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文案】: 柳琇蕊用一张乖巧娴静的脸,成功掩饰了极其强悍的内心。 她以为只有她会装,哪想有人比她更会装! 满嘴圣人之言,内心不忍直言! 纪淮纪大才子,咱能好好玩耍不?能不无赖腹黑不? 纪淮曰:“不无赖,不成活也……娘子,好好说话,你拎刀做甚?”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宅斗   ☆、第一章 承德二年秋,大将军慕锦毅大败西南两国联军,持续三年之久的战事终得以平息。 京城一处府邸,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怔怔望着丈夫与两个儿子的灵位,久久不能言…… 相隔不远的另一座府邸。 秋风阵阵,高大的树上吊着的几片枯黄的叶子,借着风力缓缓飘向大地的怀抱,给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增添几分萧瑟凄凉之感。 书房内,男子怔怔地握着手上的笔,良久,才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低头望了望铺在书案前的雪白宣纸,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下——放妻书! 落下了最后一笔,将笔搭在架上,亲手拿起这张仿若千斤重的纸,一步一步地走到屋内红木雕花椅上的女子跟前。 “公主,如你所愿,你我夫妻缘尽于此,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柳家,自此退出京城!” 二十年后,燕州城辖内的永昌镇祈山村。 祈山村位于永昌镇东南边,三面环山,是永昌镇辖内相对较为富裕的村落。村里共百来户人家,章姓是村中大姓,但乃不乏叶姓、梁姓等人家。 “阿蕊,刚洗完衣服回来啊?”正坐在树底下歇息的中年女子,远远便冲着正朝这边走来的端着木盆的小姑娘打招呼。 “对,婶子这是打哪回来啊?”小姑娘走到她身边笑盈盈地招呼道。 “刚从镇里回来,哎,这位你没见过吧?这是我娘家大姐。” “大婶子!”柳琇蕊冲她身边那名一身蓝布衣的妇人笑笑,嘴角两边的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让人见之心喜。 “好俊俏的闺女!”蓝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尤其那对似是含着一汪秋水般的清澈杏眼,衬得整个人都水灵灵的,加上肤色亦比普通农家女子要白皙得多,再配上轻柔的嗓音,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却是一身粗布衣裳,让人感叹一句这姑娘实在太不会投胎了。 柳琇蕊害羞地垂下头,片刻才稍带歉意地道,“两位婶子,爹娘还在家中等着,阿蕊这便先回去了!” “哎,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柳琇蕊又冲她们笑笑,这才端着木盆朝前方村头方向走去。 “这是哪家的闺女啊?让人见了心里就欢喜!”见她走得远了,蓝衣妇人才问。 “村头柳家老二的闺女。” “我瞧她这通身气派,跟咱家闺女倒不一样。” “这也难怪,你可知她亲娘是谁?高淑容!高举人的女儿!想来这丫头是随了她外祖。” “当年我倒是听闻高举人家的闺女嫁了祈山村一个外来户,原来竟是这丫头的亲爹?” “可不就是他!” …… 身后那些议论柳琇蕊自然是听不到,她走了一会,又转了几个弯,一阵‘哒哒哒’的马车行驶声从她身后响起,她往路边靠了靠,避了开来。 那马车直直往她前面驶去,片刻却又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不一会,车里便下来一位一身蓝色襕衫,头戴儒巾的年轻书生,待柳琇蕊走得近了些,便迎上前作了个揖,“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见是个酸书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对这种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皆因她的嫡亲外祖,便是个老举人,最爱对人说教,开口闭口便是‘圣人曰,圣人云’,让她云里雾里。再加上二哥柳耀海自小便对她耳提面命,让她日后见到这种浑身散发着酸味的书生,一定要离得远远的,以免被那阵酸气沾染上了。 纪淮见她这个反应,不由得微怔,暗悔自己唐突了,这小丫头瞧着十二三岁,一副乖巧娴静的模样,想来在家中颇为受宠,极少见生人。 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又作揖道,“敢问姑娘,往福河村是否走这条道?” 柳琇蕊见他生得白白净净,衣裳整整齐齐,和她外祖一般无二,心里嘀咕,这便是二哥说的百无一用的白面书生吧! “不错,福河村是走这条道,你沿着路一直走便能到了!”她抿了抿嘴,才脆声回道。 纪淮见她抿嘴的时候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加上一口标准的燕州方言,衬着轻柔悦耳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他不禁暗叹,好一个讨喜的小丫头! “多谢姑娘!”他又深深作了个揖,这才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待马车走得远了,柳琇蕊才拐进了旁边的小道,再走片刻,便到了坐落在村头的家。 轻轻推开院子的木栅栏,便见二哥柳耀海正扎着马步,双手叉腰,头顶木盆,满头大汗地立在院里,几只母鸡围在他脚边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似是在看笑话一般。 柳琇蕊见怪不怪地冲着屋里喊,“娘,我回来了,家里的鸡可都喂了?” 柳耀海见宝贝妹妹居然只关心她那几十只鸡,对他的水深火热视若无睹,不禁哀怨地望了她一眼。 “都喂过了,快把衣服晾了吧。”高淑容从屋里探出头来,冲着女儿道。 “哎!” 将洗干净了的衣服在院里搭着的竹竿上晾好,柳琇蕊四下瞧瞧,便轻手轻脚地挪到柳耀海身边,弯着腰笑眯眯地问,“二哥,你又惹爹生气了?” 柳耀海冲她扮了个鬼脸,“以爹的黑脸样,谁能瞧得出他生不生气,怎的偏说是我惹了他呢?” 柳琇蕊掩着嘴嘻嘻直笑,“不是你惹他,怎的又被罚?” “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你二哥这是在练武懂不?不勤些练武又怎对得住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名头?哪像你,只会两下三脚猫功夫!”柳耀海摇头晃脑,头顶上的空木盆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他吓得一把伸手抓住。 好险好险,若是盆子掉了,又得加一个时辰! 柳琇蕊见他还死鸭子嘴硬,嘴角两边的小梨涡跳得更欢快了。 “阿蕊有二哥护着,又何需练什么武!” “倒也是!”柳耀海又得意了,他唯一的妹妹,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先问问他的拳头! 柳耀海与柳琇蕊这对兄妹相差两岁,上头有一位亲兄长柳耀河及一位堂兄柳耀江,下面还有堂弟柳耀湖,柳家这五个孩子,柳耀江年纪最长,性子沉稳,对弟弟妹妹自是十分照顾;柳耀河瞧着循规蹈矩,其实满肚子是坏主意;柳耀海是个愣头青,可偏偏却是兄弟几个当中武艺最好的,每每跟着父兄打猎,收获都比兄长们要丰,但他同时又是最让家人头疼的,三头两日大小祸事闯个不停,更是得了个小霸王的名头,让他亲爹柳敬南恨不得一掌拍回他娘肚子里重新生过。 可偏偏这样一位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小霸王,对妹妹却是言听计从,柳琇蕊对他撒撒娇,保管比他亲爹骂一百句还有用! 柳琇蕊又与柳耀海说了会话,便见三婶关氏脸色青红交加地从大伯母李氏屋里出来,她大惑不解,大伯母是个宽厚慈和之人,极少落人面子,更不必说是对自家人。 “二哥,大伯母与三婶这是怎么了?”见关氏进了自己的屋,她才压低声音问柳耀海。 “还能有什么,堂哥的亲事呗,上回三婶介绍的那家据说祖上曾官至丞相的人家的姑娘,被人发现与人私通,还怀了人家骨肉,大伯母得知三婶大力推荐的姑娘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再好脾气也忍不下去了。”柳耀海顶着空木盆左摇一下,右摆一下,那只木盆在他头顶上转来转去的,居然还掉不下来。 “我瞧英梅姐就挺好的啊,就是不清楚大伯母为何不同意。”想想温柔孝顺又肯帮人的叶英梅,柳琇蕊就觉得可惜,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堂嫂多好啊! “管他呢,只要堂哥喜欢就好!”柳耀海脑袋转得更快,那只空木盆被他舞得呼呼生风,但仍是坚强的粘在他头顶上。 “咳!”一声中年男子的咳嗽从兄妹二人身后响起,柳耀海暗叫不好,头上的动作刚停,那只木盆终于‘叭’的一下,被甩了出去,然后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才晃晃悠悠地掉到了柳敬南脚边。 “爹!”兄妹二人齐齐出声。 柳敬南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这个混账,连受罚都不正经!只是想想方才他将木盆舞得呼呼生风的样子,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混小子什么都不行,就是学武有几分天份,这样的处罚才用了两次,他又成熟手工了! 摇摇头,再过得几年,他都怀疑自己再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惩罚这个老闯祸的小儿子了。 柳敬南弯下腰捡起那只木盆,拎着它走到仍是扎着马步的柳耀海跟前,柳耀海笑嘻嘻地伸出手欲接过,“爹,头误头误,儿子马上重新再顶上去!” 柳琇蕊‘噗嗤’一下便笑了! 柳敬南一掌拍开他的手,亲自将木盆重又放在他头顶上,侧头吩咐女儿,“阿蕊,去舀一勺水来!” “好嘞!”柳琇蕊清脆地应了声,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水缸旁,顺手拿起木勺子舀了一勺子清水。 “爹,来了!” 柳敬南接过木勺,将里面的水慢慢倒进儿子头顶那只木盆里…… “爹……”柳耀海苦着脸,爹又换整人的方式了,还有完没完啊! 柳琇蕊同情地望了望兄长,默默用眼神给予无限支持,二哥,顶住啊! 柳敬南将空木勺交给女儿,然后拍拍手,“好了,若再不老实,下次便不只这一勺水了!” 柳耀海脸拉得更长了。   ☆、第二章 柳敬南也不去理会儿子可怜兮兮的表情,背着手踱着步子往屋里走去,柳琇蕊也不敢再逗留,乖巧地追上去像条小尾巴一般跟着他,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爹,娘做了好些好吃的,你高不高兴?明日你陪我和娘到镇里不?外祖父的寿辰你也会去不……” 柳敬南脸上依然瞧不出表情,可眼睛却带了丝笑意,这丫头,每次心虚了便啰啰嗦嗦没话找话说。 父女两人先后进了屋,高淑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见女儿又叽叽喳喳的,不禁白了她一眼,“又做了什么事怕惹恼了你爹?” “哪有!”柳琇蕊大声反驳。 高淑容也不理她,只是对着丈夫说,“明日卯时一刻我与章大嫂子约好了坐她们家的车到镇里,你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没了,大哥、三弟与四弟那边你可问过了?”柳敬南摇摇头,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都问过了!”高淑容将围裙解了下来,挂在了架子上。 柳家兄弟四人虽仍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但却相当于分家了,每房均有独立的大屋,连小辈的排行也是各家排各家的,只不过兄弟几人感情好,这些年虽存了些钱,但也只不过是把家里扩大了一些,倒没有想过搬离此处过日子。 除了至今未娶的柳敬北,其他三人均已有妻有子,对这个立志终身不娶的弟弟,柳敬南除了叹气外再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次日一早,高淑容与柳琇蕊母女二人便坐上了章家夫妇的牛车,柳琇蕊上了车才发现章家的女儿章碧莲也在,不禁高兴地坐到了她身边,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闷。 “对了,这几日梁金宝那小子怎的见了你便掉头走,往日他不是最爱跟在你身后转的吗?”章碧莲突然想起这事,便低声问。 “没什么,前些日子他作死地跑到我面前说是等他与村长家的章大妞成亲后便禀明父母要纳我为妾,我便把他剥剩套里衣绑到了树底下。”柳琇蕊捡起一旁的稻草,拿在手上不停地转着圈,心不在焉地道。 “噗嗤!”章碧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真敢这样做啊?也不怕他嚷嚷出来?” “不怕!连姑娘家都打不过,这样丢脸的事他才不会说。况且,他也怕我二哥揍他!” 这梁金宝是村里的富户梁大川的儿子,前不久与村长家的大妞订了亲,可他却对小霸王柳耀海的妹妹柳琇蕊上了心,本想着让父母到柳家来提亲,可梁大川夫妇却看中了村长家的大丫头。梁金宝无奈,便想着享齐人之福,这才作死地跑到柳琇蕊面前说了那番话,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了。 “其实梁家那么有钱,便是做妾也是不亏的。”章碧莲开玩笑地道。 “别说我不会与人为妾,便是我的相公,想纳妾也得问问我的拳头!再说,那梁金宝明明是舍不得村长的家势,偏说得好像是人家章大妞硬要嫁他一般,真让人瞧不起!”柳琇蕊不屑地撇撇嘴。 到了镇上,章碧莲拉着柳琇蕊,与长辈们约好了碰头的时辰地点,高淑容又叮嘱了女儿一番,这才让两人走了。 “碧莲姐,你要带我到哪去啊?”初次来镇上的柳琇蕊,看什么都感到好奇,可章碧莲却拉着她穿街走巷,也不让她停下来细看。 “我,我想先去见一个人。”章碧莲停下脚步,有些害羞地说。 柳琇蕊稍想一下便明白了,章碧莲有个订亲两年有多的未来夫婿,正是镇里开米铺的老板黄万福的儿子黄吉生,据说这个黄吉生不但人品好,书读得还很不错,小小年纪身上已有了秀才的功名,章家对这个未来女婿可是满意到了极点。 “哦,原来是去瞧未来姐夫,早说嘛!”她望着章碧莲爬满了红晕的脸,戏谑道。 “死丫头,连我都取笑!”章碧莲羞恼地做了个要撕她嘴的姿势,两人一时闹成一团。 “碧莲姐你瞧,那是不是未来姐夫?”正闹得起劲,柳琇蕊似是发现了什么,扯扯章碧莲的衣袖,朝前方不远努努嘴,示意她去看。 章碧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黄吉生抱着一名女子,嘴巴直往女子脸上凑去…… 她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卿卿我我的缠绵样。 直到那女子发现她们,轻轻推了推黄吉生,提醒他有外人。黄吉生才侧头望过来,见是未过门的妻子章碧莲和她村里的小霸王柳耀海的妹妹柳琇蕊,不禁吓得一把推开那女子,整整衣服走了过来。 “碧莲,她……” 章碧莲泫然欲泣地望着他,片刻用力跺了跺脚,掩面飞奔而去…… “碧莲姐!”柳琇蕊担心地追上去,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又哪追得上七拐八弯便没了踪影的章碧莲。 她回头望了望站在原地一脸无辜的黄吉生,猛的走上前去,用力一脚便踢到他小腿上。 黄吉生被她踢得抱腿直叫,“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柳琇蕊又是一脚踢到他另一小腿上,单腿直立的黄吉生便‘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柳琇蕊又顺手捡起地上的枝条,用力往他身上抽,“打死你个花心大萝卜!” 黄吉生被她抽得哇哇大叫,柳琇蕊可不是那些柔弱女子,她幼时也是跟着柳敬南学过一段时间武艺的,虽确如她兄长柳耀海说的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但比普通女子可是要有力气得多,对付黄吉生这种弱不经风的富家子绰绰有余了。 她直打得黄吉生大声求饶,再三保证不敢了,这才停下手来。 “负心多是读书人,呸,还秀才呢!”柳琇蕊充分表示了她的不屑。又转头对那名女子道,“这种满是花花肠子的伪君子,订了亲还拈花惹草,也就你这种人看得上!” 那女子脸上青红交加,却不敢反驳。 柳琇蕊鄙视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去寻章碧莲。 黄吉生见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才破口大骂,“柳琇蕊,你这死丫头,日后生个儿子没屁.眼,不,一辈子嫁不出去当老姑娘!” 不远处将此处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纪淮,见那打了人的小姑娘又转身回来了,默默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嗯,嘴巴太臭,确是还要打一顿! “药钱!”哪想到事实大出意料,那姑娘竟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砸到了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纪淮一个没留意被茶水呛了一口,他背过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又见离开了的小姑娘又走了回来,他心里纳闷,难不成给了钱还不够,还要亲自带他到医馆? 黄吉生正捡着地上的铜板,见柳琇蕊再次去而复返,不由虚张声势,“又想做什么?看在你还主动给药钱的份上,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柳琇蕊却不理他,狠狠一脚踢到他身上,“钱给太多啦!” 纪淮一口茶喷了出来,再次背过身去咳得惊天动地。 这丫头,药钱给太多了,所以要回来补上一脚,以免人家有赚? “死丫头,才十三个铜板,连一副药都不够,还太多了?”黄吉生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进来,让纪淮咳得更厉害了。 “纪兄,可是身子不适?怎的咳得这般厉害?”推门进来的学子见他这模样,不禁担心地问。 “让夏兄见笑了,在下不过是瞧见只会咬人的兔子,心里一时有点震惊罢了!”纪淮拭了拭嘴角,平静地道。他记性极好,认得那姑娘正是昨日在祈山村给她指过路的那位,原以为是只乖巧怕生的小兔子,哪想到却是披着兔子皮的小老虎!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果不其然!” “正是正是,是在下大惊小怪了!” 柳琇蕊兜了几圈都找不着章碧莲的踪迹,心里又急又怕,可她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摸了摸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心里后悔不该将全部身家给了那花心大萝卜的,好歹也要剩一半啊,那可是她存了好久的钱呢!本想着趁这难得的机会到镇里买些甜糕明日拿给最疼爱她的外祖母尝尝的,现在全泡汤了! 她沮丧地垂着脑袋,心里悔得肠子都断了,应该再多踢几脚的,全部家产呢! 一阵诱人的香味飘来,让她肚子里的空城记唱得更响了,她望望不远处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卖包子的老婆婆见她直直地望过来,便招呼道,“姑娘可要来几个?老婆子的肉包子在永昌镇可是有名的好味道!” 柳琇蕊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不了,我还不饿,多谢婆婆!” ‘咕噜噜’一阵肚子发出的抗议声,让话音刚落的柳琇蕊唰的一下红了脸。 老婆婆笑呵呵地拿出两个包子塞到她手里,“好孩子,婆婆请你吃!” “不不不,您赚点钱也不容易,我不能要!”柳琇蕊慌忙推辞,老人家起早贪黑赚几个辛苦钱不容易,她怎能白要! “没事,不过两个包子而已,拿去吃吧,婆婆不差这两个!”老婆婆又推了过来。 柳琇蕊推辞不下,想了想便摘下头上别着的珠花,“婆婆,我用这个抵吧!” 老婆婆笑了,“傻孩子,两个包子哪抵得了你这珠花啊!别推辞了,拿去吧!” 柳琇蕊见她不肯要,又推辞不得,不禁急得满脸通红。 “孙婆婆,她的钱让我来付吧!”正僵持不下,便听身后有人出声。 两人同时一看…… “纪公子!” “白……书生?”   ☆、第三章 “姑娘,小生有礼!”纪淮笑眯眯地朝她作了个揖,顿了一下又道,“小生纪淮,非姑娘所言的白书生!” 柳琇蕊小小声嘀咕道,“人家想说的是白面书生!” 纪淮失笑,这丫头,看来对读书人不太待见啊! 转身对着老婆婆道,“孙婆婆,这姑娘不忍心白要您的包子,不如便让小生替她付钱吧!” 孙婆婆尚未出声,柳琇蕊便奇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的,为何要让你替我付钱?况且,大哥再三叮嘱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我千万小心,莫要贪一时便宜,以致悔恨终身!” 纪淮被她呛得一口气堵在了咽喉,活了十八载,还是头一回被人当成奸盗之辈,这丫头的家人真是教导得太到位了! “纪公子不是坏人,他是咱们永昌镇几十年来头一个解元!”孙婆婆忍不住替他辩解道。 “哦,可我与他非亲非故啊,怎能让他破费!”柳琇蕊坚持道。 “姑娘昨日曾替小生指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若不是姑娘指明了正确之路,小生险些误了与人相约之时辰,我辈读书人视信誉等同于性命,姑娘替小生挽回声誉,这区区几个包子钱实在不足为道!”纪淮佯咳一声,满脸诚恳地道。 柳琇蕊纳闷地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不过两个包子而已,怎的跟读书人的信誉扯上关系了?这些书呆子果然不可思议! 生怕对方又会扯些有的没的之乎者也,她手脚麻利地拿过他手上几个铜板塞到孙婆婆手中,再接过那两个肉包子。 “多谢婆婆,多谢白公子!” “纪公子!”纪淮无奈地强调。 “多谢纪公子!”柳琇蕊从善如流。 “柳姑娘,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如今在西大街城门口边上!”纪淮见她捧着包子要离开,便提醒道。 他告别了朋友正欲返家,便见那只伪兔子正与卖包子的孙婆婆推揉着,细细听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果然药钱给太多了,以致自己连买个包子的钱都没了! 柳琇蕊也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姓柳,急急抬头满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你见过她?” 纪淮被她眼中的光彩晃得愣了片刻,他定定神,“方才小生路过那处,确是见到她。” 柳琇蕊大喜,片刻又醒悟过来,警觉地望着他,“你如何知道我要寻的人是谁?” 纪淮暗叹,这好人不易做啊! “在此之前小生曾见过两位,故才有印象!姑娘若是信不过尽管到那一看便知,西大街人来人往,你要寻之人便在那里!” 柳琇蕊想了想,倒也是。 “多谢啦!” 走了几步,又红着脸回头,“那,那个,西大街要怎么走?” 纪淮叹口气,认命地替她指路,“直走见了杂货铺便往东边拐,过了三个路口再转西边,顺着……” 他说了片刻,才注意到对方一脸的懵懵懂懂,再次叹口气,“姑娘,可否容小生为你带路?” 柳琇蕊此刻也相信他是一片好意了,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多谢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西大街去,纪淮趁着转弯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见小姑娘乖乖巧巧地迈着小碎步跟在自己身后,哪还有方才打人那泼辣气势,活脱脱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兔子。 他暗叹,这丫头生得一副好相貌,性子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脑里想了其他事,脚步便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柳琇蕊低着头跟着他,一不留神便撞到他后背上。 “你做什么?” 纪淮本想道歉,但见原先乖巧的小兔子瞬间便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咳了咳,“柳姑娘,到了,你瞧瞧前方布庄门前是否有你要寻之人!” 柳琇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章碧莲站在那里,不只是她,还有自己的娘亲高淑容及章家父母。 她高兴地冲纪淮躬了躬身,“多谢了!”然后加快脚步朝高淑容走去。 “娘!” “死丫头,让你好好跟着你碧莲姐,做什么又到处乱跑,让人着急了半日!”高淑容本来急得六神无主,如今见小女儿平安归来,先是大喜,接着便大骂。 柳琇蕊乖乖地垂头认错,“娘,是我不好!” “婶子,阿蕊这也是第一次到镇里来,一时看花了眼迷了路也是有的!”章碧莲上前几步劝道。 刚走近来的纪淮听她这话,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章家父母也上前来劝说,“人没事就好,哪个孩子第一次到镇里不好奇的?” 高淑容也是心里着急这才骂了几句,这个女儿自小便是家中最为得宠的,不说他们夫妻,便是她伯父伯母,还有两位叔叔对她也是宠爱有加,以致这丫头一向胆大包天。外人瞧着她乖巧听话,实际的性子比她那小霸王兄长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琇蕊察言观色,见娘亲神情缓和了下来,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娘,我错了,再不敢了!” 高淑容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整得脾气都没了,用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 柳琇蕊趁机抱着她的手臂表决心。 高淑容笑骂了她几句,这才留意到纪淮的存在,“这位公子?” 纪淮朝她作了个揖,“晚生纪淮,敢问夫人,令尊可是珉安村举人高老先生?” 高淑容向他回了个礼,珉安村能被读书人尊称为老先生的也就是她亲爹了。 “确是,不知公子?” “高老先生乃晚生授业恩师!”纪淮解释道。自那男子叫出‘柳琇蕊’这名字,他便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听过,后来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恩师当年替外孙女起的名字吗?加上昨日又是在祁山村遇到的柳琇蕊,而恩师独女又是嫁到了祁山村。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娘,便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的!”柳琇蕊插口。 高淑容瞪了她一眼,这才对纪淮感激地道,“小女顽劣,多得公子相助!” “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当夫人谢!” 两人又是一番客气,纪淮眼尾扫到柳琇蕊安安静静地站在娘亲身后,又成了乖乖女儿,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谢过了纪淮,天色已不早了,除了柳琇蕊外,其他人该买的都买齐了,故便决定早些启程回村里。 纪淮目送着他们离开,想想今日这两番巧遇,脸上不由自主扬起几分笑容…… “阿蕊,对不住啊,把你一个人丢在了那里!”上了车,章碧莲满是歉意地道。 “不妨事,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大叔大婶那黄吉生拈花惹草之事吗?”柳琇蕊不在意地摆摆手,想到章碧莲对这事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地问。 “告诉他们又有何用,这门亲事早就已经定下了!”章碧莲苦笑道。 她一直以有这样一位家境富裕,本人又有才华的未来夫婿而感到骄傲,只觉得村里家世最好的村长之女章大妞、长得最好看的章紫云都没有她的亲事好,如今黄吉生的所作所为让她如同被人泼了冷水一般,浇了个透心凉。 不说父母会不会同意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就是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再嫁到黄家去。退过亲的姑娘家,又哪会再寻得到好亲事,她这两年来享受了村里大姑娘小姑子的艳羡目光,让她日后面对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只要想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柳琇蕊虽觉得那种人真的是嫁不得,但见她一脸的苦涩难受,劝说的话便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等她心情好些再劝吧!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地朝祁山村驶去,天边的晚霞升起,在地上洒满了阵阵红光…… 简简单单的两扇朱漆大门,上方一左一右地悬挂着书着‘纪府’两字的红灯笼,与相隔不远那富丽堂皇的府邸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是,瞧着朴实无华的纪府,大门口却车如流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脚步一转,便拐到了西角门处。 “少爷,你回来了!”小书童书墨远远便见纪淮走过来,两三下将手中的绿豆糕塞进口中,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这才急急迎了上来。 纪淮含笑望了他一眼,“下回偷吃记得抹掉证据!” 书墨疑惑地摸摸后脑勺,少爷又怎知他偷吃了? “少爷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懂便要问,问个清楚! 纪淮斜睨着他亦步亦趋的身影,暗暗叹气,当初怎么就挑了这样一位贪吃又恬噪的书童! “少爷少爷,书墨今日将书房又整理了一遍了。” “少爷少爷,下回你出去便带上书墨吧!” “少爷少爷,燕州城内的百味楼新出了款点心,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少爷少爷……” 纪淮目不斜视,依旧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路经后园,瞧见前方有仆妇拎着个竹笼子,笼里一团雪白动来动去。 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原来是只大白兔!定定地瞧了一会惊慌地在笼里窜个不停的兔子,嘴角慢慢便扬了起来。 “书墨!” “少爷!” “去把那只兔子要来!” “少爷你要吃兔肉吗?书墨建议炖得软软烂烂的比较好,当然,烤着吃也不错……”小书童喋喋不休,让纪淮满腔无奈。 “少爷要养着它,让它寿终正寝!”没好气地打断啰啰嗦嗦的书童。 “啊?哦!”书墨有些失望,咕哝了几句便顺从地截住了仆妇。 纪淮笑眯眯地抱起大白兔,看着小东西惊得一抖一抖的样子,语气温和,“从今往后你便叫……阿隐吧!”   ☆、第四章 “娘!”柳琇蕊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鞋垫,起身迎上前去挽着高淑容的右臂。 “给你小叔叔做鞋垫呢?”高淑容拍拍她的手背。 “嗯,娘瞧阿蕊做得可好?”柳琇蕊扶着娘亲在榻上坐下,拿过鞋垫递给她。 这个小叔叔,指的便是柳敬北,他至今未娶,又无儿女,日常一些衣物鞋袜便是嫂嫂们及侄女阿蕊替他准备。其实严格来说,柳敬北应该是柳家几位小辈的堂叔,他与柳敬东兄弟三人并不是同父至亲兄弟,而是他们的堂弟,只是这几人自小感情甚笃,与嫡亲兄弟也无差,是故柳家小辈都是称他为小叔叔,而不是小堂叔。 高淑容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番,才点点头道,“比上回那个又进步了许多,可见这段日子是有用心学了!” 得到娘亲的肯定,柳琇蕊抿嘴一笑,诱人的小梨涡又跳了出来,高淑容捏了一把她的脸蛋,爱怜地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的会与碧莲丫头走散了的?” 自己女儿是怎么样的性子难道她会不清楚?虽然是有些胆大,可却不是贪玩不知轻重的,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怎可能到处乱走让家人担心。 柳琇蕊腻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将脑袋枕到上面,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向她道来。 “这样说来,是碧莲撇下你先跑了?”听了女儿的话,高淑容原本抚摸着她长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不是撇下我,而是她太伤心了,这才接受不了跑开了的,碧莲姐又不是有意的!”柳琇蕊抬起头替章碧莲辩解道。 高淑容眼神一暗,她介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向父母及她所说的那番话,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是自己的女儿因贪玩才与她走散了的。 姑娘家不愿将这种事诉之于人她能理解,亦明白她并不是有意的,但是一旦牵扯上自己的宝贝女儿,要让她心里没疙瘩是不可能的。 “她既然决定不将此事告知父母,你也便将此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更不必再就此事去劝解她。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只有她自己做的决定,将来才能安安份份地过下去。”高淑容拉着女儿的手,沉声吩咐道。 这个小女儿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在家中人人宠着,外头又有个小霸王兄长护着,加上她本人对外人又是一副乖巧懂礼的模样,待人接物大方得体,村里也甚少有人会刻意去为难她。 不是她小人之心,只是这种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外人确是不方便插手,万一将来人家过得不如意,将一切怪罪到当初劝说她的人的头上来,那岂不是自找麻烦?这世间上又不是没有这样之人! 柳琇蕊乖巧地点头,“好!”虽然不太明白娘亲的意思,但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 高淑容又与她说了会话,这才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次日便是珉安村高举人,亦即柳琇蕊嫡亲外祖,高淑容亲爹高老先生的六十岁寿辰。作为方圆数百里颇受人尊敬的唯一举人,虽早就表明不愿大办的意思,但也阻止不了络绎不绝上门贺寿之人。 高淑容一大早便让柳耀河兄妹三人收拾妥当,又将李氏等人送过来的贺礼分门别类的打包好,这才与柳敬南带着儿女往珉安村而去。 柳琇蕊兄妹三人对去外祖家这事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外祖母及各位表兄弟待他们极好,忧的是又要听外祖父念叨之乎者也了。 到了珉安村,一路遇到与他们打招呼的村民。 “柳娘子回来替举人老爷祝寿呢?” “这位是你闺女吧?长得可真俊,比你当年还要俊!” …… 高淑容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拉着女儿的手跟在丈夫身后,满脸喜气地招呼着众人。 “张大娘,许久不见了,您身子可好?” “邓叔,您老又要抱孙了,还没恭喜您呢!” …… 柳家父子几人见怪不怪,高淑容在珉安村是个有名气的,除了因为她爹是大名鼎鼎的举人老爷外,还因为她亲娘邓氏是村里的屠夫邓百万的女儿。邓百万有五个儿子,个个熊腰虎背,对唯一的宝贝女儿可是疼入了骨子里,就连对外孙女高淑容亦是宠爱有加。而高淑容仍是姑娘时便是珉安村出名的能干女子,加上又生得好,家里环境又不错,那门槛,可是被媒人踩破了! 要问堂堂的举人老爷,有功名,又一表人材,为何会最终娶了屠夫邓百万那个野蛮女儿,这一点,珉安村几代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于高举人是被邓家逼婚,这才不得不娶了邓氏。 柳琇蕊幼时到外祖家亦曾听到村民议论外祖父母的亲事,她好奇地跑去问高淑容,结果被高淑容好一顿骂,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去找爹爹,柳敬南只是摸着她的脑袋瓜子道,“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 她懵懵懂懂的也听不明白,但见一向严肃的爹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些笑容,小姑娘便趁机抱着他的脖子可劲地撒娇卖乖! “小姑姑小姑丈阿蕊表妹回来了!”高家刚出现在眼前,便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欢叫着往屋里跑去。 柳琇蕊瞬间笑眯了一双大眼,高家邓家这一辈就得她一个姑娘,每每她到外祖家来都如众星捧月一般,邓家往前数三代,全是男丁,好不容易才得了高淑容亲娘邓氏这一个闺女。邓氏嫁了高举人,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得了高淑容一个女儿。而邓氏那五名兄长,膝下又各有三四个儿子,闺女连个影都没有。 高邓两家阳盛阴衰,自然视独苗苗柳琇蕊如珠如宝。 这不,明明一家五口齐齐回来,可柳耀河柳耀海哥俩便被表兄弟们习惯性忽视了! 正在屋里招呼着兄嫂侄儿的邓氏听闻宝贝女儿一家到了,欢喜得一掌推开站在她身边的小儿子,乐颠颠地跑出门去,“外祖母的小阿蕊来了?” 刚踏进院门的柳琇蕊,远远便见外祖母迎了出来,不禁高兴得飞奔上前,一把抱着邓氏圆滚滚的腰身,“外祖母!” 邓氏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阿蕊又长高了!” “外祖母还是那般硬朗!” 祖孙两人乐呵呵地抱作一团,直到高淑容等人走了进来,邓氏才抽空望望女儿女婿及两名外孙。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柳敬南躬躬身向她行了礼。 邓氏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柳耀河兄弟两人亦急忙上前见礼。 邓氏一左一右地拉着兄弟俩笑呵呵地道,“不必学你外祖父那套,咱乡下人不讲究那些!” “咳!”一阵咳嗽声从几人身后响起。 柳琇蕊兄妹三人立即齐唰唰站好,低头垂眉,“外祖父!” 头发花白的高举人穿着一身喜庆的长袍,背着手从屋里踱步出来,“嗯,你们兄妹三人,跟我来!” “是!”兄妹三个暗暗叹气,在表兄弟们同情的眼神目送下乖乖地垂手跟在外祖父身后进了屋。 “圣人有云,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耀海,这番圣人之语汝要铭记于心,收心养性,切莫再好勇斗狠!”高举人背手立于书案前,满脸严肃地望着柳耀海。 柳耀海不敢反驳,“外祖父教导得极是,耀海必将紧记于心!”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举人满意地点点头,片刻,又转头望着柳耀河。 柳耀河立即恭恭敬敬地道,“道德仁义,非礼不成,耀河始终紧记外祖父教导,不敢有违!” 高举人捊捊花白的胡须,“甚好甚好,望汝紧记: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是!”柳耀河再次恭敬地躬身道。 柳琇蕊心中一突,来了来了,轮到她了,每次到外祖家都免不了的例行训导。 “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柳琇蕊恭敬柔顺地低头垂手站立一旁,耳边嗡嗡嗡地响着外祖父那些老生常谈,除了机灵的大哥,她与二哥柳耀海都少不了被念叨一遍。 “祖父,纪家公子来给您贺寿了!”她正暗暗思量着这次不知要被念叨多久,门外便响起了天籁之音。 得救了! 高举人先是一怔,继而笑容满面,他平生教授学生无数,只得这一位堪称他得意弟子。 “请他到正堂!” 顿了一下又望着柳家兄弟道,“你们俩,随我去见见纪家公子!” 柳耀海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顿时便僵往了…… 柳琇蕊暗自庆幸,亏得她是女子!   ☆、第五章 从外祖父的书房里出来,便见三舅舅的小儿子,她的小表哥冲着她笑道,“阿蕊表妹,外祖母她们都在等你呢!” “舅姥爷、舅舅与舅母他们可都在?”柳琇蕊心中一喜,急不及待地问。 “都在都在,一大帮人都在呢,祖母说乡下人就别装大户人家那些规矩了,左不过都是亲戚,还讲究个什么呢!” 柳琇蕊抿嘴一笑,这话也就外祖母说出来有用,否则以外祖父那迂腐的性子,还真没人敢这样男男女女共处于一处的。 欢天喜地地跟在小表哥身后到了厅里,果见邓氏及邓家人都在,邓氏等人见她进来,笑着朝她招招手,“阿蕊过来!” 柳琇蕊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容,她快步上前见过了各位长辈,几位舅母拉着她问长问短,屋里一片言笑晏晏。 柳敬南夫妇进来便见女儿如同陀螺一般从这个长辈身边转到那个长辈身边,这个拍拍她的小手,那个摸摸她的小脸,无一例外地都是笑容满面。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均摇头失笑,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到了高邓两家则调了过来,男丁早就不稀罕了,就爱将花骨朵一般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捧着宠着。 这么多辈份高的长辈宠着,却没有将女儿宠得刁蛮任性不知轻重,单这一点柳家夫妇便庆幸不已。 跟着恩师高举人向厅这边走来的纪淮,远远便看见那只伪兔子笑得如同盛开的鲜花一般,一会腻在师母高老夫人邓氏怀中,一会又跑到高家长媳身边摇着她的手卖乖。 他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容,这会儿瞧着倒真是个活泼讨喜的小兔子了! 一会乖巧娇怯,一会大胆泼辣,一会活泼爱娇,就是不知这只伪装的兔子还有没有其他面目? 想到未来即将有很长一段时日能经常见到这只多变的兔子,他的心情蓦地大好…… “纪淮见过师母!”邓氏抬头便看见一身蓝衫儒巾的年轻公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哎哟,这不是慎之吗?” “多年未见,师母仍认得纪淮,纪淮荣幸至极!”纪淮笑道。 “你那先生教了一辈子的书,总共才出了这么一个解元学生,往日便总爱向老婆子炫耀,老婆子日日听,又哪会记不住啊!”邓氏爽朗大笑。 高举人老脸一红,握拳掩嘴佯咳一声,提醒老妻注意他的存在。 “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邓氏识趣地敛起笑声,这老头子,一辈子都这般要面子! 高举人早些年在永昌镇的书院里当过几年的教书先生,纪淮那会便是他的学生,对这位温文有礼、满腹才学的学生,高举人自是万分赞赏,及至今年听闻他高中解元,更让他惊喜万状,那个欢喜劲儿,比他当年中举还要强上许多。 “这位便是老夫那不肖长孙,慎之可还记得?”纪淮的字,便是慎之,往日高举人便是这般称呼他。 “自然记得,学纬兄!”纪淮微微一笑,接着便朝着高学纬躬了躬。 “纪淮兄!”高学纬慌忙起身还礼。 高举人又引着他见过了在场众人,直到走到外孙女柳琇蕊面前,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柳琇蕊见他这般模样,胆怯地朝邓氏身后缩了缩,外祖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对她念《女诫》吧? 邓氏见老头子吓到了娇娇外孙女,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高举人无声叹息,罢了罢了。 转头又对着纪淮道,“这便是老夫的外孙女,阿蕊,这是纪公子!”后面两句却是对柳琇蕊道。 “阿蕊姑娘,小生有礼!”纪淮含笑朝她作了个揖。 柳琇蕊不敢作怪,老老实实朝他福了一福,“纪公子!” 纪淮戏谑地望了她一眼,他还以为这丫头会叫白公子呢! 一会又陆陆续续有各路客人到来,因来的多是往日与高举人交好的友人、教授过的学生,又或是慕名而来的学子等,高家人忙不过来,作为亲家的邓家男子便义不容辞上前帮忙了。 来客多是男子,厨房里的大小事几位舅母又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柳琇蕊虽想着搭把手,便却被几位舅母赶出去陪外祖母招呼些客人了。邓氏带着她与那些老太太们寒暄,老太太们大多是往日与高邓两家交好之人,又哪会不清楚两家人对这小姑娘的宠爱,加上小姑娘左一句‘老奶奶’,右一句‘老婆婆’地叫,边叫还边奉上甜甜的笑容,让人看了打心眼高兴,老人家们原还有些看在邓氏面上称赞几句的,如今倒是添了几分真心喜爱。 纪淮坐在一边远远望着混得如鱼得水的柳琇蕊,眼中笑意更深。 陪着老太太们乐呵了一会,四岁的小表弟高学渊便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撒娇地让她陪他玩。 邓氏也不愿束缚她,笑笑地叮嘱了几句,便让表姐弟俩出去了。 小家伙东窜西逃,咯咯笑着让她捉他,柳琇蕊跑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小家伙在院里左钻右钻的便钻出了大门,她不敢大意,立即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阿渊,阿渊!”她边追边叫着他的小名,小家伙如同淘气的小猴子一般,跑几步便停上来转身朝她招招手,“来呀来呀!”待她追上去,又咯咯咯地笑着迈开小短腿往前奔。 柳琇蕊气乐了,这小坏蛋! 她深吸口气,趁着小家伙又停下来逗她,倏然发力大步跑过去,小家伙尖叫着掉头便跑,刚跑出了几步便被赶上来的柳琇蕊抓住了。 “还不抓住你个小坏蛋!”柳琇蕊一口咬在他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上。 “阿渊又淘气了?”含笑着走过来的高学玮,见胞弟与表妹两人乐成一团,不禁好笑地摇摇头。 柳琇蕊趁机将淘气包塞进他怀中,“让你大哥抱你!” 高学玮下意识便接住小肉墩,小家伙也不恼,笑嘻嘻地抱着兄长的脖子,回过头来冲着她扮了个鬼脸。 纪淮好不容易从一片恭维声中脱身,稍整了整衣冠,‘啪’的一声将手中褶扇展开,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打算观赏一番农家景致。 一阵孩童清脆稚嫩的笑声伴着清风传入他耳中,他寻声望去,便见一挺拔一娇小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愉悦的交谈声夹杂着欢笑声缓缓传来。 摇着褶扇的动作不知不觉便停顿了下来,他定定地凝视前方,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抱着穿得喜气洋洋的孩童,凑近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孩童及身边一身桃红衣裙的少女溢出一串悦耳的笑声,远远望去,三个身影竟有点一家人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画面实在有些碍眼,‘啪’的一下将褶扇收回来,大步朝那三人走去…… “学玮兄!”行至三人跟前,纪淮朝抱着幼弟的高学玮拱了拱手。 “纪淮兄!”高学玮原想着回个礼,可却被高学渊手脚并用地死死箍住,只得抱歉地冲他笑笑。 纪淮也不在意,转身笑盈盈地望着柳琇蕊,“阿蕊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未等柳琇蕊反应,高学玮倒是诧异了,“纪兄认识表妹?” “有过几面之缘。”想到两人几番的巧遇,纪淮心情蓦地大好。 柳琇蕊点点头,“阿蕊昨日在镇里迷了路,多亏了纪公子。” “如此真是多谢纪兄了!”高学玮感激地朝他弯了弯身子。 “举手之劳,倒未想到阿蕊姑娘竟是先生的外孙女。”纪淮温文地笑道。 “一直未曾当面恭贺纪淮兄高中,如今倒是如吾所愿了。”高学玮笑着道。 纪淮又客气了一番,两人便旁征博引,谈古论今起来。 柳琇蕊听得直叹气,书呆子遇上书呆子,真是酸气四溢啊!大表哥平日挺正常的一个人,一旦遇到些酸书生,整个人便也带了几分酸气。 “大哥,阿渊要娘亲!”一直乖乖抱着兄长的高学渊倏然出声,小身子在高学玮怀中不依地扭来扭去,手指指着前方的大门。 “表姐带你去寻娘亲。”柳琇蕊慌忙上前,欲伸手接过小表弟。 哪知小家伙却扁着嘴扭着身子避过她,“不要不要,要大哥抱。”一边说还一边上上下下地颠个不停。 高学玮无法,只得朝纪淮歉意地笑笑,又叮嘱了柳琇蕊几句,两人这才带着高学渊去寻他亲娘去了。 纪淮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啪’的一下展开褶扇摇了几下,笑得意味深长,三日之内数番相遇,缘也?缘也!   ☆、第六章 这日,纪淮一早便如同往常一般去向父母请安,穿过重重院落,经过曲径游廊,便是纪家夫妇所居住的院落。 纪家一脉书香传家,历代家主持家经营有道,累积至此,早已颇有家产。只可惜纪家历代子嗣不丰,现今纪淮这一辈已是九代单传,幸而纪父亦看得开,也不因膝下只得这一根独苗而广纳侍妾,只道子嗣多寡乃天意,天命不可违。 随着纪淮年纪渐长,纪家父母便有些坐不定了,纪家九代单传,虽是“单”,但也好歹“传”了啊,如今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仿佛除了书本外再无什么可以引得起他的兴趣一般,更别提要与他相守一辈子的媳妇了。 纪父纪母不只一次提起他的亲事,可每回都被纪淮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催得紧了便正色道,“妻者,终身之伴侣也,福祸相依,患难与共,淮之妻,必乃淮心之所系!” 纪家父母无奈,心中亦清楚独子执拗的性子,也不敢自作主张订下他的亲事,只盼着他哪日开了窃,遇到了让他心之所系的女子,也好让他们早些抱孙。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仍是日日埋首书堆,从不见他对哪位姑娘上过心。 实际上,纪家家境殷实,家风清正,纪淮又年少有为,欲与之结亲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偏偏纪淮始终没有表示有娶妻的意向,而纪家父母又是个疼子如命的,也不舍得逼迫儿子,只能私下叹息一番,是故他的亲事才拖到如今。 屋外的婢女远远便见自家少主子向这边走过来的身影,也不敢耽搁,轻轻挽起门帘子进去回禀,“夫人,少爷来了!” 纪淮迈着步子进到屋里,见母亲及表兄范文斌均在,便依礼先向纪夫人请过安,再与范文斌见过礼。 纪家人丁稀少,正经的主子便只纪家父母及纪淮三人,还有便是这位表少爷范文斌。范文斌生母原是纪父庶妹,纪淮亲姑姑,九岁那年父母双亡,家产被族人夺去,幸得一忠仆护送其至永昌镇投奔舅舅纪兆坤,纪父怜惜他遭遇,待其视如已出,与独子纪淮一般无二。 “你来得正好,帮母亲劝劝你表哥。”雍容华贵的纪夫人见儿子进来,便似见到救星一般求助道。 纪淮一怔,“这是怎么了?” “你表哥欲独自一人出门游历,母亲怎么劝他都不听。”纪夫人嗔怒道。 “表哥……” 范文斌叹道,“先生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趁着这光景出门游历一番,也算是增长见闻,舅母又为何反而不依呢?” “你若是单纯想着增长见闻,舅母自不会阻止,就只怕你心中仍记挂着那件事,想着要避开家人。”纪夫人亦叹道。 纪淮定定地望着范文斌,见他语气平淡地朝着纪夫人道,“往日之事不可追,外甥虽愚钝,但亦清楚这个道理,舅母不必忧虑。” 纪夫人听他这般说,也只是怀疑地望着他,良久,才叹息道,“你既心意已决,舅母亦不再阻止你,只望你记得,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范文斌喉咙一哽,微垂眼睑,片刻才诚恳地道,“舅父舅母待文斌恩重如山,文斌必不敢忘,文斌虽姓范,但心中也只当舅父舅母,还有表弟是自己家人。” 纪淮心中暗叹,自那事发生之后,原本便沉默安静的表哥便越发不爱说话,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若非必要绝不出门,也不怪母亲听闻他欲出门游历后如此反应。 范文斌比纪淮年长一岁,七岁那年便由父母作主,与雍州城内洛家的嫡长女洛芳芝订下了亲事,三年前洛芳芝生母病逝,两人的亲事便被拖延了下来,如今洛芳芝三年孝期已过,本应遵照两家约定嫁入范家,只是前不久纪家却收到了洛家的退亲信函。 纪家父母原想亲自到雍州去替外甥讨个公道,可范文斌却劝阻了两人,只道结亲本是结百年之好,如今对方既然不愿,那亦无需强求。他既如此表态,纪家父母亦只能长叹一声,遵照他的意思将两家订亲信物归还,从此范洛两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你出门去也好,如今府中不得安静,你舅父原寻了处幽静之处,好让你们表兄弟俩静心念书,如今你既另有打算,那便罢了吧。”纪夫人温和地道。 今科乡试,范文斌与纪淮同时高中,纪淮甚至高居榜首,一时间在永昌镇上引起不小轰动,每日上门求见新科解元之人络绎不绝,纪父虽婉拒了不少人家,但仍有一大部分人家是推辞不得的,这使得连月来纪府热闹非凡,更让喜静的纪淮与范文斌两人不胜烦恼。 纪家父母亦担心打扰了外甥及儿子念书,便着人在外头寻了处环境幽静之处,打算让两人暂且搬出去避上一避,也能求得一方清静,为三年后的会试作准备。 其实纪淮本人倒不认为有这种必要,但听了纪父介绍所觅之处,他心思一动,便应允了下来。 *** 从珉安村回来后,柳琇蕊照旧每日帮着高淑容做些家务事,间或约上小姐妹章月兰一起到河边洗衣服,又或是一起做做绣活,偶尔亦会跟着兄长到山上去采摘些野果子等,日子过得平淡而自在。 “前几日隔壁屋子来了几个人,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了一遍,看样子像是有人要搬来住了。”高淑容一边补着手中的衣服,一边闲聊着。 “也不知搬来的是什么人,容不容易相处。”柳伯母李氏在绣架上落下一针,随口回道。 “我瞧着那些人的打扮,还有谈吐礼节,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连下人都这般懂礼,想来这户人家家风极严,就是不清楚为何要跑来这乡下地方住了。”高淑容将补好的的衣袍抖了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确定再无错漏之处,这才将其叠得整整齐齐的。 “伯母,这一处要怎么绣?”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绣着花的柳琇蕊,苦恼了良久,终是凑到李氏身边开口请教道。 “伯母看看。”李氏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番,才轻声指点,“这里你便弄错了,不应该这样的,要这样绣才对。”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倒也其乐融融。 高淑容也忍不住凑上去看,见女儿绣的百鸟朝凤比月前又精细了些,不禁点头道,“不错,看来还是大嫂会教,这丫头的刺绣才有这般大的进步。” 李氏笑道,“哪里就是我会教了,也要阿蕊聪明肯学才行啊!” 柳家是祈山村的外来户,早些年举家迁到此处,在村头一处买了块地,盖了间大屋子,只是这柳家一个外来户,多多少少还是受到本地村民排斥的。 柳家大伯母李氏及柳三婶关氏,本是大家女子,跟随夫君到了祈山村,初来乍到又哪会做洗衣煮饭这些往日下人们做的事,头一年柳家连顿正经的饭都吃不上,几乎每日都靠柳敬东兄弟几个烤些野味填肚子。此等状况一直持续到高淑容进了门才得以改善。 因了这段过往,李氏对高淑容是充满感激的,待她发现这出身乡野的妯娌不但干起活来利索,而且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让她不由得刮目相看,想想自己除了那一身引以为傲的刺绣稍胜她些许外,还真没什么能比得过对方了。 柳家自家境稍转好后便又买了块地,在地里种些农作物,兄弟四人加上妯娌三个,同心协力将日子过得亦算红火。 “娘,爹让你今晚多做几个菜,他邀请了客人到家里用饭!”柳耀海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顺手倒了杯茶水,咕碌碌地灌了几口方解了渴,这才冲着高淑容道。 “又跑到哪野去了,弄得满身是汗,这般不着调,小心你爹又罚你!”高淑容顺手扯过一旁的布巾,拉着儿子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干,嘴里不停地数落。 柳耀脸苦着脸任她在脸上擦来擦去,口中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个三头两日被人处罚的?还敢驳嘴!”高淑容瞪了他一眼,手中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娘,你再用力,儿子这张脸便不能要了!”柳耀海被她揉得脑袋一晃一晃的,不禁含含糊糊地道。 “行了行了,去跟你爹说吧,我都心中有数了。”高淑容嫌弃地朝儿子挥挥手,再将布巾扔进装满了水的木盆里,没好气地道。 “好嘞!”柳耀海一声欢叫,装模作样地朝她行了个礼,“母亲大人,儿子告退了!” “你这泼皮猴!”高淑容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力点了他额头一下,看着儿子‘嗖’的一下便窜了出去,不由笑叹一声。 *** “阿蕊,把前几日新买的茶叶拿来!”柳琇蕊正在厨房里帮着高淑容洗菜,外头便响起兄长柳耀河的声音。 “好,这便来!”将最后一把菜洗干净放进菜篮子里沥干水,再顺手将湿漉漉的双手往高淑容腰间的围裙上一擦,在高淑容开口要骂之前吐吐舌头溜了出去。 “大哥,这来的人是哪个啊?”柳琇蕊坐到桌边,双手托腮望着兄长忙活,对将来的客人充满了好奇。 “不晓得,不过看爹欢喜的样子,应该是个位长辈吧!” “晚生见过柳伯父!”兄妹二人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便隐隐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他?”   ☆、第七章 纪淮笑意盈盈地踱着步子跟在柳敬南身后进了屋里,见柳琇蕊兄妹二人傻愣愣地站立于屋内,脸上笑意更浓。 “耀河兄、阿蕊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嘴唇动了动,这个白面书生,每回都是这句开场白! 柳耀河反应过来,连忙向他躬了躬,“纪淮兄!” 柳琇蕊无奈,亦只得跟在兄长身后朝着纪淮福了福,“纪公子!” 柳敬南见这兄妹二人礼节周到,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慎之,来,请入座!” “不敢,伯父先请!” 柳琇蕊呶呶嘴,片刻才脆声道,“爹,我到厨房帮娘去了!” “去吧去吧!”柳敬南头也不抬,只是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挥了挥手。 “等一下,先把你二哥寻来。”正走了几步,柳敬南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吩咐女儿。 “知道了,阿蕊这便去找二哥!”柳琇蕊不敢耽搁,回头应了一声后脚步一转,往屋外走去…… *** “那个酸溜溜的白面书生来了?爹说的客人便是他?”柳耀海被妹妹扯着衣袖往家里走,嘴里不满地嘀咕。 “阿蕊,你不知道,那白面书生真不愧是外祖父的学生,满口之乎者也,难怪外祖父那般称赞他,那日听了大半日他俩酸里酸气的圣人言圣人曰,差点把你二哥的牙都给酸掉了。” 顿了一下,又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用力一拍脑门道,“早知来的是他,便让娘炒菜时多放几把糖,说不到能把那书生酸味去掉些许!” 柳琇蕊被他这话逗得乐个不停,一串串悦耳清脆的笑声从她嘴里溢出来,随风散落在弯弯曲曲的农田小道上。 纪家父母觅的幽静之处,恰恰是柳家隔壁空置了几年的屋子。柳敬南早些时候本想着买下来重新修整一番,却听说屋主早就卖给了镇上一户人家,直至今日方知买下之人竟是纪家。 柳敬南对这位气质温雅、举止泰然的年轻人甚为赞赏,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自家那些个泼皮猴多多接触这种满腹经伦的读书人,顺带沾沾书卷气,也好将那身鲁莽的作派收敛多少。 得知纪淮是为了能静心读书才暂搬至祈山村来,柳敬南更为赞赏,他稍加思索便清楚对方这番作为的原因。正所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纪淮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想来到府上求见之人定不会少,如此一来他想要静心读书便有些困难了,毕竟这些人情往来再怎么婉拒也不能全拒得掉。 在成功面前仍能保持清醒冷静,不被繁华的表象所迷惑,而是一如既往的谦虚谨慎,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可多得,不怪一向严谨的岳父大人对他赞誉有加。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那个书呆子,又开始雷打不动的念诗了,柳琇蕊暗暗叹口气,这酸书生不好好在家里念书,跑来这乡里吧啦的地方做什么呢!再想想此人与自家人相处的融洽,她又重重叹息一声,也不知是这酸书生交际手段了得,还是真与柳家人有缘,搬来没几日便得了柳家长辈们的好感。 不错,隔壁那位日日雷打不动地准时念书的,正是她外祖父的得意弟子纪淮! 若对方单是这般酸溜溜地荼毒她的耳朵倒也罢了,毕竟寒窗苦读是读书人的本份,如此风雨不改倒也显出此人心性之坚韧,做人之踏实。 但柳琇蕊对他不满却不是因为这个,想想自纪淮搬来之后的所作所为给她带来的麻烦,她便暗暗咬牙。 本来村民对生面孔就是充满着好奇的,尤其当对方还是一位丰神俊朗的读书人,这就更让人想探个究竟了。偏那个招蜂引蝶的白面书生,整日无所事事地摇着折扇在村里乱逛,美曰其名领略田园风光,引得一大众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小姑子春心萌动,总借着各种机会凑到她身边来打探他的事,让她烦不胜烦,天晓得她有多倒霉才与这只花蝴蝶成了邻居啊! 更让人憋闷的便是她亲爹柳敬南居然还对他这种行为大为赞赏,说什么‘一张一驰,文武之道也,读书人更需要注重劳逸结合’,想到纪淮得了夸赞后那张谦虚温文的脸,她就憋得慌。 “阿蕊,你家隔壁那位纪公子是什么人啊,长得可真俊!”章月兰一边搓洗着手上的衣服,一边感叹道。 “不就是个白面书生呗,还能是什么人!”柳琇蕊没好气地回道。 章月兰见她如此反应,又想想这段日子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向她打探那纪公子之事,她便有些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也是,若是她三头两日被人纪公子前纪公子后地这般追问,烦也得烦死了,哪还管得了什么纪公子纪小姐的! “村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羡慕你能与纪公子为邻,你倒好,瞧着对人家还颇有些怨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章月兰摇头晃脑地取笑道。 “这种福气,还是敬谢不敏了!”柳琇蕊白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搓洗着脏衣服。 章月兰笑笑,便也岔开了话题,“对了,听说与碧莲姐订亲的那位秀才公子,在镇里与别的姑娘有些不干净,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琇蕊手中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道,“打哪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啊?” “还不是阿牛婶嚷嚷出来的,说是她在镇里亲眼所见。”章月兰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不在意地道。 这个阿牛婶是村里出名的大嘴巴,贪小便宜又爱说人是非,她说的话旁人听了都会打个折,并不怎么相信。 可柳琇蕊却清楚这次阿牛婶并没有说谎,那黄吉生确是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想到那个死性不改的花心大萝卜,她就暗悔当日没有再多踢他几脚,便是不为了那十几个铜板,也得为碧莲姐出出这口恶气! 两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一会,直到各自将衣服洗完,这才并肩离开了。 到了分岔路口,与章月兰道过别后,柳琇蕊才捧着洗衣盆往村头家的方向走向…… “纪公子年方几何?家住何方?父母可尚在?可有婚配?若无婚配,大娘认识好几位好姑娘,不如让大娘替你做个媒?” “纪公子纪公子,别听她乱扯,她哪认识什么好姑娘,我这倒有几位真真切切的好姑娘,长得像花骨朵一般,干起活来那个利索啊……” “哎哎哎,你们那些姑娘又哪比得我手头上这位,人家可是识字的!” “识字的又怎样?能比得了我这位?叫什么,入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教得了儿郎……” “纪公子别听她的,我这个好……” “我这个我这个……” “……”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若是没有前方那一阵阵嘈杂音,相信会让人更加心旷神怡。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路口被四五位大婶围在中间的纪淮,再仔细听了片刻,一个没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真是,报应不爽啊!谁让这白面书生到处招蜂引蝶的,看吧,如今把村里的媒婆都引来了,瞧他那副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哪还有半分平日的风度翩翩。 反正路也被堵住了,不如先看看热闹! 她笑眯眯地将洗衣盆放在路边的大石块上,再掏出手帕将石块一处细细擦干净,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托腮,幸灾乐祸地看着前方那再装不出温文淡然的某位公子。 望着纪淮头上那歪歪扭扭的儒巾,以及被几位媒婆扯得皱巴巴的书生袍,她心情更是舒畅,这段日子因这只花蝴蝶而带来的憋气仿佛一下子便散去了一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纪淮苦不堪言,他不过瞧着外面风光好,想着出来感受一下乡间气息,哪想到却被人这般困住了,额角的汗水又渗了出来,他尴尬万状地摆摆手,欲让越吵越烈的这几位冷静下来,“各位大婶,各位大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那几位争夺优质资源的媒婆哪还听得进他的话,早就由最初的自卖自夸演变成互揭黑历史,让脱不得身的纪淮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想听这些□□啊! 眼角扫到不远处有个纤细的身影,他定睛一看,认出那是柳琇蕊,再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坏丫头,居然乐滋滋地坐着看他的笑话,不但如此,瞧见他望了过来,还冲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真让人吐血三升犹不够啊! 纪淮只觉有点哭笑不得,今日这番场面,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尤其是那只明显不怀好意的伪兔子,那碍眼的笑容越来越大,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怀疑对方会直接捧腹大笑起来了。 笑话看得差不多了,这时辰再不回去爹娘兄长也会担心,柳琇蕊心情甚好地从石块上站了起来,再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回身抱起洗衣盆,直直往前方走去…… “大娘,大娘,烦您让一让!”走到路口,提高音量唤了几声,那几位媒婆正吵得起劲,也不理会是何人出声,便顺从地往路边移了过去,让出一方空隙来。 “多谢大娘,你们继续!”柳琇蕊一边甜甜地道谢,一边快速侧身闪了过去。 这、这、这…… 纪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尤其是望着成功走了过去的柳琇蕊回过身来再次冲他露了个大大的笑容,他嘴角抖了抖,这丫头,实在是太欠收拾了!   ☆、第八章 柳琇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心情愉悦地进了家门,“爹、娘、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正在院里打着拳的柳耀海见她如沐春风的欢喜样,不禁好奇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柳琇蕊嘻嘻一笑,将手中洗干净了的衣物拧了拧水,抖了抖搭在竹竿上,再将皱褶抚平,这才故弄玄虚地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柳耀海为之气结,“坏丫头,连你二哥都捉弄!” 柳琇蕊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不禁笑得更欢畅了。 纪淮好不容易才从包围中脱开身来,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稍正一正歪了的儒巾,再拍拍衣袍上的皱褶,便加快脚步归家去。 经过柳家门前,一串太过于欢快的笑声飘荡出来,让他的脚步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 循着声音望进去,果不其然便见柳琇蕊正扶着晾衣的竹竿笑个不停,直笑出满脸的红霞……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只幸灾乐祸的伪兔子!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也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少爷,今日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从纪府跟着他到祈山村来的郭大娘,见他比平日返家的时辰早了不少,不禁意外地问。 “嗯,想着早些回来!”纪淮也不愿多说,弯腰抱起地上正啃着白菜的大白兔阿隐,慢悠悠地踱进了屋里。 将阿隐放于桌上,想想方才的遭遇,又不自觉扬起一丝笑容。 “坏心眼的兔子,光会看热闹,见死不救、幸灾乐祸!”轻轻点了点阿隐的鼻子,口中不断地数落着某人的罪行。 可怜的阿隐无端当了替罪兔,呆愣愣地朝着主人望来,长长的耳朵抖了抖,让纪淮嘴角微扬。 “伪兔子就是伪兔子,哪有我家货真价实的兔子阿隐这般乖巧听话!”喃喃自语一会,又抱过阿隐,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的皮毛。 看了一回纪大才子的笑话,再有姑娘明里暗里地向她打听纪淮的事,柳琇蕊也能笑盈盈地应付过去了。纪淮暂住祈山村,这也是得了她的外祖父高举人的赞同的,不但如此,高举人还叮嘱女婿一家尽可能多方照应,也好让他的得意弟子安心念书。 有了高举人这话,再加上柳敬南夫妇对纪淮印象极佳,纪淮才能这般快便与柳家各房结交起来。 “阿蕊,把桌上那坛菜送到隔壁给郭大娘,慎之喜欢吃。”高淑容边解着围裙边吩咐女儿。 纪淮搬到祈山村已有大半个月,往日闲时也多往柳家这边跑,一来二往的便熟络了起来。柳敬南夫妇也视他如子侄一般看待,平日总会邀请他过柳家来用饭,柳琇蕊本以为一向不待见读书人的二哥柳耀海会与他相处不来,哪料到这白面书生手段非常,竟然与柳耀海称兄道弟起来,让她诧异不已。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跑去问柳耀海,柳耀海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往日竟是我孤陋寡闻,以为天下书生一般酸,哪想到慎之竟然与旁的不同,竟是我辈同道中人!” 柳琇蕊嘴角微微跳动,同道中人?那白面书生与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小霸王二哥是同道中人? 总而言之,不管纪淮用了何种方法,如今他来往柳家便如同出入自家一般随意了。 抱着一坛子高淑容腌制的小菜到了隔壁,见郭大娘正在喂着那只名为阿隐的大白兔,说起来这也是柳琇蕊不解的地方,她倒想不到纪大才子居然还会养着只兔子爱宠,不但如此,还给它起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阿隐。 “还说是才子呢,连个名字都不会取!”初次从纪淮口中听到白兔阿隐的名字时,她便嘀咕了一句。 纪淮‘啪’的一下又展开那把让柳琇蕊嫌弃至极的风骚折扇,边摇着扇边装模作样地道,“隐,蔽茀,小儿也。小则不可见,故隐之训曰蔽。” 柳琇蕊白了他一眼,弯下身子抱起越来越重的阿隐,冲着他抱怨地道,“养的这般胖,万一以后被人看中,偷了去吃掉可如何是好!” 纪淮摇头晃脑,嗓音不疾不徐,“生生死死,时也命也,凡人尚且强求不得,何况一禽畜乎?” 柳琇蕊暗暗瞪了他一眼,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 郭大娘擦了擦手,憨憨笑着接过坛子,感激地道,“多谢柳二嫂子与阿蕊了,我家少爷就爱这一口,偏我也做不出二嫂子那种味道。” “不客气,我娘说远亲尚且不如近邻,大娘若有什么农家小菜想吃的尽管与她说。”柳琇蕊笑嘻嘻地朝她摆摆手,传达高淑容的原话。 “那大娘便也不与你们客气了。”郭大娘笑笑地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昨曰我那当家的送了些瓜果茶点来,少爷吩咐大娘备出一些送到府上去,如今你来得正好,先尝尝有哪些喜欢的。” 郭大娘家的男人,便是一直负责替纪淮驾车的郭大伯,如今每隔几日便奉纪家父母之命给少主子送些日常用度,柳琇蕊见过他几回,是个憨厚老实、高大壮健的中年汉子,只可惜却是口不能言的。 她有些意外,都说大户人家挑选下人的要求颇高,尤其是会跟随主子外出的随从,要求又要苛刻些,倒没想到纪淮会挑了个哑大叔。如此一来,她倒也明白当初为何是他这位主子下车向她问路了。 柳琇蕊怔愣地望着那一盒一盒的甜点,“这、这么多?” 郭大娘有些讪讪然,尴尬地磨磨手掌,“阿蕊,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些,你娘及伯母婶婶她们又爱哪些,尽管装些回去。” 她不解地望着郭大娘的神情,想不通她为何会这般反应。 “多谢,这些便够了!”柳琇蕊忙止住郭大娘不停往她怀里的黑漆木雕锦盒塞甜食的动作。 “这便够了吗?多拿些回去也让你爹爹兄长他们尝尝!”郭大娘又塞了一把桂花糖进去。 柳琇蕊呶呶嘴,“他们才不好甜的,大哥还说这些都是妇道人家及孩童吃的东西,堂堂男子汉又怎可如妇孺一般!” 郭大娘动作一顿,面上又尴尬了几分,悻悻然地将盒子收好,“是啊是啊,你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柳琇蕊也没留意她的表情,将怀里的锦盒抱紧了些,这才甜甜笑着道谢告辞回去了。 走出纪家院门,正要左拐往家中去,便听右边不远传来一阵呼叫声,“阿蕊,阿蕊!” 她疑惑地侧头一看,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几位村里的姑娘正朝她招手示意。 “阿蕊阿蕊!”对方见她愣愣地站在原处,便再次喊道。 柳琇蕊只得转了个方向,抱着锦盒来到几人面前。 见眼前的几位大多是村里家境较好,又或是长得较好的姑娘,有一位甚至是村里的一枝花章紫云。 “可有什么事?”将有点滑落下去的锦盒颠了颠,奇怪地问。 这几位在村里或是自持家势,或是自持容貌,一直眼高于顶,对她也是阴阳怪气的,如今怎的这般热乎? “阿,阿蕊,听闻那纪公子是你外祖父的学生,也,也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几番推揉下,章紫云便被众人推了出来打头阵。 “是啊是啊,阿蕊,他是你外祖父的学生,又住在你家隔壁,想来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吧!”有了人开头,后面便容易多了,村长的小女儿章妞妞紧接着道。 “是啊,阿蕊,说说吧!” “说说吧!” “……” 柳琇蕊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这几张热切的如花娇颜,之前村里那些姑娘都是独自一人隐晦地向她打听,她随便应付两句便也过去了,今日这几位成群结队而来,还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是否能应付得过去。 “他他,他是我外祖父学生,可,可我也,也是近段日子才认识他啊!”她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他与你爹爹兄长那般要好,难道未曾说过家里的事?”章紫云首先质疑。 “就是就是,方才我们还见你从他家里出来呢!” “难道你是故意隐瞒?” “太不厚道了!” “就是嘛,都是一村子的人,大家也好奇,说说也不会掉块肉!” “可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 “……” 柳琇蕊头大如牛,有些招架不住了,耳边嗡嗡嗡地直响。 对那白面书生家中之事,她真的不清楚啊! 脚步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可眼尖的章紫云察觉了她的意图,身影一动,便移了个位置,将她困在了几人的中间。 “我都听到了,纪公子向人承认了他与你们家的关系。” “我也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 柳琇蕊哭丧着脸,无缘无故的她怎的就惹上了这几个最难缠的。 都怪那招蜂引蝶的白面书生! 她微恼暗忖,可章妞妞几人越发逼问得厉害,让她急出满头汗水来。 正焦急间,一个摇着折扇的蓝色身影映入眼睑,那身影瞧见这一幕,先是静立了片刻,继而晃悠悠地走到一方树桩前,用折扇扇了几下,便施施然地坐了下去,顺带着冲她露出个极度和煦、万分温和的笑容。 这、这可恶的白面书生! 柳琇蕊恨得磨牙,尤其是对方还边风骚地摇着折扇,边又冲她笑得热情洋溢。 “上回紫云家得了好东西,她还主动与我们大家分享,如今不过问你些事,你怎的还遮遮掩掩的!”章妞妞有点不高兴了。 “可不是……” “可,可我真不清楚啊!”柳琇蕊差点哭出来了。 “烦各位姑娘让一让!”温文有礼的男子声传来,让吱吱喳喳的几人刹时便止住了话,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 见她们口中的主角出现在眼前,几人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多谢姑娘,你们继续!”纪淮侧身走了过去,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柳琇蕊笑得如春风满面。 这这这,这个坏胚子!   ☆、第九章 纪淮满面笑容地迈入了家门,与郭大娘打过了招呼,便笑盈盈地端着桌上的红豆糕进了书房。 在书案前坐下,将宣纸展开,左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右手执笔在砚上蘸了蘸,然后唰唰唰几下落了笔…… 当他将笔搭在笔架子上时,那盘满满的红豆糕便也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块。 轻轻朝刚完成的画作上吹了吹,满意地拎起最后一块红豆糕,望了望画中被几只山鸡围在中间恼得双眼喷火的小兔子,轻笑出声,“照此速度,一百幅伪兔图不远也!” 柳琇蕊再三保证她对纪大才子真的一无所知,并对天发誓绝无虚言,才从那几位见了真人后逼问得更紧的姑娘中逃脱开来。 抱着掉到地上沾了些尘土的锦盒快步往家中走去,途经纪家,便听里头传来那个熟悉又可恶的温文男声。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位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 她双唇抖动,恨恨地瞪了一眼冲着她笑得温雅斯文的纪淮,啐道,“坏胚子!” 纪淮不但不恼,反而将嘴角扬得更高了,气得柳琇蕊用力跺了几下脚,便抱着锦盒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去。 “坏胚子、花蝴蝶、书呆子,最好吃饭被噎着,喝水被呛着!”柳琇蕊一边气哼哼地诅咒,一边狠狠地剁着砧板上的猪肉。 “阿蕊,你嘴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让你把肉切成片,你怎的剁成了肉碎!”捧着空碗碟走进来的高淑容,见女儿将那块猪肉剁得碎碎烂烂的,不禁嗔骂道。 柳琇蕊回过神来,果不其然便见原本已切成一片片的猪肉被她剁成了肉碎。 她讪讪地笑了笑,两三下将肉碎装进一边的空碗里,在高淑容怒火来临前快步溜了出去…… “死丫头,也不知在叨叨些什么,做点小事都三心两意的!”身后传来高淑容的骂声,让她溜得更快了。 *** “慎之来了?到屋里坐会,你柳伯父他们几个片刻便回。”高淑容见他走了进来,随口招呼道。 纪淮也不多作客气,谢过了她后便进了厅里。 入眼便见柳琇蕊坐在椅上抱着个素色瓷碟满脸的陶醉幸福,嘴里嘎吱嘎吱的也不知在嚼着什么。 见她如此模样,他不由得轻笑出声,“阿蕊妹妹!” 柳琇蕊听到响声回头一望,见是自己诅咒了几日的坏胚子,傲娇地哼了一声,然后习以为常地又嚼动了几下,含含糊糊地道,“你这书呆子不好好念书,怎的老往别人家跑?” 纪淮也不以为意,顺手从她抱着的瓷碟里拿过一片果脯塞进嘴里,嗯,这味道…… 柳琇蕊傻乎乎地望着不断往碟子里伸过来的大手,只至那碟子快要空了才反应过来。 “不许吃!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吃些妇孺之物,也不怕丢死人!”鄙视地斜睨他,拎出柳耀湖的话来羞他。 纪淮灵活地伸手又夺了几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迎着她极度鄙夷的眼神轻柔一笑,“果然好味道,难怪阿蕊妹妹吃得如此陶醉!” 柳琇蕊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瓷碟,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阿蕊,娘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再多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下回再嚷嚷牙疼你瞧我理不理你!”跟在柳敬南身后进来的高淑容,见原本装满果脯的瓷碟上只剩几点碎喳,不禁恼怒地瞪了女儿一眼。 柳琇蕊正欲申辩,纪淮便上前一步朝着高淑容躬了躬,“柳伯母,不怪阿蕊妹妹,这都是纪淮的错。” “慎之,你就不必替她顶罪了,这丫头就是个不记疼的!” “不是我!”柳琇蕊冤啊,她才吃了一块而已! “伯母,真的不是阿蕊妹妹!” “好了,慎之,陪你柳伯父下棋去吧,他都念叨好久了。”高淑容冲他笑笑,回过头却又瞪了女儿一眼。 柳琇蕊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可当她瞧见跟在柳敬南身后进屋的纪淮回过头来冲她扬扬眉,然后又是微微一笑,那些委屈瞬间便化作熊熊怒火。 他是故意的,真是太坏了,这个坏胚子! *** “想不到慎之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连棋艺亦是如此高超!”柳敬南落下最后一子,眼中充满了对纪淮的欣赏。 “柳伯父谬赞了!”纪淮谦虚道。 “哎,慎之实在是过谦了,以你如今这般棋艺,若不是手下留情,估计我会输得更惨些!”柳敬南笑道。 “爹!”一阵小姑娘清脆的嗓音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让两人止住了收拾棋盘的动作。 “是阿蕊啊!”柳敬南闻声摇头叹道,看着小女儿欢欢喜喜地抱着个布包走进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几分笑意。 柳琇蕊兴冲冲地抱着刚完成的布鞋来寻柳敬南,趁着柳敬南不注意便恨恨地瞪了纪淮一眼,无声骂道,“坏胚子!” 纪淮挑挑眉,噙着笑意端起了茶碗…… “这回来寻爹又是为了何事?”柳敬南收敛笑意,又成了往日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柳琇蕊也不惧他的黑脸,娇憨地摸摸后脑勺,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布包打了开来,把蓝布鞋拿了出来,眼睛闪闪亮地望着柳敬南,“爹,阿蕊给你做了双布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柳敬南一怔,片刻脸上便漾起了慈爱的笑容,他接过布鞋顺着女儿的意思换上,再在屋里试走了几步,便赞许地道,“柔软舒适,大小恰好,手艺比之前又进步了!” 柳琇蕊听他如此称赞,便荡开了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也笑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调皮的小梨涡又得意地跳了出来。 柳敬南见她如此受用的模样,眼中笑意又增添了几分,握拳佯咳一声道,“嗯,虽说有进步,但仍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阿蕊切不可骄傲自满!” 纪淮噙着一贯的温文浅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父女两人的互动,想不到这只伪兔子居然还做得一手好绣活,果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 转念想想与柳家接触的这段时日,他的笑容便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能教养出这般女儿的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外头瞧着明明是普普通通的猎户人家,可家中人人均识字懂礼,琴棋书画亦有涉猎,尤其是柳敬东兄弟四人,言谈举止时常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与现下身份不相符的贵气,有好几次他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威严。 再便是柳家的装扮,院子虽与时下大多农家一般围了菜园子,圈了鸡窝,但在院子的东北角,居然用竹子搭出了一方简练雅致的凉亭,挂满了丝瓜、豆荚的篱笆墙,在和煦的阳光映射下,更显得绿意盎然,离竹凉亭相隔不远长着一笼青翠欲滴的竹子,直直的翠竹,仿若君子的铮铮傲骨。只是一方院子便是如此,更不必说朴素却别有韵味的屋里了! 他百思不得解,便也放了开来,君子以诚相交,大丈夫更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柳家刻意隐于山村里过平平凡凡的农家生活,他若是寻根问底,倒显得待人有失真诚了。 “爹,你明日要到山上吗?”柳琇蕊想到来意,满眼期待地望着柳敬南问道。 “是要到山上去,怎的,你也想去?”柳敬南呷了口茶,将茶碗放了下来。 “嗯,爹,也带阿蕊一起去吧!”柳琇蕊娇声软语恳求道。山上凶猛野兽不少,意外更是频发,柳敬南夫妇从来不允许女儿独自一人到山上去。 如今这般季节,山上长满了不少野果子,柳琇蕊早就垂涎三尺了,从二哥柳耀海口中得知爹爹明日上山,她便忙不迭地抱着布鞋跑来恳求。 柳敬南既不应允,也不拒绝,只是浅笑着又呷了一口茶。 “柳伯父,纪淮自到祈山村来,还未曾到过山上,不如便趁着此等机会跟随伯父去见识一番,不知伯父意下如何?”一直不出声的纪淮轻柔地询问道。 柳敬南一怔,有几分意外地望了望他,待见他脸上一片兴致盎然,便笑笑地点头,“慎之既然有意,那不妨明日一起去。” “如此便多谢伯父了!” 柳琇蕊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将自己撇到了一边,再听到柳敬南应允了纪淮的要求,便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恳求道,“爹,你便答应了吧!阿蕊到山上摘野果子给你吃可好?” 柳敬南正色道,“你要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万不可再淘气,一定要老老实实听爹的话,万万不能落了单!” “好,阿蕊一定乖乖听话!”柳琇蕊连忙保证。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高淑容再三嘱咐过女儿,又叮嘱了纪淮一些需要注意之事,再将准备好的干粮与水塞进了柳耀海背上那只竹背篓里,柳敬南、柳耀海父子两人这才带着喜不自胜的柳琇蕊及一身清清爽爽的纪淮,四人齐齐往山上出发。 柳琇蕊得偿所愿,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吱吱喳喳说过不停,柳敬南斜眼觑着她一步三跳的身影,不禁微微摇头,这丫头,亏得在乡间长大,若是生于高门大户……多年不曾想起的过往浮现脑中,他眼神一黯,暗自叹息一声,往日之事不可追,从那日始,他便只是柳敬南,祈山村的普通猎户。   ☆、第十章 柳琇蕊背着小竹篓,哼着曲子步伐轻松地跟在父兄身后,纪淮叹笑着望着她欢天喜地的身影,心情也不知不觉受了影响,只觉得这祈山村的山比之名山大川也差不了多少。 “二哥二哥,我要那个!”挂满枝头的野果子散发出阵阵甜香,让柳琇蕊垂涎三尺,快走几步追上柳耀海,扯着他的衣袖指指被果实压弯了的树枝,娇声道。 “好,你等着!”从不曾对宝贝妹妹说过‘不’字的柳耀海,顺从地将背上的竹背篓解了下来,又冲着柳敬南打了声招呼,“爹,你等等,我先给阿蕊摘些野果子。” 柳敬南摇摇头,倒也不曾阻止,只是叮嘱道,“小心些,莫摔着了!” “哎,爹你就放心吧,摔不着的!”柳耀海两三下除了鞋袜,再将双手在地上擦了两把,便如只灵活的猴子一般‘唰唰唰’地爬上了树。 “二哥,再往左边一些,哎,往右回一点,对对对,就那串!”柳琇蕊欢叫着指挥树上的兄长帮她采摘熟透了的野果子。 柳耀海手脚麻利地折了几串沉甸甸的扔了下来,“阿蕊,接着啦!” 柳琇蕊笑颜逐开地捡起地上红通通的野果,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正想着摘下一颗扔进嘴里,便似想起了什么,迈着小碎步走到柳敬南跟前,将果子送到他嘴边,“爹,你吃!” 柳敬南摇摇头,含笑地道,“不了,爹不爱吃这个,你自己吃!” 柳琇蕊不依地呶呶嘴,“爹,你尝尝,小叔叔都说味道不错。” 柳敬南不欲拂女儿一片好意,只得伸手接过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清甜的果子香在口中流淌。 “爹,怎么样?”柳琇蕊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嗯,味道确实不错!”柳敬南不负所望,笑着点点头。 柳琇蕊抿嘴一笑,亦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瞄到纪淮挺拔的身影,笑容便敛了几分,有些烦恼地挠挠头,终是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野果递到纪淮跟前,“尝尝吧!” 纪淮低低地笑出声来,“多谢阿蕊妹妹!” 言毕便斯斯文文地扯下一颗送进嘴里,甜甜的果香泌入心肺,他不禁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很甜,乃是纪淮生平吃过最甜的果子!” 柳琇蕊听他这般说,刻意板着的小脸亦掩饰不住那阵得意的笑容。 纪淮见她这般模样,又是抑制不住的一阵轻笑…… 清亮柔和的笑声飘飘荡荡地传入她的耳中,笑得她有些许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悄悄爬上了一抹酡红。 柳敬南噙着清浅笑意望着小女儿,透着她那酡红的小脸,似是看到了当年那明媚倔强的女子,明明紧张到双手不住地颤抖,可脸上却仍是强装着镇定,那征寻意见的话语亦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柳敬南,我心悦你,你可愿娶我?” 久远的话仿似在耳边响起,他怔怔出神,许久许久才如梦似幻地低语,“愿意的……” “爹,爹,爹!”一声响过一声的呼叫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收起笑容瞪了女儿一眼,“做什么把眼睛睁得这般大!” 柳琇蕊撅着嘴嘟囔道,“人家都叫了你好几遍了,你都不理人!” 柳敬南失笑,今日是怎么了,老想过往那些事,都说人老了便会时不时回忆起年轻时的事,想想当年粉团一般的小女儿,如今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事,还会贴心地给他做鞋了。 佯咳一声,脸又板了起来,严肃地道,“叫为父可是有事?” “我们都收拾好了,就等你。”柳琇蕊嘴巴撅得更高了。 柳敬南扫视了一圈,果然见地上洒满了干枝,柳耀海背上的竹背篓塞了足足半篓红通通的野果。 “既如此,那便走吧,去看看陷阱里可有收获。”清清嗓子,威严地吩咐道。 四人整理了一番便又继续往山上走去。 “二哥,那种阿蕊也要!” “好,二哥给你摘去!” “二哥,这种果子酸酸的,大伯母最喜欢吃!” “好,二哥这便去摘!” “二哥,上回你说的腌肉好吃,便是用这种果子晒成的果脯一块腌制成的。” “真的?你等等,二哥马上去摘些回来!” …… 兄妹两人走走停停,柳耀海背上的竹篓早就装满了各种野果,就连柳琇蕊那只小一号的竹篓也装了半篓子。 次子对小女儿的言听计从,柳敬南早就见怪不怪了,只得初次见识的纪淮不由得叹为观止,真是作梦也不曾想到小霸王柳耀海会有这般顺从听话的时候。 这一路说说笑笑的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柳敬南前些时候在山里埋了陷阱,如今便是上来瞧瞧可有收获。 “爹,有只山羊在里面!”率先走过去查看情况的柳耀海,远远便望见陷阱塌了下去,加快几步跑上前,便见里头有只山羊正挣扎着。 柳敬南匆匆吩咐了女儿及纪淮,“你们俩好好呆在这不要到处乱走,我去去便回!” 柳琇蕊虽也想跟着去瞧瞧热闹,可到底不敢违背父亲的话,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远远望着父兄忙活着要将陷阱里的山羊拉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揪紧衣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带笑打量着她的纪淮。 纪淮眉梢轻扬,眼中流转着暖意融融的光彩,徐徐的清风轻抚着小姑娘的脸庞,将她拢在耳后的发丝吹散了开来,遍山野草迎风摇曳,入眼满是道不尽的灵秀明媚。 他轻轻扬开一抹笑容,只觉得这段日子里心情说不出的舒畅,这质朴幽静的小山村,带给他的全是意想不到的开怀与惊喜…… “上来了上来了!”欢呼声乍响,令他笑容更深,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啊,还有山鸡、野兔!”柳琇蕊喜不自胜,又叫又跳的,柳敬南的嘱咐也扔到了九霄云外,解下背上竹篓放到地上,加快脚步朝父兄奔去。 “爹,二哥,好多猎物啊!”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乐成了一道缝。 “嗯,这次收获确是颇丰!”柳敬南点点头,一只山羊、三只山鸡,还有两只野兔,确是十分丰盛。 柳耀海也乐到不行,正想着央求柳敬南若是卖了肉换了钱,便替他重新打一把匕首,便见一道身影从眼前一掠而过…… “二哥,是只鹿!”柳琇蕊大叫。 柳耀海立即急驰追去,弯弓搭箭,猛地发力,羽箭‘嗖’的一声直往那身影射去…… 一阵动物的嘶叫声短促而响,继而是重物落地声,柳琇蕊喜得叫个不停,“中了中了,二哥,射中了!” 纪淮目瞪口呆地望着昂首挺胸、正骄傲地迎着妹妹崇拜目光的柳耀海,眼神幽深,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湛的箭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柳敬南满意地摸摸下巴,心中亦是充满了骄傲,这个箭法出众的少年,是他的儿子!虽然三头两日气得他头顶冒烟,但却是他三位儿女当中最为肖似他曾祖父的一位,无论是容貌,抑或是武艺! 四人满载而归,柳敬南肩托着山羊,手提着两只野兔;柳耀海托着野鹿,拎着三只山鸡;柳琇蕊仍旧是背上她的小号竹篓,怀里抱着干粮及水囊。 另一只大竹篓,则被主动请缨的纪淮背在了背上。 柳琇蕊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不时还回过头来冲着父兄傻笑一阵,让柳敬南叹笑不已,这丫头,想是乐傻了! 柳耀海一路沐浴在宝贝妹妹崇拜的目光当中,背挺得笔直笔直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四人走了一会,便停下来用了些干粮,柳敬南望望纪淮额头上的汗珠,不禁笑问道,“慎之可是累着了?” 纪淮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不仪容了,抬起衣袖抹了抹汗水,大大喘了几口气,又‘咕碌碌’地灌了几口水,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欺我!”他擦擦嘴角,自嘲地长叹一声。可不是嘛,连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都走得气定神闲,更不必提那个年纪比他小,负重比他大的柳耀海了,这对兄妹,真是天生便来打击他的! 柳琇蕊见这书呆子居然还有心情调侃自己,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柳敬南哈哈大笑,“慎之一心读圣贤书,此等粗重活自极少涉及,一时不习惯倒也是人之常情!” “让伯父见笑了!” 四人歇息了片刻,又重新上路,四道高低不等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拉得长长的……   ☆、第十一章 “爹,二哥,你们稍等等,我拿进去给英梅姐,片刻便出来!”柳琇蕊抱着精心挑选出来的野果,侧着脑袋对柳敬南父子道。 “去吧!”柳敬南点点头,沉声道。 叶家坐落于祈山村北山脚下,家中只有一位跛了脚的叶老汉及女儿叶英梅。叶老汉行动不变,往日便在家中用竹枝编织些箩筐篮子,隔几日便与女儿一起拿到镇上卖。 叶英梅既要忙着地里的农活,又要照顾老父,还要到镇里做些小生意,可以说叶家全靠着她一个女流之辈独力支撑着。 柳琇蕊幼时机缘巧合结识了比她年长三岁的叶英梅,小姑娘对这位沉默寡言,但温柔体贴又肯帮人的小姐姐甚为喜欢,三头两日便跑到叶家来寻她。 因着女儿之故,柳敬南夫妇对叶家的境况自是十分清楚,想着这对父女过得不易,乡里乡亲的应该照应几分,平日打了猎物也命柳琇蕊送部分到叶家去。 可偏偏叶英梅却是个固执好强的,只道自己有手有脚,虽过得清贫些,但到底还能有两餐温饱,对柳家的好意大多婉拒了,便是偶尔接受了,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还回来,如此一来,反而让柳敬南夫妇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英梅姐姐,英梅姐姐!”柳琇蕊双手不便,只能站在简陋的院门前朝里头呼叫。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她又高声喊了几声,“英梅姐姐,英梅姐姐!” 良久,破旧的屋门‘吱嘎’一声便从里头打了开来,头上裏着蓝包巾,腰束同色布带,下着藕荷色布裙的叶英梅走了出来。 “是阿蕊啊!”她露出一个有几分僵硬的笑容,柔声招呼道。 “英梅姐姐,我今日到山上摘了些野果子,甜甜的,特意拿来给你尝尝。”柳琇蕊也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一般说一边往里走,见院里放着个空竹筐,便将怀里抱着的野果子一古脑放了进去。 叶英梅也不阻止,往日轻柔的嗓音有几分嘶哑,“多谢你了,每回都记着我。” 柳琇蕊听出她声音有异,疑惑地抬头打量,见她双眼红肿,似是,哭过一般…… 她一惊,叶英梅个性好强,除了当年叶老汉深夜发病,她冒雨跑到柳家求助外,她再不曾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英梅姐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混蛋?”她上前几步,扯着叶英梅的衣袖接连发问。 柳琇蕊口中的混蛋指的便是村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叶麻子,早些日子这叶麻子在村里游荡时见到从田里劳作归来的叶英梅,色心顿起,偷偷跟在她身后欲行不轨,幸得小霸王柳耀海经过,将色胆包天的叶麻子打了个半死,叶英梅才得已逃过一劫。 这事因关乎女子清誉,柳耀海并不曾声张,只是偷偷地让妹妹柳琇蕊到叶家安慰一番。当然,事后他因又打伤人而被柳敬南一顿处罚! “不是,只不过是刚才在屋里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再说,那混蛋自被你二哥打了一顿后,见了我便绕道走,哪还敢生事啊!”叶英梅勉强勾勾嘴角,否认道。 叶麻子被小霸王打了一顿,又被放了狠话,连柳敬南上门赔礼道歉都不敢受,对被打的缘由更是三缄其口,哪还敢另生心思啊! 柳琇蕊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果真?” “果真!”叶英梅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地点头道。 远远望见柳敬南父子及一位陌生男子站立于离叶家不远的大树底下,她轻轻推推柳琇蕊,朝外头呶呶嘴,“回去吧,我真没事,你爹与二哥都在等着呢,别让他们等急了!” 柳琇蕊再三追问,可叶英梅都坚称无事,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带着满腹疑问离去了。 “爹,二哥,咱们走吧!”走到父兄面前,她敛敛思绪,扬起笑脸道。 “嗯,走吧,你娘大概在家里也等急了!”柳敬南重又捡起放置在地上的猎物,又转头望着纪淮笑问道,“慎之可还行?” 纪淮将沉甸甸的竹篓拎起背于背上,冲着他笑笑,“都说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但晚生今日偏欲挑战一番!” 柳敬南放声朗笑,“好,迎难而上,年轻人正是需要此等勇气!” 柳耀海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学着他平日念诗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矣?啧啧,真走不动无需死撑,大家都不是外人,不会取笑你的!” “可不是,反正大家都知道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柳琇蕊不甘示弱,趁机小小报复一把。 纪淮抖抖嘴唇,只觉读书人的体面与气节在这对兄妹面前快要消失殆尽了。 柳敬南又是一阵大笑,片刻才笑骂道,“你们两个泼皮猴,还不把东西收拾好!” 柳琇蕊吐吐舌头,乖乖将竹篓背好,跟在父兄身后往村头方向走去…… 纪淮自来便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又何曾干过这种体力活,刚开始还能跟得上柳家父子的脚步,没多久便落下了一段距离。 他累得气喘吁吁,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可柳琇蕊却像故意一般,愣是哼着曲子慢悠悠地保持着与他几步之距,不但如此,瞧着他速度慢了,还装模作样地望着他摇头长叹,“读书人啊……” 纪淮被气乐了,这只不怀好意要看笑话的伪兔子! 咬咬牙将背上犹如千斤重的竹篓托了托,脚下亦加快了几分。 柳琇蕊仍是不疾不徐地与他保持着距离,间或发出一阵欢呼,一步三跳地走到路边采摘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瞧着那个轻轻松松、时快时慢的纤细身影,纪淮只觉胸口似被重物压住了一般,憋闷至极! 他暗自磨牙,这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柳琇蕊斜睨一眼他青红交加的脸,以及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袍,多日来因这白面书生而受的闷气如同被风吹了一般,‘呼’的一下全散了!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娇俏欢快的农家小曲飘荡入耳,如三月春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让纪淮满身疲累不知不觉便飘逝而去。 他噙着轻浅笑意望着柳琇蕊轻哼着曲快快乐乐的身影,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许…… “今日多亏了慎之,来,先歇会喝口水解解渴。”高淑容望了望纪淮狼狈不堪,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脸上带了丝感激的笑意招呼道。 纪淮也不与她客气,接连灌了三碗水,这才感觉整个人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方体会到生活之不易,纪淮惭愧!”想想柳耀海兄妹,再对比自己,他深深叹口气,深感百无一用确是书生! “术业有专攻,慎之不必妄自菲薄!”柳敬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阿蕊,到你大伯母那借把刀过来!”高淑容拎起山鸡,转身吩咐女儿。 “好!”柳琇蕊放下茶碗,也顾不得擦擦额上的汗水,步伐轻松地出了屋。 柳敬东所居住的大屋在院子另一头,中间隔着柳家三房。 柳琇蕊走了几步,便见三婶关氏沉着脸从屋里出来。 “三婶!”她连忙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垂手招呼。 “嗯。”关氏瞄了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柳琇蕊不敢久留,“三婶你忙,阿蕊先走了。” 关氏仍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调转身去端起石板上的竹篮子。 “等等!”柳琇蕊方迈了几步,便被关氏叫住了。 “三婶可有事要吩咐?”她老老实实地停下来。 “虽说你不是我女儿,但终究也是柳家的姑娘,我就不得不教导你几句。你年纪已不小了,再过两年便及筓能说亲事了,往后若无他事便不要再到处乱走,更不可接触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关氏意有所指,皱眉训导道。 柳琇蕊不明所以,但也来不及多想她话中深意,“阿蕊晓得了!” 关氏见她低眉顺眼,便摆摆手道,“去吧!” 柳琇蕊怕她再说,急急走开了。 自小她除了怕外祖父训话外,还怕这个时常挑剔她言行举止的三婶关氏。有时被对方挑剔得狠了,她便暗暗腹诽,又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作什么要学那些装模作样的规矩! 到了柳大伯的屋前,见多日未见的堂兄柳耀江正蹲在屋里劈着柴,她心中一喜,高兴地叫了声,“堂哥!” 柳耀江见是小堂妹,原有些阴沉的脸色便散了些,微微一笑道,“阿蕊!” 柳琇蕊娇憨地接着他的袖子问,“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事前也不说一声!” 柳耀江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笨丫头!” 两人说了会话,柳琇蕊才道明来意。 “我到厨房去拿,你到屋里等会,堂哥还给你买了礼物。”柳耀江摸摸她脑袋瓜子,笑着吩咐。 “好!”柳琇蕊听话地点点头,欢欢喜喜地往屋里去…… “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更何况……”一阵唏嘘叹息声传来,让她不自觉停了脚步。 这是,大伯父的声音。   ☆、第十二章 落地凤凰不如鸡?这话是何意?柳琇蕊心不在焉地拔着菜园子里的野草,脑子里时不时回响着柳敬东那句惆怅话语。 “纪书呆,什么叫落地凤凰不如鸡?”她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均不得解,便冲着捧着书册坐在竹凉亭里的纪淮问道。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称呼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这伪兔子,有外人在便乖乖巧巧地喊‘纪大哥’,没外人而她心情又好的话便称‘纪大才子’,恼了便骂‘坏胚子’,其余时候则多叫‘纪书呆’。 “凤凰者,百鸟之王也,凤者为雄,凰者为雌……”他习惯性地开始摇头晃脑。 柳琇蕊恼得随手捡起一棵野草砸他,“谁要听你掉书袋了!就不能认认真真回话吗?” 纪淮喉咙里逸出一阵轻笑,在柳琇蕊又要发作之前正色道,“管他是凤是凰还是鸡,你只要清楚自己是哪一种便可以了!” “这倒也是!”柳琇蕊自言自语,片刻又似想到什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坏胚子,又拐着弯骂人!” “啊?被你发现了!”纪淮强忍着笑意装出一副吃惊可惜的神情。 柳琇蕊恨恨地接连砸了他好几棵野草,“满肚子坏水,难怪叫纪‘坏’!” 纪淮忍俊不禁,清咳了咳道,“阿蕊妹妹,小生纪淮,字慎之!” “哼,可不是嘛,做了‘坏’事自然要‘慎之’又慎,纪家伯父真有远见!” 纪淮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气丫头果真是不遗余力地见缝插针对自己打击一番啊! 清朗的笑声顺着清风送入提着菜篮子步出院里的高淑容耳朵里,她循声望去,见一身儒生打扮的清俊男子坐于亭内,小女儿阿蕊则是气哼哼地冲他扔着什么,她定定地看了片刻,脸上若有所思。 