过。   柴倩的字写的不好,可她却不是不识字。不过此时,如果她能不识字,那肯定是更好的。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所以……这句句诛心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心口。   “……事成之后,保证五年之□□月不对大周用兵,赵青舒对柴倩不再纠缠,两人恩断义绝……”   愚昧的自己,果然被两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将士的鲜血,岂能白白浪费在权术的争斗中。   哈姆达说,他不是来打仗的。一个月之内,只发动两三次毫无攻击力的进攻,他的确不是来打仗的。   柴倩胸口一滞,胸腔的痛楚慢慢放大,喉头猛地一股腥热上涌,银甲之上,斑驳的血迹滴滴滑落,滴在纤薄的纸片上。五指微微收拢,泛黄的纸片被揉做一团,上面的血迹渗透入字体之中,字字沁血。   颀长的身形握起角落里枪头被擦的雪亮的红缨枪,营帐的帘子一番,挺直的脊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不好了,大周人打过来了……”   黑夜中凄惨的叫喊声划破长空,寂静的营地瞬间变成修罗地狱。柴家军最精良的骑兵部队发起突袭,浓密的夜色中,一身染血的银甲,在马背上所向披靡。   火光冲天,这只拥有犬戎和射月十五万人马的军队,在瞬间乱成一团。   柴倩在马背上射出一支火箭,直中射月军队的粮仓,长枪横扫挡在面前的惊慌失措的射月士兵,斜身发号施令:粮仓已燃,全军撤退!   哈姆达从营帐出来,看着西南方被火光映红的天际,大声道:“塞尚护送大汗撤退,布吉尔跟着我一起去阻截大周军队。”   这时候从西南方营帐跑回来的士兵道:“大周没有来多少人,来的是骑兵,他们动作太快,粮草被烧了,现在已经开始撤退。”   哈姆达一咬牙,脸色已经黑了一半,忽然一个穿着便服的人驾马而来,下马叩首道:“回七殿下,从贺兰山北麓运过来的粮草出了问题,两百车的粮草全部被大周的匪徒给烧光了。”   哈姆达大震,退后两步,眼前却不断闪现出柴倩那张清秀英气的脸,他一把抢过那人的坐骑,翻身上马,朝着大周军队突袭的方向飞奔而去。   呼呼的寒风还在耳边浮动,看着骑兵部队从自己身边飞驰而去。柴倩身下的狮子骢却渐渐停下脚步,她调转缰绳,朝着另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关外的冷风肆虐,漆黑的大氅在狂野中飞扬。柴倩翻身下马,举步间忽觉小腹微微刺痛,她稍稍弓起背,双足却似站定在了这里,再也迈不开脚步。腹间的疼痛加剧,她弓下身子,抱紧小腹,身子蜷缩成一团。   狮子骢打了一个响鼻,蹭了蹭柴倩的手心。柴倩闭上眼,等待着痛感过去。她解开自己身上染血的铠甲,紧缚在马鞍上。拍了拍它的马屁道:“去吧,替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马鞭稳稳落下,狮子骢长嘶一声,似是不舍的看了柴倩一眼,朝着城门的方向蹦过去。   柴倩昂起头,迎着风沙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迎接她的,只有漫漫无尽的黑暗。她像是一株落尽了叶的胡杨树,凄凉沧桑,却又风骨犹存。一阵寒风咆哮而过,胡杨树倒了下来,没入塞外新生的长草之中,消失在黎明的晨光下。   ☆、第六十五章   大周军营,长鞭声此起彼伏,五百人的骑兵部队全部军法处置,无一人幸免。大校场上许将军神色焦灼,匆匆上前迎接从贺兰山北麓连夜赶回的沈灼。   宛城的天气总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偶然间掠过几只翱翔的海东青。抢粮任务告捷,沈灼脸上没有半点疲累之色,有的只是满脸的兴奋,他信步朝着柴倩的大帐走去,却被许将军拦在了面前。   “少将军她不在帐中。”   “怎么会,这个时候应是她起身梳洗的时候。”沈灼不顾许将军的阻拦,兴高采烈的要去邀功。没想到许将军又挡在了面前道:“她确实不在帐中。”许将军看着他,脸上难掩一丝悲戚,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昨晚,少将军带了一队人马,突袭了射月西北的粮草库之后,就没有回营。”   沈灼愣了愣,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怔怔的看着许将军,转而笑道:“怎么可能,许将军你开什么玩笑,突袭这种事情,老大至少干过十几次,哪一次不是全身而退的?”   许将军垂下头,帽盔下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少将军与我共事多年,以她的功夫,要突围不难,只是……”他抬起头,指着柴倩营帐旁的狮子骢道:“这匹马带回了一件染血的银凯,是少将军的盔甲。”   沈灼退后了两步,忽的握拳上前,马背上的银甲在阳光下泛出幽冷的光,上面血迹斑斑,每看一眼似乎都有蚀骨蚀心之痛。   许将军叹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沈灼的肩膀道:“斥候并没有带回少将军被俘的消息,只要她没落入敌军的手中,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许将军趁着沈灼脸色稍缓,连忙将昨夜哈姆达挑衅、射箭传信的事情告知沈灼,至于那信中的内容,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可是沈灼知道,那信中必定是有一个惊天的秘密,才会让一向睿智冷静的柴倩,做出夜袭敌营的举动。   沈灼闭上眼,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连自己最想坚守的梦想,都这样轻易的放弃。   ※※※※※※   “快看,路边的杨花开了。”年轻的少妇掀开车帘,伸手接了一片雪白的花瓣,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难掩她眸中忧虑的神色,她抱着怀中病容憔悴的小孩,小声安抚:“等到荷花开的时候,荣儿的病就会好了。”   小男孩一本正经的点着头,拽住一旁小女孩的手道:“妹妹妹妹,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出去放风筝好吗?”   “我才不要呢,哥哥就会耍赖,每次都欺负我。”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滴溜滴溜的看着母亲怀中的小男孩,一脸娇憨。   画面陡然一转,漆黑的夜,风雨大作,客栈的后院里有女子嘤嘤的哭声。小女孩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大人对话的声音。   “大夫说荣儿是中毒身亡,我柴雄一声光明磊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会让我儿遭此厄运!”   “将军,我听翡翠说,荣儿吃过药之后,只吃了倩儿给他的糖莲子,我刚刚去看过了,她那一盒糖莲子里面,有砒霜啊!”女人哭声不止。   “那个孽畜,我去杀了她。”男人厉声道。   “将军,我们已经没有一个儿子了,我不想连女儿也没有,那个糖莲子我问过她,她说是宫里一个好看的嬷嬷送给她的,她不知情的,将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回京城了,我们一家人,在宛城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不要告诉倩儿实情,她会接受不了的。”里面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和男人沧桑的长叹。   “啊……不是……不是我害死哥哥的。”柴倩在睡梦中反复呢喃,这一觉睡的太长、太长。   耳边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其中一人隐约透出一丝关切。   “她怎么还没醒?”   “快醒了吧,殿下放心,这位姑娘的身子还算不错,只是着了风寒,等她醒了吃几幅药就好了。”   “巫医大人,你下去吧,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大汗。”哈姆达起身送巫医出门,转身坐在榻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榻上噩梦连连的柴倩。   要不要叫醒她呢?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拿起一旁水盆里的汗巾,缴干了敷在她的额头上。忽然手背上一凉,等他睁眼看她时,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哈姆达松开手,离开软榻两步远,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想通了就会来做我的王妃的,我果然没猜错。”   柴倩涩然一笑,从榻上起身,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哈姆达在柴倩面前坐下,看着她道:“也没什么,怕你把我的营帐拆了,所以让你暂时没力气而已。”   柴倩低下头,手掌若无其事的抚过自己的小腹,抬眸道:“我本事再大,也没有能耐从十五万大军的营地跑掉,你可以省省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生是死,似乎也已不那么重要了,这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要重要了。   柴倩平躺下来,看着灰褐色的帐顶,调笑道:“不知道七皇子打算怎么让我做你的王妃,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们大周人很重名分,既然要娶我,那我就要做你的正妃。”她似乎在笑,可眼底却一片悲伤,扭头对哈姆达道:“你先说服了你的父汗再说吧。”   哈姆达看着她,蹙了蹙眉道:“我们射月人没你们大周人那么讲究,不过,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肚子里那个,我哈姆达也一起养了。”   柴倩扬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最后才低下头,挑眉看了哈姆达一眼道:“你以为我会要他吗?”   哈姆达硬挺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摸了摸下巴笑道:“你不要我要,将来让他举着射月的大旗打他亲爹,想必一定会很好玩。不过……”他顿了顿,眉梢露出一丝得意:“只怕他的父亲已活不了几天了。”   “你什么意思?”柴倩从榻上起身,身子疲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哈姆达大笑,宽厚的肩膀微微颤动,抬眸道:“我说了,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们是来进行一场交易的,只是需要等待的时间太过长久了。”他蹙起眉,有些没有耐心道:“你派人把我们的粮草全烧了,我们也只能敦促那些人提前交易,本来……他还可以多活几天的。”   “你……你说什么?”柴倩幽幽的问出口,后背早已汗湿。所谓的那些人,不过就是京城里那些玩弄权术之人,柴倩咬牙道:“哈姆达,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跟赵青舒有盟约在先,如今又为何不守约定了?”   