女儿还有两年便及笄了,亲事亦即将提上日程,纪淮年青有为、人品端方、家世清白,加之又是老父的学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算起来确是良婿不二人选。 她越想越满意,看着一对小儿女越发觉得般配,正喜滋滋间,脑中一闪,笑容顿时便跨了下来。 纪淮年已十八,比女儿足足长了五岁!照理五岁并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女儿还有三年才能出嫁,如今又有哪家好男儿过了弱冠都未娶妻的! 她叹了口气,纪淮乃是纪家独子,虽不清楚为何至今未有婚约,但将心比心,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急着抱孙? 高淑容惋惜地望了望狼狈地从亭里逃离出来的纪淮,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左不过还有两年,再看看吧! *** 柳琇蕊无奈地放下做了一半的绣活,在章月兰不知第几次偷偷望过来的时候叹气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章月兰被她抓了个正着,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片刻,才搬着凳子挪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问,“阿蕊,英梅姐是不是要嫁到你们家去,给你当堂嫂了?” 柳琇蕊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难不成不是?”章月兰亦有几分意外。 “我从未听过此事,你又是打哪听来的?”柳琇蕊四周看看,见章家人都不在,便压低声音问道。 “前几日我在村里遇到你三婶与英梅姐,你三婶说的那些话……总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在教英梅姐什么规矩似的,后来没多久你堂哥便又过来了,也不知与你三婶说了些什么,便与英梅姐离开了。”章月兰同样压低声音道。 “有这样的事?”柳琇蕊怔住了,难道她送野果到叶英梅家中去时,她眼中红肿似是哭过一般,便是因为此事? “阿蕊,你,你三婶可,可真厉害!”章月兰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感叹道。 “她向英梅姐说的那些话,虽每个字听来都不像骂人的,可凑到一块却让人听了脸都挂不住,太难受了!” 柳琇蕊双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出言反驳。关氏的本事,她自小便见识不少,又哪会不清楚她训起人来让人有多受不了!便是对高淑容,她也是明里暗里的挑刺,也就对着李氏尚且给几分薄面。 柳耀江与叶英梅彼此有意她也是早几个月前才知道的,若不是柳耀江露了马脚,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心悦叶英梅。只不过,她与叶英梅自□□好,若是两家能结成亲家,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可惜李氏却像看不上叶英梅。 她暗暗叹口气,大伯母一向待人宽厚,偏在堂哥亲事上过分挑剔了些,早些年娘亲着人介绍的几家姑娘她均看不上眼,上回好不容易三婶介绍了位据说家中曾官至相位的大户人家姑娘,并得了她的首肯,哪想到却是个不守妇道的! 如今柳耀江眼看着即将弱冠,可亲事尚无着落,村里原有不少人家相中他的,可这么多年下来也逐渐死了心了。 柳琇蕊闷不作声地继续绣着手中的百鸟朝凤,章月兰见她如此反应,有些许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虽说柳三婶不厚道,但到底是柳琇蕊的长辈,自己当着她的面如此说对方长辈,确是不太合适。 “对不住啊,阿蕊,我,我并,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她结结巴巴地想着解释,柳琇蕊闷闷地阻止道,“我明白的,想来是三婶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否则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虽是我的婶娘,可……” 想想之前关氏训导她万不可与些不三不四之人过多接触,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这个不三不四之人,莫不是指英梅姐?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是觉得心里难受,英梅姐勤劳孝顺,待人真诚,又怎会是不三不四之人!她若是不三不四之人,以堂哥的聪慧又怎会看得上她,爹娘又怎会对她大加赞赏! 此刻她再无心情刺绣,便默默地将针线等工具收好,“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章月兰见她心情不畅,也不挽留,两人道过别后,柳琇蕊便独自往家中去。 回到屋里坐了片刻,她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寻柳耀江问问事情经过,叶英梅那般被关氏羞辱,也不知心里怎么难受。 出了屋子往左走了片刻便是柳三叔夫妇住的西间,再往前一段不远的距离才是柳大伯与李氏住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把自己当成以前的三少夫人,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更何况还称不上是凤凰!”刚经过西间,便听到里头传来柳家三叔柳敬西低沉的声音。 她不禁一怔,落地凤凰不如鸡?怎的又是这话? “这些穷乡僻壤,你能安心呆一辈子?便是你可以,也要想想儿子,难道让他当一辈子的猎户?娶个乡野村姑,子子孙孙再无出头之日?”关氏不甘的声音隔着窗传了出来。 “我不认为如今这日子有何不好,平平静静,没有大起大落,这样的生活,祖父与父亲当年不知盼了多久!” “那是你,我一个千金小姐跟着你吃苦受累,你……”关氏想想这些年受的苦,不禁悲泣。 柳琇蕊听得云里雾里,但亦清楚这种听长辈墙角行为极为不妥,故也不敢耽搁,加快几步到了柳敬东屋外。 “大伯母,堂哥可在家?”兜转了一圈不见柳耀江,她便跑去问李氏。 李氏擦擦湿漉漉的双手,冲着她笑笑道,“你堂哥今日一早便到镇里去了,估计得晚些才能回来,阿蕊找他可有事?” 柳琇蕊自不敢禀明真正来意,只是憨憨地摸摸脑袋道,“我不过想问问上回他带回来的桂花糖在哪买的,可真好吃!” 李氏失笑,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贪嘴的丫头!” 柳琇蕊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心中却唏嘘不已,这么好的伯母,为何就看不上一样好的英梅姐呢? 李氏又拉着她说了一会话,这才让她离去了,说起来柳家这辈也只得柳琇蕊一个姑娘,李氏及关氏均只得一子,也就二房高淑容膝下两子一女,子嗣相对于村里其他人家来说确是不丰。 李氏作为长嫂,性情宽厚,处事公正,对侄女柳琇蕊也宠爱有加,幼时柳琇蕊在爹娘处受了责罚,便抹着眼泪跑到伯母李氏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寻求安慰,她的绣工,也是李氏手把手教导的。可以说,她对这位大伯母的感情,比对亲娘高淑容也差不了太多。 李氏怔怔地望着侄女离去的背影,暗叹一声,是该认清形势了,农家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像二弟妹这样,出身不高,可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服侍夫君、教导子女亦样样不落下,比之曾经的那位,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起来那位叶英梅除了家境差些,失了生母教导,又没有兄弟扶持,她本人倒是不差的,一个弱质女子能将行动不便的老父照顾得那般周到,里里外外更是一把好手,如此坚强的女子,嫁到如今的柳家,又谈何高攀呢?   ☆、第十三章 对李氏来说,她从不后悔放弃过往那些富贵日子跟随夫君归隐于小小的祈山村,便是初时因为不适应而吃了不少的苦头,可她亦甘之如饴,再加上后来儿子的出生,她也就慢慢学着适应这与她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 从衣食住行均有人精心服侍的贵妇到如今事事亲力亲为的农妇,她自问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何不甘。但是,当儿子逐渐长大,她有时会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想着若柳家仍是当初的柳家,儿子是否会有一个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尤其是面临儿子的亲事,她总觉得自己那般优秀的儿子,又怎能配一个乡野女子,他原本能配得上最好的。 这种想法一旦冒了头便压制不下去了,再加上关氏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着过往那些日子,她便更加不愿意替儿子聘娶农家女。如此一拖再拖,生生将柳耀江拖到了如今十九岁都尚未成亲。 柳敬东那句‘落地凤凰不如鸡’彻底将她敲醒了过来,再便是儿子这段日子的黯然,她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农家女子又如何,只要人品端方、孝顺贤惠、持家有道,出身高低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这世间能共富贵的夫妻算不得什么,能共患难的才是弥足珍贵的,想想被耽搁至今的柳敬北,她便更下定了决心。 柳琇蕊瞅着没人留意偷偷截住了柳耀江,期期艾艾地问他关于叶英梅的事,柳耀江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笨丫头,这些事又哪是你这种小丫头片子能管的,二婶若是知道,又该骂你了!” 柳琇蕊痛得泪花都快飙出来了,捂着额头指控道,“还老骂我笨,再聪明的经常被你这般又弹又敲的也变笨了!” 柳耀江哈哈一笑,“小丫头别操心那么多,上回娘说你喜欢桂花糖,这回我又买了些,便放在厅里的桌上,你自个儿去拿,堂哥要出去一趟。” “老把我当小孩一样哄!”柳琇蕊一边嘀咕一边顺从地往柳大伯大屋方向去。 柳耀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这小堂妹的性子……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好糊弄啊! “伯母,阿蕊来了!”习惯性的人未到声音先至。 “是阿蕊啊!”一个敦厚低沉的中年男声从厅里传来。 柳琇蕊一怔,片刻便走了进去,“伯父,伯母可在?” 柳敬东冲她慈爱地笑笑,“你伯母她出去了,阿蕊来,你堂哥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糖。” 柳琇蕊顺着他的意思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方落座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药油味道。 “大伯父,你的脚又疼了?”她担忧地望着柳敬东左腿。 柳敬东不在意地笑笑,“不妨事,阿蕊无需担心,不过些小痛,来,快吃啊!” 一边说还一边将装满桂花糖的盘子往侄女方向推。 柳琇蕊乖巧地拿过一块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大伯父,你的脚又疼,那便不要再到山上去了,家里要缺了什么便告诉爹去,若是有活要干,阿蕊和大哥二哥可以帮忙,你好好养伤。若是还疼便要到镇里看大夫,不要怕没钱,阿蕊这段日子又存了好多钱……” 柳敬东笑眯眯地由着她喋喋不休,心中感叹,还是闺女贴心啊!若不是当年妻子生长子时伤了身子,说不定他也能有个乖巧听话又贴心的闺女了。 说起来柳家这兄弟四人除了柳敬南外,其余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痛,柳敬东伤在左腿,平日倒看不出有何不妥,万一发作起来,那是根本动都动不了;柳敬西伤的是肺,长年累月咳嗽不止;柳敬北情况稍好些,但背部却布满伤痕,其中一道既深且长,柳琇蕊幼时初次见到还被吓得哇哇大哭。 年幼不懂事时她也曾问过柳敬南为何伯父叔叔们会有如此多的伤,每每此时,柳敬南脸色便会变得极其难看,整个人瞧着又添了几分阴沉,直至许久许久才喃喃道,“那是因为爹爹没有保护好他们!” 六人去,三人归,归者性命虽无忧,却落得满身伤痛…… 每回看到兄弟们身上的伤,他便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如此重的伤,可想而知当年兄长弟弟们是如何拼死浴血奋战,为柳家赢得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相比之下,他自己却是…… *** 柳琇蕊终是没有再寻机会去问叶英梅之事,皆因这几日李氏约着高淑容到镇上添置提亲所需物品,又寻了媒婆上门商议到叶家提亲一事。 她愣愣地望着喜不自禁的柳耀江,倒没想到居然风回路转,柳叶两家竟然真的议成了亲! 她想不明白一直看不上叶英梅的李氏为何会突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苦想无果,还是柳耀海一语惊醒梦中人,“何必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各自如意便是皆大欢喜了,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难怪堂哥总说你笨!” 柳琇蕊居然愣愣地点点头,“也有道理!” 柳耀海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便乐了,趁机又叫了几声,“笨丫头!” 柳琇蕊反应过来,立即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砸去,“你才是笨二哥!” 兄妹二人霎时闹作一团。 这日,柳琇蕊打算到叶家去看看未来堂嫂叶英梅,随便寻了个理由知会了高淑容,这才出了门一路往位于北山脚下的叶家而去…… “阿蕊!”她走至村里的小树林,便被章紫云截住了。 柳琇蕊警觉地退后几步,再四处看看,确定只得她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是你啊,可有事?我事先说明,那书呆子家中之事我可不清楚!” 章紫云神色一僵,亦想起了曾经与章妞妞等人一起所做之事,有些不自然地道,“你放心,我对那纪公子没有别的意思,上回也是因为被妞妞她们逼得紧了才跟着一起去的,并不是我本意。” 以她的容貌,从来便是男子主动粘上来的,又何需她自降身份去打探男子之事,若不是那章妞妞的村长之女身份,她又怎可能被逼着与对方胡闹。 “哦,那你来寻我有何事?”听她这般说,柳琇蕊才彻底松了口气。 章紫云左右看了看,便拉着她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压低声音问,“章碧莲那位未来夫婿与别的女子有些不干净,此事你可清楚?” 柳琇蕊神色一僵,不自然地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啊?这个啊,之前阿牛婶不是在村里嚷嚷过了吗?大伙也只当碧莲姐家里有人得罪她了,这才让她那般诋毁。” 章紫云跺了一下脚,“哎呀,此事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柳琇蕊脸色一下就变了,又一个人亲眼所见?那花心大萝卜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救了! “我自来与章碧莲便有些不对付,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大家终究是一条村子里的,我也担心她被人欺骗。只不过此事若我去告诉她,她说不定会以为我故意中伤,你平日与她们家有些来往,这事你瞧着要不要寻个机会提醒她一下,也免得她将来得知真相后会后悔?”章紫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斟酌着道。 柳琇蕊心里暗自嘀咕,哪还需要她去说啊,人家早就心中有数了! 只不过这终归也是章紫云一番好意,她也只能点头应允,“好,我瞅着哪日合适便将此事与她说去。” “你可得抓紧些,我还听说章家与那黄家已经要着手选日子了,想来章碧莲婚期已不远。”章紫云提醒。 章碧莲去年便已及笄,想来今年出嫁也是早些年两家商议妥当的。对于她的婚事,柳琇蕊也早有准备,她平日所绣的百鸟朝凤,便是给章碧莲所准备的贺礼。 听章紫云这般说,她心中也大概明白章碧莲的决定了,她早就知晓那黄吉生是个怎样的人,可仍是由着两家商议婚期,这还不够清楚吗? 若是以柳琇蕊平日的性子,必定会就此事再去劝说章碧莲一番,只是高淑容一早就嘱咐过她,让她不要插手此事,她自然不会违背娘亲的意思。 寻了个借口打发了章紫云,她也没心情再去叶家了,呆愣愣地坐于林中石块上,突然觉得这些男男女女之事可真是够麻烦的,比如她的堂哥与叶英梅,再比如黄吉生与章碧莲。 “阿蕊妹妹,为何独自一人坐于此处?”熟悉的温文男声乍响,让她回过神来。 “是你啊!”她蔫蔫地抬头望了一身清爽的纪淮一眼,又托着腮默不作声。 纪淮见一向生龙活虎的小丫头突然变得蔫头耷脑的,不禁觉得十分不习惯,既是只小老虎,虽然还披着层兔子皮,但还是应该精力旺盛些的,此等哀愁的表情挂在她的脸上,实在太过于不般配了! “小丫头片子也知愁滋味了?”他戏谑道。 柳琇蕊瞪了他一眼,“你这书呆子每日除了念些‘之乎者也’之外还懂什么!” 纪淮轻笑,又是‘啪’的一下展开不离身的折扇,“小生不才,但亦虚长姑娘几岁,见识虽不敢说不凡,但比姑娘应是稍胜些许!” 柳琇蕊见他又来装模作样,顺手拿起身侧的树丫砸了过去,“把你酸溜溜那套作派给我收起来!” 纪淮笑得更开怀,将折扇收了回来,朝着她作了个揖,“小生谨遵姑娘命!” 柳琇蕊睁大眼睛死劲瞪着他,这个装模作样的书呆子! “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少须颜色好,多漫枝条剩。纷纷桃李枝,处处总能移。如何此贵重?却怕有人知。”纪淮也不理会她的目光,诗兴大发地摇头晃脑念道。 “书呆子!”柳琇蕊啐了他一口,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往村头方向走去…… “阿蕊妹妹,此处风光正好,不如多坐一会,待小生念几首诗助助兴?”纪淮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柳琇蕊只当没听到,脚步迈得更快了!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纪淮轻笑着又念了几句,这才施施然地出了小树林。   ☆、第十四章 纪淮照旧在西角门处下了马车,守门的老仆见是少主子归来,满脸惊喜地将门再打开了些,“少爷,你回来了!” 纪淮朝他微微一笑,“纪伯,今日怎的是你守门?” “老王头前几日摔伤了腿,老奴便替他守这几日。”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纪伯笑着回了话。 纪淮又问候了他几句,这才迈着步子往纪夫人所居住的院落去。 进了屋里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纪夫人笑容满面地朝他招招手,“淮儿过来,娘给你看样好东西!” 纪淮挑眉,每回娘亲笑得这般春风满面地让他过去看好东西,十之□□是…… “淮儿你看,这姑娘长得可俊?”纪夫人笑盈盈地展开画轴。 果然如此! 纪淮瞄了画卷一眼,平静无波地道,“眼睛小了些,嘴巴又大了些,娘亲的审美水平有所下降啊!” 纪夫人恼瞪他一眼,“上回又嫌那位眼睛太大嘴巴太小,这回又反了来说,娘瞧你是存心找茬!” 顿了一下又有些得意地道,“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为娘早有准备!” 纪淮一怔,早有准备? 待见纪夫人得意洋洋地又翻出一幅画卷,小心翼翼地展了开来,“这位又如何?可挑不出毛病了吧?这容貌,便是放眼整个燕州城也挑不出几个来!更不必说她还是易州陶家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便是女红厨艺亦是不落人后!” 纪淮循着她手上的动作望过去,见画中女子果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他便是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以往那些推搪之话确不适用于画中人。 纪夫人见他沉默不语便更得意了,“可没话说了?此画娘可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你若是没有异议,娘便去试探一下陶夫人的意思,她如今刚好在永昌镇上。” 纪淮听她这般说,下意识便反驳道,“怎的就没话说了?有的!她、她、她力气太小了!” 纪夫人被呛了一下,掏出帕子半掩着嘴咳个不停。 纪淮慌得欲伸手帮她顺顺气,却被纪夫人一把推开。 “你、你这、这,仅是看幅画便知对方力气是大是小?再者,又有哪家人挑媳妇要挑力气大的!” 纪淮亦是想不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有些悻悻然地摸摸鼻子。 纪夫人恨恨地瞪着他道,“你倒是给我找一个读书识字容貌佳又有力气的来啊,只要你寻得到,不管对方家世如何,娘立马找人上门提亲去!” 读书识字容貌佳又有力气?一个快快乐乐的娇俏身影从他脑中浮现出来,惊得他用力拍了下去! “别人家的男儿到你这等年纪,便是还未成亲,也早把亲事订下来了,偏你这般挑三拣四,让人不省心!”纪夫人恼道。 纪淮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低头受训。 纪夫人见他如此反应,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无力。 “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了,你出去吧,瞧着就糟心!”没好气地朝他挥挥手,打发他出去。 纪淮只得躬了躬,讪讪地退了出去。 “少爷,你回来了?”刚退出正房,便见他屋里的丫头挽琴惊喜地望着他道。 纪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再不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往自己所居住的东院而去…… 挽琴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纪淮边走边纳闷,方才怎的一下子便闪出那只伪兔子的身影了?难道是这段日子经常接触之故? 想来便是了,这段日子他接触的姑娘家也就这一个,自然而然想到她也是情理之中。 给自己寻到了说得通的理由,纪淮的脚步便又轻快起来,慢悠悠地观赏沿路的风景。也不知是不是见惯了祈山村质朴自然的山山水水、野花野草,他竟觉得这满院由花匠精心培育的名贵鲜花,居然还比不上柳家小院里篱笆墙上爬满的丝瓜藤! 这古怪念头一起,他便无奈地摇摇头,也无闲情雅致再观赏了,大步往东院走去。 “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这回便带书墨一块去吧,郭大娘年纪大了,又哪能侍候人?再说也没书墨侍候得更用心、更方便!”耷拉着脑袋坐在书房门沿上的小书童,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抬头一望,见是抛弃他离府的主子,立即迎上前来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纪淮含笑瞄了他一眼,施施然地进了书房,书墨立即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少爷少爷,还是由书墨跟着侍候吧,万一你沐浴时郭大娘不小心闯了进去,那岂不是要丢清白?又或是忘了带衣裳,郭大娘也不方便给你送进去啊!” 纪淮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他当年到底是何等鬼迷心窍才挑了这么个书童啊! “少爷你怎么走路也这般不小心,还是书墨跟着好,这会若是郭大娘,肯定扶不住你!!”书墨慌不迭地扶着他,一脸‘我比郭大娘有用多了’的自豪表情,胸膛也不自禁地挺了挺。 纪淮咳了几声,轻轻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满脸无奈地道,“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老老实实的……” 想着再叮嘱几句,但见书墨如捣蒜似的猛点头,突然便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这样吧,你先下去收拾一番,明日再与我一起到祈山村去。” 书墨心愿得偿,笑颜逐开地谢过了纪淮,欢欢喜喜地出门往自个屋里收拾行囊去了。 *** “书墨来了?快过来,伯母新熬了汤,你尝尝这味道如何?”高淑容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地朝捧着空坛子跨进屋里的小书童招招手。 不怪她这般待见书墨,她往日做的菜,问柳敬南及三个子女的意见,都是干巴巴的几声称赞,可这位年纪小小的书童倒不同,居然能将她每样菜里放了什么调料都说得一清二楚,偶尔还能与她就应该怎样做才能使味道更佳讨论一番,偏还说得头头是道,自己的作品有了真正会欣赏之人,这又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书墨,你上回说的那故事结局如何了?今日再给我说完吧!”柳琇蕊见纪大才子身边那位有趣的书童又来了,急急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擦擦手上前道。 “稍等,我先尝尝伯母新做的汤!”书墨冲着她点点头,一步三跑地朝高淑容奔去。 “伯母伯母,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让书墨尝尝!” “好好好,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书墨,你那故事打哪听来的?可有话本?”柳琇蕊追在他身后问。 “书墨,你上次教的那种编织蝈蝈的方法,我有处不太记得了,你再给我示范一遍。”柳耀海挠挠头,拿着几根草向着书墨走去。 “书墨,……” 碍眼,相当碍眼! 纪淮眯着眼盯着被柳家母子几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捧月的小书童,头一回极度看跟在自己身边数年的书童不顺眼! 差别待遇,绝对是差别待遇! 那只伪兔子何时这般讨好地冲自己笑过?瞧瞧,居然还伸手去扯书墨那混账的衣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女诫》《女则》学哪里去了?看来得寻个机会就此问题与恩师商讨一番! 他又转头冷嗖嗖地盯着小书童的后脑勺,这小子,实在是不应该带他来的! 正满脸幸福地喝着汤的书墨,突然感觉背脊一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讷闷了,如今这般天气居然还会觉得冷?莫非是昨夜又把被子踢下床之故? “书墨可是着凉了?呆会伯母给你熬点姜汤,如今这天气虽然还算暖和,但也要注意身子,受凉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小瞧了!”高淑容察觉他的反应,关切地道。 书墨揉揉鼻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多谢伯母好意,书墨多喝几碗伯母熬的肉汤,心里一高兴,什么病也没了!” 高淑容被他逗得笑个不停,连连道,“好好好,你若喜欢便多喝几碗,今后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和伯母说,伯母给你做!” “多谢伯母,伯母待书墨真好!”小书童感激涕零地道。 纪淮实在看不下去了,‘啪’的一下将折扇收回来,再正正衣冠,大步迈了进屋。 “柳伯母!”他朝着高淑容躬了躬身。 “慎之来了啊,你柳伯父在里头屋里呢!”高淑容百忙当中朝他笑笑道。 纪淮想说他并不是来寻柳敬南的,可高淑容却又转过头去与书墨讨论着应该往汤里加些什么样的药材更好。 他嘴角抽了抽,转身又冲着柳琇蕊作揖,“阿蕊妹妹!” “纪大哥……书墨,你再说说,后来又怎样了?”柳琇蕊应付性地唤了他一声,又扯着书墨的衣袖追问。 这这这…… 纪淮不由气结,再瞧瞧追在那三人身后离去的柳耀海的背影,又恨恨地剐了自家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书童一眼,一拂衣袖,脚步一拐,往另一往屋里寻柳敬南去了……   ☆、第十五章 “少爷,书墨回来了!”书墨双手吃力地提着个大食盒,步履维艰地一步一步挪了进门。 纪淮将视线从手中书册上移开,淡淡地斜睨他一眼,视若无睹地继续翻着书册。 “少爷,这些菜都是柳伯母亲手做的,味道比咱府里的厨娘做得好多了,你尝尝这汤,可入味了!”书墨殷勤地布好碗筷,又装了一碗汤送到纪淮面前。 纪淮却是目光欠奉地盯着书册,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少爷瞧你倒有点乐不思蜀了,当初是哪个说比柳大娘侍候得更用心的?” 书墨嘻嘻嘻地傻笑几声,憨憨地挠挠脑袋瓜子,他确有些乐晕头了,这里比在府里可有趣多了,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便是跟着柳家兄弟上山砍柴亦别有一番趣味。 纪淮扫了他一眼,见他傻乎乎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将手中书册放下,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在书墨殷勤的服侍下坐到了小圆桌前。 “你可都吃过了?”见桌上只放着一碗米饭,他侧头问。 书墨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在、在柳家吃过了……” 纪淮无奈摇头长叹,再次质问自己当年怎的就挑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当下人自觉的书童! “少爷,你尝尝这个,这个可是柳伯母按书墨所说的方法做出来的,味道可真不错!”小书童机灵地开始转移话题。 “你也就对吃的比较热心,若是郭大娘知道你这般偷懒,你瞧你能得什么好!”纪淮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瞪他。 “少爷,书墨向你保证绝对好好地留在家中侍候你!”书墨立即举起右手作立誓状。 “嗯哼。” “少爷,方才阿蕊问书墨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书墨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书墨有些苦恼地继续布着菜。 “你就说你家少爷我当时一手翻书,一手磨墨,这才给你取了‘书墨’这名字!”纪淮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啊?哦!”书墨挠挠头,片刻又庆幸地拍拍胸口,“幸亏少爷你没让我叫‘二手’这名字!” 纪淮被呛了一口,背过身去咳个不停…… “少爷,你小心别呛着了!”书墨一边帮他拍拍背,一边又无比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你说我爹当初为何给我取了‘二木’这名字呢?难道他当时手上刚好拿着两块木头?” 纪淮刹时咳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恨恨地瞪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小书童一眼,“不许再多话!” 书墨立即乖巧地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书墨又乖乖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里洗干净,这才又回到书房。 “书墨,磨墨!”纪淮不疾不徐地吩咐。 “好嘞!” “书墨,裁纸!” “好嘞!” “书墨,倒茶!” “好嘞!” “书墨,……” …… 可怜的小书童被记仇的主子使唤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纪淮良心发现才饶过了他,他也累得瘫坐在地上。 “少,少爷,阿,阿,阿蕊说明日柳伯母会酿些小菜,书墨想去帮帮忙。”歇息过后,书墨又期期艾艾地征求主子意见。 纪淮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盯着他答非所问,“阿蕊?” 书墨用力点点头,“阿蕊是这般告诉书墨的,少爷你瞧着可好?” 纪淮严肃地望着他,正色道,“女子闺名又岂能诉之于外男之口!”阿蕊阿蕊……这小子倒是叫得亲热啊! 书墨结结巴巴地小小声反驳道,“可、可是大家都、都这般叫啊!”待见主子的脸色,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道,“知道了!” 纪淮满意地点点头,将刚完成的画作卷好收于柜子里。 “少爷,今日柳家来了位五大三粗的黑脸大叔,壮得像座小山一般,可偏偏却总对着柳家几位叔伯鞠着身子,便是对阿蕊……姑娘几位也是毕恭毕敬的,可奇怪的是柳二伯却让阿蕊……姑娘兄妹几个喊他‘安伯伯’。”书墨安静了一会,又忍不住凑上来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纪淮手中动作一顿,“安伯伯?” 见主子像是有兴趣,书墨霎时便来劲了,眉飞色舞地将在柳家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道出来。 “那黑脸大叔一脸大胡子,站在门口都差点堵了半边,说起话来像擂鼓一般,他是跟着柳四叔来的,柳四叔你可见过?听阿蕊……姑娘说他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今日方回来。再说那黑脸大叔一进门见了柳二伯便‘啪’的一下跪了下来,吓了书墨好一大跳,柳二伯也被惊吓住了,好半会才回过神来扶起他,两个大老爷们居然就在院里泪眼汪汪了,少爷你说奇不奇怪?” 纪淮不答,反是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书墨也不在意,又手舞足蹈地道,“然后柳二伯又带着他去见了柳大伯及柳三伯,那黑脸大叔照旧是‘扑通’一下跪下来要磕头,不过却被柳大伯阻止了,这几位便又是一番泪眼汪汪!” 说得兴起处,他顺手将纪淮面前的茶碗端过来灌了一口,擦擦嘴巴又继续道,“接着柳二伯便领着他见过了柳家几位伯母以及阿蕊……姑娘等几位小辈,黑脸大叔激动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其实若不是那些大胡子遮着,书墨都要怀疑他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自己方才才喝了一口的那杯茶,如今茶碗都已经见底了,他语气平静地继续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书墨挠挠头,两手一摊,“没了!” “怎的就没了?”纪淮皱眉疑惑地问。 “然后柳家四位叔伯便与那黑脸大叔到屋里聚旧,书墨便到厨房里搭把手去了!” 纪淮喉咙一堵,为之气结,这混账就知道吃! 只不过,将柳家今日所发生的事以及平日言行结合起来,他更确定这柳家果然不是普通的猎户人家!男儿膝下有黄金,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故友来访,又怎会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想来,这位来访的‘黑脸大叔’绝不是故友,反倒是昔日属下的可能性更大! 安炳德的到来确是给柳家兄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们退隐祈山村二十年有余,倒是第一回见着了故人,兄弟四人与安炳德干脆彻夜秉烛夜谈。 “若是老太爷及两位老爷子尚在,见到如今柳家后继有人,不知会有多高兴!”安炳德感叹道。 听他提起祖父及父亲叔父,柳家兄弟四人便沉默了,屋里原还洋溢着浓浓的久别重逢喜悦,如今便陷入了沉重悲伤当中。 安炳德见自己一番感叹引得气氛突变,不禁干咳几声,扬起一抹笑意道,“炳德方才见三公子武艺高强,再加上那等容貌,竟与他曾祖父一般无二,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柳敬南勉强笑笑,“小儿顽劣,又哪及得上祖父当年风采半分!” “二少……过谦了,三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假以时日必又是国之栋梁!” 柳敬南苦笑道,“我只盼着他一生平安,又哪敢想着什么国之栋梁,炳德休要再说!” *** “娘,那位安伯伯是什么人?为何见了我们便是又哭又笑的?”柳琇蕊小小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问高淑容。 高淑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许是你爹许久未见的好友,久别重逢自是激动了些……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嗯,娘也早些睡。” 高淑容替女儿掖了掖被角,静静地坐了片刻,见她很快便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 当年她对柳敬南及柳家并无半分了解,仅凭着满腔的爱慕,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提起婚事,会不会过于轻率了? 这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还有她的枕边人,是不是亦在瞒着她什么? 高淑容苦涩地笑笑,十几年的夫妻,她直至今时今日都未曾全然了解枕边人,她原以为他像她的爹爹那般,只不过是个不擅于表达之人,可有时她又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沉重。 她承认成婚至今,柳敬南确做到了好夫君、好父亲应该做的一切,对她、对他们的子女都是关心爱护有加,可每晚夜深人静之时,她却知道,他却会默默地转过身来,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然后发出一阵似真似幻的轻叹,仿若是挣扎无果,又仿若是释然……   ☆、第十六章 “吱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脚步声,高淑容下意识地闭上一夜不曾合过的双眼。 感觉到床边轻轻塌下一处,良久,耳边恍似飘过一阵低沉的叹息,她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便揪紧了被子。 柳敬南温柔地来回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脸庞,片刻才俯身在她嘴角落下轻轻的一吻,喃喃细语,“这些年,幸亏有你!” 她呼吸一窒,接着便感觉到对方躺到了身侧,腰肢被抱住,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高淑容心中百感交集,许久许久却又释然了,这个男人心中也是有她的,或许没有像她那般有着炽热的情感,可她初遇他时不就清楚他的性情了吗?在她人生当中,从没有过会后悔之事,以往没有,她相信今后也没有! 这个男人,是她要携手百年的夫君,无论他有着怎样沉重的过去,但他当年既允了娶她,这些年又尽职尽责,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压抑了一晚的心事得到了舒解,她含着笑意在柳敬南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娘,你起晚了!”少有地见娘亲居然起的比他要晚,柳耀海得意地摇头晃脑。 “是娘不好,都饿了吧?娘给你们做点吃的。”高淑容歉意地笑笑,将围裙围好,便要往厨房里去。 “娘,不必忙了,书墨带了吃的过来,大家都给你留着呢!”柳耀海慌忙拉住她。 “书墨来了啊?”高淑容有些意外,“怎的这般早?” 刚迈进门来的柳耀河听她如此说,有些无奈地道,“娘,你忘了?昨日你说今早要酿些小菜,书墨便嚷嚷着要来帮忙。” 高淑容失笑,“确有此事,瞧我这记性!” 另一边,纪淮酝酿了许久,这才挪到正在菜园子里浇水的柳琇蕊身边,结结巴巴地唤,“阿、阿、阿蕊!” 柳琇蕊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么啦?可是要挑些喜欢的菜?” 纪淮嘴唇抖了抖,清咳一声,镇定自若地道,“非也,阿蕊,你好生浇水!” 言毕便有些飘飘然地进了屋…… “这书呆子,莫非读书读傻了?”柳琇蕊盯着他飘浮的身影,嘀咕道。 阿蕊,阿蕊,恩师取的名字果然是极好的!纪淮心满意足地暗自点头。 ** 安炳德的到来让柳琇蕊充满了疑问,她从来不曾听父母提过自家还有这么一位‘伯伯’,尤其是这位伯伯每回见了她都是热泪盈眶,又是欢喜又是抹眼泪。 她不只一次问高淑容为何这位‘安伯伯’见到她会如此反应,高淑容也只是拿话搪塞她,让她不满极了。 “什么嘛,我也是觉着奇怪才问问的,不回答便不回答,做什么又要骂人!”这日,她又抑制不住跑去问高淑容,高淑容忙进忙出的又哪有心思应付她啊,直接训斥了几句,让柳琇蕊满心的委屈。 她坐在村头不远的小河边,一边不满地咕哝,一边捡起身旁的小石子用力掷入了河里,直激起一阵阵水花。 “谁又惹了小叔叔的小阿蕊了?”亲切温和的熟悉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惊喜的回转头来。 “小叔叔!”娇憨地扯着柳敬北的衣袖晃了晃,柳琇蕊仰起头高兴地望着他。 柳敬北笑笑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可是又被你娘骂了?”这小侄女撒娇耍赖样样在行,偏还能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也就她的亲娘能抵挡得住她这套。 “可不是,阿蕊也不过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安伯伯每回见了我都是又哭又笑的,她不回答还骂我!”柳琇蕊趁机诉苦,抓着柳敬北衣袖的小手不住的晃啊晃的。 柳敬北无奈地望望被她扯得歪了的衣袍,待听了她的话后脸色一僵,片刻,才轻叹一声,“你安伯伯也是太激动了,他与你爹爹相识时还没有你们兄妹三人,如今久别重逢,得知故人有后,一时心中激动,是以才这般失态。” 柳琇蕊恍然大悟,呶呶嘴道,“就这般简单的事她也不肯好好说,偏要骂人!” 柳敬北失笑,二嫂是个急性子,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耐心更是欠奉,但也就她这样的性子,才使得柳家归稳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柳琇蕊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迈着小碎步跟在柳敬北身后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小叔叔,阿蕊给你做了两双鞋,也给爹做了一双,爹和娘都说我做得比上回又有进步了,等会回到家里我拿给你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不合脚我再改改。对了小叔叔,我会绣百鸟朝凤了,大伯母说我绣得比她当年初学都要好!可娘却不信,说大伯母这是在鼓励我。还有啊,小叔叔,二哥前些日猎了一只鹿,他可高兴了,可惜你不在家,否则也能尝尝鹿肉了……” 柳敬北一路听着侄女吱吱喳喳地说些琐碎事,嘴角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话痨! 沿途山青水秀,鸟语声声,他微微仰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心中有些许唏嘘,偶遇故人并不在他意料当中,但重逢的那一刻,他承认那些沉重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当中,但那也只是小片刻的功夫。 如今想想,大概这二十年来的平静生活让他逐渐学会了放下,不管是祖父、父亲与伯父的逝去,还是曾经心悦的女子舍弃自己而去,仿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沉淀到记忆深处,再不能轻易激起心中半分波澜。 叔侄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门,高淑容恰好端着盆子从屋里出来,见这两人一同回来,先是与柳敬北点头致意,又皱眉冲着女儿道,“跑哪偷懒去了?赶紧到厨房里帮你大伯母洗菜去!” 柳琇蕊清脆地应了声,便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了进屋去。 柳家来了贵客,宴席自然得由妯娌三人当中厨艺最好的高淑容准备,李氏与关氏两人也只是到二房这边打下手。 “阿蕊,把菜端过去,小心别摔着了!”李氏将刚起锅的青菜装好,侧头吩咐道。 “知道了!”柳琇蕊洗洗手,再擦干水渍,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碟青菜往西屋厅走去。 “如今四海升平,西南两国臣服,边境安定,皇上年纪虽轻,却是位有道明君,大商国文有丞相林炜均、武有将军慕锦毅,君臣齐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起复一事,炳德休要再说。” 柳大伯沉稳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柳琇蕊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脚步。 “炳德只是有些许不甘,‘世有柳,又有慕;柳长慕消、有慕无柳’,若是老太爷仍在,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慕将军宅心仁厚、用兵如神,当年若不是他多方照应,我兄弟三人绝无平安归来的可能,柳家,更无法全身而退。对他,柳擎东心服口服!” …… 柳琇蕊听得满头雾水,又是丞相又是将军,又是柳又是木的,这说的是什么呢?她摇摇头,将这些想不明白之事扔到一边,大步跨进了屋里,“菜来了!” 安炳德在柳家逗留了两日便要告辞离去,柳家兄弟四人苦留无果,只得亲自送了他出村口。 “炳德就此拜别,少……多多保重!” “炳德无需多礼,你我今后兄弟相称便可,山高水远,望君千万珍重!”柳敬东用力拍了安炳德肩膀一下,诚恳地道。 安炳德虎目含泪,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耀江、耀河、耀海、耀湖,你们兄弟几个向安伯伯行个礼。”柳敬东又转过身去沉声吩咐儿子及几位侄儿。 “好!”柳耀江率先走了过来,朝着安炳德躬了躬身,“安伯伯!” “大公子万万不可!”安炳德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欲去扶,却被柳敬东阻止了。 “这礼你受得起,若无炳德,便无如今安然无恙的柳家!” 安炳德无法,只得又先后受了柳耀湖三人的礼。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各位请留步!”又行了片刻,安炳德才停下脚步向众人拱拱手。 柳琇蕊远远望着叔伯父兄几人护送着那位古古怪怪的安伯伯出了村口,秀眉微蹙,咕哝道,“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学着柳敬南的样子叹了一声,便慢悠悠地迈入了家门。   ☆、第十七章 安炳德的到来与离去,对柳琇蕊来说,正如投掷入河里的小石块,只不过激起了小小的一片水花,很快便沉入了河底。 “我当初就说过了,那黄吉生和别的女子不干净,偏你们还不相信,非要说我诋毁人家,如今出事了吧?被未来丈母娘撞个正着!哎哟喂,丢死个人!” 柳琇蕊从叶英梅处出来,经过往日洗衣的小河边,一把高亢的洋洋得意的中年女子声音传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日子都择好了才发现这丑事,要早些信了我的话,早早退了亲,又哪会落到如今这地步!”村里有名的大嘴巴阿牛婶幸灾乐祸地冲着正在河边洗衣的几位大婶道。 “可不是,碧莲娘都已经准备好嫁妆了,还到镇里添置了不少成亲所需要的东西,如今亲事却被搁置,也不知以后还成不成得了!”一位大婶□□来惋惜地道。 “要我说啊,这样的夫婿有不如无!还没成亲就这般不要脸面,万一碧莲丫头嫁进去,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呢!”另一位正搓洗着衣物的大娘满脸不屑地出声。 “哎,话虽这样说,也是这个理,但碧莲丫头这会子退亲又去哪寻一门好亲事来?” “可不是,家里又有钱本人又是秀才,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打不着啊!” “依我说她们家不会明明知道了却装不知,等着生米煮成熟饭再来闹一回吧?” “应该不会吧……” “我瞧着也难说,指不定还真是那么回事!你瞧往日碧莲那蹄子那张狂样,还不是觉着自己有了好亲事,这才连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 柳琇蕊呆立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还闹将出来了,难道黄章两家亲事有变? 那几位洗衣的妇人陆陆续续离去,她仍是怔怔地反应不过来,直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阿蕊!” 柳琇蕊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章月兰笑眯眯地望着她,“在这傻站什么呢?叫了你好几遍都没反应。” 柳琇蕊仍有些呆滞地望了望她,半晌才喃喃道,“月兰,碧莲姐的亲事……” 章月兰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你也听说了?大婶子气得当街追着那黄吉生打,还嚷嚷着要到书院里告他,如今碧莲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个不停,谁劝也不听,两家的亲事便也暂且搁置了下来,也不知以后是继续还是取消!” 柳琇蕊有些闷闷地道,“便是退亲也是那黄吉生的错,又与碧莲姐何干?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退了亲之后难再寻好亲事?” 章月兰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的!” 稍顿一下又义愤填膺地道,“大婶子就应该狠狠地打他一顿,难怪戏里那些抛妻弃子的总是读书人!” “可不是,我大哥也说那些识几个字、会念几首酸溜溜的诗的人最不可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爱骗小姑娘!”柳琇蕊瞬间便加入了声讨当中。 “正是这个理儿!”章月兰用力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离去,一路叽叽咕咕声讨着戏里戏外那些欺骗小姑娘的负心人。 黄章两家的亲事终是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章碧莲原是村里大姑娘小姑子们暗暗羡慕的对象,如今倒是处处被人指指点点,或是同情,或是讽刺,让她又羞又恼又恨,连日来都不敢再出门。 柳琇蕊曾到章家去寻了她几回,但每回都被她挡在了门外,章碧莲依然是谁也不愿见。 再次见不到人,她只得闷闷不乐地踢着路上小石子往家去…… “阿蕊!”肩膀被东西打中,柳琇蕊下意识便回头,见一位年约十五六岁,一身短打的男子正冲着她裂嘴笑。 她怔了怔,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阿蕊,我是鲁恒旭啊!”对方见她如此反应,便乐呵呵地提醒道。 “鲁恒旭……啊!你是鲁伯伯家的恒旭哥哥!”柳琇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才惊喜地欢叫出声。 鲁恒旭憨憨地挠挠后脑勺,“嘻嘻,你总算想起来了!” “恒旭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鲁伯伯与鲁伯母呢?” “爹到这附近查案,我是跟着他来的,娘这会应该在你家里头了。”鲁恒旭笑呵呵地道。 “你如今都跟着鲁伯伯办案了?”鲁恒旭自小便希望将来能成为像他父亲鲁耀宇那样的神捕,破天下奇案,为民申冤,是以柳琇蕊才有此问。 “爹只让我跟在他身后看,如今我一桩案子都不曾破过。”鲁恒旭讪讪地道。 “你跟着鲁伯伯慢慢学,总有一日会与他一样的!”柳琇蕊安慰道。 “嗯,我娘也是这般说。对了阿蕊,我前几个月去了趟京城,见了许多很厉害的人,还得了些稀罕物,只可惜这回跟着爹出来得急,没带来。” “不要紧,下回你来的时候便带来!恒旭哥哥,你可还记得以前你在我家院里种下的那棵小树苗?如今都长得比我高了……” “果真?这倒要瞧瞧,我原以为它肯定活不长久的呢。” …… 纪淮远远望着柳琇蕊与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来,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映得两人的身影格外耀眼,让他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恒旭哥哥,若是二哥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他这会与大哥到山上砍柴去了。”走至柳家门前,柳琇蕊兴冲冲地推开了院门,连站在她不远处的纪淮都未曾留意到,反倒是鲁恒旭朝他点头致意。 恒旭哥哥?纪淮眉头一皱,叫得可真亲热……再对比一下她对自己的称呼,他便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朝鲁恒旭点了点头,他转过身踱进了屋里,坐在书案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往日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圣贤书,如今倒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书墨!”合上书卷,冲着门外唤了声。 “少爷!”小书童欢欢喜喜地跨了进来。 纪淮无奈地望了望他嘴角沾着的糕点渣子,吩咐道,“把嘴擦一擦,再把昨日刚得的新茶叶送些到隔壁去。” 书墨麻利地在嘴上抹了一把,抱起装着茶叶的罐子笑呵呵地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纪淮手指轻敲着桌面,心中默默数着书墨离去的时辰,直到他耐心快要宣布告罄了,才听到熟悉的欢快脚步声。 “少爷,书墨把茶叶送去了,柳伯母恰好在招待客人,立马便用上了,还让书墨回来向你表达谢意。” “嗯,可知是哪位客人?”纪淮埋首书卷,嗓音清淡无波。 “据说是位姓鲁的捕头的夫人及儿子。”书墨挠挠头回道。 “鲁捕头家的啊……” “可不是嘛,书墨还听说那位鲁家公子幼时曾在柳家住过一段日子,与柳家人关系可好了。”书墨顺手将小圆桌上摆放着的糕点塞了一块进嘴里,声音含糊。 纪淮正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问,“哦?倒也难怪了!”话需如此,他却觉得心里似是堵得更厉害了。 “对啊,就像是少爷以前曾念过的一首诗,怎么念来着?”书墨冥思苦想,半晌才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少爷你瞧,书墨也会念诗了!” 书墨洋洋得意地冲着纪淮仰头挺胸,一副‘快夸我吧快夸我吧’的小模样。 纪淮双唇抖了抖,手上一用力,差点将书页扯裂开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副两小无猜的温情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双手一抓,‘嘶啦’的一下,手中的书卷终于被撕裂了。 “少爷?”书墨听到响声,疑惑地朝他望了过来。 纪淮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皱巴巴的书抚平,一边面无表情地吩咐,“去做饭,你家少爷饿了!” 书墨‘哦’了一声,奇奇怪怪地望了望他,这才走了出去。 爱书成痴的少爷居然弄坏了书?书墨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纪淮懊恼地望着被撕出一道口子的书卷,对自己的反常亦是困惑不已,小心翼翼地将撕裂的纸张抚平粘好,确定再无其他损坏处,这才将书卷放回原处。 “二弟,这回你那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名号该卸下了吧?”柳耀河戏谑地冲着气喘吁吁的柳耀海道。 柳耀海喘着粗气,朝对面亦如他一般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的鲁恒旭裂嘴一笑,“多年不见,功夫长进不少啊!” 鲁恒旭嘻嘻一笑,“你也不差!”两人战了一场,胜负未分,但彼此情谊却又加深了几分。 柳琇蕊拿着帕子送到兄长跟前,又倒了碗水给鲁恒旭,“恒旭哥哥喝水。” 鲁恒旭冲她笑笑,“多谢阿蕊!” 纪淮望着柳琇蕊殷勤地忙进忙出的动作,眼神幽深,真是,太碍眼了!   ☆、第十八章 “月兰啊,前几日与村头柳家阿蕊一块家去的那小后生是哪个?可是柳老二家的替她选的夫婿?”阿牛婶拦住正背着草欲返家的章月兰,试探着问。 章月兰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阿牛婶,这话你可不能乱说,阿蕊清清白白,你这般说她,小心柳二婶和耀海哥来找你算账!再说,那人是小时候曾在阿蕊家住过的鲁家小哥哥,如今跟着鲁家伯母来探望柳二婶她们,怎的到了你嘴里就变了个味儿了?” 阿牛婶讪讪然地干笑几声,片刻又凑上来道,“他两家既然如此要好,便是结为亲家也并非不可能……” “这位大婶,古语有云,‘利口伪言,众所共恶’,淑身涉世,谨行慎言,女子清誉何等重要,又岂能容你信口雌黄妄加惴测!”正气凛然的男子声音乍响,让欲再分辨的章月兰下意识便回头望去…… 见一身靛蓝书生长袍的纪淮神情严肃地望着阿牛婶,句句掷地有声。 阿牛嫂被他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得脸色青红交加,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就说说,就说说,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边说边退后几步,接着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 章月兰怔愣片刻,这才向他微微行了礼,“纪公子!” 纪淮认出她是平日经常到柳家去寻柳琇蕊的女子,又见她方才出声维护,心中便多了几分感激,“章姑娘!” 两人稍问候了几句便各自离去了。 纪淮今日访友归来,偶遇上这阿牛婶纠缠章月兰打听柳琇蕊之事,听她口中硬是将鲁恒旭与柳琇蕊扯到了一块,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怒火,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站了出来制止。 他心情不畅地归家去,路经柳家门前,听里面传来鲁恒旭爽朗的笑声,想起方才阿牛婶的话,眼神更为幽暗。 大步进了家门,便见一团白影向他奔来,他脚步一顿,弯下身子抱起阿隐,用力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嗯,果然又重了,看来书墨那小子贪吃的同时仍不忘照顾你!” 抱着阿隐进了书房,将其放于书案上,顺手从一旁抽出一本书来,翻开几页念道,“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 鲁恒旭本是跟着神捕父亲鲁耀宇一起到的祈山村,哪知父子二人刚抵达村口,鲁耀宇便发现了手头上一宗凶.杀案至关重要的线索,只得匆匆叮嘱了儿子代他向柳家长辈致歉,便马不停蹄地赶去追查真相了。 鲁夫人金氏原听闻夫君儿子要到祈山村来,想到多年并见高淑容,便也跟在父子两人身后到了祈山村,如今便与鲁恒旭暂住柳家。 高淑容见闺中好友到访,自然喜不自胜,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酒席招待金氏母子二人,柳敬南对鲁恒旭这位性情开朗,行事大度的晚辈印象颇深,又想到另一位深得他赞赏的年轻人纪淮,遂吩咐柳耀海到隔壁邀请纪淮前来,想着也让这几位年轻人彼此认识一番。 纪淮应邀而来,与柳家父子三人及鲁恒旭相互见过礼,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让他心口堵了几日的‘恒旭哥哥’。见他肤色黝黑,却是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头上裹着石青色布巾,一身同色的短打,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利落之感。 神捕鲁耀宇之子,果然不可小觑! 他心中既有赞赏,又觉憋闷,一声不吭地又灌了杯酒。 喝得似有晕眩之感,他方停下来,告了个罪走出屋内,沿着小院里的篱笆墙慢慢踱着步子,直至前方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映入眼内…… 纪淮定定站立原处,愣愣地望着鲁恒旭似是从柳琇蕊手中接过了什么,他只觉得晕眩感更重了些。 “阿蕊!”步伐不稳地往前走了几步,唤住了正欲转身返回屋内的柳琇蕊。 “纪书呆?”柳琇蕊回过头来,见一向极重仪容仪表的书呆子脸庞泛红,那一身无论何时看来都是整洁干净的书生袍居然还沾了几棵干草。 纪淮怔怔地望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脑中一片空白,有些隐隐的念头似是要从内心深处冒出来。 “你可是喝多了?娘煮了解酒汤,你先回屋里坐着,待我给鲁伯母回了话再端过去。”柳琇蕊见他望着自己一言不发,神情与平日大不相同,猜测着他许是喝高了,想到方才鲁恒旭亦是如此,又担心父兄,是以想着干脆把刚煮好的醒酒汤端到厅里让大家都喝上一碗。 纪淮原听了她上半句话便觉心中升起一阵愉悦之感,待那个‘鲁’字蹦出来,尚未来得及勾上去的嘴角便又垮了下来。 “阿蕊!” “嗯?”柳琇蕊奇怪地望着他回了一声。 纪淮被她盯得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便叫出声了。 “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心里一紧张,白日里对着阿隐念的《礼记》便脱口而出了。 柳琇蕊纳闷地望着他,这书呆子叫住她便是为了冲她念这些有的没的? 纪淮念了两句,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困惑他几日的不解似是有了解答,他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道,“阿蕊,纪淮既担了你一声‘大哥’,有些事便不得不教导你一番,正所谓‘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这、这书呆子喝醉了便学她外祖父那般训导她?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纪淮背着手滔滔不绝,脸上是柳琇蕊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让她头大如牛。 “二哥二哥,纪书呆喝醉了,你快扶他进去,娘寻我了,我先去一趟!”瞄到柳耀海的身影,她慌不迭地大声招呼,将这突然化身高老举人的书呆子推了出去。 “阿……”纪淮阻止不及,被柳耀海用力夹住了手臂半扶半拖地扯着往屋里去,眼睁睁看着柳琇蕊的身影两三下便消失在视线内。 ** “阿蕊!”柳琇蕊如同平日一般抱着洗衣盆外出,方拉上院里的栅栏,便见纪淮清清爽爽地朝着她微笑,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假装没看到他一般加快脚步往外走。 这个书呆子也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每回见了她便啰啰嗦嗦地在她耳边训诫,从《女诫》、《女则》、《女训》到《礼记》,但凡是古书里关于女子言行的,他都念叨几遍。 纪淮也不恼,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后,嗓音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女客相过,安排坐具……” 柳琇蕊被他如同念经一般絮絮叨叨不停,一个按耐不住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盯着他,隐忍着道,“乡野人家的姑娘,又哪顾得了这么多的礼!” “阿蕊此言差矣,‘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也禽兽之心乎?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以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纪淮亦停下来正色道。 柳琇蕊暗暗咬牙,再三叮嘱自己,这个书呆子除了啰嗦点,倒不曾有什么恶处,绝不能动手! 她深吸口气,极不友善望着他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纪淮微微一笑,“愚兄不过是告诫阿蕊妹妹,鲁公子虽与你自幼相识,但如今年纪已长,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又是外男,阿蕊务必时时刻刻以‘礼’相待!” 不错,这便是他思前想后得到的答案,他视柳琇蕊如妹,为了她清誉着想,自然是不愿见她与外男那般亲近,是以连日来才会焦躁难安! 柳琇蕊蹙着两道秀眉反驳道,“恒旭哥哥是外男,你亦是外男,怎的不见你处处以礼待我?” 纪淮一窒,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柳琇蕊见自己把大才子驳得哑口无言,心中得意,扬起脑袋又道,“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可你又怎唤我之名?” 纪淮彻底僵住了…… 柳琇蕊冲着他扬扬眉,学着他平日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见纪大才子仍是怔怔愣愣的模样,她抿嘴一笑,抱着洗衣盆迈着欢快的脚步离开了。 “恒旭哥哥是外男,你亦是外男,怎的不见你处处以礼待我?”柳琇蕊的话不断在他脑中回响,让他眉头越拧越紧。 是了,若论亲疏,他比鲁恒旭更为不如,又凭什么要求柳琇蕊差别对待?除了她的父兄,其他均是外男,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有等同于柳家父子的待遇? 再有便是他本人,往日待女子均是客气守礼,为何对柳琇蕊却从不知礼? 纪淮魂不守舍地折返家中,愣愣地坐在椅上,苦思不得果。   ☆、第十九章 “除了父兄外,其他均是外男……”纪淮喃喃自语,话中似是饱含着唏嘘,又似是蕴着些许不甘愿。 “怎么会呢?夫君与儿子都不是外男啊!”一边来来回回地擦着桌子,一边哼着小曲的书墨耳尖地听到自家少爷的低语,顺口便回了句。 “夫君与儿子?”纪淮身子一下便僵住了,某些或许在他不曾留意之时,便已悄悄在心底处扎根的念头霎时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他怔怔地呆坐着,许久许久才低低地笑出声来,继而一声轻叹,果真是当局者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竟忽略至此! 回想自认识柳琇蕊以来的点点滴滴,他脸上笑意更深。活至如今这般岁数,若说他从不曾想过未来与之携手一生的女子是何等模样,那是假的!他想过对方或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又或是娴静婉约的小家碧玉,可从来未曾想过最终闯入他心里的却是一个时不时让他受挫吃瘪的小丫头! 只不过,仅是在脑中想像一下将来若得那只伪兔长伴身侧,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之感,仿佛飘荡许久的小舟终于靠了岸。 “书墨!” “少爷,书墨在呢!”小书童立即将手上的活停下,欢欢喜喜地奔至他跟前。 “左边柜中那盒绿豆糕赏你了!”纪淮眉梢轻扬,嘴角微弯,神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啊?果真?多谢少爷!”书墨料想不到他垂涎了几日的绿豆糕竟然这般意外地便到手了。 纪淮也不理会他,起身拍拍衣袍,迤迤然步出厅内,迈入了书房当中。 “得寻个机会禀明爹娘,也好让爹娘着人上门提亲……不行,小丫头终究年纪尚小,只怕柳家伯父伯母未必同意!”纪淮抑住心中波动,一边磨着手掌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 既然认清自己的心意,那便应该快手快脚地将人名正言顺地纳入名下,让那些什么竹马竹牛、哥哥弟弟再无觊觎的机会! 他反反复复思量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只可惜最终却发觉没有一条可行之路。柳琇蕊离及笄尚差两年,以柳家父母对她的疼宠来看,必定要留至十六岁才许嫁,虽说大多数人家的姑娘都会在及笄前订下亲事,但从平日观察可窥知,柳家伯母或许不会反对,但柳家伯父就未必了。 想到外表严肃,内里却十分疼爱子女的柳敬南,他不禁有点头疼。他如今能在柳家出入自如,便是因为柳敬南对他的信任,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居然‘引狼入室’…… 想到此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来要想将小丫头娶到手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啊! ** “鲁公子现今都已经会查案了?纪淮失敬失敬!”纪淮站起身来,冲着坐在他对面的鲁恒旭拱了拱手。 鲁恒旭急忙起身还礼,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不过跟在爹身后学习,倒不曾独自办过一桩案子,实在惭愧!” “鲁捕头办案如神,鲁公子深得其真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纪淮温和有礼地道。 “嘻嘻,承你贵言!”鲁恒旭裂着大嘴道。 纪淮含笑品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心中暗道,倒是个实诚憨厚的性子,听闻鲁捕头处事精明,倒不曾想到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率真老实的儿子。 “听闻茶山县城出了桩命案,一位员外半夜莫名横死家中,财物却丝毫不损,不知可有此事?”他轻轻将手中茶碗放下,装作感兴趣的模样问。 “确有此事!这案子如今在茶山县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员外死在他自个屋里,房门、窗户均是反锁着,县里的百姓都说他是被冤魂索命,爹前些日便是因此案未能到柳家来。”鲁恒旭兴致盎然地搬着凳子挪了过来。 “纪公子,都说你才高八斗,你来判断一下,这员外到底是不是被冤魂索命?” “子不语怪力乱神,纪淮不才,但亦相信冤魂索命实属无稽之谈,若在下猜测不错,这不过是桩密室杀人案罢了。”纪淮又呷了口茶,神色自若地道。 “我亦是这般认为,只可惜爹不让我跟着去,这密室杀人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正好奇来着呢!”鲁恒旭惋惜地叹息一声。 “纪淮手上有一本前朝徐公所作的《断案录》,里头记载了徐公所遇各式奇案,鲁公子若有兴趣,纪淮便将此书赠送于你。” “果真?这《断案录》我寻了许久,一直不曾见到,想不到纪公子此处竟然有!”鲁恒旭大喜,兴奋得一下子便蹦了起来。 顿了片刻,又犹豫着道,“只是这《断案录》千金难求,纪公子如此慷慨,倒让……” 纪淮朝他摆摆手,“鲁公子不必如此,所谓良将遇良骑,此书乃徐公倾心之作,也只有在真正懂它之人手上才能更好地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纪淮一介书生,实是暴殄天物了。” 鲁恒旭思量了半晌,终是敌不过诱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如此便多谢纪公子了,日后纪公子若有事需用到鲁恒旭,鲁恒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如此,你俩倒不如直接兄弟相称,还好过如今公子来公子去的!”刚踏进门来的柳耀海见状,凉凉出声。 “阿海此言正合我意,纪公子若不介意,你我日后便兄弟相称吧!”鲁恒旭一拍大腿,爽快地道。 “自然不介意,纪淮虚长你几岁,厚颜唤一声‘恒旭弟’!” “慎之兄!” “好了好了,你们就不必再兄来弟去了,快随我上山去!”柳耀海不耐烦地打断两人,一手一个扯着两人出门往山上去。 柳琇蕊纳闷地望了望前方称兄道弟、相谈甚欢的纪淮及鲁恒旭,这书呆子果然不可思议,才没几日又与恒旭哥哥套了近乎了,她有些不厚道地想,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不卖他的帐。 纪淮斜睨到她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挡住鲁恒旭的视线。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柳家暂无替女儿择婿之意,那他便需想方设法将潜在的竞争对手一一扫清,待将来再一举订下纪柳两家亲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慎之兄真知灼见,令我茅塞顿开,往日竟是一叶遮目了!”鲁恒旭感叹一声,片刻又高高兴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无姐妹,否则你我两人再添一层姻亲关系,那便更好了!” 纪淮被他拍得连连呛了几口,这人,果真是……转念一想,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恒旭可曾订了亲事?” 鲁恒旭嘻嘻嘻地傻笑几声,才憨憨地摸摸后脑勺,“订了!” 纪淮心中一突,订了?莫非…… 他强压下心中惊慌,随手将身旁一块小石子拿在手上,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不知订的是哪家姑娘?” 鲁恒旭脸上一红,有几分羞涩地低低道,“是自幼相识的姑娘……” 纪淮脑中‘轰’的一下便炸开了,自幼相识的姑娘?青梅竹马?鲁家竹马,柳、柳家青梅? 他刹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活至十八载头一回动了心的女子,居然早就有主了? “……爹便与冉伯伯定下了两家亲事,娘还说咱们家有个做捕头的,他们有个做师爷的……”鲁恒旭垂头不好意思地继续道。 纪淮如今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两家的交情如何如何的好,只觉得心里脑里均是空空如也,直到‘冉伯伯’、‘做师爷的’这几个字窜入他耳中,他猛地回过神来,努力抑制心中激动,试探着问,“与你订亲的,是姓冉的师爷家的姑娘?” 鲁恒旭脸蛋红红地点点头,“正是!” ‘扑通’一声闷响,纪淮一下便撞到了石凳上,他也顾不得膝盖上那阵痛楚,扬着大大的笑容道,“如此真要恭喜恒旭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果真是羡煞旁人!” 被他这般一说,鲁恒旭脸上又红了几分,蚊呐般道,“嗯,多、多谢慎之兄!” 丝毫不在意书墨的惊呼,纪淮一拐一拐地走入了书房,将房门掩上,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欢喜,仰首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甚好!虽经历了片刻心情的大起大落,但得知原来对手竟不是对手,他的阿蕊仍只是柳家的阿蕊,他便觉得通体舒畅!   ☆、第二十章 柳琇蕊连日来头疼不已,那纪大才子自上回总冲着她念叨女子这个礼那个礼,被她反驳了一回后,她便又落得了个耳根清静。只可惜这清静不过持续了数日,纪大才子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每回见着她便开始念诗,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经》名篇开始,让她无奈至极!难不成她学了《女诫》《女则》不够,还得把四书五经全学个遍?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又来了!柳琇蕊无奈地撇撇嘴,用力搓洗着手上的衣服,这些个水鸭子又有什么值得人感叹一番的,这都能让他诗兴大发。 纪淮留意到她的表情,暗暗叹息一声,这丫头实在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的! 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放到唇边轻轻吹响,一阵悠扬的小调飘飘扬扬而出,让柳琇蕊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中动作。 这书呆子居然还会用叶子吹曲?她不由得大为惊讶,飞快地将手中的衣服拧干水,扔进洗衣木盆里,再擦擦手上水渍,抱着木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纪淮面前。 纪淮挑眉,这《越人歌》她看来是听懂了! “纪书呆,你是怎样做到的?用两片叶子居然都能吹曲,教教我可好?”柳琇蕊满眼闪闪亮地望着他,脸上充满了期待。 纪淮喉咙一堵,再也吹不响了。 敢情这丫头只关注到他会吹曲,却没有留意他吹的是什么曲子? “纪书呆,教教我吧,你不会这般小气吧?”柳琇蕊见他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不明所以地又问了句。 纪淮挫败地重重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再与她较真,只能把自己堵个半死,对这只伪兔,就不能走平常之道! 他顺手又摘了两片叶子递给她,见她欢欢喜喜地放下洗衣盆,又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就是这样,吸气,嗯,好,轻轻吐气……”认命地当起了临时先生,直到柳琇蕊能顺利吹出曲子,他这才寻了处草地坐了下来,浅笑着望着越吹越起劲的小丫头。 和煦的阳光穿过树林里的枝枝叶叶透过来,在地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圈,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伴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彼此摩擦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小河边显得更为清晰可闻,他有些眩目地望着沐浴在阳光当中的柳琇蕊,心中一片平静。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田园绿野好风光哟,一方黄土一方天,山又高来水又长……”柳琇蕊一边抱着洗衣盆欢欢喜喜地往家去,一边轻唱着不知名的农家小曲。 纪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凝望着前方娇俏快乐的身影,掏出怀中折扇‘啪’的一下展了开来,轻轻地摇了几下,脸上笑意浅浅。 这日,他与柳敬南对弈完毕,又到了柳敬北屋里说了会话,便悠哉悠哉地踱到了院子里。 “恒旭哥哥,给!”拐角便见柳琇蕊递了个荷包模样的物件给鲁恒旭,他停下脚步,微眯双眼直直地望着他们。 鲁恒旭笑笑地接了过去,“多谢阿蕊!” 纪淮‘腾’的一下升起满腔怒火,这混账不是已有婚约了吗,为何还要接受阿蕊的礼物! 他神色不善地死死比着两人之间站立的距离,也没留意他们再说了些什么。靠得太近了,有了婚约的男子应该谨守礼节,怎能与别的女子站得这般近,实在是不成样子! 直至鲁恒旭告辞出了院门,柳琇蕊仍站立原地一动不动,仿若深思着什么。 纪淮盯着她的背影好半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若,若阿蕊对那鲁恒旭有那等心思…… 想到此处,他不禁颤了颤,鲁恒旭是有了婚约,而且看来对他那位小青梅亦是极为心悦的模样,可、可阿蕊呢?她对鲁恒旭又是何等心思? 柳琇蕊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猜测着她的心意,她定定地回想方才所见的那个荷包,深深为其精湛的刺绣所折服,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像恒旭哥哥那位未来妻子一般有这等绣工。 纪淮忐忑不安了几日,每回见到柳琇蕊殷勤地待鲁家母子,他便越发忧虑,生怕果真像自己猜测那般,这丫头心中已有人。 只是再转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动了一回心,又哪甘愿让在他心中激起涟漪之人轻轻松松便逃离开来,怎么说也得将人给留住了,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何不可? 打定了主意,他轻吁口气,将手中折扇摇了几下,又恢复往日的温雅斯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那书呆子,又来了!柳琇蕊暗暗瞥了他一眼,这大才子的诗兴发了几日都还未够?逮着她便酸溜溜地念个没完没了,有几回她忍耐不住,直接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却被那书呆子以‘徒有匹夫之勇’给堵了个半死。 纪淮笑盈盈地踱了过来,在离她几步之远便停住了,见她神情不豫,心中暗道,再戳一下,估计兔子皮便挂不住了。 “阿蕊,既然你不愿再抄书,那便算了吧!” “真的?”柳琇蕊大喜。前几日她被纪大才子气得一时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打翻了柳耀河刚磨好的墨,污了从纪淮处借来的书卷,柳敬南恼起来便罚她将书中内容从头到尾工工整整地抄写一遍,以赔给纪淮。 “假的!”纪淮轻轻松松地吐出这两字,气得柳琇蕊顺手捡起颗石子朝他扔去。 纪淮险险地避了开来,冲着她笑得如沐春风。 “坏胚子、死书呆、臭无赖!”柳琇蕊气得口不择言。不错,无赖,她以往居然没有发现这坏胚子原来还是个大无赖,每每想到这,她便暗悔自己眼太挫!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气哼哼地快走几步往叶英梅家中去。 纪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摸摸下巴暗道,无赖?再想想这段日子他对柳琇蕊的所作所为,确是无赖了些! 他轻笑一声,倒是没有想到头一个被他如此无赖对待之人竟然是他心悦的女子。 鲁恒旭母子二人在柳家停留了半月有余,终是在前几日便随着赶过来会合的鲁耀宇离开了,柳家自然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别。 纪淮这段日子与鲁恒旭接触多了,亦处出真心实意来,撇开对方鲁家竹马这层身份,他还是非常高兴能结交这位憨直真挚的小兄弟的。 照旧是如同往日那般跟在柳家兄妹三人身后上了山,柳耀海去查看陷阱里的猎物,柳耀河砍柴,纪淮跟在他身后收拾,柳琇蕊则老老实实地背着个竹篓割草。 将柳耀河砍下来的木柴绑好,纪淮斜睨到她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完全一副乖巧娴静的模样,他心下好笑,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姑娘。 上前几步将另一处同样绑得严严实实的木柴抱了过来,再细细检查了一番,正打算开口唤柳耀河,便听远处似是传来柳耀海的大叫,“阿蕊,快闪开!” 他大惊失色,尚未回转头去看看柳琇蕊,便听得她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动物奔跑声。 纪淮来不及细看那只疾驰过来的野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柳琇蕊飞扑过去,将她死死拥入怀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堪堪避了开来。 “可有受伤?”待那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他松开怀中人,急急问道。 柳琇蕊蓬头垢面,脸上全是惊慌未定的神情,只是颤抖着声音道,“不、不曾!” 纪淮不放心,正欲坐起来细细检查一番,却感右手及左脚上一阵剧痛,痛得他倒抽凉气,额冒冷汗。 柳琇蕊见他不太对劲,急急翻坐起来问,“纪书呆,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纪淮朝她勉强地笑笑,“不碍事。” “啊,都流血了,还说不碍事?”柳琇蕊带着哭音捧起他右臂,衣袖已经被刮破,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伤痕,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衣袖,见里头满是擦伤,还有两道极深的刮伤,也不知是被何物所刮。 “阿蕊、慎之,你们可有事?”背着弓箭的柳耀海,以及提着砍柴刀的柳耀河,急急朝这边飞跑过来。 “我没事,纪书呆受伤了!”得柳琇蕊高声回道。 柳耀海率先跑到了两人跟前,仔细察看了一番纪淮的伤势,片刻才松了口气,“不碍事,都是皮外伤,脚上的要麻烦些,怕是拐伤了。” 他轻轻捏了捏纪淮肿得像个馒头一般的左脚,痛得他脸色发白。 “二哥,你轻点!”柳琇蕊恼得一把推开他仍抓着纪淮左脚的手。 柳耀海讪讪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携带的药瓶,倒了些洒在纪淮渗着鲜血的右臂上,“这药是小叔叔上回带回来的,可有效了!”   ☆、第二十一章 说起来这也是一场虚惊,查看陷阱情况的柳耀海意外惊动了一头野猪,那野猪受惊之下四处乱撞,柳耀海虽有心猎杀,但亦清楚仅凭一已之力难以成事,更怕野猪乱窜之下误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纪淮及妹妹柳琇蕊。何况他一时也判断不了这头是公猪还是母猪,若是母猪倒好些,若是公猪就大为不妙了。独自出行的公野猪,可是连虎狼见了都要绕道行的,可见这家伙有多凶残。 幸而他们的运气亦不算太差,那头野猪只是惊慌逃窜,倒不曾伤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生怕那头野猪去而复返,四人不敢久留,快速地整理一下发髻与衣裳,柳耀河便背上受伤的纪淮,柳耀海与柳琇蕊或提或背着今日所获,一左一右护在他们身边,狼狈万分地回到了柳家。 柳敬南夫妇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细问原因,粗粗检查了一下纪淮的伤,便命柳耀海将村里的老大夫请来,又通知了隔壁的小书童书墨,让他抱了干净衣物过来替纪淮换上。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纪淮才包扎好伤口靠坐在柳家客房床上。 书墨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那神情仿似恨不得代他受伤一般,“若是老爷和夫人知晓你受了伤……”。 纪淮打断他的话,“我受伤之事千万莫要告诉爹娘!” 书墨不甘不愿地抿抿嘴,可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点点头道,“书墨知道了!” 纪淮受了伤,身边又只得一个小书童照顾,柳敬南夫妇不放心,便建议他留在柳家养伤,也不必再搬动。他稍思量了一下,便感激地点了点头,“如此便要麻烦柳伯父柳伯母了。” 柳琇蕊平日虽总被他气得跳脚,恼起来也恨不得把他打一顿,可真要看到他受伤心里也是不好受。更何况对方还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纪淮却觉得养伤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舒心了,看着柳琇蕊殷勤地忙前忙后、笑脸相迎,他头一回希望这伤能愈合得再慢些。 “阿蕊,药太苦了!”同样的话每日都准时响起,让柳琇蕊满是无奈。 “天底下的药哪有不苦的?良药苦口,亏你还是男子汉,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不如姑娘家!”她没好气地瞪了挤眉弄眼的纪淮一眼,顺手从罐子里掏出一颗桂花糖递到他面前,“给!” 纪淮冲她扬扬眉,慢悠悠地接了过来塞进嘴里,“真甜!” 柳琇蕊鄙视地扫了他一眼,“大男人居然还嗜甜!”不错,这也是她的一个新发现,这书呆子不但爱书成痴,还嗜甜如命,让她差点惊掉下巴。 纪淮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他住进来的这段日子,柳家上上下下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高淑容每日不重样地给他煮各种好吃的;柳敬南闲来便踱过来与他对弈一番;便是从来坐不定的柳耀海,因为感激他救了妹妹,便在村里四处搜集好玩的小玩意给他解解闷。 柳琇蕊则负责每日替他熬药,虽每回都被纪大才子的无赖气得半死,可到底也不敢再动粗,生怕一不小心让对方伤上加伤,只得恨恨地瞪着他,心中不只一遍地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当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阿蕊,你明日还会继续给我送药吧?”纪淮靠坐在榻上,朝着柳琇蕊笑得如三月春风般和煦。 “看心情!”柳琇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回道,这坏胚子,实在可恨! “阿蕊,古语有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你如此待救命恩人实在太过了!”他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老祖宗还说过,‘施恩莫望报’!”柳琇蕊立即口齿伶俐地反驳。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丝毫不曾察觉柳敬北在窗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说起来,纪淮给柳家众人的印象便是位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这当然不包括柳琇蕊的观感。无论是柳敬南,还是柳耀河兄弟俩,甚至是柳敬北他们,都不曾觉得他平日与柳琇蕊的相处有何不妥,一来自然是乡野女子不像大户人家姑娘那般诸多避讳;二来亦是因为他们对纪淮品行的信任。 柳敬北定定地站了片刻,望着屋里两人争锋相对,这两人,虽隔着好几步之距,举止投足间亦无不合礼法之处,就连窗门亦是大敞着,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似有不对劲,可若是问他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纪淮手臂上的伤倒是过不了多久便慢慢愈合了,倒是扭伤的左脚要想回复到伤前的状态仍得些日子,但按老大夫的说法,倒也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上一走。 这日,他在柳耀海的帮助下一拐一拐地在院里小竹亭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微眯着眼感受徐徐的清风拂面。 “柳四叔,你果真不再考虑一下?那姑娘可是个黄花闺女……”尖锐的中年女子声乍响,让他皱了皱眉。 “果真不用,多谢婶子一番好意!”柳敬北饱含无奈的声音传来。 纪淮一怔,转过头望去,隐隐似是见柳敬北朝着一位打扮得相对比较艳丽的中年女子摆着手。 与柳家人接触这么久,他自然清楚柳家四叔柳敬北年过不惑仍未娶妻,仿佛曾经听柳家小辈们嘟囔过,似是柳敬北曾经被女子所辜负,才致使其心灰意冷,立志终身不娶。 他平日与柳敬北亦多有接触,感觉他为人宽和,性情恬淡乐观,加上见识不凡,与他交谈每每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并不太像是为情所困,以致看破世间男女情缘之人。 柳家长辈四兄弟当中,他与柳敬西接触得较少,只知道柳敬西身子不太好,长年累月咳嗽不止。而小一辈的柳耀江等人,他亦是对柳家三房的柳耀湖知之甚少,只听闻他在邻县学堂里念书,每隔大半月才回家一趟。 柳敬北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找上门来的媒婆,轻叹一声正要返回屋内,便见纪淮正坐在亭子里冲着他微微笑着。 他微怔,片刻才轻笑出声,知道方才那幕被他看在眼内了,调转方向走进亭内,在纪淮对面坐下,温言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纪淮笑笑地点点头,“好些了,劳您挂心!” 柳敬北含笑望着他,片刻才意味深长地道,“慎之这大半月来心情甚好!” 纪淮一怔,微微别过脸,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敬北仍是笑望着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纪淮浑身一僵,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的心思被他察觉了,下意识便要隐瞒,待见到柳敬北仍旧是轻轻柔柔地笑着的神情,那些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头。 他微垂眼睑,良久,才抬起头诚恳认真地望着他,语气坚定,“纪淮平生所愿,便是觅一令吾心之所系的女子,与她携手百年,永不相负。” 柳敬北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率地表明了态度,心中倒又多了几分赞赏,若是他掩饰隐瞒,他倒要重新评判一番对方的品行。如今对方如此坦然,更显出真心实意。 “那慎之可寻到了这样的女子?” “寻到了!”纪淮定定与他对望,眼中一片坚定。 柳敬北叹息一声,想想当年那位曾与自己相许百年的女子,眼神添了几分黯然,片刻才起身拍拍纪淮的肩膀,沉声道,“二哥二嫂如此待你,便是出于对你的认同及信任,我亦相信你不是那等轻狂寡情之人,只盼你莫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纪淮被他拍得又是一愣,柳四叔此话,可是代表着他并不会反对? 柳敬北见他神情愕然,不由自主便逸出一丝轻笑,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慎之多加保重!” 言毕,便施施然地步出了亭子,直往屋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纪淮的伤势逐渐痊愈,谢过柳家众人后便搬回了自己的住处。柳琇蕊被他气了这么久,如今见终于不用再每日看到那张表面纯良,内里阴险的脸,不禁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再多的感激,亦随着纪大才子的无赖可恶化作一缕青烟,‘呼’的一下飘得无影无踪…… 纪淮斜睨一眼她那欢喜愉悦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转念一想养伤这段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他又扬起了几分笑容,来日方长,不是吗? 这日,高淑容带着柳琇蕊回到珉安村高家,只因数月前高家大嫂牵线,欲促成她娘家侄女与柳耀河的亲事,这回高淑容便是去见一见那姑娘。 柳琇蕊自然不清楚她的目的,进门依旧是先被高老举人训诫一顿,垂头丧气小片刻便被邓氏笑呵呵地拉了过去。 她腻在邓氏身边,抱着她的手臂不断说着窝心话,让邓氏乐得合不拢嘴,直呼‘心肝儿肉’。 “外祖母,她们都说当年是你逼着外祖父娶你的,这可是真的?”柳琇蕊东扯西扯一通,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让她好奇了多年的问题。 邓氏哈哈一笑,贴近她耳边神神秘秘地道,“小阿蕊,这事说真是真,说假也是假!” 柳琇蕊被她这般说法弄得更加糊涂了,睁大眼睛满是疑惑地望着她,“这是何意?怎的可真可假?” 邓氏压低声音有点小得意地道,“外祖母当年是提着杀猪刀冲进你外祖父家中,一刀砍在圆桌上,冲他只说了一句,‘你娶是不娶?’” 柳琇蕊目瞪口呆,傻愣愣地张大嘴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才闪着水灵灵的大眼崇拜地望着她,“外祖母,你可真厉害!” 邓氏又是得意地一笑,“那老头子当年磨磨蹭蹭,老娘看不过眼……”顿了一下,似是想起眼前之人是外孙女,不禁清了清嗓子,随手拿过一旁的瓷杯子灌了一口,才发现里头装的是茶,她皱皱鼻子,暗暗腹诽,乡下人家谁老喝这个,还不如直接灌一碗水更解渴,也就那酸老头好一口。 “然后呢然后呢?外祖母,再接着怎样了?”柳琇蕊见她突然止住了话,撒娇地摇了摇她的手。 邓氏呵呵地笑了几声,这才故作恼怒地道,“后来我才知道,你那好外祖其实老早就看上我了,做了个套引我送上门去呢!” “啊!”柳琇蕊惊呼出声,紧接着双手捂着嘴巴,左右看看确定屋里仍只得她与邓氏两人,这才松开手小小声地道,“外祖父可真……” “坏!”邓氏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乐得柳琇蕊如捣蒜般猛点头。 “不过啊,小阿蕊,外祖母告诉你,若是真要瞧上哪个后生,千万别学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家,更别听你外祖父念叨那些不等用的规矩,该出手时便出手,当年可不少大户人家的姑娘瞧上了你外祖父,亏得外祖母下手快,否则今日也就没有你了!”邓氏搂着外孙女耳提面命。 柳琇蕊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外祖母总是私下拆外祖父的台,每回她被外祖父拎过去训导,转头外祖母又会教她一些与他截然相反的。 “你娘当年也是下手快,这才有你们兄妹三个!”邓氏裂着嘴笑得好不得意,她的女儿,果然像她,下手快、狠、准! 柳琇蕊猛地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娘她、她和、和爹……” 邓氏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可不是,你娘当年也是先瞧中了你爹,一举把他给攻下了!” 柳琇蕊眼睛瞪得更大,娘居然也有如此……如此外祖母的一面? 她自幼便最喜欢腻邓氏,邓氏在她面前便是一位最随和最可亲的长者,丝毫不会用‘小孩子懂什么’此类话训她。是以柳琇蕊对着她总是口无遮拦,偏邓氏亦会童心大发地与她分享一些小秘密,祖孙两人时常会说着说着便乐作一团。 如今从外祖母口中得知父母的过往,她心里‘呯呯呯’地急速乱跳,可仍是抑制不住满腹好奇。 “娘是怎样、怎样攻下爹的?” 邓氏笑笑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问你娘去!” 柳琇蕊撒娇地抱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外祖母,你说说吧,说说吧!” 邓氏始终含笑地由着她闹,直到高淑容进门来蹙眉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又闹你外祖母什么?” 柳琇蕊只得悻悻然地松开抱着邓氏的手,老老实实坐直身子,“娘!” “别吓着她,才多大呢!”邓氏不赞同地望了望她,搂着柳琇蕊慈爱地道,“阿蕊与外祖母到外头走走去!” “好!”柳琇蕊乖巧地点了点头,扶着她站了起来,又冲着高淑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这才走了出去。 ** “娘,你和爹,和爹是……”柳琇蕊忍耐了几日,终是蚊呐般吱吱唔唔地问高淑容。 平日瞧着那般严肃那般厉害的爹,居然是被年轻时的娘亲拿下来的,这怎能让她不好奇! “嘴里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呢?”高淑容放下做了一半的绣活,无奈地道。 柳琇蕊被她望得更加紧张,心如擂鼓般,“你、你和爹、爹是、是怎、怎么成的亲?” 高淑容一怔,倒不曾想过女儿竟然会被她这样的问题。她恍了一下神,这才皱着眉头瞪着柳琇蕊,“姑娘家问这种问题简直不像话,还不赶紧回房睡觉去!” 柳琇蕊失望地叹了口气,一边嘟囔一边往门外走,“就知道会这样!” 她和柳敬南是怎样成的亲?高淑容有些失神。 初时不过觉得对方功夫不错,一个人也能猎得那样多猎物。偶尔见了几回,便觉得这人明明长得比村里任一位男子都要好看,可偏偏老是板着张脸,连一星半点笑容都没有。还有那双深遂的眼睛,眼神那样幽深,每每望着她都仿佛要将她卷进去一般。 后来才听说对方是祈山村新来的外来户,与家人一起搬到祈山村才半年,家中有一位老母亲,还有三位兄弟,平日便是靠打猎为生。祈山村不少村民对这家人相当好奇,除了因为这柳家男子每回上山绝不空手而归,还因他们瞧着年纪均已不小了,可家中却连一个小一辈的孩子都没有,兄弟四个均无子,这一点在村里实在罕见。 要说让高淑容对这位沉默寡言的黑面男子有了别样心思的话,还是得从那次见面开始说起。 那日,她跟着娘亲邓氏到镇里去,又再遇到了上一回装伤残人士骗取同情心的那个骗子,那骗子正可怜兮兮地扯着一高大蓝衣男子的裤腿,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的惨状,那蓝衣男子听了片刻,便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递给了那人。 高淑容看不过眼,立马冲过去抢过荷包扔还给蓝衣男子,并指着那骗子痛骂,“上回说你爹跟着慕国公出征,结果一去无回,家中只剩你与八十岁的老母。这回又成了你上战场,被西其人砍断了腿,这一回一种说法的,还敢说不是在骗人?” 那骗子见谎言被拆穿,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走了。 高淑容气哼哼地又回转身来,“这么拙劣的把戏你个大男人还看不出?还蠢到把整个荷包扔给人家,嫌钱太多了?” 蓝衣男子怔怔地站着,片刻才微不可闻地叹道,“但凡有半分真实的可能,柳敬南都愿倾囊相助。”言毕,也不看她,默默地转过身提着猎物离去了…… 柳敬南……原来他叫柳敬南! 高淑容忘不了对方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似含着无尽的唏嘘、说不尽的感伤,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会使得这高大壮健的男子会发出那样的感叹! “阿容,我那件靛青的长袍你放哪了?”门外熟悉的淳厚低沉男声,生生将高淑容唤醒了过来。 “在左边的箱子里,你瞧瞧可找着?”她敛敛心神,高声地回道。 片刻,柳敬南的声音又再响起,“找着了!”   ☆、第二十三章 从高淑容口中得不到答案,柳琇蕊自是万分沮丧,可亦清楚娘亲既然不愿说,那想来她亦无机会再探得其中内情,对那些明知得不到答案之事,她自来不会过多纠结,是以也只是遗憾了几日便逐渐放了开来。 这日,她按高淑容的吩咐将从高家带回来的农家小食送到了叶英梅家中,与未来堂嫂叶英梅耍闹了一番,见她脸色红润,神情间亦添了几分待嫁女子的娇羞,想到这个自小沉默寡言,却又温柔体贴的小姐姐如今终于寻得了终生依靠之人,她不由得替她感到高兴。 告别了叶英梅,原想着直接家去,走了几步便拐了个方向,打算去寻章月兰。 走过一段田间小路,沿着河边再走一刻钟,便是离章月兰家不远的小山坡。 她随手折了一根路边小树伸出来的小树枝,边走路边小幅度地挥着,直至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一番,认出那是章碧莲,自上回传出章碧莲与那黄吉生的婚事有变后,这还是她第一回再见到章碧莲。柳琇蕊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将手中的小树枝扔掉,快走几步追上去,笑着打了个招呼,“碧莲姐!” 刚触碰到章碧莲的衣袖,便被对方用力甩开了,柳琇蕊被甩得一愣,“碧、碧莲姐?” 章碧莲脸色极为难看,颇有几分疯狂地道,“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柳琇蕊一怔,“笑话?发生什么事了?谁要看你笑话?” 章碧莲恨恨地瞪着她,咬牙切齿般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意的,休想!” 柳琇蕊完全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欲再询问,可章碧莲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她挠挠头,心中暗道,“难道是因为她的亲事?” “阿蕊!”正百思不得其解,章月兰喘着气的呼叫声让她回过神来。 “月兰!” “阿蕊,方才章碧莲怎么你了?我都看见了!”章月兰气喘吁吁地拉着她的手问。 “没怎么?只是,只是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一边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额上汗珠,一边疑惑地问。 “这段日子你可别再去寻她了,她如今像是满身长刺,见着谁都得刺上一刺。”章月兰平复了一下才回道。顿了顿又愤愤不平地道,“那黄吉生,与别的女子都有了孩子,那女的找上黄家,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认祖归宗,章大婶子气得在他们家门前破口大骂,如今整个永昌镇都晓得黄家不厚道。村里大家也同情她们家,偏章碧莲却觉着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逮着个人便发作一番!” 柳琇蕊吃了一惊,她前段时间先是忙着与纪淮斗法,后又去了外祖家,归来后又一心想着探探父母当年的内情,倒不曾留意过章碧莲的事。 “总而言之,你这段日子离她远些,否则又像今日这般被她当了出气筒!”章月兰再次告诫道。 柳琇蕊讷讷地点了点头,由着章月兰拉着她到了章家,两人在屋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半日话,她才告辞返家。 章碧莲所遭遇之事,她虽有些不好受,但因她自己原就对那黄吉生不待见,对黄章这门亲事亦不大看好,如今事情闹到此等地步,章家若是为女儿着想,那应该退了这门亲事。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章碧莲退了黄家这门亲,日后会有更大机缘。想到这里,柳琇蕊这才吁了口气。 ** “阿蕊,上回我才寻来打算当作生辰贺礼送给恒旭的那盒子宝贝,你可记得我放哪了?”柳耀海推门进来问。 “可是放在柜子里头?” “找过了,没有!” “我去瞧瞧!” 兄妹二人边说边往外走,鲁恒旭生辰在即,柳家众人都给他备了生辰礼,今日高淑容便是让儿女将准备的贺礼交给她,她统一命人送到鲁家去。 “找着了,还是阿蕊聪明!”柳耀海憨憨地摸摸后脑勺,笑着道。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改改,若是娘瞧见又该骂你了。”柳琇蕊故作老成地重重叹了口气。 柳耀海只是笑,片刻才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阿蕊,你说灰与蓝哪种好?恒旭会喜欢哪一样?” “蓝色,恒旭哥哥不喜欢灰色!”柳琇蕊肯定地回道。 受邀而来的纪淮刚踏进来,便听到她这番毫无疑问的话,心中一突,瞬间感觉极不舒服。 这丫头竟然对鲁恒旭的喜好如此清楚,难不成她真的对那鲁恒旭……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便如同咬了黄莲,又灌了白醋一般,又苦又酸,难受至极! 心不在焉地陪着柳敬南下了几盘棋,便寻了个借口告辞了出来,心情不畅地在村里闲逛,往日听着悦耳动听的鸟叫虫鸣,如今却觉得甚是烦人。 不知不觉行至村里的小树林,竟然发现原应该在家中的柳琇蕊正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纪淮有几分意外地走上前去,“阿蕊!” 柳琇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发觉是他,带着几分恼意地瞪了他一眼,“怎的走路都没声音,吓了我一跳!” 纪淮看着她那似嗔似怒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中郁结便一下散开了,又是‘啪’的一下展开折扇,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问,“你在做什么呢?” “瞧瞧可有书上说的那种能散发出清新香味的草。”柳琇蕊仍是蹲着认真翻看地下那杂乱的野草。 “你寻它做甚?” “给恒旭哥哥!”柳琇蕊依旧是头也不回。 纪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又是那鲁恒旭! 他佯咳一声,将折扇收了回来塞进袖里,“那都是书上忽悠人的,这世上绝对没有那样的草!” 柳琇蕊被他这番话说得停下了动作,站起来疑惑地望着他,“果真没有?” “肯定没有!”纪淮斩钉截铁。 “哦!”柳琇蕊有几分失望,上回她便听鲁恒旭提起这样一种草,知道他未来妻子冉家姑娘一直在寻,便想着帮上一把。说起来她与那位冉家姑娘亦是旧识,虽多年不曾见面,但幼时相处得亦是十分融洽。 纪淮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又是酸涩难当,那个鲁恒旭都有自己的小青梅了,这死丫头居然还心心念念,真是太气人了! “既没有,那我便回去了!”柳琇蕊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欲返家去。 “阿蕊!”纪淮见她要走,下意识便叫住了她。 柳琇蕊应声止步,转过身来问,“你可有事?” 纪淮有些怔愣地望着她被阳光映得清透红润的脸,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这个女子,他绝不能被别人抢走了! 柳琇蕊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挪动几步,“哎,你要说什么呢,再不说我可要回去了,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纪淮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既然放不开,那便先下手为强! “阿蕊!”他上前几步,深深地望着她又唤了一声。 柳琇蕊见他神情古怪,不知怎的竟然有丝慌乱,结结巴巴地道,“叫、叫我、我做什么啊!有话又、又不好好说,老在这叫来叫去的,我又不是聋子!” 纪淮突然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吧吱’一口亲到上面,然后趁着柳琇蕊尚未反应过来时一脸郑重诚恳地道。 “阿蕊,你如今便是我的人了,女子要从一而终,一心一意,那个鲁什么便忘了吧!” 柳琇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呆呆地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就是这样,你要记得如今打了我纪淮的印记,日后便是我的人!”纪淮趁机又强调了一遍,然后淡定地拍拍衣袍,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先是如同往常一般,继而加快了些许,并且越来越快,当柳琇蕊那声震怒的娇斥——“纪淮,你这坏胚子!”响起时,他整个人已经狂奔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柳琇蕊杀气腾腾地一脚踢开院门,丝毫不理会正抱着肥兔阿隐坐在院里逗弄的小书童书墨,大步跨了进去,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却没有发现罪魁祸首纪大才子,她恨恨地一拳砸在厅里的大圆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碗‘乒乒乓乓’响作一团,四只桌脚也跟着摇摇晃晃,生生吓坏了刚跨进来的小书童。 “你家那坏胚子少爷去哪了?”她转过身来满脸煞气地盯着书墨问。 “少、少爷用、用过早膳便去、去了你、你家寻柳、柳二伯去了!”书墨结结巴巴地回道。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平日瞧着娇俏柔弱的阿蕊,竟然会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我是问他可回来过?”柳琇蕊咬牙切齿。 “不、不曾!”小书童身子抖了抖,颤着声音回。 柳琇蕊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凶狠地一字一顿道,“他最好在外头躲一辈子,别让我逮着了!” 坏胚子、臭无赖、登徒子! 她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对待,加上又是熟悉的人,一时被吓住忘了反应,这才让纪淮得以全身而退。待她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心中那丝丝异样感,立即追杀过来,誓要将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坏胚子碎尸万段! 书墨畏惧地望着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拍拍胸膛道,“吓死我了!” 再说纪淮出其不意地撂下了话,可到底理不直气不壮,又怕柳琇蕊直接打破他的念想,这才急匆匆落荒而逃。 他寻了处幽静的地方,将跑得有些乱了的发髻及衣袍整了整,想想方才的大胆,不由得轻笑出声,他真是想不到自己也会做出如此无赖的事来。 再回想一下柳琇蕊平日总骂他是假道学,枉读圣贤书,如今想想,或许他骨子里便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 “纪公子!”轻柔的女子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循声回头,认出是当初在永昌镇抛下柳琇蕊的那名女子,退后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敛敛神色,客气而疏离地作了个揖,“姑娘!” 章碧莲定定地望着他,用力咬着下唇,方才她目睹了小树林那一幕,心中慢慢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与妒恨。她原是村里姑娘们暗暗羡慕的对象,有个才华出众又出身富家的未来夫君,如今原本应该仰望她的人却明里暗里地看她的笑话。 柳琇蕊不过是平日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虽有个举人外祖,但到底是外来人家的姑娘,又哪及得上村里那些世世代代扎根的人家。如今这跟在她身后转的黄毛丫头居然入了镇里出名的纪家的解元公子的眼,对比自己,这怎么能不让她妒火中烧。 是的,她清楚柳家隔壁那位纪公子正是永昌镇今年新出的解元,皆因黄吉生与他出自同一间书院,与柳琇蕊在永昌镇见到他的那回并非她初次见他。 纪淮见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中有丝不悦,“姑娘若无事,在下便告退了!” “纪公子,我、我是阿蕊的好姐妹……”章碧莲下意识便叫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表明身份。 纪淮神色平淡,一言不发地望了她一眼。 章碧莲见他如此反应,又想想自己的遭遇,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你莫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辜单纯。上一回那梁金宝只不过说了句愿纳她为妾,便被她脱了衣物绑在了树底下。” 纪淮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样的人,竟然还敢自称是阿蕊好姐妹? “果不出所料,阿蕊真乃世间少有之真性情女子,吾辗转十八载得遇此佳人,幸哉幸哉!”纪淮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碧莲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她便是一时听不明白对方这番文绉绉的话,但对方那□□裸的庆幸欢喜表情也表明了他的意思。 她心中又是恨又是恼又是不忿,终是咬咬唇转身跑了。 纪淮收起动作,冷漠地扫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狠厉,若是她胆敢伤害他的阿蕊…… 又想到章碧莲方才那番话,他下意识便抽抽裤腰,自言自语道,“那丫头,原来竟是这般凶悍!” 转念一想,又不禁喜滋滋,那梁金宝只不过说了句让她作妾的话便得了那般下场,他可是亲过她的,可她却没那般待他,看来这丫头心里肯定是有他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止了柳琇蕊气势汹汹的脚步,亦让纪淮得以成功地潜回了住处。 明明晌午之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之间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没多久便‘噼噼啪啪’地砸起了豆大般的雨珠,这一下便持续到了起灯时分都没有停的迹象。 “这场雨,可真反常啊!”柳敬南背着手望着屋外越下越大的雨,透出去的灯光映在地上,照出一*激起的雨花。 “往年这时候从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雨,今日确是怪了些。”高淑容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随口回了句。 柳敬南轻叹一声,这样反常的大雨,当年在京城也曾遇到过,并且接连下了数月有余,待雨过天青后,柳家却迎来了噩耗。 “也不知明日能否停了,若是再这般下,想来也去不了镇上。”高淑容收拾妥当后,望了望越下越大的雨,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本还与大嫂约好了一起到镇上再添置些大侄儿成亲所需物件,如今看这架势,想来是难以成行了。” “日子可都定好了?”柳敬南替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后才问。 “前些日子大嫂请人择了几个黄道吉日,如今便待叶老爹那边意见如何,两家都无意见了才好定下。”高淑容回道,顿了顿又颇有些庆幸地道,“亏得前几日阿河阿海他们帮叶家重新铺了屋顶,否则这般大的雨,也不知他们父女会遭多少罪呢!” 与高淑容一般庆幸的还有叶英梅父女两人,屋外的大雨倾泄如下,以往逢雨天都会漏水的屋顶如今却没有再滴落一滴水到屋里。 “多亏了柳家,否则今夜又得半夜爬起换接水盆子了!”叶老汉感叹一声,饱含着浓浓的感激。 以叶家这般家境,女儿能寻到那样宅心仁厚的夫家,确是天垂怜,他便是就此两眼一闭、双腿一伸,也能安心离去了。这些年他深知自己拖累了女儿,也曾有过了结残命的心思,可却放心不下女儿。 叶英梅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在地上,一边蹲下来替他除去鞋袜,一边道,“爹,女儿替你捏捏腿吧,虽如今尚未到梅雨季节,但这般雨天亦是注意些。” 叶老汉那条跛腿,逢雨天便会抽痛,尤其是每年的梅雨时节,更是痛得厉害,后来高淑容教了叶英梅一套手法,让她试着给他按捏小半个时辰,这才稍减轻了他的痛苦。 “一眨眼爹的梅子便可以嫁人了,这些年辛苦你了!”叶老汉望着替他按捏完又忙着缝补衣服的女儿,想想女儿这些年的不易,忍不住长叹一声。 “爹你胡说什么呢?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又哪有辛不辛苦!”叶英梅将灯芯微微挑一下,屋里的光线刹时便又明亮了几分。 “耀江是个可托付终身的,柳家大伯夫妇亦是仁厚的,便是另几房人,均不是那等会作践人之人,你嫁进去,日后要好生侍候夫君,孝敬公婆!” 叶英梅听他提起未来夫君,脸上一红,有几分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蚊呐般道,“知道了!” 叶老汉见女儿如此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又道,“柳家大伯的提议虽是一片好意,但爹在此处已经住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的也不习惯挪地方。再者,出嫁从夫,你既嫁了人,又怎可三头两日回娘家。” “爹,这个女儿可不能答应你,你一个人住在这我又怎能放心得下,虽说柳家与这不算远,但终究也算不得方便,您若是有个什么事需要人帮忙,岂不是连……”叶英梅放下缝了一半的外袍,不赞同地道。 叶老汉正欲再劝,便听屋外响起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忙制住欲起身往外的叶英梅,扬起声音问了句,“谁啊?”   ☆、第二十五章 这场突然的大雨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才渐渐减弱,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 “出事了出事了!快开门啊!阿蕊、柳二婶!” ‘呯呯呯’的敲门声伴着焦急惊恐的女子声在柳家门外响起。 正无聊地托着腮注视着屋外的雨的柳琇蕊怔了片刻,凝神一听,认出那是章月兰的声音。她不敢耽搁,急急撑开油纸伞走了出去,“来了来了,稍等等!”一边说,一边又加快了脚步。 ‘吱呀’的一声,她刚将门打开,浑身温漉漉的章月兰便冲了进来,满眼通红,带着哭音道,“阿、阿蕊,出事了,英梅姐与叶老伯……” 柳琇蕊大惊失色,急忙将伞移过去挡住不停掉落在她身上的雨水,“英梅姐与叶老伯怎么了?” “死、死了!”章月兰话音刚落,便嚎啕大哭起来,“死了、都死了,浑身是血倒在家中!” 柳琇蕊双腿一软,差点便栽到地上,幸得听得响声出来查看情况的高淑容扶住了她,可那把油纸伞却一下掉到了地上。 高淑容脸色亦是煞白煞白的,强忍下心中惊惧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女儿,颤着声音道,“到屋里再说!” 三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屋,高淑容也顾不得拿出布巾来让章月兰擦擦身上的雨水,便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说、说英、梅她……” 章月兰边哭边道,“一大早我便想到英梅姐家去把上回从她那借来的棉线还给她,在门外喊了几遍都没见里头有人回应,这才伸手去敲门,没想到一碰门就开了。” “然、然后呢?”柳琇蕊全身发抖,紧紧抓着高淑容的手。 “然、然后我便走了进去,到了屋里,却、却见到、见到叶、叶老伯和英、英梅姐倒在了地上,满身是血!”章月兰‘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相信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忘记那幕惨状,叶老汉倒在地上,头枕着一滩鲜血,叶英梅伏在他身上,不仅亦是满头血迹,身上更是洒满了瓦罐片及溅出来的腌制小菜。 “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柳耀江面无血色地踏进来,死死盯着她问。 章月兰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哪里还能回答他,便是高淑容与柳琇蕊两人亦是大滴大滴地掉着泪珠,屋里一时间充满了浓浓的悲音。 匆匆赶过来的柳敬南父子,尚未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便见柳耀江如同疯了一般冲进雨中,片刻便消失在视线里。 柳敬南几个也顾不上他,只是吃惊地望着屋内悲泣的三人,“这是怎么了?”柳敬南率先走进来来,扶着高淑容的手问道。 高淑容拭拭泪水,呜咽着将叶家父女之事向他细细道来。 柳敬南大吃一惊,但到底比这在场的几名女子冷静得多,转过头去问章月兰,“你发现此事后,可有通知了其他人?” 章月兰抽抽噎噎地摇了摇头,“我、我一发现便、便来这里了!” 柳敬南点了点头,转身吩咐柳耀海去报官,柳耀河去通知柳敬东夫妇等人。而他自己则大步踏出了门,往出事的叶家去…… “据忤作检查,叶家父女是被重物砸中头部而死,推测应是昨夜酉时至戌时之间死亡。只是,因昨夜下着大雨,附近的人家并不曾留意有何异状,凶手的痕迹亦太多被雨水冲刷而去,要想追查真凶,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柳敬南脸色沉重地道。 柳敬东默言,未来亲家及儿媳妇无端惨死,他心中极为难受,尤其是独子不眠不休地追查真凶,妻子苦劝无果,他隐隐觉得二十年来的平静生活似是将要被打破了。 村里死了人,一时闹得人心惶惶。朴实的村民又何曾遇过如此惨无人道之事,虽往日彼此间亦会有些纠纷,但终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对叶家父女的惨死均感沉痛。 村中但凡与叶家父女有过不愉快经历的人,以及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均被官府问过话,可当晚雨势甚大,大多人不是呆在家中,便是在赶路返家的途中,又哪里去寻第三方证人!这样一来,侦查便陷入了困局。 柳琇蕊拿着打算送给叶英梅作成亲贺礼的银簪子坐在椅上,忆起叶英梅生前点点滴滴,心中更为悲痛,滚滚而落的泪珠砸落手中,染湿了那枝再也送不出去的银簪子。 “简直岂有此理,如此草菅人命的混账也有脸称一方父母官?”柳敬南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她慌忙擦拭脸上泪水,再将那枝银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走了出去看个究竟。 柳敬南脸色铁青,柳耀河兄弟俩神情不豫,紧紧抿着嘴唇。 “这是怎的了?案子可有进展?”高淑容率先问。 “那狗官见多日来毫无进展,便胡乱抓了村里的叶麻子投入大牢,丝毫不理会那诸多疑点,耀江与他争论,反被他训斥一顿。”柳敬南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柳耀江又怎能让未过门的妻子死得不明不白,这几日来强压下心中悲痛,不眠不休追查真凶,如今见那糊涂县令竟如此轻忽地抓个替死鬼结案,他又怎忍得下去,若不是柳敬东制止他,他便要冲上前去打烂那个肥头大耳的昏官。 高淑容听罢亦是满脸怒气,极力压下心中愤怒问,“如今大侄儿怎样了?” “被大哥强行带了回来!”想到柳耀江的疯狂与憔悴,纵是历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柳敬南亦忍不住红了双眼。 柳琇蕊微垂眼睑,想到性情温和的堂兄如今这般模样,鼻子又是一酸。 柳耀江被强行带了回来,李氏哭着劝他好歹歇息一番,便是不为他自己,亦要为父母想想。 柳耀江被她这般又哭又劝,脸上愤怒的神情慢慢缓了下来,想到惨死的未来妻子,又望望年迈双亲,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由着李氏如释重负地为他忙前忙后。 第二日,他又是一大早便出去,柳敬东夫妇对望一眼,双双长叹一声,但却没有再劝阻,只因他们心中清楚,真凶一日未落网,儿子都不会安得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柳耀江一脸煞气地回到家中,二话不说便朝着父母下跪请罪,只说要离家一段日子,待将凶手缉拿归案,便回来继续尽孝。 柳敬东一怔,“你查出谁是凶手了?” “儿子多番查探,肯定作案的并非熟人,而且凶手应有两人,儿子顺着这道线索追查下去,终是寻到了目击者,证实当晚子时左右确有两名身形高大,形迹可疑的男子从村里出来,儿子怀疑那两人就是凶手!”柳耀江咬牙切齿地回道,什么狗屁为民作主的父母官,若是靠他们……只有靠自己,才能让冤魂得以安息! 柳敬东沉默不语,片刻才叹息一声,“去吧,叶老兄父女俩去得那般……你……也好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氏咬唇含泪望着儿子,心知自己阻止不了,只能哽着嗓子细心叮嘱一番,又亲自替他整理了行囊,目送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家门。 柳耀江走后三日,柳敬北带着柳耀河兄弟俩往山上查探布置的陷阱,原应早几日便上去看的,可出了叶家之事,众人一时也顾不上那些。柳敬南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便由着主动请缨的柳敬北带着两个儿子上了山。 叔侄三人走了两个时辰,柳琇蕊正端着熬好的药欲送到正在厅里与柳敬西说着话的柳敬南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未待她回头细看,便被飞奔而来的人影撞中了肩膀,那碗药‘啪’的一下便掉在地上,几片药渣子飞溅到她衣服上。 她蹙眉望着那急匆匆的背影,认出是原应在山上的二哥柳耀海,她心中一突,有丝不好的预感,再也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片,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爹,不好了,又死人了!”未至厅门,便听柳耀海惊惧的声音。 她一个踉跄,一下便摔倒在地,挣扎着欲爬起来,柳耀海带着哭音的声音又再响起,“死人了,安、安伯伯死在了咱们布置的陷阱里!” 安伯伯?那个黑脸伯伯安炳德!   ☆、第二十六章 柳敬北叔侄三人到了山上,仔细查探早些日布下的陷阱,发觉有处陷阱塌陷了下去,原以为是有野兽掉落,待上前去往里一望,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个人影,那人一身黑衣,卷曲着身子趴在阱底。 叔侄三人均是大吃一惊,柳敬北连声冲阱中唤了几声均无回应,心中暗道不好,村里猎户布置陷阱都会在醒目之处打下标记,以防误伤了人,只是前几日那场大雨…… 他不敢耽搁,急急将粗壮的麻绳绑在腰间,让柳耀河兄弟俩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将他放入阱中。待他到了阱底,手中触碰到那人身子,却发现那人浑身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当他借着光线看清那人容貌,整个人如坠冰窖。那人,竟是数月前还与他们兄弟四人聚旧的安炳德! “炳、炳德?”他声音沙哑,颤抖着双手碰了碰安炳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小叔叔,怎样了?人可有事?”在上面守候着的柳耀河兄弟两人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便大声问道。 柳敬北双眼腥红,死死咬紧牙关,压抑住心中的悲愤,极力欲将安炳德背起,可安炳德的身体已经僵硬,根本无法背得上来。柳敬北无法,只能将双手从安炳德背后伸过去,将他抱在身前,颤声冲上头道了句,“拉吧!” 柳耀河兄弟俩得到命令,双双发力,一点一点将两人拉了上去…… “安伯伯?”柳耀海率先惊叫出声。 三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安炳德到了一处山洞里,柳敬北紧紧握着拳头,片刻,才狠狠擦了一把泪,蹲下身来查看安炳德身上的伤。 见他身后被砍了两刀,背后有个血窟窿,柳敬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再死死握着。 “小叔叔,你瞧安伯伯怀中可是紧紧护着什么?”同样是双眼通红的柳耀河突然出声,指着安炳德胸前道。 柳敬北急急转过来仔细查探,见安炳德双手交叉紧紧护在胸前,再想想他最后这个呈虾状的动作…… “你们过来帮小叔叔扶着安伯伯!” 柳耀河柳耀海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安炳德的遗体,柳敬北则伸手扯了扯他的左手,纹丝不动,他不敢用力去扯,只得仔细看观察一番,见安炳德两只手掌交叠在胸口,他想了想,便伸出手往他怀中探去。直至感觉到似是有包东西在里头,他才小心抓着那物一处小心地摇了摇,然后控制着力道慢慢地将它拉了出来。 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油布! 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查看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何物,能让安炳德临死前都死死地护着。潜意识中,他隐隐有种想法,便是里面所隐藏的秘密是他接受不了的。 “小叔叔,快打开看看,看能否找到凶手的线索!”柳耀海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道。 柳敬北深吸口气,缓缓地将包得密密实实的油布打了开来,里头只有一封信。他颤着手拆开了信封,刚看了几个字便脸色突变,双手亦抖得更厉害了,直至将信全部看完,他脸上满是道不尽的悲愤痛恨! “小、小叔叔?”柳耀河兄弟见他神情突变,心中更为不安。 良久,柳敬北才将那封仿若千斤重的信折好,重又包入油布中,再塞进怀里,哑声吩咐,“耀海,你速速回去通知你爹与两位伯叔,就说,就说你安伯伯……”他哽了哽,将眼中泪意强压回去,继续道,“此事万不可让外人知晓,更不要报官。” 稍晚,柳家几人便趁着没人留意静悄悄地将安炳德带回了家中,安炳德自幼父母双亡,如今亦是孤身一人,跟着几位朋友走镖,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可惜却……柳敬东兄弟四人亲自替他净过身,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含着泪将其安葬。 柳琇蕊怔怔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里头大伯、爹爹、三叔及小叔叔正在密议着重要之事。她不明白为何安伯伯会突然死在了父兄布下的陷阱当中,更不明白为何大伯他们不报官。 柳耀河站在她身后,亦是定定地望着映在窗上的四个人影,眉头紧锁。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柳耀海,神情亦是一片沉重。 柳琇蕊并不知道父亲叔伯关在屋里到底说了什么,亦无法探知那位安伯伯的死因,只听柳耀海说他生死受了极重的伤,背后中了两刀,更有一个血窟窿,想是被剑从背后穿胸而过,想来应是伤重而亡。至于是何人所伤,以及为何会掉落陷阱当中,柳耀海亦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不过,柳琇蕊却能感觉得到,自得知安伯伯死讯后,爹爹便更加阴沉莫测了,有几回她见到他怔怔地望着曾祖父母及祖父母的灵位出神。更有一回,她亲眼见着他一掌拍在屋里那张厚实的圆桌上,‘轰’的一下,圆桌应声而倒,将正欲进门的她吓了好一大跳。 这日,柳敬南又到了大房处不知商量何事,柳琇蕊一如平日那般到他的书房中打扫。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柳耀河兄妹三人幼时练字的地方,后来便归柳敬南所用。 她先用鸡毛掸子将书案等处的灰尘掸了掸,再将散开的书卷合上放回原处,正欲回过身去寻抹布,‘嘭’的一声撞中了书案下半开着的抽屉,痛得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她蹲下身子,捂着被撞痛的腿,待感觉那阵痛楚慢慢散了些,这才伸手去推上那抽屉。 “……兵法?”抽屉里一本陈旧的书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将那书拿出来,见封面只剩破旧到只能看清‘兵法’两字,她随手翻了翻,发觉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那字迹,瞧着有几分眼熟。她翻了几页,一个名字跳入她眼中——‘柳震锋’。 她暗道,莫非这些批注均是这位‘柳震锋’所写?只是这柳震锋又是何人?为何家中会有他所批注的书? “阿蕊,可好了?”柳耀海推门进来。 “快好了。”她飞快将那书放回原处,又重新将抽屉关好,见外头那把锁开着,又顺手锁了上去。 ** “二哥,你可认识一位叫‘柳震锋’的人?”兄妹两人坐在屋里,柳琇蕊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柳耀海。 “柳震锋?”柳耀海冥思苦想,然后很肯定地摇摇头,“不认识。” 柳琇蕊失望地‘哦’了一声。这‘柳震锋’到底是什么人? “不如咱们去问问慎之,他见识多广,说不定认识。”柳耀海见她发愁的模样,便提议道。 柳琇蕊蹙眉,连日来先后经历了叶家父女及安炳德的死,她倒也忘了去找那无赖胚子算账,如今听柳耀海提起纪淮方才想起。只是心中对‘柳震锋’的好奇终是占了上风,便点点头道,“好!” 前来开门的书墨见到柳琇蕊,身子下意识便缩了缩, 纪淮对两人的到来亦有几分意外,村里死了人他自然清楚,更何况死的还是柳家大伯未来亲家及儿媳妇,他心中亦感沉重。 “纪书呆,你可认识一位叫‘柳震锋’之人?”柳琇蕊无暇顾及其他,率先便问。 “柳震锋?”纪淮有些许意外地挑挑眉,“你怎的问起这个?” “你先说说你可认识?” 纪淮摇摇头,“不认识。” 柳琇蕊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她就是这‘柳震锋’充满了好奇。 “世上同名之人数不胜数,若是你问的是那一位,或许我多多少少清楚些。”纪淮见不得她这般失望的表情,又接着道。 “他是何人?家住何处?现在何方?”柳琇蕊惊喜地上前几步,扯着他的袖口连声发问。 纪淮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徐徐地道,“佑元朝之时,大商国曾有位征西元帅,他的名讳便是‘震锋’,亦是姓柳。当年便是这位柳元帅领兵击退西其人对我大商国的侵犯。” “后来呢?”柳耀海亦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追问道。 纪淮呷了口茶,清清嗓子又道,“后来西南联军来犯,柳元帅再次出征,而跟着他上战场的还有柳家两名将军及三名少将军……”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直至柳耀海再次催促,这才缓缓又道,“只可惜在挽城之战中,柳元帅大意轻敌,导致三千将士阵亡,他本人与两位柳将军亦是战死沙场。柳家,六人去,三人归……”   ☆、第二十七章 元帅柳震锋,半生戎马、一世威名,可惜晚节不保。朝野上下提起这位战功不菲的大元帅,无一不是摇头叹息。 柳琇蕊兄妹二人走后,纪淮静静坐在书房内,想想那位柳元帅,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或许,他看中的女子,有个了不得的出身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与孩子们到易州去?”高淑容放下手中桃木梳,转过身来满眼是不可置信。 “你听我说。”柳敬南走上前来环住她的肩膀,“这也是暂时,待我——待我办完事,便亲自到陶府接你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将我们送走?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高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里寻出答案来。 柳敬南微垂眼睑,避开她的目光,片刻,才搂着她哑声道,“相信我,待我回来之后,便将所有的事全部告知你。” “包括你的过往?” 柳敬南身子一僵,半晌才沉声回道,“是,包括我的过往,所有的过往!” 高淑容沉默不语。嫁进柳家这十几年,她便是再不聪明也能察觉到这柳家人的不同,单是关氏那些轻视的眼神及那比那县老爷夫人还标准的礼仪动作,再加上虽一身朴实无华农家妇女打扮亦无法掩饰其雍容贵气的李氏,这些都足够让她清楚她的夫家,或许并不是普通的猎户人家。只不过,她原本看中的也只是柳敬南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世背景,只要他愿娶,她肯嫁,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易州,我便不去了,让孩子们去吧,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回珉安村住一阵子,直到你回来。”高淑容思量了片刻,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道。 见他似是再想劝,她又接着道,“我不问你此行要做什么,但你也别当我是傻子,临行之前将妻儿送走,这代表你此去或有危险。” 一个人若是再无后顾之忧,那他行事便会毫无顾忌,她不走,只是为了让他心有牵挂。 柳敬南怔怔地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劝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当中,怎么也无法说出来。此行可有危险他并不确定,送妻儿离去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祖父、父亲与叔父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不止,还担了二十几年的污名,他为人子孙,又怎能不站出来还他们一个清白,同时亦替枉死的三千将士讨个公道! 柳家当年变卖家产,所得银两全数给了挽城之战中与祖父他们一同战死的将士亲属,一穷二白远避祈山村。又先后经历了祖母及母亲离世、大嫂小产、三弟妹水土不服缠绵病榻,这当中的艰难不易如今想来都让他满是心酸。 安炳德带来的那封信,记载着当年那场战役的一切,包括祖父身边的副将马航云如何出卖他,导致全军覆没的惨剧。抽丝剥茧,他大概亦能推出安炳德的死,凶手到底是何人。便是叶家父女的无端惨死,他都能猜测几分,极大可能是察觉了凶手什么不妥之处而被杀人灭口。 与高淑容一般不愿离去的还有李氏,她听了柳敬东的话后便将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不走,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易州陶家虽无人在朝为官,但人脉甚广,与晋安侯府又是姻亲,陶府二房那位慕夫人,更是出自慕国公府。我们到了陶府,将来你们便是有事,对方亦不敢到陶府生事。只是,江儿如今下落不明,你身子又不好,我又怎能独自一人离去。此话你无需多讲,我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柳琇蕊自从纪淮家回来之后,心中便隐隐有个想法,那个元帅柳震锋,或许与自家有什么牵连。联想那句曾让她苦苦思索了几日的‘落地凤凰不如鸡’,还有安伯伯到来那晚听到的又是将军又是丞相之类的话,这种想法便更坚定了。 她将自己这番推测告知两位兄长,柳耀河听罢,再想想安炳德临死前死死护着的那封信,虽他无法得知信中内容,但妹妹这番话,再加上他观察留意所得……他眼神幽深,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巴。 鲁耀宇突如其来的到来让柳琇蕊又生出想法,难道伯父他们终是打算让官府插手安伯伯的死了?只是未等她打探清楚,便听闻柳敬南欲将她们兄妹三人及堂弟柳耀湖一同送往易州陶家,鲁耀宇的到来便是亲自护送他们上路的。 兄妹几人自是不愿,可柳敬南根本无视他们的意见,直接便下了命令,让柳家兄弟跟着陶家先生好好念书。 “爹,我是姑娘家,不需要拜先生的,就让我留在家中陪你和娘吧!”她扯着柳敬南的袖口轻声软语恳求道。 柳敬南定定地望了望她有几分肖似过世母亲的脸,许久才又板下脸道,“你往日规矩实在极为欠缺,陶家一脉书香传家,陶家姑娘温柔娴静、知书达礼,陶老夫人与你祖母交情甚笃,为父正是恳请陶老夫人好生教导教导你女子应有的举止行事。” 柳琇蕊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又是满眼期盼地望着他,“爹,我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怎的从来未曾听你提过?” 柳耀河兄弟听她这样问,亦是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柳敬南怔愣,他的母亲是怎样的人?柳府掌事主母,温柔贤惠,孝敬公婆、善待舅姑、和睦妯娌,却又性情坚毅,在祖母过世后硬是跟着他们兄弟四人隐居这小小的祈山村,身处逆境亦是乐观豁达。 柳家兄妹三人见他久久不语,也不敢催促,只至柳敬南回过神来,见三双亮晶晶地眼睛盯着他,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仿似照入了一丝阳光,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你们的祖母,是个慈爱仁厚的长者,只可惜过世的早……”忆及母亲的病逝,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心中对那无耻小人马航云更是痛恨入骨。 饶得柳琇蕊兄妹几人再不甘不愿,也得跟着鲁耀宇坐上了马车,除了离家追凶的柳耀江,柳家小辈几个全被打包送了上开往易州的船。不只李氏与高淑容不愿离去,便是听闻丈夫亦不走的关氏,同样不愿意,也只是将独子柳耀湖送了去。 柳琇蕊抹着眼泪冲着岸上的父母招手道别,这一去,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心中一点谱都没有。柳敬南虽说是送他们几个到易州拜师,可她一个姑娘家又需要拜什么师呢? 直至亲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天际间,她才擦了擦眼泪,打算回头寻兄长。 “大哥呢?”她左看右看不见柳耀河,便问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柳耀海。 “大哥?方才还在,这会倒没留意。”柳耀海挠挠头。同样是眼睛红红的柳耀湖亦是摇了摇头,“不曾留意!” 柳琇蕊急得跺了跺脚,“我去找他!” “不必了,你大哥偷偷溜下了船,想来这回应该与你父母一同返家了!”一身蓝衣的鲁耀宇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柳琇蕊。 一路顺风!工工整整的熟悉字迹,正是柳耀河的,看着裁得整整齐齐的纸张,想来是早有准备。 “大哥可真狡猾!”柳耀海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可不就是狡猾吗?自己一早有准备,却把他们兄妹两人扔在船上。 柳敬南目瞪口呆地望着冲他笑嘻嘻的长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子居然能从神捕鲁耀宇手中溜走。 “爹,我不能走!你与小叔叔离家,大伯母有伯父照看,三婶有三叔顾着,可娘亲呢?她身边怎能没人?”柳耀河见他脸色一沉便要责骂,急急出声堵住了他的话。 “再者……”他上前几步,伏在柳敬南耳边低声道,“儿子虽愚钝,但多多少少能猜得到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曾祖父,便是那位曾经威名赫赫的柳元帅吧?” 柳敬南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盯着长子,见他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一般,一副‘你什么也瞒不过我’的得意神情。 他嘴角抖了抖,到底是小看了这个儿子,虽知道他比幼子聪慧些,但倒没想到居然还能猜测到祖父的身份。 柳耀河神情一敛,又压低声音道,“儿子若是猜测不错,爹与小叔叔此行便是去替曾祖父讨回公道,还有安伯伯的死,以及那封信……” 柳敬南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到了家中,为夫再与你详说!” 儿子都猜得□□不离十了,他亦无需再隐瞒,终究是柳家子孙,总得让他清楚自已祖辈是怎样的人,万一他将来有何不测,亦不会让儿子当个眼前一抹黑,连仇家是何人都不清楚之人。   ☆、第二十八章 易州陶府,百年书香世家,现任家主陶润青亦是易山书院的山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与夫人伉俪情深,育有两子。 柳家老夫人,亦即柳琇蕊亲祖母与陶老夫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便是柳敬东兄弟几个与陶润青亦是惺惺相惜,是以这才将儿女送到易州来。 转眼之间,柳琇蕊来到陶府已有半月有余,鲁耀宇将他们兄妹三人送到陶府后,也只停留了三日便告辞离去了。陶家上上下下待他们兄妹甚好,柳耀海与柳耀湖到易山书院念书,柳琇蕊留在陶府。陶老夫人更是每日均要拉着她的手说一会子话,两位夫人亦是和善慈爱,加上还有一位才貌双全、温柔亲切的陶家小姐陶静姝,让一直渴望有姐姐妹妹的柳琇蕊欢喜不已。只是因心中牵挂亲人,到底仍是无法完全开怀。 “阿蕊妹妹,你瞧这是什么?”陶静姝将手中信件放到柳琇蕊眼前晃了晃。 柳琇蕊一眼便认出那是大哥柳耀河的字迹,“是我大哥的信!”她惊喜地接过信,急不及待地拆了开来,一字不漏地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得知爹爹与小叔叔在她与兄长堂弟离家的次日便也离开了,如今家中便只有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娘亲及大哥,众人均安好,便是离家追凶的堂哥亦给伯父伯母来了信报平安,让一直都担心他的家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再放入信封中,冲着陶静姝笑得眉眼弯弯,“等二哥从书院回来了,我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陶静姝见她终于可以笑得开怀,亦暗暗松了口气。一直以来陶府便只得她一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了位乖巧率真的妹妹,比那位心眼忒多的所谓表妹更得她心意。 “明日祖母到南华痷还愿,你与我一块去可好?”陶静姝拉着她的手轻柔地问。 陶静姝是陶二夫人慕氏的小女儿,亦是陶府唯一的姑娘,上月刚行了及笄礼,性情柔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家中极受宠爱。柳琇蕊与她一见如故,陶静姝更是主动邀请她与自己同住一个院子。陶家长辈见小姑娘相处融洽,心中自然欢喜。 次日一早,柳琇蕊与陶静姝便陪着陶老夫人到了南华痷。 南华痷与易山书院隔着个小山头,香火鼎盛,往来之人络绎不绝。陶老夫人还过愿后,又捐了些香油钱,便跟在小尼姑身后去听师太讲经。 柳琇蕊百般无聊地扯着花瓣,站在树底下等着有事离开一会的陶静姝,手中那朵鲜艳的野花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可是仍不见陶静姝的身影。她打算回头去寻她,方走了几步,脚上却似踩着一个软绵绵的物件,她停下一看,见是只做工精致的荷包,便弯腰捡了起来。 “夫人,可是掉在此处了?奴婢找了许久都未曾见到!”年轻女子焦急的声音响起。 “肯定是掉到了这里,方才我还拿着。” 柳琇蕊循声回头望去,见一位打扮素雅,年约十七八岁、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正弯着身子盯着地上边走边看,她的身后是一位婢女打扮的女子。 她望了望手中的荷包,莫非她们是在找这个? “这位夫人,你可是寻这个?”柳琇蕊行前几步,将手中那只荷包递至那‘夫人’面前。 “是这个是这个,太多谢你了!”女子激动万分的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尘土抹干净,再收入怀中,这才抬头望着柳琇蕊感激地道,“多谢姑娘,若不是你,妾身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 “夫人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夫人谢!”柳琇蕊朝她微微一笑。 那女子一怔,神情似是有点恍惚,片刻才试探着问,“听姑娘的口音,似是燕州人士?” 柳琇蕊倒没有想到对方意能猜出她的来历,不禁高兴地点了点头,“我确是燕州人士,夫人好生厉害,这样都能分得出来!” “燕州人杰地灵,辖内永昌镇更是前朝才子丞相孟渊的故乡,妾身,神往已久……” 柳琇蕊一听便更高兴了,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我正是燕州城永昌镇人,不知夫人?” 那女子又是一怔,半晌,才微垂眼睑,轻声道,“妾身本是雍州人士。” 柳琇蕊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未等她再说,那女子扬起一抹笑容道,“今日多得姑娘,我娘家姓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柳……” “阿蕊妹妹!”柳琇蕊话音未完,便听陶静姝唤她。 “洛夫人?你与阿蕊妹妹认得?”陶静姝走上前来,认出那女子正是住在痷里、人称洛夫人的。 “陶姑娘!”洛夫人冲她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方才妾身遗失了个重要物件,多得柳姑娘!” “如此可真巧了。” 三人各自又说了会话,那洛夫人便邀请她们到住处小坐。盛情难却,陶静姝想了想,总归现在祖母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出来,便与柳琇蕊两人谢过了她,又吩咐身后婢女寻人告知陶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这才与洛夫人一起到了位于南华痷西侧的小院落里。 “夫人这可真是个清幽静雅之处!”陶静姝望着布置得错落有致,典雅怡人的小院,忍不住赞叹。 “陶姑娘过奖了,这边请!”洛夫人含笑迎着她们进了屋。 三人落了座,便有丫鬟奉上茶。 “咦,这是燕州产的云秀茶!”柳琇蕊抿了一口,不由奇道。 燕州云秀茶并不出名,亦甚少销往外地,大多是当地人自家饮用。她只记得纪淮那书呆子极爱此茶,每回到了自己家,娘亲便会让她准备燕州云秀,是以她才会认得出。 “正是燕州云秀,柳姑娘好眼力!” “洛夫人过奖了,只因认识一人极好此茶,我才认得出!”柳琇蕊不好意思地笑笑。 “妾身也识一人,极好此茶……”洛夫人幽幽道,声音中有无尽的唏嘘,深深的怀念。片刻,她才笑道,“都说燕州永昌山川河流各有特色,可惜妾身却一直无缘得见,不知柳姑娘可否介绍一二?” 柳琇蕊听她提起家乡之事自然欢喜,吱吱喳喳便说个不停。 陶静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夫人,见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燕州永昌,似是对那处充满兴趣。她心中疑惑,这洛夫人她也见过几回,可均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感。如今却对柳琇蕊如此热情,莫非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亦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坏人,否则师太又怎可能单独辟一方院落让她居住。 三人闲话一阵,柳琇蕊与那洛夫人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那洛夫人出自雍州洛氏,闺名芳芝,夫家姓李。 柳陶两人告辞离去后,洛芳芝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燕州永昌镇啊……也不知那人怎样了,可会怨她?想来是怨的,毕竟是她负了他! 她幽幽长叹,直到婢女鸣秋轻声唤她,“夫人,刚收到侍卫传来的消息,大人半月后会亲自来接您回府!” 洛芳芝冷笑一声,“这是怎么?难不成我还能逃走?值得他急匆匆来接!” 鸣秋不敢出声,垂手低头站立一旁。自家大人与夫人关系之僵她自是清楚,夫人性子原就清淡,对上大人又更冰冷许多,偏大人又是个沉默阴沉的性子,两人对上便可想而知了。 其实若是照她看来,大人对夫人却是极好的,虽夫人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每回都气得他脸色铁青,可次日照样是替她张罗前后。如此不可多得的夫君,她真不明白为何夫人会那样待他! 想到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洛芳芝又添几分烦躁,若不是此人,她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柳琇蕊今日又结识了新的朋友,一路都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陶老夫人见她这般模样,不禁逗她,“阿蕊可是遇到了好事?说来也让陶奶奶高兴高兴。” 柳琇蕊立即抱着她的手臂,叽叽咕咕便将遇到洛芳芝的事说了出来。 陶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她,直到她停下才道,“洛夫人啊?陶奶奶也见过,是个好的!” 柳琇蕊听她如此夸赞,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 刚进了陶府,便见陶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迎上来,“老夫人您可回了,刚永宁县主还问起您!” “永宁县主来了?怎的不提前通知?”陶老夫人一怔。 “县主也是临时起意,也不让人通知,故……” 想到那个我行我素的永宁县主,陶老夫人暗叹一声。 柳琇蕊满是疑惑地来回望望她们,永宁县主? 陶静姝低声替她解惑,“永宁县主是文馨长公主之女,当今皇上表妹!”   ☆、第二十九章 柳琇蕊自幼长于山村,从未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不论是外祖高老举人,还是她的父母叔伯兄长,亦从不对她说这些,是以她对这位永宁县主充满了好奇。 跟在陶老夫人身后进了屋,便见一身华服的美貌女子坐在上首正与坐在她右侧的陶家二夫人慕氏说着话,她左侧的陶家大夫人则是端庄温雅地微笑着,也不搭话。 “见过永宁县主!”陶老夫人冲着她便要行礼,那女子急急起身扶住她,“老夫人不必多礼!”顿了一下又望望跟在陶老夫人身后的陶静姝与柳琇蕊,待她们行完礼后便问,“不知陶家姐姐身旁那位是何人?我怎的从未见过?” “这是老身故友孙女。” “哦!”永宁县主斜睨了一眼柳琇蕊,见她作平民女子打扮,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目光。 这种出身低微的女子,还入不得她的眼! “长公主殿下一向可好?”众人落座后,陶老夫人便问道。 “娘身子还好,老夫人有心了!”永宁县主笑笑着回了一句。 柳琇蕊站在陶二夫人身后,听着众人的寒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 也不知这回娘和大哥在做什么?爹爹与小叔叔又在何处?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陶家虽好,长辈们也很和善,但终究不是她的家。还有叶老伯、英梅姐姐及安伯伯的死,真凶是否捉到了?那个柳震锋,与自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夫人,文馨长公主与驸马到了!” 陶家人一听,急急便起身出门去迎接,只有永宁县主不高兴地呶呶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高贵典雅的文馨长公主声音温柔悦耳,亲自扶起向她行礼的陶老夫人,“老夫人无需多礼!” 众人簇拥着她往屋里走,文馨长公主一直轻轻柔柔地与陶老夫人说着话,待见到女儿一脸不高兴地坐在屋里,正想着训斥几句,便瞄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这、这位姑娘……”她怔怔地望着柳琇蕊,眼中似是有惊喜,又似有不敢置信。 柳琇蕊被她望得莫名奇妙,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片刻又听文馨长公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陶老夫人张张嘴,终是没有出声,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柳琇蕊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我、我姓柳,闺名琇蕊!” ‘柳’字刚出口,文馨长公主便微微晃了晃身子,只见她阻住欲呵斥柳琇蕊不懂规矩的女儿,勉强牵起一丝笑容道,“果真是个好名字!”顿了顿,便朝着一言不发的陶老夫人望去,眼中有询问,有期盼,更有恐慌。 陶老夫人深深地回望她一眼,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文馨长公主脸色刹时便白了几分,半晌,才强笑着对柳琇蕊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柳琇蕊清脆地回答,“父母与两位兄长。” 文馨长公主身子又是一僵,“你、你二伯母可好?” “二伯母?我没有二伯母,只有大伯母和三婶!”柳琇蕊望了望她,这公主好生奇怪,语气仿似与自家人是旧识一般,可却又不知道她的爹爹在家中排行第二。 这一下,长公主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二伯母……是啊,二十年了,她又怎敢奢望别人一如当年! 深知内情的陶家几位长辈,相互对望一眼,便暗自叹息一声。 “公主殿下,请上座!”陶老夫人率先打破沉默。 长公主恍恍惚惚地由着陶老夫人引着她落了座,而永宁县主则是恨恨地刮了柳琇蕊一眼,这才跟上前去坐在她娘身边。 柳琇蕊感到相当的莫名奇妙,她是哪里得罪这位县主了? 待这对高贵的母女离开后,柳琇蕊才松了口气,那长公主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有意无意地朝她望来,那位县主则是时不时送她几个眼刀子,让她浑身不自在。 “阿蕊,过来陶奶奶这!”陶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这般肖似故友的容貌,莫怪长公主认得出来。她虽不清楚柳家人为何将儿女送至陶府,但当年柳家归稳后渺无音讯,一走就是二十余年,如今这般送走儿女,想来定是出了大事! 陶二夫人慕氏定定望着这一幕,再想想长公主的举动,眉头紧蹙。她这番表现可是要做什么?当年那事闹得轰动,如今男婚女嫁,各自有后,再表现出怀念过去未免让人觉得可笑。 “柳阿蕊!”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柳琇蕊不必回头便知是何人,会这般叫她的除了堂弟柳耀湖外不作他想。 柳琇蕊与这个小她几个月的堂弟自小便不对盘,只不过如今年长,彼此都会退让几分,这才没像幼时那般三头两日斗一场。 “做什么呢?”她停下脚步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 柳耀湖也不在意,顺手将手中包袱塞过来,“衣服刮破了,帮我补一下!” 柳琇蕊下意识便接住,反应过来才恼道,“才补好没几日,这又坏了?你到底做什么了?若是学些不三不四的,你瞧三叔会不会饶你!” “没学没学,就是学骑射时刮破的!”柳耀湖解释道。片刻又叮嘱,“你可别让我爹面前胡乱告状!” “你若没做,我才懒得理你!”将包袱抱紧了些,正打算离开,柳耀湖做神神秘秘地道,“柳阿蕊,听说昨日长公主到府中来了?你可见着她?” “见着了!” “可好看?据闻她可是皇室公主郡主中最好看的!” 柳琇蕊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你猜我今日又见着谁了?公主府的大公子!”柳耀湖有几分神秘地道。 “公主的儿子?这有什么,她女儿都在,儿子来了也不奇怪!” “不不不,这位大公子可不是公主的儿子,是驸马的儿子!”柳耀湖一脸‘就知道你猜不着’的表情。 柳琇蕊一惊,片刻才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这文馨长公主曾和离过,而驸马亦娶过妻,还有个嫡子!” 柳琇蕊有点懵了,好一会才嘀咕道,“真麻烦!” “确是挺麻烦的,这大公子地位可尴尬了,娶过妻,可没几年妻子又病死了,他自个又没有好差事,想谋个出路不容易啊!”柳耀湖一脸同情。 “谁让你学这些口舌的,三婶若知道你一个男子汉跟个妇道人家一样说三道四,你瞧她会怎样训你!”柳琇蕊趁机拍了他一下,引得柳耀湖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 “不说就不说,谁搭理你!”柳耀湖嘟囔几句,便悻悻然地走了。 奇怪的长公主,麻烦的一家人!柳琇蕊暗道。 她走了几步,想到家中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不知怎的脑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她们家与这位长公主还真有些过往也说不定。 这想法一冒头,她便有点坐立不安了,加快几步将包袱放回屋里,便三步作两步来到陶二夫人慕氏院里。 陶二夫人见她到来,不动声色地招呼,“阿蕊来了?” 柳琇蕊向行了礼,便开门见山地问,“二婶婶,昨日那长公主可与我们家有旧?” 陶二夫人一愣,片刻才轻叹一声,招呼她到身边坐着,“二婶婶也不瞒你,确如你所想,但具体内情却不是二婶婶能说的。” 柳琇蕊有点失望,但心思一转,又有几分黯然道,“曾祖父当年那般……” 陶二夫人又是一声叹息,拍拍她的手背道,“柳元帅忠心为国,这一点无人能否认,你也无需多想。” 柳琇蕊呼吸一窒,喉咙似有硬物堵住一般,曾经许多疑惑之事都有了答案。她一直好奇的元帅柳震锋果然是她的曾祖父,那当年跟随曾祖父出征的应还有祖父及叔祖父,那另三位少将军想来就是爹爹伯父他们。只是,爹爹兄弟四人,还剩下那位没有跟随去的是哪个呢? 当柳敬东的伤腿、柳敬西的长年咳嗽及柳敬北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在她脑中闪现时,她吓了一跳,那个仅留的,是她爹? 可为什么呢?当年她爹爹为何被留下了呢?难道他身子不好?又或是被什么拌住了? 她越想越头疼,匆匆向陶二夫人告罪后便回到自己屋里。不知怎的,她总对亲爹当年没有跟随曾祖父出征这事有点不安。   ☆、第三十章 纪淮这段日子很憋闷,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抛弃圣人循循教导,耍了把无赖宣示主权,还未得到对方回应便糊里糊涂地落幕了,这怎能不让他万分泄气。再加上柳耀河兄弟还在临行前与他告别,可柳琇蕊却一声不吭,让他又泄气几分。 紧接着柳敬南与柳敬北亦离家,这让他不免深思,这柳家莫非出了什么事? 他苦思不得解,但见隔壁柳敬东等人与往日一般无二,他也就暂放下心来。 收到纪夫人身子不适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那些婉转惆怅的心思,急匆匆命书墨收拾收拾便坐上了从家中赶来接他的马车。 纪夫人不过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纪老爷却放心不下妻子,不只将外头的应酬推得干干净净,还命人通知了儿子。父子俩每日嘘寒问暖,让纪夫人满怀幸福欢喜。 “不过小毛病,大夫都说了不妨事,你们便放心吧!”纪夫人好笑地望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用药的夫君与儿子,语气有丝无奈。 “便是小毛病亦不能掉以轻心,大病都是从小病起的!”纪老爷正色道。 “爹言之有理!”纪淮亦严肃地点点头。 纪夫人笑叹,“我都每日遵循医嘱老老实实喝药,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一日未痊愈,我与爹都不会放得下心!”纪淮老老实实地道。 纪老爷赞同地点点头。 屋内气氛正好,便有丫头来禀,“老爷、夫人,姑太太与表小姐来了!” 纪淮眉头一皱,纪家父母则是对望一眼,暗暗叹息一声。 “听说弟媳妇身子不适,我特来瞧瞧!”人未到声先至,正是纪家老爷异母姐姐,嫁到邻镇的孙纪氏。 这孙纪氏虽是庶出,但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纪老夫人膝下,与嫡出的也无分别。加上纪家人丁稀少,便是女儿亦是如珠如宝地宠着。 孙纪氏出嫁几年,见纪夫人成婚多年只得一子,此后再无所出,也不替纪老爷纳几房妾侍延绵子嗣,这使得她不满至极。因这子嗣一事,她没少寻纪夫人的麻烦,摆足了长姐如母的款。是以一听她又来了,纪家夫妇及纪淮才如此表情。 “劳姐姐大驾了!”纪夫人礼貌地与她见了礼。 孙纪氏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落在正向她行礼的纪淮身上,热络亲切地问,“最近书念得怎样?可有把握再中个会元?纪家还未出个三元及第的!” 纪淮意外她前所未有的热切,孙纪氏不喜纪夫人,连带着对纪淮亦是不冷不热,如今这般倒是头一回。 “读书不过求修身养性、明白事理,三元及第还是莫要提,踏踏实实才是正经。”纪老爷解围。 “踏踏实实的好,踏踏实实的好!”孙纪氏连连点头。片刻又将一直一声不吭的女儿推到纪淮身前,“这是你二表妹,可还认得?” 纪淮下意识便退后几步,客客气气地朝孙兰燕作了个揖,“二表妹!” 孙兰燕羞涩地回了个礼,“纪表哥!” “你们表兄妹多年未见,趁此机会更要好好熟悉一番。”孙纪氏笑盈盈地道。 “姑母此言差矣,正所谓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纪淮虽与表妹是血缘亲属,但终究男女有别。”纪淮敛敛表情,正色道。 孙纪氏嘴角抖了抖,这个侄儿,果真是被他亲娘教成了木头! 孙兰燕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退到了孙纪氏身后。 纪家父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幕,了然地对望一眼,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少爷,该出发了!”正尴尬间,书墨欢快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 “姑母与二表妹请便,侄儿告辞了!”言毕又冲着父母行了礼,这才迈着步子出了屋。 孙纪氏张张嘴欲唤住他,可却只能见到他挺拔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眼前,“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她恼道。 “这是兰燕丫头吧?许久不见都成大姑娘了!”纪夫人也不搭话,只是笑笑地朝孙兰燕招了招手。 孙纪氏眼珠子一转,瞬间又换上热情的笑容,“可不是吗,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这些孩子都长这么大,也能成家立业了!” 纪夫人笑容一僵,不自在地笑了笑,“是啊,真快,真快!”一边说一边瞪一眼欲偷偷溜出去的纪老爷。 纪老爷被抓个正着,只能无奈地坐回了原处。长姐的意思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嫌弃孙家姑娘,实因儿子主意太大,他的亲事自己这个当爹的也不敢轻易许出去。 孙纪氏见他们二人只是沉默不语,干脆开门见山,“我家二闺女,你们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年纪、相貌与侄儿也般配,我的意思便是咱两家干脆来个亲上加亲,你们意下如何?” 纪家夫妇尚未反应,孙兰燕脸便‘唰’的一下全红了,她实在没有料到娘亲竟然会当着她的面便要许亲! 纪夫人也是一怔,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求助地望了望夫君。 ** 纪淮带着书墨一路出了门,他今日与几位同窗有约,倒不是完全为了躲避别有用心的孙纪氏的。 “据闻二十几年前那位因大意轻敌而导致全军覆没的柳元帅是被副将出卖的,当今皇上下旨追封他为威国公,柳家后人也奉召上京……” “那副将是何人?为何要出卖柳元帅?” “谁知道呢!这种卖国的小人,就该千刀万剐!” “柳元帅的后人不是早就不知所踪了吗?” “祖辈冤屈都洗清了,这会自然得站出来。” …… 纪淮有些恍惚地进了厢房,将身后那些议论全部挡在了门外。 元帅柳震锋……柳家…… 莫非这就是柳家小辈及柳敬南兄弟俩离家的原因?当年那场战事另有内情? “慎之兄,怎的不入座?” 他回过神来,歉意地冲着同窗徐继麟笑了笑,这才落了座。 “慎之兄也听闻了柳元帅那事?”徐继麟笑笑地问。 “略有所闻!”纪淮也不瞒他。 “果真是峰回路转,都过了二十余年,没想到如今还能沉冤得雪。只是终究物是人非,柳家后人便是再得封赏,可又怎能再与鼎盛的当年相比?”徐继麟叹息道。 纪淮沉默地将酒杯斟满,再仰头一饮而尽,感叹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起起落落实属平常!” ** 高淑容连日来一直处于震惊当中,她沉默地由着那帮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婢仆打扮的人手脚麻利地装着行李,心中仍是惊涛骇浪一般。 上京?她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一个永昌镇,如今竟然要上京?原以为这些人是走错了门的,可瞧着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人突然冲上来抱着李氏叫‘夫人’…… 她苦笑,真不怪关氏总是瞧不上自己,原来果真是自己高攀了柳家! “二弟妹,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李氏满脸喜气地跨了进门。 高淑容收敛一下心绪,扯出一丝笑容道,“都好了,劳大嫂费心了!” 李氏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不对,暗叹一声,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大嫂知道你有许多事想问,可这些还是待到了京城见到二弟,由他亲自向你解释比较好。” 高淑容点点头,“我明白的,你去忙的,家里这会正乱着呢!” 她亦是在等,等见了柳敬南,等他亲口告诉她前因后果,告诉他全部的曾经! “阿蕊几个孩子,四弟已经亲自去易州接了,如今想来也在进京的路上,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便能一家团聚了。”李氏又安慰道。 听她提到一双儿女,高淑容怔了怔,说起来她也有将近半年不曾见到他们了,也不知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可好? “珉安村那边……还有村里一些交好的人家,不知二弟妹……”李氏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 高淑容点点头,“我都打过招呼了,只说需离家一阵,并不曾说其他。”她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又哪能明明白白地告知别人。倒是她的亲爹,仿似猜到了什么,听了她的话也只是点点头,再叮嘱了她一番。 “慎之一向与咱们家亲近,如今我们这般突然离去,总得与他道个别,只可惜他前些日子便归家去了……”李氏传达柳敬东的意思。 “大嫂放心,耀河已经到镇里去了,相信以他与慎之的交情,会到纪府去的。”   ☆、第三十一章 与兴奋的柳耀海及柳耀湖不同,柳琇蕊一路都有些忐忑不安,虽然柳敬北亲自护送着他们,可突然的身份转变,未来更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曾经熟悉的某些人,或许终已一生也再难见面,这怎能不让她忧心。 从燕州的小山村,再到易州的书香世家,如今又要到说书人口中那个满城繁华的京都,过戏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仅是这样一想,她便觉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阿蕊,到了!”突然停下的马车,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接着便听到柳敬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她慌忙整理心绪,正要伸手去掀车帘,却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率先掀了开来。明媚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她下意识便阖上了眼。 “太像了、太像了!”喃喃的细语在耳边响起,她睁眼一望,便见一位老妇人满脸激动地望着她。 她怔怔地望着对方,直到那老妇人反应过来,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朝她伸出手来,“小姐,老奴扶您下车!” 柳琇蕊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老奶奶,我自己可以的!” “这怎么可以!”老妇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坚持地伸着手。 “阿蕊,听林嬷嬷的!”柳敬北久不见侄女下车,行前几步发现异样,轻叹一声,这才出声。 柳琇蕊无法,只得将手搭在林嬷嬷手上,由着她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威国公府’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中,她脚步一顿,直到林嬷嬷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她垂下眼睑,一声不吭地由林嬷嬷引着她进了门。 穿过二重门,再走过曲径游廊,柳琇蕊也只是微低着头想着心事,直到柳耀海的欢叫声响起,“爹!” 她猛地抬头,便见柳敬南含笑站在前方不远处朝着他们这处望来,柳耀海大步走到他的跟前,红通通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前方父兄愉悦的笑容感染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去…… “爹!” 柳敬南依旧是微笑着任由她习惯性地扯着自己的袖口,“一路可累着了?” 柳琇蕊摇摇头,“不曾!” 林嬷嬷抹抹泪花,带笑望着这一家三口,只觉得心中这二十几年的灰暗一下子便被风吹散了开来。 **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几辆青布马车辘辘前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一处驿站前停了下来。 柳敬东率先从最前面那辆马车上跳下来,片刻便有驿丞迎了上来…… 高淑容坐在马车上,心不在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她心中便越发不安。 “二夫人,驿站到了!”车外恭恭敬敬的下人声传进来,她整整衣饰发髻,搭着婢女的手下了车。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周,见前头驿丞满面笑容地不知与柳敬东柳敬西两人说着什么,片刻又见柳敬东低声吩咐了下人,那下人快走几步到李氏跟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高淑容正感疑惑,便见李氏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让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耀河,你到前方看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侧头吩咐跟在身边的柳耀河。 柳耀河点点头,大步上前抓着个人低声问了几句,这才走了回来。 “娘,说是驿站里有位长公主殿下,原先安排的房间大概得变动些许。” 长公主殿下?高淑容蹙眉,想想方才李氏担忧的眼神,她不知怎的就对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有几分介意。 “二弟妹……”李氏在原地思量了一会,终是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柳三婶关氏。 高淑容望望李氏担心关切的神情,又望望关氏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感更强。 “大嫂、弟妹!”她故作不知地如同平日一般打着招呼。 李氏张张嘴,轻叹一声,用力握着她的手,温和地道,“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你是柳家的二夫人,耀河他们兄妹三人的娘亲,旁的,都不要紧!” 高淑容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一突,莫非真如她所料,那位长公主殿下与她有什么不妥? “三位夫人,公主殿下召见!”文馨长公主府的婢女千婵过来传话。 李氏与关氏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齐唰唰望着高淑容,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烦请姑娘在前头带路!”李氏率先出声。 千婵连道几声‘不敢’,这才引着三人往文馨长公主暂且安置的屋里去。 柳敬东兄弟二人眉头紧皱,远远地望着三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回京头一个遇上的,居然是那人!这真是扯不断的孽缘啊!柳敬东暗暗叹息。 高淑容目不斜视地跟着李氏进了屋,再学着李氏关氏的样子向文馨长公主行了礼。说起来也多得这十几年来关氏时不时对她的挑刺,这才使得她如今面对贵人亦能不失礼于前。 “多年不见,大……大夫人一向可好?”轻轻柔柔的嗓音,仿若三月春风拂过一般,让人不自觉便要放松下来。 高淑容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上首一身华服的高贵女子——娇柔若水、秀美如花,这便是文馨长公主给她的第一印象。 “多谢公主殿下,民妇一切安好!”李氏不卑不亢地道。 文馨长公主心中一滞,原本光彩照人的双眸瞬间便暗淡下来,良好,才轻声道,“皇上已经下旨追封柳元帅为威国公,如今爵位已由大……大老爷承袭,夫人这声‘民妇’确是不必。” “谢公主教导!”李氏照旧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文馨长公主轻咬唇瓣,怔怔地望着她那客气疏离的神情,不由得苦笑一声。 关氏见气氛不对劲,轻轻地伸手扯了一下李氏的衣袖,然后冲着文馨长公主笑道,“都说殿下所出的永宁县主端庄秀雅肖似其母,怎的不见?” 文馨长公主感激地朝她笑笑,“她前些日便回府了。”顿了一下,将目光移至一声不吭的高淑容身上,见她一身与李关二人相差无已的普通民妇打扮,微垂着头,倒看不清容貌如何。 她有些失神,便是这样一位女子陪伴在他身边长达二十年,并且诞下了他的儿女? 高淑容被她灼灼的视线盯得更是不自在,两道秀眉不自觉地蹙了蹙。 “你是……柳……二夫人?”有些迟疑,又似含着唏嘘惆怅的噪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更为清晰可闻。 高淑容微微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片刻又垂下眼睑,声音不疾不徐,却落地有声,“民妇确是柳二夫人!” 文馨长公主身子颤了颤,袖中双手死死握紧。柳二夫人……柳二夫人,好一个柳二夫人! 她只觉心中苦涩难当,一波又一波的酸楚袭过来,让她身子抖得更厉害,视线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她纵是公主之尊,亦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故人不再…… 高淑容也再顾不得那些礼节规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上首那有些失态的高贵女子,对方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酸涩、不甘,她纵是再迟钝,亦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只是,这又是为什么? 李氏眉头紧皱,如今这算什么? “公主!”生怕文馨长公主的失态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猛地出声,惊醒了沉浸在过往的公主殿下。 “大……大夫人有话请讲!”文馨长公主回过神来,迎上李氏不赞同的目光,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方才的失态落得了她的眼里。她慌忙整整思绪,扬起端庄温柔、大方得体的笑容。 “公主明日仍需赶路,妾身与两位弟妹便不再打扰了!” “……既如此,千婵,送送三位夫人!”她脸上的笑容敛起了几分,颇具无奈地低叹一声,转头吩咐身边的婢女。 千婵领了命,又引着行过了礼的李氏三人出了屋,这才回去复命。 “大嫂!”关氏有些不甘地唤了一声。 李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握着沉默不语的高淑容双手,压低声音道,“二弟妹,再等等,等进了京,见到了二弟,他自会将一切以你说清楚。” 高淑容定定地望了她一会,这才勾勾嘴角道,“我知道,你放心,正如大嫂说的,我是柳家的二夫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这一点,无人能改变!”   ☆、第三十二章 翌日,因两方目的地一致,公主位尊,车驾自然先行,柳家的紧随其后,两拨人马继续朝京城出发。 经过文馨长公主召见那一回,高淑容原本不安的心绪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这个夫君是她所选,是好是歹她都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十几年风雨同路,她自问尽到了为人.妻、为人母应尽的一切责任。假若天不遂人愿,君无情,她便休! 马车轮子辗压在大道上,发出一阵‘咕碌碌’的响声,雄浑巍峨的城墙矗立前方,那便是大商国的京都。 急促的骏马从城门处疾驰而来,掠过前方的公主府车驾,朝着柳家奔去…… 正茫然地坐在车内的文馨长公主,心中似有所感,猛地掀开窗帘子,只看到一个让她每每想起便悔痛难忍的熟悉身影。 “擎……”她下意识便要呼唤,可马上的男子眨眼间便从她眼前掠了过去。 “公主!”千婵被她不顾身份的行为吓了一跳,慌忙出声提醒。 文馨长公主恍若未闻,怔怔地望着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身影,而她自己,则被马车载着往相反方向而去…… 道不同,何以携手百年? 柳家车队前,柳敬南翻身下马,强自抑住心中激动,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柳敬东双手,眼眶微红,“大哥……” 柳敬东亦是热泪盈眶,他反握住柳敬南的手,颤声道,“大哥知道,大哥都知道!” 一旁的柳敬西擦了擦眼中泪花,拍拍兄长紧握住的手道,“大哥、二哥,此处人多不便,还是先回府再说!” 兄弟俩各自整理一番,柳敬东望望二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笑道,“二弟妹坐后头第三辆马车!” 柳敬南佯咳一声以掩饰微微泛红的一张老脸,转过身去拍拍迎上前来的长子柳耀河的肩膀,大步朝妻子乘坐的马车而去。 高淑容先是听得前头似是有人唤了声‘二爷’,尚未来得及细想这二爷是何人,马车便停了下来。片刻,车帘被人从外头撩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上来。 “阿容……”熟悉的轻语,却又打扮得让她有几分陌生的枕边人,让高淑容有些许失神。 柳敬南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与平日爽脆利落的样子大相径庭,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笑意来。 “阿容……”他凑到她身边,靠近她耳边又是低低地唤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喷得她耳朵痒痒的,高淑容一边揉揉泛红的耳,一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这般叫来叫去的!” 柳敬南见她瞬间便回复过来,不禁轻笑出声,长达半年之久的心中郁结似是随着这声轻笑散了开来,他低低叹息,猛地搂紧妻子的腰肢,将脑袋搭到她的肩窝上,瓮声瓮气地道,“让我靠一靠!” 高淑容意外他的亲近与脆弱,成婚十余年,这还是头一回在白日里柳敬南这般亲近她,亦是头一回在她面前表露出这种茫然无助的脆弱神情。 她一动不动地由着他越搂越紧,原有些许僵硬的身子慢慢便软了下来,良好,才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他。 柳敬南感觉到她的温柔怜惜,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似是要从对方柔弱的身子里吸取勇气一般。 马车外又陆续响起几道声音,不一会车轮子便徐徐地动了起来,车内却是洋溢着浓浓温情…… ** 威国公府内,久别重逢的柳家人齐聚一堂。 柳敬东坐在主位,望了望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的侄儿侄女,想到仍未归来的长子,心中一阵忧虑。 “大哥,事到如今,还是将柳家之事详尽说与他们听吧!”柳敬北率先打破平静。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柳家归隐后才进门的高淑容及柳耀河等小辈。 柳敬东点点头,便将当年他们兄弟三人跟随祖父、父亲及叔父征战沙场,祖父被信任的得力副将马航云出卖,于挽城当中落入敌军圈套,与三千将士一同战死,以及后来柳家功过相抵,祖母柳太君散尽家财,带着他们归隐祈山村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柳耀海听得青筋爆起,满脸杀气地道,“那个卑鄙小人马航云呢?如今怎样了?” 柳敬东一顿,将目光移至柳敬南身上。 柳敬南沉默片刻,才沉声道,“死了,自尽而亡!” 柳敬东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一言不发的柳敬北,这才接着道,“如今圣上隆恩,还祖父清白,柳家亦奉召回京。只是,如今毕竟不比当年,朝中之事,甚至京城各家彼此关系如何,我们都是一抹黑,今后还需谨慎行事!” 众人齐齐应了声。 柳敬东又转头望向承袭了过世的叔父爵位的堂弟柳敬北,“四弟,侯府那边如今人手可够?” 柳敬北点点头,“足够了!” 同启帝不只追封柳震锋为威国公,就连与他一同战死的两个儿子亦得了封赏,长子柳铮源承袭国公爵位,次子柳铮廷获封镇西侯,一门双爵,极尽荣光。如今柳敬东便是新一任的威国公,柳铮廷的独子柳敬北则为第二代的镇西侯。 柳家当年所在的府邸已被柳太君卖了出去,同启帝另赐了两座宅院分别作为威国公府与镇西侯府,两府仅隔着一条街。因柳敬北孤身一人,无妻无子,府中诸事便需由兄嫂帮他打理。 柳家四房相扶相依二十余年,乍一分离,均感不适应,是以柳敬东兄弟三人仍是共居威国公府,柳敬北虽另有府邸,但亦希望能与兄长们同住。 众人商议过后,见天色不早,遂决定择日再议未尽事宜等。 直到屋里只剩下柳敬东与柳敬南兄弟两人,柳敬东才问,“二弟,那马航云之死是否别有隐情?” 柳敬南摇头,“大哥,马航云确是自尽而亡,这一点,我与四弟均是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顿了一下,又道,“马航云背主害了那么多人命,老天亦看不过眼,这二十几年来马家儿郎大多短命,马航云膝下仅余一个孙子。我与四弟夜探马府,持着炳德遗留的书信逼问他前因后果,他……供认不讳,只道这二十余年饱受良心折磨,早就不堪重负,如今愿以死谢罪,只希望我们放过他的独孙……” 柳敬东冷笑一声,“饱受良心折磨?若不是铁证如山,炳德拿到了当年他出卖祖父、勾结西其人的书信,他会这般干脆利落地认罪?还有炳德的死,若说与他无关,我是绝不相信的!” “后来又如何?我们那好‘马叔’便这样轻轻松松地自尽了?”他平复一下心中怒气,又接着问道。 柳敬南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不是,他是在亲眼目睹……独孙……项上人头时……自尽的!” “什么?”柳敬东大吃一惊,“这是何人所为?” 柳敬南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声音飘忽着道,“是……耀江!” 柳敬东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全是不敢置信,“你说是何人?何人杀了那马航云的独孙?” “是耀江,耀江提着马成平的人头掷于他面前……” 柳敬东脸色铁青,良久,才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地道,“我早该猜到的,叶老兄父女的死,想必是受了柳家连累。他们世代居于祈山村,又哪会得罪什么人,纵是与人有几句口角,可……可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哪个会如此凶残地取他们性命!” 想到枉死的叶家父女,他苦涩地阖上双眼,将眼中泪意逼下去,声音沙哑着道,“江儿,可是一路追凶寻到了那马成平?” 柳敬南心里亦不好受,不只为了无辜惨死的叶家父女、千里送信的安炳德,还为了性情大变的柳耀江。他根本不敢相信原本性情温厚平和的侄儿,竟然变得那般狠厉,浑身上下充满着浓浓的戾气,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当初那个爽朗温和的柳耀江,也许在叶英梅死去的那一刻,便也跟随着去了。如今的柳耀江,是被仇恨充斥心房的柳耀江!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个报了仇、雪了恨的柳耀江,余生又将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确是如此,他一路追寻真凶,直至寻到了马府,查明了凶手的真实身份,趁着马成平外出之时,便出手取了他的性命……” 柳敬东苦笑,“是了,他离家之前便对官府失望透顶,又怎可能将查到的真相再报官,自然是亲自动手替叶家父女讨回公道……”   ☆、第三十三章 “现今他人在何处?”柳敬东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翻滚的思绪。 “只听他说回祈山村……拜祭叶家父女,告慰他二人在天之灵,旁的再不多说。我与四弟原以为他会与你们一同上京,哪料到……”柳敬南轻叹道。 柳敬东再说不出其他话,颓然靠在椅背上,许久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只能盼着他行事多想想父母,旁的,也……” 看着兄长这个样子,有些话他便再说不出了。马航云痛快的认罪及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还有同启帝对马家含糊的处理……柳敬南只觉得那些沉痛的真相,倒不如让它就此沉寂下去。毕竟,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个人痛苦! 从柳敬东屋里出来后,他先是到了柳敬北处,将今晚与柳敬东的话告知他,末了再将隐瞒的意思向他说道。 柳敬北苦笑,“二哥这般做也是对的,有些事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痛苦,因为根本无力解决,倒不如什么也不清楚,有时无知也是福!” 兄弟二人互望一眼,均重重地叹息一声…… 另一处,高淑容沐浴更衣过后便安安静静地做着一直无暇继续的鞋垫,原本一直急于知道真相的心,如今倒平静了下来。柳家的起落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她嫁的原就是落泊的柳敬南,也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凤冠霞帔,享受人间富贵。既如此,他是国公府的二老爷,还是祈山村的猎户,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抬头望去,便见柳敬南脸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柳敬南原心情不畅,进了屋却见妻子一如这十几年的每个夜晚那般,静静地等着他归来。他定定地望着她,突然扬起一抹笑容,是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有不离不弃的妻子、懂事孝顺的儿女,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抱起侧着头疑惑地打量他的高淑容,大步朝里间迈去,惊得高淑容差点尖叫出声。 “你、你要做什么?还不快去沐浴更衣!”她头大如牛,完全无法适应这个态势截然不同的夫君,只能虚张声势,妄图凭借余威挽回几分劣势。 柳敬南也不搭话,只是脚步又加快了些许,一直将她抱到里屋,放在那张雕花大床上,未等高淑容挣扎着要爬起来,他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许久,帷帐里才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子的娇斥,“你、你个混蛋,居然、居然也不、不去沐浴……啊,你还来?臭死了,拿开!” 男子低沉的笑声夹杂其中,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几分暧.昧,几丝柔情蜜意。 过得几日,宫中传旨,着威国公、镇西侯及家人进宫。 柳琇蕊有些紧张,这几日李氏替她恶补了许多高门贵女的礼节规矩,亦教过她进宫的礼仪,可毕竟那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了这一刻,她仍是控制不住呯呯乱跳的整颗心。 柳家男丁跟着柳敬东前去朝见当今皇上,女眷则以李氏为首,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到了寿安宫,拜见徐太妃。 这徐太妃虽只是太妃,可在宫中却位同太后,当年先帝驾崩,便是她一力扶持年仅十二岁的大皇子继位,亦即如今的同启帝。 同启帝对她孝敬有加,与她所出的宁亲王亦是兄弟情深,更曾多次欲下旨尊其为太后,可均被徐太妃婉拒。 柳琇蕊跟在娘亲身后,按李氏所教向端坐于上首的徐太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得了许可后才垂手低头站立一旁。 “多年不见,夫人倒越发利索了!”徐太妃含笑望着恭敬的李氏,语气亲切。 “托娘娘的福!”李氏恭谨有礼。 “柳元帅及几位将军赤胆忠心,一心为国,如今重回朝堂,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李氏慌忙跪倒在地,关氏、高淑容及柳琇蕊亦跟在她身后跪了下去。 “娘娘言重,圣上隆恩,柳家才得以再度为君分忧,此乃柳家之福!”李氏诚惶诚恐。 徐太妃搭着宫女的手从座上起来,亲自扶起李氏,“夫人不必如此,柳家忠心,皇上心中有数,定不会叫忠臣寒心!” 李氏心中一突,不太明白她话中深意,可到底亦不敢询问,只是垂头道了声‘不敢’。 徐太妃再次落座,将目光投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淑容身上,亲切地问,“这位便是二夫人吧?果真是个有福之人,柳家三少爷武艺超群,皇上一直赞不绝口!” 高淑容连忙施礼,“小儿顽劣,全蒙圣上不弃!” 柳琇蕊疑惑地歪歪脑袋,在此之前,二哥何时见过当今的皇上了? 柳家三少爷,指的自然是柳敬南与高淑容的次子、曾经打遍祈山村无敌手的小霸王柳耀海,几房人既然同住一府,排行便又统一起来,否则大房里柳耀江是大少爷,二房的柳耀河又是大少爷,让人区分不开来。 “二夫人过谦了,三少爷小小年纪便有此武艺,实在是不可多得,放眼大商国也挑不出几个来。”徐太妃依旧是笑意盈盈,片刻又朝着柳琇蕊招招手,“过来让本宫瞧瞧!” 柳琇蕊下意识便望望李氏,见李氏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这才老老实实地上前去。 徐太妃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容貌,半晌才笑着道,“早闻柳家有位嫡姑娘,长得与过世的老夫人有几分相似,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柳琇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徐太妃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又听对方和蔼地问了她‘在家可都做些什么’之类的话,她偷偷望了望这位宫中最具地位的女子,见她慈爱可亲,一直提着的心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回话也添了几分真挚自然。 徐太妃见她虽长于乡间,可举止落落大方,并不见小家子气,不由得暗暗点头。 柳家女眷告退后,徐太妃长叹一声,“先帝作的孽,如今……罢了罢了,本宫便多看顾几分吧!” ** 柳琇蕊从宫里回到府中,才得知爹爹被册封为从二品工部侍郎,三叔柳敬西为从一品将军,大哥柳耀河得了个校尉头衔,二哥柳耀海成了御前侍卫,堂弟柳耀湖进了国子监。最让她差点惊掉下巴的便是久未见面的堂兄柳耀江,得了一个九品县令的小官,被下放到金州辖内一个小县城当县官去了。 她不懂这些官职高低,只清楚堂兄还未进家门,便又被外派了。 “堂兄何时回来的?怎的我都不知道。”跟在父母兄长身后静静地退出来,将空间留给大伯一家的柳琇蕊,扯着柳耀海的袖口低声问。 柳耀海同样小小声地回答她,“我也不清楚,刚一进宫便见到了他。” 柳耀江也只在家中逗留了三日便赴任去了,临行之前与柳敬东兄弟四人关在书房内不知谈了些什么,出来之后拜别了李氏、婶娘及弟妹,带着柳敬东替他特色的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十几年前的柳家重回京城,深受皇恩,一门双爵,京城各府对此各有想法,头一个寻上门来的便是李氏的娘家广林伯府。 柳琇蕊连日来一直被李氏带在身边,学着做一位合格的名门贵女,便是娘家寻上门来,李氏也不避她,依旧是拉着她去见客。 来人是李氏娘家堂嫂小钱氏。 “妹妹如今重返京城,自然应与娘家多走动走动才是。”小钱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脸上笑容热情洋溢。 李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冲着柳琇蕊道,“阿蕊,这位是广林伯府世子夫人。” 柳琇蕊连忙依礼福了福,“见过夫人!” 小钱氏笑容一僵,片刻才干笑几声,讪讪然地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夫人,咱们两府原是亲戚,自该多亲近才是!” “原来咱两府是亲戚啊……”李氏语气嘲讽。 小钱氏更觉尴尬,暗恼婆婆遣了她来当这出头鸟,当年广林伯府做得那样绝情,如今柳家起复了又来攀亲,单是这一想,她都羞得无地自容。 “当、当然,血缘至亲又哪是这般容易切断的。”小钱氏硬着头皮继续道。 李氏更觉讽刺,这便是她的娘家人,有难时落井下石,得势了便是切不断的血缘至亲。 “不知世子夫人到来,所为何事?”李氏也不再与她寒暄,直接了当便问。 小钱氏脸上又是一僵,强自笑道,“三日后府中大丫头生辰,我特来送请帖,邀请妹妹到府上一聚,也当是久别重逢。” “世子夫人亲自送帖,妾身惶恐,大小姐生辰,我这位‘血亲’姑姑自然得捧场,夫人请放心,三日后妾身必定准时赴宴!”李氏接过帖子,随手翻开一看,这才回道。 “既如此,我便告辞了,三日后恭候妹妹大驾!”小钱氏见完成了任务,也不久留。 李氏客气地送了她出门,这才拉着柳琇蕊的手回到了屋里。 “三日后阿蕊与伯母到广林伯府去,可好?”李氏怜爱地抚抚侄女额角,柔声问道。 柳琇蕊点点头,“好!”   ☆、第三十四章 广林伯府现今的伯爷是李氏嫡亲叔父,老伯爷次子。李氏生父原是伯府世子,只可惜却在她八岁那年便病逝了,留下嫡妻及一子一女。长女便是李氏,长子则是李氏胞弟。李氏这个胞弟亦是个不长命的,五岁那年失足落水,挣扎了几日便也跟随生父去了,世子夫人先后失夫失子,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便也撒手去了。如此一来广林伯府长房便剩下李氏一人,世子之位自然由嫡次子,亦即李氏嫡亲叔父承袭。 由原本风光无限的伯府世子嫡长女变成了孤女,这其中的落差自然不必说,李氏可谓是尝尽了人间冷暖。尤其是随着伯府太夫人的逝去,府里再无人为她撑腰,若不是当时太夫人已替她订下了与柳府嫡长子的亲事,她根本不敢想像未来会被婶娘算计到什么人家去。 柳琇蕊从李氏屋里离开后,便到了高淑容处,见父母兄长均在,依着李氏教她的礼仪行了请安礼,引来柳耀海好一顿笑,柳敬南等人亦是含笑望着她,直望得她脸颊泛红。 “阿蕊越发像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了!”柳耀河率先笑道。 柳琇蕊强压下羞涩,傲娇地仰着头,“大伯母都夸赞我学得好!” 众人见她明明羞赧难当,却偏偏摆出一副‘我就是如此’的小模样,均忍不住笑出声来,直笑得柳琇蕊红晕更盛,不依地扑到高淑容身边,将脸藏到她的背后。 高淑容强忍着笑意嗔了夫君及儿子一眼,拍拍女儿的手道,“阿蕊学得极好,姑娘家就应该如此,你大哥他是少见多怪,咱不理他!” 柳琇蕊感觉脸上热度渐渐消退了,这才故作镇定地端坐好。 一家五口说说笑笑一阵,又用过了晚膳,这才各自散去了。 广林伯府嫡出大小姐生辰那日,柳琇蕊一早便打扮妥当,带着李氏为她寻来的婢女佩珠,跟在李氏身后上了往广林伯府的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直到了广林伯府大门前才停了下来,片刻车外便传来下人的声音,“夫人、小姐,广林伯府到了!” 李氏亲手替柳琇蕊整了整头上的珠钗,抚平衣裙上的皱褶,又悠悠然地整理自己的,这才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柳琇蕊自然紧随其后。 “威国公夫人及小姐到了!”广林伯府门外候着的小厮机灵地回去报信,片刻便见世子夫人小钱氏亲自迎了出来。 “妹妹您可到了!”小钱氏笑容满面。 “让夫人久等了,是妾身的不是!”李氏客气道。 小钱氏自然不会怪罪,能将人等来已是不容易了,她还真怕当日李氏只是客套说着会出席的。如今的广林伯府早就不比当年,外头一时半会倒瞧不出什么,其实内里早就只剩下个空架子了,加上男丁又没有实差,府中境况自然每况愈下,对威国公府此等得了圣眷的亲戚又哪会有不想方设法抓紧之理。 今日出席伯府大小姐生辰宴的名门贵女还真不少,这当中亦有不少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来瞧瞧伯府姻亲威国公府态度的。毕竟当年广林伯府落井下石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如今柳府卷土重来,摇身一变成了威国公府,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国公府会如何对待不厚道的姻亲。 柳琇蕊乖巧地迈着小碎步跟在李氏身后进了府,穿过二重门,便到了广林伯府专门招待女眷的花厅。 早就得到消息的伯府夫人钱氏一动不动地端坐上首,周围同样得到消息的各府女眷见她如此作派,均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静候威国公夫人李氏的到来。 小钱氏热情的招呼声传进来,在这安静的花厅里显得尤其清晰明显。 李氏含着客气端庄的笑容跟在小钱氏身后,乍一进得厅来,便见厅里诸位夫人小姐齐唰唰地望着自己,她秀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蹙,待见到坐在上首的钱氏时,心中了然冷笑。 怎么?如今还想冲她摆长辈的谱? 小钱氏的声音亦在见到婆婆的样子时嘎然而止,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这算怎么回事?她一阵尴尬,心中暗恼婆婆兼姑母的不上道。 现场气氛一时便僵住了,各府的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氏,等待她的反应。 柳琇蕊拧拧眉,暗暗打量了一下厅中上首的那位华服老妇人,猜测着她与伯母的关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氏轻笑一声,一步一步地踏了进去,行至厅中央,向心中亦开始不安的钱氏行了礼,“见过广林伯夫人!” 广林伯夫人! 这称呼一出,在场的伯府众人齐齐变色,不叫婶娘叫夫人,这还不能表示威国公府的态度? 钱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原以为这侄女就算是贵为国公夫人,可终究仍是需要娘家人扶持的,是以她才这般有持无恐。如今对方这声‘广林伯夫人’却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厅里又是一阵静谧。 片刻,小钱氏才打破僵局,笑笑地道,“今日小女生辰,又恰逢多年未见的大姑奶奶回京,这可谓是双喜临门啊!”一些与小钱氏交好的夫人也齐声表示恭贺,总算将气氛缓了过来。 李氏也不在意,拉着柳琇蕊的手落了座,便有想着交好威国公府的夫人凑上来笑着道,“这位是府上嫡出的小姐吧?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李氏地冲她笑笑,“夫人过奖了!” 有人打了头阵,陆续又有其他各府的夫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让柳琇蕊脸上的微笑差点撑不住了。 这些夫人们的嘴皮子可真利害,都快要把她夸成下凡尘的九天玄女了! 李氏这边热闹非凡,身为主人家的钱氏等人脸色便不好看了,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威国公府来的! “论理这话不应由我来说,只是大侄女终究出自广林伯府,有些话婶娘便不得不多说了。”正热闹间,钱氏有些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让围住李氏的众人一下便止住了声音。 李氏面不改色地抬头望着她,“不知夫人有何赐教?” “为人.妻子既然不能替夫家开枝散叶,那便应该抬几位妾室通房延绵子嗣才是,否则也不至于使得威国公膝下荒凉!”钱氏正色道。 屋里刹时鸦雀无声。 威国公只得一妻一子,无妾室无通房在京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如今钱氏当众指责国公夫人……特别是在两府关系未明的情况下,这不得不让人惊掉下巴。 李氏嗤笑一声,伸手撩了撩额角垂下来的发丝,声音平缓,“夫人确是逾越了!” 此话一出,钱氏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正欲呵斥几句,厅外便传来阻止的女声,“夫人!” 李氏回头一看,认出是广林伯的妾室周姨娘,伯夫人钱氏的死对头。她嘲讽地笑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夫人,伯爷请您过去!”周姨娘不等钱氏出声,三两下便表明来意。 钱氏脸色一僵,心中暗恼,可亦不敢违抗夫君命令,随意道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婢女离去了…… 广林伯有个宠了几十年的妾室是人尽皆知之事,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可闹得伯夫人不好过倒是必然的。如今此等场合,广林伯也让妾室来唤妻子,可想而知这妾室在府中有多得宠了。 柳琇蕊安静地坐在李氏身边,方才种种尽数落入她眼中,她垂下头,想到大伯母竟然是在这样的府中长大,心中不禁有点难受。 钱氏这一走,让世子夫人小钱氏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公公和夫君的意思她很清楚,便是要重新接起与柳家的关系,只可惜婆婆却总是端着,让她头疼不已。 在她的周旋之下,厅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柳琇蕊陪在李氏身边一会,便有几家年纪相仿的姑娘主动上前来交好,她望了望李氏,见对方冲她微微点头,这才跟着这些姑娘到了后花园。 “我姓袁,闺名少萱,家父光禄寺少卿,我可以叫你阿蕊吗?”长着一张讨喜圆脸的袁少萱睁着大眼期待地望着她。 柳琇蕊笑着点点头,对这位笑得甜甜的袁家小姐极有好感。 袁少萱得了她的应允,不由得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道,“你可以唤我萱萱,我娘与哥哥们都这般叫我的!” 柳琇蕊也不与她客气,脆声唤了句,“萱萱!” 袁少萱更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阿蕊!” 两人一见如故,越说越兴奋,直到有伯府的婢女来唤她们入席,这才意犹未尽地道了别,各自去寻家人。 柳琇蕊到了京城头一回遇到谈得来的小姐妹,心情自然愉悦,脚步亦欢快了几分,让跟在她后头的佩珠差点都跟不上了。 绕过一方假山,便是伯府后花园的荷花池,她正打算加快脚步回到李氏身边,左边身子猛地被人用力一推,她还来不及惊呼,被‘噗通’一下掉进了池子里……   ☆、第三十五章 柳琇蕊落水的那一瞬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身子沉入池中才回过神来,她也来不及思量什么人推她下水,熟练地展开手脚在池中畅游起来,心中有点小得意,幸亏以前偷偷学了凫水,否则今日便要吃大亏了。 她游了片刻,猛然想起关氏的教导,不由得苦恼起来。如今落了水,衣裳自然是湿透了,万一等会上了岸被外男撞见了,那三婶还不把她念叨死? 她有些烦躁的用力踢了踢双腿,不得不分神注意岸上的动静,打算寻个无人的地方偷偷溜上去,再让人回禀大伯母。好半晌,她才发现有处瞧着无外人,放缓速度攀着岸边,将脑袋伸了上去,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了,这才用力一撑,从池中跃了上去。 一阵清风吹过,让浑身*的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她双手抱胸,小声诅咒了几句害她落水的元凶,这才哆哆嗦嗦地往前方一处陈旧的院落走去。 轻轻地推开斑驳的院门,老旧的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响声,吓得她立马收回手,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四处瞧瞧,确信没有人了,这才侧身闪了进去。 她行至阴暗的树底下,愁眉苦脸片刻,想着要怎样才能寻到一方干净的衣物,顺带着通知李氏。 一阵女子的抽泣声隐隐传来,柳琇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细细一听,确是女子的呜咽声。她不由得蹙眉,大伯母常教导她千万莫要打探别人的事,是以她虽好奇,但到底不敢去看个究竟。 这院落既然有人,她自然不能去找衣物了,有些烦恼地咬咬嘴唇,便打算原路退出去再作打算。 “若是你的宝贝女儿瞧见你这般模样,我倒要看看她还认不认你这个做娘的!”男子阴狠的声音在静谧的小院落里十分清晰,生生阻住了柳琇蕊的脚步。 片刻又是女子的抽泣,紧接着又听那男声道,“说起来你这女儿倒还真是个有福的,竟然一跃成了国公夫人,这柳家倒也有些运道!” 柳琇蕊心如擂鼓,柳家、国公?莫不是指她们家? 她整颗心嘣嘣乱跳,悄悄地顺着声音响起处移了移脚步,打算再听个分明…… “小丫头片子不要命了?”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她回过头来,便见一位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不赞同地望着她,她张口结舌,猛然想起自己全身上下还是湿漉漉的,一边将双手环得更紧了些,一边压低声音恼道,“你不许看!” 那男子也不理她,只是淡淡地道,“若是想不引人怀疑地顺利离开此处便跟我来!”言毕,也不看她,直直地走了。 柳琇蕊犹豫不决,这人到底可信不可信?只是如今她的处境不得不说真的很不妙,此处明显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私事,那肯定是这广林伯府比较偏僻之处,她想顺利离开去寻李氏确是十分困难,便是原路折回,可方才她在池中只顾着打量岸上情况,哪记得是顺着什么方向游过来的啊! 信?不信? 她想了想,终是咬咬牙,不管了,赌一次! 虽是决定暂且相信这陌生男子一次,可自幼父兄的教导使得她根本不可能完全相信陌生人,她偷偷地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藏在袖中,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那青衣男子见她跟了上来,脚步便加快了些许,带着她七拐八弯,不一会便来到一间下人房。 “王婶!”男子在房门外唤了声,片刻房门便‘吱嘎’的一下从里头打了开来,一位满脸皱纹的婆子走了出来,见是青衣男子,冲他打了几个手势。 那男子指指身后的柳琇蕊,“你去替她寻一套干净的衣裳来换上,再带她到前头寻世子夫人,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你从荷花池里救起了她。” 那婆子又是‘啊啊’叫着打了个手势,再冲着柳琇蕊裂出个笑容,然后转身回到屋里,片刻便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裙走了出来。 柳琇蕊望了望对方递到手上的蓝布裙,猜测着或许是对方女儿的衣服,不由得感激地对着她笑了笑,再想回过头去多谢那男子,转身才发现对方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得可真快!”她嘟囔了几句,便捧着衣服进屋换上。 “倒也挺合身的!”她扯了扯身上的蓝布裙,喃喃自语。直到屋外‘噗噗噗’的敲门声响起,她才连忙正了正衣服,加快几步打开了门。 只见那‘王婶’站在屋外冲她和蔼地笑着,然后走进屋里,将方才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包袱里,递给了柳琇蕊之后,再指指前方小路,示意她跟自己走。 柳琇蕊再次感激地对她笑笑,小小声道,“多谢……老奶奶!” 那老婆子摆摆手,率先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柳琇蕊抿抿嘴,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走了片刻,听到前方一阵嘈杂声,她细细分辨一会,认出有李氏的声音,不禁高兴地快走几步,直到前方一帮人出现眼前,“大伯母!” 李氏又急又恼,侄女掉下了荷花池至今都寻不着人,她心中越发恐惧,不敢去想若是柳琇蕊出事了,自己又该如何向柳敬南夫妇交待。 她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小钱氏,狠厉地道,“若是我家阿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叫你宝贝女儿偿命!” 小钱氏被她肃杀的气势惊得一颤,也不敢分辨,急急大声吩咐下人们再去找,务必把人给找着了! 场面正混乱间,一个熟悉清脆的声音传入李氏耳中,她凝神细听,直到那恍如天籁的‘大伯母’又再响起,她激动得四处环顾,直到前方那个熟悉的娇俏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一把推开身前的小钱氏,快走迎上前去,用力抱着朝她跑过来的柳琇蕊,呜咽着道,“你个死丫头,差点吓死大伯母了!” 柳琇蕊单手回抱着她,突然也产生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亦带了几分哭音道,“阿蕊也差点被吓死了!” 两人都是一阵后怕。好一会,李氏才发现一直笑眯眯地站在柳琇蕊身后的老婆子,她轻轻松开怀中的侄女,拭了拭眼中泪水,侧头问柳琇蕊,“是她救了你?” 柳琇蕊点点头,几步上前拉着那老婆子的手对李氏道,“大伯母,是她救了我!” 李氏冲她感激地笑了笑,正打算说几句感谢的话,便听身后小钱氏惊呼,“你怎么在这?” 