哈姆达大笑:“他自己也不守约定,我又何必守约定,说好的一命换一命,他能留下赵青池的命,我又何必信守承诺。”   “福王他没死?”柴倩一怔,仅仅是这一瞬,属于她生命的阳光似乎又重新点燃了起来,她黯淡的眸色瞬间亮起一抹异色,胸口涌起一阵激荡。柴倩低头,自嘲一笑,指尖抚过小腹,心中默默道:至少……他没有残害自己的兄弟。   哈姆达却继续道:“不过,他们兄弟情深,我会让赵青池陪着他一起去的。”哈姆达起身,魁梧的身子走到柴倩的面前,弯下腰,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柴小姐,贵国有句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个连马都骑不了的逸王,如何能与柴小姐执手天下呢?”   柴倩扬手,清亮的耳光声在空气中响起。哈姆达直起身子,摸摸自己被柴倩打过的脸颊,脚步伴随着他的大笑声,消失在营帐之外。   帝都城门口,红衣女子坐在马上,怀揣着一个小包袱,冷冷的扫过站在马下的俊俏少年。   “红袖,你要去哪儿啊?”赵青池跑过去,拽住了缰绳不让她走。   “去宛城,找我家小姐。”   “那边正在打仗,你去那儿干嘛?”   “别管我了,我不去会死人的,”红袖气愤的剜了赵青池一眼,拉起马缰:“你跟你那个瘸腿的哥哥,都他妈的是混蛋,你们怎么不给我去死啊?”   赵青池被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拽着马尾巴跑了几步,还是不甘心道:“红袖……我假死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伤心过啊?”   红袖愤愤的唾了一口,气的牙痒痒,恶狠狠道:“我伤心你怎么不是真的死了呢!”她一把推开赵青池,城墙上昏暗的灯光照着她怒火匆匆的小脸,没有半点玩笑之色。   赵青池松开马尾巴,脸上漠落的神色清晰可见。情窦初开的他正承受着不小的打击,根本没有注意到浓重的夜色中,正有一道银色亮光,划破夜空,射向自己的后背   马背上红袖一惊,脑子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赵青池推开。   红袖从马背上摔落,锋利的箭矢刺入胸口,呼吸凝结在胸腔。福王府的侍卫瞬间串出,向那道急速闪开的黑影追去。   少女清纯的脸颊上滑下两滴泪来,胸口的受伤处鲜血喷涌,生命流逝的感觉太过真实。   赵青池悲痛欲绝,眼泪从下颌滑落,滴到怀中人的脸上,他颤抖着想伸手去按住她胸口涌血的伤处,可是血流的太快……太快了……   “不……不要哭……”红袖伸手擦干他脸上的泪,艰难道:“赵青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闭上眼,昏昏沉沉的黑暗袭来,胸口的疼痛渐渐放大,赵青池……所以,请你忘了我。   “不……不要……红袖!”赵青池怀中的身体,渐渐冰冷。   ☆、第六十六章   灯火通明的皇宫,一个略显老态的身影在长廊上急促的小步奔跑,时不时擦拭这额际的细汗。   “皇上,不好了……福王殿下遭到行刺了。”那身影奔到御书房门口,陡然慢下了脚步,声音却还是带着几分焦急。   赵明辰手中的奏折应声落地,他起身负手在御书房来回踱了几遍,转身问道:“有没有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   元宝一边擦汗一边摇头道:“福王府的守卫没有追到。”   赵明辰轻抚额际,正想开口说话,外头小太监在门外禀道:“回皇上,宛城陈监军派人送回了八百里加急。”   赵明辰一时愣怔,忙道:“快呈上来。”   帘子一动,已稳住了心神的元宝上前接过密函,躬身送到赵明辰的手中。   密函在昏暗的宫灯下被缓缓展开,触目惊心的字落入赵明辰的眸中:臣奏禀,柴将军在偷袭射月粮草库当夜,失踪未归。唯有坐骑带回了柴将军的盔甲,臣以为柴将军可能已遭遇不测,宛城众将士群情激奋,欲出兵为柴将军报仇。   赵明辰灰白的鬓边,溢出浓密的汗,他颤抖着,扬手对元宝道:“快……快把逸王、福王都招进宫。”   元宝正欲转身,脚步却微微一滞,垂眸想了想,才咬牙道:“回皇上,逸王殿下这几日都告病在家,这会儿……”元宝额际的汗珠已忍不住开始滑落,赵青舒自从殿试那一日后变告病在家,连琼林宴都没有参加,卧床命赵青池主持,为了怕赵明辰担忧,特意让元宝代为隐瞒。如今……只怕是瞒不下去了。   元宝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明辰的面前道:“回皇上,殿下这几日高烧不退,虞太医说,只怕有凶兆啊!”   赵明辰手中的纸片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身体的血液似乎瞬间就已凝结了起来。烛火跳动,赵明辰一向看似慈眉善目的脸上,涌起肃杀冷峻的光芒。   他幽幽的开口道:“朕要去一趟逸王府,你悄悄准备!”   马车疾驰在漆黑的长街上,街角的尽头,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口的灯笼在冷风中忽明忽暗。马车中出来一个微胖的身形,上前叫门,看门的家仆先是一愣,继而也顾不得礼数,忙迎了出来,原来真是当年赵明辰指派给逸王府的管家。   那人当街跪拜之后,赵明辰急忙下了马车,忧色重重道:“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老管家抹了一把泪,却也不敢欺瞒,只道:“请了三位太医轮流照看,福王殿下也在,只听说还没有清醒。”   赵明辰眉宇紧蹙,甩袍入内。赵青舒卧室的偏厅灯火通明,周围密布着密密匝匝的侍卫。赵明辰跨步入内,只见赵青池正不知所措的跪在赵青舒的床头,那人面色青白,嘴唇干裂的靠在那里。忽见赵明辰入内,眉梢微微一拧,却是要起身行礼。   赵明辰忙上前将他按在床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际,却依旧是滚烫的温度。他斜眸扫过身后的两位太医道:“怎么是你们两个,虞鹤鸣呢?”   “太后娘娘犯了旧疾,请虞太医入宫了,大概过不了片刻也就到了。”见赵明辰黑着脸,两位太医都不敢造次,只小心谨慎的回禀。   赵明辰正想呵斥,却被赵青舒一把抓住了手指,带着几分怆然道:“我是真心喜欢她……你让她回来……”他声线抖动,却不知是清醒之言,还是带着几分高烧之后的混沌。   赵明辰却再也狠不下心,只安抚着他滚烫的手背道:“我知道,可是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也拦不住她。”   赵青舒一怔,握住赵明辰的手颤抖起来,最后竟连全身都痉挛了起来,指尖掐入赵明辰保养得宜的手背,那人却连痛都忘了去感觉。   两位太医连忙上前,以为掐住赵青舒的人中,另一个则掰开赵青舒的手,掐住虎口。唯有跪在地上的赵青池,脸如菜色,吓的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失去一个红颜知己,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兄长。   赵青舒的身子渐渐平静,起伏的胸口忽高忽低,他阖上眼眸,嘴角勾起笑意:“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只有她是真心待我的,你不去找她,我自己去……”   赵明辰坐在床沿,老泪纵横,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清高孤傲的儿子变成了这样?难道要让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事业,就这样白白葬送在今夜?   两位太医见赵青舒依然平静下来,都松了一口气,缓步退出卧房,在一旁的偏厅继续守候。   “好好好,父皇这去找她回来,可她若是不愿意,那该如何?”赵明辰移过赵青舒身子,让他靠在胸口,就像十几年前抱着受伤的赵青舒一样,安抚着他的后背。没有一国之君的尊贵,慈爱的就像是个普通的父亲:“记不记得小时候景阳宫的大树上有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风筝,那时候父皇告诉你,只要舒儿好起来,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爬树、放风筝、骑马……”   赵青舒哑然失笑,神智的混沌间睁了睁眸子,说道:“那时候不敢言父皇是个大骗子,只因自己太想好起来……”他低垂着头,眉宇间竟有一丝笑意,他不恋栈权贵,却委实不想看着那些奸佞小人,一步步的把他踩在足下。他要的,不过就是兄友弟恭、父慈母爱,然而生在帝王之家,这一切都是奢望。唯有柴倩,给了他一段至真至切的爱情。   赵明辰动容的抱紧赵青舒的肩头,哑然道:“父皇从来不会骗人,父皇今天来,就是想带你去把腿治好,柴将军的个性太过刚烈,你若不亲自去迎,她怎么肯回来?”   “嗯……亲自去。”赵青舒想起她阳光下的笑靥,笑容更甚道:“就算我不是一个瘸子,我也追不上她,她……那么强,她是大漠的海东青、不是帝都的金丝鸟。”   “不……她是你的。”赵明辰低头,看着赵青舒淡然无光的眼神,咬唇道:“她有了你的孩子,她爱你,是父皇棒打鸳鸯,是父皇太过自私。”   “孩子?”赵青舒猛然支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背后的一国之君,他的父亲。   “是的,你的孩子。”赵明辰也定定的看着赵青舒,尽量不去想那密函上的内容,满怀笑意的开口道:“青舒,站起来吧,大周需要你,柴将军、还有的你的孩子,都需要你!”   之后是漫长的寂静,偶尔有灯花暴烈的声音。赵青舒猝然僵直了身子,握住身下的锦被,他的眸光渐渐有了焦距,烛火灼灼跳动其中,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合,犹带着病中的虚弱,却那样铿锵有力:“我要……亲自去把她追回来。”   天聪二十四年四月初十,逸王赵青舒重病,福王赵青池奉旨侍疾,两人至避暑山庄疗养。   而帝都的天空,却越发的波云诡异,被幽禁的厉王,却仿佛看见了胜利的转机,暗中部署。   哈姆达的营帐里有一扇天窗。说是窗,不如说是一个小洞,顺着那个小洞,柴倩能看见湛蓝的天际,还有偶尔飘过的白云,或者飞鸟。有时候太阳正好从那个小洞照下来,她就抬手遮住那刺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这时候的思维很混乱,然后她又想起了赵青舒。一身白衣的端坐在远处,他从不向人招手,但是只要你看见他那温暖的目光,就会情不自禁的朝他走去。柴倩从不知道,这样带着温暖的目光,只对她独家发售。   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目,她的眼眶渐渐红了,眼梢滑落下泪来。   营帐外响起脚步声,柴倩还来不及擦干眼泪,一个人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柴倩曾见过布吉尔双以前的模样,除去那黑色的眼罩,他是犬戎贵族中算得上英武的男子。不过此刻他不苟言笑,黑色眼罩遮住他大半个脸,连神色也很难分辨得清楚。   对于这种忠诚度为零的人来说,柴倩素来没有好感。只不过未等她的逐客令出口,那人已抢先开口道。   “可惜我布斯坦哥哥死的太早,不然他若知道柴将军是个女的,只怕也不忍心向大周发兵,就不会白白死在了你的手里。”那人的话语中难得没有多少愤恨,却带着几分调笑。   柴倩心里却暗暗惊讶,原来这布吉尔居然是布斯坦的弟弟,布斯坦是犬戎大皇子,那他的弟弟……柴倩赫然抬起眸子,重新打量起这位没有忠诚度的犬戎皇子。   “我想跟柴将军做个交易,不知道柴将军有没有兴趣?”布吉尔玩好无损的左眼睨着柴倩。   