那老婆子向她‘啊啊啊’地打了几个手势,再冲柳琇蕊及李氏笑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氏蹙眉,回头问小钱氏,“这是何人?” 小钱氏讪讪然地道,“是西院的粗使婆子,二十年前才到府上的,不怪妹妹瞧着面生!” “她既救了妾身侄女,妾身自当亲自道谢,烦请夫人通融多少!” 小钱氏无奈地道,“妹妹不知道,这王婶是个怪人,又是个哑巴,往日从不轻易出西院半步,今日想是救了柳家侄女,这才踏了出来。再者,她终究亦是伯府下人,救人也不过是本份,当不得妹妹谢!” 李氏瞬间又想起害得侄女落水的罪魅祸首——小钱氏所出的次女李筱云,冷笑一声道,“一码归一码,此事还请世子夫人给威国公府一个交待,妾身侄女到底是哪里得罪贵府三小姐了,竟被她众目睽睽之下推落水!”言毕,也不再看小钱氏的脸色,接过佩珠递过来的披风亲自替柳琇蕊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忿忿然地出了广林伯府,直接上了威国公府的马车。 到了府中,李氏先是大声吩咐人请大夫,又命人煮姜汤、烧热水。这番阵势自然惊动了府里的人,高淑容闻声走来,见女儿与早上出门截然不同的打扮不禁大吃一惊,待问明了事情经过,亦不禁怒上心来,但终究考虑到那是李氏的娘家人,是以也只是抱着女儿责怪道,“怎的这般不小心,你还当是自家里一样,走路都不仔细!” “二弟妹,此事还真怪不了阿蕊,没人能想得到对方会这般不顾场合,此事说来也是大嫂的不是,不应该让她离开身边的!”李氏歉疚地道。 “这怎能怪大嫂,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时时刻刻让人守着!”高淑容不赞同。 柳琇蕊听着长辈的你来我语,乖乖地低头认错,“娘、大伯母,都怪我不小心!” 高淑容见女儿小脸煞白煞白,不禁有点心疼,亲自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姜汤喂她喝下。 “夫人,大夫来了!”柳琇蕊刚喝下最后一口姜汤,李氏的婢女佩环便进来禀。 李氏一边慌忙让人请大夫进来,一边推着柳琇蕊进了帷帐里…… “小姐不过稍受了些凉,并无大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捊着胡子道。   ☆、第三十六章 听闻侄女并无大碍,李氏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女子身子何等娇贵,又岂能有失,虽说如今天气温暖,侄女又是个健康的,但终究在水里泡了一阵子,无论怎样都不能掉以轻心! 老大夫又依着李氏的意思开了张补身的方子,这才告辞离开了。 柳琇蕊苦着脸道,“我没事,不用喝药!” 李氏不赞同地望了她一眼,“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你莫不以为还像在祈山村一样,大冬日还允你挎着个篮子往外跑吧?” 高淑容捏了一把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听你大伯母的,不许憋嘴!” “好……”柳琇蕊有些不甘愿地应允了下来,片刻又道,“那这几日我便暂不学那些烦琐的礼节了。” “不许讨价还价!”高淑容教训道。 “哦……”如意算盘落空,柳琇蕊不禁有点泄气。 倒是李氏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有点心疼,怜惜地摸摸她的额角,温和地道,“等你身子再好些,伯母带你到慈云痷品尝静月师太亲手做的桂花糕,她做糕点的手艺可不比你娘差,尤其这桂花糕还是她的拿手绝活!” 柳琇蕊眼睛一亮,“真的?” 李氏用力点了点头,“真的!” 柳琇蕊瞬间笑眯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让高淑容又好气又好笑,“小贪吃鬼,若是吃成个小胖墩,我瞧你还吃不吃!” 柳琇蕊也不在意,依旧乐滋滋的,让李高两人摇头笑叹不已。 又过一会,外出归来的关氏亦过来看看侄女,柳琇蕊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又低着头被她训导了几句,样子说不出的乖巧听话,再不见方才讲条件的纠缠样。 高淑容与李氏对望一眼,均哑言失笑。 高淑容原想问问李氏关于女儿落水一事,但见关氏训导完毕后望着李氏欲言又止,她想了想,终究女儿也没出什么事,加上那又是李氏的娘家人,是以便体贴地道,“大嫂今日也忙了一整日,这会便先回去歇息吧,再过不久大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李氏点点头,又叮嘱了柳琇蕊一番,这才离开了。 关氏见她走了,便也起身告辞,急急追着李氏的脚步而去…… “大嫂……”关氏一路跟着李氏到了正院,迟疑了许久,仍是不敢将憋了大半日的话说出来。 李氏蹙眉望着她,“三弟妹有话直说无妨!” 关氏咬咬下唇,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势道,“大嫂,文馨长公主欲邀请我们到京郊她的陪嫁山庄小聚!” 李氏两道秀眉拧得更紧,冷静地问,“公主殿下这是直接下令,还是征询意见?若是有令,柳家自会遵循;若是征询意见,我认为两府曾有那么一段过往,还是稍避避嫌比较好。” 关氏脸色神情有点僵硬,但仍有点不甘心地道,“大嫂,长公主殿下毕竟是皇室中人,贤太皇太妃如今虽深居简出,但在徐太妃及皇上跟前仍是说得上话的,我们如此落她女儿的面子,是不是不太好?” “三弟妹此言差矣,若威国公府与五长公主府再有往来,才是落她的面子、落五驸马的面子、落皇室的面子!”李氏不赞同地摇摇头,依旧不为所动。 关氏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暗自叹息一声,施了礼便告辞离去了。 李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长叹口气。当年这三弟妹便与五长公主关系最亲近,是以这十几年来对平民女子出身的二弟妹怎么也看不顺眼,时不时挑几下刺,亏得她总归没有什么大过份之事,二弟妹又是个宽厚明理的,这才没有将各房关系闹僵了。如今重回京城,这三弟妹竟然又私下与那五长公主接触? 她头疼地抚抚额,这三弟妹怎么就不明白呢?事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二房的高氏才与她们是一家人,那个五长公主早就与柳家再无半点关系! 威国公府嫡小姐被广林伯府三小姐推落水一事终是被人传扬了出去。毕竟当日李筱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柳琇蕊推下荷花池的,广林伯府纵是想隐瞒也瞒不下去。广林伯世子夫人三番两次上国公府赔礼道歉,李氏与高淑容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待她,既不表示原谅,也不表示追究,让小钱氏忐忑不安。 说起来柳琇蕊还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李筱云是广林伯夫人钱氏最宠爱的孙女,当日亲眼目睹李氏毫不客气地待钱氏,后来钱氏又被广林伯叫去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让偷偷跟过去的李筱云暗恼不已,便将一切算到了李氏及柳琇蕊身上。正巧她从钱氏屋里出来后便见到柳琇蕊走在荷花池边,一时怒上心头便跑过去用力推了她一把。 柳琇蕊听了这前因后果后顿觉无语,她连李筱云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这便被记恨上了? 只是她又转念一想,这李筱云虽然行为霸道了点,又不怎么讲道理,可对祖母却怀有一片孝心,应该不是那恶毒之人吧? 她磕磕巴巴地将这番想法告诉李氏,李氏也只是揉揉她的脑袋,笑笑着让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对柳琇蕊来说,落水一事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最让她放不下心的便是在广林伯府那座老旧院落听到的对话,那话中涉及到了她的伯母李氏,似是李氏娘家的私密事,她若是告诉父母,貌似不太好,可她潜意识里却又排除了告诉李氏的可能。 她苦恼地绞着垂下来的发丝,一时抓不定主意,还有那位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又是什么人? 正烦恼间,柳敬东的面孔突然从她脑海中跳出来,她双手一拍,对啊!可以告诉伯父去!他是伯母最亲近之人,告诉他本就无可厚非。 打定了主意,她急急趿上绣鞋,再整整身上的衣裙,加快脚步往柳敬东书房去…… “……论理,这番话不该由我来说,只是,二弟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京中知晓之人并不在少数。自二十年前二弟写下放妻书那一刻起,她便与柳家再无半点瓜葛。公主府也好,江家也罢,咱们还需远一点较为适合。三弟妹与公主殿下这段日子走得过近了,京中也渐渐有闲言闲语流出……” 她正打算伸手敲门,便听里头响起大伯父柳敬东的话,待听清楚话里内容时,她脸色大变,爹爹与那文馨长公主曾是……夫妻? 里头还说了什么话她也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地原路折返,脑中一直响着‘二弟写下放妻书’这几个字。 她呆呆地走了片刻,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努力回想与文馨长公主曾有过的一面之缘…… 也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的熟悉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阿蕊,你独自一人坐在这做什么?” 她抬头一望,见让她苦恼了多时的主角——她的生父柳敬南出现在她面前。 “爹……”她呐呐地叫了一声,然后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柳敬南被她望得眉头拧到一处,突然伸出手来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直到柳琇蕊痛呼一声,捂着额头控诉地望着他,这才微微一笑,“做什么那般望着爹,不认得了?” 柳琇蕊被他这样一问,纠结的问题又跑了出来,她定定地望浅浅笑着的爹爹,终是期期艾艾地问,“爹,你、你……你与那、那文、文馨长、长公主曾经、曾经是夫妻?” 柳敬南脸色一沉,“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琇蕊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柳敬南怒气更盛,“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听些乱七八糟的话!” 柳琇蕊眼泪一下便掉下来了,委屈地道,“又、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 柳敬南也不理她,严肃地道,“还不回屋里去?” 柳琇蕊无缘无故又被骂了一顿,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快步跑回了自己屋里…… 她身后的柳敬南,眉头紧皱,不懂女儿是从何处得知他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曾经的那段婚姻,他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时候原原本本告知妻子,可这段日子他要忙着工部的事,高淑容又要学着处理府里之事,以及怎样与各府夫人小姐打交道,夫妻两人各忙各的,便是每晚同床共枕,可谁也不愿提那些糟心事来打扰这难得的温馨时刻,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不能再拖了,有些事若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对夫妻两人关系百害而无一利! 正按李氏的教导准备着给各府回礼的高淑容,见夫君沐浴更衣过后便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礼单,“说吧,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柳敬南被她这般一问,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不知怎的全都记不起来了,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三十七章 高淑容见他一声不吭的也不在意,起身将桌上散落的各式礼单收拾妥当,这才进了里屋。 她正弯着腰整理床铺,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念叨,“耀海这孩子生性跳脱,这御前侍卫当得更让人操心,我总怕他有朝一日从祈山村的小霸王变成了京城的小霸王;耀河倒也好些,进了兵营好生历练一番也是好的。还有阿蕊,下个月便满十四了,跟着大嫂学了规矩……” 柳敬南怔怔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心中一片宁静,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便是过一辈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阿容……”他喃喃地唤了声,声音含着缠绵,让一直说个不停的高淑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直回过头来望着他。 柳敬南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在床沿上坐下,将她有着薄茧的纤手紧紧包在手中。 “你怎么了?有话旦说无妨,夫妻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高淑容疑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柳敬南定定地回望着她,片刻,才沉声道,“有件事一直没有向你说……” 高淑容突然感到有点不安,潜意识里便有种想法,柳敬南接下来说的那番话绝对不会是好的。 “我本名柳擎南,柳敬南是归隐祈山村后改的名字,这、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祖父大败西其归来,先帝曾将五公主下嫁柳家……”柳敬南咬咬牙,终是将话说了出来。 “那个五驸马,便是你?五公主,便是如今的文馨长公主?”高淑容心中一突,脸上仍是平静无波的神情。 柳敬南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高淑容暗自磨牙,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实在是忍耐不下去,攸地推开柳敬南,弯下身子伸出手往床底下不知摸着什么,不一会,猛地一个翻身,将柳敬南压在了身下…… 柳敬南只觉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子已经抵在他脖子上。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柳敬南还是柳擎南,你生是我高淑容的人,死是我高淑容的鬼,若还怀念以前什么五驸马五驸牛的日子,趁早给我灭了!我娘当年可就有准备了,说你这种有几分姿色的男人不怎么可靠,让我把剔骨刀带上,将来你若敢对不住我……哼哼!” 柳擎南一个不察被她压在身下,正欲反身寻回优势,却被那噌噌亮的剔骨刀吓了一跳,接着又是哭笑不得。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男人有姿色!”他颇为无奈,顿了顿又问,“岳母大人果真在你出嫁前给了你一把剔骨刀?” “可不是,据说削铁如泥呢!可惜我要留给阿蕊当嫁妆!”高淑容有点惋惜地道。 也不知手上这把有没有娘亲给的那把锋利。 柳擎南额头渗出一阵冷汗,岳母大人果真世间奇女子也!待听说妻子要把刀留给女儿当嫁妆,心里头偷偷替不知在何方的未来女婿掬一把同情泪。 “别想着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什么公主?告诉你,敢跟我抢丈夫,管她什么文馨公主武馨公主的,我一刀劈了她,再劈了你!”高淑容恶狠狠地道。 柳擎南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斥道,“还敢胡说?”言毕,一个翻身便将两人转了个方向,顺手还夺了高淑容的刀扔到地上。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一脸真挚诚恳地道,“我与她,早就断了夫妻情份,如今男婚女嫁,八辈子也扯不到一块去。我承认,当年对她确是有点动心,亦想过与她作一辈子恩爱夫妻,可惜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她心中早已有人,便是如今的五驸马。” 见妻子神色不明,他又有点不安地道,“自与你成亲,我便打算一辈子与你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高淑容垂眉不言,片刻,才淡然地道,“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柳敬南见她神情莫测,不知怎的心中更为不安,用力将身下这具纤细的绵软身子抱得更紧,不知所措地道,“你、你恼了?那、那些事早就过去了,若不是回到京城,我、我也快要记不起这个人了。” 高淑容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我约了大嫂明日到慈云庵去,这会再不安歇,明日一早怕是起不来了。” 柳敬南见她答非所问,心中那股不安感更强烈了,但终究不敢再多说,任由高淑容推开他,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阖上眼睛一言不发。 他茫然地望着浑身上下散出发抗拒气息的妻子,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这种感觉,比当年得知新婚妻子心有所属更为难受。 当年,他是柳家最出色的小将军,被誉为柳家新一代的希望,本是万丈雄心欲闯一番事业,却被一道赐婚圣旨折了腾飞的双翼。他也恼过、不甘过,可新婚当夜,挑落红盖头那一刻,他便觉得就这样做一个平平凡凡的驸马爷,也不是一件那么难以接受之事了。 情思懵懂初展的少年,遇上了清丽绝俗的绝代佳人,那一眼,便将自己陷了进去。这往后的日子更是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宝贝送到她跟前,只为抹平她总是轻蹙的娥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满腔情热却抵不过一个早已过世的人。他尚未体会过郎情妾意的幸福甜蜜,便先品尝了一厢情愿的失落心酸,如此挣扎数年,原以为死去数年的人却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当他眼睁睁望着自已那自成婚以来从未展颜的妻子,含泪带笑飞扑入那人怀中,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知道这一场情感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兄长弟弟浴血归来、柳家功过相抵得以保存族人,家产散尽只为远离,而他,等来的却是原配妻子泪求放妻书…… 柳敬南长长地叹息一声,从过往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背对着他的高淑容,缓缓地靠近,直到他的胸膛感受到那一阵熟悉的温热。 “阿容……你当年,为何要主动提起婚事?” 村里人人争相讨好的明媚少女,为何要将自己的真心赤.裸裸地捧于人前,任由对方宣判? 假寐的高淑容听到他这番话,顿时便恼羞成怒了,陡然转过身来,用力推开他,“我高淑容从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想要的从来便是主动争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努力过了,得失与否又有何关系!” 柳敬南一怔,片刻便低低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直笑得高淑容怒火更盛。 “笑什么笑,不许笑!”她恨恨地锤着他的胸膛。 柳敬南双手一伸,将她紧紧锁在怀中,额头碰着她的,望着她泛着红晕的脸,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让高淑容挣扎得更厉害了。 “阿容,我很庆幸,庆幸你当年的主动!”他贴近她耳边,喃喃细语。 他更庆幸,庆幸经历过一段情殇,他没有错过这样美好温暖的女子。 高淑容脸上升起一抹酡红,挣扎的动作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任由柳敬南将她抱得更紧…… 次日一早,柳琇蕊梳妆完毕便来向父母请安,她纳闷地望望神情淡淡的娘亲,又望望时不时偷看妻子的爹爹,两道弯弯的秀眉蹙了蹙,“爹,你惹娘生气了?怎的老偷偷看她?” 柳敬南被这缺心眼的闺女堵得差点岔了气,佯咳一声,努力板着脸,端出严父的范,“胡说什么!不是说今日要与你大伯母到慈云庵去吗?还不快去瞧瞧你大伯母那边可都收拾好了!” 柳琇蕊又被斥,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不高兴地嘟囔,“做什么这般大声说话,明明就是在偷看嘛!不承认还要骂人!” 柳敬南嘴角抖了抖,尤其在收到妻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堵住不长眼的女儿那张嘴。 慈云庵的静月师太与李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李氏离京二十余年,回来后一直抽不出空去见见故交,今日这才算是如了愿,是以约了高淑容一起,带着柳琇蕊往山上去。 到了慈云庵,便有早得到消息的小尼姑迎了上来,“可是柳家两位夫人及小姐?师傅命我在此等候!” 李氏歉意地朝她躬了躬,“有劳小师父了!” 那小尼姑慌忙回了礼,“夫人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三人客气一番,这才跟着小尼姑到了静月师太的厢房。 柳琇蕊专心致志地品尝着静月师太一早便准备好的桂花糕,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茫然地抬头望望正说得起劲的李氏三人。 “……阿蕊姑娘福泽深厚,两位夫人无需担心。”静月师太噪音轻柔和缓,让人心生好感。 柳琇蕊疑惑地望望她,见她朝着自己笑得可亲,也不由自主地回了她一个甜滋滋的笑容,静月师太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第三十八章 李氏与静月师太聚旧,高淑容去求平安符,柳琇蕊自然乐颠颠地跟着出来。 高淑容却嫌弃她跟在身后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碍着自己诚心求佛,挥挥手让她带着佩珠到外头候着。 柳琇蕊扁扁嘴,很不高兴如此被娘亲嫌弃,忿忿不平地嘟囔几句,悻悻然地退出了殿外。 今日到慈云庵上香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十来二十人,按佩珠的说法便是上香高峰期刚过,近几日人都不会很多。 柳琇蕊初时还能老老实实地候在殿外,待一柱香时间过去了都未见李氏及高淑容出来,她便有些不耐了,转过身去吩咐佩珠留在此处守候,她则快步朝前方那棵高大的许愿树走去。 身后的佩珠既担心她一个闺阁小姐会被什么冲撞到,又担心自己跟去后万一两位夫人出来寻不到她们会着急,是以只能留在原地干着急。 柳琇蕊可不清楚她的纠结,她自幼在祈山村便是一个人到处跑的,如今在京城无论去哪都要有丫头陪着跟着,早就让她烦不胜烦了,这会又哪还会想那么多! 她围着密密麻麻地挂着各式荷包的许愿树转了一个圈,心里越发好奇,正想着寻个人问个究竟,便听到身后不远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县主,没有见着,许是看错了吧……” 片刻又听到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蕴着一丝疑惑,“可我明明瞧见他往这边来的啊!” “奴婢看了几回,确是没有!这会也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长公主若是见不着你会着急的!”那婢女劝道。 柳琇蕊从树后伸头循声望去,认出那个华服女子正是在易州陶家见过的永宁县主。 许是知道了自已亲爹与对方亲娘曾经的那段关系,她如今瞧着这永宁县主总觉得不太自在,噘着嘴将身子缩回树后,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爹爹都有娘了,应该不会再想那位长公主殿下了吧?还有那长公主,不是说也早就成亲了吗?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 再想想五长公主府内复杂的关系,五驸马与那位曾经的‘嫡少爷’,她又重重地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真麻烦!” 永宁县主主仆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她从树后走出,只见到两人米粒大小的背影。 柳琇蕊顺着那两人来时方向走了小片刻,又环顾四周,奇怪地挠挠头,“她们在找什么呢?” ‘噗通’的一下重物掉落的声音生生把她吓了一跳,她后退几步,死死盯着突然从小山上掉下来的身影…… 那人一身儒生打扮,正背对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拍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又整了整歪了的发冠,转过身来冲她作了个揖,“阿蕊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嘴角抖了抖,望着冲她笑得春风满面的纪淮,见他脸上还沾着几道灰痕,难为他居然还能笑得很温文,很有才子气质! 她先是呆呆地望着他,直到对方又掏出那把风骚折扇摇啊摇,再配上脏兮兮的脸,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她再也忍不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直笑得弯了腰。 纪淮先是一愣,然后被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吸住了目光,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越笑越放肆的意中人,见她直笑得脸蛋红扑扑,整个人越发显得娇媚无限,连月来奔波所带来的疲累仿佛一下子便随着这笑声飘荡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琇蕊才勉强止住了笑声,掏出帕子拭拭笑出来的泪花,待见到依旧顶着一张花猫脸卖弄风骚的纪淮,又忍不住捂着嘴‘吃吃吃’地笑个不停。 纪淮便是再为色所迷也察觉不对劲了,他打量了一下衣着,嗯,还算整齐!发冠,没有歪! 柳琇蕊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忍着笑从身上挂着的小布包中掏出柳耀海送她的巴掌大的西洋镜,镜面对着他的脸,双唇抿得紧紧的,一对调皮的小梨涡欢快地跳了出来,努力将笑声压了回去。 纪淮被明亮的镜面晃了一下,待看清镜中画面,脸上先是一僵,片刻又是云淡风轻,大手一伸,抢过柳琇蕊手中素净的帕子往脸上擦了擦,再小心地叠好塞回袖中,冲她笑得温文有礼,“多谢阿蕊妹妹!” 柳琇蕊傻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绢帕被人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片刻反应过来,这个坏胚子!她都差点忘记此人有多表里不一、多可恶了! 正打算动用武力夺回来,佩珠的惊呼声让她止住了动作,转过头便见李氏及佩珠一前一后地向这边走来,她只得恨恨地瞪了一眼回复原貌后愈发笑得可恶的某人,“坏胚子!” 纪淮挑挑眉,率先便迎上前去,“纪淮见过柳伯母!” 李氏先是皱眉望了佩珠一眼,然后亲切地招呼,“是慎之啊,果真是许久不见了!” 佩珠来回看看两人熟络的样子,知道自己方才的惊呼让夫人不悦了。说起来她也是见自家小姐与一名陌生男子相对而立,心中震惊,这才脱口呼叫出声,又哪想到这男子竟是府中熟人。 纪淮又与她客气了几句,直到书墨气喘吁吁地抱着包袱赶了上来,“少、少爷,书、书墨要累、累死了!” 他喘了几下粗气,这才发现在场众人,眼睛顿时一亮,立马欢天喜地地凑到李氏跟前,裂着大嘴向她躬了躬身,清脆响亮地唤了声,“柳大伯母!” 李氏笑得合不扰嘴,连连道了几声好,这才主动邀请道,“两位可是今日方到京城?若尚未有落脚之处,不如先到寒舍暂住?” 纪淮亦不与她客气,“如此便多谢伯母了!” 朝廷恩科,原计划两年后再参加会试的纪淮思量片刻,决定参试。他将想法告知父母,得了父母的应允后便带着书墨踏上了往京城的路。 这一路风尘仆仆,加上又惹上了不得了之人,纪淮不可谓不狼狈,四处躲躲藏藏,读书人风度全无。好不容易抵达京城,又差点行踪泄露被人逮个正着。许是老天亦觉他一路上的不易,竟让他进京头一日便碰上了心心念念大半年的小丫头,惊喜之下一个不察,便从藏身的小山上掉了下来。 柳琇蕊见这坏胚子接下来又将会有一段时间在她眼前晃悠,不禁小小声地骂了句,“装模作样的坏胚子!”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满满,大半年不见,这丫头倒真有几分娴静婉约的大家闺秀模样了,若不是知道她内里性子,倒还真能被她骗过去。 李氏左右看看,不见高淑容,便转头问侄女,“阿蕊,怎的不见你娘?” 柳琇蕊奇怪地答道,“娘在殿里求平安符,佩珠不曾见她出来?” “二夫人从殿里出来后便说要去寻小姐,让奴婢先回禀大夫人,她寻到小姐后便在东二厢房去等候。”佩珠急忙回道。 “许是你娘没找着你,这回先到厢房去,她寻不到人自会到那里去了。”李氏不在意地点点头,又吩咐刚走过来的家丁领着纪淮上了马车,她则带着柳琇蕊及佩珠到厢房与高淑容碰头。还未到约好的厢房,便见高淑容神情不豫地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高淑容见到她们先是一怔,很快便神色如常,笑笑地道,“正想去寻你们,没想到倒先遇上了!” 李氏微微一笑,也不多问,只道了句‘天色不早,还是回府吧’。 柳琇蕊则上前几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地抱怨道,“娘,你去哪了,要这般久!” 高淑容戳了她脑门一下,“还不是去寻你个定不下来的泼皮猴!” 众人说笑几句,李氏又将遇到纪淮主仆,以及邀请他们到府里暂住之事说了遍,高淑容有点意外,但亦表示了欢迎。 回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目的地驶去,因分了一辆马车给纪淮,柳府女眷及婢女便同坐一车。 高淑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女儿几句,便陷入了方才见到文馨长公主的回忆当中,连李氏望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亦不曾察觉。 “夫人,前方是公主府的车驾!”驾车的家丁缓缓停了车,冲着车内道了句。 李氏下意识便望望恍恍惚惚的高淑容,片刻才应了句,“那便让路让公主先行!” 柳琇蕊听到‘文馨长公主’几字时,袖里双手紧紧握了握,眼神亦不由自主朝娘亲飘去,见她微垂着头,倒看不出神情如何,她心中一紧,突然便冒出一个想法——娘亲,她是不是知道了? 半晌,马车又动了起来,可车内却一片安静,再不见方才的谈笑风生。 她早就心有所属,便是如今的五驸马?想到昨夜柳敬南的话,高淑容暗暗冷笑,心中陡然升起一把无名火。 好一个心另有所属!好一个柳擎南!   ☆、第三十九章 纪淮主仆的到来自然受到威国公府主子们的热烈欢迎。柳敬东等人更是积极主动邀请他务必留在府内小住,柳敬北含笑望望笑得温文尔雅的纪淮,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拢着手佯咳一声,一脸真挚地道,“大哥,我觉得慎之还是住镇西侯府较为适合。一来亦可与我作伴;二来侯府往来之人少些,更有利于他静心备考。你意下如何?” 纪淮正端着茶碗的手一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呷了一口茶。 柳敬东兄弟三人互望一眼,稍思索片刻,柳敬南率先点头道,“四弟说的极是,与国公府相比,侯府确是更清静些,若是备考的确是个好去处。” 柳敬东与柳敬西亦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一来,方得意着又能时常见到心上人的纪淮,便被柳家兄弟四人商量妥当地打包送到了镇西侯府,让他暗暗惋惜不已。 柳琇蕊从慈云庵回来后便一直腻在高淑容身边,意欲打探她是否真的知道了柳敬南与文馨长公主曾为夫妻之事。高淑容原就心情不畅,见女儿腻腻歪歪的便恼了,直接训斥几句,便将人赶走了。 柳琇蕊被她训得垂头丧气,哪还有心思顾得上那些有的没的,咕哝几句便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屋里。 只不过她很快便没有心思再去打探父母之事了,只因李氏不但请了一位据闻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她女子礼仪,更隔三差五地带她出席各式宴会,让她忙得团团转,再无暇去想别的事。 ** “阿蕊,你下来!”李氏仰着头盯着坐在树丫上的侄女,心惊胆战地呼唤。 柳琇蕊讲条件,“你若不再让我去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我便下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李氏慌不迭地应允,只要能将人哄下来,她爱怎样便怎样,这小祖宗! 柳琇蕊侧头想了一会,便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你这会应得爽快,下回又拎出一堆大道理,说得人不去不行!” 纵是李氏心中焦急也有点忍俊不禁,这小侄女就是这点特招人疼,再不愿意做之事,只要你将道理说透了,她也会乖乖听话去做。就像以往许多次一般,她再三表示不愿再去这个府那个府赴宴,可只要她细细地将让她出席的必要性说得清清楚楚,她再不乐意也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去了。 只不过次数多了小丫头便会爆发一番,比如今日,一听又要让她到慕国公府参加国公夫人生辰宴,也不等李氏再用道理哄,她便飞奔出了屋,两三下爬到院中大树上,拒绝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 李氏哭笑不得,又担心她不小心会掉下来,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别说只是不让她赴宴,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她也想办法给她弄来。 柳琇蕊吃了那么多次亏,哪还敢轻易相信她的许诺,死死抱着树干耍赖,“不行不行,你太能说了,我受不住,你发誓,发誓再不带我去!” 李氏无奈地暗叹口气,正打算应了她,身后便响起柳敬南震怒的大吼,“柳琇蕊,你在上面做什么!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柳琇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就要摔下来,亏得她将树干抱得紧,只也吓得树下的李氏冒了一身冷汗。 李氏大怒,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朝柳敬南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你做什么这般吓她!要是有个好歹,我瞧你能怎么着!” 柳敬南也被吓得不轻,正后悔着便被大嫂骂了一顿,他也不敢反驳,只牢牢地盯着树上的女儿,随时做好将她拎下来的准备。 柳琇蕊见亲爹到了,心中暗道不好,撒泼耍赖这招对大伯母有用,对爹爹就不好使了,闹不好还要被罚一顿。 她暗暗思量,识时务者为俊杰,再闹下去若外出的娘亲及三婶回来……想到这个可能,她头皮开始发麻。倒不如趁如今只得爹在,加上又有大伯母这座靠山,爹爹就算想罚也得看大伯母同不同意。 “阿蕊听话,大伯母应了你,只要是允许的场合,你不喜欢去便不去,你瞧着可好?”李氏继续柔声哄着。 柳琇蕊想想,终是顺坡下驴,但仍是再三确认,“再不说大道理哄我?” “不哄不哄!”李氏忍笑一本正经地用力点点头。 “好!”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滑,直到双脚触碰到地上,她也顾不得整理衣裳,一溜烟地躲到了李氏身后,探出一边脸畏惧地望了望柳敬南阴沉的脸色。 “柳琇蕊!”柳敬南瞪着她一字一顿地叫,吓得柳琇蕊小心肝乱颤,每回爹叫她全名,那便代表着他处于盛怒当中,亦代表着她要惨了! 她又往李氏身后缩了缩,一双手紧紧揪住李氏的衣服,小身子抖啊抖。 “好了,二弟,这不没事吗?别吓着她!”李氏不赞同地望了脸色越发阴沉的柳敬南一眼,安慰地拍了拍柳琇蕊的手。 “你大伯母一片好意,领着你长见识,你不知感激不只,还闹得鸡飞狗跳要挟人,这般任性不知感恩、胡搅蛮缠、不敬长辈,与刁妇又有何区别!”柳敬南铁青着脸,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柳琇蕊头一回被人骂得如此严厉,眼泪一下子便掉下来了,抽抽搭搭地道,“她们老是当面对着我亲切热情,转过头又骂我是乡下野丫头,飞上枝头的野山鸡,虚凰假凤,我、我才不想再见她们!” 也不知怎么的,她当初听到这些话虽然很生气,可却不会想掉眼泪,如今被生父这般一训斥,她便觉着委屈极了。 李氏倒没想过她不愿去的原因竟是这个,一时倒有点反应不过来,片刻才擦去侄女的眼泪,低声安慰道,“人活一世难免会遇到各样人,好的坏的、喜欢你的不喜欢你的,可只要自己立身正,旁的都无需在意。” 柳敬南更是心口一窒,怒火一下便散了,怔怔地望着李氏拥着柳琇蕊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轻叹一声。 李氏又搂着她安慰了一会,直到柳琇蕊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憨憨地道,“大伯母,我都知道了,别人怎么说都不必在意,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李氏笑笑地搂紧她,心中却是叹息不已。如若可以,她倒也希望侄女一直这般简单快乐地活下去,可如今她身份不同,照夫君的意思便是圣上似会对柳耀海等小辈重用,作为威国公府唯一的姑娘,未来她面对的人与事将会更为复杂。 便是她的亲事…… 高淑容回来后得知女儿闹的这一出,气得就要骂,柳琇蕊在她脸色变化之前冲上去死死抱着她撒娇道,“娘,我再不敢了,你别恼!” 高淑容却不吃她这套,用力一巴掌朝她肩上拍去,“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你当耳旁风听过便是了,老记在心里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蛋!” 柳琇蕊老老实实认错,“我错了!” 高淑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额头一下,“你以为自己是金元宝呢?人人都得喜欢你,丁点大的事都好意思哭?也不怕丢死人!” 柳琇蕊不敢再多说,乖乖地垂着头任她训。 高淑容骂够了才灌了杯茶,掷地有声,“慕国公府,你必须得去!再有人对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听,看谁更没脸!” 柳琇蕊眼睛一亮,对啊,她又没做亏心事,做什么听了那些话便静悄悄离开,就应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屋外的柳敬南听个分明,脸上不由得扬起几分笑意,他的阿容便是这样,行事光明磊落,便是要打脸亦是光明正大地打。 直到屋里又响起女儿娇俏的撒娇声及妻子的笑骂声,他才清清嗓子,大步迈了进去…… 柳琇蕊见他进来,生怕他又因今日之事训斥自己,慌忙行了礼,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一阵风似的逃了。 高淑容敛起笑容,不冷不热地瞄了他一眼,起身拍拍衣裳,头也不回地往里屋去了。 柳敬南无奈地摸摸鼻子,自那日坦白了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后,高淑容便一直是这般不冷不热的反应。 他轻叹一声,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里屋,进去便见她安静地做着绣活,他走上前去,夺过针线扔到一旁,大手包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还在恼?若是早知会遇上你,我一定会守身如玉静候你的出现!” 高淑容被他这番直白的话说得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胡、胡说什么!” 柳敬南轻笑一声,心中暗道,这种话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嘛! 他决定趁热打铁,坐到她身边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坐在腿上,紧紧抱着她的腰肢,柔声哄道,“别恼了,嗯?” 高淑容气闷,恨恨地锤了他几下,太可恶了,居然采用柔情攻势!   ☆、第四十章 柳琇蕊自父母屋里逃出来后,便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柳阿蕊!”后背被物体击中,她不悦地皱眉,正欲回过身去查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拿东西砸她,便听到柳耀湖唤她。 她瞪着三两步追上来的柳耀湖,双手叉腰教训道,“叫姐姐!” 柳耀湖也不理她,扯着她的袖口往园里高大的玲珑假石后躲。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柳琇蕊不高兴地挣扎了几下,可柳耀湖扯得紧,她又怕会弄坏衣裳,只得放弃了。 “柳阿蕊,我听到一个消息,嘻嘻,是关于二伯父的!”柳耀湖松开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 “你又打哪听了这么多消息?”柳琇蕊无奈,这家伙总能打探到各种小道消息,也不知他都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 “我人缘好,朋友多,门路自然广!”柳耀湖得意地扬扬脑袋,片刻才想起目的,又低声问,“原来二伯父以前与那文馨长公主是夫妻,你可知道?” 柳琇蕊一怔,半晌才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句。 柳耀湖也不在意,继续接着道,“瞧你这般模样也是知道的,可你又知不知道这文馨长公主在被赐婚二伯父之前,曾与现在的五驸马,当年的江家少爷有过婚约?” 柳琇蕊这下倒有些意外了,凑过去同样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当年江家少爷外出办差时出了意外,众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守望门寡,后来便嫁了二伯父。”柳耀湖一屁股坐在石块上,将他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过得几年,谁也没想到这江少爷居然活着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儿子。据闻是被人所救,昏迷了一段日子,醒来又忘了前尘往事,接着便与救命恩人的姑娘成了亲,生了个儿子。” 柳琇蕊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后来呢?又怎样了?” “后来江少爷回复了记忆,便带着死了娘的儿子回京认祖归宗了呗!”柳耀湖叼着根野草,吊儿郎当地道。 柳琇蕊没好气地拍了他脑门一下,“有你这样虎头蛇尾的吗?” 柳耀湖呲牙咧嘴地做了个怪模样,才又接着道,“后来就很明显了,不知什么原因二伯父与长公主和离了,咱们家离开了京城,长公主又与江少爷再续前缘,皆大欢喜了呗!” 柳琇蕊瞪了他一眼,拍拍衣裳欲转身走人,又听柳耀湖装模作样地道,“兜兜转转,再续前缘,天作之合,人人称羡!” 她踢了踢他的长腿,“再说三道四,我便告诉三婶去,让她天天念叨死你!” 柳耀湖摸摸鼻子,小小声说了句,“最毒妇人心!” 柳琇蕊回到屋里,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柳耀湖那番话。爹爹与文馨长公主之事如今连在外头的堂弟都听到消息了,这段日子亦数次应邀外出的娘亲又怎可能会不知道,但见父母还如往常一般相处,想来应该无碍才是。她细细回想近段日子高淑容对柳敬南的态度,确与以往并无不同,这才落下了心头大石。 正如柳耀湖说的那样,长公主与驸马是人人称羡的天作之合,与柳家、与父母又有何关系呢? ** “少爷,书墨到处打听过了,并不曾有表少爷的消息。”小书童一蹦一跳地推开房门,‘噔噔噔’地跑到书案前冲着正作着画的纪淮道。 纪淮放下笔,皱眉问,“果真都打听过了?” “都打听过了,也拜托了耀海少爷帮忙,想来表少爷不打算参加这次考试了。”书墨一边伸出爪子抓了一把书案上的瓜果,一边顺口回道。 纪淮有些疑惑,表兄范文斌自离家后也就隔几个月来封信报平安,如今朝廷恩科,他原以为能在京城遇到他,还带上了父母给他准备的衣物银两,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人。难道真如书墨说的这般,他不打算参加此次考试? “对了少爷,书墨听说下个月二十号便是阿蕊姑娘十四岁生辰,柳家伯父伯母们打算大办一场。”书墨嘴里嚼着瓣桔子,含含糊糊地道。 纪淮一怔,那只伪兔子快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子,可以商议亲事了呢…… 他低着头,心中暗暗思索着,如今柳家再不是祈山村那个猎户柳家,而是一门双爵的柳家,小丫头虽不是长于富贵地,亦比不得京城名门大家女子那般自幼接受贵族小姐教导,甚至还不是正正经经的威国公嫡亲小姐。可架不得她受宠,亲伯父威国公、堂叔父镇西侯均对她宠爱有加,生父任工部侍郎才没多久便接连办妥了几件差事,皇帝在朝堂上多次大加赞赏,兄长还是御前侍卫,是最接近皇帝的人。这样深受圣眷家族的唯一姑娘,她的亲事,还不被人盯上?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一阵忧虑。如今的他不过一介书生,家世在名门贵胄林立的京城根本不值一提,唯一占优势的便是他与柳家众人交好,往来较为方便。可是,友人与女婿,标准本就不同,柳家,可会愿意放弃京城贵族子弟而选择他吗? “纪少爷,侯爷有请!”正焦虑间,门外便有小厮来报。 纪淮不敢耽搁,稍整整衣冠才道,“这便去,烦请小兄弟前方带路!” 那小厮连道几声不敢,这才引着他到了花园的凉亭处。 正自斟自饮的柳敬北见他过来,远远便招手道,“慎之快来,陪我饮一盅!” 纪淮在他对面落座,笑着问,“柳四叔可是有烦心事?怎的对花独酌起来了!” 柳敬北哈哈大笑,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对花独酌?也就你们这些文人雅士做得出来,我这舞刀弄枪的粗鲁汉子学这些,不成了东施效颦了吗!” 纪淮不置可否,先是将他的空杯满上,再替自己倒满了一杯。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着他,戏谑地道,“硬是将你从国公府拉到了侯府,可是心有不甘?” 纪淮脸上浅笑微僵,片刻又若无其事地道,“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乐事,纪淮又怎会心有不甘。” “你说‘他乡遇故知’与‘洞房花烛夜’相比,哪个更喜乐些?”柳敬北依旧笑眯眯地问。不等纪淮回答,他又接着道,“若是先能金榜题名,再便洞房花烛,双喜临门,是不是人生便再无憾了?” 纪淮心中一突,迎上对方的视线,见他双眸带笑,可里头却是一片认真。 他一颗心急剧跳动,这是试探?还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诚恳地道,“情如磐石,从未转移!” 柳敬北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意有所指地道,“永宁县主年方十五,乃文馨长公主独女,深得贤太皇太妃及徐太妃宠爱,便是皇上,待她亦是诸多优待。日前,皇上曾放话将在今科高中的学子当中择一为其夫婿……” 纪淮一惊,头皮开始发麻,那个活祖宗? 柳敬北似是没有瞧到他变幻的神色,又道,“据闻慎之抵京之日,亦即县主归京之时……” “柳四叔,此事说来话长,当日纪淮只是仗义出言,并不知、并不知……”纪淮有点心虚地咳了咳,他又哪知道自己一片好心会惹了个大麻烦,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柳敬北也不追问他事情缘由,自言自语般道了句,“阿蕊就要十四了呢,慕国公府二少爷与她年纪相仿,今日几位嫂嫂带着她出席慕国公夫人寿辰宴……” 纪淮心中警觉,这话是何意?莫非这两家国公府要商议亲事? 柳敬北也不理会他,又是将整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拍拍衣袍,语气轻松地说了句,“一家有女百家求,东挑西拣真是愁,愁、愁、愁!” 纪淮听了更是心慌意乱,恨不得将那只扰乱他心神的伪兔锁到身边来。 京城慕国公府,柳琇蕊却与永宁县主正式对上了。 永宁县主捂着被踢疼的腿,不敢置信地瞪着被婢女拉着的气鼓鼓的柳琇蕊,居然有人敢打她?! “你、你你……”她又羞又气又恨,一把推开欲上前扶起她的婢女,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掩面,‘哇’的一声大哭着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柳琇蕊恨恨地瞪着她的背影,丝毫不在意周围那些或震惊、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仅是骂她便算了,竟敢骂她的爹娘,不但如此,还想出手打人,她若不反抗,还真当她是病猫子了! “小、小姐!”佩珠哭丧着脸,这下祸闯大了!自家小姐打了在宫里颇为得脸的永宁县主,若是追究起来…… “阿、阿、阿蕊!”目睹经过的袁少萱亦是张口结舌,永宁县主出口伤人,被柳琇蕊反驳得恼羞成怒,欲一巴掌扇过来教训敢回嘴的柳琇蕊,却没料到被对方一手拨开手掌,顺便着被一记螳螂腿扫倒在地。 还有比这更让人震惊的吗?   ☆、第四十一章 同样高度集中注意力与夫君的前妻对峙的高淑容,自然想不到她的宝贝女儿先与对方的女儿战了一场,并且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望着秀美绝伦、举止优雅的文馨长公主,她心中冷笑,突然生出一丝不屑来,这便是皇家公主?早前先在慈云庵截住她,明里暗里的表示着与柳敬南的熟络,开口闭口‘擎南擎南’,全然不顾彼此身份,实在是让人气不过! 可这些倒不是让她气了柳敬南这么多日的主要缘由,她气的是文馨长公主口中的那个温柔多情、体贴入微的‘擎南’,再对比与她相处十几年的冷面夫君,又想到柳敬南亲口承认当年对文馨长公主确是动过心,她心中又恼又酸,这便是他待心悦与否的女子的差别吗? 她有时甚至会想,自从到了京城后,他的态度变化之大,难不成是心虚的弥补?这种想法一冒头,她便先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大概是钻了牛角尖。柳敬南待她或许没有待前妻那般,可这十几年亦不曾薄待过她。况且,对他来说,文馨长公主与她,一个是求而不得,一个是主动上前。她,从一开始便亮出了所有的底牌,又怎能与对方心中恋慕多年而不得的高山雪莲相比! 高淑容强自将这些沮丧的念头打压下去,收敛所有的消极情绪,眼神怜悯,声音同情,“公主殿下,你很可悲,你永远活在过去里,永远不懂什么叫物是人非。柳擎南在你身边时,你心中只有‘早逝’的江少爷;江少爷成了你枕边人,你又怀念过去的柳擎南。你总是顾着自己,无视身边为你付出的人,直到失去了,才来追悔莫及!你深深地诠释了什么叫‘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你到我跟前来,说我的夫君曾经如何温柔体贴、风流多情,可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他正是经历过那段过去,才铸就如今顶天立地的柳敬南!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儿女的生父,再不是你口中那个待你体贴入微的擎南,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忽略!” 文馨长公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惨白,身子不住地颤抖,袖中双手死死握紧。她怎会知道这些?难道是他说的?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整颗心便如被人捏在手上,并且越捏越紧,让她痛不欲生。 她不愿相信,当年那个时时刻刻将她放在首位,总是千方百计讨好她的男子,竟然会将两人那段过往对别的女子坦白。她更不愿正视,曾经心中只有她的人,如今却与她再无半分瓜葛。 高淑容见她如此模样,突然失去了乘胜追击的兴致,说到底这不过一个自以为是,不懂珍惜的可怜人,她又何必再往她心上补刀! 她深深地再望了僵立在场、面无血色的文馨长公主一眼,正待转身离去寻李氏等人,便听有慕国公府的婢女急匆匆走过来禀道,“公主、柳二夫人,出事了,永宁县主与柳大小姐……闹……起了争执!” 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即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心中焦急,可亦知道两府之人都得罪不起,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柳小姐将县主碰倒了,县主哭着要进宫请太妃娘娘作主,秀和长公主劝都劝不住。” 高淑容大吃一惊,阿蕊碰倒了永宁县主?她稍一想便明白对方这话必是委婉了的,那县主又不是纸扎的,碰一下就倒。她头疼地抚额,那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还当是在村子里呢,恼起来就动用武力解决! 她不敢耽搁,急急跟在文馨长公主身后,由着那婢女引着去寻闯了祸的女儿。 柳琇蕊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任由关氏训斥,“你瞧你如今这像什么样子,这是京城的慕国公府,你打的是当今圣上的表妹,不是祈山村那些阿猫阿狗。平日里教你的礼节礼仪全都是白教了,骨子里便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 李氏听她越说越过份,厉声喝止,“三弟妹!” 关氏未尽之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柳琇蕊,恼怒地站立一旁不再多说。 李氏握着侄女的手,柔声问,“阿蕊,不管怎样,你动手便是不对的,若是追究起来,只怕原先占理的也变成无理了。听伯母的,去向县主道个歉,这事便这样结了。” 永宁县主哭着要进宫里告状,为了不让事情扩大,李氏再三考虑,还是决定让柳琇蕊先低头。毕竟在场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了柳琇蕊一脚将对方撂倒在地,不管这事是谁无理在先,闹进宫里,终究吃亏的也会是柳琇蕊。 柳琇蕊却依然不出声,固执地抿着嘴,明明白白地表示不愿意,让李氏好一阵叹气。 “阿蕊!”高淑容快步走了进来,先是将女儿拉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她好好的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柳琇蕊一见娘亲到了,眼眶一下便红了,几滴泪珠堪堪挂在眼睫上,硬是不肯掉下来,让高淑容又好气又无奈。 “你这笨蛋,真是……真是让人少担心一刻都不行!”她恨恨地戳了柳琇蕊额头一下,仍觉气不过,又用点力捏了她嘴角一把,“你这张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的不动口反而动起手来了!” 柳琇蕊被她捏得一阵痛,那几滴眼泪终于‘叭哒’一下掉落了下来。 “她骂我,还骂爹爹和娘,我反驳了她,她说不过我便要动手,我就一手拨掉她的,再一脚把她撂倒在地!”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经过道来。 高淑容妯娌三人均是一怔,互望一眼,倒不知该如何再劝了。 刚走进来的慕国公夫人楚氏亦听了她这番话,脚步一顿,直到关氏发现她的到来,主动招呼了一句,她才重又扬起笑容,与李氏、高淑容及关氏三人见过了礼,这才坐到柳琇蕊身边,和蔼地道,“一直听大堂姐说威国公府有位乖巧贴心的嫡姑娘,如今可总算是见着了。” 柳琇蕊抹掉眼泪,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望李氏。李氏笑着替她解惑,“你陶二伯母,便是出自慕国公府!” 柳琇蕊恍然大悟,“原来夫人您是陶二伯母娘家弟媳!” 楚氏笑笑,又拉着她的手问了她日常爱好,见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娇俏俏的,便又喜欢几分。 “方才的事,慕伯母也听说了,确是县主出言不逊在先,阿蕊维护爹娘孝心可嘉。只不过,县主如今确是被摔到了,阿蕊是个敢做敢当的好姑娘,就摔伤县主之事向她赔个礼如何?” 柳琇蕊望了望楚氏鼓励的眼神,又望望高淑容及李氏,终是点点头,“好!”片刻又嘀咕道,“我撂倒她是我不对,我也只就这事赔礼!” 楚氏失笑,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亲自拉着她的手,领着她往永宁县主所在的屋里去,高淑容等人自然亦跟着一起。 一行人尚未行至目的地,便听前方一阵喧哗,楚氏蹙眉,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婢女前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半晌,那婢女回来禀道,“夫人,永宁县主哭着闹着出了府,现往宫里去了,秀和长公主与文馨长公主拉都拉不住。” 楚氏侧头望望高淑容妯娌三个,又望望毫不在意的柳琇蕊,无奈摇头轻叹一声,终是惊动了宫里…… “县主之前不是被秀和长公主劝住了吗?怎的这回又……又进宫里去了?”楚氏奇怪地问。 那婢女不敢瞒,“文馨长公主进来后,听县主身边侍候的人说了事情经过,便骂了县主几句,县主这才哭着进宫的。” 婢女话音刚落,秀和与文馨两位长公主便并肩走了过来。 “今日此事给夫人带来麻烦了,小女……”文馨长公主率先对着楚氏歉意地道。 “公主言重了,孩子之间闹两下也是难免,不算什么。”楚氏笑笑地回了礼。 文馨长公主又转过头来望望站在楚氏身边的柳琇蕊,见她双嘴抿得紧紧的,这神情,倒有几分像她的生父柳擎南。 她心中一痛,慌忙垂眉收敛思绪,片刻这才抬头端出几丝笑容,“改日再来向夫人赔礼道歉,告辞了!” “五皇姐……”秀和长公主望着姐姐纤细的身影,许久许久,才叹息一声。 这又是何必呢,当年认不清自己的真心,如今失去了再来后悔,除了徒增烦忧外,还能有什么? 而另一处,柳敬南却深深地朝五驸马江进昭躬了躬身,“柳擎南教女无方,伤及县主,还请驸马海涵,柳擎南改日必将登门赔礼道歉!” 江进昭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道,“柳大人言重了,昭愧不敢受!”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四十二章 “你是说阿蕊把永宁县主给打了?”纪淮吃惊地望着得到消息前来报信的书墨,心中有点意外,又有点在意料之中。那丫头那般强悍,都敢把男子剥了衣服绑在树下,如今这样好像亦没什么好奇怪的。 书墨用力点了点头,“据说太妃娘娘两人都罚了,要她们闭门抄经。” 纪淮沉默了,两边都罚,不偏不倚,算得上是公正了。徐太妃的意思想来亦代表着皇帝的意思,永宁县主是贤太皇太妃嫡亲外孙女,贤太皇太妃在先帝与彼时的五王爷夺嫡之争中出了不少力,无论先帝还是今上都对她尊敬有加。就连当年五长公主与驸马和离这样大的事,先帝都不曾追究,这当中自然是看在那时的贤太妃份上。 如今宫里若要护短,重罚阿蕊那丫头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不少人亲眼目睹了永宁县主被那丫头撂倒在地。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书卷,陷入了沉思当中…… ** 柳琇蕊被关在了威国公府小佛堂里,柳敬南放下话,既然是抄经便要老老实实地抄,离佛祖近点,想来便更能修身养性。 她垂头丧气地任由佩珠将自己的日常用度及文房四宝搬到了佛堂东侧的小厢房内,也不敢再反驳,认命地抄起了佛经。就这回之事,她被父母兄长训了几遍。父母自然是训斥她行为有失;大哥柳耀河得到消息后亦从兵营里赶了回来,见面被劈头盖脸地骂她‘笨蛋’,打了人还将自己陷进去,实在是枉为他的亲妹子;柳耀海更是恼得直跺脚,直说她这‘螳螂腿’太不地道了,言毕还亲自示范了一遍正正宗宗的螳螂腿,若不是高淑容气得抡起棍子将他打了出去,他便要硬拉着柳琇蕊练习了。 被亲娘扫地出门的柳耀海,讪讪然地又回了宫中。正在御书房翻着奏折的同启帝听闻一大早便急匆匆来请假的柳侍卫又回来了,好奇地让太监传了他进来。 柳耀海先是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同启帝摆摆手示意他免礼。 “你怎的又跑回宫了?不是说要回府瞧瞧你妹妹吗?”同启帝疑惑地问。 “被我娘拿棍子赶出来了!”柳耀海老老实实回答。 同启帝一个没留意,便被茶水呛着了,背过身去大声咳起来。 好一会,他才缓过来,擦擦嘴角问,“你娘为何要把你赶出来?” “我要教妹妹正宗的螳螂腿!” 同启帝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没好气地道,“朕的表妹被你宝贝妹妹一腿扫到了地上,你居然还嫌她那一脚不正宗?敢情是觉着朕的表妹容易欺负是吧?” “阿蕊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柳耀海大声反驳,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的宝贝妹妹。 同启帝自然清楚他的性子,扫了他一眼,将视线又再落到御案上的奏折上。 柳耀海见他这副样子便急了,‘咚咚咚’地走到御案前,掷地有声,“阿蕊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才不是不讲理的!” 同启帝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愣头青! “朕知道了,你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柳耀海用力地点点头,片刻又唉声叹气地道,“可是好姑娘却被惩罚了……” “行了行了,再过半个月不是你那宝贝妹妹生辰吗?朕到时赏她几件贺礼,就当是奖赏好姑娘的!”同启帝瞪了他一眼。 “嘻嘻,谢皇上!” 同启帝望了望乐得双眼眯成一道缝的属下,笑叹一声,这般鲁直的性子…… 同启帝少年登基,如今也不过弱冠之龄,宫中徐太妃虽待他亲厚,可到底隔了一层,每每他望着徐太妃与宁亲王的相处便羡慕不已。高处不胜寒,他久居高位,可心中亦会渴望平凡人的脉脉温情,直到遇到了一根筋的柳耀海,他才头一回感受到平常人之间的友情。再加上先帝当年对柳震锋所为,让他对柳家自有一番歉疚,是以对这愣头青柳耀海自是百般优待。否则,大商国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并不是没有,他又何必挑中这才十六岁的少年。 这日,柳琇蕊依旧奋笔疾书,直抄得腰酸背痛,这才停下笔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嘀咕道,“还是大哥说得对,就应该选个没人留意的时候再动手的……” ‘叭’的一下双脚落地声,生生将她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响起之处望去,居然见纪淮站在靠窗处拍着衣袍,她稍一思索便清楚这书呆子是爬窗而入了。 见她望了过来,将衣冠整理完毕的纪大才子冲她轻扬眉梢,荡开一抹浅浅笑容。 柳琇蕊顺手将写坏了的宣纸卷成一个团团朝他砸过去,“你这坏胚子,居然爬窗,圣人书都白读了!” 纪淮笑嘻嘻地接过飞过来的小纸团,又掏出从不离身的折扇摇了几下,施施然道,“听闻阿蕊妹妹如今礼佛,小生特来见识见识!” 柳琇蕊嘴角抖了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纪淮见她不理自己,凑到书案前笑眯眯地道,“和永宁县主起冲突了?吃亏了不曾?那活祖宗可是个小气记仇的,你惹了她,恐怕以后不得安宁咯!” 柳琇蕊先是又哼了一声,仰着头不屑地撇撇嘴,“我会吃亏?真是天大的笑话!”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狐疑地问,“你又怎么知道她小气记仇?你认识她?” 纪淮折扇掩嘴,佯咳一声,正待随便寻个理由躲过去,柳琇蕊却正正对上他的脸,一双清亮清亮的大眼盯着他,让他心中不由得激起一阵涟漪。 半晌,他才收敛心神,颇有几分不自在地道,“上京途中曾遇到过,嗯,还发生了些许不愉快,是以才晓得她那人小气记仇。” 柳琇蕊被他勾起了兴趣,‘噔噔噔’地搬着绣墩送到他脚边,“来来来,坐着说坐着说!” 纪淮望着她殷勤的样子,有几分无奈地摸摸鼻子,方坐好又听柳琇蕊道,“你是不是得罪她了?被她报复了?” “阿蕊此言差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等欺负女流之辈的卑劣事,我辈读书人深以为耻,又怎会做得出来!”纪淮清咳一声,正色道。 柳琇蕊不以为然,继续催促道,“你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瞧不过那永宁县主如此欺辱读书人,便仗义出言暗讽了她几句,这才被她记恨上了。”纪淮云淡风轻地道。 “你说了什么话暗讽她?”柳琇蕊好奇。 纪淮又再佯咳一声,别过头去不瞧她。 柳琇蕊见他这副摆明不愿多说的模样,也不多做纠缠,又接着问,“你上京那日,莫非是在躲她?” 纪淮这回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继而长叹一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纪淮平生积善无数,倒不曾想到会惹上一尊活祖宗,被她一路追赶至京城,连客栈都不敢投宿,只能露宿山野之处。”想到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他又再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 柳琇蕊本欲反驳他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又听他说被人追赶得连客栈都不敢投宿,不由得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 “真是太心酸了,可是好长日子不曾梳洗、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她努力压下越来越上扬的嘴角,作出一个沉痛同情的表情来。 纪淮瞄了一眼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只伪兔子就是没有同情心,光会幸灾乐祸的!亏得他还担心她被太妃处罚了心中难过,这才趁着这日柳敬南相邀过府,陪着柳家长辈喝了几杯酒,便寻了个理由偷偷溜了出来瞧瞧她,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听闻我那般狼狈,你很开心?”也不待柳琇蕊回答,他恨恨地用手中折望敲了她脑袋一下,在她要发火之前提着书生袍往门口冲去,却不知是跑得过快没留意还是怎的,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柳琇蕊摸着被他敲得有点疼的脑门,本待教训他一顿,却在看到对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坏胚子!”她小小声骂了一句,嘴角却越扬越高。 纪淮跑出了佛堂,又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装出一副满怀愧疚的神情回到了屋里。 “让几位久等了,喝多了几杯一时有点迷糊,这才耽误了时辰!”他先朝着柳敬东兄弟四人作了个揖,这才歉意道。 柳敬东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酒量不行,还得多多锻炼,否则将来进官场,才没几杯被便人灌趴下了,那得多惹人笑话啊!” 柳敬南与柳敬西亦是戏谑地望着他,只得柳敬北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 纪淮被他望得心中一突,有几分不自地在别过脸去。   ☆、第四十三章 柳琇蕊老老实实抄了一段日子的佛经,终是赶在了她十四岁生辰到来前几日完成了任务。根据徐太妃的旨意,她这日便拿着抄好的佛经进了宫。 顺着太监宫女的指引到了寿安宫徐太妃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得了允许后再奉上佛经。徐太妃从宫女手上接过来仔细翻阅了一遍,见她抄得工工整整,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瞧着确是用了些心思!” 柳琇蕊垂着头不敢答话,徐太妃见她如此模样,好笑地摇摇头,这丫头瞧着乖乖巧巧柔柔弱弱,没想到内里却是个呛人的小辣椒。 “你抄了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想法?”她含笑地问。 柳琇蕊慌忙行了礼,这才垂头低声道,“回太妃娘娘,臣女连日来抄写佛经,深感往日行事有失妥当,辜负了家中长辈们的教导,确是大不孝!” 徐太妃也不为难她,将手中的佛经递给侍候一旁的宫女,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前来,“你既能这般想,可见确是认真反省过了,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贞静娴雅、温柔贤淑,你那般虽能出一时之气,可到底损了自己名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实在是不可取。” 柳琇蕊意外地抬头望着她,嘴巴微张,倒未想过对方会如此教导自己,一时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徐太妃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以为忤,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柔声道,“敏然那丫头虽然性子急了些,可到底没有什么坏心眼,那日想来亦不是有意的,阿蕊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柳琇蕊见她当和事佬,自然给面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那日臣女也有不对,不该、该那般对永宁县主。” 徐太妃见她如此说,笑意更深,“如此便好,待改日本宫将敏然丫头唤来,你俩互相认个错,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日后可不能再闹了啊!” “好!” 徐太妃见达到了目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同启帝待柳家是何态度,她心中了然。而贤太皇太妃那边亦不能不给面子,是以只能这般不偏不倚地教训一下,左不过两个小丫头的意气之争,彼此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罚一罚便也过去了。 “太妃娘娘,皇上到了!”殿外守候的宫女进来禀。 徐太妃笑了笑,“可来得巧!”她如今在宫中地位超然,与同启帝对她真心实意的孝顺不无关系。 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先后失了父皇母后,身边又有一个母族强大的皇弟,当年大多数朝臣都猜测着或许是彼时的徐贵妃所出二皇子继位,却没料到却是徐贵妃将皇后嫡子推上了皇位,并且这十几年来尽心尽意地照顾小皇帝,更不曾仗着家族势力干涉政事,莫怪同启帝多次欲尊她为太后。 同启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待见到低头垂手站立于徐太妃身边的陌生小姑娘时先是一愣,继而向着徐太妃行礼请安,“给母妃请安!” 徐太妃慈爱地笑道,“皇上可是遇到好事了,瞧着心情甚是不错。” 同启帝亦笑道,“确有好事……”一边说一边瞄了柳琇蕊一眼,柳琇蕊见他望了过来,急忙下跪请安,“臣女见过皇上!” 同启帝笑着免了礼,戏谑地道,“这位可是威国公府的嫡姑娘?真不愧将门之后!” 柳琇蕊讷讷地动动嘴唇,分不清年轻皇帝话中之意,这是暗指她粗鲁不像大户人家娴静的姑娘? 同启帝却不再理会她,冲着徐太妃笑道,“说来此事还与威国公府有些关系,威国公柳擎东的独子柳耀江,任职阳川县令不过数月便破了几桩奇案,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徐太妃先是一怔,继而一喜,“皇上慧眼识人,柳大人方能施展才能为君分忧。” 同启帝更是欢喜,亦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喜不自胜。按理柳耀江是威国公柳擎东嫡长子,原应册封为世子才是,可他却觉得此人竟然能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找寻杀害未过门妻子的真凶,更是千里追凶报仇雪恨,心思之缜密、心性之坚硬,只要加以锻炼,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柳琇蕊有些意外竟在此处听到大堂兄的消息,柳耀江自离京赴任后,倒是来过一封信向柳敬东夫妇报平安,可关于他自己之事却一字不提,李氏平日虽瞧不出有什么,可柳琇蕊却清楚她心中不是不担忧儿子的,否则不会频繁地带着她出席各府宴会,时时督促教导她礼节规矩。 柳琇蕊十四岁生辰,柳家长辈商议过后,决定不大办,如往年那般一家人齐聚一堂庆祝一番便是了。考虑到纪淮孤身一人在京,加上与自家交情不浅,柳敬南等人亦打算邀他过府,这一下倒是如了纪淮所愿。 他接过柳敬北递过来的帖子,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欢欣笑意,若是以往他在柳敬北面前倒会收敛几分,毕竟他如今可是觊觎着人家的侄女呢。可自心思被对方察觉,而柳敬北却没有在柳家人面前拆穿他之后,他再对着柳敬北便多了几分肆意。 柳敬北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摇头笑笑着走了出去。对于纪淮与小侄女之事,他确是有几分乐见其成,比起将来将侄女嫁到高门大户,他更愿意柳琇蕊寻个家里简单点的夫婿,再加上纪淮虽瞧着有些酸溜溜的书生气,但却称得上是酸而不腐,是以他才一直这般不作干涉。 柳琇蕊生辰那日,纪淮将穿着打扮妥当,确认上上下下无一丝不妥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凤凰纹玉佩,拇指来来回回地抚摸了几遍,脸上漾起一丝轻柔的笑意。 ** 威国公府嫡小姐的生辰,原本并不曾引起京中各府的注意,可偏偏宫里帝后却同时赏赐了贺礼。这一下,原本因为柳琇蕊在慕国公府扫的那一脚对她极为不屑的各府夫人,如今却不得不重新估量她的价值。帝后赐礼庆贺臣女生辰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个威国公府却是开了先例。虽传旨的太监只说是威国公那位身为九品县令的嫡长子办了几件差事,使得皇上龙颜大悦,这才赐了贺礼下来,可却挡掩不住威国公府得圣眷这一事实。 生母出身不高,自身礼节举止有欠又如何,架不得人家家人争气,在皇上心里挂上了号啊! 如此一来,威国公府原本其乐融融的亲友小聚,自传旨太监走了后,便迎来了一波又一波上门恭贺柳家小姐生辰的人,让柳敬东兄弟几个满是无奈。 柳琇蕊亦感意外,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往日瞧着清高不可攀的姑娘小姐或明或暗地与她套着近乎,她便头疼不已。可来者是客,她便是再烦躁也得客气有礼地招呼。 “柳家妹妹这一身打扮,瞧着真是高贵典雅,便是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吧!”一身桃红留仙长裙,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子凑到她跟前,带着几丝讨好地道。 柳琇蕊心中疑惑,确定自己从不曾见过这名女子,可亦不好在众人面前落她的面子,只得微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那女子见状一喜,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上回咱们在广林伯府见过的,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妹妹事忙,许是一起想不起,广林伯爷正是家祖。” 柳琇蕊脸上笑容一僵,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对方紧握着的手,客气而疏离地道,“原来是李家小姐!” 李筱玉见她如此反应,心中暗恼。若不是祖母一再示意她交好柳琇蕊,她又怎会拉□段主动示好这乡下来的野丫头! 对广林伯府世子夫人嫡出三小姐李筱云上回无故推威国公府小姐落水一事心知肚明的几家小姐,瞧见这位伯府庶出二房的二小姐碰壁,心中暗暗冷笑。广林伯夫人与伯爷宠妾争宠数十年,如今又蔓延到下一代,这些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想来这位二小姐是瞧着上回堂妹惹恼了国公府,如今赶上前来示好了。 柳琇蕊对广林伯府这些嫡庶之争自然不清楚,亦不感兴趣,那个府邸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大伯母李氏的娘家。 好不容易将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送出了门,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顺手招来佩珠问她上回那位推好落水的李家三小姐之事。 “广林伯世子夫人上了几回门,可夫人均是冷冷淡淡的,后来便传出广林伯爷将李家三小姐送到了家庙里,如今想是还不曾回府。” 柳琇蕊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位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李二小姐是伯府二老爷所出,这位二老爷生母则是广林伯爷的妾室周姨娘,据闻周姨娘与伯夫人,嗯,不太和睦。”佩珠回道。 柳琇蕊蹙眉,对这些妻妾相争兴趣不大,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她兴致勃勃地拆着礼盒,直到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兔子映入她眼内,让她一阵惊喜。 她爱不惜手地将那兔子捧到手上,细细地抚摸着,又翻翻盒外家人贴的小纸条,“咦?纪书呆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赶上了!(┬_┬)存稿君一直救不过来,这两个月工作比较忙,加上又要修改旧文出版稿,所以一直裸更着,也许这星期还会断更一两天,因为周末要到另一个城市参加同学婚礼,对不住一直追文的读者君了……┬_┬   ☆、第四十四章 “那书呆子,居然还会雕刻?”柳琇蕊意外地自言自语。那书呆子不是应该一心只读圣贤书,偶尔耍几把无赖的吗?竟然连此等手工活都会,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她将手上的木雕兔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也不知手上触碰到了哪里,那木兔的肚子‘啪’的一声裂开了,紧接着似是有物件从里头掉了下来,砸到她的腿上。 柳琇蕊吓了一跳,心想着这书呆子技术大概仍不过关,怎的没两下就坏了!她低下头来望了望兜在衣裙上的物件——一个玉佩? 她拿到手上仔细翻看,认得出这是青玉所制,雕琢着凤凰图案,表面平滑光亮,瞧着倒有些年头了。她又细细查看那只木雕兔,见肚子上有个小小的突起,用力一按,竟然又是‘啪’的一下裂了开来,里头是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想来方才这玉佩便是藏于此处。 她纳闷地看看木雕兔,又瞧瞧手上的青玉凤凰纹玉佩,心中似是有股异样之感慢慢冒起。 “阿蕊,可歇下了?”门外高淑容问询的声音将她唤醒过来,她下意识便将这玉佩收入袖中,冲着门外道了句,“娘,还没呢!” 高淑容推门进来,见她正收拾着桌上凌乱的礼盒,微微一笑,坐到她身边戏谑道,“这回可算是大丰收了!” 柳琇蕊抿嘴一笑,这才娇憨地道,“一年也就这么一回……” 高淑容笑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小财迷!”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可又大了一岁,是大姑娘了,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动不动便耍小脾气,更不许调皮,做些不合规矩之事!” 柳琇蕊抱着她的手臂,将脑袋枕到上面,拖长声音道,“知道了……”片刻,又似是想到什么,贼贼地问,“那前几日娘抡着棍子将二哥赶出去,算不算不合规矩?” 高淑容一愣,瞬间便想起那日柳耀海硬扯着要教女儿正宗地道的螳螂腿,结果被她赶了出去一事,她失笑,捏了柳琇蕊嘴角一把,“坏丫头,居然连娘都敢取笑!” 柳琇蕊双手捂嘴,‘吃吃吃’地笑个不停。 其实,对这种名门大家女子生活不适应的,又何止她一人! 母女俩说笑一阵,高淑容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脸蛋,想到今晚试探着询问亲事的几位夫人,她心中叹息,仿佛也只一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肉团子便长得这般大了,都可以议亲事了! 将娘亲送出了门,柳琇蕊这才从袖里掏出那个玉佩,心里纳闷至极,方才她为什么在娘亲进来之前飞快把它藏起来呢?这不过是书呆子送她的生辰礼而已! 手掌中温润的触感隐隐似是要将她内心深处某些一直被她忽视的感觉唤起,她轻吁口气,强自压下纷乱的思绪,将这引得她胡思乱想的玉佩仍进妆匣子里,然后整个人往那张花梨木大床上倒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将那只青玉凤凰纹玉佩又从妆匣子里拿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放在这里好像不大好!”她环顾屋里一周,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好,心中不由得有些泄气,早知方才就应该大大方方在娘亲面前亮出来的…… 思前想后,她只得从柜子里翻出一段红绳,穿过玉佩上的小孔,牢牢地打了个结,挂在了脖子上,再塞进里衣里头。 玉质温润的小小物件透着薄薄的里衣贴在她胸口处,她有些失神地将手按在那处,良久,才猛地倒回床上,将锦被兜头盖了上来……黑暗当中,她小小声地骂了句,“这该死的书呆子,送个贺礼都不让人省心!” 而另一处,纪淮喝得有点醺醺然,柳敬北的情况亦不比他好得了多少,酒量稍好的柳敬东不放心他们,便让下人扶着他们到了屋里。柳敬北原就在国公府内有自己的院落,纪淮虽是客,可柳家长辈却待他如子侄一般,是以亦将他安排到了柳敬北居住的院落里的西侧厢房里。 “明明酒量就不大好,偏要喝这么多,若是夫人知道又该骂了!”小书童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一边服侍他梳洗。 纪淮无奈的按按额头,已不知是第几度后悔当年自己的有眼无珠,挑了这么个又贪嘴又恬噪的小子作书童。 “少爷,这玉佩怎的就只剩一只了?另一只呢?难不成不见了?哎哟喂,我的大少爷啊,若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得骂死,那可是要传给未来少夫人的!”书墨正整理着主子身上携带的物品,发觉原本应是一对的凤凰玉佩少了一只,小书童脸色一下就变了。 纪淮大手一挥,将他手中的玉佩夺过来,塞进怀中,含含糊糊地道,“没有不见,我收好了,准备日后给你家少夫人呢!” 书墨‘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追问,老老实实收拾妥当,又整整床铺,“少爷,都好了,书墨便先去歇息了!” 纪淮不在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直到关门声响起,继而欢快的熟悉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将怀中的玉佩拿了出来,来回抚摸着,笑得如只狡猾的狐狸一般。 柳琇蕊又哪会知道她不知不觉便被人私下订了下来,更是连对方的信物都糊里糊涂地收下了。 ** 过了十四岁生辰,柳琇蕊的亲事便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尽管她上头几位兄长均未成亲,可李氏及高淑容却觉得这并无大碍,先相中合适的人选,待柳耀江几个成婚了再出嫁也未尝不可。 提到儿子亲事,李氏便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并不太乐观,叶英梅是在与他情浓之时离去的,如今的柳耀江是否乐意再行婚配? 高淑容见她神色不豫,知她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侄儿柳耀江,想到这柳耀江与叶英梅之事,她亦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片刻,李氏才收敛心绪,笑着问,“之前在祈山村时便听闻你欲替耀河订下你娘家嫂嫂的侄女,如今可还是这般打算?” 高淑容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道,“那姑娘我也见过,是个极好的,我自然乐意聘娶她过门。只不过……”如今的柳耀河自然不再是祈山村的柳耀河,他的妻子,未来将是一府主母、诰命夫人,从山村到京城,从村妇到贵妇,这当中的不易她深有体会,就不知道那姑娘是否能适应得了。 想到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她每回出席各式宴会总会收到一些贵夫人有意无意的鄙视眼神,言谈当中亦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她的不屑,这些她并不是不清楚,心里也很不舒服,可终究她如今夫妻和睦、子女孝顺,外头的闲言闲语影响并不大。可对象若是换成刚成婚的小媳妇……她可会承受得住这些? 原本当初她相看过后便打算回家与柳敬南商量聘娶之事的,可不久却先后出了叶家父女及安炳德之事,是以便一直拖到了如今。 柳琇蕊从佩珠口中得知父母欲替她择婿,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她实在是无法想像未来将有一日,她会与一名陌生男子共度余生,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事。 “上回推你下水的那位李三小姐订了亲事,你可知道?”这日,她应袁少萱之邀到袁府去,对这位开朗率真的袁家小姐姐,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结交的,两人腻到一处吱吱喳喳地说了半日的话,袁少萱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柳琇蕊一怔,有几分意外地问,“前些日子还听闻她在家庙未回府,怎的这回便订下了亲事?” “你不知道,据说她是在回府的路上惊了马,被位应考的举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那男子将她抱住了,广林伯夫人及世子夫人便是再不乐意也不得不许嫁!”袁少萱低声道。 “这、这……可、可是,人家是为了救人啊!”柳琇蕊张口结舌。 “这又有什么办法,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瞧见了,吃亏的总是女子,这般议了亲事,将来或能成为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再差些,便是以死证清白呢!”袁少萱唏嘘地道。 柳琇蕊沉默了,这些道理她并不是不知道,可她生长的环境简单,家人将她保护得极好,她…… 突然,纪淮的身影从她脑里跳出来,生生吓了她一跳,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袁少萱几句,便寻了个理由回府了。 挥退欲上前侍候她更衣的佩珠,她失神地坐在榻上,脑中一直回想着自认识纪淮来的点点滴滴——“阿蕊,你是我的人了!”当那日纪淮宣示般的话语又从回忆里跳出来时,她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 什么叫是他的人了?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那个坏胚子、登徒子! 她咬牙切齿,之前那些忧思倒一下跑得干干净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没有赶上!(┬_┬) 作者君:柳姑娘,你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柳姑娘:哼!   ☆、第四十五章 只要一想到纪淮那句‘你是我的人了’,柳琇蕊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将那坏胚子痛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至于心中那隐隐的思虑倒是无暇多想。 这日,她终于寻着了报仇的机会。 纪淮笑容满面地从柳敬东书房内出来,会试在即,柳敬东为他引见了国子监祭酒,一番交谈之后,让他受益匪浅,对即将到来的会试更是多添了几分信心。他心情愉悦地摇着折扇,顺着回廊曲径踱着步子欣赏府中闲雅宜人的景致,只觉得映入眼中的一切均是那般的美好,美好得让他惬意地微阖双眼。 突然,他感觉腰间束带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度扯着往一座假山后走去,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差点让他站立不住。 “何人如此失礼?”他轻斥,正待使上力挽回劣势,一张熟悉的娇俏面孔便出现在他眼前。 “阿蕊?”他先是一惊,继而无奈,用上几分力将已经有点松跨跨的束带抢了回来,俊脸微红,这坏丫头真是……这扯人束带的坏习惯太不好了,得改! 柳琇蕊可不在乎他怎么想,由着他将束带重新绑好后,猛地又扯着他的袖口,语气极不友善地道,“你这坏胚子,当日在祈山村小树林对我、对我……我还未跟你算账呢!” 纪淮一怔,接着便轻笑出声,尤其是望着柳琇蕊微微泛红的双耳,故作疑惑地问,“哪日?小生做了何事惹恼了阿蕊妹妹?还请阿蕊妹妹明言告知!” 柳琇蕊蚊呐般哼哼了几声,到底不敢将那种事清清楚楚地道出来。 纪淮一见便更乐了,将袖口从她手中夺了回来,整整衣冠,将掉落地上的折扇捡起,拍拍了上面沾染的沙尘,再塞回腰间,冲着她作了一揖,强抑笑意,满脸诚恳地道,“小生愚钝,还请阿蕊姑娘不吝赐教!” “就、就是、就是那样啊……”柳琇蕊吱吱唔唔,脸上红云更浓。 “到底哪样?那样是何样?”纪淮故作不解。 “那、那样啊,就是那样!”柳琇蕊跺了一下脚,有点气急败坏。 纪淮心里乐翻了天去,可脸上却仍是一派温文,摆着求知若渴的模样,“汝之那样,确为何样?不明言,吾怎知汝那样为怎样乎?” 柳琇蕊被他一番‘这样那样’兜得晕乎乎,直到看到对方贼兮兮的几丝笑意,顿时了悟,这坏胚子,分明是明白她话中意思,却偏偏装作不清楚的样子来戏弄她! 她恨恨地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砸去,“臭书呆、坏胚子!居然敢作弄我!” 纪淮捂着嘴闷笑不已,任由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打是亲、骂是爱,心仪的小姑娘发泄般砸几下小粉拳算得了什么!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孰不知这般亲密的作态却清清楚楚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柳敬南眼里。 柳敬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那对小儿女。 这、这、这…… 他脸色铁青,心中怒火升腾,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他们……简直不成体统!! 他大步朝浑然不觉的两人走去,直到离得大半丈远,才重重地咳了一声,严厉地叫道,“阿蕊!” 柳琇蕊举起的拳头还未砸下去,便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急急转过身来,见柳敬南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心里开始发毛,坏了坏了,又该被骂了! “爹!” “柳二伯父!” 两人齐唰唰地行礼。 柳敬南恨恨地瞪着女儿,怒斥道,“平日所受的教导都往何处去了?女子应有的礼节仪态可有用心记着?这般作派成何体统!” 柳琇蕊不敢出声,低着头老老实实受训。 柳敬南越看越气,语气越发的严厉,“还不回屋里去!” 纪淮自柳敬南出现那一刻便深知不好了,这位与柳敬北可不同,可是阿蕊的生父,任哪个父亲见到女儿与男子这般亲近都会不高兴的,只怕今日他怕是得不了好了……只是又转念一想,终究有一日他也会亲自向柳家父母表明心意的,如今只不过提前了些许日子而已。他待阿蕊是真心实意,亦是诚心要求娶她为自己妻子,只要拥得佳人入怀,过程坎坷曲折些又有何惧,从来好事便是多磨的! 想明白这点,他忐忑不安的心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柳琇蕊提心吊胆地快步回了自己屋里,也不敢去想柳敬南将来如何处罚她。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一时似是有些忽略的想法将要冒头,一时又被爹爹将下来的怒火惊得小心脏一抽一抽的。她拍了几下脸,将这些烦乱的心思强行压了回去,陡然站起来往床上扑去,将整个人埋进柔绵绵的被褥里,瓮声瓮气地哼哼,“又让那书呆子逃过去了!” 另一处的纪淮可就不怎么好受了。虽他早作了心理准备,亦自我安慰过一番,在跟在柳敬南身后到了书房的路上更是连腹稿都打好了,可真当他单人匹马地面对脸色不善的柳敬南时,亦控制不住如擂鼓般的整颗心。 “柳二伯父!”他硬着头皮朝坐在书案前死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的柳敬南躬了躬身。 柳敬南气怒不已,努力深呼吸几下将怒火稍稍压了回去,这才冷冷地道,“不敢当纪公子这般称呼!” 纪淮心中一跳,事情比他想像中更要严重,‘未来岳父’比他意料中更要难对付! 他暗叹口气,迎上柳敬南愤怒的目光,眼神真挚,语气诚恳,“纪淮自知行为有失,不敢妄想得伯父认同。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纪淮心如明月,情如磐石,一言一行俱出自本心,并不曾存半分轻薄之念。” 见柳敬南依旧是冷冷地望着自己不作声,他心中更为不安,又再躬身道,“自与伯父相识以来,纪淮深受柳家长辈诸多照顾,伯父伯母视纪淮如子侄,事无巨细,关怀备至,纪淮感念于心。如今、如今所为确是……”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亦浮现愧色。易身而处,若是他全身心信任之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对自己的掌中宝生了觊觎之心,他又怎会不怒! 柳敬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想我柳擎南终年打雁,却不曾想被雁啄了眼。柳擎南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实在是该!” 纪淮心里更为不安,深知这回善不了了,只能将姿态摆得更低,任由对方发落。 柳敬南见他这等反应,心中更恼了,愤愤地挥挥手,“我也不敢再受你的礼,纪公子请回吧!” 纪淮脸色一僵,声音哀求,“柳伯父!” “回吧回吧!”柳敬南眼不见为净,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纪淮无法,只得暗叹一声,仍是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礼,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出了书房。 柳琇蕊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日,不见柳敬南着人来唤她,不知怎的更为不安。若是爹爹发作一顿,处罚了自己,这事便也过去了。如今这般一反常态地晾着,反而让她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她思量了片刻,才招招手让佩珠进来,“你到外头打听打听,看二老爷如今在何处?可曾见过什么人?” 佩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清她的意图,可亦不敢多问,点点头道,“奴婢这便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佩珠才回来禀道,“晌午时二老爷与纪公子到了书房,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纪公子便告辞离开了。如今听在书房里侍候的许福说,二老爷一直在里头,不曾再见什么人,也不曾离开过。” 柳琇蕊双手不安地握得紧紧的,猜不透爹爹这般行为是要做什么,他与纪书呆又在屋里说了什么? 想到这,她又重重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便是高门大户的不好了,若是在祈山村,她多的是机会将那书呆子拎出去教训一顿,还能保证别人绝对发现不了。   ☆、第四十六章 纪淮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镇西侯府,柳敬南的态度确是严重打击到他了。虽不至于到让他心灰意冷的地步,可却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要娶得柳琇蕊为妻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他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脚步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途经后花园凉亭边,迎面遇上正欲出门的柳敬北。 “柳四叔!”他强打起精神冲着柳敬北行了礼。 柳敬北望了望明显十分沮丧的纪淮一眼,心中有些纳闷,这年青人无论何时总是一副乐观积极的模样,如今这样子倒是头一回遇到。 “你这是打哪回来?前些日我还听大哥说为你引见苏大人的,想来也就这两日之事。” “今日柳大伯确是为纪淮引见了苏大人,纪淮便是从国公府回来的!” “难不成被苏大人打击到了?那老家伙就是说话难听了些,倒不是刻意找茬之人。”柳敬北更感疑惑,还以为他是被那治学严谨、说话不留情面的国子监祭酒打击了。 “苏大人学识渊博,真知灼见,字字珠玑,纪淮获益良多!”纪淮慌忙回道。 柳敬北皱眉望着他,许久,才福至心灵,拖长嗓音‘哦’了一声,笑得不怀好意,“暴露了?被大嫂、二嫂,还是二哥识破了?” 纪淮俊脸一红,捂嘴清咳一声,直至感觉脸上热度稍褪,这才摸摸鼻子,尴尬地、小小声地唤了句,“柳四叔……” 柳敬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膀,“想来除了二哥,没人能让纪大才子如此受挫了!年青人,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别气馁,柳四叔支持你!” 言毕,也不待纪淮再作反应,朗声大笑着出了门。 纪淮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这倒也是!” 这日起,他每日温习完后便往威国公府里跑,时不时凑到柳敬南身边,将姿势摆得低低的,无惧对方冷脸,戳心窝子的话听了也尽量不往心里去。 “柳二伯,您的茶!”纪淮端着茶碗过来,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送到柳敬南面前。 “不敢劳烦纪公子!”柳敬南不冷不热地瞄了他一眼,将视线重又投至手中书卷。 “能为伯父效力,乃纪淮三生之幸,何来劳烦之理!”纪淮面不改色,依旧是态度谦恭。这连日来柳敬南更冰冷的话语他都经受过了,如今这般态度算不得什么! 柳敬南也不理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纪淮将茶碗放置桌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哟,慎之何时竟与许福抢差事了?”柳敬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走过来,声音含着明显的戏谑。 从柳敬南书房里出来,正暗暗在心里自我鼓励一番的纪淮,听到这明显看好戏的声音,眉梢一下便垂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唤了声,“柳四叔……” 柳敬北何曾见过他如此表情,乐得差点喷笑出声。他努力敛起笑容,佯咳一声,“慎之千万别放弃,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二哥会被你打动的!” 纪淮长叹口气,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 柳敬南与纪淮异样的相处自然引起了柳敬东与柳敬西的注意,兄弟俩面面相觑,圴十分奇怪这两人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柳敬南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是让他们云里雾里。 “二弟,可是慎之做错了事?否则,你怎的这般态度?”柳敬东率先表示了疑问。 柳敬南动作一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将茶碗送到嘴边,微微呷了口茶。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望兄长们,也不出声,悠哉悠哉地替自己倒满了杯茶。 柳敬东见弟弟不答,不由便更好奇了,探了探身子又道,“若是他做了错事,你教导他便是,慎之年纪尚轻,有时难免考虑问题不够全面细致,你若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他是个懂事明理的,自然会改过来。” 对这满腹才学、恭敬有礼、心胸宽广的后生,柳敬东是一百个满意的,自是不希望他会走了岔路。 柳敬南沉默,对纪淮他自然亦是欣赏的,否认不会自对方搬到祈山村为邻始便一直诸多照顾,更不会时常邀他到家中。若不是对他品行的信任,他又怎有机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那样的事来!便是如今,他虽恼纪淮辜负自己的信任,可却不曾怀疑过他会对女儿有过不轨的行为。 只不过,自己娇养长大的宝贝女儿,居然被他自己引进家门的豺狼盯上了,只要一想到这,他便气得心口发疼! 柳敬北低着头掩饰脸上笑意,二哥的纠结心思他自然心知肚明,可他乐得看热闹,尤其是看着少年老成的纪淮吃鳖受挫,他便觉得心情极为愉悦。 柳琇蕊日子也不好过啊,自那日被亲爹撞个正着,她提心吊胆了半日,终在晚膳前等到了柳敬南。 柳敬南又是痛斥了她一顿,罚她将女四书各抄一百遍,还不得再随意外出! 柳琇蕊哪还敢讨价还价啊,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若是以往在祈山村,万事大多有小霸王二哥替她出头,她便是自己出手,亦能掩得干干净净。如今在京城,二哥身有差事,她头一回动手,便被抓了个正着,运气可谓差到了极点。 于是,她便二度过上了被罚抄书的日子,对纪淮的水深火热、爹爹的纠结气愤均无暇顾及。 ** “柳四啊,你家老二实在、实在太难整了!纪淮、纪淮快、快……呃,快撑不住了!”早就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的纪淮,哪还有平日半分温文气质,圣人教导、规矩礼节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搭在柳敬北肩上,压抑了大半月的心酸不满一下子便倒了出来。 柳敬北好笑地望了望肩上的那只手,虽早知对方骨子里便不是个迂腐的人,但却不知竟会如此……如此有意思。 柳四?他摸摸下巴,摇头失笑。 “呃!说变脸……就、就变脸,不、不管人怎、怎么作低伏小都、都无动于衷,真是、真是……个铁石心肠,让、让人完、完全束手无策……”纪淮打了个酒嗝,抱怨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被书墨的大吼声打断了。 “少爷!”小书童‘咚咚咚’地跑了过来,两三下将主子手中酒壶夺下来扔到石桌上,又用力扶着他往亭外走,手忙脚乱之中亦不忘回头招呼柳敬北,“柳四叔,书墨先扶我家少爷回房了!” 柳敬北含笑望着这对有意思的主仆离去的身影,小书童趁人之危抖威风的声音伴着清凉的夜风传入他耳中,让他忍俊不禁——‘真是让人少操心片刻都不行,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这样愁人呢,若是没有我,你可怎生是好哟……’ 他轻笑一声,顺手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果真是当局者迷,二哥若真是不接受他,又怎会至今三缄其口,任大哥三哥怎样问都绝口不提为何对他转了态度,更绝不可能再允他频繁上门,早就一棍子打出去了! “侯爷,吴家又送了帖子上门,欲邀你于本月十八号参加吴家新得的小少爷周岁宴!”正感叹间,随从许寿便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回禀。 柳敬北脸上笑意凝住了,淡淡地道,“替我回了!” 许寿不敢多话,低头垂手应了声,“是!” 柳敬北又就手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幽深,许久,才嗤笑一声。 有些人,确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不过也是,他的至今未娶,确又容易让人生出些妄想来! 次日一早,纪淮头痛欲裂,宿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书墨捧着热水进来,见他自行更了衣,又故作老成地重重叹了声,“不听书童言,吃亏在眼前,书墨早就说过……”未尽之语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主子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咂咂嘴巴,有些遗憾从自家老爹处学来的话没了用武之地。 纪淮洗漱完毕,又让书墨替他揉了揉太阳穴,柳敬北身边的小厮便进来禀道,“纪公子,侯爷让奴才送解宿醉的药来了。” 纪淮连忙谢过,又让书墨将装着药丸的雕花黑漆木盒接了过来,就着温水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纪公子挺住! 纪公子:……   ☆、第四十七章 对于女儿突然被夫君禁足,还要抄女四书,高淑容好奇不已。柳敬南对三个儿女虽外表看起来严肃,可内里却是十分疼爱这几个孩子的,尤其是对小女儿,许多淘气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便放过了,不像对儿子一样,稍有错处便要处罚,如今女儿这般的处罚不可谓不重。 “阿蕊又犯了何错?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她一边对镜梳着满头如瀑青丝,一边随口问柳敬南。 柳敬南被她这般一问,瞬间又想起女儿那日与纪淮的亲密举动,怒火一时又升腾起来。 “还不是你教导的好女儿,规矩学了这么久都白学了,贞静娴淑、高贵典雅半分都学不来,如今……”他恨恨地一掌拍在床上,震得大床摇晃了几下,发生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 高淑容被他这般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待听罢他的话后,亦用力将桃木梳子拍到梳妆台上,冷笑道,“我的女儿自是随了我,学不来贞静娴淑,更装不出高贵典雅,真是抱歉了!” 柳敬南一惊,气势顿时便弱了,呐呐地道,“你、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我又不是那样的意思,就、就是觉得阿蕊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得抓紧些,否则将来吃亏的也是她自己。” 高淑容深吸口气,知道自己是被‘贞静娴淑、高贵典雅’八个字刺激到了,她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了句,“不早了,早些安歇吧,阿蕊的事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只不过晚膳前大嫂来说,明日要带她进宫。” 柳敬南不安地揪了揪衣角,“既这样,那便去吧!” 