柴倩微微屏息,营帐周围空无一人,操练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显然他已部署得当。柴倩从软榻上起身,伸手拿羊皮盖紧小腹,略带防备的调笑道:“你的信誉值太低,跟你做交易,只怕和赌命差不多?”   布吉尔耸耸肩膀,笑道:“原来柴将军真的想当哈姆达的王妃吗?可惜……未必能如你所愿,据我对射月大汗的了解,大事将成之日,必然是你的死期。”布吉尔脸上的笑渐渐放大,索性在柴倩对面的一张长凳上坐下,双手撑着膝盖,略显狰狞的面容缓缓凑到柴倩的面前,阴测测道:“柴将军不如先听一听我所谓的大事,再想想看要不要跟我合作?”   柴倩轻飘飘的笑了笑,化解布吉尔带来的压迫感,靠到软榻上漫不经心道:“你说说看。”   布吉尔垂眸一笑,修长的手指揽过颊边一缕长发,狭长的眸子扫过柴倩脸庞,继续道:“老头子带这么多人来,并不是为了打仗,他们只是在等消息,不过你们把粮草都烧了,只怕等不了多久,这消息就很快就要到了。”   柴倩蹙起眉宇,伸手扶额。这一仗打的本就蹊跷,大周三十万人马尽数出动,犬戎这边却并不挑衅滋事。如今自己被俘一事只怕也已透露了出去,为了顾及自己的安全,许将军沈灼等人,势必不会贸然出击。   可是田将军从京城率兵而来,射月粮草皆空,如此天赐良机,为何不发兵作战呢?若是此时发兵,一举夺回永阳、虞历关的话,那他就是大周的功臣,日后封侯拜相,只怕不是难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也不是为打仗而来的!   柴倩后背的冷汗陡然密布,未阖的眼眸忽然间大睁,从榻上起身道:“调虎离山,难道京城有大事要发生?”   布吉尔只是笑笑,耸肩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回去……”他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柴倩大掌下的小腹,幽幽道:“你孩子他爹就要没了。”   柴倩屈指握拳,稳住心神道:“说说看,你的交易?”   布吉尔单眼眯了眯,扬眉,一直带着疲赖笑意的脸上忽然凝起冷厉的寒光,咬牙道:“我要你带兵冲出宛城,攻打射月大军,我要趁乱,拿回我的五万兵马。”   柴倩顿时了然,她低下头,阖上眸子,开始筹划起她的脱身之法。这时,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忽然落到她的怀里。那人冷冷道:“这里是软筋散的解药,大事将成那日,大汗必定要杀你,你不妨去营帐见他一面,大汗业已年迈,你或许可以见机行事。”   柴倩握住手中的解药,灵动的双眸如一湖幽深的潭水,她抬起眸子,看着布吉尔道:“若是脱身成功,我便如你所愿,只不过……若是你的人马再敢踏入虞历关半步,大周的军队,照杀不误。”   布吉尔起身,缓缓踱出帐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柴倩道:“柴将军,若是日后沙场相见,我定会报这一目之仇。”   柴倩从榻上起身,消瘦的身体依然修长挺拔,她毫不在意的眨了眨眼,最后却笑道:“只怕你没有这种机会,这一仗之后,我便卸甲归田。”   布吉尔微微一愣,最后却释然一笑,点头道:“柴将军能这么想,乃是犬戎和射月将士之福。”   ☆、第六十七章   永寿宫里,一如以往奢华端丽,徐太后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略带着几分困顿和闲适。一旁的吕贤妃将怀中的孩儿交由了奶娘,目送宫女们拥着出了暖阁,才慢慢的起身,走至徐太后的软榻前,侧身小坐,拿起美人锤,轻轻的锤了起来。   她天生丽质,虽然生产不久,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身材一如以往婀娜多姿。徐太后微眯的眸子睁开一条缝,在她脸上扫过,懒懒道:“你今天有事儿要说?”   吕贤妃低下头,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半天没开口说话,却落下一滴泪来。   徐太后脸色一僵,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贤妃咬了咬薄唇,带着几分凄惶道:“父亲说皇上根本无意立皇儿为太子,他对逸王一再袒护,又下令重审柴将军的案子,分明就是有意放柴家一马。”   徐太后垂眸笑了笑,揉了揉额头道:“所以,你们是不是打算好了什么事儿?”   贤妃见徐太后一点就通,也不枉费唇舌,只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眼下逸王和福王都不在帝都,京畿的十万大军又远在宛城,父亲打算怂恿厉王逼宫,然后在最后关头倒戈,只要皇上写下立储的诏书,皇儿名正言顺,就算那两个人还能活着回来,也不可能不遵从遗诏,立皇儿为储君,继任皇位。”明明是惊涛骇浪般的一番算计,可是在这女子的盈盈红唇之下说出来,却是那样轻描淡写,仿佛生杀予夺,不过就是轻飘飘一句话。   徐太后松开按在贤妃手腕上的手指,眉宇渐蹙,思量过半之后,恍然开口道:“你说那是遗诏,岂不是……皇帝必死无疑?”当今皇上虽非徐太后亲生,但这几十年的母子做下来,却也足以以假乱真,且皇上对太后孝感天地,大周向来以孝治国,喊了自己十几年母后的儿子,忽然要死了,徐太后多少还有些动容。   吕相让贤妃偷偷透露这消息给徐太后,也颇有试探的意思。一来,吕家和徐家姻亲结盟,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吕家谋反,徐家不可能独善其身,正因如此,徐太后绝不可能做高密之人。二来,他也要试探一下徐太后对皇帝有几分慈悲之心,免得在最后关头坏了自己的大计。   贤妃见徐太后言语游移,正有些担忧,心里生怕徐太后不肯合作,正想劝慰几句,却见徐太后道:“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岂能无所杀戮,如今已是最好的时机了,要哀家怎么做?”   贤妃闻言,方才的那一丝不安渐渐散去,低垂着眸子道:“父亲想请太后在登基大典上宣读皇上的遗诏,有太后娘娘亲读遗诏,百官群臣定然不会疑心此事,还请姨母成全。”   徐太后略带萧瑟的脸颊挤出一丝笑意,她生出手,轻轻的抚过贤妃的脸颊,笑着问道:“琬儿,你多大了?”   贤妃被徐太后的举动略略一惊,只低声道:“琬儿今年二十二了。”   徐太后松开手笑笑,又带着慵懒靠坐在榻上,云淡风轻的开口道:“二十二就要做太后了,这一辈子很长,你可知道?”   贤妃正欲从榻边起身,闻言却猛然一滞,良久没有开口,只是拿起了丢在一旁的美人锤,有意无意的为徐太后锤着腿。   帝都的春天,妧媚多情,澄河岸边的桃花开了一成片,绿色的是柳,粉色的是桃,可究竟留得住谁,又有谁能逃过这场腥风血雨?   那是赵明辰登基二十四年以来,一样毫无新意的早晨。他喝过了内侍送来的参汤,捋着龙须,坐在龙辇上前往太和殿早朝。他的心情很好,因为用不了多久,他最疼爱的儿子,就可以和常人一样,屹立在众人面前。   早朝和往日一样,群臣各司其职,边关也没有最新的战报,安静的让赵明辰有些怀疑,大周的边关到底有没有在打仗?   太监扯着嗓子喊道:“有事奏本、无事退朝。”大殿里像往常一样,传来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之声,过了片刻,众人无奏,赵明辰宣布退朝。   这时候吕相却跟了上来,他身量高挑,所以在赵明辰的面前,总是刻意弯着腰、低着头。   赵明辰坐上龙辇,笑道:“青舒不在,许久没有人配朕对弈一局,饶是手痒。”   吕相笑道:“论棋艺,只怕也只有逸王殿下,能和皇上不相伯仲,老臣年纪大了,只怕不是皇上的对手。”   赵明辰想起赵青舒,嘴角的笑意更甚,继续道:“青舒棋艺虽佳,但性格太过仁和,每每必胜之时,从不赶尽杀绝,本以为他会喜欢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谁知……”他说到这里,终究觉得这件事是完美中的一丝不完美,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吕相点头弓腰道:“陛下仁德,自然子孙仁德,臣日前推举厉王,不过也是见他杀伐决断,颇有些先帝遗风,所以……”   吕相是先帝提拔的重臣,对先帝想当推崇,听他这么说,赵明辰才放下了对他的成见道:“如今天下,虽算不上太平盛世,但毕竟不似开国之初,国库空虚、灾祸连年。厉王性格太过狠绝、朕最担心的是,他不能善待他的兄弟们。”赵明辰在这一点上做得则想当好,看如今闲散自得的恒王,便知一二。   吕相闻言,也只是略略叹息,赵明辰下撵,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御书房,却见早有人背对珠帘,站在龙案之前。   赵明辰一惊,左右的太监忙迎了上来道:“厉王殿下非要进来,奴才们拦不住啊。”此时元宝被赵明辰遣去服侍赵青舒,自己身边这几位太监,不过也就用的顺手,论起察言观色却实在没眼色的很。   赵青铭见赵明辰入内,脸上顿时露出恭敬之色,但若是你观察仔细,就会发现他的唇瓣悄无声息的勾了勾,眼梢扫过吕相爷,说道:“大皇兄和三皇弟均不在帝都,儿臣特来父皇身边侍奉。”他的声调有些阴测测,任何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且又刺激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兴奋的有些颤抖,赵青铭也不例外。   赵明辰看着他,步入龙椅落座,冷笑道:“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侍奉朕?”   赵青铭的眼中却已有了杀机,他虽然低着头,但抬眸看着赵明辰道:“儿臣特意为父皇炖了一盅人参汤,父皇不如用一下?”他顿了顿,眼眸扫过龙案上的那一盅羹汤,笑道:“不过父皇在用之前,最好先立下遗诏,父皇最近身子不太硬朗,以免虚不受补。”   赵青铭说每一句话都咬牙切齿,却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吕相。赵明辰笑了笑,顿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负手道:“吕相以为如何。”   那人垂眸站在一旁,不出只言片语。   御书房一时有些冷清,阳光却从雕花的窗户中透了进来。赵明辰笑了笑,拿出空白的圣旨,蘸饱墨水。   那是极有诱惑力的几行字,可任是谁,站的太远了,便看不见。赵青铭终于忍不住诱惑,起身至龙案前,低头看着那皇帝亲笔书写下的立储圣旨。   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他胸口的血液喷涌了!就在那一瞬,吕相拔出了悬在一旁的尚方宝剑,刺入了赵青铭的胸口。   赵青铭喷出一口血水,眼神惊讶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吕相手执剑柄,犀利的旋转,下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一弹一落之间陨逝了。   赵明辰的手一抖,圣旨上出了赵青铭的血水外,又添了一朵墨花。   吕相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尚方宝剑,眉梢露出赞许之色:“尚方宝剑,果然无坚不摧。”仿佛根本没有把赵明辰此刻的惊愕放在眼里。他指尖染血的卷帕缓缓滑落,才慢慢扭头看着赵明辰道:“皇上,你信不信,如果我做皇帝,会比你更称职?”   赵明辰忽然间却笑了,他丢开手中的御笔,靠坐在龙椅上,看着吕相道:“朕信,但是……你起码现在还当不了皇帝。”   吕相的眸中冒出火光,似乎能吞噬一切,尚方宝剑被拭擦干净,铮……一声重归入鞘。   吕相收回方才眸中的火光,一如方才进门时候的儒相,开口道:“厉王勾结禁军,意图谋反,吕相临危护驾,却不料皇上已是弥留之际,遂留下遗诏,传位于七皇子。”   