高淑容也不再理他,弯下腰来除了鞋袜,顺势躺在了床上,阖上眼一言不发,只剩下满脸不安的柳敬南怔怔地望着她…… 柳琇蕊得知又要进宫,而且这回见的不是太妃娘娘,而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禁有点奇怪,无缘无故的皇后娘娘要见她做什么呢? 翌日,她一早便在佩珠的侍候下梳妆打扮妥当,跟在一身诰命夫人礼服的李氏身后进了宫。 当今的皇后娘娘与同启帝是少年结发夫妻,虽至今无子,可素有贤德之名,朝野上下赞不绝口,只道她有文德皇后之风,乃大商国又一代贤后。 “臣妇/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柳琇蕊学着李氏着人教导她的礼仪向上首的皇后请了安,得了免礼的旨意后才规规矩矩地站立一旁。 端坐上首的皇后脸带笑意地与李氏闲话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侍立在李氏身后的柳琇蕊,见她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个清秀佳人,远远比不上宫中素有美名的惠妃,心中纳闷。 莫非皇上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着试试清粥小菜?否则又怎会对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上了心,不但以她的名义赏赐了生辰礼,在新一回的选秀即将开始前还特意问了人,威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否到了参选的年龄。 想到同启帝对柳琇蕊的另眼看待,她便觉有点酸楚,但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小片刻,收敛心绪过后,她便又是那位人人称颂的贤德皇后。 “柳小姐今年十四岁,也到了参加选秀的年纪了。”皇后温婉地笑着向柳琇蕊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她话音刚落,李氏便心中一突,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为何要特意提出选秀来? 大商国的选秀与前朝不同,并不强行要求名门贵族的女子参选,李氏自然清楚这个,加上柳敬南夫妇亦从不曾想过让女儿参加新一回的选秀,是以这事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皇后特意提了出来,莫非是示意让侄女参选? 她越想越不安,只恨不得立即问个清楚,可又怕万一是自己误会了,如此唐突地发问倒显得不庄重。 柳琇蕊强压下心中那股不自在,由着皇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 “平日在家中可都做些什么?可读书识字?”皇后柔声问。 “回娘娘的话,臣女平日在家中多是跟着长辈学习礼仪规矩,略识得几个字!”柳琇蕊低着头,轻声回道。 皇后笑笑地拍拍她的手,又道,“多学些也是好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女子,仪表仪态更是不容有失。” 上面两人的一问一答落入李氏耳中,让她心中更为不安,只觉得皇后字字句句都仿似另有深意一般。 她心急如焚,只盼着早些回府,将今日此事告知家人,仔细探明宫里的意思。 好不容易皇后才问话完毕,又嘉奖了李氏几句,再赏赐一番,便让两人离去了。 柳琇蕊自宫中回来后,虽疑惑皇后特意命大伯母将她带进宫的用意,可到底也不怎么纠结,更不曾想到李氏回府后便急急寻来了柳敬东,将皇后今日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他,而柳敬东又急唤来三位弟弟,兄弟四人关于书房里讨论了起来。 她这段日子一直被禁足,如今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打算好好享受这难得不用抄书的时候。 “纪公子,二老爷如今在国公爷书房里商议要事,并不在此处。”柳敬东身边的侍从许福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传入她耳里,让她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 “纪……公子这段日子常来寻爹爹?”她侧过头去问身边的佩珠。 佩珠点点头,斟酌着回道,“纪公子这段日子来得勤些,每回都来寻二老爷,只不过……只不过二老爷不知怎的……像是不太高兴一般。” 柳琇蕊大为好奇,爹爹与纪书呆以往在祈山村的时候,三头两日便要对弈一番,若不是辈分不对,她都要怀疑这两人要结为异性兄弟了,如今爹爹竟然不高兴纪书呆来寻他? 她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均不得解,又听身后不远处响起纪淮温文的声音,“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她眼珠子一转,趁着一阵风吹来之时抖了抖身子,双手环胸,低声吩咐佩珠,“我觉着有点凉,你到屋里替我拿件披风过来,我还要再逛逛。” 佩珠稍想了想,终是点点头道,“奴婢这便去,小姐稍候。” 柳琇蕊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佩珠朝她福了福,这才离开了。 柳琇蕊待再见不着她的身影,猛地提起裙摆飞快跑了起来。她左拐右弯的,专挑平日较少人来往的小路走,直至远远便见到正欲离去的纪淮熟悉的身影。 她四下环顾,确定并无其他人,这才弯□子寻了块小石子,对着纪淮的背影用力掷过去…… 纪淮今日没有见着柳敬南,只得满怀失望地离去,他如今是越挫越勇,誓要将‘未来岳父’拿下来,拿到通往大红花轿的准行条。 想到好一段日子没有见过的柳琇蕊,他又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那日被抓包后,那丫头如今怎样了? ‘咚’的一下响声,他摸摸被东西砸中的后脑勺,纳闷地回过身去,四处看了看,并不曾有其他人。他又低头望望地上,见一颗圆滑的小石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纪书呆!”仿如天籁的女声突然响起,让他惊喜万状,猛地抬起头来,便见不远处的树后伸出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来,冲着他挥了挥。 他扬着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直到方才还想念着的那张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蕊!”他拍拍身上衣袍,笑容满满地唤了声。 柳琇蕊被他太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来,用力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树后,这才压低声音问,“纪书呆,上回之后,你是不是又得罪我爹了?” 纪淮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根本没有留意她问了什么话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只不过大半月不见,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瞧这一身打扮,比这京城中的名门贵女不知好看多少倍! 他越想越美,只觉得自己眼光实在是好得很,竟发现了这样一颗蒙尘的珍珠,若是早日将这颗珍珠纳入怀中便更好了…… “纪书呆,纪书呆,纪书呆!”柳琇蕊见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在他眼前扬了扬,见他又突然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来,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发毛。 这书呆子,莫非念书念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咳,纪公子被打击得太多,的确有点傻了,大家多包涵,很快他就会回复无赖本性的!   ☆、第四十八章 柳琇蕊见他仍是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手臂上一处软肉,稍用些力一拧……只听‘嘶’的一下倒抽气声,纪淮彻底回过神来。 他揉着被拧得有些痛的手臂,无奈地瞪了柳琇蕊一眼,这坏丫头,下手可真不留情! 柳琇蕊抿着嘴得意地笑,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看得纪淮心痒痒,恨不得伸手去戳上一戳,将它们戳得再深些,也好过总这般浅浅地时隐时现的勾引人。 “书呆子,傻不拉叽的,小心被人卖了去!”柳琇蕊取笑道。 纪淮失笑,拂了拂衣袍,冲她作了个揖,“多谢阿蕊妹妹关心,小生惶恐!” 柳琇蕊见他瞬间又回复了往日装模作样的斯文样,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臭书呆,就没有正经的时候!” 纪淮浅笑声轻扬,清亮温和的眸光紧紧锁着她,只觉得这般望着她,这连日来被柳敬南打击得就要溃不成军的勇气又慢慢凝聚起来了。 柳琇蕊被他望得脸颊泛红、心跳失序,一下将来寻他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结结巴巴地道,“做、做什么这、这般看、着人家?看、看得人、人心里发毛!” 纪淮被她堵得心口一窒,暗暗叹了一声,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他展开折扇摇了摇,含笑道,“不做什么,就是觉得多日不见,阿蕊妹妹倒越发像个大家闺秀了!” 柳琇蕊只觉一阵热浪急速往脸上冲来,原就泛着红晕的脸刹时便红艳如天边晚霞,舌头亦开始打结,只她却仍是强撑着,虚张声势地道,“要、要、要你讲!” 纪淮忍俊不禁,尤其在望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脸蛋,忍不住便开始思索,这丫头莫非受不得别人夸赞? 他清咳一声,将折扇收回,正色道,“阿蕊妹妹虽自幼长于乡间,可德容言工却不输于人,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 柳琇蕊脸颊似是蓦地烧了起来,又仿似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她的脸上。她强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双手捂脸,试图用手上的温度将脸上的热度压下去,又哪看得到纪淮正乐得不可开交的模样。 纪淮见她果如自己所想那般,受不得别人当面夸赞,更是羞得直接捂脸不敢看人,不禁掩嘴闷笑出声。 柳琇蕊好不容易才觉脸上热度稍褪,急剧乱跳的心也渐渐缓了下来,这才松开了捂脸的手。 当她看到纪淮笑得飙泪的模样时,顿时便明白自己又被对方戏弄了,她恨恨地朝着纪淮腿上飞起一脚,气恼道,“坏胚子,就不曾有过好心眼!” 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气哼哼地离去了。 纪淮揉了揉有点疼的小腿,脸上笑意盈盈,笑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丫头,就是太暴力了,这点不好,日后也得改!” 当今皇后的那一番话仿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威国公府内激起一阵波浪。 柳敬南暗暗心焦,皇后此言分明是让自家将女儿送去参选,将来或为后妃,或配于宗室。此等荣誉对别人家来说或许是求之不得,可对自家来说却甚为不妙。先不说这当中是否蕴含着皇上的恩宠,单就女儿那个单纯率直的性子,实不适合后宫争斗,便是大宅院内的是是非非,恐怕她也未必应付得过来。 “若是皇上有意帮扶柳家,将阿蕊或册封为妃,或许于宗室,这未必不是一种方式。柳家阔别京城二十余年,虽一门双爵听起来甚为动听,可内里到底不如当年祖父在世之时,皇上这些年来大力扶植年轻一代,如若他看中了耀海兄弟几个,想着通过亲事替他们增添几分助力……”柳敬西斟酌了一下,这才缓缓地道。 “三哥此言亦有一定的道理,但男子的前程又怎能用女子的一生去交换。阿蕊那等性子,确实不适合高门大户的各式争斗,不说二哥二嫂,便是耀河耀海兄弟两人,亦不会同意用亲妹子的终身幸福来巩固前程的。”柳敬北放下手中茶碗,沉吟片刻才道。 “唯今之计,还是待耀海从宫中回来,细细打探一番皇上的真正用意才作决定吧!况且,会试在即,选秀的日子还要再后些,如今忧心为时尚早,万不可自乱阵脚。”柳敬东沉声道。 柳敬西兄弟几人点了点头,确是这样,如今朝中上下正忙着五日之后的会试,选秀这些暂无暇顾及,仍可从长计议。 柳敬南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但内心其实倒是有些悔意的,后悔不早日将女儿的亲事订下来,更后悔不应该试探纪淮这般久,若是早就表明了未来女婿人选,今上是个圣明天子,加上又看重儿子,想来便不会再有如今这般麻烦出现。 *** 镇西侯府后花园凉亭内,柳敬北含笑品茗,欣赏着坐在他对面的纪淮时青时白的脸色。方才他便将皇后娘娘传召侄女时所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对纪淮说了,纪淮听后便是如今这般反应。 他笑吟吟地再将空了的茶碗倒满,小小地抿了一口,心中暗叹,果不愧是御赐的好茶! 纪淮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再也坐不定了,瞧中的未来媳妇就要被人抢走了,他若是再有心思陪着柳敬北喝茶才有鬼。 他顺手端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看得柳敬北暗暗可惜,真是牛嚼牡丹!哪有这般品茶的,只怕他连喝的是茶是水都分不清了。 “柳四叔,纪淮先回房了,你慢用!”纪淮胡乱地朝他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晚,他左思右想,只觉得再如前段日子那般对‘未来岳父’做低伏小,收效甚微,倒不如直接向柳家长辈表明心意,说不定还能得柳大伯,甚至‘未来岳母’的支持,如此一来,还怕‘未来岳父’不同意吗? 他再三思量,只觉得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妙极,虽可能让‘未来岳父’更为不高兴,可只要他将小丫头订了下来,打上自己的印记,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打定主意,便安心地作起画来。 也不知到他与小丫头成亲那日,能画得多少幅伪兔图。 知道了纪淮的打算,柳敬北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别过脸去擦拭一番,这才笑叹道,“你就不怕得罪了二哥?他如今不待见你,你倒好,直接便跃过他。” 纪淮挠挠头,小小声地道,“顾不了许多了,日后他要打要骂自是随他,再这般磨叽下去,也不知还会起什么风浪呢!” 这话柳敬北倒是认同的,前几日便又有人凑到李氏及高淑容处试探柳琇蕊的亲事,两人虽没有直接应了下来,但对对方所提的人选亦开始留意了,若是入了她们的眼,未必不能成事。到时纪淮竹篮打水,只怕…… 因存了这些想法,是以他并不阻止,只笑笑地提醒,“如何大哥他们想来也无瑕理会他事,会试三日后便要举行,在这节骨眼的时候,你不如亦暂放下,先考了试再说,左不过才几日时间,出不了什么事的!” 纪淮想了想,觉得亦为有理,只是也再三确认,“你确定这几日时候不会再出什么事?” 柳敬北失笑,用力点点头道,“你放心,阿蕊如今还被禁着足呢,便是大嫂二嫂她们,想来亦会为了你的考试多番准备,哪还顾得上其他,你还是好好考试才是正经。” 想到李氏及高淑容待他的热心,纪淮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威国公府确是分不出精力去忙他事。既然吃了定心丸,他亦暂安下心来,只待会试一过…… 确如柳敬北所说的,李氏及高淑氏担心孤身一人在京城的纪淮,这两日细心准备了一切考试所需物品,又怕他在镇西侯府得不到妥善的照顾,若不是柳敬东说怕突然搬了地方纪淮会一时不适应,她们还打算让纪淮到国公府里暂住几日,也方便照顾。 三日后的会试,来是各地的考生云集京城贡院,纪淮一大早就带着书墨出了门。连考三场,对这些文弱书生来说不可谓不辛苦,中途因为身体撑不住而被抬了出来的考生亦不亚于少数。 书墨叽叽咕咕地将纪夫人、李氏及高淑容曾经叮嘱过的话又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让纪淮满是无奈。好不容易到了贡院,他连忙接过书墨手上柳家众人为他准备的考试用品,纵身一跳下了马车,大步朝着前方的大门而去,将书墨啰嗦的话语全抛到了身后。 “哎哟!这死孩子,怎的就这么不听话呢!”书墨用力跺了一下脚,终于成功将他亲娘经常骂他的话大大方方地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看在作者坑品还好的情况下,明天允许我断更一天,作者表示快要累死了T_T,这两天争取存稿,尽量早点恢复以前固定的更新时间。 谢谢大家体谅!^_^   ☆、第四十九章 柳琇蕊心不在焉地抄着最后一遍的《女则》,才抄得几个字,她便提着笔怔怔地望了望窗外,早两日便听府中下人议论着这回的恩科会试,现今这个时辰,那书呆子应该在考场上了吧?以他平日时不时酸溜溜地掉书袋子的样子,加上临考前大半个月还时不时往国公府里跑,似是胸有成竹,想来这次考试应该问题不大吧? ‘滴答’的一下响声,让她回过神来,低头一望,见写了几个字的雪白宣纸上染了一团墨迹,想来是她方才蘸在笔上的墨滴落了下来。 她单手拍了拍脸颊,将笔搭在架上,用力把弄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篓子里,自言自语道,“那书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话未说完,她先是一愣,继而嘀咕道,“那坏胚子,谁会担心他!” 柳耀海带回来的消息让柳家长辈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同启帝并无意要纳柳琇蕊为妃,更不曾有为她指婚的意思,也不知皇后到底是怎样误会了的。 柳敬北望了望神情飞扬的柳耀海一眼,突然出声问,“耀海,你是怎样打探到皇上这番意思的?” 柳耀海行至桌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碌碌’地灌了下去,这才擦了擦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直接问他啊!”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安静…… 柳敬北无奈地望了一脸莫名奇妙的侄儿一眼,这个一根筋的家伙,真的适合伴君侧吗? 柳敬西咳嗽几声,这才问道,“你是如何问的皇上?” “我就问他可是想纳我妹妹为妃,又或者是想将她赐婚给什么人。”柳耀海老实地回道。 柳敬西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望了望柳敬南。 柳敬南头疼地揉揉额角,这混账!真是让人少操心片刻都不行,他到底将皇上当成了什么人?竟然如此、如此干脆利落地便问出那样的话来。 “那皇上便直接与你说,他并无意纳妃,更无意指婚?”柳敬东抑住脸上笑意,和颜悦色地问。 柳耀海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想来当皇帝的都是一言九鼎,应该不会骗我才是。” 柳敬东佯咳一声,遮掩差点喷出来的笑声,好笑地道,“确是这样没错,皇帝都是金口玉言,他既是这个意思,那便就是这个意思了。” 柳耀海憨憨地再点了点头,“大伯父说的极是!” 虽然此事不过虚惊一场,便却给柳家众人敲响了警钟,孩子们的亲事真的不能再拖了,尤其是作为府中唯一的姑娘,柳琇蕊的亲事更是要早些落实下来才是。 会试进行到了最后的一日,高淑容坐在桌边绣着小屏风,柳敬南歪在榻上翻着书。 “也不知慎之考得如何了,折腾了这些日,想来吃睡都好不到哪去。大嫂那边据说是派了人到贡院门外候着,等他出来便先接他来家里,好好替他补补身子。”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随口道。 柳敬南听她提起那个觊觎宝贝女儿的小子,冷哼一声,也不搭话。 柳敬南与纪淮奇怪的相处仍在持续着,无论对方如何冷淡,纪淮依旧一得空便往他跟前凑,态度诚恳、举止谦恭。如此一来,倒越发显得柳敬南不近人情,让高淑容亦看不下去了,这不,如今她便要替纪淮打抱不平了。 “他年纪轻,便是犯了错也是人之常情,你比他虚长这么多岁,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如今这般冷冷淡淡的,倒让人觉得你刻意为难小辈。”高淑容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来望着柳敬南道。 柳敬南听了心中越发的恼怒,那个混小子! 他哼哼唧唧地在榻上转了个身,背对着高淑容,就是不肯表明态度。 高淑容见他如此反应,倒像个耍小脾气的孩童一般,不禁好笑。她放下手中木梳,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推了推越活越回去的夫君一下,“哎,说你呢!怎的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还生起闷气来了!” 柳敬南挪了挪身子,拒绝她的触碰,嘴里嘀嘀咕咕,“反正你就是觉得我是个为难小辈的混人,再多话说了也没趣!” 高淑容更感好笑,用力戳了戳他的后肩,“你还跟我对上了!都多大岁数了!” 柳敬南往榻里头又挪了挪,就是不肯回过身来。 高淑容摇头笑笑,重又坐下继续绣着未完工的屏风,闲聊道,“今日又有两家夫人向我打探阿蕊的亲事,这京里的适龄男子倒也不少,可我初来乍到的,也不大清楚对方品行如何,故也不敢轻易许下来。毕竟这婚嫁大事不同儿戏,万一挑了个不靠谱的,那还不误了女儿一辈子!” 顿了一下,又叹息一声道,“自经过上一回与永宁县主的冲突后,阿蕊的名声便不太好,如今这些上门提亲的,想来也不是冲着她本人而来,这从说的不是次子便是小儿子中便可窥知一二了。” 柳敬南猛地转过身来,忿忿不平地道,“我的女儿怎么了?哪里就如此遭人嫌弃了?她秉性良善、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德言容工样样不差!要我说,这京里就没几个年青人能配得上她的!这都什么歪瓜裂枣,也敢遭践人?” 高淑容被他这般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待听完他的话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嗯,你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那些歪反裂枣根本配不上!”她忍笑点头附和道。 柳敬南又想到了觊觎自己女儿的纪淮,冷哼一声,再次背过身后,顺手将锦被拉了拉。 纪淮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出了贡院大门,又与相识的几位友人道过了别,这才瞧到一早便守在外头的书墨一边向他这边跑过来,一边欢喜地扬着手,“少爷少爷。” 他微微一笑,由着小书童欢喜地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威国公府派来接他的马车前,便见国公府的二管家恭恭敬敬地向他躬了躬身,“纪公子,奴才奉国公爷之命来接你,侯爷如今亦在国公府中。” 纪淮客气地向他回了礼,“有劳了!” 到了国公府自然得到了柳家长辈们的热情招待,只是众人也知道他累得不轻,是故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让人摆膳。纪淮饱餐了一顿,又痛痛快快地净过了身,这才倒在了房中那张花梨木大床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说到底,这持续数日的考试确是把他给累坏了。 ** 柳琇蕊解了禁足,又按柳敬南要求抄完了女四书,虽然在交抄书成果的时候又被柳敬南训导了一顿,可到底不用再整日关在屋里,这也让她心情愉悦起来。 这日,她在屋里用了些茶点,便带着佩珠到园子里走动走动。 园里林木扶疏,怒放的鲜花迎风摇曳,水石亭台、小桥曲径,处处是闲雅宜人的景致。她随手折了枝枝条,迎着柔和的清风惬意地微阖双眼,总不能出来,她都快要被憋死了! 一阵嘈杂声隐隐传来,她轻蹙秀眉,抬头往声音响处望去,似是见到纪淮有些狼狈的身影,继而又见父兄等人出现,她往前几步,伸着脖子欲看个清楚,却又被叔伯几人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你去前面打听打听,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无奈,只得侧头吩咐佩珠。 佩珠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半晌,佩珠回来禀道,“小姐,据闻纪公子说了些话惹恼了三少爷,三少爷嚷嚷着要教训他一顿呢!” 柳琇蕊更感好奇,心中暗暗嘀咕,先是爹爹,然后是二哥,往日无往不利的书呆子如今要受挫了?只不过,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能先后惹恼一向与他交好的父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一时又不知要寻什么人来问询一番。 这晚她到父母屋里请安,屋外的小丫头见她过来,正打算进去通报,柳琇蕊却制止了她,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我倒觉得慎之甚为不错,若不是怕纪家父母急着抱孙,当初在祈山村我便有这层意思了。如今他这般做法,虽不太合规矩,可那又怎样吗?若他真能如他所言那般对阿蕊,阿蕊一辈子顺心和乐,那这些规规矩矩的又算得了什么!”高淑容蕴含着喜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让柳琇蕊的脚不知不觉便停下来,紧接着便心中一突。 她忍不住又往前几步,继而又听到柳敬南的声音,“那小子居然那般早便存了心思,真是……不行,想娶我的女儿,哪有这般容易!” 她整颗心跳得更厉害,娶?谁要娶谁?纪书呆?她? 这想法一冒头,她便先吓了一跳,心跳得亦更加剧烈,直跳得她忍不住将手轻轻按在心口处,只盼着能让它稍稍缓下来。只是,她的脸上却慢慢染满了红霞。   ☆、第五十章 柳琇蕊自那晚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后心里便一直平静不下来,纪淮那日到底说了什么话,她虽不清楚,可从父母兄长的态度,以及府里这段日子的动静来看,她觉得自己便是猜不中十分,也能猜得到七八分了。 她捂了捂滚烫的脸蛋,心里似喜似恼,也分不清到底是何感觉。那书呆子自认识她以来便是个无赖样,时不时气得她跳脚,如今、如今竟然……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要戏弄人的!”她咕哝道,想到对方的无赖可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阿蕊!”柳耀海的大嗓门蓦地响起,让她差点将桌上的茶碗打翻了。 “二哥!”她无奈地暗叹口气,这段日子的柳耀海也不当差,三头两日便来告诫她一番,让她离纪淮那个书呆子远一些。 柳耀海进来后先照样是灌一杯茶水,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她诸如‘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负心多是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之类的话语,柳琇蕊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可当她要抗议时,柳耀海便会死劲地瞪着她,直瞪得她心里发虚。 今日亦不例外,她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诚恳模样,柳耀海说一句,她便点一下头,顺带着附和,“二哥说得极是!” 柳耀海见她如此受教,这才满意地咂咂嘴,“你明白便好!”言毕便拂拂衣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你们猜纪公子这回大概多久才会被三少爷扔出去?” “半个时辰,赌一两银子!” “一刻钟!二两” “立刻!十两” 威国公府内,几位小厮围在树荫底下打赌,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他们吓了一跳,紧接着‘噗通’一下响声,这段日子以来不知第几度被柳耀海扔出门外的纪淮不负众望地再次重演了这一幕。 “给钱给钱,就说了立刻嘛!”书墨笑呵呵地朝着目瞪口呆的小厮们伸出手掌,完全不因拿主子打赌换钱而内疚。 嘻嘻,又赚了一笔! 他乐得双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将收来的银两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里,这才学着柳敬北的样子冲着唉声叹气的那几人拱拱手,“承让承让!贵府三公子武艺越发高强了,我家少爷被摔了这么多回都没有事!” 言毕,也不待那几人回过神来,便一蹦一跳地朝门口方向跑去,“少爷,书墨来扶你回去啦……” “赚了多少?”纪淮由着小书童欢天喜地扶着自己往镇西侯府而去,突然便出声问。 正为又赚一笔而高兴不已的小书童笑眯眯地冲口而出,“不多不多,才不到五十两……”最后一字刚从嘴里吐出来,他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咽了咽口水,畏惧地望了望冲着他笑得和风细雨般的主子。 “少、少爷,书、书墨……”书墨结结巴巴想解释,可终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刚才赢来的钱塞到了纪淮手中,“都在这了!”看着主子理所当然地将他的银两据为已有,他不满地滴咕道,“欺负人,那是人家的血汗钱。” 纪淮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小书童立即噤声,再不敢多话。 自那日纪淮向柳家长辈表明了心迹后,柳耀海便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再不许他轻易上门,便是偶尔进了府门,亦会被他扔出来,让纪淮屡屡受挫。偏柳家长辈们却笑盈盈地坐在一边也不阻止,任由着柳耀海一次又一次把他扔出去。 想到这段日子的悲惨遭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读书人的气节在这柳家人面前却是半分都没有了! 真真是‘岳父’未平,‘舅兄’又至啊! 再想到至今仍未曾回府的柳耀河,他更觉得前景堪忧。一个都这么难对付了,若是再来一个,只怕媳妇还没娶进门,他便得先丢了半条命了。 回到镇西侯府,便见柳敬北坐在凉亭冲他笑得好不开心,纪淮嘴角抖了抖,一把推开书墨扶着他的手,大步走到亭中,直接便坐到了柳敬北对面抱怨道,“柳四叔好不厚道,一直便这般旁观,也不替纪淮美言几句。” 柳敬北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事多磨,放心,终有一日你会如愿的!” 纪淮不满地望着他,声音指控,“你就只会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柳敬北笑得更厉害了,这段日子他看热闹看得甚为开怀,觉得再让侄儿多摔他几回也是好的,又哪会轻易便断了这个乐子。估计大哥几个也是同样的心思,否则若是真不让他上门,方法多的是,这傻小子又哪有机会入得国公府门半步。 “你们兄弟几个看乐子也够了吧,慎之是个文弱书生,哪经得住耀海这般摔来摔去的,真把人摔坏了,你瞧二弟妹会不会饶得了你们!”李氏一边替柳敬东按捏着伤腿,一边笑骂道。 柳敬东哈哈大笑,“那小子竟敢在我们面前耍心眼,就要给些教训,让他晓得柳家的闺女不易娶!”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二弟妹如今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出面的了!” 柳敬东又是一阵大笑,许久才敛起笑声道,“也是时候了,阿蕊嫁到纪家去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早些将亲事定下来也了了一桩心事!” 夫妻两人闲话一阵便安歇了。 接二连三受挫,让纪淮都不禁有点泄气了,原以为能得到柳家其他长辈们的支持的,哪想到个个都是袖手旁观。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抚着下巴思索,莫非他果真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快命人准备轿子,侯爷要进宫看三少爷与众侍卫们比试武功!”柳敬北身边的随从许寿急促的声音顺着风飘入他耳中。 柳耀海今日不在府中?他顿时一喜,只觉机会来了。 “侯爷,纪公子到国公府去了!”许寿恭恭敬敬地冲‘要进宫看侄儿比武’的柳敬北回禀道。 柳敬北微微一笑,将手中黑子落到棋盘上,“知道了!” 看了这么多回热闹,也是时候助上一助了。 纪淮收拾一番,也不唤那个专拿他打赌换钱的没规矩书童,大步流星地进了威国公府。 国公府的下人见他又到了,均笑意盈盈地问候,“纪公子来了?” 纪淮双唇动了动,清咳一声,无视众人眼中的戏谑,正欲说几句场面话,便见高淑容身边的婢女走过来冲他行了礼,“纪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纪淮先是一惊,继而大喜,紧接着又心有不安,柳二伯母唤他,到底是福是祸? 饶得他再忐忑,亦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好不容易能直接接触到意中人的双亲,他又怎么可能白白错过,自然得紧紧抓着。 跟着婢女到了高淑容等候他的屋里,他先是依礼问候过,微微抬头瞄到对方含笑的脸庞,心里不由自主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不太像是不好的消息。 柳琇蕊拿着外祖父的来信一脸激动地往高淑容屋里去,自离开祈山村以来,她一直再不曾见过外祖父母,心里不是不挂念的,尤其是自小便最疼爱她的外祖母邓氏。如今收到这样一封厚厚的来信,她只恨不得插翼飞往珉安村,抱抱许久不见的外祖母。 经过一方小花圃,便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她定睛一看,认出那是最近颇遭父兄嫌弃的纪大才子。 纪淮被打击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得了‘未来岳母’的承认,心中那个乐呵,待他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纤细身影时,脸上刹时荡开了灿烂如阳的明媚笑容。 柳琇蕊见他笑得欢喜,不知怎的心中也添了几丝喜悦,只不过这喜悦也只持续了小片刻,她顿时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父母谈话,以及这段日子以来的烦恼。 纪淮大步走到她跟前,只觉得今日确是个大好日子,烦人的‘未来岳父’以及‘未来舅兄’均不在家,‘未来岳母’认同了自己,又意外遇到了‘未来妻子’。 “阿蕊!”他喜不自胜地唤了一句。 柳琇蕊见这个扰乱她心绪的罪魅祸首又出现在眼前,不由得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耐烦地道,“阻道了,快让开!” 纪淮笑呵呵的也不恼,只望着小丫头明明有些羞涩却故作烦躁的脸,往旁边稍借了几步,再冲着她作了个揖,含笑地道,“小生谨遵姑娘言!” 柳琇蕊见他笑口兮兮的,突然便十分不爽,这坏胚子从来就是这般没个正经的,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啐了他一口,“臭书呆、坏胚子、死无赖!”说罢便加快脚往高淑容屋里去了。 纪淮被她骂得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将挂在腰间的折扇拿下来‘啪’的一声展了开来,心情极佳地踱着方步欣赏着满园春.色。 果然是春.色醉人!   ☆、第五十一章 柳琇蕊拿着信件快步离去,行了一段路,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见到纪淮那悠悠然的背影,暗暗嘀咕,“坏胚子的话就是不可信!”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似是想证明自己的说法没有错一般。 到了高淑容屋外,她清清脆脆地唤了一声,“娘,外祖父来信了!”一边说又一边加快脚步进了屋里。 屋里的高淑容听到女儿的叫声,欢喜得急步迎了上来,一把抓过女儿手中的信封,急不可待地拆了开来。 厚厚的大信封里分别有给柳敬南夫妇及柳琇蕊兄妹三人的信,柳琇蕊探长脖子望着高淑容一封一封地翻过去,终于才到了写着她名字的那封信。 她接过信,急急地拆了开来,首先映入眼里的便是外祖父的老生常谈,一段长长的训导让她看得急躁不已,既想快些翻过去,又怕漏了其他内容。直到外祖母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与那工整刚劲有力的字形成鲜明的对比——‘以上纯属废话,小阿蕊无需理会’。 柳琇蕊‘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仿佛又看到外祖母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继而搂着她咬耳朵,祖孙两人边说边发出阵阵贼兮兮的笑声。 半晌,她才抑住笑容继续翻看手中书信。邓氏先是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接着便从高老举人越老越酸,以至家中上至她老婆子,下至四岁的小孙子都怕那酸老头子整日‘之乎者也’不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村里二狗子他娘养的那头大肥猪生了一窝十二只猪崽子,并拿了两只给酸老头,想让二狗子跟着他念书。 柳琇蕊依依不舍地翻过邓氏的信,接着便是小表弟那手比邓氏的更难以入目的狗刨字,小家伙十个字里头错了四五个,看得柳琇蕊云里雾里,只能半蒙半猜地翻阅完毕。 当她终于将那叠厚厚的信件看完后,心中愈发的想念曾经在祈山村的日子,到了京城不是学规矩就是赴宴,再不就是禁足罚抄,就不曾有过好事! 她重重地长叹一声,刚好亦将信件看完的高淑容听到她这一声长叹,没好气地捏了一把她的嘴角,“小小年纪的哪来那么多叹气事,都快要把山都叹掉了!” “真想外祖母她们!”柳琇蕊闷闷地道。 高淑容一怔,片刻才笑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总有一日会再见到她们的!” 母女俩又坐着说了会话,门外咚咚咚地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高淑容的贴身婢女佩玉便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道,“二夫人,大喜啊,刚有人来报,纪公子高中会元!” 柳琇蕊尚未反应,高淑容蓦地站起身来惊喜万分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来报喜的人先到了侯府,听闻纪公子到咱们府里来了,这才又到这边来报。刚好纪公子还未离开,在二门外便被人堵住了!”佩玉喜悦地道。 虽然近段日子纪淮在府里颇遭柳敬南父子嫌弃,但稍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他与国公府、与侯府关系匪浅。 高淑容大喜过望,欢喜得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哎呀,果真是天大的喜事,要大肆庆祝一番……不行不行,还未殿试呢,这回便搞得那般大过了些,还是先通知家里其他人。对了,可都通知了二老爷他们?还有大夫人、三夫人……” “夫人放心,府里的小子们都抢着去报了。”佩玉笑着道。 这样的美差事不抢着去干才是傻子呢! “好好好!”高淑容连道几声好,磨着手掌笑得合不拢嘴。 柳琇蕊心中亦甚是欣喜,那书呆子果然不愧是个书呆子,念书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纪淮刚出了二门便被一窝蜂而来的人包围住了,好一会才从这七嘴八舌的道贺声中明白过来。 噢,原来今日是放榜日子啊,他只想着难得‘未来岳父’与‘未来舅兄’都不在家,这才急匆匆过了国公府,一时倒也忘了放榜的事了。会元?他摸了摸下巴,仿似意料当中,又似是意料之外。 刚从外头回来的柳敬南见到这一幕,重重地咳了一声,原还围着纪淮讨要赏银的下人们立即请安行礼,得了允许后‘哄’的一下便散了。 纪淮脸上的喜悦神情在见到柳敬南后便不由自主的收敛了起来,他恭恭敬敬地朝柳敬南躬了躬身,“柳二伯父!” 柳敬南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训导道,“年青人需戒骄戒躁,切不可被一点点的成绩迷了眼,未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纪淮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二伯父说的极是!” 柳敬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言罢便背着手迈着步子往书房方向而去。 纪淮摸摸鼻子,自从自己的心思被对方发现后,他每回见到柳敬南都心中发虚。也难怪,谁让他瞧中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呢? 他站在原处思量了一会,一咬牙,终是跟着柳敬南的身影追了上去。 “二伯父……”他呐呐地唤了一声,得了柳敬南一记斜睨后讪讪然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柳敬南的心情颇为复杂,理智上告诉他,纪淮是最好的女婿人选,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可情感上他又十分不高兴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便这样被别的男子抢走了,是以这段日子他也任由儿子可劲地折腾纪淮。可亦是因为柳耀海毫不留情的种种折腾,让他深深地意识到纪淮的一片真心实意,读书人多有些清高,更爱惜面子,而纪淮屡屡被柳耀海当众扔出门去,却仍不放弃,一直坚持至今。就凭这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是真心想求娶女儿的。 两人一先一后地进了书房,柳敬南施施然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未等他开口,纪淮便十分有眼色地替他倒了杯茶。 他也不说话,接过了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眼神瞄了一眼书案上那本打开着的书卷。纪淮察言观色,手脚麻利地行至书案前,将那书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递到柳敬南跟前,“二伯父,您要的书!” 柳敬南又是‘嗯’了一声,拿过书卷翻到了上回停留之处,一边慢悠悠地品着茶,一边细细地翻看手中书卷。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色阴沉了下来,府里陆陆续续点起了灯,柳敬南才从书卷中回转过来。 他方将书卷放置一边的方桌上,便见到纪淮笔直地站在方桌的另一侧。他一怔,莫非这小子一直站到如今这个时辰? 纪淮见他终于停了下来,心里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站了这大半日的,他觉得腿都有些麻了。 柳敬南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良久,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罢了。 “随我到屋里用膳吧!”他淡淡地道了一句,又冲着外头唤了声,不一会,许福便推门走了进来,“二老爷!” “你到二夫人处回一声,今晚我便不回去用饭了。” 许福领了命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柳敬南这才望了望纪淮,见他一如既往的恭谨有礼,心中那股自发现对方觊觎女儿后一直堵着的恼气不知不觉便散了些。 “走吧!”他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声,率先便走了出去。 纪淮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心中有股淡淡的欣喜,‘未来岳父’这是要接受他了吗? 高淑容正在屋里等着柳敬南回来用膳,得了许福的报信后点点头,“二老爷可说他到何处去?” 许福躬着身子道,“二老爷与纪公子一道用膳,如今想是在东屋里头。” 高淑容一怔,继而露出个恍然的笑容来,看来那个倔得像头牛一般的夫君终也是被攻陷了! 她笑意盈盈地吩咐,“既如此,你便让人好生侍候着,再吩咐厨房,多做几个纪公子爱吃的菜。顺道与二老爷说一声,就说我的意思,今晚便不再限他的酒了!” 许福笑笑地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高淑容喜滋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心里默默地计划着纪柳两家的亲事,计划到最后,连柳琇蕊出嫁的日子都暗暗琢磨起来了。 纪淮又是忐忑,又是欢喜地陪着柳敬南用了晚膳,喝得醺醺然地由着国公府的下人扶着他上了往镇西侯府的马车。一路晃悠悠地到了侯府,方才下车,便见书墨一把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乐得蹦个不停,“少爷少爷你可回来,这回老爷与夫人都要乐坏了!” 纪淮被他晃得晕头转向,猛地一巴掌拍在他额前,生生止住了已经乐得找不着北的小书童的动作,“再跳,你家少爷便要晕坏了!” 书墨笑呵呵的也不恼,好脾气地扶着他往大门里走,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书墨此生无憾矣!” 纪淮被他这番乱七八糟的话逗得笑出声来,没好气地瞪了装模作样的小书童一眼,“又打哪学来的这番话?” 书墨‘嘻嘻嘻’地傻笑几声,也不搭话,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扶着主子一步一步往屋里去……   ☆、第五十二章 “今科的会元是,燕州纪淮?”同启帝翻着礼部递上来的名单,手指戳着‘燕州纪淮’四个字,思量了片刻才问身边的小太监,“朕仿佛记得威国公及镇西侯隐退后便是居于燕州,可有此事?” 小太监躬着身子道,“确有此事,威国公与镇西侯自当年离京后便一直居于燕州。” “嗯!”同启帝轻轻敲着御案,“纪淮……这名字似是在哪听过?” 半晌,他才猛地一拍大腿,“朕记起来了,柳耀海!那小子前一阵子就总在嘀嘀咕咕着‘纪淮纪淮什么’的,没想到这纪淮倒成了今科的会元!朕倒要看看,这燕州来的新科会元答的卷子如何!”一边道还一边翻着御案上摆放的答卷。 “妙、妙,果然妙极了!”良久,同启帝才大笑着用力拍了拍御案,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浓浓喜悦。 “恭喜皇上又将得良臣!”小太监察言观色,立即跪下来恭贺道。 同启帝笑笑着摆摆手,“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他自亲政后便一直致力于培植新一代的得力臣子,见到才学出众的年青一代自然喜不自胜。 他沉吟片刻,又道,“前一阵子贤太皇太妃还为了永宁县主的亲事求到母妃跟前去……”想到那个任性的永宁县主,同启帝不由得头疼地抚抚额。 论理,京城中的适龄男子并不亚于少数,家世般配、人品出众的亦不少,可却偏偏均入不得永宁县主的眼,而贤太皇太妃也舍不得逼她,是以便一直拖了下来。 如今一眨眼永宁县主便已及笄了,婚事自然不能再由着她那般拖下去。在今科的进士当中择一为其婿是贤太皇太妃及徐太妃定下的意思,永宁县主便是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五长公主府里的各种纠葛,同启帝又是一声长叹,摇头苦笑,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再看吧,看看燕州纪淮殿试表现如何。”他自言自语道。 隔得几日,柳琇蕊便被高淑容拉着上了马车,说是让她陪着到庙里祈福。 “纪……大哥中了会元,你自己一人到庙里祈福便是,做什么要拉着我!”柳琇蕊坐在垫得软绵绵的榻上不情不愿地努着嘴。 高淑容拍了她一下,“死丫头,陪娘来一回便这般不乐意了?” “也不是不愿意……”柳琇蕊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她并不是不愿意陪娘亲到庙里去,只是因对方那个目的而浑身不自在。 替纪书呆祈福……她暗暗地撇了撇嘴,那个书呆子…… 高淑容可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纪淮殿试在即,她既将对方视作未来女婿一般,当然便是更用心对待。若是纪淮能将在殿试当中再度夺魅,那可就是连中三元,本朝至今仍未出现过连中三元之人呢!便是这样一想,她便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 母女俩下了车,高淑容先是吩咐下人们在外头等,她便带着柳琇蕊及佩玉佩珠进了庙里。 柳琇蕊陪着她捐了在菩萨面前求了签,高淑容叮嘱她好生等着,自个儿带着佩玉去寻大师解签文。 她久等不见高淑容回来,正打算去寻人,便有一身婢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冲她福了福,“柳小姐!” 柳琇蕊疑惑地望了望她,直至那女子微微抬头,她才看清对方的容貌,原来竟是永宁县主身边的丫头。 “柳小姐,我家县主有事相邀,请随奴婢来!”那婢女恭敬有礼地道。 柳琇蕊更感好奇,自上回与永宁县主闹过一场后,两人同时被罚,徐太妃当初虽想着让两人握手言和,可不知怎的却一直不见下文,她也便将此事扔到脑后去了。如今永宁县主要见她,莫非是心生不忿意欲报复? 只不过,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到今日才来报复,她会不会太能忍了啊? 她苦思不得解,却也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的,又何需惧怕对方,加上这婢女的态度,分明是命令,而不是邀请,明显容不得她的拒绝。她思量片刻,也不顾佩珠焦急的眼色,点点头道,“请姐姐前面带路!”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瞧着她跟了对方走,难不成那永宁县主还能吃了她不成? 佩珠见她竟然同意跟着对方而去,心中急得不行,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永宁县主素来难以相处,加之身份尊贵,京中贵女只能追着捧着,又哪敢得罪于她。自家小姐初生牛犊不怕虎,早些日子先是那样一脚扫到了对方,如今又…… 她用力跺了跺脚,不知该先是回去寻高淑容,让她出来阻止,还是应该跟着去,以防柳琇蕊出事。 她想了小片刻,终究是决定追着柳琇蕊与那婢女的身影而去…… 柳琇蕊保持着高度警惕跟在那婢女身后,虽说她不惧那个刁蛮县主,可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 她一路走一路细心留意观察沿途,认得出这是庙里专供贵族人家歇息的林中小院。 “柳小姐,到了,我家县主在前头!”那婢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她说道。 柳琇蕊往前望去,果见永宁县主站前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正向这边望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除了刚离去的婢女以及不情不愿地奉命回去的佩珠外,此处便只得她与永宁县主两人。 “柳琇蕊,你赶紧给本县主过来!”永宁县主见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不由得不耐烦了,大声命令道。 柳琇蕊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朝她而去,气得永宁县主恨恨地跺了几下脚,‘噔噔噔’地跑过来,气恼道,“你怎的走个路都这么慢吞吞的!” 柳琇蕊慢条斯理地道,“我怕你在前面埋了陷阱,所以得将你引过来。” 永宁县主被她堵得一窒,心虚地移了移目光,片刻才又虚张声势地道,“本县主才不会做那些卑鄙无耻之事!” “你做了!”柳琇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永宁县主更加心虚,可却死鸭子嘴硬,“胡说八道!不许你诋毁本县主!” “哦!”柳琇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得意得很。大哥就是大哥,说的话从来便是对的,敌急我缓、敌强我溜,如今这永宁县主性子急躁,她自然得以慢制急。可不,这不是把对方气到了吗? 永宁县主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纤手一挥,大大方方地道,“上回你虽、虽害得本县主摔到了,可本县主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 “哦!”柳琇蕊又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永宁县主趁此机会,猛地朝她扫出一脚,可一直便不曾放下警惕的柳琇蕊又哪会这般容易被她扫倒,只轻轻一跳,便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往半蹲着身子,傻愣愣地伸出一腿扫了个空的永宁县主肩上一推…… 只听‘噗通’的一声,永宁县主应声倒在了地上。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柳琇蕊得意地朝她扬扬眉。 “你!”永宁县主挣扎着在地上坐直了身子,却也不站起来,只是恨恨地瞪着她,想到今日一番布置又落了个空,苦练了这么久的‘螳螂腿’居然一点用处都没有,自己身为县主,却三番两次在这乡下野丫头面前落面子,不由得越想越气,气到极处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柳琇蕊见原本还气哼哼的永宁县主突然便掉起金豆豆来,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哭什么啊?谁让你先动手的!” “我就哭,关你个野丫头什么事!” “你这般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还不如野丫头呢!” “要你管!你们姓柳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遇到你们就没好事!”永宁县主越想越心酸,尤其是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父母的冷战,眼泪便掉得更厉害了。 “自从认识你们这些姓柳的,我家里就没安宁过,爹爹和娘就是不见一个笑脸,都是你们害的!”她一边哭,一边控诉道。 柳琇蕊有些傻眼了,待听了对方的话后,瞬间又想起永宁县主的亲娘文馨长公主与自家亲爹曾经的那段过往,她便沉默了。 想来为了那段过往心中不舒服的并不只她一人,就连这尊贵的永宁县主也不好受。 “原本他们便清清淡淡的,如今倒越发冷冰冰了,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姓柳的都不是好人!”永宁县主越哭越伤心,伤心父母的冰冷、伤心家无宁日。 柳琇蕊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盼着听到响声的婢女快些过来劝上一劝,可她又哪想到永宁县主事先便吩咐过不许她们轻易踏进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宁县主才自行擦干了眼泪,望了柳琇蕊一眼,颐指气使地道,“还愣在那干嘛?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柳琇蕊原对她存着的那丁点少得可怜的同情立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讨厌的家伙!   ☆、第五十三章 柳琇蕊恨恨地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欲扶起永宁县主,手在触碰到对方那一瞬间,永宁县主突然狡黠一笑,猛地用力扯住她的手,‘噗通’的一下便将柳琇蕊拉倒在地,趁此机会转过身去欲逃离。可她哪想到柳琇蕊倒地那一刻便迅速回过神来,使劲一扑,整个人便压坐在她后背上,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暗算我?”柳琇蕊跨坐在她后腰处,得意洋洋地道。被兄长们说了这么多年的‘三脚猫功夫’,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到别人身上了! 永宁县主被她这般压着,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四肢不停挣扎,嘴里大声威胁着道,“野丫头,快把我放开,否则让你好看!” 柳琇蕊历年便是个受软不受硬的主,又哪会受得了她这番威胁,扬起手掌冲着她的屁股用力扇了下去——只听‘啪’的一下清脆拍打声,原还咒骂着的永宁县主刹时便懵了。 她她她、她竟然、竟然被人打屁股?! 未等她再度大骂‘野丫头’,柳琇蕊又是‘啪’的一掌扇了下来。 永宁县主又羞又气,长得这么大,从来未曾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便是她的长公主亲娘,亦不曾打过她的屁股,如今、如今……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柳琇蕊,你敢这样对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我进宫……” 柳琇蕊听她又说要进宫告状,动作不由得一顿,片刻又转念一想,打一下是打,打十下也是打,既然总逃不过被告状,那便先打个够本再说。 主意打定后,她又是‘啪啪啪’地连打了三下,直打得永宁县主‘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你、你个野丫头,我要找皇上表哥……” 柳琇蕊笑眯眯地停了下来,语调说不出的轻松,“你去找啊,就说被我打屁股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脸敢说!” 永宁县主脸色一白,哭声不由自主便弱了下来。 柳琇蕊见她这般反应,知道抓住对方死要面子的死穴了,又是好一阵得意。 “左不过我都已经打了,到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永宁县主被威国公府小姐打屁股了,噗嗤……”她越说越觉得好笑,突然生出隐隐的一丝期待,真盼着永宁县主进宫告状,最多她也不过又被禁足加抄书罢了。 永宁县主恨得咬牙切齿,她确实不敢,被个乡下野丫头打了屁股,这么丢脸的事要是真传出去,那她以后也不用再见人了。 柳琇蕊见她一动不动,便也松了力道,施施然地站起来拍拍衣裙,再理理发髻,便见永宁县主亦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灰尘,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松跨跨的,身上那身名贵的衣裙更不必说了,皱皱巴巴的再也瞧不出原本的模样,样子是说不出的狼狈。 永宁县主恨恨地瞪着她,只恨不得挠花对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我警告你,今日这事便罢了,若你、若你敢、敢将、将这事传扬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她凶猛地撂下话来,便一拐一拐往小院里去了。 柳琇蕊笑盈盈地望着她几次三番欲伸手揉揉被打疼了的屁股又不敢的身影,不由得又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刁蛮县主,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 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通体舒畅,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她心情愉悦地前去寻高淑容,方才走了片刻,突然发现前方有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 “在哪见过呢?”她皱眉苦思,脚步却越来越慢,慢到那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亦停了下来,轻叹着冲她问道,“柳姑娘,可是在下有何不妥?” “啊!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柳琇蕊先是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才想起来,此人正是那日在广林伯府帮过她的那位男子。 “上回之事一直寻不着机会多谢你,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她上前几步,朝着那青衣男子感激地道。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放在心上!” 柳琇蕊也不与他多作客套,“你怎的在此处?” 青衣男子正欲回答,便听有轻柔的女声唤,“煦儿!” 柳琇蕊好奇地循声望去,便见一身素净打扮,容貌秀美,体态轻盈的女子含着温柔的笑意款款而来。 那唤‘煦儿’的青衣男子脸上笑意微微凝住了,那女子走近他的身边,侧头望着柳琇蕊柔声问,“这位姑娘是……” 青衣男子沉声答道,“这是威国公府的柳大小姐。”顿了一下又对柳琇蕊道,“柳姑娘,这位乃……家母。” 柳琇蕊也不曾留意他话中那小片刻的迟疑,慌忙朝着那女子福了福,“见过夫人!” 女子亲自扶起她,笑盈盈地打量她一番,“好俊俏的闺女,令尊可是工部柳大人?” 柳琇蕊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确是家父!” “上回在广林伯府曾远远见姑娘一面,依稀记得那日是威国公夫人与你一同前去,今日柳姑娘可是陪同国公夫人到此处来?”那女子拉着她的手问,轻声细语仿若柔和春风拂过心房一般,让人只感舒畅不已。 柳琇蕊摇摇头,还未曾出声便听身后传来高淑容唤她的声音,“阿蕊,你在何处说话呢?要回去了!” 她回头一看,见高淑容带着佩玉佩珠走了过来。 “娘,我在这!”她高声应道。 不一会,高淑容便来到她跟前,见在场那对母子,便疑惑地望了望女儿。 “娘,上回在广林伯府……救我的那位老婆婆便是这位公子身边的人,旁边这位夫人是他的母亲。”柳琇蕊解释道。 高淑容无暇多想,冲着那对母子行了礼,“多谢公子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客气!”那名唤‘煦儿’的男子回礼道。 几人自又有一番客气,高淑容见那女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言谈当中更是总让她似有一种面对长辈之感。 她暗暗纳闷,但到底不敢唐突地发问,仍是客气地交谈了一会,这才带着柳琇蕊告辞离去了。 “你便是接触了她们又当如何,难不成你敢去见她?”直到高淑容母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青衣男子才嗤笑一声,嘲讽地道。 “煦儿,我……我……”女子神色不安。 “你不必多说,左不过是听闻柳姑娘被她视作亲生女儿般对待,这才盼着通过柳姑娘得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青衣男子伸手阻止她未尽之语。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你都藏着掖着,那些年更是任由她在广林伯府自生自灭,如今她苦尽甘来,身份尊贵,夫君爱重,儿子出息,妯娌和睦,你却突然生起了慈母之心,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的母亲大人!” 那女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惨白,连连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右手捂住胸口,目光带泪,呜咽着道,“我、我并不想的,只不过、只不过……” “你这番话与我说又有何用,有本事便亲自与她说去,只要她能原谅你便可。当然,但凡有点羞耻之心的人,也没脸再去见那个早就被自己抛弃了的女儿……”青衣男子不屑地道,待见到女子面无血色的脸,剩下的话便如同被堵在了喉咙一般,怎么也吐不出来。 良久,他才别过脸去,声音淡淡,“回去吧,既然他让你在此休养,那旁的便不要多想了,若他知晓你借病离府打的却是这番主意,想来又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女子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深深地望了一眼柳琇蕊离去的方向,这才由着青衣男子引着她离开了。 一路上又被高淑容念叼的柳琇蕊,又哪会知道今日这番再遇原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都让你好好候着,偏又跑了开来,你怎么总也不听话呢!”高淑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的额角。 柳琇蕊老老实实认错,“娘,我错了!” “每回认错倒也比别人快,可却是个不记打的性子,下回该犯的还是犯!” “再不敢了,真的!”柳琇蕊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试图让娘亲发现她眼里闪耀的真诚之光。 高淑容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轻轻拧拧她的脸蛋,失笑地摇摇头,“你呀……” 这时候再不卖乖表决心的绝对是傻子,柳琇蕊自然觉得自己不是傻子,是以她很有眼色地一把抱住高淑容腰肢,施展混身解数撒娇装乖。 一时间,车内一片和乐。 “夫人、小姐,到了!”辘辘前行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会便有仆妇在外头提醒。 柳琇蕊连忙坐直身子,由着高淑容替她整整头上珠钗,这才跟在娘亲身后下了车。 “怎的搬这么多酒?家里可是来了客人?”母女俩相携着进了门,柳琇蕊眼尖地发现三五个小厮各抱着个酒坛子往厅里去,便侧头问跟在身边的小婢女。 小婢女朝她福了福,才脆声回禀,“回小姐的话,两位少爷在前头招呼纪公子呢!” 二少爷? 柳琇蕊大喜,“大哥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的事前不曾有通知?” 高淑容亦是一喜,长子在军营里可不能像次子这般时常归家,算起来她都有数月不曾见过他了。 “回小姐的话,二少爷是与三少爷一同到府的,没多久纪公子便也来了,二少爷便吩咐厨房上酒,如今已是第二回了!” 柳琇蕊担忧地蹙蹙眉,“喝这么多,万一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高淑容却无奈地笑笑,摇头轻叹,那两个小混账,明显是又要捉弄人了,只怕慎之这回逃不掉了。 “吩咐人准备醒酒汤,再让人通知二少爷,便说是我说的,酒易伤身,纪公子殿试在即,还是保重身子为好。” 小婢女应了一声便领命去了。 柳耀河得了话,只得遗憾地叹息一声,将酒杯放下,大手一扬,施恩般冲喝得满脸红通通的纪淮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待他日再寻机会痛痛快快喝一场!” 纪淮暗暗松了口气,‘未来大舅子去了军营,别的不说,这酒量倒越发让人受不住了,幸亏‘未来岳母’回来得及时,否则他今日只怕不能轻易出这威国公府大门了。 这娶个媳妇,怎的就这么艰难呢?   ☆、第五十四章 高淑容到庙里去并不仅仅是为了替纪淮祈福,还有便是长子柳耀河的亲事。早些日珉安村来信中还夹杂着她的嫂子陈氏的信件,陈氏在信件中试探着询问了她娘家侄女与柳耀河的亲事,毕竟如今陈家那姑娘已然及笄,亲事必定不能再拖,若是柳家无意,陈家亦能再另行择婿。 高淑容看罢便沉默了片刻,说实在的,她确是愿意柳陈两家结亲的。只不过就是猜不准柳敬南与柳耀河的心思,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再迎平民女子进门。 当她将陈氏信上内容如实告知了柳敬南,并表示陈家那姑娘当初她在珉安村时亦是见过的,人品相貌均是不差。柳敬南听罢思量了许久,才点头道,“你既认为那姑娘人品佳,那想来是无碍的。只一层,她若进了柳家门,日后遇到的人与事必与以往截然不同,她可有信心面对之后的种种?耀河是你我长子,他日必定要挑起我们这一房的将来。作为他的妻子,身上肩负的担子必然不轻,她可能承担得起?” 陈家过世的老爷子与高老举人原是同窗,两人关系甚笃,便订下了儿女亲事,是以陈家的姑娘亦是曾读书识字的。高淑容看中的那位陈姑娘,乃陈家老大的长女,往日便是照顾家中弟妹,打理家务事。陈老大夫妇都是老实人,得知柳家原是京城贵人后便心生了退意,毕竟两家门第相差太远,只是两家原私下有了共识,若是他们私自再将女儿另行婚配,终归有违自幼所受教导,是以才拜托陈氏代为询问柳家意思。 “你所担心的问题亦正是我担心的,是以才这么难以抉择。”高淑容叹息一声。 柳敬南稍想了想,这才道,“既如此,那便问问耀河的意思吧,这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若是愿意,那便聘娶这陈家姑娘;若是他不愿,你再婉转向大嫂表明意思。” 夫妻二人既商量妥当,便趁着今日柳耀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他,并表明了最终结果由他决定的意思。 柳耀河思索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陈家姑娘?可是那年背着摔伤了腿的阿蕊回家的那位姑娘?” 高淑容点点头,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事,确是她!” 柳耀河微微一笑,原来是她! “娘既然与高家伯母有了默契,君子无信则不立,那便娶吧!” 而另一侧,永宁县主忍着屁股的隐隐痛意重新梳洗完毕,心中暗暗诅咒那个乡下野丫头柳琇蕊,恨得咬牙切齿,誓要有朝一日让她为今日所做一切付出代价。 好不容易那羞煞人的痛意才慢慢消褪一些,总算走路正常了,她才高声吩咐婢女备车回府。 马车在五长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一列下人齐齐出来迎接,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迈着不太自在的步子欲往所居住的院落而去。 “这段日子你都做什么去了?宫里几次派人传召你进宫都推三推四的。”她方踏下花园里的拱桥,迎面便遇上亲娘文馨长公主。 “没做什么。”永宁县主别过脸去淡淡地回了句。 “我听闻你在练些什么功夫,可有此事?姑娘家便要有姑娘家的样子,这般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文馨长公主蹙眉责怪道。 “我整日打打杀杀,总好过某些人吵吵闹闹!”永宁县主反驳道。 “江敏然,你是怎么和你娘说话的,谁教你的!”一声低沉的训斥自永宁县主身后响起,她回头一望,便见她的生父五驸马江宗鹏不悦地瞪着她,他的身后则站着异母兄长江沛成。 永宁县主红着眼用力跺了一下脚,“谁教的?反正不是你们教的!”言毕便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加快了脚步往院里去。 “你,简直是、简直是不成体统!”江宗鹏气着脸色铁青,而一旁的文馨长公主脸上亦是一片恼怒。只得一直不发一言的江沛成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永宁县主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 永宁县主冲回了房,大声让屋里的婢女们全都退下去,她又气又伤心地将屋里摆放的物品乱砸一通,这才气恼难消地一屁股往榻上坐…… “哎呦!”一声痛呼从她嘴里发出,她蹦起来揉了揉屁股,心中恨透了那始作俑者柳琇蕊。 “野丫头,终有一日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她一字一顿地暗暗发誓。 “县主!”门外的婢女轻轻敲了敲。 “什么事!”永宁县主没好气地应了句。 “县主,少爷让奴婢送药来!”婢女怯怯地道。 永宁县主一怔,心中一片复杂,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曾发现她受了伤,偏这个一向被她冷待的异母兄长察觉了不妥,还特意让人送了药过来。 “进来吧!” 得了允许,婢女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迈了进来,将青瓷底的药瓶子递到永宁县主面前。 “县主!” 永宁县主接了过来,轻轻抚摸着瓶身的图案……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再不曾叫过他‘大哥’,也许是从第一次听闻他是爹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开始;也许是在爹娘一次又一次因为‘那个救命恩人之女’冷战,直到最后貌合神离开始。曾经亦和睦相处过的异母兄妹,如今比之陌生人却也好不了多少,尽管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尽管他们本应是这世间上血缘最亲近之人了。 良久,她才轻叹一声,顺手将瓶塞拔开,‘咚’的一声,一阵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 殿试那日一早,柳琇蕊坐在桌边托腮望着李氏及高淑容为那书呆子忙进忙出的身影。 那书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暗暗努了努嘴。 “都准备妥当了?可千万不能有漏的,这次可是至关重要的一次!”高淑容再三叮嘱。 书墨用力点了点头,再三保证道,“都准备妥当了,书墨以项上人头保证,绝对不会有失的,二伯母放心好了!” “伯母放心,确无遗漏!”纪淮笑笑着安慰道。 见他如此表态,高淑容才稍放下心来。 “娘,再不让他们走,就要迟到了!”柳耀河迈进屋来提醒道。 “那快走快走,千万可不能耽误了时辰!”高淑容听罢便急了,连忙催促着他们上路。 “两位伯母、阿蕊妹妹,告辞了!”纪淮躬了躬身,含笑斜睨了一眼正无聊地小小打了个哈欠的柳琇蕊,暗暗无奈,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引得娘亲与大伯母磨叽了大半个时辰的罪魅祸着终于走了,柳琇蕊才轻轻吁了口气,伸直身子撒娇地道,“娘,大伯母,我饿了!” ** 同启帝翻阅着答卷,脸上笑容越来越浓,片刻,才大笑着道,“好好好,今科果然人才济济!” “柳耀海,你与那燕州纪淮是何关系?”他将答卷放到一边,正要落笔确定今科一甲名单,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问站在一旁不知神游到何处去的柳耀海。 柳耀海猛然听到有人唤他,先是吓了一跳,待听清楚他的话后,不高兴地嘀咕道,“我倒宁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同启帝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趣,将笔一扔,兴致盎然地追问,“这纪淮可是得罪于你了?朕瞧着你像是对他有些不满。” “何止是有些不满,不满可大了!”柳耀海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混蛋,居然敢觊觎他的宝贝妹妹,粱子可结大了! 同启帝一怔,倒不曾想过他会如此大反应。 “来来来,你与朕详细说说,看这纪淮到底做了什么罪恶滔天之事,让你如此耿耿于怀。恰好前几日太皇太妃还问了朕这燕州纪淮一些事,你回了朕,朕也好去回太皇太妃。”他笑盈盈地道。 柳耀海义愤填膺地正欲张口,片刻想到了某些事,神色古怪地望了望同启帝,答非所问,“太皇太妃瞧中纪淮那小子了?可是想选将永宁县主下嫁于他?” 同启帝笑道,“朕也不瞒你,太皇太妃既然知晓这燕州纪淮,想来平日亦多有关注今科的适龄男子,纪淮乃会元,年纪对得上,她有此想法亦不奇怪。” 柳耀海脸色更为古怪,似喜似恼,让一直欲从他口中打听纪淮之事的同启帝更感疑惑。 “这、这是怎么了?这纪淮难不成真有极大不妥?” 柳耀海感到十分苦恼,太皇太妃瞧中了纪淮,欲将永宁县主下嫁,若是成了事,那那小子便再不能觊觎他的妹妹,这分明是极好之事啊,可他怎的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是极为不妥呢? 同启帝见他挂着一张苦瓜脸又不知走神到了何处,猛地一拍御案,大喝一声,“柳耀海!” 柳耀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单膝跪地,“属下在!” 同启帝无奈地望着他,直到柳耀海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冲着他‘嘻嘻嘻’地傻笑几声,这才叹道,“敢在朕问话之时走神的,普天之下想来也就你这混小子一人了!” 柳耀海自动自发地站了起来,又是傻笑几声,这才摸摸鼻子小声道,“不行的不行的,纪淮不能娶永宁县主。” “你嘴里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呢?” 柳耀海亦为自己方才那句话吃惊不已,纪淮不能娶永宁县主?为何不能娶? 同启帝稍回想了一下,这才试探着问,“纪淮不能娶永宁县主?” “对!”这字一出,柳耀海又是一阵纳闷,他回答这么快做什么。 同启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良久,又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朕明白了!” 难怪前些日子总是听他嘀咕什么‘纪淮纪淮’的,原来是好姑娘被人盯上了!这宠妹如命的傻小子又怎可能淡定得下来。想到前不久听闻的威国公府趣事,他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原来、原来传闻中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竟是他欲钦点的状元郎! 纪淮早些日子三头两日便被柳耀海扔出府门,外头早就有各种各样的传言了,其中以某举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说法流传得最为广泛。 癞蛤.蟆状元郎……同启帝越想越觉得好笑,笑得柳耀海满脸通红,不知自己又是何处引得这明里一本正经,暗地不知何为正经的年轻皇帝这般大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同启帝才抑住了笑声,他擦拭了一番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果断地执起御笔,在一甲名单首位写下了——‘燕州纪淮’四个字。   ☆、第五十五章 “一甲头名,燕州纪淮。中了中了,纪公子中了,快回去报喜!”一大早便奉命来候榜的威国公府下人,一眼便看到高高张贴的榜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顿时便欢叫起来。 “连中三元,这可是连中三元啊!”早有关注过这‘燕州纪淮’的人惊呼出声,刹时间,原就汹涌的人群一下便更热闹起来了。 ‘连中三元?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了不得啊了不得,这可是头一回!” “燕州纪淮?谁啊?上回那小结巴说的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可不正是他,这小子倒也有几分本事!” “燕州?我家那婆娘的七姨家的小叔子刚娶的小媳妇娘家弟妹可是燕州人,说不得还与这纪淮是远亲!” “我祖上曾姓纪,说不得与这纪淮同宗!” …… 书墨亦是一大早便跟着国公府的人来候榜,可他一个小个子又哪挤得过周遭那些人高马大的,早不知被挤到了何处。待听到有人惊呼连中三元的燕州纪淮,他一下便乐了,顺手抓住身边一中年汉子大笑着道,“那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中状元了!!” 那汉子撇了他一眼,应付性地点点头,“哦哦哦,你家少爷啊!”话音刚落又转过头去嘀咕一句,“又一个拉关系的!” 小书童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逢人便道他家少爷中状元了,也不理会人家古怪的神情。直到威国公府的下人寻着了他,拉着他往处走,“书墨小子,快快回去讨赏钱!” 消失传回威国公府,柳家长辈们自然是喜不自胜,便是这段日子相当瞧纪淮不顺眼的柳耀河兄弟亦不禁替他感到高兴。 纪淮人逢喜事精神爽,寒窗苦读十数载,如今可谓一举成名。大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还是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单凭这点,亦让少年老成的他激动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来者不拒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直喝得醉醺醺,趁着还有点理智,便寻了个理由出去吹吹风。 柳敬东等人亦知道他今晚喝得不少了,是以亦大方地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靠在回廊栏杆上,皎月当空,满天繁星点点,他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窗棂里透出的热闹喜气,嘴角微微上扬。金榜题名,他总算是盼到了!此时此刻的浓浓喜悦,他迫切希望能与心中的那人分享。 也许是酒壮人胆,也许是这段日子柳家长辈们对他一如既往的和善,他脑子一热,抬腿便往柳琇蕊所居住的院落方向去…… 纪淮高中,柳琇蕊亦甚为欢喜,她帮着高淑容与李氏关氏照顾着后厨,又吩咐下人们记得准备醒酒汤,这才得了空回到自己屋里。 将屋子里的东西稍整理了一遍,她便打算先做会绣活,将针线盒拿出,转过身来突然发现窗口冒出个脑袋来,吓得她手一松,针线盒便‘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待她认出那只脑袋原来是新鲜出炉的状元郎纪淮后,不由得恼怒地跺了几下脚。 “坏胚子,总这般吓唬人!” 纪淮仰着一张酡红的脸冲她笑得好不开心,“阿、阿蕊,我中了,你高、高不高兴?”一边问还一边欲翻过窗户爬进屋来,吓得柳琇蕊连声阻止,“你你你别动,我出去。” 这个酒鬼,明显醉得不轻,还敢爬窗?一不小心摔到了,那不是给人添话题吗?新科状元乐极生悲,有门不走爬窗摔坏腿! 她‘咚咚咚’地出了门口,见纪淮正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是说不出的欢畅,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阿蕊,我考中了,你、你高不高兴?”纪淮见心念念的小姑娘出现在眼前,神情越发欣喜,但仍是执着地问道。 “又、又不是我、我中了……高、高兴什么!”柳琇蕊结结巴巴地反驳道。 “我考中了,你高不高兴?”已经不知是酒令人醉还是美色醉人的纪淮,固执地一定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柳琇蕊只觉心跳愈发急促,被他追问得红霞满面,可亦知道不能再与眼前的醉猫纠缠,只得飞快地应了句,“高、高兴啦!” 纪淮终于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答案,嘴巴裂得更开了,完全再无平日温雅斯文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傻乎乎来。 “我、我也很高兴,阿蕊,我真高兴!”他扬着极度愉悦的笑容,迷蒙却又温柔至极的眸光紧紧锁着她,直望得柳琇蕊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还不回去?若是爹爹发现了,又、又该……”她期期艾艾地道。 “阿蕊!”纪淮突然又唤了她一句。 “做、做什么?” “阿蕊!” “有话便说啊!” “阿蕊!” “你怎么了?真醉了!” “阿蕊,阿蕊,阿蕊……”纪淮越发叫得起劲,声声温柔,字字缠绵,只觉得便是这般静静望着她,叫着她的名字也是心满意足的。 柳琇蕊只感脸上如火烧一般,双手已经不知该摆放到何处去,只得轻轻覆在脸上,只盼着借着手上的凉意将脸蛋温度压下去。 “阿蕊……我醉了……”纪淮呢喃般低低道了句,倒让柳琇蕊哭笑不得,只不过却让她急促乱跳着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醉猫主动承认自己醉了,这还是头一回见。 “知道自己醉了还不回去歇息,在这耍什么酒疯?”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纪淮被她嗔得心里暖融融,沐浴在柔和月光下的女子一张俏脸染着红霞,如秋水般的双眸似喜似恼似嗔地朝他望来,让他更感醉意浓浓。 果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醉了……真醉了……”他痴痴地凝望眼前人,只觉得对方的一颦一笑均是那么醉人。 柳琇蕊别过脸去避过他灼人的目光,抑住又开始失序的心跳,扯着他的衣袖往西侧小门去,“快、快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不会醉了!” 纪淮任由她扯着自己,含着温柔浅笑锁着她的侧脸。 两人走至西侧小门,柳琇蕊四处打量一番,确信并无外人,这才回过身来念叨,“下回可不能再这般没规没矩地跑来,弄得人家也跟你一般鬼鬼祟祟的,明明人家都没做什么……啊!” 她话尚未说完,便被突然闪过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吓得她一下子便往前跳开,正正撞入了纪淮怀中。 纪淮下意识便抱住了撞入怀中的温香软玉,实想不到上天如此厚待他,竟让他有这意外之喜。 柳琇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腾’的一下全红遍了,用力挣扎着推开了那个宽厚的怀抱。 “原来女子抱起来是软绵绵的……”纪淮失望地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怀抱,似是感慨似是回味般轻轻叹息了一声。 柳琇蕊脸上烧得更厉害了,用力推了他一把,恨恨地骂道,“假学道,登徒子!” 纪淮被她推得一下踉跄,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他也不恼,轻笑着望着恼羞成怒的柳琇蕊离去的身影。 任是无晴也动人! 他失笑地抚额,低低地笑出声来,正打算挣扎着站起来,又听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我可不是担心你才回来的,就是想看看你走了不曾,若是被人瞧见,爹又该骂我了!”柳琇蕊不自在地为自己的去而复返找解释。 不错,就是这样,她才不是因为担心他会不会摔伤才回来看看的。 纪淮望了望欲盖拟彰的某人,很识时务地没有戳破她的话,一本正经地道,“对,阿蕊并不是因为担心我才去而复返的!” 柳琇蕊被他这番话说得更不自在,强忍着羞恼故作不耐烦地道,“快起来,再迟些被爹看到,他又该骂了!” 纪淮怔怔地望着她,许是酒意上涌,又许是压抑许久的心思终于破土而出,他蓦地出声道,“阿蕊,当我媳妇,可好?” “轰”的一声,柳琇蕊顿觉脑子里恍如被炸开一番,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片刻,她才回转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坏胚子,又作弄人不是!” 纪淮本是情之所至才说出这番极不合规矩之话来,可当这话真冲口而出,他又并不觉得后悔,反是有松口气之感。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紧紧盯着柳琇蕊,只等着她的回应。 可当柳琇蕊那句话响起时,他顿时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都怪他平日太爱戏弄这丫头了,如今将在她面前的信用彻底耗尽了,难怪她在听了他的话后,头一个反应就是他又要戏弄自己。 果真是报应不爽啊! 他头疼地抚额,望着柳琇蕊气哼哼的背影慢慢又在消失在视线中,长长地叹了一声,心中明白她大概不会再次去而复返了。 他扶着门槛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深深望了一眼不远处闪着光亮的屋子,垂头丧气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今科状元年纪倒也相仿,据闻也不曾婚配,倒是个极佳的人选。”徐太妃含笑对同启帝道。 同启帝动作一顿,将手中茶碗放下,微微笑着道,“纪淮与柳家关系极好,此次赴京便是住在镇西侯柳敬北处。” 徐太妃一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疑惑地道,“这有何问题?” 同启帝又道,“柳家只得一女,暂未婚配!” 徐太妃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顿了一下又有些迟疑地道,“只是,太皇太妃那处……” 同启帝也有些头疼,纪淮和柳家都是他要重用的,他亦有成人之美的打算,可太皇太妃的面也不能不给…… 徐太妃亦感无奈,这怎么都凑一块了?   ☆、第五十六章 柳琇蕊气怒难消地回了屋里,心中暗暗咒骂那个总爱戏弄人的书呆子。 “臭书呆子,真可恶!”她恨恨地一拳砸在圆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碗‘乒乓’作响。 “阿蕊,当我媳妇,可好?”可当她平静下来时,纪淮那句话又如魔音一般使劲在她周遭回响。 “不好不好,才不好!”她捂着耳朵拒绝再接受荼毒。 这晚,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脑中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起纪淮今晚最后那句话。也许是夜深人静更易让人头脑清醒地进行思考,她怔怔地望着帐顶陷入沉思。 纪淮这书呆子虽有些书生酸气,可实际上却不是个迂腐的,对她某些不合规矩的行为亦不以为忤,这一点比她的外祖父高老举人要好些。她,应该是不讨厌他的,虽然他经常气得她跳脚,在她面前亦多了几分无赖。 如今这句话…… 她心如擂鼓,这种事怎可能拿来玩笑,他……是认真的?早些日子听到的爹娘交谈的话又再浮现出现,她心跳愈发急促。 整整一晚,她都辗转难以入眠,心里似喜似恼,直到天将朦朦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燕州纪淮?”永宁县主蓦地从榻上站了起来,满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贤太皇太妃。 雍容慈爱的太皇太妃好笑地摇摇头,“都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乍乍呼呼的?若是以后当了别人家的媳妇,那可不是要惹笑话吗?” 永宁县主胡乱应了一句,这才又在她身边坐下,急切地追问,“外祖母,您选的人是今科状元?那状元是来自燕州的纪淮?” “正是!这回你可不能再推三推四了啊!这纪状元才学可算是头一人了,加上年纪也轻,将来的前途必是有的!” “不行,我不同意!若是其他人还有商量的余地,就这姓纪的绝对不可以!”永宁县主恨恨地道。 自回京后,她先是被禁足抄书,继而苦练‘螳螂腿’以报一脚之仇,后又受了不适宜外道的伤,倒是一时忘了去寻那个臭书生,如今外祖母为自己挑的夫婿人选竟然是他? 一想到对方曾那样羞辱自已,她使气不打一处来! “这纪淮有何不可?外祖母瞧今科的进士当中,他可是最出色的!”太皇太妃奇道。 “总之他不行,您还是换一个吧!”永宁县主干脆耍赖。 “你当挑夫婿有那么轻松吗?想换就换!就这纪淮,也是外祖母留意了许久才订下的人选。”贤太皇太妃没好气地道。 “您一向疼我,便再换一个吧!”永宁县主撒娇道。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对这纪淮到底有何不满?”太皇太妃坚持不允。 “有些人天生便是讨人厌,总之我就是瞧不上他,选他还不如上回那位。” “你可是见过这纪淮?怎的听你这语气像是认识他一般?”太皇太妃奇道。 永宁县主动作一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片刻才不屑地道,“他是何等身份,我是何等身份?又怎会认识他!只不过曾见识过他为人的刻薄,故才不喜他而已。外祖母,虽说婚姻大事自来便是由长辈作主,可毕竟日后过日子的却是我,若是相看两相厌的,那有个什么意思呢!”说到最后,她又想到爹娘的相处,眼眶一下便红了。 贤太皇太妃见她如此反应,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女儿女婿,眼神微黯,许久才轻叹一声。 当年若女儿一直安心跟着柳擎南过日子,不再去想那些虚浮的情情爱爱,如今又哪会过得这般…… 她怜爱地抚摸着外孙女额角,柔声道,“你既实在不喜他,那……只是,外祖母瞧他倒是个谦谦君子,实不像你所说的那种人……” “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多了去了,您又哪能一一见过!”永宁县主努努嘴。 “你啊!”太皇太妃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蛋,可却仍旧不愿相信自己看好的年青人真是外孙女口中的刻薄男子,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这当中是否有些误会?” “绝对不曾有误会,千真万确!”永宁县主急了,生怕她真的要将自己许给纪淮。 “你让外祖母想想,让外祖母想想!”太皇太妃颇有些头疼。 永宁县主见她仍是不肯松口,心中又急又恼,可却知道今日暂不能如愿了,只得不甘不愿地离宫回府。 今科一甲三人,除了榜眼是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外,状元及探花均是年青一代。同启帝这段日子心情甚好,在丽妃撒娇着要跟着去见识一番皇室秋狩时也不拒绝,干脆直接下旨,允许朝臣携带女眷一同前去。 旨意下达各府,有份前去的女子欣喜不已,均为这难得的机会暗暗庆幸。 柳琇蕊也不例外,她虽对皇室之事不甚了解,可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去看热闹的,也不会有人整日与她念叨各种礼节规矩。就凭这一点,她都肯定要赖着爹娘跟着去。 高淑容好笑地戳戳她的额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赖着去!” “知女莫若母嘛!”柳琇蕊厚着脸皮涎着笑脸腻在她身边。 高淑容无奈地摇摇头,颇有几分嫌弃地朝她挥挥手,“走开走开,你也不用求我,你爹早就把你算上了!” 柳琇蕊欢呼一声,更是死命抱着她表决心,让高淑容好笑不已。 柳敬南的意思她大概也想得到几分,左不过也是心疼女儿自到了京城,便一直不能如同往些年在祈山村那般展露灿烂笑颜,加上也不舍女儿过不了几年便要为人妇,是以便趁此难得的机会让她放松一番。 今年的秋狩除了多了女眷外,连仍未有官职的一甲三人亦获准参加。纪淮原有些头疼,他一介文弱书生跟着去,这不是纯找不自在吗?待听闻柳琇蕊亦跟随父母一同前往后,他倒添了几分期待。 自那晚借酒表了心意后,他一直再寻不到机会再见柳琇蕊一面,柳敬南虽不再如早些时候那般冷待他,可至今却未松口何时允他向家中父母禀明亲事,也好早日请人让门提亲。 他苦恼不已,心中忧心不知何时才能娶得佳人归。加上如今毕竟不同在祈山村,他便是想见柳琇蕊一面也不是那样方便的。 柳琇蕊一路上兴奋不已,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让李氏及高淑容满是无奈。此次秋狩,关氏因前几日身子受了些凉,是故并不与她们一起来,而是留在家中。 到了目的地,自有人上前来引着她们先到了安排给威国公府的帐里。 次日的狩猎,年轻的皇帝一马当先冲入了围场,跟在他身边的自是御前侍卫,其中便有柳耀海。 柳琇蕊激动地望着声势浩大的队伍欢呼着策马奔入林中,卷起的一阵阵尘土弥久不散。她羡慕地轻吁口气,可惜她不会骑马,否则也能策马奔腾一番。 正遗憾间,便见永宁县主骑着匹枣红马过来,“野丫头,你过来!” 柳琇蕊瞄了她一眼,神色淡然地别过脸去。 “叫你呢,野丫头!”永宁县主见她居然不理自己,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柳琇蕊悠悠然地捊了捊鬓发,也不理会周围那些贵女们的各式目光。 永宁县主急了,几下翻身下马,‘噔噔噔’走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不理人?” 柳琇蕊慢吞吞地道,“我不姓野!” 永宁县主这才反应过来,正想着反驳她几句,瞬间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只得应付性地改口,“柳琇蕊、柳姑娘、柳大小姐!这可以了吧?” 柳琇蕊认真地点点头,“可以了!” 永宁县主见她居然还真的顺势爬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才不耐烦地道,“随本县主骑马去!” 柳琇蕊本是打算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理会的,但一听去骑马,眼睛顿时一亮,生怕对方看出来太过于得意,便慢条斯理地道,“我不会骑!” “不会就学,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言毕也不等柳琇蕊再说,直接拉着人便走了。 周围的贵女见前些日子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居然手拉手离开,均感意外。 柳琇蕊被她拉着到了一处广阔之地,两位劲装打扮的女官各牵着一匹马站在原处,见她们过来,两人连忙见了礼。 “这两匹马都是本县主特意寻来的,与方才本县主骑的枣红马一样,性子和顺,最适合初学者骑了!怎么样?本县主够意思了吧?”她指了指一白一棕两匹马,得意地冲柳琇蕊道。 柳琇蕊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确定没在马上做手脚?” 她虽然很想感受一下策马奔腾的感觉,可小命更重要。 永宁县主恼羞成怒,用力跺了一下脚,“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待见对方仍是不相信的态度,她发狠道,“若我对这两匹马做了任何手脚,便让我脸上长满麻子,一辈子也消不了!” 世上自不会有女子不重视容貌的,若是对方以别的什么来起誓,柳琇蕊未必会信,可这位高贵娇蛮的县主却用容貌来,这便让她信了几分。 “我不会骑!”她老老实实地道。 “放心,她们会教你的!”永宁县主见她终于相信了,不禁暗暗松口气,这野丫头的防备心怎么就那么强呢? 柳琇蕊也不与她客气,在两位女官的教导下骑着小白马慢慢地行走,直到她渐渐掌握了些许方法,那两人才一点点撒开手来让她试着操控马匹。 她骑了一会,正得意着骑马也不过如此,身后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伴着永宁县主欢畅的笑声传来,让她停住马匹,侧头往那边望去。 永宁县主扬着马鞭疾驰而过,洒下一串得意的嘲笑声,“野丫头,学这么久还在溜马,你羞不羞啊?” 柳琇蕊气鼓鼓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双腿一夹,小白马便也‘哒哒哒’地小小跑了起来。 一阵阵风声在她耳边响起,两侧的树木急速往后,让柳琇蕊心情一下子便飞扬起来。 “怎么样?骑马还是得快些吧?慢慢溜有什么意思!”她拉住缰绳后,永宁县主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远处两位女官初时见柳琇蕊突然加速,均吓得不轻,待见她控制得极好,这才擦了一把额头渗出来的冷汗。 柳琇蕊满脸红扑扑,兴奋地连连点头,“确是如此!” “柳小姐学得极好,只是初次接触,还需慢慢来。”气喘吁吁跟上来的两位女官听她两人意思似是再要快跑,差点一个踉跄。县主倒也罢了,这位柳小姐明明是初次骑马,怎的也这般大胆。 柳琇蕊只能遗憾地暗叹口气,羡慕地望着永宁县主再次扬鞭策马奔跑起来。 她有些沮丧地任由两位女官一左一右地跟在身侧,时不时轻声指点几句。 这些方才她们都已经讲过了,怎的还要重复地讲来讲去?她嘀咕了一句。 “柳琇蕊!”又跑了几圈回来的永宁县主,脸上透着兴奋的红晕。她驱着马来到柳琇蕊身侧,突然压低声音道,“咱们跑吧,这两人太讨厌了!” 柳琇蕊心中一动,紧接着兴奋起来啊,是啊,该教的她们都教了,接下来的便是让自己练习练习才是,总这般坐在马上慢吞吞的,哪还有半点乐趣。 两人心照不宣地别过头去,不一会,永宁县主率先扬起马鞭,“驾!” 两位女官再正打算避让几分,又听到柳琇蕊同样一声娇喝,紧接着小白马‘哒哒’几下跟随在永宁县主那匹棕马身后飞奔而去…… 柳琇蕊伏低身子,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均飞速从她两侧闪过,她初时有些紧张,但慢慢倒也适应了。 一棕一白两匹马驼着两人,很快便消失在广阔的草地上,只剩下吓得脸色煞白的两名女官。 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宁县主才慢慢地停了下来,柳琇蕊见她停下,便要控制着马匹减了速度,最终停在了永宁县主骑的棕马旁。 “不跑了不跑了,先歇一会!”永宁县主翻身下马,寻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柳琇蕊亦觉得有些累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亦坐了下来。 “柳琇蕊,你可订亲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宁县主突然问。 柳琇蕊疑惑她会问这种问题,但也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曾!” 永宁县主松了口气,虽早就打听过对方确是尚未订下亲事,但还是要再确认一番,万一那些人打探的消息有误,那可不太好办了。 柳琇蕊见她奇奇怪怪地问了一句后便又沉默了,不禁好奇地问,“你问这做什么?” 永宁县主故作镇定地别过脸,“没什么,随便问问,就是想知道你种野丫头哪家不长眼的敢娶!” 柳琇蕊见她又埋汰人,正要出声反驳,便见对方猛地站了起来,直接翻身便上了马。 她亦连忙起身拍拍衣裙,“要回去了吗……”话音刚落,便见永宁县主猛然回过头来冲她诡异一笑,马鞭一扬,‘啪’的一声抽在白马身上。 吃痛的白马嘶叫一声,撒开腿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你做什么?那是我的马!”柳琇蕊大惊,急忙奔跑上前欲制止,可永宁县主计划了这么久,又哪会再次功亏一篑,再次一鞭抽在棕马身上,马匹又是一声长嘶,眨眼便消失在柳琇蕊跟前。 “江敏然,你给我回来!”柳琇蕊拔腿追去,可又怎可能追得上,直累得她再也跑不动,‘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她恨恨地锤了一下地上,“混蛋,下次若再让我遇到……” “阿蕊?你怎的在这?”一声惊叫从她身后响起,她喘着粗气回过头一望,竟然发现纪淮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她眼前。   ☆、第五十七章 纪淮遇到意中人的欢喜在看到柳琇蕊跌倒在地时便消失贻尽了。他急步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柳琇蕊。 柳琇蕊原还只是感到气恼不已的心情在见到他焦急担忧的表情后刹时便多了几分委屈,她抿着嘴由着纪淮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扶了起来。 “可摔着了?”纪淮见她眼中有几丝闪闪的泪意,心中更为焦急,男女之防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急着就要伸手去撩柳琇蕊的裤腿,以查看她是不是真的摔伤了。 柳琇蕊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心中那丝委屈了,红着脸拨开他的手掌,低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纪淮满是怀疑地紧紧盯着她,确定她脸上确无痛苦神情,这才勉强相信她的话。 “阿蕊,你怎的一人在此处?”他稍放下心后,又再次问道。 这次秋狩因为有女眷,是以安全保卫比以往更为严格,为了方便女眷行走,甚至还圈出一处宽广平坦之处来,就是为了让她们可以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惬意。如今他们所处之地,却早已远离了为女眷准备的那处,是以纪淮才有此问。 柳琇蕊被他这般追问,不禁又恼又委屈,“都怪那江敏然,她将我的马赶跑了,自己也骑着马走了,把我一人扔在这。” 纪淮眉头一拧,想到自己莫名奇妙地被人引来此处,却一个人都见不着,兜了几圈后才听得马蹄声响,想着过来看个究竟,倒没料到居然见到了柳琇蕊。 他猜测着莫非亦是永宁县主将他引到了此处?只是,她这又是为何? “纪书呆,你怎的也在这?”柳琇蕊见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禁问道。 纪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笑地道,“一时走迷了路!” 柳琇蕊颇有几分鄙视地瞄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迷路,说出去也不怕笑死人。” 纪淮失笑,摊了摊手,“所以我也只告诉你,对别的自然不会这般老实。” “你总算承认平日在人前总是假模假样了吧?亏得爹和大伯父他们还老夸你,骗子!”柳琇蕊充分展示了她的唾弃。 纪淮更感好笑,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笨蛋!” 柳琇蕊一掌拍开他的,忿忿不平地反驳,“你才笨!你不只笨还坏!坏胚子!” 纪淮笑嘻嘻地望着她,也不反驳。 柳琇蕊仿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得努努嘴别过脸去。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见离此处不远便是层层叠叠的林木,林木深处隐隐似是传来猛兽的咆哮,她脸色一下便白了,紧张地揪紧纪淮的袖口,结结巴巴地道,“纪、纪书呆,咱、咱们快、快走吧!” 纪淮亦听到了那声咆哮,心中一突,待又见柳琇蕊吓得小脸煞白,他便忍不住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咱们这便回去!” 柳琇蕊吓得根本无瑕留意他的动作,只连连点头,任由对方又半扶半抱地拉起了她,两人一步一步朝着大本营方向而去。 方才走了片刻,又是一阵猛兽吼叫声,这一回的叫声却是比之前的更清晰可闻——‘吼吼……’ “是、是老虎叫声……”柳琇蕊吓得腿都软了,再顾不得其他,回身一把抱住纪淮,整个人拼命往他怀里缩去。 纪淮倒是想趁机享受一番温香软玉,可他先也是被虎叫声吓了一跳,紧接着柳琇蕊又突然抱住了他,他一个不着,脚下一滑,‘啪’的声闷响,整个人便摔倒在地,柳琇蕊被他突然的力度一扯,亦逃不掉摔倒的命运,两人齐齐往一旁摔下去…… ‘轰’的一声,十分不凑巧,两人倒下之处竟然是处山坡,随着柳琇蕊的一声惊呼,两人根本止不住往下滚之势,‘咕碌碌’地一直往下而去。 “嘶!”纪淮背部撞上石块,未等他从那阵痛楚中回过神来,柳琇蕊又直直撞上了他,痛得他又是一声闷哼。祸不单行,紧接着‘轰隆’的一声,两人停下来的那处竟然塌陷了下去。 “纪书呆!”柳琇蕊一声惊呼,还来不及抓住纪淮的手,两人便齐齐掉落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琇蕊迷迷糊糊似是感觉有人轻轻摇晃着她,“阿蕊、阿蕊,快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纪淮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见她醒来后便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你终于可醒了!”纪淮暗自松了口气。 柳琇蕊四处看了看,见是个山洞,便疑惑地问,“我们这是在哪了?” 纪淮摇摇头,“我也不知,也不知掉到何处来了。”他醒来后不见柳琇蕊,吓了手足冰冷,也顾不上后背上的伤,挣扎着爬起来四处去寻不知掉落何处的柳琇蕊,幸而柳琇蕊运气并不算差到极至,竟然掉在了一方土丘处,倒也免去了不少伤。 他抱着昏迷当中的柳琇蕊寻了处山洞,也不敢离开,一直守着她,只到见她迟迟不醒,这才忍不住出声呼唤。 柳琇蕊担心地问,“如今可怎么办?我们要怎样回去?爹娘他们若是找不着我们肯定会担心的!” 纪淮柔声安慰道,“别怕,永宁县主竟将你扔在那处,若是时间久了不见你回去,自然会派人来寻的。便是她不说,柳四叔他们也能找到此处来。” 柳琇蕊轻轻叹了声,“那我们便只能在此处等着吗?” 纪淮又道,“此处我们不熟,加上天色将暗,恐怕寻出去的机会不大,若是明日一早前他们没有寻到我们,我们再去找其他出路,你瞧着可好?” 柳琇蕊想了想,只得点头道,“好,那便听你的!” 纪淮见她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入手微凉,他一惊,差点忽略一个严重的问题。如今天气虽算不上寒冷,可夜晚气温亦是有些低的,加上如今在京郊,比在城中又要冷上几分,更不必说此处明显凉意阵阵的。 他仔细观察了一个这栖身的山洞,倒也算隐蔽,可以躲避野兽,可亦不利于来人寻到他们。 “阿蕊,你与我到外头寻些干柴,我身上有火褶子,这夜里凉,生把火也好取暖。”他想了又想,终是不放心将柳琇蕊一人留在洞中。想来也得感谢那个磨磨叽叽的探花郎,说是出门在外身上绝不能没有生火用具,是以硬是将他准备的两个火褶子分了一个给他。 他暗道,回去后定要准备一份谢礼给他。 柳琇蕊慌忙点头,“好,我与你一起去!” 两人捡了些干柴回到洞中,一起动手生起了火,天色便也完全暗了下来。 