七皇子……赵明辰动了动脑子,终于想起来,贤妃替他生的皇儿,刚刚五个月大,正好排行老七。   “你想要朕写遗诏吗?”赵明辰看着吕相,儒雅的鼻息渐渐浓重,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唇瓣微微抖动。   “你若不写,我也有办法,让七皇子名正言顺。”吕相冷着眼看他,压上赌局。   “好,朕写。”赵明辰从龙椅上站起来,视线落在赵青铭已然灰白的脸侧,垂眸道:“让朕见徐太后一面,朕就写。”   ☆、第六十八章   徐太后自当上了太后,便再也没有去过御书房。先帝与她恩爱正浓的时候,这条路她曾经也走过无数遍。先帝驾崩时,她也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帝位,但那时候吕相羽翼未丰,她们孤儿寡母,实在难有作为。   二十多年过去了,徐太后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些原本很挠心挠肺的遗憾,似乎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远去了。除了对徐家没能封侯拜相的遗憾之外,她似乎也开始懂得了满足。毕竟这样的宫闱,像她这样能寿终正寝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轿辇在御花园中穿梭而过,满眼的万紫千红,年纪越大就越发念旧,最近她老是做梦梦见先帝和自己一起在御花园扑蝶、在御书房红袖添香。她这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就是从来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先帝的事情,所以今天要做的这件事,是有些让她漠落的。   赵明辰依旧坐在龙椅上,赵青铭的尸体已被人清理走,除了龙案上那还来不及擦去的血珠,御书房的一切都很安静。   徐太后从帘外进来,冷冷的扫了一眼吕相,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赞许,那人会意,领着众人退出门外。   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阖上,唯有阳光肆无忌惮的从缝隙中钻进来。徐太后斜斜的站在赵明辰面前,侧首垂眸,居高临下的问他:“听说你要见哀家?”   赵明辰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她已年过花甲,可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年轻。她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九凤金钱玉步摇摇曳生辉,华贵到无以复加。   “母后,儿臣要先走一步了。”他看着徐太后,脸上却没有多少悲戚。只是眼角越来越涩,忍不住要落泪:“先帝临终前,曾说母后是这后宫里最善良美好的女子,要儿臣一定要对您重孝厚待,如今儿臣要去见先帝了,也总算不负所托。”   徐太后站的笔挺的身姿猛然晃了一晃,一时间竟然悲不自胜,保养得意的脸上滑下泪来,仓皇间开口道:“你总算有脸去见他,而我呢?”她呆呆的看着赵明辰,脸上带着笑意,终是垂下眉头道:“哀家已无路可走了。”   赵明辰终于直起身子,重新蘸饱了墨水,开始草拟遗诏。御笔萧然,铁画银钩,方正端然的传国玉玺重重的落下,圣旨已成。   沉默良久,他端起龙案上的那一盅已然凉透了的参汤,揭盖饮下。   徐太后从帘内出来,手中拿着赵明辰手书的遗诏,眸中的泪早已干涸,脸上神色肃杀,将手中的遗诏递给吕相,开口道:“替哀家安排玉辇,哀家要出宫?”   “要出宫,为什么要出宫,出了什么变故吗?”徐太后嘴角一抿,神色凛然道:“他方才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写过立储的诏书,就放在西山法华寺,他希望哀家会顾念他这些年的赡养之恩,替他倒戈。”徐太后说着,眸中露出轻蔑的笑意,继续道:“哀家现在就去把那个诏书拿回来毁了,你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吕相一惊,全然没预料赵明辰会有此打算,不过幸好……老天爷似乎站在他这一边。   天聪二十四年四月十六,厉王逼宫谋反,毒死景帝赵明辰,被匆匆赶到的吕相一剑毙命。赵明辰临终托孤,立七皇子赵青冕为太子,由吕相监国辅政。   太傅傅东楼携一众老臣对着遗诏研究了半日,最终也首肯遗诏确属赵明辰亲笔所书,拟奏按大周旧例,大行皇帝落葬,二十七日后再行册封大典,恭迎新帝登基。   而此时逸王赵青舒、福王赵青池均不在帝都,吕相派禁军统领曹放前去避暑山庄接回逸王、福王,却被告知两人从未到过避暑山庄。事出突然,吕相大惊,命刑部彻查。与此同时,柴雄被押解回京。因赵明辰驾崩,众人忙于丧事,无暇顾及,遂命人仔细看押,容后再审。   徐太后亦取回赵明辰册立赵青舒的立储诏书,当众于吕相面前烧毁。京城的一场血雨腥风,似乎正在安然度过,而远在边关的大周军队,却依旧浑然不知。   院子里的梨花落了一地,铺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轮椅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一缕黑发顺着脸颊下垂,轻裘缓带,犹带几分病容。   大丧钟一声声的传来,敲在他的心头,他身后的台阶上,赵青池正抱着头,肩膀颤抖的厉害。   “大哥,父皇死了,父皇真的死了吗?”少年呜咽的声音从耳边缓缓传来,赵青仰头阖眸,眼角却早已湿润。   “青池,前朝的《梁实录》,关于大梁是怎么灭亡那一段,傅太傅几乎每年都会单独列出来讲一堂课,大梁昌盛,最后因兄弟争端,导致外戚专权,被大周所取代。所以大周立国之后,对外戚严格控制,凡后宫之主,其世家反倒被压制,到我们皇祖母这一代,越加如此。”   赵青池止住哭,慢慢抬起头,眉宇微蹙,似乎似懂非懂。   赵青舒继续道:“这也许就是皇祖母的悲哀吧,一人盛极,可徐家再无可用之人,所以吕相才有机可乘。”   赵青池咬了咬唇,带着疑惑看向赵青舒道:“皇祖母会帮我们吗?”   赵青舒低下头,颓然的笑了:“不知道,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所要依靠的,首先都是自己。”   赵青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经络分明的手掌撑住轮椅的扶手,站起身来,他的身边没有拐杖,也没有栏杆,赵青舒试着迈开步子,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一朵梨花落在他的肩头,清丽妧媚,赵青舒伸手捡了下来,放在掌心。洁白的花朵似乎变成了那人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自信、坚韧、给自己带来最深的鼓励。他慢慢的握紧拳头,将那朵花拽在手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一字一句道:“这一次,我绝不再让你逃走。”   柴倩的活动范围,依然只有哈姆达分给她的小小营帐。一日三餐倒也从不苛刻,柴倩惊觉自己以前的那些不适似乎都已经退去,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因母亲的冷静筹谋变得安静。   草原上四月的风已经带着暖意,柴倩起身,在帐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忽然间从外面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射月兵,她连忙退后两步,像往常一样,带着病容,蜷缩在帐中的软榻之上。   为首的人正是布吉尔,他的脸上透出冰冷的笑意,在柴倩的软榻前绕了半个圈,勾唇道:“那边的好消息已经传来了,大事已成,大汗说留你无用。不过念在四皇子对你有情,他会让四皇子亲自送你一程。”   柴倩手撑着软榻,半卧在上面,视线盯在布吉尔那半张□□的脸上。他忽然双手撑住软榻,恶狠狠的凑到柴倩面前,两人的鼻尖仅余寸许的距离,对视片刻,眸中却露出一丝决然的笑意。   丘吉尔起身,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两个射月兵顿时上前,将柴倩架出营帐。柴倩生生忍住了想要运气的手脚,任由两人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暖风带着青草的香气萦绕着鼻息,柴倩闭上眼,仿佛看见了赵青舒温暖的目光,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大事已成,究竟是什么大事?赵青舒……我究竟该不该信你?   膝盖上的钝痛袭来,柴倩睁开眸子,身子被两个士兵压迫在硬冷的地面。   这就是射月大汗的营帐,柴倩抬眸,看见一个毛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首座,哈姆达正坐在他的左手边。虽然射月没有以左为尊的习惯,但是哈日朗死后,哈姆达无疑就是射月大汗最看中的儿子。   “你们松开她,她用了软筋散,没有抵抗能力。”哈姆达冷冷的开口,他一直看着她,但紧皱的眉宇中已没有当日虏她来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傲慢。   射月兵松手,身上的枷锁陡然一轻。柴倩站起来,以一种傲视群雄的神态,扫过这营帐中的众人,视线最后停留在射月大汗的身上。   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两步,必须走出这两步,才能确保在一会儿的偷袭中,能一跃至这位老人的身后。柴倩的脚步很轻缓,看上去是往哈姆达的方向靠去,她忽然挑眉,看着哈姆达道:“四皇子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便是这种喜欢吗?我柴倩一生杀敌无数,好歹也算的上一个巾帼英雄,这样的死法,我是不服的。”   哈姆达一愣,脸上的神色透出几分颓然,却并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柴倩冷笑一声,抬头挺胸道:“我们大周有一句话:文死谏,武死战,你们射月若是血性男儿,就大大方方的跟我比一场。”   众将士心中不服、窃窃私语,却也没有人敢开口应战。过了片刻,射月大汗才道:“柴将军是女中豪杰,本王也佩服的很,只可惜生错了国家,若是在射月,本王定然会重用你。”   柴倩转身回眸,对着射月大汗抿唇一笑道:“免了。”她的话才说出口,身子却已一跃而起,大家都在方才的挑衅中没有回过神,只有离射月大汗最近的哈姆达牢牢的盯着她的动作,可他却没有出手。   靴中的匕首出鞘,架在年迈的射月大汗的脖颈上,深黑色的刀刃上泛着幽幽冷光,预示着它见血封喉的特性。   柴倩长眸微眯,扫向哈姆达,无论如何,方才他没有出手,便是欠他一个人情。那人看着他,眸中无喜无怒,柴倩却似乎已经了然在胸。大喝一声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除了哈姆达之外,在场还有几位皇子,纷纷乱了阵脚,拔出刀刃,将柴倩围在一个半圆的包围圈中。   射月大汗声音颤抖的说:“你们不要动,快放下兵器。”   任何将死之人,其实都是怕死的,哪怕他已年迈到明知自己已活不了多久。   柴倩却心下冷笑,她要的便是这样怕死之人。匕首抵在射月大汗的脖颈,柴倩推着他,缓缓步出营帐。   哈姆达紧随其后,但是他没有出手,他只是牢牢的跟着。   “让他们备马,只要我逃出去了,就会放了你。”柴倩在射月大汗的耳边一字一句道,可视线却一直盯着哈姆达。   哈姆达招手,将士从远处牵了一匹马来。柴倩认得,那是哈姆达自己的坐骑。她嘴角的笑意更甚,提起射月大汗的衣服一跃骑到马上。她的匕首依旧抵着射月大汗的要害,驾马扬鞭,草原的野马不如狮子骢温顺,但可以跑的很快。   一骑白袍从射月的军营横冲而出,过不了多久,便会进入宛城的视角圈。马背上的射月大汗被震的上气不接下气,抓住了马缰道:“现在你已经安全了,你说过可以放我走的。”   柴倩墨色的眸子透出一道冷光,在射月大汗的脖颈中轻轻滑下一道细线,朗声大笑:“要杀你的可不是我,你儿子放我出来,我便还他一个人情罢了。”   马背上的人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已然断了气息,柴倩劈手推开,再定睛时,马背上早已没了射月王的踪影,只有一枚滴血的头颅,在她的前行间落下一片血迹。   无头的尸体在延绵的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悄无声息的被野草覆盖。   ☆、第六十九章   “柴将军……是柴将军回来了……”宛城的城墙上,骚动的将士们群情激奋,柴倩骑着棕褐色的高头大马,一身染血的白袍,在旷野中格外醒目,她手中摇晃着射月大汗的头颅,踏过一路杂草,洒下遍地鲜血,任凭身后黄土飞扬,她依旧脊背笔直,策马扬鞭。   城墙上,沈灼丢开手中的望远镜,亲自迎下城楼,为她大开城门。柴倩翻身下马,手中的首级骨碌碌滚落在地,她看着沈灼,眉梢透出坚韧豪迈的笑意,双腿却一阵阵发软,险些站不住。   沈灼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眸中的血丝更甚。柴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一同迎出的许将军和田将军道:“射月大汗已死,正是攻打射月,夺回疆土的最好时机。柴家军全军听令,即刻进入战备警戒,许将军,率五千骑兵,马上突袭射月大营。”   “末将得令。”许将军听令跪拜,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柴倩说了算。   田将军一怔,正要开口,柴倩陡然转头,看着他道:“至于十万京畿大军,田将军就跟本将一起班师回朝,准备勤王吧!”   田振雄一愣,眸中的杀气遽然涌动,忽然一个玄色身影从他身旁飘然而过,那人应声晕倒。   柴倩驻足而视,承影身形一动,稳稳护在她的身边。   “承影,你怎么来了,你主人呢?”   承影蹙眉,想了想道:“主人要我来找姐姐回去,主人还要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给你。”   沈灼忙解释道:“他押了很多粮草来,足够我们再支撑两个月的,加上之前在贺兰山劫的粮草,这一仗,有的打!”   柴倩忙问:“京城有消息来吗?”   “没有。”沈灼表情有些凝重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穿着一身白衣的信使匆匆的跑到几人面前,单膝跪地道:“京城兵部有令:圣上驾崩,已立七皇子为储,五月十三正式登基,宛城乃大周要塞,不可丢失,命全军严守边关,扬我大周国威。”   “皇上死了?”沈灼愣怔怔的看着柴倩,仿佛已经石化,过了半响才继续道:“登基的不是大表哥,也不是三表弟……”他已不敢再去想,松开柴倩的手倒退了几步,身后被高耸的城墙堵住。   大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事,柴倩拧眉,一拳重重的打在城墙上,沉默不语,良久才又问那信使:“逸王和福王呢?”   那信使垂眸道:“吕相已在寻找,如今下落不明。”   沈灼看着柴倩,艰难的开口道:“此时进京,勤什么王?他们持有先皇遗诏,名正言顺。”   柴倩阖眸一笑,脸上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肃容,斩钉截铁道:“那就班师回朝,靠宛城二十万兵马,我们也能夺回永阳和虞历关。”   “老大……”沈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口。   柴倩看着沈灼,眸中的厉色退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留下来,跟着许将军一起出战,只要大战告捷,势必不会牵连到沈家,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   沈灼高大的身子颤抖着,已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柴倩伸手拍拍他的脸颊,继续道:“布吉尔是犬戎的皇子,只要你们开始攻打射月,他就会趁乱召回他的犬戎兵马。必要时候联合犬戎一起对付射月,若是能把他们赶出鹤城,那是最好不过,若不能,便只求大胜,一定要用军功保住宛城的二十万大军。”   沈灼已泪流满面,他忽的上前,一把抱住了柴倩,将她按在自己的肩头。   “老大,下辈子,你还当我的老大吗?”沈灼知道,柴倩这一去,或许就是生离死别。   柴倩猛然被按在肩头,微微一怔,嘴角却透出一丝笑意,扭头附耳道:“那下辈子,你还当我的小弟吗?”   沈灼一掌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站直了身体道:“老大,你一定要在京城等着我,凯旋归来。”   柴倩抿唇,用力的点了点头,紧紧握拳的五指缓缓松开,轻抚着小腹,朝帝都方向的天空看过去。   赵青舒,你会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吗?   而在距离宛城不过十余里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奔在辽阔的原野上,赵青舒坐在车内,轻轻挽起车帘,大周的风光尽收眼内。他收拢了指尖握紧拳头,阖眸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马车渐渐放慢了时速,车夫紧了紧缰绳道:“殿下,前面就是宛城了。”   赵青舒猛地抬起头,单手撑在自己的膝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他知道,他一天都不能再等了。赵青舒伸手握住放在马车里的拐杖,开口道:“胡三,再快一点。”   宛城的南城门已经完全戒严,这几日城里的百姓各自奔走避难,进城的人少之又少。赵青舒进了城门,所见之处皆是军队兵马,虽然大战将至,但宛城城内还有不少守城的百姓。   赵青舒步下马车,看见街角有一个正在卖茶叶蛋的老婆婆,他走上前去,半蹲□子问道道:“老婆婆,要打仗了,你怎么不走呢?”   老婆子摇摇头道:“我不走,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以前年轻,每次打仗都要逃难,现在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自从柴将军来了宛城之后,老婆子我就没逃过难,只要有柴将军在,宛城不会有事的。”年迈的老婆婆自然不知道,被他们信奉的柴将军,已经被羁押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对……你说的对,只要有柴将军在,宛城不会有事,大周也不会有事!”赵青舒站起来,俊朗的眉目望向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前行。此时此刻,他只想亲自走到柴倩的面前,把她紧紧的拥在怀中。   街道在夜色中显得肃穆,巡城的将士在赵青舒的身边擦身而过。黑夜来的太快,赵青舒亦步亦趋的往前,那营帐的门口挂着迎风招展的旌旗,上面的柴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赵青舒解下胸口的金手指,上面犹带着他自己的体温,放入侍卫的手中道:“麻烦把这个东西带给柴将军。”   目送那侍卫转身进去,赵青舒却背过身来,深邃的狂野,融入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中,月亮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有一种思念叫做近乡情怯,他是那样想见到柴倩,却又那样害怕见到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要先说哪一句。   夜风将军营里的旌旗吹的哗啦啦做响,赵青舒低下头,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从他身后传来。他仰起头,看着天际的那一轮明月,一时间只觉得语塞。   柴倩就站在赵青舒的背后几步的地方,她生生抑制住想要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浅浅笑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赵青舒愣了愣,手中的拐杖握得更紧,良久……他才转过身子,丢开拐杖,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着道:“我的心里没有月亮,只有你。”他就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柴倩,银凯加身,她是那么的英气逼人。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她是他心里最后的依靠。   柴倩笑了,可是她的脸上,却早以泪流满面:“赵青舒……”她迈开步子,向着赵青舒的方向走去。那人去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闪过泪光道:“父皇死了,他从来没有骗我,他让我在安逸中长大,他以他的方式保护我,他要我站着当这国家的主宰,可是……我太自私,我没有保护好他。”   柴倩看着赵青舒越退越远,她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冷风卷着她鬓边的长发,胡乱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把满脸的泪痕沾染的凌乱不堪。她的神情却是难得的恬淡,手握着拳道:“赵青舒,他要让你做皇帝,那你就去做!” 他不要我做你的皇后,我不怪他,他是一个好父亲。而我能做的,只是把你推上那个位置。   赵青舒终于停了下来,丢开手中的拐杖,他向着柴倩的方向奔跑过来,曾受过伤的腿还有些颠簸,但他真的是很卖力的跑过来,几乎将柴倩撞的退后两步,紧紧的把她纳入怀中。   所有的话语似乎都是多余的,只是捧住她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像掠夺又像侵略一样深深的吻了下去。柴倩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她第一次发现,看似柔弱的赵青舒,竟然会有这样蛮横到极点的力气。   不是屈从,却是沉溺于他这种近乎疯狂的对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浓烈的思念彼此释放,才能感觉到彼此的真实存在。   赵青舒松开柴倩,凝视着她略带绯红的脸颊,柴倩微微透过一口气,挽起赵青舒的手臂道:“走,我带你上城楼看看。”   远处射月人的营地上正烽烟四起,柴倩带着赵青舒登上城楼,将望远镜递给他道:“不出十日,定能扫平十万射月大军,五万犬戎大军,收复永阳、虞历关指日可待。”   