山洞内只有树枝燃烧发出的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偶尔还能听到洞外隐隐传来的动物叫声,柳琇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在叫,她只是感到越来越害怕,整个人一直往纪淮身边缩去。 纪淮轻叹一声,将外袍脱了下来披到她身上,再将她整个人搂在了怀中,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柳琇蕊整个身子便缩在他怀中,一阵阵青冽好闻的气息从这个温厚的怀抱中飘出,让她心中的害怕不知不觉便散了几分。 纪淮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心里倒有些复杂,既庆幸有此机会得以与意中人如此亲近,又担心她身子抵挡不住夜里的寒气,万一落下了病根,那他这一辈子都得心疼死。 柳琇蕊却觉得如今全身暖洋洋的,一面是火堆生出的阵阵热气,一面是宽厚温暖的怀抱,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她这一放松下来,整个人便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纪淮见她脑袋一点一点的,不一会便轻轻伏在了他的胸前,呼吸亦开始慢慢变得平稳,他心中一惊,生怕她就此睡了过去。 “阿蕊、阿蕊!”他轻轻地晃了晃,欲唤醒已经睡意浓浓的柳琇蕊。 柳琇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便又往他怀中缩了缩,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又要睡过去。 纪淮心中更为着急,灵机一动,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道,“阿蕊,当我媳妇吧!” 柳琇蕊先又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片刻才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过来。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气恼地瞪着他,挣扎了几下意欲从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中出来,可纪淮却将她抱得更紧,甚至还飞快地换了个动作,将她的双手亦困在了怀中。 柳琇蕊恨恨地瞪着他,“坏胚子!” 她就知道、就知道,这坏胚子绝对不可靠! 纪淮见她瞬间又生龙活虎起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有几分无赖,“你嫁不嫁?如今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不嫁我还想嫁谁去?” 柳琇蕊羞恼难当,什么叫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分明都是事出有因,一次是他突然耍无赖,一次便是如今他趁人之危。 “你胡说,又、又不是我、我愿意的!”她气急了,欲伸手锤他,可手却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来,只得不停地痛骂着,“坏胚子、臭无赖、登徒子,快把我放开!” “不放不放,你嫁不嫁、嫁不嫁、嫁不嫁?”纪淮直接便耍起赖来。 “不嫁不嫁不嫁!”柳琇蕊绝不肯屈服。 “嫁不嫁、嫁不嫁?” “不嫁不嫁不嫁,坚决不嫁!” …… 纪淮望了望怀中不知是羞还是气的一张红扑扑的俏脸,在火光的映射下更添了几分娇媚,他心神一荡,突然便低头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不嫁不……”柳琇蕊正气恼地拒绝着某无赖的‘逼婚’,便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呆了,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 “坏胚子,你、你又来!”她又羞又气,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又被这无赖轻薄了。 纪淮亦是被自己胆大的行为吓了一跳,可见柳琇蕊气得满面红霞,原就水灵的一双大眼亦添了几丝雾气,整个人显得俏丽无比。 他轻笑出声,这个女子,他是娶定了的,既然如此,那这‘轻薄’便也算不上是‘轻薄’了。 既然给自己寻了理由,他也再不压抑自己了,又是‘叭叽’一口亲在柳琇蕊额上,随即似是挑衅,又似是欢喜地望着她。 柳琇蕊见他居然死性不改,气得浑身颤抖,“坏胚子、死无赖!” 纪淮笑盈盈的也不恼,只是她每骂一句,他便在她额上亲一口,再问一句,“嫁不嫁?” 柳琇蕊被他亲得肺都要气炸了,可又挣脱不得,“你、你等着!” ‘叭叽’的又是一口,这一下却是亲在她左边脸上,“嫁不嫁?” “不嫁不嫁不嫁!”她死命摇头,这样一来,既表达了她拒绝的决心,也让坏胚子无从‘下嘴’。 纪淮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拼命摇着脑袋,这小笨蛋! 果然,才一会柳琇蕊便受不住了,晕头转向地一头歪在纪淮胸前,可嘴里却仍顽强地喃喃道,“不嫁不嫁!” 纪淮闷声大笑,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抱在怀中,轻轻亲了亲她的发顶,似是宣誓般地她耳边坚决地道,“小丫头,我娶定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_→纪公子,你这么无赖地逼婚,真的不要紧么? 纪公子:媳妇在手,永无所忧,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第五十八章 柳琇蕊被他这番宣誓似的话语说得心跳加速,整张脸埋入他怀中,只感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又是恼怒,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便滚滚下落,很快便将纪淮胸前的衣服染湿了小块。 纪淮感觉到异样,急忙将她轻轻推了开来,赫然发现一向明媚动人的小姑娘竟然掉起了金豆豆。他心疼不已,一边笨拙地帮她拭着不断涌现出来的泪水,一边柔声安慰道,“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你若……你若不高兴便打我几下发泄发泄好了!”他差点将‘你若不喜欢便不嫁了’这话说出,幸而反应及时,这才改了口。 开玩笑,这丫头他是志在必得的! 柳琇蕊一边掉眼泪一边委委屈屈地道,“哪有人像你这般、这般逼人的,也、也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便那、那般对人家……” 纪淮心中一跳,难得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虽说自来儿女亲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要与他过一辈子的却是怀中这哭哭啼啼地指责他的小姑娘,而他,要的也不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而是像父母那般恩爱幸福一生。 他定定地望着哭得鼻子红通通的柳琇蕊,片刻,才轻叹一声,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庞,低声地唤了句,“阿蕊!” 柳琇蕊泪眼朦朦地抬头,却被他眼中的执着与真挚怔住了,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对方。 “阿蕊。”纪淮满眼诚恳,语气柔和。 “阿蕊,我心悦你久矣,嫁我为妻,可好?” 柳琇蕊如同被定住了身子一般,头脑更是一片空白,只得那句‘我心悦你久矣,嫁我为妻,可好’一直在里头回响。 纪淮见她如此反应,不知怎的心里不安起来,各种想法亦齐齐冒头。 万一她真的真的非常不愿意嫁自己可怎生是好?万一她不只不肯嫁,以后更是连见都不愿再见他又怎生是好?若是娶不得她为妻,他未来的人生之路又该如何走过? 他心中七上八下,如同等待宣判的囚犯一般紧张地盯着柳琇蕊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琇蕊才回过神来,入眼便见纪淮一脸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心里一下便起了几分羞意。她微微侧头避过他灼热的目光,心中却开始回想着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应该也是有些喜欢他的吧?若是真的不喜他,当初在祈山村小树林便能当场教训他了,更不会在他那样轻薄过自己后还数次与他私下接触,男女大防、女子礼节在面对他时好像亦从不曾遵循过,这段日子更是屡屡被他扰乱心神,若是不在乎一个人,又怎可能总被对方三言两语就挑动心绪。若是这些仍不能说明自己心中亦是有他的,那还能怎样才能证明? 她脸上慢慢飞起一片红霞,对方有情,而自己亦不是无意,正如外祖母教导的那般,该出手时便出手,扭扭捏捏的才不像外祖母的外孙女! “好!”她强压下心中羞涩,勇敢地抬起头来回望着他,坚定地吐出了这个字。 纪淮先是呆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瞬间大喜,用力地拥住她纤细的身子,额头碰着她的,哑声道,“阿蕊,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 柳琇蕊羞得红晕更盛,可仍是坚定地又回了一句,“好!纪淮,柳琇蕊愿嫁你为妻!” 纪淮狂喜,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欢喜与激动,这种感觉,比那日得知自己连中三元还要更强烈,便是洞外鬼哭狼嚎般的‘呼呼’风声在他听来,亦如天籁之音一般。 柳琇蕊望着他激动得满脸腓红、眼中更是光芒大盛的模样,一种甜丝丝的感觉涌上心头,亦不禁扬开一抹浅浅的欢喜笑容,纪淮见了更是心旌荡漾,温柔如水、缠绵入骨的眸光紧紧锁着她,喃喃地问,“阿蕊,我想亲亲你,可好?” 柳琇蕊脸上烫得更厉害了,这书呆子,如今倒是君子起来了,方才那无赖也不知是哪个! 她羞得将头差点垂到胸口处,紧接着脸便被一双宽厚的大掌轻轻捧了起来,继而一个似是有些凉意,又似是滚烫灼人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嘴角。 她身子一僵,心跳便如止住了一般,不等她反应,那灼热的温度轻轻地覆在她的唇上…… 两唇接触间,柳琇蕊只觉得浑身力度似是被抽走了一般,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前。 许久,那双让人酥酥麻麻的唇依旧轻轻磨着她的,让她越愈发的无力。在她感觉自己就要被那灼热的温度烫死了,纪淮才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可却仍流连不舍地间或轻啄着。 两情相悦的美妙,竟是比想像中更是美好、更要醉人! 他柔柔地望着软倒在怀中的柳琇蕊,轻吁口气,低沉的嗓音更带了几分诱人的味道,“阿蕊!” 柳琇蕊正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心跳,听到他的呼唤,脸上羞意更浓,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将脸深深地埋入他怀中。 “阿蕊!”纪淮只觉这般抱着她,轻轻唤着她,心房便被填得满满的。 “嗯。”柳琇蕊瓮声瓮气地又回了一声。 “阿蕊!”纪淮乐此不疲,声声缠绵。 “嗯。”柳琇蕊有唤必应。 “阿蕊!” “嗯。” …… 两人一叫一应,紧紧相拥,便是那间或窜进洞来的寒风亦无法让将萦绕在他们身边的融融温情吹散开来。 清晨的阳光穿过洞口阻隔着的干枝照入洞中,突然而来的光线让靠坐在洞壁上熟睡的纪淮不适地皱皱眉头,继而缓缓地睁开双眼。 一夜竟就此过去了…… 伏在他怀中的柳琇蕊亦有些不适的动了动,纪淮微微侧身挡住光线,却不小心触动背上伤处,痛得他呲牙裂嘴。 “纪书呆,你受伤了?”有些茫然地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柳琇蕊,睁眼便见纪淮的怪模样,也顾不上心中羞涩,急忙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便要去查探他身上伤口。 纪淮无奈地制住她的动作,含笑道,“不要紧的,许是撞了一下有些痛楚,如今没事了!” “不行,先让我瞧瞧,肯定是昨日掉下来时弄伤的,你昨晚怎的也不说?”她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既怪他伤了还忍着不说,也怪自己大意至此,竟然也不曾发现他受了伤。 纪淮抓住她软绵绵的纤手,“相信我,真的不妨事,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绝不会不顾身子的!” 柳琇蕊‘唰’的一下羞红了脸,再想到昨日的亲密接触,红晕甚至爬到了耳后。 纪淮亦想到那些甜蜜,情不自禁地又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柳琇蕊见他又来,也想不起他的伤了,结结巴巴地道,“天、天亮了……” 纪淮‘哧’的一下笑了出来,好一会才抑住笑声,一本正经地道,“是啊,天亮了,那便等天黑再来!” 柳琇蕊羞赧地咬咬嘴唇,弱弱地反驳道,“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说天、天亮了可以、可以出去了。” 纪淮故作受伤地轻叹一声,黯然道,“原来如此,看来阿蕊不喜欢与我多待一会,竟急着要离去,昨日那番话想来也是安慰我的。” 柳琇蕊见他曲解自己的心意,不由得急了,大声分辨道,“才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咱们一夜未归,爹娘肯定要担心的。” 纪淮定定地望着她急得红扑扑的脸庞,忍不住伸手轻轻覆了上去,来回抚着。 “阿蕊!” “嗯?”柳琇蕊怕他又误解自己,红着脸应了一声。 “昨日我那般亲你,你可喜欢?” 柳琇蕊只觉脸蛋都要烧起来了,这书呆子,怎的总问这些羞死人的问题。 可她自来便不是个扭捏的女子,便是如今亦是一样,是以她飞快地抬头望了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纪淮,蚊呐般道,“喜、喜欢的!” 纪淮刹时便荡开了满足的笑容,伸手将这只勇敢的伪兔子拥入怀中,先是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接着便在她耳边喟叹着道,“我也喜欢,很喜欢!”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柳琇蕊才轻轻推了推他的脸膛,红着脸道,“回去吧,他们想来都快要急死了!” “嗯!”纪淮盼了这么久,终于尝到了两情相悦的滋味,哪还会拂她的意,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亲自替她整整凌乱的鬓发及衣裙,再整整自己的,这才微微笑着道,“走吧!” 两人相携着出了洞口,清晨的阳光洒落身上,照得人暖乎乎的,纪淮将手中那只软绵的小手抓得更紧了些,含笑侧头望了身边人一眼,感叹道,“真是个好地方!若有机会,纪淮必定再重游一番。” 柳琇蕊自然听出他话中深意,微红着脸不敢看他,心里却也是欣喜无限。 一阵嘈杂声隐隐传来,吓得柳琇蕊飞快地将被纪淮抓着的手抽了回来,脚下亦不由自主地离得他远了些。 纪淮不悦地望了望两人隔着的距离,可终究也担心这般亲密的模样被来人看到,虽说经过昨日的齐齐失踪,两人必定成了话题人物,可他却盼着将那些难听之话尽可能地减少几分。 “找着了找着了,他们在这!”不一会,便听到有惊喜的男声响起,紧接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片刻的功夫,一群侍卫打扮的男子便出现在他们眼前,为首的,赫然是柳耀海。 “阿蕊!”柳耀海大叫一声,飞快地朝这边奔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两人跟前。 “阿蕊,你快让人担心死了!可有受伤?”柳耀海红着眼磨着手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担忧了一整夜的宝贝妹妹。 柳琇蕊亦是热泪盈眶,委屈地唤了声,“二哥!” “告诉二哥,哪个王八蛋害得你,小爷将他千刀万剐!”柳耀海凶狠地道,一边说还一边极不友善地瞪了自始至终不曾出过声的纪淮一眼。 纪淮无辜地摊摊手,表示他不是那个害了你宝贝妹妹的‘王八蛋’! “耀海、慎之、阿蕊,还是先回去再说。”一身武将打扮的柳敬北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拍拍柳耀海的肩膀,再不动声色地扫了纪淮与柳琇蕊一眼。 纪淮察觉他的目光,有几分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清咳一声,“柳四叔所言极是,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一行人便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失踪了的纪状元与威国公府小姐齐齐找到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高淑容与李氏焦躁难安地在帐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问外头的婢女‘他们可回来了?’ 直到她们已不知第几度问同样的问题,外头候着的婢女才惊喜地回禀,“回来了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高淑容率先便掀开帘子,几步走了出去,李氏自是紧随其后。 被柳耀海护着回来的柳琇蕊远远便见娘亲与大伯母,激动得叫了声,“娘、大伯母!”便飞快地朝两人扑过来。   ☆、第五十九章 高淑容抱着担忧了一整晚的女儿,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地骂道,“你怎的就总这般乱跑,要是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李氏亦泪光闪闪地嗔怪道,“可不是,都让人担心了一宿,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柳琇蕊也知道这回确是让家人担心得狠了,也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垂着脑袋任她们训斥。 好一会,高淑容与李氏才擦拭一下泪水,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的手进了帐里,两人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她身上只是一些小擦伤,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你老实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还有人来回娘,说你与永宁县主骑马去了,怎的这一去就一整晚?”在榻上坐下后,高淑容才问起她事情经过。 柳琇蕊一听她提起罪魅祸首就恨得牙痒痒,“就是她,把我的马赶跑了,才让我回不来!” 高淑容一怔,与李氏对望一眼,昨日女儿久未见归来,她心急如焚,着人去寻找,可一直没有下落,后来更是惊动了皇帝。皇帝这一插手,便直接查到永宁县主处去,可永宁县主却也是寻不着人,召来徐太妃派来侍候永宁县主的两名女官一问,才知道那两人竟然策马不知所踪。 这一下问题便大了,同启帝龙颜大怒,斥责两名女官既然早就发现不妥为何不早来报。两名女官却道早就回禀了丽妃娘娘,可娘娘却说不过小孩子贪玩,玩够了自然会回来。 事情又牵扯了宠妃,同启帝不胜烦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将人寻回来,便下旨抽调侍卫去寻人,柳耀海担心亲妹子,自然主动请缨,同启帝明白他的心情,便应允了。 直到了申时,才有一队侍卫寻着了惊马摔伤了腿的永宁县主,以及背着她的新科探花郎简浩。而另一位一同失踪的柳琇蕊却始终下落不明。 到了酉时,原与纪淮有约的新科榜眼久不见人来,便也出去寻,寻了大半个时辰亦不见人,他心中一惊,也急急报了上去。如此一来,新科状元郎与威国公府小姐均下落不明之事便渐渐传开了。 永宁县主归来后先是让御医医治了伤腿,同启帝也来不及问她为何会与简浩一起,直接了当便问她纪淮与柳琇蕊同时失踪是否与她有关。 她眼神躲闪,就是不敢面对同启帝,气得同启帝一掌便拍在帐里的小圆桌上,吓得她脸色发白,头一回见识到这个皇帝表哥的怒气,当下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了。 原本她自那日在太皇太妃处达不到目的后,便想着寻个法子将这门可能的亲事推得干干净净。她苦思了几日,终是决定将自己平生最讨厌的两个人——纪淮与柳琇蕊送作堆,一个是飞上枝头的假凤凰,一个是跃了龙门的鲤鱼,倒也算般配。 同启帝听罢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敢情这门亲事就只得太皇太妃一头热啊?当事人根本是男无情女无意。 “纪淮与柳家姑娘的亲事,自有他们的父母作主,你虽身为县主,可亦无权干涉他人婚姻。万一他二人早有订亲,你如此作为,又置别人于何等地位?” “我也是打听过他们均无婚配才这样做的啊!”永宁县主小小声地反驳。 同启帝见她竟然还敢回嘴,双眼一瞪就要发火,永宁县主连忙认错请罪,同启帝终也是怜惜她受了伤,又训斥了一顿后便作罢了。 “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简浩又是怎么回事?众目睽睽之下他这般背着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听他提起那个磨磨叽叽的探花郎,永宁县主神色有些复杂,只耷拉着脑袋道,“我骑着马本想回来,可突然被猛兽的叫声吓了一跳,缰绳抓不住,便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来才遇到路过的简浩。” 同启帝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许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换个角度想,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便是太皇太妃也找不话来,毕竟促成了纪淮与柳家小姐的可是她的嫡亲外孙女。 柳琇蕊自然不清楚这些,她被高淑容勒令在回京前老老实实呆在帐里不许再外出,她虽然不太乐意,可到底不敢逆她的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至于她与纪淮之间那些事,她自是不好意思对高淑容她们说,也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偶遇到了纪淮,两人在回来的途中出了些意外,这才一夜未归。 高淑容与李氏又是对望一眼,也不多问,只是吩咐她好生歇息,这才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另一侧的纪淮可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柳敬东兄弟四人加上柳耀河及柳耀海,简直像是开三堂会审一般,尤其是柳耀海,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一般。 “如今不少人都知道新科状元郎与威国公府嫡小姐一同失踪了一夜之事,你怎样看?”柳敬东沉声问。 纪淮朝他深深地躬了躬,“柳大伯父,纪淮对阿蕊的心意天地可鉴,今生若得她为妻,纪淮必珍之重之爱之护之,绝无二心。” 柳敬东点点头,将目光移至神色平静的柳敬南身上,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叔伯,真正作主的还得是柳琇蕊的生父。 柳敬南定定地望着站立帐子中央的纪淮,纪淮迎上他的视线,眼中透着坚定与真诚。 能否顺利迎娶心中人,今日这一回便是关键! 柳敬南眼神复杂地望了他许久,才淡淡地道,“阿蕊乃我唯一爱女,便是外人再怎么议论她,若她不愿嫁你,我也必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你可明白?” “纪淮明白,伯父放心!” 柳敬南点点头不再说话,只端起小圆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让纪淮猜不透他这番话到底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他求助般将目光投至神色自若的柳敬北处,见柳敬北含笑冲他点了点头。 他稍思量了一会,瞬间便大喜,恭恭敬敬地朝柳敬南行了大礼,“多谢柳二伯父成全,纪淮必不负所托!” 这一年的秋狩,除了当今皇上大发神威猎了头猛虎这一震惊的消息外,还有三件事亦是让京城世家贵戚私下议论不休。其一便是永宁县主将下嫁新科探花郎简浩;其二则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纪淮与威国公府嫡小姐订了亲事;其三便有些出人意料,自进宫后一直宠爱不断的丽妃娘娘失宠了。 得知外孙女竟然为了逃避与纪淮的亲事而设计了威国公府小姐,太皇太妃不可谓不震惊,可想到那探花郎亦不算差,加上外孙女既然用了那般的手段,可见她确是不想嫁那纪淮,强扭的瓜不甜,日子终究是她自己过的,是以太皇太妃也只是可惜了一番便也高高兴兴地准备起外孙女的亲事来。 柳琇蕊得知纪淮已经书信禀明了父母,择日请了官媒上门提亲,她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欢喜,高淑容见她如此神情,感叹一声,怜惜地摸摸她的额角,低声嘱咐,“将来嫁了人,便不能再与如今这般,遇到不顺心之事便发作一通。” 柳琇蕊抱着她的手臂呶着嘴反驳道,“我哪有!” 高淑容好笑的戳戳她的脸蛋,“哪都有!你就是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别人稍一撩拨,便不管不顾地爆发起来。这性子不管怎样都得改,慎之自是个好的,可当了别人家的媳妇,有许多事便不能再与做姑娘一般由着性子来,凡事要学会退让,人活一世又哪能事事如意的!”说到最后,她神色一黯。 柳琇蕊被她说得羞涩不已,倒也没有留意她的神情,娇声应了句‘知道了’便踢掉绣鞋将头枕在高淑容腿上,双手抱着她的腰肢。 “一眨眼的功夫,你们都长大了,娘也老了!”片刻,她又叹息一声,感慨道。 自当年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向柳敬南提起亲事后,一眨眼十几年便过去了,连最小的女儿都订了亲,时间果然不饶人。 想到秋狩那日她与柳敬南同时遇到文馨长公主,那两人旁若无人深深凝望的神情如根刺一般在刺在她心中,让她每每想起心里都拧拧的痛。果然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啊! “娘、娘、娘!”柳琇蕊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她抱歉地冲女儿笑笑,温和地问,“怎了?可是有话要与娘说?” 柳琇蕊撒娇地将她抱得更紧,“我都叫你好几遍了,你也不理人!我不过想问问你,这几日爹爹为什么老在书房里歇息?” “娘在想我家阿蕊嫁人后会是什么样子,一时想得入神了,这才没听到。”高淑容寻了个理由打发道。 “那爹呢?爹是怎么回事?”柳琇蕊睁着大眼好奇地追问道。 高淑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好一会才捏捏她的脸蛋,“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多嘴!” 柳琇蕊不高兴地嘀咕,“方才还说我们都长大了,如今又成了小孩子。” 高淑容失笑,倒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继续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纪淮终于得偿所愿,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纪家父母亦是异常欣喜,独子终于要娶妻了,别说对方既是师长外孙女,又是国公府小姐,就算是一穷二白的平民女子,只要儿子肯娶,他们都绝无二话。那个挑剔至极的儿子,难得有人入得了他的眼,他们又怎可能会不乐意。 新科榜眼及探花郎先后授了官,虽品级不高,可到底是京官。纪淮却步了柳耀江后尘,得了个七品县令,所幸同启帝体谅他,允他回乡成婚后再携夫人赴任。 旨意一出,威国公府也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高淑容,她原以为是先娶了儿媳妇再嫁女儿,如今却不得不调转过来,先忙了女儿的亲事再说,毕竟纪淮还有皇命在身,拖延不得。 柳琇蕊自订了亲便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绣着嫁妆,间或到李氏或高淑容屋里说会话,受受教导。 这日,她正打算去寻寻近段日子甚少见到的爹爹柳敬南,沿着园子里的小道走了片刻,突然见前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杂着李氏身边的婢女佩环大呼着‘请大夫来,夫人晕倒了!’之类的话。 她大惊失色,快走几步上前,急切地问,“大伯母怎么了?” 佩环等人见她过来,呜咽着道,“夫人刚一下车便晕倒了……” 柳琇蕊也顾不得细问,紧紧跟在背着李氏的婆子身边,快步到了李氏的院里。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匆匆而来,得到消息的高淑容及关氏亦急急赶了过来,几人关切地望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李氏,心中均感不安。 柳琇蕊紧紧抓着高淑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氏。自有记忆以来,她又何曾见过一向疼爱她的大伯母如今这般虚弱的模样。 “夫人怎样了?”房门‘啪’的一声被人用力从外头推了开来,得到报信急得满头汗水的柳敬东闯了进来,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胳膊问道。 “夫人这是急怒攻心,悲愤交加,这才突然受不住晕了过去,只要用心休养,并无大碍。”老大夫也不介意他的失礼,温和地道。 得知李氏无碍,柳琇蕊几人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高淑容及关氏对望一眼,谢过了老大夫,又命人引着他离去,这才极有眼色地拉着柳琇蕊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屋里那对夫妻。 三人方才出了屋,突然便听得里头传来李氏悲痛欲绝的哭声,声声揪心,让她们的脚步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 柳琇蕊下意识地回头,紧闭的房门亦无法阻隔那一阵一阵痛哭声,那一声声似是绝望、似是发泄、似是悲愤,又似是控诉的哭泣传入她的耳中,让她鼻子一酸,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高淑容心中亦如惊涛骇浪一般,大嫂自来便是宽厚温和、端庄从容的,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哭得那样肝肠寸断? 她迟疑地望了关氏一眼,关氏亦是一脸的震惊。 “你家夫人今日与你到庙里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三人出了屋后,便见佩环正端着热水走过来,关氏率先便问。 佩环迟疑了一下才道,“夫人到了庙里便去替大少爷祈福,出来后觉着有些累了,便想着到厢房里歇息片刻才回府,在到厢房的路上遇着了位夫人……” 想到李氏遇到那人脸上的震惊,佩环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安。 “后来夫人便与那位夫人到了屋里说话,只让奴婢远远在外头候着,什么人也不让接近。待夫人出来后,又有一位一身蓝衣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夫人见到他后脸色便更差了些,像是与那公子说了什么话,奴婢离得远也听不清楚。” 一旁的柳琇蕊听到此处,心中一突,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对母子来,她初次遇到那名‘煦儿’的男子便是在广林伯府,莫非这对母子与同样出自广林伯府的大伯母有什么关系?否则大伯母又怎会一见到那位夫人便脸色大变? 这当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第六十章 屋内的柳敬东对于妻子的失态亦是震惊不已,一向泰山崩于顶都能面不改色的高大男子一下便慌了,急忙坐到床沿上,将妻子搂到怀里,笨拙地安慰道,“莫哭莫哭,万事有为夫在,莫要哭了!” 可李氏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伏在他怀中依旧痛哭不止,让他又是心疼又是慌乱。 自成亲以来,即使经历过家中最为艰难的时刻,便是第一个孩子失去的时候,他也从未见妻子哭得如此凄惨,想到方才老大夫的话,他眼神一黯,到底要到何种悲愤的程度,才能让一向端庄有礼的妻子这般失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氏的哭声才渐渐减弱,整个人却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敬东安顿她睡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着佩环到书房见我!”他一边迈着大步往书房方向去,一边吩咐身后的随从。 柳琇蕊回到屋里一直静不下来,耳边仿似总响着大伯母的痛哭声,以及佩环话中的那对母子,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对母子便是她前段日子遇到的那一对。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被次遇到那名叫‘煦儿’的男子的情况。那回便是在广林伯府,她意外听到有男女对话声,那对话似是提及了大伯母,正打算听个究竟便遇到了那‘煦儿’,得了对方的帮助才顺利离开那处。如今想来,说不定那座荒芜的院落里头果真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那‘煦儿’与那座院落可有关系? 也不知是因为对方对自己有恩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觉得这‘煦儿’虽然瞧着有些冷淡,可却不像是心存歹意之人。还有他那位母亲,与自己说话时语气温温柔柔的,就像是往日大伯母哄她一般…… 像大伯母?这想法一冒头,她便先吓了一跳,用力拍了额头一下,暗自嘟囔一句,“大伯母可是天底下最温柔可亲的,旁人又怎能及得上她半分。” “说起来你这女儿倒还真是个有福的,竟然一跃成了国公夫人,这柳家倒也有些运道”——落水那日广林伯府意外听到的那番话又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她惊得猛地瞪大眼睛。 女儿、国公夫人、柳家? 大伯母是里头那个女声主人的女儿? 她的心急促乱跳,可是、可是大伯母的娘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怎的、怎的现在又有人说是她的娘亲? 柳琇蕊越想越混乱,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大伯母的娘亲若是没有离世,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她既然还活在世上,为何又从不来见见女儿?再者,那广林伯府夫人明显待大伯母不甚友善,当年年纪尚小,又失了父母亲弟的大伯母在广林伯府又是怎样艰难地在婶娘手上讨生活的?大伯母的生母既然活着,为何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苦? 她苦思不得解,陡然从榻上跳了下来,快步出了屋,直直便往柳敬东书房而去…… “国公爷,小姐来了!”正暗暗思量着妻子今日见到的那对母子到底是何人的柳敬东,便被外头熟悉的脚步声惊醒了,紧接着便听到小厮禀道。 听到侄女来了,她沉重的心情才稍稍好转几分,正要开口,便见柳琇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书案前,紧紧盯着他焦急地道,“大伯父,阿蕊有话要跟你说,也许,也许今日大伯母见到的那对母子我认识也说不定。” 柳敬东刚想笑骂她又没规矩,待听了她的话后脸色一沉,朝屋里的下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沉声问,“你何时认得的?又是在何处见过他们的?” 柳琇蕊不敢隐瞒,便将当日在广林伯府落水后意外听到的话、陌生男子的出手相助,以及前些日又再遇到这位‘煦儿’及他的母亲之事一五一十地向柳敬东说来。 柳敬东听罢脸色突变,“这些事你可曾对其他人说起过?” 柳琇蕊摇摇头,“不曾,便是爹娘我也不曾说过。” 柳敬东点点头,抑住心中那些荒唐的想法,勉强扬起几丝笑容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柳琇蕊本欲问问他可知这对母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可见他如此神情,只得顺从地行了礼离去了。 她边走边思量着大伯母今日是不是遇到了本应‘死去’的生母,一时受了刺激才突然晕倒的。只不过,看到亲人仍在世,理应是高兴之事啊?又怎的会是‘悲愤’呢?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便见柳敬东大步往大门方向而去。她诧异地叫住前方小跑着跟上去的下人,“大伯父这是上哪去?” “回小姐,方才佩环着人来禀,说夫人醒来之后便命人备车到庙里去了,国公爷担心夫人身子,这也赶着要去。” 柳琇蕊一怔,大伯母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再去那庙里?难道……难道是要再去寻那对母子? 她挥挥手让下人离开,独自一人愣愣地望着柳敬东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 “阿蕊,你傻傻地站在此处做什么?”刚当值完毕回府的柳耀海,远远便见妹妹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得上前好奇地问。 “二哥,快带我到庙里去!”柳琇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道。 “庙里?哪个庙里?”柳耀海一脸糊涂地望着她。 “西云山上的,二哥,路上我再与你细说。”柳琇蕊催促道。 柳耀海见她满脸焦急,也不敢耽搁,脱□上的披风递给她,“穿上!”柳琇蕊麻利地将披风披好,宽大的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在里头了。 兄妹二人避开府里的人,偷偷溜了出去,也不知柳耀海又从何处寻来一驾青布马车,亲自驾车顺着柳琇蕊的意思紧随着柳敬东往西云山而去,在路上,柳琇蕊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到了目的地,柳琇蕊领着兄长直奔后头的林中小院。 幽静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她却不得不止住了脚步,上一回她确是在此处遇到的那对母子,可他们到底是住在何处,她并不清楚,万一对方也只是偶尔来到此处的呢? “怎的不走了?”柳耀海见原本急匆匆的妹妹又停了下来,好奇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她们在何处?”柳琇蕊讪讪然地摸摸鼻子。 “大伯母既然醒来后头一件事便是来此处,那他们必然也是在的。你随我来,我慢慢找找。”柳耀海稍思索一番才道。 柳琇蕊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由着他带着自己东窜西窜的。 “当年你既然那般不顾廉耻,如今又有什么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我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身上流着你的血!这些年,你日日与曾经的‘小叔子’同床共枕时,可曾想过死去的夫君与儿子?可曾想过被你抛弃的女儿?你告诉我,到底要有怎样的铁石心肠、多厚的脸皮才做得出如此、如此无耻下贱之事来的?!” 李氏悲愤的痛骂声从前方几步远的窗户传出来,让兄妹二人的脚步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均不约而同地寻了处隐蔽的草丛蹲了下来。 “娘不知、娘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的!”一阵凄然的哭声响起,柳琇蕊下意识便揪住了衣袖,这声音…… “你不知?你不知爹爹与涛儿不在了?你不知自己那样一走,府里便只剩下我一人?你不知与你同床共枕的那人是你夫君的嫡亲弟弟?这几十年来,你敢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菁儿,你……”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李氏的怒吼声穿透窗棂传出来,生生吓了柳琇蕊一跳。 大伯母在她记忆当中一直便是温和慈爱的,何曾有这般暴怒的时候? 一时间,屋里便只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传出来。 李氏死命将涌现出来的泪水逼回去,她不值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流半滴眼泪!她只是替早逝的爹爹不甘,替枉死的弟弟不甘! 当年她未嫁之时便隐隐听闻叔父在外头养着外室,只是那时她与婶娘不和,自然懒得理会这些事,再加上也只是传闻,并无真凭实据。如今想来,说不定这外室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曾经的广林伯世子夫人白氏! 那般慈爱可亲的爹爹,若是得知他的妻子在他死后竟然与亲弟弟勾搭在一起……他…… 还有不满五岁的弟弟,那么小小的一团,就那么冰冰冷冷地躺在她怀中,再不能软软糯糯地唤她‘姐姐’,再不会撒娇地问她要糖吃,明明前一日还好好的…… 想到早逝的父亲与夭折的弟弟,李氏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砸落下来。 “你、你怎么不去死?你到底还有何面目存在这天地之间!”她悲愤地指控。 真的,此时此刻她真的恨不得眼前让她怀念了数十年的生母死了,她早就应该死了,她宁愿她早就死了,也不愿看见她活生生血淋淋地将那些肮脏之事一件一件在她面前撕开来。 白氏脸色惨白,流着泪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视她如仇人一般的亲生女儿,这、这是她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啊!如今却让她去死! 良久,李氏才止住泪水,用力一咬下唇,语气冰冷透骨,“涛儿落水前一日曾对我说,他看到‘爹爹’了,‘爹爹’没有离开他。我本以为他是过于想念逝去的爹爹才……才,后来他见我不相信,便、便哭着道‘我就是见到爹爹了,爹爹还抱着娘,像娘平常亲我一般亲她’,你告诉我,涛儿见的那个‘爹爹’到底是何人?为何他在见到了‘爹爹’后次日便落水死了?” 能让弟弟错认成爹爹的,除了身形与爹爹相似的叔父外,还能是哪个? 说到此处,她喉咙一哽,仿佛又见到五岁的弟弟急得满脸红扑扑地分辩,分辩他没有看错。可那时她在做什么?她只是抱着爹爹生前送给她的生辰礼在落泪,根本、根本无暇理会他,甚至见他一再坚持着见到了‘爹爹’,还大声吩咐奶娘将他带了出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涛儿,她唯一的弟弟! 白氏面无血色,不敢深想女儿话中意思,颤抖着道,“不、不会的,他、他不会的,涛儿、涛儿是、是我的儿子啊!” 不会的,那个数十年来一直待她如珠如宝的男人不会那般残忍地对她的儿子的,一定是女儿想错了,一定是的! 李氏见她到了如今这地步仍然还在维护那人,心中愈发痛恨,“涛儿是你的儿子,可亦是你夫君的儿子,而他,却不是你的夫君!” 白氏身子一软,一下便瘫倒在地。 ‘嘣’的一下,房门便人从外头踢了开来,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冲了进来,见白氏倒在地上,急忙上前扶起她,“母亲,你怎样了?” “母亲?”李氏一步一步上前,死死盯着软倒在青衣男子怀中的白氏。 白氏嘴唇动了动,终是无颜再说,别过脸去大滴大滴地落泪。 “……柳夫人,在下……李煦。”李煦紧紧扶着白氏,微垂着头低声道。 “李、李煦?李煦,你便是李煦?”李氏死死盯着他,片刻,才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对奸.夫淫.妇,竟然连孽种都生了!李煦竟然没死?若是周姨娘得知她痛心了数十年的早夭儿子不但活生生的,而且还根本不是她的儿子……” “夫人,芳菁!”柳敬东大步踏了进来,一把将笑得抑制不住的妻子揽入怀中,努力给她依靠。 李氏在撞入熟悉的怀抱后瞬间便止住了笑声,死死回抱着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无声痛哭…… 李煦,当年那个庶出‘小堂弟’原来竟是她的异母弟弟! 他们怎可以、怎可以如此恬不知耻!她又怎配为人母、为人.妻!   ☆、第六十一章 柳敬东一早便寻到了此处,在屋外听了几句后迟疑了一下,便退到离门口不远的树底下,只想着让妻子先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愤。待见一年轻男子猛地撞门而入,他担心对方会对妻子不利,这才急急地亦冲了进去,将状似疯狂的李氏拥入怀中,无声给予安慰及支持。 李煦眼神复杂地望着对面相拥着的夫妻,他血缘上的‘姐姐姐夫’,片刻,才垂眉唤了声,“威国公!” 柳敬东一边轻轻拍着李氏的后背,一边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不敢当!”片刻,如寒冰般的嗓音又再响起,“内子亲弟的离世,若当中果有冤情,柳擎东拼着名声与爵位不要,亦要为他讨回公道!” 他怀中的李氏听到夫君这番话,身子一僵,片刻又紧紧地回抱着他,将整个人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 她不是一个人,便是这辈子无父母缘份,可她有一位待她情深意重的夫君,无论何等境况都对她不离不弃的夫君! 李煦低着头不答话,脸色惨白、落泪不止的白氏泪眼朦朦地望着她的‘女婿’,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冰冷彻骨,身子一阵颤抖,难堪地别过脸去。 “母亲,咱们、咱们先离开吧!”李煦紧紧扶着白氏摇摇欲坠的身子,低低地道。 白氏将泪水逼回去,推开儿子扶着自己的手,一步步朝柳敬东夫妇走去,直到了离他们几步的距离,才停了下来,呜咽着道,“菁儿,我知道如今你定是不愿再认我,我……我也不配再出现在你面前。当年、当年……”提到当年,她喉咙一哽,话似是被堵在了喉咙当中,再无法说出来。 “当年怎样?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你与小叔子勾.搭成.奸是逼不得已?是他逼着你委身,并且一逼就是几十年?你是在忍辱负重!”李氏从柳敬东怀中回过头来,嗤笑一声,声音含着浓浓的憎恨。 白氏心口一窒,只觉心被人拿着利刃慢慢割着一般,鲜血淋漓,可她知道她没有叫痛的权利,起码,在被她抛弃的女儿跟前,她永远无法抬得起头来。 夫君病逝,她意外*,也想着一死了之,可却又舍不下一双儿女。对那个步步紧逼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小叔’,她也曾逃离过,也害怕过,可在那段无依无靠的日子里,却是这个强悍的男人一再让她感受到温暖,紧接着儿子又夭折,她悲痛之下更是意欲跟随而去,可那个玷污了她的男人却用满腔的柔情抚平了她的伤痛,让柔弱的她终是抵挡不住,彻底沦陷了进去,抛弃了身份、抛弃了女儿,一头栽进了那不容于世的畸形情感中。 这些无耻的话,她又怎可能对女儿说得出来! 李氏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更是失望透顶,她多想她说一句她是清白的,她没有对不住死去的夫君及儿子,可是她没有。这真的是她记忆当中那位温柔可亲的娘亲吗?真的是与爹爹琴瑟和鸣的娘亲吗?一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才能在夫君死后不到一年便迅速委身别的男人? “爹爹一直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我绝不能容许你那般践踏他,你不配!你的名字不配出现在他的身边!” 白氏猛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女儿,“你、你……” “爹爹九泉之下亦会同意休妻的……”李氏冷冷地道。 “不、不,菁儿……”白氏扑上前去,死死抓住李氏的手,声声哀求。 李氏厌恶地用力拂开她的手,转过头去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煦道,“请李公子转告令尊,既然偷了便偷得彻底些,还先父九泉之下一片安宁!” 李煦震惊地望着她,她、她这是代父休妻? 白氏哭着哀求,死命欲挣开李煦抓着她的手,“菁儿,不要,不要,我是你娘啊!” “我没有那么不知廉耻的娘,你当年既然做了选择,那凭什么还要挂着爹爹妻子的名义,让他纵是死了也得忍受那些耻辱?他日九泉之下,你又以何种面目去见他与涛儿!”李氏愤怒地大声质问。 李煦紧紧地扶住哭声顿止,僵立当场的白氏,哽着喉咙道,“母亲,我们走吧……” 柳敬东望着他母子二人的背影,强压下心头怒火,柔声安慰妻子,“莫怕,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你如今是我柳擎东的妻子,江儿的娘亲,你的至亲只有我们父子二人,其他的,再无干系!” 李氏呜咽着在他怀中点点头,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哽着喉咙道,“我懂得!”一会又有些不安地问,“爹、爹他真的也会同意休妻的吧?我……” 柳敬南轻轻捂着她的嘴道,“岳父大人正气凛然,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她若是再嫁,也许岳父大人能体谅她的不易,可是……”可是她却是以那般不堪的方式另投他人怀抱,那个耿直的岳父又怎可能容得下这样的妻室! 柳敬南柔情满满地替她拭去泪水,轻轻地她额上落下怜惜的一吻,这才低声道,“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他们也该担心了,尤其是两位弟妹,今日你着实吓到她们了。” 柳琇蕊完全被屋内那番骇人听闻的对话惊住了,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她身侧的柳耀海亦是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兄妹二人一动不动地蹲着,直到屋里陆陆续续响起了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远,直至渐渐再听不到,柳耀海才率先站了起来,伸手扶起柳琇蕊,缓缓地离开了隐身之处。 柳琇蕊愣愣地由着兄长带着她往外走,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愤怒,为大伯母的惨痛经历而难受,为那位枉为人母的夫人所做之事而愤怒。母亲原是这世间上最温暖的称呼,用在那种人身上简直是玷污了。 “柳姑娘……”含着迟疑的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兄妹两人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柳琇蕊回头一望,认出叫住自己的正是那李煦。 她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李公子!” 纵是眼前之人曾助过她,亦知晓人的出身无从选择,他本人是无辜的,可是,大伯母以及她的爹爹与弟弟那般可怜……她再面对这曾有恩于自己的李煦,总不免有些迁怒。 李煦苦笑一声,自己这样的身世,确是让人瞧不起,奸生子!不,甚至连奸生子都不如。自六岁那年意外得知身世后,他便知道自己这一生也就只配生活在阴暗当中,‘煦’?当真是个讽刺的名字! “家母……” “令堂如何与我们没任何关系,李公子不必多说。”柳琇蕊蹙眉道。那个……的女子,她实在是不想听到别人提起她! “李公子若是无其他事,在下与舍妹便告辞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柳耀海见状便出声道。 李煦无法,只得目送着两人渐渐远去。 “阿蕊,你是何时认识这位李公子的?”回府的路上,柳耀海忍不住问。 柳琇蕊低着头,又将结识李煦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柳耀海听罢先是沉默了一会,这才慎重地叮嘱道,“阿蕊,这李公子不是简单人物,虽、虽他那等身世确是难以启齿,可若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与他为敌。” 柳琇蕊意外地望着他,不解地问,“二哥,这是何意?这李煦难不成还另有了不得的身份?” “旁的我不便多说,你只要好好记得我的话便可,我亦会将这话告诉大伯父的。”柳耀海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脸色凝重地再三叮嘱。 柳琇蕊见他表情郑重,只得点头道,“知道了!”她与李煦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今虽是因了大伯母那层关系不待见他,可也不到‘得罪’的地步。 兄妹二人回了府,柳琇蕊前脚刚进了房门,后脚便见佩珠进来禀道,“小姐,纪公子到了!” 柳琇蕊原还沉重的心情不知不觉便散了几分,俏脸一红,微低着头别过脸去避过佩珠打趣的眼神,蚊呐般道,“他来了,与我何干?又、又何必来回我!” 自秋狩那晚定情后,她便一直没再见过纪淮,后来订了亲事,她又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绣嫁妆,便更难再见他一面了。只知道再过几日他便是回燕州老家,再见之时,只怕便是他迎娶自己之日。 佩珠见主子羞得满脸红晕,掩嘴轻笑一声才道,“二夫人让你将上回三少爷带回来的御赐龙井拿些过去。” 柳琇蕊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娘亲此举,分明是故意的,她那里又何曾缺过好茶。佩珠见她如此反应,忍笑着将整罐茶叶塞进她怀里,催促道,“小姐快去吧,二夫人等着呢!”一边说还一边将柳琇蕊拉了起来,推着往屋外去。 柳琇蕊捧着罐子红着脸慢慢往高淑容那边挪过去,心里一直‘呯呯呯’地跳个不停。 “阿蕊,是阿蕊吗?”熟悉的温文男声响起,她下意识便抬头张望,并不见那个身影。 “阿蕊,可是你?”对方没有得到回应,又是迟疑着问了句。 柳琇蕊猛地侧头,紧紧盯着身边的墙壁。往前几步便是圆拱门,而她则是靠在墙边而行,那声音,却是像从墙的另一边传来。 “纪书呆?” “阿蕊,我明日便要启程回燕州去了,今日来是想与你道别……你要好好的,等着我来迎娶你!”一墙之隔的纪淮,强压下见心上人的冲动,柔声道。 不是他不想见面,只是未婚夫妇在婚前不应再见,否则便会不吉利。这些无论真假,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想赌。他求的是一生一世的相守,而不是一朝一夕的欢愉,是以,只能忍。 柳琇蕊听到那句‘等着我来迎娶你’后,脸上红得更厉害了,暗自庆幸对方没有走过来见到自己这番模样。许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一会,又似是怕纪淮听不到一般,稍提高音量道了句,“知道了!” 纪淮听到她软糯糯的声音,完全可以想像墙的另一面那个会张牙舞爪的伪兔子此时此刻肯定是满脸红霞,红扑扑的脸蛋让他每每都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阿蕊……” “嗯!” “阿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数年已逝……” 柳琇蕊听他语调开始变得轻松,又变得平日那个老是装模作样,间或戏弄自己的书呆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小声骂道,“油嘴滑舌的坏胚子!” 纪淮听得这熟悉的骂声,微微一笑,想着再说几句说不定那层伪兔皮又要挂不住了,一阵咳嗽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去,便见柳耀海极不友善地盯着自己。 他暗叹一声,惋惜地冲墙另一面的柳琇蕊道,“阿蕊,等我!”言毕便大步朝柳耀海走去…… 柳琇蕊怔怔地站立原处,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压抑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抱着那罐子茶叶调转身往自己屋里去。 次日一早,纪淮便启程返了燕州,等着成亲的日子。 又过得几日,柳耀海神色莫名地到了柳琇蕊屋里,挥挥手让下人下去,这才沉声道,“阿蕊,广林伯死了!” 柳琇蕊惊得一下蹦了起来,“什么?” “广林伯死了,死在了那位夫人手上,身中几十刀,刀刀致命,李煦等人赶过去时,只看到满屋的大火,与及那位夫人在火光中的身影……” 柳琇蕊颤抖着唇问,“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的?” 柳耀海沉默了,白氏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知道不但她的儿子是死在了广林伯手中,便是她的夫君,也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她怎能接受自己居然委身杀夫杀子仇人数十年!于是,她彻底崩溃了,趁着广林伯熟睡之时一刀捅入他的心脏,流着泪手起刀落,刀刀致命,然后到了另一间屋子,锁起了门,将燃烧着的油灯扔进了床铺上,一步一步朝熊熊的火光中去,盼着大火能将她身上的污淖洗去……   ☆、第六十二章 广林伯死得突然,凶手亦*而死,加上也不知何人出了面,此事便被匆匆下了定论,只道广林伯被人谋害,凶手畏罪自尽,至于杀人动机及凶手是何人便被模糊过去了。 广林伯世子倒想着为父争一争,可却有心无力,皆因他承爵的旨意迟迟未下,让他急得愈发难安。广林伯府自上一任伯爷与世子先后离世后便渐渐走了下坡路,经了几十年,早就一步步退出了京城权贵中心圈,加之当年对柳家落井下石的行为让人不屑,门庭便愈发的冷落了。 柳琇蕊听罢消息后只替大伯母担心,虽那两人行为让人不耻,可其中的一位毕竟是她的生母,她、她可会难过? 她坐立不安,陡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吓得柳耀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到何处去?” “我要去看看大伯母!” “笨蛋,大伯父得到消息后便立马赶了回来,如今想来在大伯母处,你这么缪缪然过去反倒不好。”柳耀海无奈地道。 柳琇蕊讪讪然地重又坐了回来,好一会才有点怅然地问,“二哥,夫妻不是要相扶相持到老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柳耀海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纪慎之若是敢对不住你,二哥帮你灭了他!” 柳琇蕊红着脸嘟囔道,“我又不是说他,怎的又扯到他身上去了?” 柳耀海笑嘻嘻地望着她,望得她满脸不自在,只得别过脸去,再不敢正视他。 “阿蕊,那些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与慎之身上的,你不能因这个别的不幸而否定世间许多相濡以沫的美好,便是大伯父与大伯母,经历了半生的起起落落,可依旧相扶相持,携手百年,你又有什么必要去杞人忧天呢?” 柳琇蕊被他这番话说得低了头,许久才轻声道,“爹娘……” 柳耀海一滞,微微叹息一声,父母的异样便是一向大咧咧的他也注意到了,可这些又哪是他们这些为人子女的能多说的? 自秋狩回来后,柳敬南已经许久不曾在高淑容屋里留夜了,若不是女儿成亲在即,只怕他连见妻子一面都难。 他知道自己那日初见文馨长公主的失态让她生了误会,他也不是不想与她解释清楚,可却又难以开口。解释什么?他确是在乍见到前妻时失神了,心中也确是有些不平静,毕竟那人曾在他年青的岁月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可他却分得清哪个才是对他最重要的人。 “小姐,永宁县主命人送了帖子来,邀请你到慈云痷去上香。”佩珠忧心仲仲地拿着帖子走了进来。 柳琇蕊一怔,片刻才冷笑道,“好啊,我还没和她算账呢,她倒敢寻上门来了!去回来人,我必定奉陪到底!” 她从不是个会吃闷亏之人,永宁县主敢算计她,便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佩珠迟疑道,“小姐,对方毕竟是县主……”她就不担心自家小姐会吃亏,只担心那个三番四次找麻烦的永宁县主遭了殃又惹出事来。 “县主又怎么了?快去快去!”柳琇蕊毫不在意地向她挥挥手,有仇不报非女子,吃了亏不还击也太有负兄长的教导了! 佩珠无法,只得退了出去,将她的意思传达了五长公主府的下人。 这日,柳琇蕊便在沐休的柳耀海护送下到了与永宁县主相约的慈云痷。 “慢着慢着,我向你赔礼总可以了吧?你看你看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永宁县主见柳琇蕊刚见着自己便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心知上回是得罪她狠了,急急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来,讨好地冲她笑笑。 柳琇蕊轻哼一声,顺手将那雕花黑漆锦盒夺了过来,再猛地一脚扫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永宁县主应声倒地。 “你你你怎还打人,我都赔礼了!”永宁县主摸摸摔疼了的屁股,忿忿不平地抗议。 这野丫头,每次见了她都是屁股遭殃,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你说赔礼就赔礼,可曾见我接受了?”柳琇蕊得意地仰头,气得永宁县主脸都青了。 “你要不接受干嘛拿我的夜明珠,还我!” “要不是看你早早准备了礼物,我就不只这般轻轻松松便放过你了!”柳琇蕊摇头晃脑地打开那盒子,果见里头放着个鸽子蛋大小的珠子。 她好奇地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却怀疑地问,“这是夜明珠?你不会随便拿颗珠子来胡弄我吧?” “乡下野丫头就是乡下野丫头,连夜明珠都不曾见过,本县主难道连颗夜明珠都没有?要拿颗普通珠子骗你?没见识,不要便还我!” 柳琇蕊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笑了,挑眉慢吞吞地道,“既如此,本姑娘便勉强收下了!” 永宁县主见她得了便宜还一副施恩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可苦于对方武力值太强,只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说吧,这回寻我又想打什么坏主意?”将得来的夜明珠收好,柳琇蕊这才笑眯眯地问。 “谁打坏主意了?”永宁县主立即反驳。 “你!每回你寻我绝对是没好事!” 想想自己头两回主动寻对方,好像还真是有些小算盘。想到此处,永宁县主心虚地视线飘浮,就是不敢对上柳琇蕊。 柳琇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这回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你不是婚期将至吗?我、我这不是给你送贺礼来了?”永宁县主咽咽口水,带着丝讨好的笑容道。 “贺礼?方才你不是说是那是赔礼道歉的吗?怎的这回又成了贺礼?”柳琇蕊可不信她的胡扯,直觉这家伙便是没安好心,肯定又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不过她这回还真是冤枉永宁县主了,她真的是想赔礼道歉的。自上回她设计了柳琇蕊与纪淮,先是被同启帝训斥了一顿,就连一向宠她的徐太妃亦责备她不该肆意妄为,婚姻大事何等重要,自该由父母长辈作主,又哪能因你个人不喜欢他们便将他们送作堆。她回府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确是有些不应该,这才想着寻个机会向柳琇蕊赔个礼,可一时又拉不下面子,是以便以上香为名将她约了出来。 永宁县主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哼哼的叫道,“你不信便罢了,懒得理你,本县主走了!”想她堂堂的县主,头一回拉下脸来向人赔礼道歉,竟然还要被人质疑,她不干了,爱信不信的! 柳琇蕊见她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人,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难不成这回我还真的冤枉她了?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 “哎,江敏然,你等等!”她快走几步追上气哼哼的永宁县主。 “哎,你或是真心赔礼,我便接受了。这回我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下回再让人送到你府上去,就当是给你的添妆吧!” 永宁县主撇了她一眼,嘀咕道,“谁稀罕你的东西!”一会又大声道,“别以为给本县主添妆,本县主便不讨厌你了,京城这些多人里头,本县主还是最讨厌你!” “彼此彼此!”柳琇蕊毫不相让。 这家伙真是太讨厌了,就不能对她有好声气! 两人一路斗着嘴去寻各自的家人,柳琇蕊见自己将对方气得脸色青红交加,可偏又发作不得,不禁有些小得意,正想着再气她几句,却见永宁县主猛地停下了脚步,并且拉着她躲到了层层叠叠的树后。 “做什么?”柳琇蕊见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有些不高兴。 “别出声,你瞧前面两位是谁?”永宁县主烦躁地道。 柳琇蕊一怔,顺着她的指引望去,赫然见她的亲爹柳敬南以及文馨长公主的身影。她脸色一变,立即便噤声,与永宁县主一般,死死地盯着前方两人。 “一别多年,想不到你我还有再见一日……擎南,这些年,你可好?”文馨长公主压下心中苦涩,扬起温婉的笑容轻柔地问。 “托公主的福,柳擎南一切安好!”柳敬南恭恭敬敬地行礼回话,语气有礼,却显疏远。 文馨长公主眼神一黯,更感酸楚。那个视她如珠如宝的柳擎南果真不在了吗?她后悔了,后悔当年一头栽到那飘渺的情感当中,忽视了身边真正待她好的人。 “可我不好,一点也不好……他,他心中只有那个为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只有他的儿子……” 柳敬南动作一顿,片刻又垂着头目不斜视,“公主殿下得偿所愿,理应过得幸福安乐才是,往日之事不可追。五驸马与公主年少定情,结璃二十余载,京中人人称羡……” “可我后悔了,后……” “公主殿下!”柳敬南大喝一声,瞬间让情绪开始有些激动的文馨长公主回过神来,她含泪凝望着他,望着眼前那个一脸正气,眼中却再无当年柔情的男子,终于潸然泪下。 “公主,永宁县主出嫁在即,五驸马才是你相守一生之人,珍惜眼前人……柳擎南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了!”柳敬南不敢久留,若是知道在此处会遇到她,他绝不敢再过来。本是听闻女儿在慈云庵,他便顺路来接她回府,顺便让女儿在妻子面前美言几句,也好让他能告别每晚睡书房的凄惨现状,哪想到居然又遇到了…… 文馨长公主见他走得匆匆忙忙,那背影,瞧着倒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感,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从何时起,她竟让他避如蛇蝎了? 直到文馨长公主亦离去,柳琇蕊与永宁县主才走了出来,两人均是愣愣地站立片刻,半晌,永宁县主才猛地一跺脚,带着几分哭音恨恨地道,“我讨厌你,讨厌所有姓柳的!”言毕便提着裙摆飞快地走了。 柳琇蕊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才轻叹一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去寻柳耀海。 “柳姑娘!”才走了几步,便听有人在唤她,她回头一看,见满脸憔悴的李煦出现在眼前。 她沉下脸,客客气气地行了礼,“李公子!” 李煦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故自地道,“今日,威国公及夫人到了广林伯府,将、将母亲的名字从、从族谱上划去了。” 柳琇蕊一愣,大伯母果然说到做到。 “六岁前我的身份是父亲的庶子,可他却从不许我唤周姨娘作娘,每隔一段日子便带我到京郊一处庄园里小住,那里头住着位女子,他说那才是我的娘……直到有一日,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娘不仅仅是我的娘,还是那位会温柔地对我笑,让我不可淘气的大堂姐的亲娘……” 李煦仿佛是陷进了回忆当中,也不管柳琇蕊怎么想,便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全部倾诉出来。 “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竟然是那般不堪后,我便哭着闹着再不肯留在广林伯府,因为,我不配……那么温柔的堂姐姐,若是她知晓我的身世,又怎可能再对我笑。父亲拗不过我,终是让六岁的李煦‘病逝’,而我,便回到了母亲身边。” 柳琇蕊沉默地望着他,心里百感交杂。 “我是个肮脏之人,连血液亦是肮脏的,如此不受上苍祝福之人,这一生只配生活在黑暗当中……” 柳琇蕊张口欲劝慰他几句,可话却仿似被堵在喉咙当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母亲,是翻看了我当年查探出来的、查探出来的父亲、父亲对伯父一家所作所为,这、这才做了不可挽回之事。你说,我当初既查出了这些肮脏之事,为何不将所有的证据毁得彻彻底底?为何要将它们偷偷存了下来?是不是、是不是我内心深处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母亲能知道那些事,知道父亲在更早之前便玷污了她、知道父亲在重病的伯父面前承认了曾下药迷.奸了她、知道那落水而逝的小堂兄其实是被父亲扔下去的、知道……” “李公子、李公子!”柳琇蕊见他开始陷入心魔当中,急得大声叫道。 李煦被她的大叫惊醒,猛地双手捂脸,许久,才哑声道,“对不住,让你听了这些不好之事,我、我活了这二十余年,除了你之外竟再不知能与何人说说话……明日我便要离开京城了,从今世上再无李煦,祝你与纪状元白头偕老,珍重!” 他深深地望了一脸震惊的柳琇蕊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良久,才轻叹一声,这到底是谁之错? 作者有话要说: 纪公子:我要娶媳妇!! 作者君:得了得了,明天便让你娶!   ☆、第六十三章 不管是亲爹与那长公主之间那些事,还是李煦对命运的无奈与逃避,都让柳琇蕊心中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相信自己的爹爹不会是那等没有责任心之人,也相信那长公主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她却心疼自己的娘亲,有这么一个人横在中间,得多膈应啊? 至于将要离京的李煦,她虽同情他的遭遇,亦清楚他的无奈与无辜,可大伯母与他的关系,注定了她不可能置大伯母的感受不顾而与他交好。是以,她只能在默默地祝福他能早日摆脱身世的束缚,走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之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柳纪两家的婚期将近,柳琇蕊在京城的日子并不算长,认识的人有限,可架不得她身份高,故每日借故添妆而上门的人倒也不少,这其中,便有广林伯府庶出二房的嫡小姐,排行第二的李筱玉。 她打着添妆的名义上门,柳琇蕊也只得客客气气地招呼着。待李筱玉离去后,她迟疑了一会,终是拿着李筱玉送的一套绿翡翠头面到了李氏处。 李氏听了前因后果,只是笑笑地摸摸她的额角,“她既然给了你,你便大大方方收下吧!如今广林伯府两房争爵位,她不过奉父母之命来威国公府寻求支持的。”顿了一下,又拉着柳琇蕊在榻上坐下,柔声教导道,“伯母原想着你至少还得过一年多才出嫁,倒不想这般快便要嫁人了。阿蕊,你要记住,嫡庶嫡庶,万不可乱。伯母便是与、与他们有些过节,可却也绝不会帮着个庶出子打压嫡系。” 柳琇蕊点点头,偎着她轻声道,“阿蕊知道了!” 李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心中那股沉痛被小侄女即将出嫁的离愁别绪冲淡了不少。 “嫁人了便不能再这般腻在伯母身边撒娇了,得好好孝顺公婆、侍候夫君、打理内宅。慎之是个好的,纪家父母为人和善,家里人口虽调零了些,可却没有高门大户那些糟心事,你以诚待人,自然亦会得到旁人的真心看顾。” 柳琇蕊往她怀里钻了几分,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 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庞,“起来,伯母去拿些东西来。” 柳琇蕊听话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氏往里间走去,不到片刻的功夫,便见她捧着个锦盒出来。 “这枝凤钗,是你祖母当年赐予我的,如今我便把它转送给你,望你与慎之能举案齐眉,一生平安顺畅。”李氏打开锦盒,将里面的金丝凤钗拿了出来,亲手插在柳琇蕊发髻上。 柳琇蕊摸了摸插在发髻上刚新得的凤钗,眼眶微红,搂着李氏的腰肢呜咽着道,“大伯母,阿蕊舍不得你!” “笨丫头,女大当嫁,你便是嫁了人,也仍是大伯母的小阿蕊,这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李氏拥着她,视线亦变得有些朦胧。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她身边有情深的夫君、孝顺的儿子、和善的妯娌、贴心的侄女,还有懂事的侄子,旁人终其一生恐怕都不能像她这般拥有这么多的真心实意,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纪家远在燕州,柳琇蕊自然得在兄长的护送下提前启程。所幸燕州亦算得上她半个故乡,是以虽离京城远了些,可终究比起孤身远嫁的女子要好出不少。 临行前一晚,柳琇蕊偎依着高淑容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高淑容始终含着浅浅笑意听她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娘……你和爹……”柳琇蕊思量再三,终是有些犹豫地问出了这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高淑容身子一僵,无奈苦笑,也是,她这段日子的表现太过明显,儿女察觉实属正常。照理说她都与柳敬南做了二十余年的夫妻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那些情情爱爱本不应再是生活所重,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夫君,她亦相信他不是那等寡情之人。可,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娘突然想起有样东西忘了给你……”高淑容一边转移话题,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锦盒,顺手打了开来,一把闪闪亮的剔骨刀映入柳琇蕊眼中,生生将她吓了一跳。 “娘,这、这是……” 高淑容笑眯眯地道,“这是娘出嫁前你外祖母给的,若是将来慎之敢对不住你……” 她脸上和煦的笑容,配上闪闪发光的剔骨刀,让柳琇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可也只得硬着头皮将盒子盖好,接了过来。 “多谢娘!” 外祖母,果真是个了不起的! 高淑容温柔地道,“娘自是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这刀,但总得有所防备不是,咱们虽是女流之辈,可偶尔也得硬气起来,让人轻易不敢欺负了去。” “嗯嗯,阿蕊懂了!”柳琇蕊被她轻轻柔柔的语调弄得更是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刀,娘不会已经用到爹身上去了吧?想到这段日子父母的相处 ,她觉得这个可能十分接近真相。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白一早便要起来了!”高淑容轻轻拍拍她的脸庞,催促道。 柳琇蕊无奈,只得抱着新得的礼物告辞离去。 她刚进了自己院门,又听身后有人唤她,“阿蕊!” 她回头一看,见柳耀河与柳耀海并肩向自己走来。 “大哥、二哥!”她扬起欢喜的笑容迎了上去。 抱着一个更长的锦盒的柳耀海冲她裂着大嘴笑了笑,一身轻便的柳耀河则是含蓄得多,两人又唤了她一声,兄妹三人这才到了屋里坐下。 “阿蕊,这个是给你的,若是纪慎之不听话,你便用这个教训他!”刚进了屋门,柳耀海便急不及待地将手上的锦盒打开,里头一把崭新崭新的鸡毛掸子便露了出来。 一旁坐着品茗的柳耀河赞同地点了点头。 柳琇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还没嫁呢,怎的一个两个便替她准备了这些? “多、多谢二哥!”她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 柳耀海见她收下了,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替自己倒了杯茶,‘咕碌碌’便灌了下去。 柳琇蕊将那长锦盒收好,这才将视线移至神色淡然的柳耀河身上,大哥,又会送她一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柳耀河淡定的将手中茶碗放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一本书册,直接便放到她的面前,“阿蕊,这是大哥想了好些日子才写出来的拳法,最适合女子练不过了。”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片刻,才抖着手将书册翻开,见里头画着耍着拳法的劲装小人,画的旁边空白之处还有批注,标明了动作要领。这、这实在是太贴心了! “二弟,咱们回去吧,不打扰阿蕊歇息了!”柳耀河施施然地起身,拍了拍衣袍,冲着又灌了几杯茶水的弟弟道。 柳耀海抹了一把嘴巴,憨憨地冲柳琇蕊笑了笑,“阿蕊,二哥走了!” 柳琇蕊忙不迭地欲起身相送,可却被柳耀河阻止了,“不必送,你也早些安歇!” 直到兄弟俩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消失,她望了望那把鸡毛掸子,又看看那本书册,再想想高淑容给她的剔骨刀,终忍不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真的很期待,期待纪书呆见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应该十分精彩才是! 她将今晚意外收到的特别礼物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嘴角越来越上扬,许久,一滴晶莹的泪珠砸落下来,砸在那长长的锦盒上,激起小小的水花。 她一定会过得好好的,带着亲人的祝福,好好地经营自己的日子…… 次日一早,柳琇蕊迷迷糊糊中便被佩珠叫了起来,到了净房洗漱过后,走出来便见高淑容、李氏及关氏三人含笑站立在屋内。 “过来,娘替你梳头!”高淑容微微笑着朝她招招手,她喉咙一哽,快步上前换着她,“娘!” 高淑容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了几句,李氏便抹着泪花笑着催促道,“莫要误了时辰!” 一旁的关氏将早就准备妥当的头面放在梳妆桌上,“大嫂说的是,还是莫要误了吉时!” 柳琇蕊顺从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任由高淑容轻柔地梳着那满头如瀑青丝,她定定地望着镜内的三位长辈,强抑着泪水,默默地记下那声声的祝福。 “好了,真不愧是柳家的姑娘!”关氏将最后一枝凤钗插上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谢三婶!”柳琇蕊哽声道谢。 关氏动作一顿,叹息地抓着她的手道,“往日三婶是严厉了些,可终究亦是为了你好,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阿蕊懂的!” 吉时将至,柳琇蕊在佩珠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正堂去拜别长辈家人,柳家人当中,除了远在金州的柳耀江外,其余各人均在场。 她含着泪水先后叩拜了父母与叔伯,柳敬南眼圈微红,哑声训导了几句,便别过脸去轻轻拭了拭眼中泪花。 柳琇蕊一一拜别了亲人,柳敬南亲手将红盖头与她盖上,声音低哑,“去吧,好好过日子!” 她呜咽着‘嗯’了一声,再次盈盈下拜,这才伏到早就候在一旁的柳耀河背上,由着他背着自己慢慢地出了家门。 ‘噼噼叭叭’的喜炮声乍响,她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泪珠一滴一滴地砸落柳耀河背上,让一向坚毅的少年亦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柳耀河将她往上轻轻颠了颠,微垂眼睑掩饰眼中泪意,坚定地迈着步子,背着此生唯一的妹妹跨过了威国公府大门,将她送上了花轿当中…… “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张灯结彩的纪家,满脸喜气的纪老爷与纪夫人听闻花轿到了,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快快快,让少爷手脚麻利些!”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跑不了的,不急不急!”一旁的郭大娘好笑地道。 “急!怎的就不急!这孩子让我急了多少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娶媳妇,我这心里啊,片刻也安定不下来!”纪夫人嗔怪地瞪了瞪同样是满脸喜气地往大门方向走去的儿子一眼。 虽经过了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可柳琇蕊却不曾感到疲惫,只越是接近燕州,心里越发紧张。到了今日,听着震天响的喜炮,她手心都紧张得冒起了汗水。 轿帘猛地被人从外头踢开,轿内的光线一下便强了些,她下意识便紧闭双眼,双手将衣襟抓得更紧了。 突然,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的温文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将她内心的紧张轻轻拂去了几分。 “阿蕊,把手给我!”纪淮柔情满满地注视着仿佛盼了一生之久的新娘子,缓缓地伸出了手。 柳琇蕊一怔,不是应该由喜婆将她扶下去的吗?可当她看到红盖头之下的那只宽厚的大手,俏脸一红,一股甜滋滋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升起,终是怯怯地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肌肤触碰间,她感觉对方动作似是顿了顿,片刻 ,那大掌一翻,将她的紧紧包在里头…… “坏丫头,这下可逃不掉了!”   ☆、第六十四章 纪淮一直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完全无视周遭人的吃惊神情,如今他的眼里心里全是身边这只终于可以明正言顺纳入怀中的伪兔子。 柳琇蕊低着头任他拉着自己跨过了火盆,直到拜堂的唱喏声响起,那只宽厚的大掌才不舍地在她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然后松了开来,让她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这登徒子,这时候也不正经! 上首的纪老爷与纪夫人望着一对佳儿佳妇笑得合不拢嘴,盼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将儿媳妇盼进门了,这个挑剔的混小子! 红盖头下的柳琇蕊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在‘送入洞房’的唱诺声中由着喜婆扶着她进了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 “新郎倌,可以将红盖头挑下来了!”圆润福气的喜婆笑容满满地提醒道。 柳琇蕊听得这话又是一阵紧张,只一会的功夫,头上的红盖头便被人挑了开来,她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冲她笑得如沐春风的纪淮一眼,羞涩难当地垂下了头。 纪淮定定地望着盛妆下娇羞无限的新婚妻子,眼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喜婆见新郎倌看新娘子看得入了神,掩嘴笑了出来,果真是一段良缘,这位少夫人福气不浅,夫君亲自牵着她进了门,如今又是这般情意绵绵的。 她也不多做那讨人嫌之人,笑笑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这难得的时候留给屋里那对旁若无人的新人。 柳琇蕊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偷偷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被对方抓个正着。 她小脸一红,勉强将羞涩压了下去,虚张声势地冲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纪淮嗔道,“不许再看了,又不是不曾见过!” 纪淮轻笑出声,长臂一伸,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柳琇蕊靠着他抿嘴一笑,片刻,才努着嘴不满地道,“我脖子都快被压断了,也快饿死了,你也不帮帮忙!” 纪淮失笑,这只不解风情的伪兔子,如此良辰美景,正是浓情密意之时,却偏说些煞风景之话。 他无奈地亲自动手将她头上的凤冠解了下来,见她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继而抿嘴冲自己感激地笑了笑,那两只调皮的小梨涡又耀武扬威地蹦了出来,看得他心痒难耐,终是做了他想了许久许久之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总是勾得他心痒痒的小梨涡。 柳琇蕊被他戳得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手拍掉他的爪子,“做什么戳人!” 纪淮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为夫瞧着娘子这梨涡终是浅了些,想着再戳深些许!” 柳琇蕊瞪了他一眼,啐道,“坏胚子!” 纪淮闷声大笑,趁着她羞郝难当时猛地扑过去,控制着力度往她脸蛋上一咬,“坏丫头!” 柳琇蕊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方快速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她愣愣地摸着有些湿润的脸蛋,好半晌才嘟囔道,“这书呆子,敢情是属狗的,居然还咬人!” 捧着热水进来的佩珠笑意盈盈地道,“少夫人,奴婢侍候你梳洗吧,少爷方才吩咐了下人准备晚膳,一会便送到。” 柳琇蕊点点头,催促道,“快些快些,我都要饿死了!” 佩珠动作麻利地替她将脸上的胭脂水粉洗得干干净净,再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便听房门被轻轻敲响。 “少夫人,想来是她们送晚膳来了。” 柳琇蕊用过了晚膳,歇了一会便又沐浴更衣过,佩珠陪着她说了一会话才退了出去。她静静地靠坐在一片喜气的新床上,环顾一周屋子里,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襟。 这里,以后便是她的家了?那个总气得她跳脚的书呆子从今起便是她相伴一生的夫君了? 想到这,她一颗心呯呯直跳,脸上热度又慢慢升了起来。 是了,今晚是她与书呆子的洞房花烛夜呢…… ‘吱呀’的一声,外间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紧接着便听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伴着有几分熟悉的唠叨,“好了好了,到了到了,都娶媳妇了也这般不顾身子,哎哟,真是让人少担心片刻都不行!” 她掩嘴一乐,认出这声音正是纪淮身边的书童书墨的。 “少把你娘骂你那些话用到你家少爷身上,去去去,少爷不用你侍候了!”不一会,纪淮十分嫌弃的声音响起。 听着这对主仆你来我往的,柳琇蕊原有几分紧张的情绪不自觉便散了些。 “娶了媳妇忘了书童……”小书童颇有几分委屈的声音飘了进来,让她‘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 正笑得开心,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下子便向她压了下来,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纪淮抱着她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一圈,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身下,先是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尖,这才将额头抵着她的,满含笑意地沉声道,“连夫君都敢取笑,嗯?” 柳琇蕊红着脸捶了他肩膀一下,“做什么这般吓人!” 纪淮又是一阵低笑,片刻,才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柔情满满地望着她低声道,“阿蕊,我真高兴!” 柳琇蕊羞得耳根都红了,蚊呐般‘嗯’了一声,便将脸别到一处看,再不敢望他。 纪淮叹息声轻轻荡开,双手捧着她温热的脸对着自己,呢喃般唤了声,“阿蕊……”伴着这柔声细语而来的,是他充满怜爱的吻。 柳琇蕊被他亲得浑身软绵绵、头脑晕乎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融化了,尤其是对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强烈到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纪淮才结束这漫长的一吻,可却仍流连不舍地轻轻啃咬着她的唇。 “纪、纪书呆……”她浑身颤抖,发髻早就散了,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大红色的被褥上,眼中水气朦朦,双颊绯红,双唇被亲得更是艳丽不已。纪淮眼神幽深,再次伏□去含着她的唇,似是喘息,又似是叹息地轻语,“阿蕊……” 柳琇蕊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似是被卷入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中一般,当那灼热的温度慢慢从她的唇上转移到耳后,这种被燃烧的感觉便更强烈了。 “嗯……纪、纪……”她轻喘连连,浑然不觉声音当中添了几分柔媚,如同羽毛般轻轻在纪淮心上拂过,让他动作越发急促起来,床两侧松松地绑着的纱帐猛地垂落下来,将满室醉人的春.色掩在了后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低哑的男声喘.息着问,“你可是我的人了?嗯?” 好一会,语不成声的娇.喘声才断断续续地响起,“……是、是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柔柔地照入一室喜气的新房中,柳琇蕊幽幽转醒,满身的酸痛让她不自觉地蹙眉,腰上有力的禁锢让她更感不舒服,她轻轻动了动,那有力的双臂却将她抱得更紧。 她轻哼一声,发觉纪淮那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想起昨夜,脸颊又开始发热,她就知道这坏胚子不但满肚子坏水,还是个小气记仇的。当初在祈山村小树林,她不过没有回应他那句‘你是我的人了’罢了,没想到这小气鬼居然记到了如今。 想到昨晚纪淮无耻地逼着她承认自己是他的人了,她又羞又气,恨恨地抡起小拳头就要往好梦正酣的纪淮肩膀砸去…… 只可惜尚未挥出去便被一只大手紧紧地包住了,紧接着脸蛋又被咬了一口,“坏丫头,才第一日便要谋杀亲夫吗?” 柳琇蕊见他醒来,脸‘唰’的一下红得更厉害了,可却顽强地撑着气势,“谁、谁要谋杀亲夫了!” 纪淮低低地笑了出来,温厚的气息将她包裹着,笑得她更是羞恼不已。 “不、不许笑了!” “小生谨遵娘子命!”纪淮装模作样地冲她挑眉笑笑,气得她又是捶了他几下。 “少爷、少夫人,该起了!”陌生的女子声从屋外响起,柳琇蕊也无暇多想为何不是佩珠来唤自己,慌不迭地将又赖在自己身上的纪淮推开,“快起了,还要去敬茶呢!若是、若是让……久等便不好了!” 纪淮侧身撑着脑袋含着满意的笑意望着手忙脚乱地穿衣的小妻子,心中是无限的欢喜。 人生的圆满,大抵如此了吧! 柳琇蕊披着满头青丝将衣裙穿好,回过身来发现纪淮居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盯着自己,她也顾不得羞涩,几步上去用力拉着他的手臂,“起来,她们要进来了!” 纪淮顺着她的力度翻身坐好,然后往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这才笑着拿起架子上搭着的衣袍穿上。 “进、进来吧!”柳琇蕊见他穿着整齐,这才冲着外头唤了声。 不一会,一身绿衣裙的美貌婢女率先走了进来,她的身后则跟着蹙眉的佩珠,以及一位满脸喜气笑容的婆子。 “恭喜少爷、恭喜少夫人!”那婆子进来后朝着两人道了贺,得了允许后才往有几分凌乱的新床走去…… 柳琇蕊自然清楚她要去拿什么,红着脸由着佩珠侍候她梳洗过,倒不曾察觉那绿衣婢女满脸期盼地望着纪淮。 纪淮皱眉望了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挽琴一眼,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 挽琴眼神一下便黯淡下来,轻咬嘴唇,不甘不愿地福了福才退了出去。 佩珠望了望她的背影,又回头望了将梳子塞进柳琇蕊手中耍赖的纪淮一眼,微微一笑,亦跟在她的身后离去了。 纪家人口简单,柳琇蕊敬茶便也轻松得多。纪夫人满意地望着这乖乖巧巧的儿媳妇,将早就准备的见面礼塞在她手中,慈爱地道,“好孩子,慎之那混小子便交给你了!” 柳琇蕊羞涩地垂下头‘嗯’了一声,纪夫人见了愈发的高兴,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个不停,生怕她有什么不适应之处。 纪淮无奈地望了正品着媳妇茶的老爹一眼,纪老爷故作不知地低着头盯着茶碗上飘浮着的几片小小茶叶,一片、两片、三片……一片、两片、三片…… 开玩笑,老妻啰嗦的对象终于转移了,他傻了才赶着上前去提醒她该用早膳了,万一她又调转枪头冲自己来该如何是好? 柳琇蕊自幼便被长辈们各种细细叮嘱,应付纪夫人自是游刃有余,婆媳两人一个问得起劲,一个应得乖巧,浑然不觉身侧的两男人可怜巴巴的幽怨眼神,以及咕咕作响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以下……真遗憾……╮(╯▽╰)╭   ☆、第六十五章 “这玉佩……”用过了早膳,纪夫人又拉着柳琇蕊说了会话,正感口渴欲转身去端一旁的茶碗时,却被柳琇蕊腰间系着的青玉凤凰纹玉佩吸引了目光。 柳琇蕊顺着她的视线一望,见她盯着的正是纪淮当年送她的生辰礼,脸上一红,有几分不自在的绞了绞帕子。 “慎之原来早就把这玉佩给你了啊,这是当年他祖母给他的,本是一对,一只给他带在身上,一只让他日后交给媳妇……” 柳琇蕊脑袋‘哄’的一下便炸懵了,纪夫人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这是过世的纪老夫人给未来孙媳妇的玉佩?可、可那书呆子却、却当成生辰礼送给自己了! 想到当初自己将这玉佩挂在胸前,她更是又羞又恼。 “夫人,少爷来了!”屋外的小丫头进来禀道。 纪夫人笑眯眯地望了望羞红了脸的儿媳妇,又望望大步跨进来的儿子,嫌弃地冲正向她行礼的纪淮摆摆手,“行了行了,娘也不做那讨人嫌的,这便把你媳妇还给你,快走快走,别在这占了我的地方!” 纪淮讪讪地摸摸鼻子,也不分辩,只讨饶般又朝着纪夫人做了个揖,乐得纪夫人更是拉着柳琇蕊的手塞到他手中,“好了,去吧去吧!” 柳琇蕊红着脸向纪夫人行过礼后,便由着纪淮拉着她往屋外走去。 沿路的纪府下人见这对新婚夫妇如此恩爱,均忍不住掩嘴偷笑,笑得柳琇蕊浑身不自在欲抽回被他紧紧握着的手。 纪淮察觉她的动作,更是用上几分力道将那软绵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柳琇蕊无法,只得暗暗嗔了他一眼,眉目流转间颇添几分妇人特有的风情,嗔得纪淮心猿意马,只恨不得立即将小妻子拥入怀中恣意爱怜一番。 两人相携着进了屋,柳琇蕊趁机甩开他的手,回转身来气哼哼地瞪着他问,“那回你送的那块玉佩,是、是……” 纪淮先是一怔,继而逸出阵阵清朗笑声,戏谑地盯着妻子红艳如盛放的桃花般的脸颊问,“是怎样?” 柳琇蕊吱吱唔唔了一会,终是无法直白地问出来。 纪淮放声大笑,一拂长袍便在榻上坐下,笑意盈盈地道,“收我纪家礼,入我纪家门,如今你可不是进了我纪家的门?” “无赖便是无赖,哪有人像你这般的!”柳琇蕊恼怒地捶了他一下,惹来对方更放肆的笑声。 而另一处,自儿子儿媳离开后,纪夫人脸上的笑意依旧停不下来,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只可惜没有几日他们便要起程了。” “少爷虽要到任上去,可少夫人却可以留在您身边侍候,替少爷尽孝啊!”一旁的崔嬷嬷眼神微闪,笑笑着道。 男子外任,将妻子留在家中尽孝倒也极为常见,只是纪夫人却摇头道,“不行不行,他们新婚燕尔的又怎能这般分开,先不说我还等着抱孙子,且说慎之在外头也需要有人替他打理后宅。如今他不同以往,官场之事我虽不懂,可也知道许多事只能正室夫人出面。” 崔嬷嬷听她如此说,打了几日的腹稿终是不敢道出来,只是讪讪地连声附和,“夫人所言极是,是老奴目光短浅了!” 纪淮与柳琇蕊腻歪了一会便到书房去了,准他成亲再赴任原就是同启帝的恩典,如今两人虽刚完婚,可亦不得不提前准备赴任之事,而起程之时便定在两人婚后第七日。 “少夫人,少爷院里除了一些干杂务的婆子与粗使丫头,也就贴身侍候他的书童书墨、掌管院里大小事的郭大娘,以及负责整理屋子的婢女挽琴。这挽琴是五年前分到少爷院里的,如今十七岁了,前不久夫人放了一批适龄的丫头出去,可她却跪着恳求继续留在府中侍候,夫人见她诚心,便也应允了下来,如今她的干娘,便是夫人身边的崔嬷嬷。”佩珠细细地将打探到的院里事向柳琇蕊道来。 柳琇蕊正翻着自己的嫁妆单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深思佩珠特意重点描述了挽琴的用意。 佩珠见她不上心便有些急了,李氏命人悉心教导她,便是让她将来好好照顾侄女的,今早那挽琴精心打扮着前来叫起,一进门来那眼神便有意无意地瞄到少爷身上,怀的什么心思她又哪会看不出。 少爷年轻有为,生得又是一表人才,如今身边又只得自家少夫人一个,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的妾室,便是没有少夫人尊贵,可比起其他府邸的姨娘却是要好过得多。虽说少爷未必有那等心思,可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之理,这种心怀不轨的贱婢就该早早打发出去才是,便是如今少夫人刚进门不适宜大动干戈,可也要有所提防才是啊,又怎能这般完全不放在心上! 柳琇蕊又哪想得到只一个晚上,她的陪嫁丫鬟便替她忧虑了妾室通房这些事,她一边翻着嫁妆单子,一边伸手去端旁边放着的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便又放了回去。 佩珠见她丝毫不在意,咬咬牙更直白地道,“少夫人,挽琴如今年纪大了,若是随着到锦城去,只怕会耽搁她的终身大事!” 柳琇蕊动作一顿,将嫁妆单子放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她道,“你这话是何意?” 佩珠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是说挽琴既然要留在府中侍候,那这回便不必再跟着到锦城去了。” 柳琇蕊望了她半晌才轻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你家少夫人都心中有数!”言毕也不再多说,继续翻看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 纪书呆招风引蝶的本领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挽琴跟在他身边长达五年都未能得偿所愿,可见他并没有那层意思,她又何必枉作小人。正如大伯母教导的那般,聪明的女子要做的是紧紧抓住夫君的心,而不是本末倒置去为难那些觊觎他的女子,根本都护住了,又何惧那些枝枝叶叶。 佩珠见她既如此说,也只得暂且放下了,总归如今她也提醒过了,想来少夫人也会有所提防才是。 柳琇蕊这回出嫁便是柳耀河亲自护送的,只他身上也有差事,是以也只是在燕州停留了三日,确定妹妹嫁到纪家不曾受到委屈,又匆匆赶回珉安村拜见了外祖父母一家,这才告辞返回京城了。 ** 书墨捧着食盒快快乐乐地从后厨出来,哼着小曲往书房方向而去,沿着后花园里的小径走了片刻,便见纪淮屋里的大丫头挽琴迎面走来。 “书墨,你娘找你呢,如今在西门处。”挽琴冲着他道。 书墨挠挠后脑勺,有些苦恼地望望手中食盒。挽琴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这点心可是要送到少爷书房去?” 书墨点点头,“正是!” “要不这样,我帮你送去,你先去见你娘,这样一来,两边都不耽搁,你瞧着可好?”挽琴提议道。 “如此便多谢挽琴姐姐了!”书墨哪有不应之理,乐呵呵地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再三道过谢后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挽琴轻吁口气,稍整整发髻,便捧着食盒往书房方向而去。 纪淮本也非常乐意腻在小妻子身边逗乐逗乐,只可惜他上任在即,有许多事仍需准备。早些时候他便收到了柳耀江送来的书信,将他即将上任的锦城耒坡县大小事细细道来,让他心中有数。 他看罢柳耀江的来信后头一个反应便是--这耒坡县令确实不好当啊!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他头也不抬便回了一声,“进来吧!” “少爷,您要的点心!”轻轻柔柔的女声在书房中荡开,让正执笔给柳耀江回信的纪淮动作稍顿,抬头望了望正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热气的青瓷碟子从食盒里端了出来,放在书案一角上的挽琴。 他浓眉一皱,倒也没有多说,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低下头去疾书。 挽琴轻咬唇瓣,终是开口恳求道,“少爷,这回上任便让挽琴跟着侍候你与少夫人吧!” 纪淮落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搭在架上,头也不抬地应了句,“不必了,我身边有书墨侍候着,少夫人那边也有佩珠等人,无需这么多人跟着!” 挽琴见他丝毫不作多想便拒绝了,心中一急,上前几步哀求道,“少爷,挽琴本就是侍候您之人,理应跟着去才是……” 纪淮不悦地抬头望着她道,“你在府里时间亦不算短,自是清楚我的性子,我既决定之事,又哪会轻易更改!你若觉得留在府中再不适应,便应听从母亲意思早些寻个好人家,让自己终身有所依靠才是正理!” 挽琴见他毫不留情地说出这番直戳她心窝子的话,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让纪淮更是不悦。 “少爷、少爷,挽琴……”他那突然沉下来的脸色生生吓了正抽泣着的挽琴一跳,让她猛然醒悟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正想着开口解释几句,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这是怎么了?”柳琇蕊疑惑地望望满脸泪痕的挽琴一眼,又望望一脸怒气的纪淮。 纪淮见她进来,强压下心头怒火迎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他本欲又逗弄脸皮子薄的小妻子一下,猛然想起屋内还有一位哭哭啼啼的婢女,烦不胜烦地回头冲着挽琴喝道,“还不退下?” 挽琴绝望地望了他一眼,终是不敢再逗留,捂着嘴行了礼便头也不回地退出去了。 柳琇蕊似笑非笑地瞄正冲她讨好地笑着的纪淮一眼,轻哼一声,不高兴地道,“这才成亲,你便打算享齐人之福了?” 纪淮慌不迭地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叫屈道,“夫人明察,为夫可是清白的!为夫对夫人之心天地可鉴!” 柳琇蕊自是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可心里却仍是有几分不悦,又是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纪淮急了,生怕她果真误会了自己,忙抱着她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娘子’地表忠心。 “夫人、娘子、阿蕊,为夫是清白的!” 柳琇蕊强忍着笑意看着他的唱作俱佳,倏地推开他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屋里去,纪淮见状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正在屋里收拾着的佩珠见两人神情有异地走进来,只狐疑地行了礼便出去了。 柳琇蕊任由腻在身后的纪淮喋喋不休地证清白,心里早就乐翻了天,她打开里屋的柜子,翻出柳耀海送她的那个长长的锦盒,然后将里头崭新的鸡毛掸子拿了出来,募地转过身,将鸡毛掸子猛地往桌上一拍。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口若悬河的纪大才子立马便止住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又断更了……(>﹏<)   ☆、第六十六章 纪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拍打声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扬着鸡毛掸子冲他笑得好不得意的柳琇蕊。 “阿、阿蕊,夫人、娘子,这、这是何物?”他结结巴巴地问。 柳琇蕊得意地仰着脑袋道,“鸡毛掸子啊!二哥给我的,说若是你不听话便用这个来教训你!” 纪淮咽咽口水,有几分畏惧地望着柳琇蕊又是‘啪’的一声拍在那张厚实的圆桌上,震得他一个激零。 这、这小舅兄也太、太、太恼人了些吧!这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原还披一层兔子皮,有了这个,干脆连兔子皮都不用披了,真身上阵,还让不让人活啊! “夫人、娘子,打个商量,此物、此物实在有些不、不雅,你瞧着要不、要……” “啪!”他话音未落,柳琇蕊又是用力一拍,吓得他将未尽之语一下便咽了回去。 柳琇蕊初战告捷,心中更是得意非常,眉眼弯弯地冲着一动不敢动的纪淮道,“哼,若是你敢不规矩不听话,那便让你尝尝这掸子的厉害!” 纪淮心惊胆战地盯着那把毛茸茸,却极有气势的鸡毛掸子,嘴角抽了抽,片刻才掩嘴轻咳一声,试图以理服人。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他念叨了几句,见柳琇蕊神色不变,壮壮胆又继续道,“……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宽裕者,尚恭下也……” “啦!”一声更响亮的拍打声一下便让纪淮反应过来——“以上纯属无稽之谈,荒天下之大谬!” 柳琇蕊见他如此识时务的狗腿样,‘噗哧’一下便笑了出来。 纪淮讨好地冲她笑着,心中却为那摇摇欲垫的夫纲掬一把心酸泪——夫纲啊,这辈子还振得起吗? 柳琇蕊瞧着他那明显言不由衷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一串串抑制不住的清脆笑声从嘴里逸出来,欢快明媚的笑容让纪淮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来,再也顾不得哀悼那化作黄鹤一去不复返的夫纲了。 柳琇蕊笑了好一会,将抓在手上的鸡毛掸子放到了桌上,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这才嗔道,“再敢招蜂引蝶,你瞧我怎样收拾你!” 眸光流动间,更显得柔媚醉人,纪淮看得心痒难耐,又见她放下了‘武器’,趁此机会猛地扑过去死死抱着她耍赖道,“为夫明明就是清白的,娘子偏要拿那样的东西吓唬人!” 柳琇蕊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正欲拿起武器一展雌威,哪想到纪淮眼尖地发现她的意图,将她的身子牢牢地禁在怀中,继而薄唇覆上她的,将她未来得及出口的娇斥堵了回去。 