正在这时,城楼上指挥战斗的将领高喊道:“击鼓收队!”   柴倩拉着赵青舒走到战鼓前,忽然抽出鼓后的鼓槌,长击鼓面。她身姿挺拔,高举的鼓槌在一次次捶打在鼓面,隆隆的鼓声震天,仿佛能传出几里远,赵青舒的满腔热血在胸口不断的翻腾。柴倩停下动作,转过头,虔诚的将自己手中的鼓槌递到赵青舒的面前道:“我的殿下,为大周的将士们击鼓助威吧!”   赵青舒接过鼓槌,神色肃穆,他看着远处狼烟四起的战场,将士们英勇拼杀的景象,双手握住鼓槌,奋力而击。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柴倩的选择,这看似修罗地狱的战场,才最能激发起一个男人的斗志。在见过这种志气昂扬的场面之后,帝都的繁华,就如过眼云烟,即便是众人匍匐足下的山呼万岁之声,也不及这鼓声让人精神振奋。   赵青舒的双手越发有力,隆隆战鼓在狂野中豪迈澎湃的,柴倩将望远镜递给赵青舒,笑着道:“你看,射月的大营已经换上了我们大周的旗帜。”   呼啦啦的风凛冽的吹着,空气中还有鲜血弥漫的气息。赵青舒拉住柴倩的手,并肩而立,看着马蹄下踏碎的射月军队崩溃而走。   柴倩自胸口掏出那长染血的盟约书,放在掌心,目不转睛的看着赵青舒。上面的血迹早已泛起铁锈色。赵青舒的脸陡然变色,他退后两步,靠在城墙之上,摇摇欲坠。   “福王未死,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操办的。我留着它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赵青舒想要谁死,我柴倩一定第一个冲在前头。”柴倩掌心一握,原本已破碎的纸片顿时片成了一手的尘埃,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滑落。   赵青舒紧抿的唇瓣松了松,眸中的血丝更甚,他上前一步,握住柴倩的手,低头在她的掌心落吻。   这是一双粗糙厚实的手,虎口的老茧翘的老高。这也是全天下最温柔的手,她牢牢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心,如此温和的呵护着。这更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她控人生死,扞卫天下。   ☆、第七十章   一夜的激战,宛城军队打散了射月犬戎的联军。沈灼率兵而归,少年小将在浴血的战火中变得成熟稳重,赵青舒和柴倩亲自下了城楼迎他。大军营帐,赵青舒仰头喝下烈酒,豪气干云道:“为了大周的将士,干!”   柴倩端坐在长几的一侧,脸上带着少有恬淡的笑容,颇有一种夫唱妇随的感觉。在这一瞬她忽然明白母亲常说的那句话: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片天,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在执着于想要自己撑起这片天。柴倩的手不自觉的抚摸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还有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成长。   柴倩浅浅一笑,她抬起头,见赵青舒也正低头看着她,热闹的大帐一时间有些安静。沈灼醉醺醺的起身,又拉又拽、又踢又打的把喝的摇摇晃晃的将士们推到帐外。   外面篝火连天,将士们庆祝着首战告捷,高歌声、吵闹声、以及累极了的呼噜声,汇聚成一条声音的河流,缓缓的流入静谧的营帐中。   赵青舒抱着柴倩,两人倚着营帐的门。赵青舒似乎有些微醺,抱住柴倩的腰,有意无意的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腹。十指相触的感觉很微妙,柴倩抬起头,她第一次发现赵青舒的下颌长出了青黑的胡渣,她闭上眼,额际轻蹭着那黑色的胡渣,幽幽开口道:“赵青舒,为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赵青舒轻抚着柴倩的小腹,下颌抵着她的额头,阖眸道:“但是,不管多么的奇怪,至少我们在一起了。”   “嗯,在一起。”柴倩闭上眼,后背靠着赵青舒,安静的睡了。   赵青舒伸手,抱住柴倩的身体,起身时却触动了他腿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处隐隐作痛,赵青舒皱了皱眉,见柴倩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   柴倩拉开赵青舒的手臂,想要自己站起来,那人却倔强的不肯松手。柴倩清了清嗓子,凑到他的耳边慢慢的说道:“等你好了,给你抱个够成吗?”   赵青舒舒眉一笑,松开手,两人相互扶持的从地上站起来。柴倩看见赵青舒的衣服上还沾着几根茅草,伸手替他拣了下来。赵青舒反手扣住柴倩的手,拖着她进了营帐。   远处的篝火照亮了营帐,两个身影重叠到了一起。良久,赵青舒松开柴倩,可是指腹却一遍一遍的摩挲着柴倩的脸庞:“我赵青舒今生何其有幸,能遇上你柴倩,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柴倩低下头,心口一阵阵发热,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眶,抬起头看着赵青舒。他是自己喜欢的男子,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外表,却有着比任何人都坚韧的内心;他身有残疾,却心怀天下,十几年不露锋芒的操心社稷。她似乎已经不能爱他更多了。   赵青舒松开柴倩的脸颊,将纤长的手掌摊到柴倩的面前,深深的看进她的眸中,拿着清淡无比却不容人拒绝的声线道:“拿出来。”   “什么?”柴倩故作不知,转身要走,那人却一转身把她按在营帐壁上。营帐微微一晃,柴倩险些跌倒,赵青舒却已经拦住了她的腰:“把休书拿出来,乖。”   柴倩忍俊不禁,她难得见赵青舒哄人,心情大好,索性也由着性子道:“不,我要拿在手里,等哪天我不要你了,就拿出来休了你。”   赵青舒作势揉了揉额头,忽的伸手触摸了一下柴倩的小腹道:“儿子,你娘可真坏啊,你将来一定不要像她。”   柴倩愣了愣,双手握住拳道:“你知道了?”   赵青舒点点头,将柴倩抱的更紧。良久,两人在松开了彼此,赵青舒从怀中拿出一卷明黄的诏书,摊在柴倩的面前。   “这是……”柴倩惊问。   “父皇十年前写下的立储诏书,一直放在法华寺幽昙大师那里。”赵青舒缓缓道:“他还在法华寺的附近,找了一处村庄,请了大周最好的接骨大夫,在那里研究接骨术十年,只为了我能重新站起来。”   “你父皇待你真好。”柴倩低下头,指尖触摸过柔滑的诏书锦缎,将它缓缓卷在一起,心中已有了定论,站起来道:“有了这诏书,勤王之路,便是更加名正言顺了。”   =======   时近五月,但大军驻扎在北地,深夜的大帐还是有些阴冷。柴倩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赵青舒,翻身起来。营帐中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营外的篝火依然火光明亮,照亮着营帐的一角。柴倩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点亮了一盏油灯。她穿上中衣,披上外袍,将那诏书放在自己的胸口,却没有穿她那件从不离身的盔甲。   银质的盔甲早已擦的铮亮,柴倩伸手摸了摸,冰冷的质感,是让人头脑清醒的温度。她站起身来,再一次回眸,视线停留在赵青舒熟睡的脸上,橙黄的灯光印在他的脸颊上,更衬的他温润如玉,绝世无双。柴倩低下头,正欲亲下去,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她如此这般的做完手脚,才用手指勾起赵青舒的下颌,低下头,再低一点,吻上了他的双唇。一瞬间柴倩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明明……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却还是对他有一种不敢亵玩的感觉。   柴倩快速起身,整理了衣物,掀开帘子俯身走出营帐。门口的守卫已经在打瞌睡,忽然间一条黑色的身影从营帐的顶上落下,站在柴倩的身侧。   “承影,你跟我来。”   营地的囚笼就放在露天,田振雄正蹲在囚笼中看星星。柴倩缓缓的走到他面前,脸色阴沉的看着他:“田将军,相信你也看见了,逸王殿下已经到了宛城,这勤王之师若是由田将军带领,或可功过相抵。”   柴倩蹲下身子,就地捡了一根枯枝,丢到他的面前:“把你的同党写下来,我不需要全部,但一定要杀鸡儆猴,如果你不写,那就由你来当这只鸡。”   田振雄身子一震,身上的锁链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舔了舔干裂的唇道:“吕相会杀了我全家的。”   柴倩冷笑一声,站了起来:“那你就等着我勤王的大军杀了吕相全家,再来杀你全家吧。”   柴倩转身,缓缓的走出几步,对承影道:“动手吧。”   利剑忽然出鞘,寒冷的剑气让人的神经也凛了起来,田振雄大呼:“柴将军真的能保住我全家?”   柴倩举手一扬,承影停下动作,转身道:“你写一封书信,告诉吕相,宛城之危已解,你愿回京助他一臂之力。”   “可他在军中的势力不止我一人。”田振雄蹙眉道。   “那就把他们都杀光!”柴倩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   “这……”田振雄已然被柴倩的话所震慑。   柴倩蹲下来,嘴角微微一勾:“把你认为该杀的,拉出来杀了,其余的,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田振雄想了想,果然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名字,承影看过之后,转身离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六七个人头已经挂在了田振雄的囚笼之外。田振雄吓呆坐在囚笼之中,他虽然和柴倩一起攻打过犬戎,知道她做事狠戾,但从来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狠戾法的。   柴倩接过一旁将士递来的战刀,哐当一声,砍下了囚笼上铁链,扭头道:“承影,跟着田将军去营帐换一身衣服,一会儿到议事帐来。”   承影领着田振雄离去,柴倩命人将许将军、王将军、沈灼、曹将军等人都喊进了议事帐。不多时,田振雄换了一身铠甲,从外面进来。承影拎着六七个人头,紧跟其后,将六七个人都扔到地上。   柴倩甩袍落座主位,曹放看了眼地下的人头,惊呼出声:“赵参将、李副将、何将军……这,柴将军,曹放不明。”   柴倩半低着头,案几上的油灯将她的脸侧照得半明半暗,她微微抬起头,转向田振雄:“田将军,你来解释一下吧。”   田振雄眉梢一蹙,扫过帐中众位同僚,他行武二十余载,在军中也算极有名望,无奈被吕相挟持,深陷泥潭。   “吕相勾结射月人,在帝都密谋宫变,杀害当今圣上,这些都是吕相在军中的党羽。”   柴倩抬起头,略略勾起嘴角,继续道:“如今圣上已经殡天,吕相扶持七皇子登基,实则是想一手遮天,众位都是大周的肱骨之将,断然不能见大周落入贼人之手。”柴倩陡然起身,从怀中掏出明黄色的诏书,单手扬起,那卷轴滑落,上面的内容清晰可见,柴倩朗声道:“逸王殿下才是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   众将士无不从位置上站起来,视线皆投向那份诏书,明黄的锦缎上,黑色字迹字字清晰,映入众人的眸中。   沈灼率先开口道:“臣愿意随将军进京,剿灭吕家叛党。”   接着众人纷纷起誓,愿意追随柴倩左右。柴倩正欲开口,忽然间,外头的帘子一扬,众人迎面望过去,却是风尘仆仆而来的柴骏。   柴骏扫过众人,见多数人乃是原先柴雄的部下,便看着柴倩缓缓开口道:“京中有密信,说吕相密谋在七皇子登基之前,秘密处死护国公。”   柴骏口中的护国公,正是柴倩的父亲,镇守边关十几年的柴雄柴将军。   “三……表叔,你的消息可靠吗?”柴倩惊问。   “消息是宫里传出来的,想必是可靠的。”柴骏面色凝重道。   众人大惊,纷纷道:“末将等,誓死也要救出柴将军!”   柴倩蹙眉冥想了片刻,矮身落座,顿了顿道:“今夜我率两百人潜入京城,十万京畿大军明日一早开拔回京,王将军,由你暂代田将军一职,统领十万大军进京。”柴倩起身,走至田振雄面前道:“田将军,你要带给吕相的书信呢?本将军愿意当你的信使。”   田振雄颓然垂下手臂,在柴倩的监督之下,挥笔将书信写成。柴倩起身出营,柴骏从身后追上她道:“倩儿,三叔跟你一同回京。”   ☆、第七十一章   夜风呼啸而过,营帐中的将士各自散去,柴倩站在空旷的营地上,不远处的篝火卷起一阵阵热浪,夹杂着火星在空中翻腾。   “三叔,长公主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你没有死,对吗?”柴倩转过头来,看着肤色黝黑的柴骏,他如今这身打扮,怎么看都像是山中以打猎为生的樵夫,哪里还有半点当意气风发年少年将军的气魄。   柴骏负手而立,面朝着帝都的方向,喟然长叹:“当年定河一役,我重伤晕厥,身体随着河水飘到了下游,是贺兰山清风寨寨主的女儿救了我。他们因为害怕朝廷追绞逃兵,所以隐瞒了我的身份,我一时间也没有想起自己的身份,等我记得这些事的时候,你三婶已经为我生了一儿一女。”   “后来呢?”   “后来……”柴骏低头笑了笑,略显漠落道:“我偷偷回去见了明蕙,她听了我的事之后,笑着说:柴骏,柴家百年帅府,不能出一个逃兵,我敬惠公主也不能有这样一个驸马,你走吧,从今之后,便不要再回京城了。”   柴倩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她故意谈到了你,原来是在试探我。可是三叔,你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   “负荆请罪,让她休夫。”柴骏抬起头,苍茫的眼神望着远处深黑色的天空,脸上的线条冷冽凝重。   赵青舒醒来的时候,柴倩的先头人马已经启程回京。他一脸冷然的坐在榻上,睨了一眼身旁的承影道:“你如今倒是越发听她的话了,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   承影的笑脸一下子皱成了一团,蹙着眉头小声道:“姐姐说,我办好了事,她会给我一个小弟弟玩。”   赵青舒忍不住扶额,对柴倩这样教坏孩子,简直无语至极。他无奈的看了一眼承影,起身道:“走吧,大军拔营,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   田、王两位将军先后至营帐请安,赵青舒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上了回京的马车。   将士们在见过赵青舒之后,纷纷窃窃私语道:“听说柴将军昨夜一口气斩了十七八个人头,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将士乙打嘴道:“呸呸,那哪是红颜,那是蓝颜!”   将士丙接着道:“柴将军这是做完了将军又要当皇后啊,这天下这么猛的女人,还真是少见啊!”   于是,众人都一起遐想了一下柴倩穿上凤冠霞帔,头戴九凤金步摇,站在赵青舒身侧的样子。然后一向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无不在后背冒起了冷汗。   ※※※※※※   京城的刑部大牢,幽暗的大牢门口,一个华服的女子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守门的牢头将手中的银票纳入怀中,脸上闪过惊喜之色。   “长公主,长话短说,你也知道,最近吕相那边管的严格,这天牢重地,是不准探视的。”   敬惠长公主略略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只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本宫的身份,若论起来,本宫也是柴家人,本宫不过就是受人之拖,稍作探视,难道还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吗?”   “这……长公主自然不会。”牢头哈腰点了点头,领着她往里头走。这里面都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而这一片牢房,则是关押犯官的地方。牢头指着最里头的一间道:“护国公就在最顶头那间,长公主快一点。”   敬惠长公主默默点头,独自一人往那里面走了过去。阴冷的过道里点着几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虽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却走了很长的时间。   那牢中的人似乎听见了外面的脚步生,微微抬起头来,待看见了来人,又缓缓的低下头去。   敬惠公主终于走到了牢房的面前,十几年未见的故人,两人彼此相见,似乎已是唏嘘不已。   “长公主。”柴雄盘腿坐在牢房里凌乱的茅草上,抬起双眸看着她道。   敬惠公主浅浅一笑,脚步又靠近了牢房一步,看着他道:“柴将军,你欠我一个答案。”   柴雄心里微微一怔,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庞,久久凝神。   “柴某自知亏欠了长公主,柴某曾答应过长公主,如若三弟出征,柴某必定保他平安无事,是柴某辜负了长公主的托付。”   敬惠公主闻言一笑,转身背对着他道:“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知道柴家不会通敌叛变,与其让你死在吕相的手中,蒙冤受屈,不如我亲自送你一程。”她说着,转过身来,又往前靠了一步,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穿过栏杆,丢到柴雄的怀中。   柴雄从怀中捡起那个瓶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是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情,那我甘愿一死谢罪!”柴雄说着,打开瓷瓶的木塞,仰头将瓶中的毒液尽数倒入了喉中。   敬惠公主往后退后几步,忽然大笑出声,声音穿透冰冷的大牢,让人阵阵发颤:“死吧!都去死吧!什么柴家、什么护国公、你护的住谁!都是骗子……一群骗子……”   外面的牢头闻声赶来时,只看见跌坐在地上哭笑不得、神智失常的敬惠公主。在转头看功勋伟岸、常年戍守边关的护国公,早已口吐鲜血,中毒身亡。   牢头一个激灵,脚下打滑跌倒在地上,看着敬惠公主道:“长公主,你……你怎么把柴将军给毒死了呢,你……你这让小的怎么向吕相交代!”   敬惠公主扶着牢房的木栏缓缓起身,转身看着那牢头道:“这天下是姓周的天下,你为何要向吕相交代?这姓柴的是本宫杀的,你尽管让吕相来抓本宫!”   不多时,刑部尚书李怀也急冲冲的来到大牢,命仵作验尸。敬惠公主已经稳住了情绪,神色淡然的坐在那里,脸上似敷了一层寒冰。   仵作上前,将验尸的结果告知刑部尚书,确认柴雄已死。   “长公主,护国公的通敌案还没有经由三司会审,这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刑部大牢,说出去只怕要激起民愤。”   “激起民愤?那本宫问你,隐瞒亲弟擅自离军,在外娶亲,让一国长公主孀居十五年,这难道不够激起民愤吗?”敬惠公主看着李怀,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前道:“我不管你们审不审他,我都要杀了他。”   李怀闻言也不由一惊,抬眸再看敬惠公主一眼,已对她的说法很是信服,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这长公主是徐太后和先帝最小的女儿,曾经就是这样一副刁蛮任性的脾气,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可是……”年迈的刑部尚书被逼问的直抹额头。   “没什么可是的。”敬惠公主站起身来,大袖一挥,身后随即来了几名身材魁梧的侍卫:“把柴雄的尸体送到柴家,本宫要亲自问问柴家人,为何如何坑害本宫,本宫这十五年的光阴,难道就这样被柴家给蹉跎了吗?”   老尚书还未来得及阻拦,几个人已经将柴雄的尸体给扛到了肩头。敬惠公主甩袖看了一眼刑部尚书道:“我姨夫要是怪罪起来,就让他派禁卫军亲自到柴府拿我!”此话一出,李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之间不光是君臣,还是亲戚。李怀的神色忽然松泛了下来,想起终于不用担心如何执行吕相的密令,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马车辘辘的行驶在帝都的大道上,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已到了柴府的门口。敬惠公主从马车中缓缓而下,与软禁柴府的禁卫军统领张鳌对上了一面。   “长公主这是从哪里来?”   敬惠公主扬眉冷眼看了他一眼道:“从刑部大牢来,把柴雄的尸首送回。”她说着,跟在后头的一辆马车上,几个侍卫已将柴雄的尸体给抬了出来。   张鳌虽然对吕相的计谋略有所知,但却不知为何这敬惠公主会插入其中。不由开口道:“吕相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可以进柴府探视,长公主你……”   敬惠公主不等他说完,挥手道:“这就对了,难道你不知道柴家老三是本宫的驸马吗?让开……”   张鳌还想再阻拦,被紧跟而来的刑部尚书给拦住了道:“这事儿你最好别管,我已经派人通知吕相,且在门外看看情况。”   敬惠公主顺着台阶往上几步,亲自握住柴府大门上的铜环,重重扣了几下道:“柴家的人,还不出来开门吗?”   门外的众人都不敢出大气,看着这位公主完全有失体统的做法。大门很快就开了,正是柴府看门的老人。敬惠公主虽然是柴家的儿媳,可这下人却从来没见过她,忍不住问道:“这位夫人,是来找谁的?”   敬惠公主错开身来,命两名侍卫把柴雄的尸身拖到门口,冷冷一笑道:“本宫是来给柴家送大礼的,护国公的尸身,难道你们不要吗?”   那看门人虽然不认识敬惠公主,但是却认得柴雄,仔细辨认了两眼,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哭喊着往里头喊人。柴府门口本来没什么人,这一时间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连潜伏在各处的禁卫军,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多时,却是柴鸣和孔氏两人迎了出来,柴鸣见了柴雄的尸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倒了身后的孔氏,急忙唤了几个家丁,从那侍卫手中接过了柴雄的尸首。   趁着众人忙乱,敬惠公主上前一步,扬头道:“把柴骏交出来,不然本宫绝饶不了你们柴家人!”   ※※※※※※   相隔两条街的敬惠公主府上,柴倩和柴鸣两人,正坐在一间极为隐秘的偏厅之中。柴倩的手指无节奏的敲击着黄花梨茶几,手边茶盏中的水已换过了几次。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两人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静待来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敬惠公主如释重负的站在两人面前,她那保养得宜的眼梢没有丝毫的细痕,颦眉蹙宇之见,依稀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她看着柴骏,想来冷若冰霜淡漠的脸上微微一笑,淡然道:“幸不辱命。”   ☆、第73章 尾声   翌日,护国公府开门治丧,上门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一时间柴府的大门大开,禁军严密监控的人马只得隐于围观路人之中。   柴鸣痛心疾首的在前厅迎接着众人,却见敬惠公主带着侍女闯入柴府,那侍女身形修长,仔细辨认之后,不是柴倩却又是谁呢?   柴府偏僻的练武场小屋内,原本应躺在棺椁中的柴雄不知何时正面窗而站,处传还不时传来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唢呐声,扰乱了这小屋中原本安静的一切。忽然间身后的小门缓缓打开,柴倩从门外闪了进来,单膝跪地,低着头道:“父亲。”   柴雄负手转过身来,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儿,他忽然觉得,记忆中他曾抱在怀中,宠溺的任她拔胡子的柴倩,他已经记不得了。曾几何时,他只记得她这样俯身的跪姿,即使低着头,但仍旧有着挺拔的脊梁。这是武将之家的风骨,柴雄知道,他这一生虽然曾杀敌无数,镇守一方,但已没有哪一件事,比生了这样一个女儿更值得骄傲。   “逸王殿下现下如何?”柴雄没有去扶她,如同往日父女两在阵前商讨军务一般,严厉的开口。   柴倩拱手行下军礼,开口道:“由王将军一路护送回京,田将军的信已经拖人送至吕相爷府上,吕相那边,明日登基仪式照旧,目前看来,并无遗策。”   柴雄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出去,柴倩起身推了两步,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又被柴雄给喊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柴倩算不上的娇美白皙的容颜,问道:“倩儿,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柴倩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了起来,脸上是从来未有过的自信笑容,让人看得不由心中一阵激荡。   “如果不是爹,那我就成不了大周的女将军,护不住我想护的人,就算有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依然会义无反顾的,成为这样的自己。”   ※※※※※※   天聪二十五年五月十三,新帝登基大典,按大周祖制,在正阳门内乾坤殿举行登基大典,太皇太后徐氏宣读大行皇帝遗诏,迎新帝入太和殿,继皇帝位。   经过半个月的安排,一应登基大典所用的器物、典籍、旌旗、大殿内外的人员配备业已完成。华盖之下,徐太后安然的坐在首席,脸上神色肃穆,一旁的贤妃一身正红的霓裳羽衣,年轻的脸上光彩照人。另一旁奶娘的手里,正抱着五个月大的大周新帝,小心翼翼的坐着。孩子在奶娘的怀里睡的很安逸,嘟着小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的安排之下,正翻天覆地的变着。   徐太后缓缓叹出一口气,脸上笑意雍容:“瞧他睡的多香啊。”   “可不是,今儿特别乖,像是知道有喜事一般。”贤妃屈起手指,扭头逗弄了一下小娃娃肉嘟嘟的脸颊,满脸都是明媚的笑意。   徐太后没有接话,方才的笑容渐渐收敛,看着殿前陆陆续续的前来的官员,没头没脑道:“今儿人还挺多。”   新帝继位,帝都正四品以上官员,都需入宫见礼。大殿之外,早已黑压压的跪成了一片,吕相在群臣之中尤为显眼,但为了避外戚之嫌,今日的登基大典,特地让身为三朝元老的太傅傅东楼主持。   老太傅已近古稀之年,徐太后昔年未进宫之时,与他还有一段兄妹之谊,只不过年岁长了,大家似乎都已记不得了。   大典还未开始,四周仍旧嘈杂,老太傅已将一应的事物安排就绪,站在徐太后身边静待吉时。   他忽然侧过头,抚着自己下颌的美髯,缓缓道:“太后娘娘,老臣还记得,当年老臣高中状元之时,正是你册封太子册妃之日。”   徐太后回想往事,无不感慨,只涩笑道:“那是哪一年的事情,哀家竟不记得了。”   老太傅道:“太后不是不记得,是因为太后福寿双全,这一辈子经历的喜事太多了,所以记不清了。”傅太傅蹙了蹙花白的眉毛,继续道:“后来景德元年,老臣被先帝召回帝都,任中书舍人,拟的第一道圣旨,就是立太后娘娘为后。”   徐太后似乎被勾起了一些记忆,好像在过往的岁月中,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低下头笑了笑,开口道:“原来那诏书也出自老太傅的手笔,上面写哀家:柔嘉成性、贞静持躬、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把哀家写的这么好,哀家都羞愧了。”   老太傅却坦然一笑道:“太后恩慈,先帝在时,不持宠而娇,甄用外戚;先帝去时,不结党营私,推举大行皇帝继位,母慈子孝二十余载,堪为典范,老臣一直在想,太后娘娘对大周贡献,其不少于先帝与大行皇帝。”   徐太后端庄的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她抬眸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傅太傅,傅老太傅也毫不避讳的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眸中,似乎都有幽深的笑意。   雄浑的号角声幽幽响起,伴随着鸣钟鼓乐,登基大典的吉时已到。   朝廷命妇跪拜的那一片,穿着诰命华服的妇人们屏息跪拜。敬惠长公主和孔氏中间,一个年轻的身影跪拜其中,她不时偷偷抬起头,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徐太后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上最高的台阶,她举目四望,仿佛全天下都匍匐于她的足下。一旁的内侍将早已准备好的遗诏缓缓的奉上,徐太后伸出手指,顿了顿。   内侍的眸中透出一股杀戮的金光,老太后的手抖了抖缓缓拿起那一卷明黄色的薄绢,垂眸朗诵:“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今……”徐太后怔了怔,声音陡然小了下来。   而此时,一直跪扣在徐太后身边的内侍,忽然抬起头来,手指不懂声色的拨动着拢起的袖口,一根极细的银针从顺着指缝慢慢露出。   “太后小心。”银针瞬间飞射而出,几乎无人能辨,但此时站在徐太后身边老眼昏花的傅太傅,却意外的看见了。   老人家身手迟钝,但还是纵身挡在了徐太后的面前,两人双双退后几步,被身后的太监扶起来。   这时候头脑敏捷的太监以弄清了状况,大喊道:“有人行刺太后,快快护驾。”   柴倩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在命妇们的惊慌呐喊之中,一路轻功追上去,金蛇鞭如灵蛇一样,稳稳的卷住那个内侍的腰际,以蛮力将他摔打在九龙台阶之上,扬手收鞭之时,那人已气绝身亡、血溅当场。   银针上喂着毒,此刻老太傅身上毒已入髓。   密布在周围的禁军蜂拥围上来,大殿下跪拜着的人瞬间乱了起来。   老太傅一把抓住徐太后身上的赤金九凤太后冕服,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太后娘娘,老臣可以安心去见先帝和大行皇帝了,娘娘保重……”   柴倩托住傅太傅慢慢冰冷僵硬的身子,牙咬道:“十万大军两日后就会进京,五千轻骑已经在帝都城外候命,太后娘娘可有决断?”   徐太后退后两步,花白的鬓边垂下一缕乱发,混沌的眸中落下泪来。她缓缓的站起身来,从凤袍宽大的袖口中,拿出另一封诏书,高举过自己的螺丝九凤金步摇,大声喊道:“皇上要传的是大皇子赵青舒,不是七皇子。”   跪在下首的吕相顿时面如白纸。徐太后手中的明黄的遗诏缓缓滑落,仿佛方才的振臂高呼,已用尽了这位老太后最后的力气,太监扶着她退后了两步,苍老萧瑟的脸上,泪意纵横。   老太傅似乎听见了方才那一番激动人心的呐喊,混沌的眸子渐渐阖上。   正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九九八十一枚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行皇帝最宠幸的太监总管元宝弓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一个颀长的倒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那人穿着九龙戏珠的明黄色朝服,足蹬金龙靴、头戴七珠朝冠,向着九重台阶跨出第一步,他走的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平稳有力。清风拂过,城门的阴影似乎盖不住他的龙章凤姿。   众人都凝望着他,然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一个人。   柴倩轻缓的放下老太傅的身体,站在九层高台之上,未着戎装的她此时此刻却是如此的光彩照人。她看着赵青舒,弯眸一笑。   铺着红毯的宫道上,赵青舒缓步前行,衣袂飞扬、凝眉浅笑,一如往日的清贵无暇。他的眉梢似乎沾染了英气,越走近,他的笑越明朗,也越温暖。   等到他终于走上着九层台阶之时,柴倩才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高大,更英俊,也更让人信服。   赵青舒停在她的面前,笑容定格在他的唇边,他忽然抬起手,理了理柴倩散乱的鬓发,将手中的玳瑁珍珠簪插入她的发髻,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朕为将军理红妆。”   天聪二十五年五月十三,登基大典发生行刺事件,徐太后临危倒戈,逸王赵青舒继位。柴雄一案重新审理,田振雄供出吕相一干人等,私通射月、意图叛国、谋害先帝、诛杀厉王赵青铭等十三项重大罪状,吕相伏诛,因太后求情,新帝恩赦,并未株连九族,吕家其余人等,除年幼者全数充军岭南。   次年,宛射大战告捷,射月因内部王储之争,实力一落千丈。大周收复永阳、虞历关、鹤城,沈灼率二十万柴家军凯旋而归。被封为征北大将军,赐婚巽敏公主赵青墨。   同年,帝赵青舒禅位于福王赵青池,常伴清风明月,从此闲云野鹤,无人知晓。   而大周女将军的故事,依旧在大周所有的茶楼中经久不衰的重复着。   若干年后,民谣有云:   一见逸王误终身   从此将军不练兵   百万雄狮集城下   将军怀子上军营   一箭射杀射月贼   亲送爱侣登九霄   ……   茶馆的角落里,一身少妇装扮的女子毫无品相的依靠在一位貌美男人的怀中,咬着他的耳朵道:“这这这……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我跟花痴一样。”   男子顺手理了理她的鬓发,笑着道:“有点娱乐精神吧,我的将军。”   全文完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