柳琇蕊大意失守,被对方反扑成功,开始仍能挣扎几下欲挽回劣势,可不到片刻功夫便被彻底攻陷,软倒在纪淮的怀中,任他予取予求。 “你、你这个无、无赖,我、我怎么、怎么就、就嫁了你了!”云收雨歇后,柳琇蕊娇喘着捶了心满意足地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的纪淮一下。 只是她早就累得浑身无力,这丁点力度又哪能起什么作用,纪淮轻笑着啄了一下她红艳的双唇,心中暗暗得意,便是不披兔子皮的小老虎,他也不是没有法子收服她的。瞧,如今不是柔顺了吗? 柳琇蕊哼哼唧唧地在他怀中挪了挪,纪淮失笑,这伪兔子莫非还在为方才书房那事闹别扭?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亲她的额角,伏在她耳边哑声道,“死同葬穴,生共衣衾,此生此世,再无他人!” 柳琇蕊一怔,片刻,心里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入心沛,渗到全身……她细若蚊蚋般道了句,“知道了……” 纪淮顿时有种哭笑不得之感,知道了?这算什么回应?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他气结地一个翻身,再次覆在她的身上,充分享受身为夫君的权利。 纵是纪家父母再不舍,可眨眼间便将到了纪淮离家赴任的日子。 儿子起程的前一日,纪夫人再三叮嘱他要注意身子,莫过于投入公事而忽略了自己,还要记得尽快让她抱上孙子。说到此处,纪夫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柳琇蕊一眼。 儿子儿媳相处和睦,她看在眼内,喜在心中,她与纪老爷做了几十年恩爱夫妻,自然希望儿子亦能如他们一般,能寻到合心意之人,一辈子幸福和乐,是以这些年她虽焦急儿子亲事,却不曾逼迫过他。如今儿媳妇进门,她头等关注的自然是子嗣了,毕竟以儿子的年纪,同龄男子大多早早成了亲,便是膝下也有了孩儿,相比之下,又怎能让她不着急! 纪淮眉目带笑地斜睨了一眼小妻子,继而冲纪夫人笑了笑,也不搭话。 “你这回带的人是否少了些?书墨虽尽心,可到底是男子,侍候起来又哪及得上丫头们贴心。而媳妇身边也只得一个佩珠……便是到了锦城再添人,可又哪及得上家里带去的知根知底,不如再多带几个人去。老郭家的便留在府中替你看着屋子,挽琴在府里这些年,娘瞧着她行事倒是个稳重的,不如也带着她去吧。”纪夫人呷了口茶,想起昨日崔嬷嬷提起的儿子带的人手,便提议道。 柳琇蕊带来的人并不多,除了佩珠贴身照顾她外,还有高淑容及李氏关氏妯娌三个为她寻来专门照料身子的蓝嬷嬷。此外,也有几位小丫头跟着她进了纪府,可柳琇蕊自幼便不是那等让人侍候之人,又哪需要这么多人跟着,自然是另外为她们安排了差事。这回随夫上任更是轻装上阵,身边仅带着佩珠及蓝嬷嬷。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似是并不将那挽琴放在心上一般,他一时倒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那便这样决定了,让挽琴也跟着去吧!”纪夫人见儿子不出声,便当他是默许了,直接便一锤定音,让回过神来的纪淮一下有些懵了。 他何时答应了? “只是她终究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锦城遇到好的小子,便让媳妇替她作主吧,也不枉她侍候你一场。”片刻,纪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朝着纪淮道。 柳琇蕊见婆婆提到自己,忙不迭地应道,“这是自然,若是她愿意,媳妇自也是乐意作这个主!” 纪夫人见她应允了下来,微微笑了笑,便催促着他们早些回去歇息,以免误了明日赶路的时辰。 纪淮原打算拒绝让挽琴跟着去的提议,只是见柳琇蕊应了纪夫人那番话,拒绝的话便也咽了回去。 佩珠得知临行在即竟然又让那没安好心的挽琴跟着她们到锦城去,心里老大不乐意,可见柳琇蕊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加上纪淮外出便总是让书墨跟着侍候,在屋里则多腻着柳琇蕊,旁的女子竟是不曾多看一眼,慢慢地也放心了几分。 辞别了父母,夫妻两人带着随行的下人便坐上了北上的马车,一路赶赴锦城耒坡县。 “少爷、少夫人,前方有个小镇!”驾车的老王头侧头对着车内禀道。 “既如此,今日便在此歇息半日,明日再赶路!”纪淮稍提高音量回了一句,言毕又低下头轻声对怀里的妻子道,“此镇离耒坡县不远,明日再赶大半日路便能到了,今日咱们先好好地歇息一番,你瞧可好?” 柳琇蕊焉焉地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接连赶了大半月的路,她便是再好的兴致如今也耗尽了。 纪淮见往日神情飞扬的小妻子如今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不免有些心疼,亲亲她的额头道,“再忍忍,明日便到了!” 一行人进了镇里,又寻了处客栈投宿,柳琇蕊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吃顿热乎乎的饭,心中高兴非常。 这一路上,因恐耽误了纪淮赴任,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她虽自小便帮着家人做些家务活,并不是那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娇小姐,可亦受不住这等颠簸,只是因怕纪淮担心,这才咬着牙挺了过来。 “少爷少爷,你可知道我方才遇着谁了?”用过午膳后便生龙活虎地要去采购路上必需品的书墨满脸神秘地凑到纪淮身边道。 纪淮瞄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柳琇蕊要沐浴,硬是将他从屋里赶了出来,让他惋惜不已。 书墨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书墨遇到从前教我写字的那位崔先生了,他如今在镇里的小学堂里当授课先生。” 纪淮怔了怔,“崔先生?” “便是那位行走不便的崔先生啊,曾中过进士,可却被人冤枉谋害元配夫人,以致无辜入狱被打断了腿的崔先生,少爷不记得了?当年他曾在书墨家隔壁住过一段日子,也是他教书墨认字的!”书墨见他满脸疑惑,便提醒道。 纪淮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纪、纪公子?”他正待问问那崔先生如今可还好,身后便传来含着几分迟疑的女声。 纪淮应声回头,见一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定定地望着他,神情似是有几分激动。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才试探着道,“洛姑娘?” 那女子敛敛神情,朝他福了福,微微笑道,“多年不见,纪公子一向可好?” 纪淮淡然地回道,“托李夫人的福!” 女子见他如此表情,脸上一片黯然,嘴角勾起几丝苦笑,是了,她如今是李夫人,再不是洛姑娘。 “洛夫人?”梳洗完毕的柳琇蕊出了房门,便见夫君正与一陌生女子说着话,她好奇地上前,认出那女子竟是在易州陶家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洛芳芝。 洛芳芝见她出现亦是意外不已,待见纪淮迎上前去扶着她的手亲密低语,她才恍然大悟。 “柳姑娘,不,如今应是纪夫人了吧?”她扬起几分笑意道。 柳琇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垂眼睑,片刻又道,“今日这番可算是巧遇了,洛夫人……” “李夫人,这位是李夫人!”一旁的纪淮突然出声,更正她的称呼。 柳琇蕊愣了一会,望望神色淡淡的夫君一眼,又望望满脸不自在的洛芳芝,心中狐疑,这两人认得? “夫人!”正疑惑间,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只一会的功夫,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直来到洛芳芝身侧才停下了脚步。 洛芳芝见他出现,顿时变得面无表情,微不可见地往一旁移了半步,拉开了与男子的距离。 “在下李世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那男子眼神一暗,按下心中苦涩,冲着纪淮拱了拱手。 “原来是李统领,在下燕州纪淮!”   ☆、第六十七章 青衣卫统领李世兴素有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恶名,纪淮在京中亦有所耳闻,但倒一直不曾见过此人,今日见他一身靛青常服,生得相貌堂堂,虽瞧着有些不苟言笑,可言谈举止却似带着几分磊落大度,与传闻中那个阴险歹毒的黑面阎罗倒也不甚相符。 两人又是客套了一阵,一旁的柳琇蕊倒也充分表现出以夫为天的妇人样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夫君身后,只得纪淮与那李世兴道过别,她也只是奇怪地望了一眼李夫人洛芳芝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便跟在纪淮身后回了屋里。 “那李夫人是何人?你认得她?”轻轻关上房门后,她忍了又忍,终时按捺不住问道。 纪淮倒也不瞒她,老实地点头道,“确是认得!多年前,那时小姑丈小姑母仍在世,我曾到范家小住过一段日子,便是在那个时候见过彼此的洛家大小姐,如今的李夫人。” 柳琇蕊恍然大悟。纪淮的表兄范文斌的身世她亦听他提起过,虽她成亲至今并未见过那位范表兄,但偶尔亦会在婆婆纪夫人处听她提起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外甥。 “只是,我瞧你似是不太待见那李夫人,这又是为何?”她想了想又问。 纪书呆总爱装模作样,在外头待人接物守礼周到,如今他对着那李夫人洛芳芝虽是极为客气,可神情却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这便让柳琇蕊好奇不已。 纪淮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转念间又有几分飘飘然,这伪兔子竟能察觉他不待见洛芳芝,可见她确是时时刻刻将自己放在了心上,否则又怎会留意得到这些? 想到此处,他高兴地上前一步,重重地在柳琇蕊唇上亲了一口,得到对方一记白眼,“又发什么疯,好好说话不成吗?” 纪淮轻笑出声,一撩衣袍在椅上坐好,顺手拉着她跌坐到怀中,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在柳琇蕊又要发作之前沉声道,“她,原是表兄未过门的妻子,小姑丈小姑母过世后,表兄便投奔了咱们家,隔得几年洛芳芝生母病逝,两人的亲事便拖延了下来。待她出了孝期,爹娘原想着亲自到雍州去商议亲事,倒不成先接到了洛家的退亲信函,爹娘气不过要上门讨个公道,可表兄却劝阻了,只道结亲本是结百年之好,如今对方既然无意,那他亦无需强求。” 说到此处,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若是范文斌果真如此想倒也罢了,那等背信弃义的人家本就不值得他伤神,可他自退了亲事后整个人却日渐消沉下去,到后来更是借故离家,便是朝廷恩科亦不曾参加,若不是半个月曾收到他的来信以及贺礼,家人都不知道要担心到何种程度。 柳琇蕊有些意外洛芳芝与纪家竟有那样一层兜着弯的关系,她回想了一下在易州初遇洛芳芝时的情景,当时对方似是总有意无意地引她说些燕州的事,如今想来,莫非…… “这李夫人与范表兄自幼便相识?” 纪淮点点头,“先洛夫人与小姑母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加上两人夫家亦相隔不远,间或亦会相约小聚,正因为此,表兄与李夫人才得以相识。” “可知洛家为何要退亲?” “还能怎样?左不过是嫌弃范家易主,表兄一介书生,再配不上他洛家门第,这才前脚退亲,后脚又将女儿许给了李世兴。”纪淮冷笑一声,对洛家此等妄故信义、攀附权贵的行为极为不屑。 柳琇蕊沉默不语,心思却越飘越远,她方才便注意到,自那李世兴出现后,洛芳芝神色一直淡淡的,行为更是有几分疏离,对夫君既不像是敬,亦不像是喜,颇耐人寻味。 自幼相识的未来夫婿转眼间便换了人,如若她对范表兄无情倒也罢了,若是有情,只怕…… 纪淮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一截白皙无瑕的肌肤从衣领处露了出来,几绺发丝贴着颈垂了下来,许是刚沐浴过之故,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飘散着,惹得他心猿意马,忍不住凑上去轻轻亲了亲。 柳琇蕊被后颈处突然的温热柔软吓了一跳,未等她回过神来,那温热沿着脖子慢慢往上,不一会便凑到了耳后,紧接着小巧的耳垂便被含住了。 她一下便软倒在身后人怀中,支离破坏的娇斥断断续续地逸出来,“你、你个无赖,我快要、要累死了,你都、都不让人、人家好好、好好歇息……” 纪淮疼惜她跟着自己赶了大半月的路,原也打算让她好好歇息一番,方才不过是情之所至,如今却被她这难得的柔弱模样勾起了心思,动作开始越来越放肆,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才挫败地叹息一声,看着反应过来的小妻子快速地从他怀中蹦起来,整整被他扯着松跨跨的衣裳,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啐道,“坏胚子!” 纪淮失笑,一边起身前去开门,一边摇头晃脑地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怜之爱之……” 柳琇蕊脸上热度又慢慢升了上来,羞恼难当地跺了跺脚,侧身闪到了屏风后头。 “客官,您的热水来了!”纪淮开门便见一脸殷勤笑容的店小二站在门外,他的身后则跟着抬着一大桶热水的两名男子。 他稍想了想便明白这是柳琇蕊事前替他叫的热水,点点头便让他们将水抬了进去。 次日一早,一行人用过了早膳便决定继续赶路,夫妻二人刚上了马车,便听得身后有人唤,“纪大人请留步!” 纪淮一怔,与柳琇蕊对望一眼,纪大人?可是在叫他? 他回头一望,果见一位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堆着满脸笑容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一直走到离他几步之遥才停下脚步。 “纪大人,小人刘成,乃锦城知州刘大人府上管事,我家大人听闻耒坡县新任县令纪大人将至,特命小人在此恭迎纪大人大驾。”中年男子表明身份及来意。 纪淮微微蹙眉,这刘知州此举是何意?让他府中下人特来迎接自己?照理他是自己上峰,本应是自己前去拜见才是。况且,让府中下人前来迎接,这是打算套交情?只他一个区区七品县令,又有何德何能让对方主动交好?官场之事自来便是万般莫测,既然猜不透对方来意,还是需要小心些好。 打定了主意,他正欲开口婉转拒绝对方一片好意,又听得身后有人道,“纪公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 他微微侧头一看,见面无表情的李世兴淡淡然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动,顺着对方的意思应了声,“劳烦李统领了!”言毕又冲着那刘成歉意地道,“刘大人一片好意,纪淮原不应辞,只如今……还望先生待纪淮向刘大人告罪,他日纪淮必登门赔礼谢罪!” 刘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沉默地站在另一边的李世兴,心中默默猜测着对方身份。据得到的消息,新上任的耒坡县令只是带着夫人与随从赴任,并不曾与人同行,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李统领’又是何人? 虽不清楚对方身份,可他亦称得上阅人无数,知道此人不好惹,只得客客气气地躬身连道了几句‘不敢’,这才目送着两方人马往耒坡县城方向而去。 “多谢李统领出手相助!”马车离熙熙攘攘的镇子越来越远,直至再看不到镇子里的一屋一树,纪淮才命老王头停下车来,他跳下了马车,冲着亦停了下来的李世兴拱拱手道。 李世兴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纪公子误会了,我不过瞧不惯那刘家老儿的怂样,加上亦正好与你同路,这才多嘴插了一句,并不是故意助你!” 纪淮淡淡地笑道,“不管李统领本意如何,对在下来说,确是施了援手,在下感激于心!” 刘知州这番颇不合理的做法确是让他不解,柳耀江虽事前替他了解过耒坡县情况,可对这上峰却并没有多言,是以他也只能暂且敬着远着。可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先派人示好,若是他拒绝了,总归也是落了对方面子,万一对方是个小气记仇的,只怕日后会有不少麻烦。如今李世兴这一出言相帮,倒替他免了不少麻烦,毕竟以李世兴的身份,那刘知州亦是不敢直接对上的。 李世兴眼神有些复杂地望了望他,片刻才转过头去,又微不可见地扫了一眼身后载着妻子洛芳芝的马车,心中突然有些烦躁,猛地一夹马肚子,高大的骏马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奔去,扬起的灰尘呛得纪淮连声咳嗽不止。 此人,当真是有些喜怒无常,黑面阎罗的外号倒也不是全错的!他心中暗道。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书墨迈着小步奔了过来。 纪淮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见身后一驾马车辘辘驶来,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一处,洛芳芝微探出头来冲他歉意地微微笑着。 他点点头冲对方回了个礼,便大步向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柳琇蕊走去,双手撑在车沿上,稍一用力便上了车,挨着柳琇蕊有几分无赖地道,“娘子,替为夫擦擦脸!”   ☆、第六十八章 两拨人先到抵达耒坡县,未等纪淮主动上前道别,李世兴已带着洛芳芝头也不回地往县衙相反方向而去,让他满是无奈。 柳琇蕊见向来无往不利的书呆子难得的受挫,有些幸灾乐祸地冲他抿嘴笑个不停,纪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轻轻拧了一把她滑腻的脸颊,“看到自家夫君不被待见,你很高兴?” 柳琇蕊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道,“不算很高兴,只是一丁点,真的是一丁点的高兴而已!”一边说还一边比了小半截拇指长度的距离。 纪淮气结地瞪了瞪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神情,这没良心的坏家伙喜欢看他笑话的性子,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改不了,真真气煞人也! 他扑过去将满脸得意的小妻子紧紧地困在怀中,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咬,意有所指地沉声道,“小坏蛋!果真是欠收拾了!” 柳琇蕊干脆直接伏在他怀中闷笑不止。 夫妻二人小打小闹只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片刻便听书墨在车外唤,“少爷、少夫人,县衙到了!” 两人连忙整理衣冠,纪淮率先便要下车,柳琇蕊拉住他,帮他正了正发冠,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笑着松开了手。纪淮凑上去轻轻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转身下了马车。 “夫人!”柳琇蕊提着裙摆正待跟在他身后下去,便见得纪淮在外头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扶着他的手下车。 柳琇蕊抿抿嘴,这一路上均是纪淮扶着她上车下车,她亦不觉得有何不妥,只如今却是在县衙前,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却这般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大方坦然地向众人展示了对自己的爱重,单这一点,便让她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罢了罢了,既然他不在意这些,她又何必在乎。 想到此处,她亦大大方方地将手搭了上去,任由纪淮扶着她从车上下来。 柳琇蕊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见门上高悬着‘耒坡县衙’四个黑底金字门匾,瞧着颇有些气派。那厢自有恭候之人上前来各自迎着他们夫妇进了衙。 进了正门,柳琇蕊便在引路婆子的带领下入了后衙,穿过一方垂花门,入眼处亭台水榭、曲径回廊、湖石假山应有尽有。想是前任离去时便将府内仆役遣散了不少,她这一路走进来,只见得一两个洒扫的粗使仆妇。那两人见她一身气派,心知是新上任县老爷的夫人了,也不敢耽搁,急急上前见礼。 柳琇蕊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问了她们几句便进了正房院子。院里早就打扫得纤尘不染,柳琇蕊满意地点点头,由着佩珠加快几步上前将正房的门打了开来。 佩珠及挽琴两人将箱笼里的各式衣物用具一一摆置妥当,因纪淮出来时便是轻装上阵,带的都是一些必要之物,如今在府内入住,自然得再添补些日常用品,两人便又将需添置之物列好了单子,报到了柳琇蕊处让其过目。柳琇蕊扫了一眼单子,便点点头让人到铺里购置了。 新官上任自然有许多事要忙,纪淮这几日均是早出晚归,柳琇蕊亦不比他轻松多少,后衙诸事多要她决断。加上人手有所欠缺,也还需添置一批下人,幸而得蓝嬷嬷得力,这才减轻她不少负担。 忙了小半个月,瞅着这日两人均稍得了些空,柳琇蕊便吩咐蓝嬷嬷等人好生准备一顿丰盛的晚膳,就当是庆祝一番。新进府的厨娘自是使出浑身解数整出几桌大菜来,纪淮与柳琇蕊一桌,佩珠、挽琴及蓝嬷嬷等一桌,书墨与老王头等人又一桌,每桌均用大屏风相隔,以免得缺少热闹气氛。 几杯酒下肚,柳琇蕊脸上便升起几抹酡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更是添了几分雾气,纪淮虽爱极她这般娇媚神态,可却亦担心她酒醉不适,含笑地拿过她的酒杯,顺手夹了几筷子菜到她碗里,柔声叮嘱道,“醉酒伤身,莫要多喝,吃菜。” 柳琇蕊亦知自己酒量浅,今日不过是心中高兴才多喝了几杯,如今听得夫君这般说,倒也不逞强,听话地吃了几口菜,又由着纪淮替她盛了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小夫妻俩温情脉脉,屏风另一处的书墨等人便要热闹喜气得多,纪淮也不以为忤,见小妻子用得差不多了,便牵着她的手出了屋,慢慢往院里走去。顺着回廊曲径欣赏着两人的新住处,身侧是放在心坎上的新婚妻子,皎月当空,繁星点点,纪淮忍不住一声喟叹,只觉心满意足。 只听‘噼啪’的一下响声,夜空中顿时焰光大盛,流光四溢,映得整个天空都是炫丽火光。 “快看,是烟花,真漂亮!”柳琇蕊惊喜地抬头,手指指着天空炸开的焰火,满脸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嗯,真漂亮!”纪淮笑意盈盈地侧头望着她被焰光映得红艳艳的脸庞,别有所指。 直到焰光慢慢消散,柳琇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微微仰头问,“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会有烟花?” 纪淮将她有几分凉意的手抓得更紧,蕴着温柔笑意道,“想是下面某个镇子提前开始雨神娘娘祭了,夜凉,咱们回屋去吧!” 柳琇蕊点点头,温顺地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屋里去。衣袖下两人的手,十指紧扣,月光映射在地面上交叠的两道身影,随着两人的步伐,越拉越长…… 难得的这半日闲过去后,两人重又忙得如陀螺一般。后衙之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柳琇蕊又要忙着和本地的各官夫人应酬往来。在这耒坡县自然纪淮官职最高,可锦城下辖八个县,耒坡不过其中一个,排得上号的官家夫人亦算不得少,今日你邀请我,明日我回请你,这一来二往的,确也累煞人。 纪淮乃锦城八个县官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同品级的县老爷大多将近不惑,甚至是知天命之年,他们的夫人年纪自然亦比柳琇蕊大上不少。这些个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面对这么一个娇滴滴,年纪与自家女儿相差无几,品级却与自己相同的小夫人,心中自是各种别扭,便是想有意为难几下,可又忌惮对方公府嫡女的身份,是以只能客套几句,人情往来几番全了脸面便算了。 如此几日下来,应酬渐少,加上后衙诸事亦开始步上正轨,柳琇蕊便渐渐清闲下来,将更多心思花在照料起早贪黑忙活公事的纪淮身上。 这日,她正在屋内做着给纪淮的新内衫,这两晚纪淮都在前堂忙到将近二更时分才回来,让她心疼不已,可官府之事她一个女流之辈又帮不上忙,也只能更尽心地照料他日常起居,只盼着他忙归忙,却也别累坏了身子。 “夫人,外头有位姓章的夫人求见,说是你旧识!”佩珠撩起门帘子走了进来,轻声禀报。 柳琇蕊疑惑地蹙蹙眉,“姓章的夫人?”她思量了好久,姓章的女子她确是认识不少,祈山村中章姓便是大姓,可这会寻到耒坡县的章姓夫人,她却猜不出会是哪一个了。 “既是旧识,那便请她到厅里稍坐,我这便过去。”她想不透倒也放开了,左不过人已经上门了,加上来者是客,便是见上一见也无妨。 将做了一半的内衫收起来,又细细挽了挽发髻,她才起身往花厅处去。 进了厅便见一身华服的女子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那侧脸让她感到甚为熟悉。那女子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地转过身来,见是主人家到了,微笑着起身道,“阿蕊,哦不,如今应该称纪夫人才是!” “碧、碧莲姐?”柳琇蕊吃惊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不敢相信这满身贵气的女子竟是祈山村里的章碧莲。 当初她与兄长堂弟离开祈山村往易州陶府后便一直不曾再回去过,嫁到纪家后纪淮也只是抽了一日的空陪着她到珉安村拜见了外祖父母,至于她自幼生活的祈山村,以及村里的小姐妹章月兰等人便无缘得见,只能托人送了些小礼物给与自家交好的几家人。 今日意外得见故人,柳琇蕊惊喜非常。 “碧莲姐,你怎的在此处?你嫁人了?姐夫难不成是县里的人?”她试探地问。 她离开祈山村前章碧莲便与黄家的亲事起了波折,柳琇蕊虽不知最终两家亲事如何,但以章大叔章大婶的性子,想来不会再将女儿嫁进去才是,是以她猜测章碧莲这夫婿应该不再是那黄家的秀才公子。 章碧莲温婉地笑笑,“他并不是这耒坡县人。”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自己嫁了人。 柳琇蕊见她表情坦然,心中更是确定她所嫁之人定不是那黄家公子,想到对方不用嫁给那花心大萝卜,她亦不禁替章碧莲庆幸。 “他乡遇故知,如今咱们难得一见,不如择日邀请姐夫一起小聚,彼此认识一番,也好混个脸熟。”她心中一高兴,便热情地主动邀请道。 章碧莲微微笑着也不搭话,好一会才道,“听闻你原是出自京城柳府,没想到我这乡间女子倒有这等福气结识国公府的小姐,柳二婶子她们可好?还未恭喜你与纪公子喜结良缘呢!” 柳琇蕊有些羞赧地垂下头来,片刻才道,“娘与伯母三婶她们还好,当初我离家突然,倒抽不得空闲与你及月兰道别,还望碧莲姐莫要恼了我!” 章碧莲轻笑一声,语气有几分古怪,“不敢不敢,今时不同往日……”话说了一半,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勾勾嘴角。 本以为是与自己同等身份的农家女,如今却仿似眨眼之间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村里家世还不如自己的小丫头,却原来是出自京城的名门贵族之女,夫君乃本朝连中三元的年轻状元郎,新一任的县老爷。相比之下,她原以为的好亲事却显得那么可笑。 柳琇蕊那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她方才的古怪语气一泼,瞬间便冷静了下来,定定地望着笑得完美无瑕、温婉贵气如大家闺秀的章碧莲,若有所思。 章碧莲强压下那慢慢冒头的嫉妒、不甘与酸楚,扬着笑脸道,“今日来便只是聚聚旧,并无他意,接下来半个月我都是住在西城桂花胡同里,你若得闲,咱们改日再聚!” 柳琇蕊得体地冲她笑笑,亲自送了她出大厅,这才吩咐下人引着她离去。 晚间纪淮从前堂回来,两人用过晚膳,又沐浴更衣过,柳琇蕊继续做着未曾完工的内衫,而纪淮则捧着书册靠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闲话。 柳琇蕊闲聊当中便将今日章碧莲上门之事告知了他,末了又道,“她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若不是她主动招呼,便是在外头迎面瞧见,我也不认不出她来,只不知她如今的夫婿是哪个,我问了她不曾回答,便也不敢再问。” 纪淮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若是想知道,我便着人去打探打探。” 柳琇蕊犹豫了一会,才迟疑着道,“她竟然不肯直言,可见、可见这当中必有些不妥之处,咱们这般打探别人的私隐事,貌似不太好。” 纪淮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便是不着人打探,我亦能猜得出几分,你说她打扮贵气,可见她所嫁之人非富即贵,必不是普通人家。以她的身份及性情,嫁了富贵人家又岂有将夫婿藏着掖着之理。是以她必不是三媒六聘的正室夫人,不是外室,便是妾侍,除这两者之外,我却是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柳琇蕊为之一怔,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极为有理,可嘴里却不肯服输地反问道,“你又怎知她性情如何?说得自己像是与她早就相识一般!” 纪淮将书卷扔到一边,笑眯眯地道,“为夫自是知道,不但知道她的为人,还知道一位张牙舞爪的小丫头片子教训人,临了还主动赔人药钱,却又气不过自己给的钱太多,回头补了几脚。” 柳琇蕊‘唰’的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的知道此事?”   ☆、第六十九章 纪淮也不搭话,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望得柳琇蕊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面,“我就教训他怎了?那样一个花心大萝卜就是欠收拾,有了未过门的妻子还在外头勾三搭四,哼,我还嫌教训他不够呢!” 纪淮见她虚张声势的更感好笑,只也怕再笑的话会引火烧身,到时这只伪兔子发作到自己身上便不好了,是以忙正色道,“夫人所言极是,那等行为确是让人极为不耻,夫人教训得是!” 柳琇蕊得了夸奖,有些得意地仰着脑袋道,“可不是!” 纪淮爱极她这副有点小嚣张的娇俏模样,一个翻身下了床榻,大步朝她走过去,用力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引来柳琇蕊一声尖叫。他轻笑几声,抱着小妻子到了床上,趁着对方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一会之后,几声细碎的缠.绵声从屋屋叠叠的帷帐中传了出来,满室柔情…… 耒坡县一年一度的雨神娘娘祭终于拉开了帷幕,纪淮这段日子除了尽快熟悉县衙内大小诸事外,最为耗费心思的便是这场盛事。毕竟这长达三日的祭典,不但本县的百姓齐齐出动,便是慕名前来参观的外县之人亦不少,人群密集之处,安全便是首位。 柳琇蕊亦是头一回听闻这个雨神娘娘祭,心中自是十分好奇,加之又听得跟着婆子外出过一回的佩珠手舞足蹈地说了街上的热闹非凡,便更为渴望出去见识一番。这日便趁着纪淮忙里人偷闲回到后衙温声软语地恳求他让自己到雨神娘娘庙一趟。 纪淮思量了半刻,为着这场盛典,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难得小妻子如此有兴致,况且又是头一回求着自己,他也不欲让她失望,是以便痛快地点头了,只也细心地安排了跟随妻子外出之人,再三叮嘱他们要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 耒坡县在锦城八个县当中,算不上最为富足的,端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耒坡县的雨神娘娘祭却是锦城的特色,每年的祭典都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其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下于春节、上元等佳节。 柳琇蕊在夫君的安排下,带着佩珠、蓝嬷嬷及几位便服的差役往祭典的中心之处——雨神娘娘庙而去。一路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丝毫无损她的兴奋,间或被调皮的孩童冲撞到亦不以为忤,她身后寸步不离的佩珠亦与她相差无已,便是见识多广的蓝嬷嬷脸上一样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与勃勃兴致。 主仆几人倒也老老实实遵从纪淮的嘱咐,并不往人群密集之处去,只这般走走停停地感觉浓烈的节日气氛。 “纪夫人!”一声惊喜的呼唤让正站在捏面人的老翁处的柳琇蕊下意识便回过头去,便见一身素雅打扮的洛芳芝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先是一怔,继而扬起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前,“洛……李夫人,可真是巧了!” 洛芳芝含笑冲着她点点头,“确是巧了,意想不到纪夫人亦有如此兴致。” “初来乍到便逢此佳节,不出来见识一番倒是可惜了些,想来李夫人亦是同一般想法吧!” 洛芳芝先是摇摇头,又接着点了点头,让柳琇蕊满头雾水,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外子祖籍耒坡县……” 柳琇蕊这下倒有几分意外,她原以为这夫妻二人不过路过耒坡县,倒不曾想到原来他们的目的地竟也是此处。 “原来李统领竟是耒坡县人,这番还真是巧极了!” 洛芳芝笑了笑,抬眼便见一位挑着满满红灯笼的小贩向这边走来,她微微蹙眉,对柳琇蕊提议道,“此处人多不便,不如咱们到蕴福间坐片刻。” 这蕴福间便是雨神娘娘庙专门为大户人家专门辟的一处厢房,柳琇蕊出门前纪淮亦叮嘱过她若是累了便可到雨神娘娘庙寻歇息之处,是以她一听洛芳芝这般说便明白了。 “也好,还请李夫人前方带路。”她微微笑着应道。 洛芳芝也不与她客气,率先便往庙里去。柳琇蕊带着佩珠与蓝嬷嬷等人跟在她后头。几人到了蕴福间门前,洛芳芝正要推门进去,一位绿衣婢女便朝她走了过来,先是向她行了礼,接着便凑到她身边耳语几句。洛芳芝脸色微微一沉,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对柳琇蕊道,“纪夫人先行进去歇息,妾身先失陪一会。” 柳琇蕊忙道,“夫人有事尽管去忙。” 洛芳芝又冲她笑了笑,微微施了礼,便带着婢女离去了。 柳琇蕊走了这么久亦觉得有些累,干脆带着佩珠等人进了屋。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桌上摆着仍冒着热气的茶点,可见时不时会有庙中之人前来添置更换。 主仆几个坐着闲聊了一会,中途又有庙里的小姑子进来添茶水,柳琇蕊问了她一些关于雨神娘娘之事,小姑子声音清脆地将雨神娘娘福泽苍生、功德圆满的善举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柳琇蕊不住地点头。 “雨神娘娘大善大悲,心地善良之人只要诚心求拜,定会心想事成,夫人不如也去给娘娘上柱香,求娘娘保证夫人福泽绵绵。”伶俐的小姑子趁机建议。 柳琇蕊失笑,这小小丫头倒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心地善良诚心求拜便会心想事成,若是事不成,那便是你的心地不够善良,又或是求拜时不够诚心,倒是个可进可退的说辞。 只她如今既到了这耒坡县,想来至少得在此处呆个三五年,这雨神娘娘既然是当地人的信仰,那她身为耒坡县父母官的夫人,自然亦应入香随俗,不求自己福泽绵长,只求家人一生平安。 想到此处,她便痛快地应允了,“好,雨神娘娘有如此大的功德,吾等凡人女子自应前去参拜一番,还请小师父指路。” 小姑子又欢欢喜喜地将往大殿的路线详详细细地说与她听,这才心满意足的捧着凉了的茶点离去了。 柳琇蕊稍坐了片刻,便打算前往大殿上柱香,可一下又想到洛芳芝,不免得有些迟疑,思量了一下便问佩珠,“我记着方才李夫人可是往西边去了?” 佩珠也想了想才点头道,“确是往西边去了,夫人可是想着去寻她?” “确是,这往大殿亦是西边方向,如今也不知李夫人何时才会回来,万一她回来不见人在,那岂不是白白让她着急么?干脆便顺着路去,若是运气好遇着她了,这也算是有个交待。”柳琇蕊道。 佩珠与蓝嬷嬷对望一眼,均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便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既打定了主意,主仆几人便不再多留,推门出了蕴房间,直往西边走去。 “你便是再对那纪夫人示好,他也不见得会对你改观,尤其是如今那人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几人行至庙里幽静之处,便听得一阴沉的男声传来。 柳琇蕊一下便止住了脚步,纪夫人可是指的她? “他、他下落不明?”颤抖的女声紧接着响声,柳琇蕊凝神一听,认出那是洛芳芝的声音。 “你如今还念着他?”蕴含着嘲讽的男声又再响起,“你便是再想着他又如何,如今你已是我李世兴的名媒正娶的夫人……” 那男声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接着道,“那范文斌,月前在黎县与桐城交界之处失了踪迹,与他一道的友人如今已向燕州纪家去信,估计这个时候纪家老爷夫妻二人亦应收到了去信。” 柳琇蕊大吃一惊,范文斌失踪了?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正震惊间,洛芳芝便替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世兴又是一声冷笑,“我又不是那通天如来,又怎会知晓发生了何事!” 接着便是男子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柳琇蕊便知道那李世兴是走了。 她压抑中这意外得来的消息带给她的慌乱,仿佛不久前纪淮还对她说着范文斌曾给纪家去了信报平安,还托人带来了恭贺他成亲的贺礼,如今不过数月,便下落不明了? 她心中焦急,也无心再与洛芳芝寒暄,匆匆转身离去。 佩珠与蓝嬷嬷自然是紧跟在她的身后,三人脚步匆匆,却不知道不远处的树后,面无表情的李世兴紧紧盯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许久,才苦涩一笑。 他又何必多管闲事,那范文斌死了岂不是更好?他又何需在明明认出纪家夫人的情况下,故意将范文斌的消息道出来。想到这里,他又是苦涩地勾勾嘴角,果真是太多管闲事了! “夫人,咱们走吧!”在原地六神无主的洛芳芝,直到贴身的婢女走过来提醒,这才恍恍惚惚地离去,李世兴望着她慌乱的背影,眼中涩意更甚。 她的心中,只有那青梅竹马的前未来夫婿,又何曾记得当年那个曾被她救过一命的小乞丐。只是,对他来说,一眼便是一生……不择手段地报了家仇,她于他,才是此生唯一的温暖,是以,他只能仅仅抓着,便是强娶,亦要让她变成李洛氏,生是他李世兴的人,死亦是他李世兴的鬼! 柳琇蕊匆匆地赶回了县衙,也不敢耽搁,急命人去请纪淮,却得知纪淮早就出了去,据闻是锦城知州刘大人到了耒坡县,纪淮却是去迎接了。 柳琇蕊无法,只得命人时刻留意着前头动静,一但纪淮回来便速速来报。 直到将近酉时,微醺的纪淮才在书墨的搀扶下回了后衙正房。 柳琇蕊虽急着将今日意外得来的消息告知他,可亦担心他的身子,忙让人准备醒酒汤及热水,好不容易将借酒耍赖的纪大人侍候着用了汤,又红着脸替服侍他沐浴更衣过,她才推了推腻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的纪淮一下,气息有些不稳地道,“别、别闹,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 纪淮那双大掌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游移,抽空地应了她一句,“嗯,说吧!” 柳琇蕊挣扎着欲推开他,微喘着气道,“范、范表兄月、月前在、在黎县与桐城交、交界之处失了踪迹,你可知道?” 纪淮立即便停下了动作,从她颈中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她道,“你打来听到的消息?” 柳琇蕊捶了他胸膛一下,纪淮见状连忙翻身侧躺,见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又追问了一句。 柳琇蕊也不瞒他,一五一十便将今日遇到洛芳芝之事向他说来。 “如今的黎县县令,你可记得是哪个?”纪淮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柳琇蕊怔了怔,细细回想了一下,黎县,黎县,这地方好生熟悉…… “堂兄!堂兄现任黎县县令!”她猛地叫出声来。 柳耀江,便是如今黎县县令,范文斌却又偏偏在黎县与桐城交界之处失了踪迹,这只是偶然、是意外,还是别有隐情?纪淮陷入沉思当中。   ☆、第七十章 “范表兄既然在接近黎县之处失踪,虽说是两县交界之地,可以堂兄的为人,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他查出范表兄与咱们家的关系,定会通知咱们才是,以时间来算,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收到他的来信了。”柳琇蕊细细分析道。 纪淮深思了半晌,回过神来便见她两道秀眉微微蹙着,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抹平,语气轻柔地安慰道,“你也莫要担心,舅兄心思缜密,多次得到圣上夸赞,有他出马,表兄的下落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有眉目了。时辰不早,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些紧要事要去办,不用等我!” 他轻轻捏了柳琇蕊脸蛋一把,再拍拍她的手,这才下了床榻,换了衣裳出了门。 柳琇蕊无奈,只得跟在他身后叮嘱道,“你既知如今时辰不早,那便不要忙得三更半夜的才回来,徒让人担心!” 纪淮笑笑地应了一声,回头催促道,“莫要再送了,快回去,小心着凉!” 次日一早,柳琇蕊醒来却发觉偌大的床榻上只有自己一人,她眉头一拧,莫不是他一夜不归?唤来佩珠一问,确是如此。她暗暗叹口气,既忧心他的身子受不了,也怕范文斌失踪这事确是牵连些麻烦事。 “昨天夜里是哪个在前头侍候着?”她一边换上外出的衣裳,一边随口问佩珠。 佩珠正替她整理着衣裙,听她如此问,手上动作顿了顿,有几分气闷地道,“原是书墨在前头侍候着,后来挽琴便又端着鸡汤送了过去,说是大人这般忙活着,得补补身子才可以!”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大人的身子还用得着她来担心,当夫人是什么了? 柳琇蕊笑笑,不甚在意地往梳妆台前坐好,任由佩珠一边告着状,一边动作麻利地替她挽了个妇人发髻。 在从燕州到锦城这一路上,挽琴也没少往纪淮身前凑,只是纪淮身边既有一直侍候他的书墨,又有妻子柳琇蕊,许多事她便是再主动积极也是收效甚微,柳琇蕊不动声色地旁观着,对她那等小心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纪淮的表现亦让她极为满意,是以对挽琴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在看热闹。 “夫人……”佩珠将最后的一枝镶珠凤钗插到她发上,便听得挽琴微微喘气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脸上似有几分忿忿不平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柳琇蕊好奇地问。这挽琴往日一言一行都是端着的,如今这般倒是头一回见到。 “夫人,外头用小轿子抬了位妖妖娆娆的青倌到府里,说是什么知州大人处送来的,如今正在二门处候着呢!”挽琴努力平复心中怒气,颤声道。 柳琇蕊一怔,昨日那刘知州驾临耒坡县,纪淮确是作陪去了,他回来时亦是一身浓浓的酒气,莫非昨日他们还叫了烟花女子作陪?这刘知州送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青倌来,难不成纪淮还与她对上眼了?从来名妓爱才子,这书呆子也想来一段风流佳话? 她便是心中相信纪淮的为人,可这青倌都被人送到家门口了,也忒膈应人了些! 想到此处,她淡淡地别过脸去,平静无波地道,“既然人都来了,便安排个屋子给她吧,好生侍候着便是!” 挽琴愕然,夫人不应该发怒才是的么?毕竟她如今仍是新婚,这样活生生被人打脸,怎的还能这般平静? 柳琇蕊可没空却理会她怎样想自己,转过头去对着铜镜左左右右地照看头上发髻一番,倒是佩珠,见她仍是傻傻地站立原地,没好气地道,“夫人让你去安排屋子呢,怎的不去?” 挽琴回过神来,也不敢再多话,低着头回了声便退了出去。 她边走边琢磨着柳琇蕊的那番话,暗暗猜测着对方这话到底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不得不大度的,还是别有含义? “夫人,那送来的青倌……”佩珠有些担心地望着若无其事的柳琇蕊,原本家中便有一个时时想着往上爬的挽琴,如今又来了一位上峰送的青倌,万一大人按捺不住……那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柳琇蕊心中亦是有些酸溜溜的感觉,虽早就知晓男子在外少不了各式应酬,红袖添香之类的亦是少不了,可他这没上任多久便送了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来,若是再久些,估计这后宅都要装不下了。 纪淮这一忙就是接连三日不曾回过后衙,每每都是让书墨回来告知柳琇蕊无需等他,亦是让书墨拿了日常所需之物去。柳琇蕊只知道他如今每日在衙内公理完公事后便带着两个得力的差役外出,具体在忙些什么倒不甚明了。 这几日,那新来的名唤青青的青倌倒是透了几回话过来,意欲前来拜见知县夫人,可柳琇蕊又哪有那个闲心去应付她,收留她一来是因她乃纪淮上峰所赠;二来也是想看看纪淮的态度,否则按她的性子,早就命人打发出来了,又哪会让她在自己家中碍眼! 又过了一日,连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的纪淮终于抽空回了趟后衙,见妻子笑颜如花地迎上来,温柔小意地服侍自己用膳,心中自是愉悦非常,那些疲累仿佛一下子便消失怠尽了。 柳琇蕊一边替他揉捏着肩膀,一边柔声问,“力度可还好?” “好好好,好极了!”纪淮简直是受宠若惊啊,他自认识这只伪兔子以来,何曾得到对方如此温柔对待,哪怕对方完全没有掌握住力度,他都觉得浑身上下舒畅至极。 果真是小别胜新婚,他不过才几日没有回来罢了,这伪兔子便这般思念自己,如此柔情蜜意,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他越是想便越是飘飘然起来,浑然不觉身后的柳琇蕊神色越来越古怪。 “哎呦哎呦,夫人、娘子、阿蕊,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他正享受地微眯着眼,耳朵突然一痛,感觉被人紧紧地揪住了,睁开眼一望,便见柳琇蕊冷笑着提着自己的耳朵,一手叉腰,气呼呼地道,“是不是觉着温柔小意很受用?你这招蜂引蝶的坏胚子,竟敢惹了别的女子回来,瞧着我好欺负不是?” 纪淮冤啊,一边嗷嗷地裂嘴呼痛,一边抱屈道,“夫人饶命,为夫冤枉啊!” “你哪里就冤枉了?人家都把人送上门来了,若不是你与那什么青青姑娘对上眼了,人家揣摩出你的心思,又哪会巴巴地把人送了过来,还敢喊冤?”柳琇蕊憋屈了几日,也忍耐了几日,只因怕打扰他做事这才将所有的不耐情绪压到肚子里,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再不发泄一番,她都怕自己迟早得憋死。 “什么青青姑娘白白姑娘?哪来的青青姑娘?为夫真不知道啊!”纪淮无辜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那青青姑娘进府后便被挽琴安排到了后衙西侧的厢房内,柳琇蕊也不再过问。挽琴揣摩她的心思,猜测着她大约也是不喜此女的,是以每日得空了便过去刺上几句,更别说将她的日常用度安排妥当了。府里的下人见那新来的美娇娘被晾到一边,加上又见府中颇为得脸的挽琴姑娘如此不客气地待她,心知这青青姑娘想来入不得大人夫人的眼,是以亦不怎么上心。而佩珠与蓝嬷嬷等人虽知晓此情形,可她们是柳琇蕊身边的人,更不乐意见有人来分自家主子的宠,也是装作不知,任由挽琴作践她,如此一来,那青青姑娘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 可这些亦不会有人报到纪淮处,不说他这几日忙得抽不开身,便是不忙,后宅之事他向来是不理会,全由柳琇蕊作主的,府中下人自然清楚这点,这样一来,他倒是真的不晓得上峰送了这么一个烫手山竽来。 柳琇蕊可不管他说什么有的没的,又是用上几分力一拧,痛得纪淮差点飙泪,这伪兔子,实在是、实在是…… “娘子娘子,你要明察秋毫啊!为夫真的不认得什么青青姑娘白白姑娘,更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这般陷害,真真是六月飞雪,满是冤屈无处诉啊!”纪淮欲哭无泪,也不顾被她揪得腰都挺不直,只拱着手不停地作揖,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竟惹得家中河东狮吼,读书人的风骨、节气此时此刻真是彻底化作一缕青烟,踪迹全无了。 柳琇蕊被他这番滑稽样逗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松开拧着他耳朵的手,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牛不喝水,别的还能强按着它不成?定是你行为不妥,落到旁人眼中便是与那青青姑娘郎情妾意,否则怎的不曾听说那刘知州给别人送美娇娘了?哼,整日便是招蜂引蝶,从今夜起自个到书房睡去!” 睡书房?纪淮猛地瞪大眼睛,这惩罚也太严厉了吧?他也顾不得揉揉被拧痛了的耳朵,回过身后死死抱着柳琇蕊腰肢可劲地喊冤。 柳琇蕊被他这番死皮赖脸的作派弄得哭笑不得,恨恨地伸出手去推开他,“不许碰我!” 纪淮见她不像说笑,只得乖乖地垂着手站立一旁,可怜兮兮地道,“夫人、娘子,我已经连续几晚不曾睡过好觉了,书房里的床榻*的……”见柳琇蕊嘴角动动似是有话要说,他慌忙又道,“我认床、认床,到别处去也睡不好!” 柳琇蕊怀疑地望了望他,他满眼坦诚地回望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会,柳琇蕊终究心疼他忙了这些日子,只得退让道,“那便容你留在屋里!” 纪淮暗暗松口气,有软软香香的小妻子不能抱却要去睡书房,这般惨无人道之事他怎能经受得住,自然得想方设法留下来! 只是他到底想得过于美好了,当两人各自沐浴更衣过欲安歇时,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床榻上那两床锦被,以及床中间用薄毯隔成的楚河汉界,“这、这是……” 柳琇蕊得意地抿嘴一笑,“你认床啊,可我偏又心里不痛快,所以如今这般最好不过,两全其美!” 纪淮嘴角微微抖动,这哪是两全其美,分明是活受罪啊!娇滴滴的小妻子就在身侧,可他却不能碰!他垂头丧气地展开属于自己的那床被褥,心中暗暗痛骂那找麻烦的刘知州。 天色渐亮,柳琇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却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人紧紧地抱住,半边身子窝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中,那‘楚河汉界’早就不知被踢到了何处去。 “纪书呆,你醒醒,快醒醒!”她用力摇了摇身侧酣睡着的纪淮,纪淮仍有几分困意地睁眼,见是她便露了一个笑容,“阿蕊,怎的这般早……” “谁允许你越界的?”柳琇蕊使劲睁大眼睛瞪着他,气鼓鼓地道。 “我以为抱的是锦被,而且,这是我的被子!”纪淮无辜地眨眨眼。 柳琇蕊仔细一望,见两人盖着的确是昨夜分给他的那床锦被,而她自己的那床却是掉到了地上,她不禁在心里直嘀咕,她的睡姿有那般差吗? 纪淮见她满脸的纳闷,心里乐翻了天,床下那床被子是怎么掉下去的,他很清楚,可这些不需要如实报告。 柳琇蕊烦恼地挠挠头,从她记事起便是自个睡的,也从不曾听家人说她有什么睡癖,如今这样,倒真是出乎意料。 “罢了罢了,起吧,今日我还要到那知州府衙去呢,知州夫人前些日子送了帖子过来,说是请我到她府中赏花去,也不知这一去得耗到何时,那帮夫人聚在一起,除了衣裳首饰,便是儿子女儿,偏这些我又插不上口,可又不得不装着感兴趣的样子听着,间或还得随声附和夸赞几句,闷也得闷死个人!”柳琇蕊翻身下床,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念叨道。 纪淮失笑地摇摇头,也是,她与那些夫人年纪差得太远,又哪能说一块去,可她的身份又局限了她不能去寻同龄的姑娘小媳妇,这才弄得如今这般憋闷尴尬。 “夫人、夫人!”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得外头传来佩珠有几分惊慌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柳琇蕊随手披了件披风,出了里间。 “夫人,西院那青青姑娘出事了!”   ☆、第七十一章 柳琇蕊大吃一惊,虽说她不待见这些个瘦马,可亦没想过要为难她。 “她怎么了?” “也不知她怎的与挽琴起了冲突,挽琴气起来失手推了她一把,把人给撞伤了,流了许多的血,人也昏过去了!”佩珠也不敢隐瞒,连忙将事情经过道来。 柳琇蕊听闻有人受了伤,也顾不得追究事情起因,急忙问,“可着人去请了大夫?” “蓝嬷嬷吩咐人去请了大夫,现已经让人将那青青姑娘抱回了屋里!”佩珠一边回禀,一边亲自动手替披散着头发的柳琇蕊挽了个发髻。 穿戴妥当的纪淮走了出来,眉头紧皱,他正打算着寻个法子将这什么青青白白送走,如今她倒是先在府中出了事,如此一来,他倒也不方便开口赶人了。 “那边出了些事,我过去看看,你记得先用些早膳再出去。”柳琇蕊见他出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纪淮点点头,一边上前几步帮她将披风系好,一边柔声道,“你去吧,若是有了麻烦便让人到前头通知我。” 柳琇蕊应了一声,便带着佩珠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这青青毕竟是纪淮上峰着人送来的,如今不过在府中呆了几日便出了事,传扬出去说不定会让人怀疑纪淮故意落刘知州的面子。 “可知这两人因何起了冲突?”一路上,柳琇蕊抽空问了问紧跟在她身后的佩珠。 “奴婢也不清楚,问挽琴她也是不肯说,只说那青青姑娘是个不知廉耻的,更不是个安份的。”佩珠微微喘气道。 柳琇蕊蹙眉,这挽琴是怎么回事?如此三缄其口,难不成此事还真的全是她的责任?还是那青青抓了她什么把柄,让她纵是吃了亏亦不敢轻易外道。 将到西院,远远便见有小丫头领着头发花白的大夫出了西院门,想来是已经诊断过了,她不禁加快脚步进了院,迎面遇到蓝嬷嬷正站在那青青姑娘的房门外吩咐着小丫头着人煮药。 蓝嬷嬷见她进来,急忙上前见礼,“夫人!” “她伤得如何?如今人可醒了?” “回夫人的话,青青姑娘伤在额头,颇有些重,大夫说不排除日后会留疤的可能,如今人却是刚醒过来,倒也不曾哭闹,只一声不吭地躺着。”蓝嬷嬷低声回道。 柳琇蕊一怔,会留疤?别说她那等以色侍人的烟花女子,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也是断断忍受不了自己容貌有半分损伤的。如今此女不吵不闹,是性情如此,还是别有心思? “我去瞧瞧她!”她也不欲多想,冲着蓝嬷嬷点头示意,蓝嬷嬷连忙伸手推开房门,引着她进了屋。 躺在床榻上的青青听闻知县夫人到了,挣扎着靠坐在床头上,柔柔地为自己的不便行礼告了罪。 柳琇蕊安慰了她几句,见她额上缠着白布条,如花娇颜如今却是苍白如纸,整个人给人一我见犹怜之感,凭心而论,确是位难得一见的佳人。 她打量着对方的同时,那青青姑娘亦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不过十五六岁之龄,眉目清秀,一派明媚照人的气息,看得出自小便是极得家中人宠爱的,便是婚后亦得夫君爱重,相由心生,是以容貌才能如此平和朝气。 她暗暗叹息一声,果然是个得上天眷顾之人! “挽琴冲撞了姑娘,连累姑娘受了伤,我定会给姑娘一个交待,还请姑娘放心养伤。”柳琇蕊安慰了她一番,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正色地许诺道。 青青见她年纪虽小,可却自有一派官家夫人气度,猜测着她或许并不像外表瞧来那般天真不谙世事,连忙收起心中那几丝轻视之心,垂眉凄楚地道,“青青不过风尘女子,哪受得住夫人这般礼待,挽琴姑娘不过一时错手,并非有意为之,还请夫人莫要怪罪于她,否则青青更是无颜留在府上了!” 柳琇蕊也不接话,只是劝慰她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丫头们去做,佩珠轻轻推门进来,提醒道,“夫人,该起程了,迟了便要误时辰了!” 青青听得这话,又是为自己耽搁了柳琇蕊好一番告罪,柳琇蕊自又是一番安慰,这才带着佩珠出了门。 门外的蓝嬷嬷知她赶着赴宴,也不敢耽搁,只是在柳琇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压低声音回道,“夫人放心,老奴定会查明此事当中内情。” 柳琇蕊见她如此上道,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地带着佩珠上了往锦城知州府的马车。 锦城知州的原配夫人娘家姓吴,京城人士,与刘知州育有两女,刘知州除了原配夫人吴氏外,另有妾室五名。 柳琇蕊自到了耒坡县后,倒不曾见过这吴氏,如今接到她的帖子倒是有几分意外,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知州夫人,她新来乍到的自然不好落对方面子,是以虽不喜这些应酬,可却仍准时赴宴。 马车到了刘府,自有下人赶着上前迎接,柳琇蕊客气了一番,便由着刘府的下人引着她进了后衙。 今日出席的除了锦城辖内的各知县夫人外,还有城中的官家夫人,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夫人,场面之热闹倒是出乎柳琇蕊意料。 听闻耒坡知县夫人到了,原还热络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凝住片刻,如今这锦城当中哪个不知耒坡县来了位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知县,娶的新婚夫人亦不过妙龄,在这一大帮贵夫人当中显得极为扎眼。 柳琇蕊有些不自由地抿抿嘴,对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极为不适应,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无论经过多少回她都觉得难以接受。 “纪夫人!”东道主刘夫人吴氏率先便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柳琇蕊客气地与她回了礼,眼神不易察觉地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眉目含笑,着一身正红缎地绣花百褶裙,头上挽着芙蓉归云髻,插着的一枝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在鬓间摇曳着。 “刘夫人!” 吴氏笑盈盈地夸赞了她几句,不外是纪大人年轻有为与纪夫人真乃天作之合之类的场面话,这才亲自拉着她的手落了座。柳琇蕊被她的热情洋溢弄得更是不自在,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堆起满脸的笑意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在她身侧的椅上落了座。 “据闻纪夫人与纪大人一般,均是长于燕州,不知可有此事?”吴氏抿了口茶,故作不经意地问。 “确有此事!”柳琇蕊倒也不瞒她,她那颇有几分离奇的身世相信锦城内不少官家夫人都知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外道之事,是以她便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可算是巧了,妾身府中倒也有一位来自燕州的姨娘,说不定纪夫人也认得,翠雨,请章姨娘过来!”吴氏一脸的惊喜,丝毫不理会在场诸人的想法,转身吩咐站立在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柳琇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刘夫人这是要做什么?今日这种场合,出席的均是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她这般请府中的妾室前来见自己,到底是想落自己的脸,还是想着借机羞辱那‘章姨娘’? 在场的各家夫人亦是心思一动,均暗暗猜测着刘夫人此举用意。 片刻的功夫,那名为‘翠雨’的婢女便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身浅绿衣裙,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出现,柳琇蕊便先暗自吃了一惊,皆因那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上门寻过自己的章碧莲!原来她竟是锦城知州刘大人府中妾室,怪不得! 章碧莲原平静无波的脸在看到柳琇蕊后微微一变,作为刘府最为得宠的妾室,她自然知晓出席今日出席这场宴会的均是些什么人,也清楚吴氏这般让人叫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一向与吴氏互不相让,更不怕她敢在府中当着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夫人为难自己,是以便大大方方地跟着翠雨到来。 可是,柳琇蕊不是旁人,她是那个曾家世不如自己、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当年她在柳琇蕊面前有多大的优越感,如今面对她便有多羞愤。为人妾室,曾经那人人称羡有个好夫君的章碧莲,如今却是个不入流的妾室,这让她情何以堪! 吴氏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异样,心中暗暗冷笑,“我倒要看看在这种场合之下,那纪夫人可会与你这贱蹄子姐妹情深!” 一时间,屋内的十几双眼睛齐唰唰地落到柳琇蕊身上,人人都在等着这年纪轻轻的纪夫人会如何做。 柳琇蕊来回各自瞄了吴氏及章碧莲一眼,突然便醒悟过来,她这是被牵扯进了刘府的后宅争斗了。她虽没有接触过这些妻妾之争,可出嫁前李氏及关氏没少教导她,不论是作为官家夫人应该如何待人接物,便是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亦不瞒她。 只是,如今这刘夫人所作所为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乘手段,便是今日章碧莲被羞辱了又如何?她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如此作为,更是让人不耻。毕竟哪家夫人也不愿意自己赴宴时突然被扯着与主人家的妾室聚旧。 大商国嫡庶分明,正室夫人自是瞧不上与人为妾的女子,更不必说与对方结交了,如今吴氏这一步棋,真可谓是臭到了极至。 说起来她也是急了,章碧莲自进府后一直隐隐有压她一头之势,刘知州每月倒有半月有余宿在章碧莲处,好不容易她借着身边的丫头分了章碧莲的宠,可这刘知州突然便对新来的耒坡县令赏识起来,三番四次示好,而那章碧莲竟又向刘知州道出她与耒坡知县夫人的交情,这一下,接连在纪淮处达不到目的的刘知州大喜过望,这段日子待章碧莲自又是如珠如宝般了。 柳琇蕊虽不满自己被人当枪使,可脸上却是一派平静,神色自若地呷了口茶,这才冲着吴氏道,“章家姐姐有夫人这般大度宽厚的主母,果真是福气不浅。” 低着头掩饰眼中狠厉与酸涩的章碧莲听得她如此说,心中一动,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吴氏行了礼,“能在大人及夫人身边侍候,确是妾三生修来的福气,纪夫人所言极是!” 吴氏脸上神色僵了僵,待察觉柳琇蕊脸上已是明显不悦时,心中一个激灵,猛地醒悟自己犯了大错了,便是这纪夫人当众否认了与那章碧莲的关系,让这贱蹄子在夫君面前得不到好又如何?她如今这般做却是活生生得罪了纪夫人,夫君还能饶得了她? 她悔得肠子都要断了,都怪这几日被这贱蹄子气得失了方寸,如今还不知该如何补救。 柳琇蕊虽恼她利用自己,可亦不打算撕破脸,只是神色淡淡地坐立一旁,而章碧莲则趁此机会向吴氏行礼告退,吴氏哪还有心思理会她,自然是挥挥手让她走了。 如此一场闹剧便这般糊里糊涂地落幕了,稍聪明的亦能猜得出这年轻的纪夫人无辜受了连累,同情地望了柳琇蕊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自然亦有不少自持身份的夫人暗暗骂这吴氏一声‘蠢货’,如此无脑之人也难怪收拾不了府上妾室。 柳琇蕊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品茗,这当中出乎意料的倒有几名往日或持辈份或清高的夫人主动上前攀谈,让她有几分意外,待见对方神情当中含着几丝同情,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吴氏为了挽救亦是主动热情地上前招呼,可柳琇蕊对她膈应得很,客气而疏离地应酬着,让吴氏又急又羞又恼。只是直到柳琇蕊告辞离去,她均得不到对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夫人,前方有人拦路!”柳琇蕊坐上往耒坡县衙的马车,刚出了锦城西城门,便听得外头驾车的仆从回道。 佩珠微微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回头低声对柳琇蕊道,“是那章姨娘!” 柳琇蕊怔了怔,章碧莲寻她? 她稍思量了一下,便命人将马车停至路边的树林旁,扶着佩珠的手下了车,果见章碧莲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她。 “碧莲姐姐!” “难为你还愿意称呼我一声姐姐!”章碧莲自嘲般笑了笑。 柳琇蕊不搭话,旁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无权干涉,而章碧莲为何成了刘知州的妾室她更是半分也不清楚,自是不方便评论。 章碧莲见她不出声也不恼,捊了捊鬓发妩媚一笑,“我如今这般也挺好的,那吴氏你也见过了,是个不长脑的,不过是仗着身份耀武扬威罢了。”顿了顿又故作神秘地道,“你可知这吴氏是何人?” 柳琇蕊奇怪地望了望她,吴氏是何人?这与她有何关系? “柳四叔曾被人悔过亲事吧?” 柳琇蕊一惊,小叔叔被人悔亲与这吴氏…… 章碧莲见她如此反应便干脆地道,“确如你所想,当年悔了柳家亲事的便是这位吴氏!”   ☆、第七十二章 柳琇蕊心里可谓是极为震惊,可面上却只是稍怔愣了片刻便神色如常,经历过许多,她们再不是祈山村无忧无虑的农家女,不但如今章碧莲变了,便是她自己也变了,她已经慢慢学会面对外人时戴起官家夫人得体端庄的面具。而在知州后宅中亦能逼得主母接连败退的章碧莲,又岂会是省油的灯?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好一会,章碧莲才又冷笑道,“你也别问我怎的会知道这些,这世间上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她的敌人,她吴氏若是当年少几分势利,说不定已是侯夫人,又哪像如今这般当个小小的知州夫人。最为可笑的便是吴家还打算重拾两家亲事,欲将她的亲侄女许给柳四叔,这吴家人简直恶心至极!” 柳琇蕊暗暗心惊,吴家欲将吴氏的亲侄女许给小叔叔? “吴氏前几日得到消息,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她的好兄长啊,这是活生生打她脸啊,她放弃了的男子,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却赶着上去抱大腿……”章碧莲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语气嘲讽地继续道。 柳琇蕊无心去想她告诉自己这番话的用意,就只当对方只是发泄对吴氏的不满,她如今倒是意外这吴家的厚脸皮,当年自已家衰败时退亲,如今起复了却又想重提亲事,他们到底是打哪来的那么大自信,竟会觉得小叔叔还会要他们家的姑娘。难道是因为小叔叔至今未娶,让他们以为他对那曾经的未过门妻子吴氏心中仍有情意,是以才冒出那等荒唐的想法?亲姑姑退过亲的男子,亲侄女补上? 章碧莲平复一下心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实在是抱歉,耽误了你赶路。只是,我这番来只想拜托你,若是将来见到我爹娘,还请你不要向他们提起我的事。”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她,望得她别扭地移开视线,再不敢与之对视。 “你是怎样、怎样到了刘府的?还有章大叔章大嫂,他们又怎会同意你以人为妾?” 章碧莲心中一窒,别过脸去淡淡地道,“这些你便不要多问了,总而言之我这辈子都只能是刘府的章姨娘。”良妾也是妾,虽稍胜贱妾,可到底也一样是上不得台面的,比贱妾好的无非是主母不能随便发卖她而已。 柳琇蕊见她如此反应,倒也不再追问,抬头望了望天色,见已不早,担心纪淮在家中挂念,客气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了。 留在原地的章碧莲怔怔地望着载着柳琇蕊主仆的马车越来越远,许久才叹息一声。 她到底是为何走到了如今这地步?说到底不过‘不甘’二字。不甘于原是沐浴在旁人艳羡目光中的自己,转眼间便成了她们同情的对象。得知她要嫁的的夫婿竟是一方官员,村里确是又有不少人暗暗羡慕于她,她亦是有一雪前耻的舒爽,只是,人生漫漫长,一时的痛快又哪抵挡得往嫁人后的争争斗斗、满身疲累。可是她不能放松,即使是片刻亦不行,四周均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只要她稍一松懈,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便会化为乌有。 这一生,她大概只能不断地争,为自己争、为肚里的孩儿争…… 她将手轻轻覆在平坦的小腹上,眼内复杂难当,这个投身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马车一路晃悠悠地在耒坡县府衙前停了下来,柳琇蕊下车后边往后衙去边问跟在身后的下人,“大人可回了?” “方才书墨来报,说大人下了衙后便出去了,让夫人晚膳不用等。” 柳琇蕊嘀咕了一句‘又不回来用膳’便不再说什么,直接便回了自个儿屋里。 用过了晚膳,她便命人唤来蓝嬷嬷,询问今日挽琴与青青起了冲突一事,蓝嬷嬷果然手段了得,根本用不了多久便查清楚了。 柳琇蕊听罢她的话,恍然大悟地抿抿嘴,也难怪挽琴不敢说事情起因,那样的话她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将她那些心思宣扬出去? “照你看来,这青青姑娘此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柳琇蕊若有所思地问面前的蓝嬷嬷。 “老奴却觉得,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此女心思不单纯便是。大人与夫人将她晾了一段日子,她心中大概也是有些焦急了,怕再被送回去。如今这一受伤,容貌又有可能受损,于情于理,府中都要安置妥当她。”蓝嬷嬷沉思了一会,这才将心中猜疑如实道出。 柳琇蕊微微颔首,“嬷嬷所言甚是!只是事已至此,终究亦还是要让她留在府中好好养伤,其余之事,待她伤好后再说吧!”纪淮若对她无意,她留在府中也是个尴尬的存在,说不得她还真的要替她谋个好去处。真是,这刘知州夫妻俩怎的就老给自家添麻烦呢! “夫人,大人回来了!”佩珠掀开帘子禀了过,话音刚落便见纪淮大步走了进来,蓝嬷嬷见状微微一笑,行了礼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未等柳琇蕊询问他可用过了晚膳,纪淮脸色沉重地问,“阿蕊,舅兄给的金创药可还有?” 柳琇蕊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就要掀开他的衣袍检查,纪淮见她误会了,连忙抓住她的手道,“莫担心,不是我受伤了!” 听他这般说,柳琇蕊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忧心地问,“是谁伤到了?可严重?我记得那药还是有的,你稍等,我去拿来!”一边说,一边快步到了里间,将柳耀河留下的那白瓷瓶金创药拿了出来,交到纪淮手中。 纪淮摸摸她的额角,继而凑上去亲了亲,低声道,“等我送了药回来再告诉你!” 柳琇蕊也不敢耽搁,连忙催促着他快去快回,毕竟救人要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确也不晚。 纪淮这一去直到亥时才回来,柳琇蕊沐浴过后心不在焉地靠坐在床榻上,隔得小半个时辰便问在外间侍候的佩珠‘大人可回来了’,直到她这晚不知是第几回问起这话时,才终于听到佩珠惊喜的声音,“夫人,大人回来了!” 她连忙翻身下床,随意趿上绣鞋,果见纪淮带着一身的凉意走了进来。 纪淮见她在等自己,正待上前整整她松松地披在身上的外袍,却又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凉到她,只能无奈地道,“怎的也不披好衣服,万一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柳琇蕊听话地披好外袍,却见他满脸的疲惫,急急吩咐佩珠着人准备热水。 一番收拾之后,纪淮才道,“受伤之人你也认得,正是那青衣卫统领李世兴,他奉了皇命到宣城办差事,当中牵扯了某些势力,也不知怎的便动起武来,我也是恰好经过,见他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这才避过旁人欲将他带回了耒坡县。只是他清醒过来后却不肯回府,只让我将他送到一方隐蔽的屋子……” 说到此处,纪淮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想不到当今皇上竟然处处布置妥当,若是他一时受不了诱惑,不但前程尽丧,便是身家性命只怕亦是不保。 “伤得可重?可通知了李夫人了?”柳琇蕊追问。 “伤在后背,流了不少血,不过没有性命之忧。至于李夫人……”纪淮顿了顿,想到李世兴醒过来头一件事便是叮嘱他不要将他受伤之事通知洛芳芝,他眼中那苦涩,至今让他不解。 若是不想妻子为他担忧而采取隐瞒的方式,这他倒能理解,可那眼中的苦涩却又是为何?说到底两人既已是夫妻,夫君受了伤,做妻子的理应尽心照顾才是。 “李夫人怎的了?可曾通知她了?”柳琇蕊见他久久不答,催促着道。 “李统领并不许人通知李夫人,只道他在外面养一阵子便好!”纪淮回过神来,伸手将妻子搂入怀中,颇有几分惆怅地道。 “养一阵子?”柳琇蕊奇道,“那他岂不是好一阵子不能回府?李夫人不是更担忧吗?” 纪淮却不再回答,将她搂得更紧。柳琇蕊被他搂得呼吸不畅,挣扎着要脱开来,哪知纪淮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上动作急促而粗鲁,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你、你停下,我有话要说!”柳琇蕊用力推着他肩膀,欲将啃咬着脖子的纪淮推开来。 纪淮含含糊糊地道,“嗯,你说!” “你这样,我、我还怎么说!”柳琇蕊娇嗔道。 纪淮失笑,恋恋不舍地从她脖颈处抬起头来,有几分挫败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解风情!” 柳琇蕊羞恼地捶了他胸膛一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遮盖住被他扯得凌乱的里衣,横了他一眼,“我真有话说嘛!” 纪淮被她望着更是心猿意马,恨不得扑上去一口狠狠再咬上几口,怕她又要恼,只得无奈地清咳一声,“说吧,有何要事?” “你在小叔叔府里时,可曾听闻有姓吴的人寻上门来,欲要给他说亲事?” 纪淮有些意外她竟问这些,但见她一脸的认真,也仔细回想了片刻,颔首道,“如今听你这般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确是有吴姓人家接连数次上门求见,只不过是因了何事,我倒不清楚。” 柳琇蕊暗暗思忖,看来章碧莲确是没有骗她,这吴家人果真想着再与柳家联姻,否则也不会三番四次地上门求见了。 “你怎的突然提起这些?可是今日在刘知州府听到了什么?”纪淮疑惑地问。 柳琇蕊便将今日遇到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道来。 纪淮听罢脸色一沉,有几分心疼地揽着她道,“既如此,往日这刘夫人再邀请你,你便寻个理由推了罢。” 柳琇蕊见他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一甜,靠在他胸口处道,“这可不行,她终究是你上峰的夫人,万一她向刘大人吹吹枕头风,那刘大人为难你可怎生是好!放心吧,经过今日此事,想来她再不敢了!” “笨丫头,你忘了,刘府当中还有一位与她极不对盘的章姨娘,想来这位章姨娘会紧紧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刘夫人再落井下石一番,刘大人还让不让她这位原配夫人吹枕头风还未可知!”纪淮微微笑道。 还有一层他没有告诉柳琇蕊,他与这刘知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者,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这刘知州的官路便也到头了。 柳琇蕊怔了怔,想到章碧莲的变化,身子更往纪淮怀中缩了缩,闷闷地道,“碧莲姐姐怎的会走上这样的路的……” “她不是三岁孩子,我亦相信以章家父母的性子,必定是不会逼亲生女儿给别人当妾的。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她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能一直走到底,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更没有后悔药可吃。”纪淮淡淡地道。对那章碧莲,他确是没有多少好感,亦无瑕替她忧虑。 “至于吴家……你更无需多想,柳四叔是个明白人,吴家的如意算盘必定是成不了的,否则都这么久了,怎的仍未听闻两府有联姻的意思传出来?”他伸手将锦被扯了扯,密密实实地盖在两人身上。 两人喁喁细语间,屋外响起书墨焦急的声音,“大人,大人,屠捕头有要事禀报!” 纪淮一惊,快速在柳琇蕊额上亲了亲,低声道,“我有事出去一阵,你先睡,不用等我!”言毕也不等柳琇蕊回答,动作麻利地换好衣裳,快步出了屋门。 柳琇蕊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忧心仲仲地蹙眉。 书房门外,等候着的捕头屠刚见自家大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前去行了礼,然后压低声音道,“大人,李统领出事了!” 纪淮大惊失色,领着进了书房,待门一关上便急问道,“发生何事?李统领怎么了?” “卑职今夜奉命赶往僳帛县李统领藏身之处暗中守护,到了屋中却见满室凌乱,李统领不知所踪,卑职顺着血迹一路追踪,却是追到了崖边,只见到李统领的佩剑……那崖的下方是急流,李统领只怕是凶多吉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渣速度,抱个热水袋码字……看在作者君大冷天还介么努力不断更的情况下,小妖精们鼓励一下吧!●▽●   ☆、第七十三章 自那晚被叫走后,纪淮又是接连数日不见人影,每日下了衙便带着人出门去,到了夜里亦不曾回到后衙处,柳琇蕊心中担忧不已,问了书墨,书墨也只是说大人有要紧事需忙,忙过了便好了。这些空泛之话她听了又怎能安心,可却亦清楚自己除了将家里打理妥当外,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打起精神,将手中的采购单子细细地翻了翻,如今年关将至,府中要添置的东西不少,这毕竟是他们到耒坡县以后过的第一个年,自然要准备得充足些。 “夫人,挽琴到了!”佩珠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 柳琇蕊头也不抬,一边翻着单子,一边翻着账册,“让她进来吧!” 挽琴自上回与青青起了冲突,直接导致青青撞伤了额头后,便被罚到了浣衣房去,可怜她自到了纪淮身边侍候后一直便不再做这些粗重活,如今只不过洗了几日的衣服便要忍受不下去,三番四次欲到纪淮跟前求情。可纪淮最初是早出晚归,到后来连柳琇蕊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又哪能让她见得到,是以她只能咬着牙关,忍下心中委屈老老实实洗足了半个月的衣裳。 “夫人!”挽琴进门后先是依礼见过了柳琇蕊,得了允许后才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立一旁,一言不发。 柳琇蕊将单子与账册推到一边,顺手呷了一口茶,见她表面虽瞧着温顺规矩,可袖口处却紧紧揪着,心中便明白她并不服气这番被罚。 对于这个觊觎夫君的婢女,她虽然不曾出手对付她,可到底亦是甚为不喜的,只不过因她曾答应了婆婆会替她寻门好亲事,这才睁只眼闭只眼到如今。 她望了望低头垂手的挽琴,不知怎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烦躁来,她是这府中的主母,亦是纪淮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为何要容忍着这些个觊觎夫君的女子在她面前上下蹦跶? “我听闻你心悦夫君,有意在他身边谋一席之地,可有此事?”她单刀直入,丝毫不愿转弯抹角。 挽琴面色一变,‘噗通’一下便跪倒在地,大声分辩道,“夫人明察,千万莫要信了那贱蹄子之话,奴婢、奴婢绝不敢妄想!”她心中虽确是对自家主子有那等心思,可又怎敢当面在主母跟前承认啊。 柳琇蕊不耐烦再听她说些违心之话,往日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对纪淮那些小动作又如何瞒得过她,再加上蓝嬷嬷打探到她与青青起冲突的原因,无非是那青青连日来被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刺,心中不忿,便戳破了她对纪淮的心思,让她恼羞成怒,这才出手伤了人。 柳琇蕊本就不是好耐性之人,见她抵死不承认,亦无心思再纠缠这些,直接一锤定音地道,“当日母亲让我替你留意好人家,如今你年纪已大,我也不好耽误你终身大事,从今日起我便让蓝嬷嬷替你留意留意,若是寻到了合适人选,也好全了一场主仆缘分。只一点,那青青姑娘既是你所伤,那如今你便应该亲自照顾她直至她伤好为止,那浣衣房便不用去了。” 挽琴大惊失色,跪着上前几步,泫然欲泣地哀求道,“夫人,奴婢不愿嫁人,只愿一辈子侍候夫人!” 柳琇蕊继续翻着账册,毫不理会她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吩咐道,“下去吧,顺道去后厨瞧瞧给青青姑娘的药可熬好了!” 挽琴满目哀伤,可见她这般淡然地吩咐自己做事,一时倒不知该继续留下来恳求,还是听从吩咐到后厨去。 “夫人让你下去呢!”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柳琇蕊身边磨着墨的佩珠出声提醒。 挽琴不甘地望望低下头去对账册再不理会自己的柳琇蕊,又望望一脸不赞同地盯着自己的佩珠,轻咬下唇,垂头低声应了句,“奴婢告退!” 佩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正执笔写着什么的柳琇蕊,突然心中生出几分佩服,眼睛闪闪亮地道,“夫人,你这招可真高明!挽琴今日既当面承认没有那等心思,日后想来便要收敛几分了。再者,将挽琴与那青青凑到一块去,让她俩斗去……” 柳琇蕊疑惑地抬头望着她,望得她将未尽之话生生咽了下去,讪讪然地摸摸鼻子,不敢再说。 “你竟是这般想的?”柳琇蕊纳闷地问。 “难道夫人不是这般打算的?” 柳琇蕊放下手上的笔,侧着头微蹙着眉对她道,“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想着快刀斩乱麻,她若承认了我便直接将她送到你家大人身边去,由他决断;她若不承认,那便早些替她寻个良人打发出去。至于让她去照顾青青……人是她伤的,由她照顾不是更能表示歉意么?” 佩珠张口结舌地望着她,这、这这真是她想得太多了? “可、可若、若是大人留下了她,那、那可怎么办?” 柳琇蕊微微一笑,却不搭话,回头继续翻账册。她既然敢将人送过去,自是相信纪淮不会让她失望。她不是大度的,又怎可能做出往夫君身边送人此等膈应自己的事来! 又过了半月,到了以往纪淮下衙的时辰,柳琇蕊原以为他大概又是回不来了,哪想到才轻轻叹息出声,便听得外间响起佩珠惊喜的声音和纪淮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一下便从榻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趿好绣鞋,直直便往正走进来的纪淮身前扑去。 纪淮下意识便接住扑到怀中的小妻子,见她冲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连日来的疲累以及难受一下便被驱散了几分,他一个用力,将柳琇蕊微微往上抱了起来,脸贴上她的,哑声道,“可是想我了?” 柳琇蕊有几分害羞地垂下眼睑,片刻却又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望着他,脆生生地承认道,“想了!” 纪淮心中一暖,再用上几分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直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再紧跟着坐在她身边,搂着她轻轻晃了晃,声音低沉,“阿蕊……” 柳琇蕊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只觉得岁月静好。 “阿蕊,李统领只怕凶多吉少了……”一声压抑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继而便是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什么?”柳琇蕊猛地从他怀中抬头,震惊地望着他。 纪淮眼眶微红,哽声道,“他掉下了山崖,被急流不知冲到了何处去,青衣卫及府上差役日以继夜地搜寻,可始终寻不到人,生不见人,死亦不见……”最后那字,他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既然寻不到人,那代表着仍有生还的希望……”柳琇蕊颤声道。 纪淮平复一下心绪,摇摇头道,“只怕是险了,已经寻了一月有余,李统领原就受了伤,那般直直坠下崖,而崖下急流冲出二十里便分两道,一道往西至高和县,一道往东至岭海,我们兵分两路,往高和县去的虽寻到几具遗体,可均不是李统领的;而往岭海的……仅走出几里路便再无路可去……” 茫茫大海,又何处去寻? “李、李夫人可知晓了?”柳琇蕊浑身颤抖着问。 纪淮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尚未通知她,我今日回来,有一事,便是请你到李府去,将、将李统领遇害一事告知她。” 柳琇蕊紧紧揪住他的前襟,身子不停地抖动,要她怎么将这噩耗告知洛芳芝?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会承受得住这打击? ** “夫了,知县夫人纪夫人求见!”正靠坐窗边失神的洛芳芝,听到贴身婢女鸣秋的话后怔了怔,这才起身整整衣裳,温婉地点点头,“快快有请!” 柳琇蕊怀着沉重的心情进了李世兴的老宅,位于耒坡县东城的李宅,待见到笑得温婉得体的洛芳芝盈盈迎上前来,心中更感难受,勉强扬起笑容与她见了礼,双方落了座后,洛芳芝才含笑道,“纪夫人可真是稀客,妾身本亦打算过得几日便上门拜访,倒没想到夫人反而先了一步。” 柳琇蕊勾勾嘴角,想着说几句场面话,可当她对上洛芳芝的笑容时,喉咙便似被堵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洛芳芝见她神色有异,疑惑地问,“夫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为难之事?” 柳琇蕊死死绞着手中帕子,一咬牙,避开她的视线,一古脑便将纪淮告知她的那番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死……死了?”洛芳芝听罢陡然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然后一个无力,跌坐在椅上,眼神无光,定定地望着前方。 “不、不是的,只是、只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说不定……”柳琇蕊下意识便安慰,可转念一想,万一李世兴果真无法生还,如今给她一个希望,将来她得知真相,誓必又会遭受更大的打击。 “死、死了,死了!”洛芳芝却仿似听不到她的话一般,口中不停地喃喃道。 柳琇蕊强自压下心中难受,上前几步哽着喉咙道,“李夫人,你……” “我,没事,没事……哦,我还有点事,就不招呼你了,你、你自便。”洛芳芝颤抖着说完,便起身跌跌撞撞往内室走去,方走出几步,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吓得柳琇蕊快步上前欲扶起她。 “他死了,死了呢,我恨了他这么久,他终于死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解脱了……这是好事呢,我应该高兴的……”柳琇蕊扶着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却听得她这番奇怪之话。 “李夫人,李夫人……”柳琇蕊看着一边说着高兴,一边眼泪却如断落的珠子般往下掉的洛芳芝,眼泪一下便掉了下来。 “好事呢,这是好事啊,再也没有人逼我做不愿的事了……再没有了……”洛芳芝泪如雨下,可口中却仍倔强地说着截然相反之话,直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嘎然而止,整个人一下便歪倒在柳琇蕊怀中,吓得柳琇蕊失声大叫着‘来人啊,快请大夫’。 “这位夫人怀有两个月身孕,一时受不得刺激,这才晕了过去……”柳琇蕊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听不进大夫后面未尽之语。洛芳芝怀有身孕,可她的夫君却…… 她微微抬头,将又要涌现出来的泪水逼了回去,听着身后鸣秋带着大夫离去的脚步声,慢慢便在床沿边上坐下,定定望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洛芳芝,视线逐渐朦胧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芳芝才幽幽转醒,眼神定定地望着帐底,仿佛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柳琇蕊抓住她的手,呜咽着道,“李夫人,如今、如今你怀有李统领的骨肉,便、便是不为自己,也请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这毕竟是李统领的血脉……” “孩、孩子?”似是被人召回了魂魄一般,洛芳芝轻轻覆上腹部,声音飘渺。 “是,你有了孩子!”柳琇蕊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意图将手上的温度传过去。 站立一旁的鸣秋紧紧咬着帕子,无声落泪。 自这日起,柳琇蕊每得了空便往李宅去,间或是送蓝嬷嬷专门炖的孕妇补汤,间或单为了陪洛芳芝说会话。可洛芳芝虽很是顺从的将她带过去的补汤喝掉,整个人却仍是快速消瘦下去,急得柳琇蕊及鸣秋不知如何是好。 “洛姐姐,你……”柳琇蕊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望着洛芳芝消瘦的脸庞,心中难受至极。还能怎么劝?她虽总会失神,可却已经很听话地服药、用膳,不哭不闹。 “我以为我是恨他的,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趁人之危逼娶于我。如今他死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解脱,再没人逼我,可是……也再没人像他那般一心待我,再不会有人三头两日被我气得拂袖离去,转眼间又若无其事地凑上来;再不会、再不会有人为我挡去种种烦扰之事……我以为他无坚不摧,不是常说坏人活千年吗?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怎么能这么早就死了!他临行前让我等着,我在等,可是他怎么失约了?他怎能失约?他把我抢过来,怎能中途又把我抛下!他怎么可以!”洛芳芝先是自言自语般,可到后头却越说越激动,泪水亦如缺堤的洪水般肆意而下……   ☆、第七十四章 柳琇蕊望着掩面痛哭的洛芳芝,眼泪也不由自主地砸落下来……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才导致她这般爱恨交织。从来爱恨便是一线间,她口口声声说着恨,可是,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些所谓的‘恨’便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好不容易才安顿好有几分失控的洛芳芝,又细细叮嘱了鸣秋好好照顾她,柳琇蕊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李宅。 这连日来总这般奔波,她只觉得疲累不堪,身子的劳累倒是其次,关键是看着一日比一日瘦,犹如一潭死水,再无半分生气的洛芳芝,她心中的沉痛与难过,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夫人,小心!”回来的一路上,她耳边总仿似响起洛芳芝那声声悲泣,整个人总有几分恍惚,直至下了车,进了垂花门,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差点摔倒在地,亏得她身边的佩珠动作飞快地扶住了她。 柳琇蕊惊出一身冷汗,彻底回过神来,她扶着佩珠的手,侧过头冲她感激地笑笑。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伴着清风隐隐传入她耳中,柳琇蕊一怔,疑惑地问,“何人在抚琴?” 佩珠亦是大惑不解,府里从不曾请过歌姬,倒是大人偶尔兴致来了便会拿出玉箫吹上一曲,可亦大多是陪着夫人时才会如此。如今这琴声…… “奴婢去打听打听?”她一边跟在柳琇蕊身侧往正院方向走去,一边试探着问。 柳琇蕊稍想了想,便颔首应允道,“如此也好!” 回到了正院,屋里的小丫头急忙上前来侍候她净过手后。她靠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阖着眼,满腹惆怅。 “夫人!”佩珠轻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她直了直身子,收敛神情道,“说吧!” “夫人,这些日子都是西院的青青姑娘在抚琴。”顿了顿,又气愤地道,“她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瞅着夫人不在府中,便做些小动作引人注意,整日里不是在屋里弹琴,便是到后花园里闲逛,还总爱往平日大人来回的道上去,谁不晓得她打的什么主意呢!” 柳琇蕊蹙了蹙眉,这段日子她不是在府中忙着准备送回燕州的年礼,以及与锦城内大小官家的人情往来,就是前往李宅探望洛芳芝,都恨不得将自己一分为二,以好减轻些负担,又哪有空闲时间去理会旁的有的没的。 “大人那边可有说些什么?”她想了想,又问道。 “大人倒不曾说过什么,每日下了衙或是回到正院里看会书,或是到书房里办公。”佩珠回道。 “既然大人都不曾说什么,她爱弹便弹吧,如今春节将至,府中恰好缺些丝竹之声,她既抚得一手好琴,倒省了府里一笔开销,甚好甚好!”柳琇蕊一边接过佩珠送到面前的茶,一边毫不在意地道。 佩珠‘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夫人这招,真是、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啊! “对了,我仿佛记得前不久吴掌柜送了膳和楼的账册过来,这几月酒楼里的生意貌似不太好,可有此事?”柳琇蕊呷了口茶,片刻又想起此事,转过头去问佩珠。 “确有此事,听说是南城那边开了间满福酒楼,抢了不少生意去。” 柳琇蕊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茶碗,半晌又问,“听闻这青青姑娘是藏花院里的魁首,不少男子一掷千金愿一睹芳容……” “那等烟花之地,能有什么正经女子,夫人你瞧她如今这番作派便晓得了。”佩珠不屑地道。 柳琇蕊微微一笑,“我倒有个法子,或许能改变一下膳和楼的状况。” 这膳和楼是柳耀江送给她的贺礼,虽他无法赶回京城亲自送小堂妹出嫁,可亦是费尽心思为她打点,听闻纪淮婚后将任耒坡县知县,柳耀江便着人在耒坡县里买下了这间膳和楼送给柳琇蕊,也好让她夫妻俩在耒坡县生活期间能多一个进项。 “是什么样的法子?”佩珠眼睛一亮,凑上前来问。 “青青姑娘既有那样大的名声,加上又弹得一手好琴,若是在酒楼里设置个雅间,让她抚琴一曲,说不得能有不少人闻声而来。” 佩珠一怔,瞬间又乐得一拍手掌,“夫人此法极妙!” 她不是爱弹琴么?那便找个地方让她弹去,顺带着改善改善酒楼的生意。 柳琇蕊见她拍好,也不禁来了兴致,思索片刻又道,“我觉着此事关键还得靠青青姑娘,若是她藏拙,胡乱拨两人胡弄客人,对生意百害而无一利。你瞧着这样如何?若是生意有了好转,我容她从营利当中抽取一定比例的酬劳,生意越好,她的酬劳便越多。” 佩珠听了有几分不乐意,努努嘴道,“夫人做什么要对她这般好,她不过别人买了送过来的,府里供她吃穿住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又何需再另外给她钱!” 柳琇蕊却不赞同地摇摇头,“总得让她有干劲才是,否则她又怎会真心出力呢?你明日让吴掌柜来府里一趟。”顿了一下又吩咐道,“干脆你这便让人请青青姑娘来一趟,我将这意思向她说明,看她有何想法。” 佩珠虽然仍是不太乐意,可亦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与柳琇蕊相处了这么久,她也清楚这小主子虽年纪不大,可却是个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的,是以只能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吩咐人到西院请人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青青便跟在小丫头身后进了正院见到了柳琇蕊。待她听了柳琇蕊的意思后,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稍思量了片刻后便痛快地点点头,“夫人既然看得起青青,青青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自被刘知州送到耒坡县衙,见了清雅俊逸的年轻知县,心中也不是没有过想法的,毕竟如此才华横溢,又生得丰神俊朗,哪个女子不心生爱慕,更何况她还是对方上峰所赠,于情于理,她都应有机会陪伴他身侧才是。 只可惜,她才一进门便先被晾了几日,那些个下人敷衍的态度倒也没什么,她出身贫苦,什么苦没吃过?这些小小的怠慢算不得什么。只是让她满腔热情渐渐冷却的却是纪淮那清清淡淡的态度,那瞧着她的眼神,与待府中的小厮婆子无甚区别,让素有艳名的她挫败不已。好不容易趁着柳琇蕊不在府中的时候用尽心思‘偶遇’了几回纪淮,更是施展浑身解数展现她的多才多艺,可结果却更让她泄气。 其实她求的并不多,只不过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如今既然一条路走不通,倒不如尝试走另一条路。 柳琇蕊意外她竟会应得这般痛快,倒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目光坦然,确不像是口不对心地应付自己,她想了想,又问,“你若有其他要求倒也不妨提出来,此事不过你情我愿,你虽名义上是刘大人送到我府里的,可我手上却并没有你的卖身契,在耒坡县衙里,你是个自由身。” 说起来也不知那刘知州是有意还是无心,虽将青青送到了耒坡县衙,可却并不将她的身契一起交给柳琇蕊。 “青青如今除了一身琴技外再无其他,夫人能许青青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青青已感激不尽,至于要求……还是待酒楼生意上正轨再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柳琇蕊这下倒真的开始对她改观了,如今的她筹码太少,提的要求也是有限,若是酒楼真的因为她而有了起色,到时她再要提要求便多了几分底气,可这结果却又偏偏是双方乐意见到的。 “如此也好,那我便等着你来提要求的那一日!”柳琇蕊颔首微微笑道。 夜里纪淮听闻她这番打算,先是一愣,片刻才大笑起来,搂过她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家夫人竟然有那等生意头脑,确是始料不及,往日竟是为夫小瞧夫人了!” 柳琇蕊脸蛋一红,有些许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片刻才回过头来冲着他得意地抿嘴一笑,纪淮爱极地又是伸手戳了戳她嘴角那调皮的小梨涡,引来她的一记娇嗔。 “大人,夫人,大人,夫人!”佩珠惊喜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让正情意绵绵的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循声回头望去。 佩珠一向是个极有眼色,又是个懂规矩的,如此失态倒也罕见。 “大人、夫人!”佩珠微微喘着气,脸上激动得满是红晕。 “出什么事了?怎的这般模样?”柳琇蕊率先问。 “大人、夫人,侯爷到了!” “侯爷?”柳琇蕊一时反应不过来,可她身侧的纪淮却一下便惊喜地道,“四叔到了?如今人在何处?” 柳琇蕊这下可反应过来了,这侯爷指的可不正是她的小叔叔,如今的镇西侯柳敬北么? 听闻小叔叔到了,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手足无措地吩咐佩珠替她挽挽有些松散的发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衣着,确信再无丝毫不妥后便快步追在早就已经出了房门的纪淮身后,前去见柳敬北。 “如今府里守候之人要再加强些,若是对方狗急跳墙那便不妙了。至于李家夫人,如今身子不便,却是不便离开,只能接到府衙暂且安置,待事情解决后再作打算……” 她欢天喜地地正欲伸手推门,却听得里头柳敬北沉稳地声音。   ☆、第七十五章 柳琇蕊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为何要加强府中守卫?莫非有要事发生?再联想一下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李世兴,她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起来。 “小叔叔!”她收敛思绪,扬起满面的笑容推开了门。外头之事她不懂,但她知道他们会保护好自己,是故她唯一要做的便是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里头交谈着的柳敬北与纪淮见她进来,均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对话,迎上她的笑颜。 “小叔叔,怎的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亲自去接你啊!”柳琇蕊若无其事地仰着脸,望着柳敬北憨憨地笑道。 柳敬北微微一笑,眼角瞥了一眼她又习惯性地扯着自己宽大袖口的小手,无奈地摇摇头,猛地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都嫁人还这般娇气,也别怕别人看了笑话!” 柳琇蕊娇哼一声,气势十足的一扬手,“谁敢笑话!” 柳敬北见她如此作派,倒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神却不动声色地瞄了瞄满目柔情,含笑望着妻子的纪淮,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这对小儿女相处得甚好,他也就放心了! “爹娘、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及两位兄长可还好?”三人各自落了座下,柳琇蕊急切地询问。 “都好,就是几位嫂嫂甚为挂念你,担心你不能适应新的环境,临行前还托小叔叔带了不少好东西给你。”柳敬北浅笑着道。 “我真是想念他们……”柳琇蕊喃喃地道。一提起至亲,她便觉得自己仿佛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她们了,自有记忆以来,还是头一回与他们分别这般久的。想到此处,她便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亦开始微微泛红。 坐在她身侧的纪淮见她神情不对,轻轻移过手去握住她的,无声给予安慰,宽大的衣袖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柳琇蕊侧头冲他抿抿嘴,一丝清清浅浅的笑意慢慢浮现脸上。 柳敬北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好笑,端过茶碗呷了一口热茶,清清嗓子又道,“有个好消息,不知你们可有兴趣一听?” 在他佯咳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柳琇蕊下意识便抽回了被纪淮握着的手,又是甜蜜又是不自在地挪挪身子,也不敢看柳敬北那溢满戏谑的眼神,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小叔叔请讲!” 纪淮的脸皮倒是比她厚得多,泰然自若地替自己倒满了茶,施施然地抿了一口,而后对上柳敬北的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柳敬北心中好笑,又是掩嘴轻咳一声,这才沉声道,“耀江的亲事订下来了!” 柳琇蕊一怔,堂兄的亲事终于有着落了? 自叶英梅过世后,柳耀江整个人便变得沉默了许多,让人见了又是担心又是难受。柳敬东夫妻俩虽有心为他再择贤妻,可又顾及他的心情,是故便一拖再拖。 如今他终于订了亲,柳琇蕊亦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英梅姐姐过世已两年有余,堂兄又是伯父伯母独子,她自是希望他身边能有位贴心人照顾着。 “不知订的是哪家姑娘?”纪淮好奇地问。柳耀江的遭遇他亦深感同情,心悦已久的未过门妻子无端惨死,寻常人都会受不住这打击。 “这姑娘……阿蕊你也认得,乃易州陶家二房所出的嫡姑娘。”柳敬北含笑地道。 “易州陶家二房的姑娘?静姝姐姐?”柳琇蕊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大嘴巴。大堂兄竟与陶家的静姝姐姐订了亲事,那以后静姝姐姐岂不是成了静姝嫂嫂了? 纪淮亦有几分意外,只片刻便回过神来,“这确是门不错的亲事,易州陶府乃书香世家,陶家姑娘想来亦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与舅兄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柳敬北微笑不语,这门亲事结得倒有几分坎坷,所幸最终亦是确定了下来,如今两府已经商议了婚期,明年大侄儿任满后,兄长便打算上折子恳请皇上恩准他回京成婚,届时侄儿官位何去何从,均听从圣意安排。 他望了望高兴得满脸红扑扑的侄女,又看看喜形于色的侄女婿,想想如今兄嫂们数十年如一日的相扶相持,不知怎的心中突然生出几分羡慕来。若是当年他顺利成了亲,如今孩儿便是与侄儿侄女他们那般大了吧? 岁月催人老,一眨眼他都不惑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便是能有那般的福气,如今也过了大半辈子。或许人老了便更渴望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一生,他恣意洒脱了大半辈子,也应该承担起某些他一直无视的责任了。 因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柳琇蕊这一晚都处于极度的兴奋当中,纪淮无奈地望着毫无睡意的小妻子,见她一会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会又翻身下床提笔记着什么,丝毫不理会自己,不禁哀怨地叹了口气。 “阿蕊、夫人、娘子,不早了,该安歇了,四叔既然都在府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琇蕊一边将写好的要为柳敬北添置的物品单子收好,一边随口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纪淮见她完全是在敷衍自己,可怜兮兮地重重叹息一声,“四叔一来,你眼中便只有他了……” 柳琇蕊被他这番酸溜溜的话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笑地回头望望散发着浓浓哀怨气息的夫君,‘咚咚咚’地跑到床边,半蹲着身子,手肘撑在床沿上托着腮,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得纪淮满身的不自在。 “你、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快到床上来!” 柳琇蕊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离他的脸颊只有一拳的距离,两鬓上的几缕发丝垂了下来,调皮地一下又一下的拂着纪淮的脸庞,让他不禁抬手轻轻挠了挠被拂得痒痒的脸。 “我在看,看着英明神武的纪大人化身闺阁怨妇……啊!好大的酸气,真是太酸了!”柳琇蕊故作恶寒地环抱着胸抖了抖身子,气得纪淮暗暗磨牙。 “啊!对了,前些日吴掌柜命人送来的果脯……”柳琇蕊猛地想起这茬,也顾不得再逗他,连忙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靠坐在床榻上的纪淮。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纪淮正色道。 “你又怎知我要问的是什么?” “总之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干的!” 柳琇蕊定定地盯着他,纪淮故作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直到看到小妻子突然冲他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他暗道不好,一个打滚往床里头逃了开来,他的动作刚止住,便听到熟悉的、让他头皮发麻的一下响声。 ‘啪!’的一声,柳琇蕊一手叉腰,一手将手上的鸡毛掸子用力往床榻上一拍,惊得纪淮心脏急促乱跳。 “纪书呆,你上回是怎么向我保证的?没有我的允许再不吃甜食,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亏你还算是饱满圣贤书,这般说话不算话!说,到底是不是你偷吃的!”柳琇蕊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纪淮拼命摇头否认。 否认、否认到底就对了! 柳琇蕊见他居然还不承认,气得用力踢掉鞋子,一下朝床里头的纪淮扑过去,抡起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这坏胚子,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莫不是还想着再感受一回牙疼的滋味?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贪嘴,跟个姑娘家一样,不,比姑娘家还不如!”柳琇蕊气恼难消地教训道。 纪淮委屈地瞥了她一眼,揉了揉被揍得有些痛的肩膀,家有河东狮,这日子实在是难过了! 柳琇蕊可不管他怎的想自己,气哼哼地又扬了扬小拳头,威胁道,“再有下回,便不是这般轻易饶过了!” 纪淮瞪大眼睛,想着替自己努力挽留早就不知飘到何处去的夫纲,可见对方极具气势地狠狠回瞪了一眼,只得缩缩脖子,呐呐地道,“知、知道了!” 柳琇蕊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和颜悦色地道,“这便对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是你再不把这嗜甜的坏习惯改掉,没几年便会是满嘴烂牙,到时坐在公堂上,一张嘴便让人瞧见,真是太失官威了!”说到此处,她脑子时联想了一番满脸正气,官威重重的纪大人坐在公堂之上张着一口烂牙办案的模样,不禁‘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 纪淮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这坏家伙就是爱看他出糗。 他恨恨地一个翻身,将乐得不可开交的柳琇蕊压在身上,掌握着力度往她脸蛋上一咬,“反了你,连夫君都敢取笑!”说完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用嘴堵她的,屋里一下子便只听得一阵‘唔唔唔’的抗议声…… 柳敬北到来之后,纪淮瞧着愈发的忙碌起来,下了衙便与柳敬北两人关在书房里不知商议些什么事,柳琇蕊隐隐猜测着或许与那日意外听到之话有关,可却也不去多问,只一心一意地准备年关之事,以及照顾洛芳芝。 洛芳芝在柳敬北到来的第三日便从李宅搬到了耒坡县衙,也不知柳敬北是如何与她说的,原有几分不乐意的洛芳芝听后便答应暂且搬离家中,到县衙暂住。 如此一来,倒也省了柳琇蕊来回于李宅与县衙的奔波。而洛芳芝自那日发泄过一通后,整个人便更沉默了,所幸的是随着她的肚子慢慢隆起,她的注意力也渐渐转移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虽仍是不多话,可却不像之前那般阴沉沉,大多时候便是绣着些小衣裳,亦十分配合用着安胎药与各式补品。 柳琇蕊见此情形亦不禁暗暗松口气,一个陷于绝望当中的人,若是有了新的希望,那她便多了几分坚强活下去的信念。她亲眼目睹过洛芳芝眼中的绝望,真的是怕她有朝一日忍受不住,从而跟随李世兴而去了。 大年三十,耒坡县城行人匆匆,各式商铺亦早早便打了烊,家家户户处于团聚的浓浓节日氛围当中。 县衙里,下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府里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 如此特别的日子,纪淮亦提前放了差役们的假,自己亦早早便回了后衙,由着兴致大发的小妻子磨着他写春联,原本笑盈盈地坐着喝茶的柳敬北亦免不了被拖了下水,失笑地摇摇头,接过侄女塞到手上的笔,稍想了想便挥毫起来…… “侯爷!”屋内正其乐融融,柳敬北的随从许寿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直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柳敬北脸色一变,将手中笔放下,沉声对纪淮道,“慎之,快准备人马与我出城。”想了想又吩咐柳琇蕊,“阿蕊,你好生在家,我与慎之出去一阵子,记住,我们走后便命人将大门紧锁起来,除了我们,不论是何人到来都一律拒之门外。”   ☆、第七十六章 柳琇蕊见他神色凝重,慌得一下扯住他的袖口,声音颤抖,“小叔叔,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要到哪去?” 柳敬北无瑕多讲,只得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转过头去对纪淮点点头。纪淮会意,大步往门外走去,行至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轻轻拉着柳琇蕊的手,低声道,“莫怕,等我们回来!”说罢便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敬北亦再安慰了她几句,紧跟在纪淮的身后出了门。 柳琇蕊怔怔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才轻叹一声,将方才柳敬北叮嘱她紧锁大门的意思传达了下去。 她望了望摆在桌上尚未写完的对联,方才那阵阵欢声笑语仿佛仍萦绕在耳边,对比如今的满室安静,她突感不适应,加上心中又担忧柳敬北与纪淮两人,便是浓郁的节日气氛也再无法让她展颜。 “洛姐姐那边怎样了?今日胃口可好?”她想了想,觉得再这般一个人呆着只会更加胡思乱想,倒不如去看看洛芳芝。 佩珠小步跟在她身后回道,“方才鸣秋姐姐着人来回过了,说是李夫人今日多喝了半碗粥,人也精神多了。” 柳琇蕊点点头,“如此便好,让大家小心侍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妥马上着人回我。” 洛芳芝如今孕吐不止,加之心情抑郁,整个人瞧着又是消瘦不少,蓝嬷嬷曾忧心仲仲地道,‘若是再不调理好,只怕生产时会有些困难’。柳琇蕊听后更是担心,妇人生产自来便是一只脚踏入死门关中,更何况如今洛芳芝如此状况,蓝嬷嬷的担心倒也算不得杞人忧天。她不敢想像,万一洛芳芝生产时有个不测…… “洛姐姐今日气色瞧着倒比昨日要好些!”柳琇蕊走进屋里,便见洛芳芝正满脸温柔地做着小衣裳。听到她的声音,洛芳芝冲她微微一笑,便要起身见礼,柳琇蕊快步上前阻止她,“洛姐姐无需多礼,身子要紧!” 洛芳芝倒也不再客气,挺着肚子重又坐回去,温婉地道,“这大过年的,府里要忙之事想来必不少,你也不必总念着我,我如今倒是比之前要好了许多,这小捣蛋今日亦安份了不少。”她轻轻抚摸着肚子,脸上带着浓浓的期待与爱意。这是他们的孩子,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肉,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地将他生下来,认真抚养教导他长大成人。 柳琇蕊愣愣地望着她,只觉得她浑身上下充满着柔和温暖的母性光辉,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的全部,是这世间上最为珍贵的。 她突然有些羡慕,若是她有了孩子……也不知她与那书呆子的孩子会是哪般模样?是像他爹爹在外头那般温雅斯文,还是像他私下那般无赖气人?都是外甥肖舅,说不到他会像二哥那般爱好舞刀弄枪……想到此处,她下意识便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成婚至今,她每月葵水均准时到来,蓝嬷嬷亦小心地照顾着她的身子,为何至今都没有怀上? 纪淮年已弱冠,同龄人当中早就不泛有妻有子的,可他至今膝下荒凉。上个月柳琇蕊收到了婆婆的来信,纪夫人在信中便委婉地问起了子嗣之事,可见纪家父母也是着急着要抱孙的。 倒是洛芳芝见她突然沉默下来,不禁疑惑地抬眸望了望她,见她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脸上却是一副羡慕不已的表情,心中一下便明白她的心思了。 “你年纪尚小,女子要过了十八岁才怀孕比较好些,想来纪大人亦是这般想法。他对你珍之重之,为着你的身体考虑,必也不赞同你太早有孕。”她柔声安慰道。 柳琇蕊脸上一红,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来了,有几分不自在地冲她笑笑。 洛芳芝体贴地转了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对于柳琇蕊大过节的走过来陪自己闲话,洛芳芝只能猜测着纪淮又有公事外出了,她也不多问。纪淮夫妻俩给她的照顾已让她感激不尽,终其一生,她恐怕都无以为报。 偶尔响起的鞭炮燃放的‘噼噼叭叭’声,让两人不由自主便停下了交谈,柳琇蕊有几分失神地侧头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听着震天响的鞭炮声声,心中更为柳敬北及纪淮担忧。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才使得他们连这么重要的节日都不能呆在家中,临行前还要叮嘱自己关紧大门,如今一想,他们此行必定不太平,极大的可能会有凶险。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更是坐立不安,便是佩珠轻轻走了进来,提醒她晚膳准备好了,是在正院里摆膳,还是就在此处? 柳琇蕊垂眸,今日本是准备了丰盛的菜肴,可惜如今只得她一个人。 “柳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便在此摆膳吧?就让你我二人共度这难得的佳节,妹妹意下如何?”洛芳芝温声建议道。她这番倒也不全是为了柳琇蕊,皆因她自己亦是心中空落落的,从此以后,身边再没有那人能陪着她度过每一个节日,将来她总得慢慢适应这样的日子,可是,至少如今她还不行,明明还口口声声让她等着他回来的人,一去便是天人永隔,叫她怎能接受! 柳琇蕊勉强扬起几分笑容道,“怎会嫌弃,如此便叨扰姐姐了!” 佩珠听她这般说,轻叹一声便退了出去,命人摆膳。 往些年过节均是热热闹闹的,如今除了偶尔炸起的鞭炮声提醒着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外,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成婚后的第一个年关,便这般冷冷清清地过去了。 洛芳芝纵使有心陪着她守岁,可孕妇容易疲累,只得抱歉地冲她笑笑,告了罪后便进去歇息了。柳琇蕊细声吩咐了下人们小心照顾,这才由着佩珠为她披上披风,踏着满院的点点星光往正院而去。 一阵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柳琇蕊心中一紧,急忙叫住正快步往前院而去的小厮,“出什么事了?” 走得满脸汗珠的小伙子见自家夫人问起,急忙躬了躬身道,“回夫人,东侧门那边有贼人欲强行闯进来,马捕头带着衙里的各位大哥死死守着。” 柳琇蕊大惊失色,难怪小叔叔临行前要那般叮嘱自己,今夜果然有不平事发生! “府里人手可够?其他各门可都派人守着了?贼人只是在东门这一处,还是各处都有?” “大人出门前已经安排妥当,如今各个门均有人守着,夫人无需担心。贼人原是想从大门处闯入,估计是不得法,这才想着在侧门搏上一搏!” 柳琇蕊强压下心中慌乱,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如今府里真正能做决定的也只她一人,既然纪淮临出门前已经安排人手,她也只能相信他。 她先是挥挥手让小厮退了下去,稍想了想又细声嘱咐身边的小丫头,让她请刘管家将府里年轻力壮的长随都分派到各门处,务必不能让贼人闯进来。 吓得脸色煞白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领命而去,柳琇蕊紧紧抓着佩珠扶着她的手,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着回了正房。 “夫人!”蓝嬷嬷见她们回来,忧心仲仲地上前来。柳琇蕊勉强冲她笑笑,推开佩珠的手进了里间,打开柜子取出出嫁前高淑容给她的那个锦盒,将里头锃锃亮的剔骨刀藏到了身上。 如今府中的男丁大多分派到府衙各门处防守着,若是能将贼人击退自然是好,万一真的不敌,从而让他们攻了进来,她也得有个防身之物,束手待毙从来不是她所为。 将刀藏好后,她强作镇定地出了里间,神情自若地坐在外间上首的榻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远处隐隐传来的炮竹声,衬得屋里更是静谧,盈盈跳动的烛火,将屋内众人的身影投到窗棂上。柳琇蕊一手伸入袖中,紧紧握着那冰冷的剔骨刀,一手搭在大腿上,全神贯注盯着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进来,柳琇蕊呼吸一窒,将刀握得更紧,全身亦绷得紧紧的。 “夫人夫人,贼人退走了!”小丫头满是喜悦的声音乍响,让柳琇蕊身子一松,不禁轻轻吁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那些贼人见久攻不下便撤退了,如今马捕头仍是命人加强守卫,并着人来回禀夫人,让夫人放心!”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将原紧张的气氛驱散了不少。 “可有人伤亡?”柳琇蕊问。 “有几位差役大哥受了伤,刘管事已经命人包扎妥当了!夫人不必担心!” 天空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点一点将黑幕驱散开来,一夜未合眼的耒坡县衙众人均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街上欢天喜地的互相道贺声、孩童的欢呼声,伴着偶尔的炮竹声,拉开了新的一年的序幕。 经过一夜的担惊受怕,柳琇蕊突然产生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她怔怔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心中忧虑着一夜未归的纪淮与柳敬北两人。府里都有如此凶险的一幕,那他们岂不是更…… “夫人,大人与侯爷他们回来了!”佩珠万分惊喜的叫声响起,柳琇蕊精神一震,大步便往门外跑去…… 满身疲累的纪淮方进了正院院门,便向一个身影猛地扑进他的怀中,将他腰肢紧紧抱住,他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回手抱着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柳琇蕊,轻声道,“阿蕊,我回来了!” 柳琇蕊呜咽着‘嗯’了一声,带着几分哭音道,“你怎么才回来了,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收回抱着他的双手,就要抡起拳头往他胸膛上砸去…… 只听‘哐当’的一声,一个金属物体从她袖中掉了下去,两人应声低头望去,纪淮嘴角抖了抖,望着红着脸弯腰捡刀的小妻子,终是清咳一声,“夫人,此物,从何而来……” 柳琇蕊小心翼翼地将剔骨刀上的尘土抹掉,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剔骨刀啊,我娘给的!” 纪淮嘴角抖得更厉害了,岳母大人给她这么一把锋利的刀子要做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般吧? “岳母、岳母大人为何要给你这样一把刀子?”忍了又忍,他终是忍不住问道。 “哦,娘说若是你将来敢对不住我,便让我用此刀狠狠地教训你!”柳琇蕊将刀藏好,浑不在意地回道。 这……纪淮目瞪口呆,先是鸡毛掸子,再是剔骨刀,这……未来的日子,他突然不寒而栗,不敢再想像下去。   ☆、第七十七章 “小叔叔!”柳琇蕊抬头便见到柳敬北熟悉的身影,也顾不上理会纪淮那些心思,胡乱将那剔骨刀塞进袖里,扬着愉悦的笑容迎上前去。 柳敬北含笑冲她微微颔首,“昨夜之事小叔叔已经知道了,阿蕊莫要害怕。” “阿蕊不害怕!”柳琇蕊可不会承认。 柳敬笑笑笑地也不拆穿她,“小叔叔与慎之还有事要忙,等会又要出门一趟,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担心我们!” 柳琇蕊见他们刚回来又要出门,眼中一片失望,可也知道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们定不会这般奔波,是故只是点点头道,“那我命人给你们准备些吃的?或者再准备些热水,这样也能解解疲累!” 柳敬北摇摇头,“不必了,你自个先去忙吧!”顿了一下又道,“大过年的若是有人上门,你尽管放心招呼着,其他事交给我们。”言毕便冲纪淮点点头,两人又再安慰了柳琇蕊几句,便并肩往书房去了。 新年的第一日,她便要这般孤孤单单地度过了?一想到此,柳琇蕊有些不高兴地努努嘴。片刻,才重重地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回了正院。 新的一年,倒也有县城中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上门来,柳琇蕊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这回结伴来访的四位夫人,均是城中富商家的当家主母,柳琇蕊年纪虽轻,可在这耒坡县中却是身份最为尊贵的,那些年纪比她大上一轮有多的夫人虽感别扭,可亦不得不亲自上门来,总不能遣些年轻小辈来吧。 “听闻昨夜锦城中出了大事,不知纪夫人可知晓?”城中米商包家夫人试探着问道,其他三位夫人听她如此问,均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身子,竖起耳朵听柳琇蕊如何回答。说起来这也是她们的夫君让她们上门拜访的真正用意。 柳琇蕊心中微微一惊,昨夜锦城出了大事?莫非这便是小叔叔他们匆匆离去的真正原因?她心里虽吃惊,可脸上却又摆出一副极度好奇的模样道,“这我倒是头一回听到,不知锦城中发生了何事?包夫人不如细细说与我听听。” 包夫人见她如此反应,也猜不到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道,只得讪讪地道,“妾身也是在来的路上听人说起,说是昨夜里锦城知州府衙发生了大事,刘大人被青衣卫捉去了,如今知州府衙乱成一片,也不知真假。” 柳琇蕊暗暗心惊,面上亦露出吃惊的神情,身子微微往前探着,蹙着眉问,“夫人此话当真?刘大人无缘无故的怎会被捉了去?” 包夫人望了望她脸上表情,有几分失望地暗叹口气,看来这位年轻的知县夫人真的不知道,还以为纪知县会向她透透风呢! 另三位夫人亦是同样心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柳琇蕊好一会,确信她真的不知,知道今日看来是探不出什么消息了,只得又各自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锦城知州出了事,牵连甚广,自来官商勾结,往日各县的富商也没少孝敬刘知州,如今他糊里糊涂被抓了起来,不少与他有交情的都心中直打鼓,猜不透他到底所犯何事,更怕的便是会牵连自身,到时只怕身家性命不保。 柳琇蕊隐隐亦猜得到她们的用意,只是她向来便不会问纪淮的公事,今日又只是匆匆见了他一面,至今都再寻不到人,确是不清楚那刘知州之事。 如今听闻锦城知州被抓,她头一个想的便是——章碧莲怎样了? 虽彼此间早已经渐行渐远,可到底亦是一场故交,加上章大叔夫妇待她一向和善,章碧莲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无论怎样,她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接下来又有几家夫人上门拜访,她虽心中焦急着去打探刘州府之事,可亦只能客客气气地招呼着来人。 好不容易应酬完陆陆续续上门来的客人,她终于寻了个空命人去打探一下如今纪淮在何处,可派去之人却来禀,说是大人与侯爷今早出去后便一直不曾回府。 她无法,只得压下心中焦躁老老实实地等待两人回来。 纪淮与柳敬北两人连续几日不见人影,她猜测着他们或许忙着刘知州那事,包夫人若不是有了十成把握,那些道听途说之事是绝不敢拿到她面前说的,是以她肯定刘知州确是出事了,就是不知他这样被抓,府中女眷命运如何了。 又过得几日,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经了好几日,上门拜访之人渐渐少了,她也终于可以落得个耳根清净,这些大家夫人十之*是明里暗里地向她打听知州府发生的事,让她烦不胜烦。 “夫人,门外有个小丫头塞了封全给门房……”佩珠犹豫了许久,终是将手中拽得快瞧不出样子的信封递到了柳琇蕊跟前。 柳琇蕊疑惑地接了过来,细细一看,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可却又有几分熟悉,她思量了片刻才猛然醒悟,这不是章碧莲的字迹吗? 当初在祈山村的时候,因章碧莲的未来夫婿是个秀才,她怕自己目不识丁会被对方嫌弃,是以便拜托柳琇蕊私下教她写字,虽日子尚浅,她识的字有限,可信中大体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 柳琇蕊看罢先是沉默片刻,这才低声吩咐着佩珠让人准备马车,她要出门一趟。 佩珠有几分迟疑地道,“夫人,如今城中不太平,这般外出,若是遇到贼人该如何是好?”大年三十那晚的惊心动魄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只怕那些贼人不死心,趁着自家夫人外出又要…… 柳琇蕊亦考虑到这一点,可自刘知州出事后她便一直担心着章碧莲,如今她终于有消息传过来,约她一见,于情于理她都得去一趟。 “这样吧,你让吴管事将我要出门的意思传达给马捕头,看他可能抽出人手护送我一程。” 佩珠见她执意要去,也只能咬咬唇退了出去,着人将她这番话传给了吴管事。 只片刻的功夫,吴管事便差人来禀,说是马捕头一切准备妥当,愿护送夫人外出。 ** 柳琇蕊心神不宁地坐在往西城去的青布蓬马车上,心中隐隐有几分忧虑,直到车夫停下了车,在外头低声唤了句,“夫人,到了!”她这收下杂乱的思绪,扶着佩珠的手下了车。 这是一间僻静的小宅院,柳琇蕊顺着信中所说的往后门走去,抓着后门上的门环有节奏地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又再敲三下,如此重复三次,门便‘吱呀’一声从里头打了开来,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从拉开的门缝中探出头来,见是她,便将门再打开了些,“纪夫人,请!” 门外的马捕头紧跟在柳琇蕊与佩珠身后进了让,那小丫头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他,终是没有说什么话,由着三人跟在身后进了屋。 “你来了……”脸色苍白如纸的章碧莲虚弱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冲着正踏进门的柳琇蕊笑了笑。 柳琇蕊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急步上前问,“碧莲姐姐,你怎么了?怎的变成这副模样?” “不碍事,我原以为你不会来,没想到,终究还是让我在闭上眼之前见你最后一面。” 马捕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确信并无异常后便知趣地退了出门,笔直地站在门外,丝毫不敢放松地观察周遭一切。 “想来你也得到消息了,刘知州被青衣卫带走了,如今知州府乱成一团,上至吴氏,下至守门的婆子均四处寻着出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我可算是见识到了。”章碧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过,以刘达那种人,也别想有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柳琇蕊沉默地望着她,章碧莲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刘达与云州知府、徐州知府等人狼狈为奸,五年前意外在云山一带发现了铁矿,不但不上报朝廷,反而囚禁了一批村民私自开采,再将铁矿卖到西其等国去,从而获得高额利润。这回青衣卫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耒坡县原县令亦是他们的人,只因要将铁矿运到西其,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得经过耒坡县,是故刘达才会一心想着拉拢纪大人。只不过,因你出自京城威国公府,他有几分投鼠忌器,便是纪大人一直敷衍着他,他也不敢私下搞太多的动作。否则,冲着纪大人几回逆了他的意,以他的小鸡肠子早就耍些暗招教训纪大人了。” 柳琇蕊因她这番话而感到十分震惊,章碧莲说了这么一会话,气息有几分不稳,喘了几口气又道,“想来青衣卫这般大动作,上头早就应该察觉了,否则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大年三十便出动了人马袭击青衣卫。” 柳琇蕊心中一紧,果然那一晚小叔叔他们是遇到了凶险之事。 “那一晚,耒坡县衙也遭受攻击吧?你可知道为何会有人袭击小小的县衙?纪大人不过一个县令,加上到锦城上任时间亦不长,论理他们再怎么恼恨也将帐算不到他头上去……”章碧莲有几分古怪地望着她道。 柳琇蕊袖中双手死死地握住,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柳四叔到了锦城吧?可笑吴氏竟然以为他自今未娶是因心中仍有她,不知廉耻地走到他跟前哭诉当年退亲的不得已,以及这些年的不易。”说到此处,她不屑地撇撇嘴。 柳琇蕊呼吸一滞,小叔叔已经见过吴氏了? “女子的妒恨心是很强的,她被柳四叔义正词严地拒绝后,心生不忿,这才在刘达他们拼死一搏时提出将你抓为人质,以威胁柳四叔及纪大人。嗤,那不长脑的刘达居然也相信了她这番话,真的召集了部分人手去袭击县衙,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样爬到知州这位置的!” 柳琇蕊抑制住心中惊涛骇浪,默默地望着满脸嘲讽的章碧莲,见她原苍白的脸色慢慢浮现了几丝红晕,不知怎的有丝不祥预感。 “碧莲姐姐,你的身子……”她上前几步,抓住章碧莲的手,触手冰凉…… 章碧莲将手抽了回来,若无其事地道,“不碍事的……” 她缓缓对上柳琇蕊担忧的目光,许久许久才苦笑一声,声音飘忽,“……阿蕊,我后悔了,后悔不该为争一口气而自甘坠落,与人为妾……爹娘定是恼死我了,就连我离家时亦不肯再见我一面……”说到此处,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柳琇蕊急忙坐到她身侧,小心地她顺着气。 良久,章碧莲才止住了咳嗽,颤抖着从身侧的格间摸出一个漆黑雕花锦盒,塞进柳琇蕊手中,“阿蕊,这些银两,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都是干干净净的,你代我交给我爹娘,这辈子我让他们失望了,若有来生……” “你胡说些什么!要交你自己交去,好端端地怎说起这些话来!”柳琇蕊慌得急忙打断她的话。 章碧莲哀求道,“阿蕊,答应我,刘达虽倒台,我身为他的妾室也免不了受牵连,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避过旁人见你一面……” 柳琇蕊低着头望着那个盒子,再望望满脸恳求地章碧莲,良久,才将那盒子拿过来,轻声道,“当今皇上是个圣明天子,必不会累及无辜,你莫要灰心,总会有办法的!” 章碧莲又如何不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可见她收下了锦盒,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好了,有了这笔银子,父母也能过些轻松的日子,她也能安心地为枉死的孩儿报仇了…… 想到不久前那一幕,她死死地握紧双手,任由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心中却刻骨的仇恨,吴氏,她必不会放过她的!   ☆、第七十八章 云徐两省知府私采铁矿,草菅人命,将偷采的铁矿卖到邻国一事随着大理寺的介入而被渐渐传扬了开来。一干涉案人等均先后被抓,而锦城下辖的八个县当中,亦有三个县官牵扯在内,一时间,云徐两府官员人心惶惶,百姓则暗暗拍手称快。 柳琇蕊作为锦城八个县当中得以保住乌纱的纪大人原配夫人,这段日子络绎不绝地有各大家夫人上门求见。其中有耒坡县当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亦有邻县求上门的官家或商家夫人。只她谨记着纪淮及柳敬北的嘱咐,无论对方说些什么一律不作答,亦不收受任何的礼物。 此时的锦城知州府内,柳敬北面无表情地望着坐在地上满身血污的章碧莲,以及躺在血泊当中的知州夫人吴氏。 “柳四叔,真想不到你我竟在如此情况下再见!”章碧莲仰着头,漾开一丝浅笑道。 柳敬北的视线从她那被血珠飞溅到的脸慢慢转移到她脚边那把饮血匕首上,再到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吴氏……一个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世侄女,一个是曾与他有过婚约却又辜负了他的女子,他突然有几分迷茫,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环境,才能令她们有着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那个曾与他相约百年的率真娇憨的女子,仿佛仍历历在目,桂花树上,人比花娇,女子含羞带怯地为他送上平安符,愿佛祖保佑他早日得胜归来……正是因为曾有过那般温暖的回忆,在被退亲后他才能不怨不恨。柳家已败,她值得更好的,是以他放手,放手让她去追寻想要的生活。 一别二十余年,故人不再,谁之错?是永无止境的妻妾之争,还是心中的不甘不忿? 章碧莲的声音令他回过神来,他定定地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几滴血珠沾到她脸颊上,为她的笑容增添了几分魅惑之感。 “章大哥章大嫂若是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只怕后半生都无法有安稳日子过了!”他淡淡地道,声音不含半分感情。 章碧莲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挂得住,“柳、柳四叔……侄女恳求你,千万、千万莫要将此事告诉我爹娘,求你……” “你既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会让父母担心,为何仍是一意孤行,徒让他们担忧,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 “吴氏害了我的孩子,我绝对饶不了她!柳四叔,我知道她曾与你有过婚约,如今她死在我手上……想来你必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只是,念在柳章两家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你、还请你瞒着我爹娘,就让他们继续以为我还好好地当着官家良妾。”章碧莲颤抖着声音道。 柳敬北眼珠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良久,才背手转身离去…… “锦城知州刘达原配夫人吴氏,不堪流放之苦,挥刀自尽!” 章碧莲意外地听到这越来越远的声音,片刻,才掩面而泣! 她赌赢了…… 同启帝雷厉风行,加上证据确凿,涉案主谋均被抄家斩首,女眷或发卖或流放,刘知州一门亦免不了此命运,柳敬北便是奉命上门抄家的。 罪臣家眷受不了流放之苦而选择自裁的并亚于少数,是以吴氏之死并不曾引起什么人注意,如今的知州府乱作一团,人人自身难保,又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 经过这样一场动荡,锦城内官员被彻底洗牌,新任命的知州及知县不日将陆续上任。柳琇蕊得知章碧莲终是被判了流放,心中有些难过,上一回时,她身子便瞧着明显的不对劲,后来她方知那是因为她刚小产,而又紧接着流放,身子哪能好好休养啊! 纪淮明白她的心事,只道会尽量安排人照顾她,其他的,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阳春三月,城里城外春意浓浓,百花竞芳菲,和煦的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耒坡县衙送走了回京复命的镇西侯柳敬北,又迎来了失踪数月的范文斌。 说起来,这还是柳琇蕊自嫁入纪家后头一回见到这位范家表兄,加之又听闻他与洛芳芝的那段过往,再看到他时总是免不了有几分好奇。 对于他失踪的缘由,按纪淮的说法,似是他偶尔之间救了被囚禁采矿的村民,从村民口中得知了这骇人听闻之事后怒发冲冠,当即便要上京告御状,只可惜尚未走出云州便被下了黑手。 柳琇蕊听罢又是心惊又是庆幸,幸亏范文斌终究命不该绝,这才逃过一劫,否则纪家父母还不知要如何伤心呢! * “夫人!”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的书墨眼角瞄到正端着食盘的柳琇蕊,连忙起身行礼。 柳琇蕊笑盈盈地冲他点点头,“怎的坐在此处?大人可在书房里头?” 书墨打起精神笑道,“在呢在呢!”一边说一边顺手推开了房门,冲着里头唤了句,“大人,夫人来了!” 正翻看着父母来信的纪淮听到声响,甫一抬头便见妻子端着食盘进了门,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信件塞到了案卷下,起身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盘,柔声道,“怎的你亲自过来了,让丫头们送来不就好了?” 柳琇蕊笑笑地道,“不过是顺着路而已。” 将食盘放在一旁的小方桌后,纪淮凑到她跟前,‘吧吱’一口亲在她脸蛋上,笑得贼兮兮地道,“可是想我了?” 柳琇蕊被他亲得一愣,右手下意识地抚着亲得有几分湿润之处,片刻才红着脸嗔道,“哪个想你了,尽胡说!” 纪淮笑笑地也不拆穿她,小小喝了一口鸡汤,便见妻子坐到他对面红木椅上,撑着腮问他,“纪书呆,书墨如今年方几何?我今日接到燕州来信,林家婶子恳求母亲替书墨做主挑个媳妇,母亲便将此事交给了我。” 纪淮动作一顿,将白底瓷勺放回了碗中,顺手接过柳琇蕊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稍思索片刻才道,“他九岁那年跟在我身边侍候,如今一转眼七年已过,十六,他今年应是十六岁了!” 柳琇蕊好奇了,“他九岁便跟在你身边了?母亲怎为你挑个这般小的书童?你那时已是十来岁,他年纪这般小……” 正常来说,为儿子挑个书童应选个年纪相仿,或者大那么一两岁的,似书墨当年那般年纪确是小了些,九岁的孩童,加上他的性子,莽莽撞撞的,纪夫人又怎放心得下! 纪淮含笑地望着她道,“书墨,是当年我亲自挑选的,娘亲本也嫌他年纪小,侍候起来不够尽心。只因我坚持,她也只好同意了。” “你为何单单是挑中了他?” 纪淮笑笑也不搭话,柳琇蕊不停地扯着他的手臂,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要让他说,他无奈,只得摸摸鼻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左不过是见他一个傻小子,瘦瘦小小的,被人耍得团团转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替人干着本不属他职责范围的粗重活。” “就这般简单?”柳琇蕊狐疑地望着他。 纪淮失笑,“难不成你以为会有什么?”柳琇蕊见他不像是说谎,也不再多说。 他为什么会挑这么一个贪嘴又恬燥的书童?其实单纯是觉得这小子真好骗,傻呼呼地被人哄着白干了那么多的活,到头来人家只给他一个白面馒头便让他兴高采烈了。他至今记得那傻小子捧着个馒头坐在门槛上笑得满脸幸福陶醉,那模样,仿佛只要手中有这么一个馒头,世间所有的不幸便也不算什么了。 林二木,果真是太木了! 夫妻两人又闲话一阵,纪淮因与人有约,便先行离去了,柳琇蕊本也想着回正院去,可却看到有几分凌乱的书案,她嘀咕了几句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散乱的书卷收拾妥当。 直到书案上变得整整齐齐,她才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认真检查一番,却被压在书册下的纸张吸引了注意力,她好奇地将那纸张抽了出来,只一望,便认出那是婆婆纪夫人的字迹。 ** 从书房出来后,她有几分茫然地抚上腹部,方才纪夫人在信中却是追问纪淮关于子嗣之事,成亲至今,纪淮身边只得她一个,而夫妻间的生活除了特殊情况外,几乎不曾断过,可她却始终不曾有孕,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泄气地垂头,闷闷不乐地踏上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方走了片刻,似是听到不远处隐隐有说话声。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花圃旁,范文斌与洛芳芝相对而立。 曾经相知相许的女子,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有怎样的感觉? 范文斌眼神复杂地望着几步之遥的温婉女子,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挺着的大肚子上,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如今有什么感觉,似是有点酸、有点痛,又似是有几分释然。 终究这个孩子,是他救命恩人唯一的骨血,纵然他心中仍旧有几分苦涩,可……往日之事不可追,失去的人,错过的情,又岂有回转之理? 洛芳芝怔怔地回望着他,望着在她为母守孝的三年中,不只一次盼着他来将自己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救出来的男人。曾经有几分稚气的少年,如今却被岁月打造出满身的坚毅,人生若只如初见,彼时年幼,慈母尚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斯美好,却奈何天意弄人!再见时,她已为人.妻,又即将为人母,而他,依旧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寻寻觅觅…… 她微垂眼睑,许久,才释然一笑,如同遇到久别故友那般,漾起轻轻浅浅的笑容,温声道,“文斌哥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如今的她,除了这么一句轻轻柔柔的问候,一份盛满真挚的祝福外,再无其他!有那么一个人,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已经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将她心中那个美好少年的身影渐渐抹去,直至完全取代对方留在她的心底深处。 范文斌定定地望着她,见她仰着小脸冲自己笑得如三月春风,他暗叹口气,该放下了…… “芝妹妹,好久不见!” 柳琇蕊愣愣地望着前方那两人定定对望片刻,而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地转身离去,徐徐的清风拂过,似是温柔地叹息,又似无尽的唏嘘。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与她,终究是差了一步!   ☆、第七十九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如斯美好的季节,纵然是经历一场震撼,依旧无损城中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相约踏青、赏花游玩的兴致。柳琇蕊这几日陆陆续续亦收到不少邀请她过府赏花的帖子,她考虑再三,便决定应了米商包家的邀约。 她这般决定,一时倒让城中其他富商多想了几分,毕竟这么多人同时邀请,她却独独选了包府,让他们不由得暗暗思忖着这包府到底是何时与纪大人打好了关系。 其实柳琇蕊倒没有其他别的深意,纪淮也从不明示暗示她应该与哪些人交好,与哪些人保持距离,只让她瞧上眼了便多接触几下,瞧不上眼便保持距离。如今她选择包府,只不过是一直听闻耒坡县内包府后花园的景致算得上一绝,是故才打算去开开眼界。 满院尽是数不尽的春.色,处处花团锦簇,竞放的鲜花争芳斗艳,借着清风的助力尽情地向众人展现它的婀娜舞姿。空中飘荡着令人陶醉的花香,偶尔几声吱吱喳喳的鸟叫,给这座精致典雅的园子增添几分动人生机。不得不说包夫人确是用了不少心思照顾这园子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的。 柳琇蕊身边是主人家包家夫人,身后则紧跟着城中慕名而来的各家夫人小姐,包夫人正热情洋溢地向她介绍着后花园里的美丽景致,水石亭台、小桥曲径、花墙游廊,处处美不胜收。 包夫人引着众人上了石桥,绿柳垂岸,湖面波光潋滟,自有一番景致。下了桥便是湖边的雅致小亭,亭内石桌上摆满了各式茶点,四位绿衣丫鬟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 “纪夫人,请!”包夫人客客气气地引着她往亭里去。 柳琇蕊走了这般久也觉有些累了,相让几下便进了亭中,包夫人及城中富商白家及王家两位当家夫人亦先后走了进去落座,包府的两位少夫人及三位小姐以及几位交好的夫人小姐同样进了去,其余各位夫人小姐则被安排到相隔不远的几张石桌旁坐下。 “今日得纪夫人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妾身以茶代酒,敬纪夫人一杯!”包夫人端着茶碗站起,冲着柳琇蕊道。 柳琇蕊也不托大,连忙起身客气几句,白王两家及包府其他女眷亦跟着举杯。 “纪大人年青有为,纪夫人高贵娴静,果真乃天作之合!”再次落座后,包夫人有几分讨好地道。 柳琇蕊微微一笑,“夫人过奖了!”对这些恭维之话,她自来了耒坡县后便听得不少了。 “菊丫头过来,你不是一直对纪夫人心存敬仰么?怎的不上前来拜见?”包夫人朝着小辈处招了招手,片刻便有一位身穿桃红色纱裙的美貌女子有几分羞涩地从当中走了出来,直来到包夫人身侧,飞快瞄了柳琇蕊一眼便垂下头去。 柳琇蕊心中纳闷,她竟不知自己何时竟能让人对她心存敬仰了。 “纪夫人,这是小女,年方十四,闺名韵菊。菊丫头,还不见过纪夫人?”包夫人满脸笑意道,最后一句却是对女儿包家三小姐包韵菊说的。 “韵菊见过纪夫人!”包韵菊依礼向柳琇蕊福了福,声音柔和动听。 “包小姐无需多礼!”柳琇蕊客气道。 在场的包家其他女眷深深地望了满脸红霞的包韵菊一眼,均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接下来的行程,包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女儿包韵菊往柳琇蕊身边推,柳琇蕊猜不透她的用意,对这包家三小姐亦有分怪异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句‘若论年纪,韵菊原应唤夫人一声姐姐才是’。也不知对方此话是有口无心还是别有深意,柳琇蕊除了装聋作哑外便是客气地微笑,再不搭话。 许是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包韵菊脸色有几分不自在,尤其是眼角扫到异母姐姐包韵梅嘲讽的眼神时,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死死地绞着。 包夫人见此情形便急了,大约也猜得出是女儿方才那话惹了柳琇蕊的不悦,只得连忙笑着打圆场,将渐渐有些僵的气氛圆了过去。 柳琇蕊虽心中有些不悦,可到底不欲拂主人家一片好意,是故脸上却是得体地微笑着,况且那包三小姐亦知趣地离了她身侧,她也不好太落包夫人的面子。双方既然都有这般心思,场面一下便又热闹起来。 白王两家夫人先是对望一眼,而后快速转开视线,片刻,又先后故作不经意地来回望了望柳琇蕊与满脸堆笑的包夫人,以及那位脸色有几分青红交加的包家三小姐。 幸好幸好,差点便要被这姓包的夺了头筹! 接下来的安排,无论包夫人如何的热情周到,柳琇蕊心中总有些怪怪的感觉,既然不自在,她也不再打算久留,寻了个理由便带着佩珠等人离去了。 ** 回到了县衙,方穿过垂花门,远远便见她身边的二等丫头云珠急匆匆地往这边方向快步走来。 “云珠,你这般急急忙忙的要做什么?”佩珠皱眉叫住她。 云珠停下脚步一看,见是她们,急忙上前见礼,“夫人!” “你这要到哪去?”柳琇蕊奇怪地问。 云珠犹豫了一下,终是期期艾艾地道,“蓝嬷嬷让、让奴婢到回春堂抓、抓副药!” “哪个病了?可严重?怎的不请大夫上门,反而要让你到药铺里抓药?”柳琇蕊更感奇怪。 “……挽、挽琴姐姐受了伤,可是大人如今盛怒,大家都不敢去请大夫,府里的伤药也不敢动用,蓝嬷嬷便让奴婢到回春堂里抓药!”云珠迟疑了片刻才老实道。 柳琇蕊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劲,眉头拧得更紧,“挽琴受伤与大人盛怒有何干系?” “奴、奴婢也不知,只知道许是挽琴姐姐做错了事惹恼了大人,这才受了伤的。” 柳琇蕊见她似是真不知道当中内情,也不为难她,挥挥手便让她离开了。 “夫人,奴婢着人问问发生了何事?”佩珠体贴地道。 “去吧!” 回到了正房,便有小丫头上前来侍候她净手,再上了热茶。她端着茶碗呷了一小口,想到今日包韵菊那句话,心中又是一阵怪异。她倒不是瞧不起商家,觉得包韵菊这般套亲近有损自己的身份,而是心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夫人,都问清楚了,要奴婢说,挽琴那样的,活该让她受些苦,这才好认清身份!”佩珠走进来行过礼后便气呼呼地道。 柳琇蕊两道弯弯的秀眉蹙了蹙,“你怎的说话有一截没一截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今日挽琴瞅着夫人到了包府去,也不知寻了什么理由将书墨调开了,自己到了书房里,外头守门的小子说只听到大人怒喝了一声‘滚’,紧接着又听得一声茶碗落地的响声,估计挽琴额头上的伤便是被飞溅到的醉片划伤了!”佩珠气愤地道。片刻又‘啐’了一口,满脸的鄙视,“她在屋里做了什么惹恼了大人,这不是明摆着吗?如今青青到了店里帮忙,她估计是瞧着没有了对手,恰好又遇上了夫人不在府中,这才做出那般不要脸面之事来!” “如今大人在何处?”柳琇蕊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问道。 “大人发了一通火气便出门去了,这时候还不曾回府!” 柳琇蕊点点头,正要吩咐她让人留意纪淮何时回府,抬眼便见挽琴脸色苍白地出现在视线里。 佩珠恨恨地‘呸’了一声,丝毫不给面子地道,“你倒还有脸来见夫人?” 柳琇蕊静静地望着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挽琴,见她脸色越发的苍白,出声制止了又要发作的佩珠,这才抿了一口茶,朝挽琴道,“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挽琴咬着唇瓣点点头。 柳琇蕊望了佩珠一眼,示意她出去,佩珠无法,只得不甘不愿地躬身行了礼,走到门口处,恨恨地刮了挽琴一眼,这才离开了。 “燕州的老爷与老夫人着急抱孙,这点想必夫人也是知道的!”出乎柳琇蕊意料的是,挽琴竟然很是镇定地直视着她,声音不疾不徐地道。 柳琇蕊静上神情平静无波,施施然地又呷了口茶,微抬眼睑睨了她一眼,“然后呢?” 挽琴袖中双手紧紧地抓作一团,强自压下心中慌乱,舔舔了微微发干的唇瓣继续道,“夫人身边的佩珠,想来并不是作通房所用,大人如今身为耒坡县父母官,身边只得夫人一人,又膝下空虚,想必有不少人家盯紧了后衙。” 柳琇蕊心中一紧,瞬间又想起今日包韵菊那句话,一下便福至心灵,她这般不自在,想来不是因为对方套亲近,而是因为对方话中的那句‘姐姐’! 姐姐妹妹什么的,总免不了让人想偏! 如今这般一想,莫非包家有意送女为妾?这包韵菊可是包夫人唯一的女儿,她怎么舍得? “……与其让外头不知是好是歹的女子占了先机,夫人倒不如从府中挑一个出来。”她想着包夫人的用意,一时没有留意挽琴又说了何话,直到此话冒出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局促不安,却又想着争取最后一丝机会的挽琴,冷笑一声,“从府中挑一个出来?这个可是指你挽琴姑娘?” 挽琴死死咬着嘴唇,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挽琴对夫人忠心耿耿,愿一辈子侍候大人与夫人,望夫人成全!” 只要夫人同意了,大人便是一时不悦,假以时日总会看到她的一片痴心的,先占了位置,总好过那般被糊里糊涂地许人,又或是直接送回了燕州。人留下了,总是会有希望的! 柳琇蕊简直叹为观止,她到底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成全她的?竟然先从子嗣着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为的便是一个通房的名份?她的至今无子难道已经让各方人马蠢蠢欲动了么?先来一个包韵菊,又来一个挽琴,接来会不会又是王家姑娘、白家姑娘? “我的夫君,他就是我一个人的!我凭什么恶心自己与别人分享他?”她越想越觉得膈应,哪还有心情来应付她,只恨不得直接命人将她打发出去。 一阵男子明朗的大笑声乍然响起,紧接着,纪淮的身影便出现在屋里,动作之快让柳琇蕊都有些懵。 纪淮直接朝她走来,丝毫不理会在场的挽琴,抱过她用力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夫人所言甚是,为夫就是夫人一个人的!” 柳琇蕊脸蛋‘唰’的一下便红了,羞恼难当地捶了他一拳,继而将整张脸埋入他的怀中,再不敢抬头。 纪淮又是一阵大笑,笑声过后才回过头过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神色绝望的挽琴,“我已命人将你的日常行囊收拾妥当,如今你便立即起程返回燕州!” 挽琴一下便软倒在地,深知这下是彻底没希望了,多年的思慕最终却只落得了这般下场……她越想越绝望,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 “想想父母亲人!”如重锤般的六个字一下便将她击醒了过来,她身子不住的颤抖,终是跪着朝上首的纪淮夫妇磕了几个响头,便挣扎着起身退了出去。 “你为何要特意说出这话?”挽琴离开后,纪淮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凑过去又是‘吧吱’一下亲了一口,在柳琇蕊嗔怒之前连忙问道。 “招蜂引蝶!我只不过怕她一时抹不开脸,直接便寻了短见,到时咱们便不好交待了!”柳琇蕊嗔了他一眼,这才解释道。 “夫人果然冰雪聪明!纪淮佩服佩服!”纪淮笑盈盈地起身冲着她作了一个揖,这般装模作样的样子又是惹得柳琇蕊好一顿嗔怪。 他心痒难耐地上前用力抱起泛着红云的妻子,直接便往里间走去…… 一场甘畅淋漓的发泄后,纪淮心满意足地搂着满身疲累的妻子,手有搭没一搭地顺着她的长发。 “纪书呆,你说我怎么还怀不上孩子?”柳琇蕊有些困意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梦呓般道。 纪淮动作一顿,脸上的浅浅笑意立即便僵住了。   ☆、第八十章 柳琇蕊感觉到他的不自然,从他怀中抬头问道,“你怎么了?”顿了顿又似是想到什么,猛地推开他恨恨地道,“难不成你真打算纳几房妾室替你生孩子?” 纪淮哭笑不得地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反瓜子,再凑过去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子,笑骂道,“你这只伪兔子,胡思乱想些什么!仅是养你一个我都几乎应付不了,哪还敢纳妾!” 柳琇蕊听他这般说便彻底松了口气,她倒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怕万一自己真的生不了可怎么办?如今得了他的再三保证,这才落下了心头大石。在纪淮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正要睡过去补充体力,猛然又抬头盯着他道,“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伪兔子?” 纪淮暗暗心惊,心道不好,一时口快竟将私底下的称呼叫出来了,他佯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否认,“不,你听错了!” 柳琇蕊可不听他胡扯,陡然出手在他手臂内侧软肉上一拧,纪淮痛得猛抽冷气,未等他从痛楚中回过来,柳琇蕊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气哼哼地道,“坏胚子,私底下没少骂我吧?伪兔子?我说你就是个臭狐狸,一肚子坏水,还无赖!” 纪淮心虚地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柳琇蕊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要教训他一顿,却被纪淮眼明手快地双手一锢,将她牢牢地困在身上,再趁势一翻,刹时便将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 他可劲地将脑袋专往柳琇蕊怕痒之处钻,引得柳琇蕊笑个不停,“坏、坏胚子,快停下,我、我要恼了!” 纪淮哪敢松手,只盼着就此混过去,闻声不但不停,反而愈发磨得厉害了,“不许恼,不许恼!” “你趁人之危!” “嗯!” “你恃强凌弱!” “嗯!” “你欺负我!” “嗯……哪有!” …… ** 家中走了个觊觎夫君的挽琴,柳琇蕊不得不承认没了这碍眼的人她确是心情舒畅几分,加上纪淮这几日又伏低做小,她更是愉悦非常,对邀她赏花的帖子亦大多来者不拒,隔三差五便带着佩珠四处赴宴。 自见了包家的三姑娘包韵菊后,她的身边又陆陆续续出现白家的二姑娘白紫棋,王家的五姑娘王凝青,以及其他城里说得出名头的人家的姑娘。柳琇蕊气定神闲地望着围在身边的小姑娘们争先恐后讨好自己,又瞧着她们时时处处明争暗斗,心中简直叹为观止。 “前锦城知州刘大人可是直接将人送进门的,如今她们怎的都腻在我身边呢?难不成我还会亲自将她们送到我夫君跟前膈应自己?”柳琇蕊从白府回来后,一边坐在屋里品着茶,一边纳闷地对佩珠道。 “夫人怎的又知她们不曾凑到大人跟前?说不定是从大人那里得不到回应,这才到夫人这边来的!”佩珠不以为然地道。 柳琇蕊稍思索一会,便颔首道,“你这话倒也有理!”想想那只招蜂引蝶的花蝴蝶,当初初到祈山村便能引得村里大姑娘们春心萌动,如今又是堂堂一县知县,还是今科状元郎,让闺阁女子心存爱慕倒也不奇怪。 主仆两人闲话一阵,柳琇蕊便打算到洛芳芝处看看她今日身子如何,如今她产期越来越近,她心中也有几分担忧,尤其是前段时间她又经历过一番沉重打击,怀孕初期心神俱伤,身子休养不好,大夫也委婉地表示过只怕生产时会有些艰难。 洛芳芝原想着回李宅待产,可听了大夫这番话,加上柳琇蕊亦再三挽留,她也思量了片刻才谢过了柳琇蕊,继续在县衙住至孩子出生再作打算。 其实她心中也是有打算的,如今李家除她与肚子里的孩子外再无他人,万一她生产时有个不测,住在县衙好歹有个托孤之人……无论怎样,纵是拼上她的性命,她都要将李家这唯一的血脉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柳琇蕊带着佩珠一路慢悠悠地往洛芳芝处去,正穿过一方游廊,便见书墨急匆匆地迎面走来,她心中诧异,扬声叫住了书墨。 “书墨,你过来,这般急急忙忙的要到何处去?咦,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药瓶子?谁的药?” 书墨老老实实行了礼,见她问起手中药瓶,下意识便藏到了身后,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柳琇蕊更是狐疑,直接朝他伸出手掌,“拿来我瞧瞧!” 书墨涎着笑道,“夫人,不是什么,不过书墨平日吃的药丸!” “你做什么要吃药丸?这药丸有何功用?你身子何处不妥?”柳琇蕊哪能轻易被他这般拙劣的谎话糊弄过去,接连问道。 书墨红着脸挪挪嘴唇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柳琇蕊见状直接便夺过药瓶子,轻轻摇了摇,听到里头有细微的响声,拔开瓶塞,将瓶口对着掌心一倒,一粒圆滚滚乌漆漆的药丸便滚到她手上。 她望望手中药丸,又望望书墨一脸的焦躁难安,想了想,将药丸塞回瓶子里,顺手将瓶子交给身后的佩珠,“拿去让蓝嬷嬷看看!” 书墨一听便急了,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那、那是、那是书、书墨的药!” 柳琇蕊笑眯眯地道,“我知道是你的啊,不过拿去让蓝嬷嬷研究研究,将来说不得还能亦顺带着调理调理你家大人的身子呢!”府里哪个不知道蓝嬷嬷是专门负责照顾夫人身子的啊,柳琇蕊这番话纯属气人。 书墨又哪会不知道她在逗弄自己,可却眼睁睁望着佩珠的身影越来越远,而自家夫人亦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了,他急得连连跺脚,“哎哟,这一个两个的怎的就这么不省心呢!” 而另一侧,蓝嬷嬷拿到佩珠递给她的药丸闻了闻,眉头一下便皱得死死的,“这药……是哪个吃的?” 佩珠见她这般反应便有点慌了,“这药可有不妥?这是夫人从书墨手上拿来了!”虽说书墨一再强调药是他自己吃的,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这小子绝对是在说谎,是以佩珠也只是说药是从书墨手中得到的,而不是书墨在吃的。 “此药,是男子服用的避子药……” “什么?”刚进得屋来的柳琇蕊听到此话脸色突变,不可置信地冲上来,死死抓住蓝嬷嬷的手,“嬷嬷,你说什么?此药是避子用的?” 蓝嬷嬷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心中一惊,莫非此药是大人所服?只她也不敢隐瞒,唯有硬着头皮道,“确是,此药男子服用后有避子的功效。” 柳琇蕊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亏得佩珠及蓝嬷嬷反应够快,一人一边扶着她,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 外出归来的纪淮方下了轿,便见书墨满脸焦急地守在大门外,见到他的身影后便大步跑了上来,胡乱行了礼后便压低声音道,“大人,不好了,药、药被夫人拿走了!” 纪淮脸色一变,坏了坏了,他也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门,直直便往正院而去…… “阿蕊……”正院里一片静谧,往日进进出出的丫头婆子位一个也瞧不着,他心中更慌,加快脚步进了正屋,便见妻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做着绣活,见他进来了也不起身迎接,依旧不言不语的飞针走线。 纪淮更感慌乱,若是她气呼呼地发作一通,他也许还不会这般害怕,如今她这般不声不响的,才让他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阿蕊……你、你听我说!”他硬着头皮在她身边坐下,期期艾艾地道。 听到他这话,柳琇蕊终于停下手上动作,脸色平静地望着他,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清澈照人,照得纪淮心如擂鼓。 “阿蕊,那药、那药确是我所服用的,只不过、只不过这当中是有些缘由的。你如今年纪尚小,不宜有孕,可我、我又怕你长期服用那些药对身子不好,是故才、才……”纪淮强压下慌乱道。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他,望得他愈发的紧张,整个人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你既是一片好意,为何不与我商量着再做?这毕竟是关系着你我的孩子,你可知、你可知这段日子我有多害怕,多害怕真的是自己的问题,才导致你至今膝下无子……”说到后面,柳琇蕊声音便有几分呜咽。婆婆虽只是写信问了一回子嗣之事,可她心中的压力却是有的,尤其是当她又看到纪淮书案上的家书,方知婆婆不只催促她,连夫君那边都给了压力。 在明知公婆给了压力的情形下,他怎能、怎能自作主张,怎能这般瞒着自己! 纪淮脸上一白,急忙拥着她道,“阿蕊,我错了,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才是。只是、只是……”最初在燕州时他确是没有想过将此事与她商量便私自决定了,后来得知父母因子嗣一事给了她压力,他倒是想说,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一拖再拖,终是拖到了如今东窗事发。 柳琇蕊低低抽泣起来,纪淮听了更是心疼,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一遍又一遍地表示歉意,只要能让她不再哭,别说是鸡毛撞子,便是剔骨刀,他也愿受一下! “你都、都知道蓝嬷嬷是、是娘亲她们专门寻来给我料理身子的,难道、难道我适不适宜有孕不比你更清楚?你做什么这般偷偷瞒着我。”柳琇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控诉。出嫁前高淑容与李氏她们便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想着纪淮又是独子又年长,纪家父母亦是心中焦急,这才四处托人打听,寻了蓝嬷嬷来专为她调养身子。 成婚至今,除了最初的半年,蓝嬷嬷给她用的补药中用了有避子功能的药外,后来的便一直不再用,柳琇蕊自小身子康健,又被悉心照料那般久,按蓝嬷嬷的说法,便是要怀也不是不可以的,世间上十六七岁生孩子的可不是少数。 纪淮又急又痛,尤其是看着她掉落的眼泪一下又一下地砸落在他手臂上,知道自己这回确是让她伤心了,不禁悔恨难当。 收到娘亲的来信,见她在信中问及子嗣之事,他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她,若是老实说自己用了避子药,又怕娘亲那边对妻子有意见;若是不说,只怕父母那边又会向妻子施加压力。 他活至这般年岁,头一回发现自己做事真的是欠缺考虑了,若是当初便开诚布公,又何来如今这般进退两难!原是为了妻子着想,可带给她的却是无尽的压力,如今又让她这般伤心。   ☆、第八十一章 佩珠这几日很是苦恼,府中两主子如今不冷不淡地处着,再不听往日女主子娇娇的嗔骂声及男主子爽朗的笑声,府中下人屏声息气,小心谨慎地忙活自己的差事,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火烧身。夫人倒好,安安静静神色淡淡的,倒是平日温文尔雅的大人,如今反而让人不敢接近。 柳琇蕊心里是堵得厉害,因纪淮出发点是为了她着想,如今又是一副任君处置绝无怨言的伏低做小模样,让她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一口气生生堵在心口上,是故干脆眼不见为净,无视他时不时在自己身边转悠的身影。 纪淮耷头耷脑地被赶出了正房,每晚不得不歇在书房处,柳琇蕊还振振有词,“你担心我服用避子药伤身,身为你的妻子,我亦有此忧虑,干脆从今日起你便睡书房吧,这样你也不用服药,又不必担心我会有孕,一举两得,极好极好!” 纪淮张张口欲分辩,可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得将话咽了回去。这一回可不是他用‘认床’那般借口便能糊弄过去的,除了老老实实地让她发泄了心中怒火外,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下来,纪淮纵是每日得空后便往她跟前凑,可是却总憋得自己难受。倒不是柳琇蕊给她脸色看,相反的,柳琇蕊待他可算得上是温柔体贴,活脱脱一个贤良妻子,丝毫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可正是因为这种体贴入微才更让他难受。这只伪兔子除了偶尔心血来潮时做做贤妻的样子,可没片刻功夫便又张牙舞爪起来,哪像如今这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习惯,相当的不习惯,他的小妻子应是娇俏明媚,逗一逗便化身河东狮的,现今这个实在是不习惯! “夫人,李、李夫人发作了!”云珠白着脸推门进来。 柳琇蕊一听便急了,连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人请蓝嬷嬷。洛芳芝产期便是这几日,府里早就布置好一切,大夫与产婆这几日亦留在了县衙随时待命。 一阵尖锐的呼痛声从产房处传出来,让刚踏进院门的柳琇蕊一下便白了脸。 紧跟在她身后的蓝嬷嬷扶着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莫要担心,老奴前去瞧瞧情况!” “嬷嬷快去!” 屋里越来越密集的痛呼隔着窗棂传入柳琇蕊的耳中,她脸色越来越白,都道女子生产是半只脚踏入死门关,可她却不知道居然还会经历这般的痛楚。时辰一点点过去,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中途似是又有人到来,她也无瑕去望一望。洛芳芝渐渐弱下去的声音让她心脏仿似被人拧住一般,就怕她会捱不下去。 产房大门处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又是端热水的,又是捧鸡汤的,隔得小片刻,突然传出蓝嬷嬷的大叫声,“快,拿参片来!” 柳琇蕊身子一晃,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了她,这才让她免了摔倒的命运。她抬眸一望,见纪淮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你、你说她怎样了?会不会有事?都大半日过去了,怎的还生不出来?” 纪淮又哪会懂得这些,只能柔声安慰着,心中亦是有些忧虑的,不只是担忧洛芳芝母子安全,亦是忧心将来妻子生产时万一也这般艰难该如何是好,这一想他又暗暗庆幸自己之前服了药,否则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 他又轻柔地安慰了几句,抬头却见不远处表兄范文斌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产房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他先是一怔,继而暗自叹息一声,突然心中生起一丝庆幸来,庆幸上苍待他不薄,他爱慕的女子,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被他拥入怀中,而不是只能远远地守着望着…… 屋内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来,原又能断断续续地痛呼的洛芳芝一下又没了声息,柳琇蕊抓着纪淮的手越发的用力。纪淮亦忧心忡忡地紧紧盯着房门。 另一侧的范文斌下意识便上前几步,一会反应过来又生生止住了,宽大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着,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他不求两人今生来世情缘,只盼她能母子平安! “夫人,李夫人难产,里头问保大还是保小?”蓝嬷嬷一脸焦急地出来。 柳琇蕊只觉脑中一下便炸开了,保大还是保小?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危急的程度了么? “我要她们母子平安!”柳琇蕊声音颤抖地一字一顿地道。 “夫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老奴又怎敢应般问你!如今李夫人已脱力,再迟一会,恐怕母子都有危险!” 柳琇芝身子不停地抖,突然用力推开纪淮抱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产房里去,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似是丝毫感觉不到一般,目不斜视地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洛芳芝而去。 “你可听到了?她们问我保大还是保小,我知道你肯定想保小,可我不会,我只认识洛芳芝,不知道那个孩子,所以,我必定保大!你若想保住李统领唯一的血脉,就给我醒过来继续用力!”她半蹲着用力抓着洛芳芝的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却坚定地道。 “……不,保孩子,我的孩子……”片刻之后,一阵微弱的声音响起,柳琇蕊大喜,连忙又道,“只有你才保得住孩子,旁的都不行,洛姐姐,你一定要保住孩子!” 一旁的产婆见机亦大声道,“李夫人,再加把劲孩子便能出来了!” 洛芳芝只觉得整个人痛得已没有知觉了,身边不断有人让她用力,可她却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眼前一切渐渐变得朦胧,仿仿佛佛似是见到李世兴含笑站立眼前,嘴唇微动,似是在唤她‘芳芝’。她挣扎着想伸手去触碰他,可却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越来越远,她急得要大叫,却眼前一黑,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她们问我保大还是保小……我必定保大……”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穿透重重黑暗传入她耳中,她心中一痛,孩子,她的孩子,她与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连,绝不能就此没了…… “李夫人,再加把劲,见到孩子的头了!” 一阵又一阵的鼓励接连响起,她也不知自己努力了多久,只知道绝不能停下来,当她感觉到自己全身力量都快耗尽了,才听到一阵婴孩落地的哇哇哭声。 还好,终于出来了,她整个人一松,便便心地堕入了黑暗当中…… 柳琇蕊浑身僵硬地抱着红通通软绵绵的小小襁褓,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小人儿,心中柔情满满。 “夫人,小少爷睡过去了,让奶娘抱去吧!”蓝嬷嬷小声地提醒。 柳琇蕊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奶娘,直到奶娘的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这才转头问蓝嬷嬷,“李夫人可醒了?” “尚未,夫人不必担心,鸣秋她们妥善照顾着的,大夫也说了她不过累得狠了,这才一直昏睡不醒,待她睡够了便会醒了!” 洛芳芝自平安生下儿子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虽大夫说无碍,可柳琇蕊却总有几分担心,就怕她一睡不醒,扔下儿子追随夫君而去。因存了这种想法,加上又对那小小人儿喜欢得紧,她这两日得了空便往这处来。 今日亦不例外,她处理完内宅之事后便想着到洛芳芝处看看她及孩子,在离洛芳芝居住的东院不远,便见范文斌站在高大的树下望着院门方向出神,良久,才见他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又停下来,深深地又望一眼,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轻叹一声,范文斌对洛芳芝的关心她看在眼内,却也知道两人今生只怕无缘了。范文斌与过世了的李世兴,谁又能比谁更幸运呢? “夫人,李夫人醒了!”她唏嘘过后便要进门,却差点被突然从里头冲出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待听清楚她的话话,她喜不自胜地快步往里去,果见洛芳芝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满目慈爱地望着在她身侧熟睡的儿子。 柳琇蕊见状便放轻了脚步,洛芳芝见她进来,示意奶娘将儿子抱下去,她挣扎着就要下床行礼,吓得柳琇蕊一个箭步上前,制住她的动作责怪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身子要紧!” “纪大人与阿蕊妹妹大恩大德,洛芳芝无以为报,若不是你们,只怕我母子二人再无活命的可能!”洛芳芝含泪道。 柳琇蕊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洛姐姐,快别这样,唯今最重要的便是先养好身子,其余的待你好了再说不迟!” 洛芳芝正要坚持,却被隔壁的一阵婴孩大哭声打断了,她着急地问,“孩子怎么了?可是饿了?” 柳琇蕊安慰道,“别担心,有奶娘她们在呢!” 陪着洛芳芝坐了一会,又抱了抱小家伙,因怕耽搁她歇息,柳琇蕊便早早告辞回了正院。 “阿蕊!”百般无聊地翻着书卷的纪淮见她终于回来了,一下便将书扔到一边,大步迎了上来,涏着脸叫道。 柳琇蕊‘嗯’了一声便在榻上坐了下来,佩珠望望讨好地倒了茶送到妻子跟前的纪淮,掩嘴笑笑便知趣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顺带轻轻掩上了门。 柳琇蕊倒也没有拒绝他的殷勤,接过他递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纪淮又体贴地接了过去,放回了圆木桌上。 柳琇蕊飞快瞄了他一眼,在他察觉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纪淮在她身边坐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阿蕊!”怀中女子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他搂得更紧,喟叹般又唤了声,“阿蕊……” 这两日柳琇蕊闲了便往洛芳芝处去,他一个男子不好往孤儿寡母处跑,只能盼着她回来,两人再好好谈谈。 自从下人口中得知妻女对刚出生的李家小少爷稀罕得不得了,他不只一次在脑中勾勒着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紧紧靠在一起的美好画面,对未来的孩子更是充满了期待。 这两日他再三问了蓝嬷嬷及专为柳琇蕊把平安脉的大夫,确认柳琇蕊如今的身子确是能怀孕,这才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寻她。 “阿蕊,咱们也生个孩子吧,之前是我错了,子嗣是夫妻间的大事,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更不应该瞒了你这般久。只是,阿蕊,我只为自己的自作主张道歉,而不会为服用避子药道歉,但凡有半分会伤害你的可能,我都不会允许的,你可明白?” 柳琇蕊呜咽着捶打他的胸膛,“哪有你这样道歉的,太可恶了!” 真的太可恶了,明明就是个霸道的,照他的性子,只要认定了她不适宜有孕,便是事前问了她的意思,他也一样服药的吧? 纪淮任由她捶打着,只要她别再对自己贤惠客气,便是多捶几下也没什么。 “我要生三个男娃!”半晌,一个坚定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他先是一怔,片刻才裂开嘴无声笑起来,她这样,便是不恼了吧? “好,三个,两个男娃一个女娃,像你一般,有两个兄长护着,日后谁也不敢欺负!”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好脾气地道。 “不,三个男的!”柳琇蕊纠正。 纪淮愣了一下,柔声哄道,“阿蕊,要个女娃吧,软软嫩嫩的女儿多好啊!” “不,三个男的!” “分一个,就一个,岳母大人不也生了两个男娃一个女娃么?”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就要三个男娃!”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别恼别恼!” …… 门外听了一会的书墨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道,“幼稚,真是太幼稚了,比三木还幼稚!”   ☆、第八十二章 “表兄,你要离开?”纪淮定定地望着平静的范文斌,有些意外,又似是在意料当中。 “新一科的会试将要举行,我也要早些准备了,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让舅舅与舅母他们担心,这是我的不是。这次我是打算先转道回一趟燕州,见过了两位老人家后再上京赴考。”范文斌将他的计划一一道来。 纪淮见他执意要走,倒也不便再挽留,命人小心收拾了他的行囊后便亲自送他出了城门。 “回去吧,千里送君,终需一别!”范文斌一脚跨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冲纪淮摆摆手。 纪淮张张口欲说些什么,片刻才暗叹一声,与他招手道别。看着马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满腹惆怅地吁了口气,转身亦上了回府的马车。 得知范文斌告辞离去,柳琇蕊唏嘘地靠在纪淮怀中,有几分闷闷地问,“范表兄日后会好好的吧?” 纪淮将她搂得紧了些,沉声回了句,“会好好的!” 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良药,他这般洒脱而去,想来是要彻底告别过往了。若干年后,当他娇妻在怀,稚子绕膝时,想起故人,或能释怀一笑,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新任锦城知州终于上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纪淮同科的探花郎简浩。 对同启帝竟然安排了简浩出任锦城知州,纪淮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会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人,哪想到竟如他这般又是位初生牛犊。只不过能与故人重逢,他心中也极为高兴,今科进士中,他与简浩的交情算是极好的。 新知州到来,其他空缺县的县令亦陆陆续续上任,这日柳琇蕊便与其他七位县令夫人一起到知州府见过知州夫人。 她其实是不太愿意去的,有那个空闲时间她更愿留在家中逗弄粉雕玉琢般的小念恩。 小念恩,正是李世兴的遗腹子,洛芳芝感念纪淮与柳琇蕊的恩情,故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小名。小家伙虽生得艰难,幸运的是健健康康的,如今满月后更是玉雪可爱,让柳琇蕊简直爱到不行,每日不抱上几回都觉浑身不自在。 范文斌告辞离去不久,洛芳芝便出了月子,她原打算回李宅去的,可是柳琇蕊舍不得小家伙,硬是赖着她留到小念恩百日后,她被缠得没法,只得应了下来。 对新来的锦城知州,柳琇蕊没什么印象,可对他的夫人却是印象深刻得很。皆因这知州夫人不是哪个,正是与她极不对盘的永宁县主江敏然! “果真是冤家路窄,都离京城这么远了都还能遇到她,简直是阴魂不散!”一路往锦城的马车上,柳琇蕊嘀咕个不停。她身侧的佩珠亦有同感,每回自家夫人与永宁县主对上绝无好事,如今对方成了上峰夫人,只怕日后还真有得再见了。 到了知州县衙,自有人引着她们往后衙而去,一路上的花团锦簇也无法吸引柳琇蕊半分注意力,只要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不对盘的永宁县主,她便觉得憋闷至极。 “纪夫人,请!”进了垂花门,又有打扮光鲜的婢女上前来迎,柳琇蕊客气地冲她点点头,顺着她的指引进了待客的花厅。 进门便见三三两两的几位官家夫人正围着永宁县主不知在说些什么,间或发出一阵阵笑声,算起来,永宁县主本就身份高贵,又是锦城内最高品级的官家夫人,自然有不少人想着趁这次见面打好关系。 柳琇蕊也不想去做那讨人嫌之人,她不喜永宁县主,永宁县主自然亦不喜她,两人还是离得远远的好,眼不见为净,彼此都好过。 她正想着悄无声息地寻处地方坐下来,熬到时辰到了便直接告辞离去,哪料到她才进门,便有眼尖的丫头高声叫了句,“耒坡县纪夫人来了!” 刹时间,屋内的说话声便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齐唰唰地落到柳琇蕊身上,说起来,她竟是最后一个到来的,虽不至于误了时辰,但与那些早早就过来打交情的官家夫人来说,确是醒目了些。 柳琇蕊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冲上首坐着的永宁县主行了礼,“见过知州夫人!” 永宁县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应了句,“嗯!” 她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与方才耐心地与众位夫人寒暄大为不同,在场的官家夫人不禁暗暗猜测,莫非这位县主兼知州夫人不待见纪夫人? 柳琇蕊也不在意,施施然地寻了处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下,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点,让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瞄过来的永宁县主气恼不已。 这乡下野丫头,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她夫君顶头上司的夫人么?居然还这般目中无人,这般没眼色,果然是见识少! 她鄙视地斜睨了柳琇蕊一眼,又扬起得体的微笑应酬着那些笑得愈发的亲切热情的官家夫人,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恭维、不着痕迹的夸赞,她心中渐渐生了一丝不耐烦。这些话她自小便听得不少了,来来去去不是夸她身份尊贵,就是夸她才貌双全,如今多了一项,便是夸她夫君年轻有为。 望着一脸惬意地坐在一旁的柳琇蕊,再对比如同众星捧月的自己,她突然有些羡慕对方,这野丫头怎么就那么好命呢?乡下丫头一下成了公府嫡女,家人宠爱、兄长又出息,据闻成婚后那个阴险小人纪淮待她也不错…… 柳琇蕊倒也不全是那么轻闲的,中途也陆陆续续有其他夫人上前来交谈几句,尤其是那些身份及不上围在永宁县主身边那些人的,便将算盘打在了柳琇蕊身上,毕竟这位的出身亦不算低的,若能攀上去,对自家绝对是有利的。 柳琇蕊客客气气地招呼着,也不多话,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是微微笑着,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好不容易熬到众人告辞的时候,柳琇蕊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纪夫人请留步,我家夫人有请!”她行至后花园,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认出那是永宁县主身边的丫头。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落主人家面子,只得暗暗撇嘴,那死丫头找她绝无好事! 走在她前方的几位夫人听到声音后亦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见今日坐了一日冷板凳的耒坡县令夫人被请了回去,不禁面面相觑,这两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柳琇蕊百般无聊地跟在丫头身后到了一间装饰得精致典雅的屋里,永宁县主坐在上首软榻上,微仰着下巴嫌弃地道,“野丫头就是野丫头,连应酬都不会!” 柳琇蕊自动自觉地搬了张绣墩坐下,顺手拿了桌面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咬了一口,毫不吝啬地夸道,“味道不错,果然是县主娘娘,吃个点心都比别人讲究!” 永宁县主被她这番毫不客气的做派气得脸都青了,‘咚咚咚’地跑了下去,将整碟糕点夺过去,“不许吃!” 柳琇蕊不以为然地擦了擦嘴角,“小气巴拉,连块点心都不许吃,县主果真有待客之道。” “你……哪有客人如你这般厚脸皮的?” 柳琇蕊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小小地呷了一口,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无聊地注视着窗外。 “喂,柳琇蕊,我如今可是你夫君顶头上司的夫人,你这般无礼,就不怕我告上一状,到时你家夫君……”永宁县主见她不理自己,忍不住凑上去道。 柳琇蕊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不怕,你夫君敢公报私仇,我直接上京告御状去!” 永宁县主被噎了噎,气呼呼地瞪着她的后脑勺,见她又不理自己,亦赌气地别过脸去。屋里一时便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琇蕊才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紧接看便是永宁县主有些怅然的声音,“柳琇蕊,我爹搬到别庄上去了……” 柳琇蕊一怔,又听对方闷闷地道,“虽然他对我说是因为身子不好要调养才搬过去的,可我知道他是失望了,自上回他听到我与娘的话后便对娘失望了,一直忍到我出嫁才走……” 她也不知道这些连对夫君都不愿说的话,为何会对这一直看不上眼的野丫头说。或许是因为对方父母与自家父母有着那么一层纠结关系。自那日在山上见到娘亲对柳擎南的态度后,她回去便冲她发了好一顿脾气,说出的话甚至有些难听,可她又哪想到爹爹会将她们母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自那日起,夫妻之间、母女之间的关系全都降到了冰点。直到她出嫁后不久,五驸马便以休养为名搬到了京郊别院。 柳琇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父辈这些恩恩怨怨,为人子女的不好置评。她只知道娘亲这段日子既要忙大哥娶亲之事,又要到处为二哥相看儿媳妇,而爹爹近来差事缠身,亦是忙得团团转。 “你们这些姓柳的真讨厌!”良久,永宁县主才拭拭眼角泪水,恨恨地道。 “你们姓江的更讨厌,明明自己就有诸多问题,偏要将源头推到别人身上去!”柳琇蕊毫不相让地反驳。她的娘亲也因这些烦人事堵心了许久,凭什么就她们一副被害惨了的模样? 见永宁县主要回嘴,她立即又道,“难道我有说错?若是内里真那般牢不可破,又哪会轻易被外头影响到!” 永宁县主嘴巴张了又张,终是颓然跌坐在椅上,“我见过你爹娘的相处,那日,飘着小雨,你爹亲手打着伞扶着你娘下了车,也不怕周围人的异样目光,就这样一直牵着她进了府……可我却从不曾见过我……” “你说,有……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呢?” 柳琇蕊沉默片刻才道,“不论他们怎样,可有一点却是不容质疑的,便是他们对你的疼爱。” 屋里一时又陷入了安静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宁县主才压下眼中泪意骄傲地道,“这还用你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乡下野丫头有人疼爱?” 柳琇蕊气闷地瞪着她,这讨厌的家伙,就不该同情她! 她恨恨地夺过永宁县主身侧装满糕点的碟子,顺手拿过一块千层糕咬了一口,仿佛咬的是对方一般。 “夫人,前头大人着人来道,纪大人来接纪夫人回府了。”一阵清脆的小丫头声传进来,柳琇蕊也不等永宁县主招呼,直接起身往外走,气得永宁县主死死瞪着她的背影,“走吧走吧,免得碍了我的地方!”   ☆、第八十三章 出了大门,果然见纪淮身着一身月白色常服,背着手站立于门外,她抿抿嘴,微提着裙摆加快几步出来,惹得纪淮脸上不由自主地荡起一丝轻轻浅浅的笑容。 “莫要急,我总会在等着你的!”纪淮不着痕迹地捏捏她的手背,用着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一语双关地道。 柳琇蕊脸上一红,嗔了他一眼,率先便上了马车。纪淮被她眉眼间的风情晃得有几分失神,片刻才失笑地摇摇头,亦跟在她的身后上了车。 “今日在知州府里可见着了知州夫人?”纪淮死皮赖脸地腻在她身边,无视她的嗔怪,硬是搂着她的腰肢,在她要发作之前连忙问道。 “见着了!”柳琇蕊再顾不得其他,顺口便回道,紧接着又抱怨地道,“那家伙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真是的,好不容易离得远些,这回又凑到一处来了,真倒霉!” 纪淮自然知道她与永宁县主不对盘,如今听着她娇娇的抱怨声,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惹来柳琇蕊一记瞪视。他低低地笑了几声,得寸进尺地将她搂得更紧,嚣张地又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坏胚子,这是在外头!”柳琇蕊又羞又气地捶了他一下,完全拿这个没脸没皮的坏胚子无法。 纪淮这段日子可是勒紧了裤带过日子,前些时候因避子药一事柳琇蕊恼了他,直接轰了他到书房里歇息,后来两人虽和好了,又遇上柳琇蕊的小日子,紧接着又总有这些那些的事让他无法如愿。如今见小妻子红霞满颊,双眸如水,含羞带恼地窝在自己怀中,他早就有些心猿意马了,可惜地点时间却不对,他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 柳琇蕊不经意地瞄到他脸上遗憾的表情,稍怔了怔便明白他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些不正经之事了,成亲至今,若她还不了解这个白日瞧着人模人样,晚上如狼似虎的夫君的那些心思,那她也枉为人.妻了。 她暗暗伸出手去,两根手指夹着纪淮腰间软肉用上几分力量一拧,纪淮倒抽口冷气,那些旖旎心思立即跑得一干二净,苦笑地求饶,“夫人手下留情,为夫知错了!” 柳琇蕊得意地抿嘴直笑,坏胚子,便是身边没有鸡毛撞子和剔骨刀,她一样有的是法子治他! 纪淮望了望她嘴角两个嚣张地时隐时现的小梨涡,又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将额头抵着她的,笑骂了一句,“坏丫头,果真是反了天去了!” 柳琇蕊干脆整张脸埋入他怀中,直笑得身子不住地抖。 车内气氛正好,突然一声马匹的嘶叫声,紧接着马车便停了下来,突然其来的力度让车内两人差点摔倒。 “出什么事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纪淮安慰性地拍拍柳琇蕊手背,扬声问道。 “大人,前头有辆马车挡道了,瞧着像是车坏了!”不一会,车夫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又过了片刻,另一把恭敬的声音响起,“禀大人,是县城包府的马车,车上是包夫人与包家的三小姐,马车出了些意外,卑职已让人将车拉开。” 车内的纪淮与柳琇蕊同时一怔,这番可真是巧了! “大人,夫人,包夫人与包小姐来请安了!”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松开一直抱着柳琇蕊腰肢的手,正了正衣冠,望了望身边头上有些歪了的发簪,伸手过去重新帮她插好,这才清清嗓子吩咐人将车帘子撩开。 “民妇/民女见过纪大人、纪夫人!”包家母女领着府中下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包夫人、包小姐无需多礼!”包韵竹趁着纪淮叫起的时候飞快地往车内瞄了一眼,见丰神俊朗的年轻县官神情温和,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 柳琇蕊自她们母女出现后便一直注意着这位包小姐的一举一动,见她突然变得娇羞无限的脸庞,不动声色地伸手往纪淮腰间摸去,夹着软肉又是一拧,痛得纪淮差点破功。 这这这、这坏丫头,真是…… 纪淮强忍下痛楚,简单地问了几句她们马车的事,包夫人苦笑地道,“也怪民妇今日运气不好,偏这时辰车子出了事,还耽误了纪大人的行程,着实罪过。” 柳琇蕊望了望不远处的那辆断了半边的马车,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如今天色已不早,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便是她们再让人回府搬救兵,这一来一往的也不知耽搁多少时辰。若是不曾遇到倒还好,遇到了不施以援手而直接离去,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所幸的是她今日本是坐着马车到锦城去的,后来纪淮又坐着另外的马车去接她,这样一来便有两驾马车,他们夫妇坐一辆,另一辆上则是坐着贴身婢女佩珠。 纪淮亦是与她想到一处去了,低头望向她,正迎上她的视线,见她微微向后示意,刹时便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却不作声,笑盈盈地望着她,柳琇蕊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让自己开口。 “让佩珠到这边来,后头那辆车便拨给包夫人母女!”柳琇蕊一锤定音地吩咐道,不一会便有下人应了声,包夫人连忙推辞,柳琇蕊却脆声道,“夫人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包夫人正要再客气几句,却见到一位青衣婢女小小心地上了纪淮夫妇的马车,而后便有差役上前来向她拱拱手,“包夫人,请!” 她无奈,只得千恩万谢地行了礼,带着女儿包韵竹上了纪府的另一辆马车。 车上因有了旁人,纪淮便只能端起一本正经的官老爷样子,装着看不到柳琇蕊戏谑的眼神,而中途插了进来的佩珠,恨不得将自己卷作一团缩在角落里。 在正院里侍候的人哪个不知道,在大人与夫人相处时一定要远远地避开,如今她这般踩了一脚进来,小心脏不停地急促乱跳,只恨回府的路太长,时辰过得太慢。 而另一侧的马车上,包韵竹低着头,脑里一直浮现出方才的画面——风姿灼灼的男子眉目含笑,语气温柔地让她们无需多礼。如此谪仙般的男子,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偏又洁身自好,听爹爹讲他在外应酬从不许女子近身。如此难得之人,今生若得伴在他身侧,此生她便再无憾了……想到同样对纪大人有意的白家与王家两位小姐,她心中又是一阵心焦。纪夫人成婚至今无子,想来便要为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了,在县城当中,身份与她相当的也只有白家与王家的小姐,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家世,又是伯仲之间,除非纪夫人将她们全抬了进门,否则她们三人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到时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讲。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坐着的这辆马车,见布置得舒适温馨,看得出平日多是女子所坐。她紧紧的揪住帕子,绞了又绞,女子……想来便是那位从农家女到国公府嫡女的县令夫人吧? 想到那位年纪相仿,却能名正言顺与心中神祗般存在的男子共坐一车的女子,她心中又酸又妒。 柳琇蕊一路看着纪淮装模作样,心里乐得不行,又哪有心思去想其他,马车先抵达县衙,柳琇蕊又吩咐了人送包家母女回府,才规规矩矩地跟在纪淮身后回了后衙正院。 夫妻二人净过了手,正坐在一起闲话着,书墨欢快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大人,夫人,有京城来的书信!” 柳琇蕊一怔,继而大喜,京城来的书信,除了父母亲人不作他想! “快快拿过来我瞧瞧!”她急不可待地伸手去要,佩珠笑盈盈地从书墨手中接过书信交到她手上,由着她两三下便将封口撕掉,拿出属于自己的那几封,其他的则扔给了一旁的纪淮。 纪淮笑笑地接过厚厚的信封,慢悠悠地拆了开来…… 许久,柳琇蕊才满是怅然地将信折好,正伸手去端茶碗的纪淮眼尾扫到她的样子,好奇地问,“可是岳父岳母在信上说了什么?你怎的这般模样?” 柳琇蕊闷闷地靠坐他身边,情绪低落地道,“其中有一封,是静姝姐姐寄来的,她、她问了我关于英梅姐姐之事。” 纪淮怔了怔,片刻才想起这‘静姝姐姐’指的是柳耀江未过门的妻子,而‘英梅姐姐’则是指柳耀江曾经的未婚妻,祈山村无辜枉死的叶英梅。 他将信件放到桌上,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她既然问起,说明她早已知晓叶姑娘的存在,不管她有何打算,你除了如实相告外亦无别的办法。再者,她这般直接问你,而不是私自派人去打探,说明她行事磊落,大抵是好奇叶姑娘之事,加上又与你交好,这才写信问你。” “我明白,只是、只是不清楚大堂兄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他对过世的英梅姐姐用情至深,日后可会亦将身为妻子的静姝姐姐放在心上?我与静姝姐姐相处过数月,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的,陶家伯父伯母疼爱她,这门亲事必是得了她的点头才订下的。若是她对大堂兄有情,而大堂兄对她……纪书呆,自小大堂兄便待我极好,静姝姐姐虽与我接触时间不长,可亦待我如亲妹妹一般照顾,无论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我都希望能好好的……”她抱着纪淮胳膊,低低地道。 纪淮一时语塞,男女之情是这世间上最莫测的,柳耀江在叶家父女过世后的种种表现表明,叶英梅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轻,加上又是那般死去……人死了,她生前的种种不是亦会随之而逝,而她生前的种种好则会无限地放大,陶静姝,真的要与过世之人争取柳耀江心中位置么? “娘亲在信中说,如今静姝姐姐在京城待嫁。她在婚期即将到来之时问起此事,可想而知此事压在她心中时间必已不短。或许她曾经想着不去想这些,可越近出嫁的日子便越是放不下,这才来信问我。若是、若是她听过后便放了开来,那倒还好;若是她听了更是记在心中,往后此事便如一根刺一般扎在她心底深处,这样的她,未来真能过得顺心舒畅么?她若过得不好,身为她夫君的大堂兄又怎能过得好……”柳琇蕊长长地叹息一声,将纪淮抱得更紧了。 两个月前,柳耀江三年任满回京,柳敬东趁此机会上了折子,请求同启帝允许儿子暂留京城与陶家嫡女完婚,婚期过后再为君分忧,同启帝不但允了,还赐下不少贵重之物。 下个月二十八日,便是威国公府嫡长子柳耀江与易州书香世家陶府嫡出小姐陶静姝大喜之日。   ☆、第八十四章 柳琇蕊心不在焉在整理着自己的百宝箱,里头放着的都是些零零碎碎又舍不得扔的小东西,她今日一早就命人将回信送出去了,陶静姝想知道之事,她都在信中一五一十地告知她了。 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方盒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停下手中动作,怔怔地望着躺在箱子一角的盒子,片刻,才颤抖着伸手去将它拿了出来。一层又一层地将裹着的布解了开来,再轻轻打开盒子,一枝样式简单的银簪子露了出来。她定定地望着那簪子,许久许久,才微微叹息一声,将簪子拿到手上来回抚摸着。这是她当年打算给叶英梅的新婚贺礼,只可惜却再也送不出去。 想起一年前二哥柳耀海在给她的信上说,大堂兄曾回到祈山村,亲自出面恳请叶氏一族中给叶老伯过继了一名嗣子……可想而知,叶家父女之死始终是他心中放不下的包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是轻叹一声,将手中的银簪子重又放回盒中,小心翼翼地将它包扎妥当,再放回原位。 过去之人不可追,活着的总得开始新的生活,她如今唯愿大堂兄与静姝姐姐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小念恩百日过后,洛芳芝便过来请辞,柳琇蕊再三挽留不得,只得依依不舍地送着她母子二人回了李宅。幸而李宅离县衙亦不算太远,有些什么事的话还能照应得到,这也是柳琇蕊肯答应洛芳芝离开的原因。毕竟如今李宅只得她孤儿寡母两个,加上念恩还是个小小婴孩,洛芳芝一个女流之辈要抚养儿子确不是件易事。 “夫人,玉青姑娘求见!”这日,她正在屋里翻着账册,佩珠便走进来轻声禀报。 玉青姑娘,便是前知州刘大人送给纪淮的青青姑娘,如今在柳琇蕊名下的酒楼里帮忙,也多亏了她,这段时间酒楼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虽开始时不少人都是着着曾经的花魅娘子青青姑娘而去的,但吴掌柜亦是个会抓住时机的,重金聘请了位手艺高超的厨子,研制了不少特色菜,一时间膳和楼的名声便打了出去。 而自生意好转后,玉青便极少再亲自出场弹唱,亲自训练了一批姑娘接替她,除非她心情好,又或遇上了推脱不得的客人,这才弹上一曲。 如今她名声虽仍是不怎么好听,但毕竟比在烟花之地时好多了,再者柳琇蕊也是个大方的,每月给她的分成并不少,如今她有钱银在手,下半辈子也就无忧了。 “玉青见过夫人!”柳琇蕊正正身子,望着气质仿如换了一个人的玉青,心里有几分吃惊。眼前的女子落落大方,神采飞扬,与最初见她时的柔弱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定定神,含笑地免了对方的礼,又请她落了座,这才笑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段日子不见,玉青姑娘倒愈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客气,玉青本就生得好,否则也不会有个花魅娘子的名头了,加上她自信大方的举止,自是更引人注目。 “夫人客气了!”玉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面对柳琇蕊,她终是有几分不自然的,皆因她自己当初对纪淮有过那等心思,亦做了不少贻笑大方之事,若是换了个心狠的,说不得直接将她打发了,又哪会有她如今的逍遥自在。想到前不久柳琇蕊给她送来了自己的身契,她更是充满了感激。当初刘知州将她买下送到县衙,可身契却是留在了他手中,及至刘府被抄,女眷或流放或发卖,或不是柳琇蕊将她的身契拿了出来,说不定如今她又不知被卖到何处去。 玉青身契一事,倒真是个意外,柳琇蕊并不清楚她的身契在何人手上,只不过奉旨去刘府抄家的恰是镇西侯柳敬北,他也是得了属下的报,才知道刘家竟然有在膳和楼里弹唱之女的身契,这膳和楼又他侄女柳琇蕊名下的,为免麻烦,他才顺手将身契抽了出来,交到了柳琇蕊手中。 柳琇蕊问了她一些关于酒楼之事,见她说得眉飞色舞,瞧得出她对酒楼确是十分上心,心中也甚是欣慰,总归她没有选错人不是?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玉青才有几分迟疑地道,“夫人……有件事,玉青不知该不该问。” 柳琇蕊放下手中茶碗,有些意外她的神情,微微笑着道,“玉青有话但说无妨!” 玉青抿抿嘴,暗暗牙便开口问,“夫人,你、你可是要为大人纳妾?” 柳琇蕊一怔,倒想不到她要问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此话怎讲?你怎的会这般问?”若不是知晓对方如今一心一意扑在酒楼生意上,她都要有几分怀疑她问此话的用意了。 玉青想来也是知道以她曾经对纪淮作的事,再问这些敏感的问题容易让人想岔,连忙摆手道,“夫人千万莫要误会,玉青并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前几日听闻城中富商包家、白家及王家三家小姐生了些……不太好之事,似是、似是为了纪大人纳妾……”她越说越小声,尤其是看到柳琇蕊原还笑意盈盈的神情转眼间便变得莫测起来,心中也打不定主意这些到底是传言,还是果有其事。 柳琇蕊听了她这话才恍然大悟,若无其事地又端过茶碗呷了一口,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理所当然地道,“你瞧着我是那等会给自己添堵之人么?” 玉青为之一愣,片刻才轻笑一声,是啊,夫人年纪虽小,可却不是那等为了面子名声而委屈自己之人,否则当初自己刚到府衙时便不会直接被扔到一边去了。 “是玉青多想了!想来不是有些人太过于自我,想事情亦理所当然了。” 柳琇蕊只是笑笑的也不搭话,那三位姑娘的种种明争暗斗她一直看在眼内,只是人家不明说,她也不好多话,总不能直接了当便对人说她从不曾有过为夫君纳妾之意,你们早早便死了心吧? “那三位姑娘发生了何事?”柳琇蕊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玉青闻言嗤笑一声,满是不屑地道,“玉青前日到店里挑了头面,恰好遇到了这三位小姐,见这三人处处针锋相对,心中纳闷,包、白、王三府涉及的生意少有交集,关系明面瞧着倒也不错,像这般大庭之众之下……倒是极少见。而昨日白家大小姐生辰,玉青有幸得以到场,偏偏又极其巧合地再次见到这三位起了争执,听她们言谈是似是提了纪大人,这才留了几分心眼。待玉青准备告辞离去时,却听闻包家三小姐与那位王家五小姐双双落水……” 柳琇蕊哑言失笑,又是‘落水’,她当年在广林伯府便落水,如今这包王两家小姐又是落水,这到底是白府准备得不够周全,还是当中别有隐情,这便要当事人才清楚了。只不过,嫡长女生辰宴上出了这等事,白家就真的得得了好去? 既然知道柳琇蕊根本无意为夫纳妾,玉青也只将这些当笑话一般讲与她听,这些大家小姐平日没少对自己摆脸色,瞧不上自己的身份,她们倒是有个好出身了,所做所为比风尘女子更不如。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因酒楼还有事,玉青便告辞离去了,柳琇蕊也不多作挽留,让小丫头送了她出门,想想她今日带来的这则笑话,她又是好笑好是无奈,她不过还不曾有孕罢了,连婆婆纪夫人都没有想过塞人,她们倒好,倒先替她担忧起纪家子嗣了。想来想去,还不是那书呆子长着一脸招蜂引蝶的脸,引得这些大家小姐春心萌动,这才做出那等有*份之事来。 下衙后来的纪淮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偷偷打量着妻子的神色,见她似喜似怒,似笑非笑的,心中不禁打起鼓来,他今日一直老老实实在县衙处理公事,并不曾外出过啊,怎的她这般表情?难道、难道晌午时让书墨偷偷到后厨拿了碟甜糕之事被她察觉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突,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夫人、娘子、阿蕊,为夫错了,下次绝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可表记在心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这般态度,想来是等着自己坦白呢,坦白从宽,还是先认错再说!夫纲什么的与睡书房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柳琇蕊一怔,这、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为何要认错?难不成、难不成他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来? 她脸色一沉,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堂下之人所犯何事?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纪淮被她拍得心脏呯呯乱跳,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犯了瘾,让书墨偷偷到后厨捧了碟甜糕之事说了出来。柳琇蕊听罢有几分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你这人,怎的就总就不听话呢?不让你多吃甜,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说,哪有男子像你这般好甜的,像个姑娘家一般!” 纪淮见她话中虽责怪着,可脸上却隐隐有几分无奈的笑意,心中知晓这是安全过关了,立即打蛇随棍上,挤到柳琇蕊身边,死死搂着她的腰道,有几分委屈地道,“不能多吃,又不是不能吃,你越是这般限制,我那心里便越是想得紧,倒不如偶尔松一松,解解馋,说不得日后我便不再想了!” 柳琇蕊见他这般大的人居然还对自己撒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恨恨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不害臊!真该让衙里的人来瞧瞧,瞧瞧英明神武的纪大人私底下是何等不要脸面的模样!” 纪淮嘻嘻地笑了几声,正打算再逗趣几句,便听到佩珠在外头道,“夫人,汤来了!” 柳琇蕊不满地嘟囔道,“又喝汤,我身子都好好的,怎老要喝这些!”这段日子也不知蓝嬷嬷怎样想的,嘱咐后厨每日变着样子给她炖各式汤,让她苦不堪言。 纪淮同情地望了望她,可亦知道蓝嬷嬷此举定有用意,只得亲自接过碗送到她跟前,“喝些吧……” “拿开拿开快拿开,我受不住了!”未等那飘着肉香味的鸡汤送到她面前,柳琇蕊猛地推了开来,一转身便背过去干呕起来,吓得纪淮与佩珠脸色大变。 屋外的蓝嬷嬷听得响声走了进来,见此情形一喜,快步上前抓着柳琇蕊的手,小心地把起脉来……   ☆、第八十五章 纪淮原紧皱着的眉头在瞄到蓝嬷嬷脸上显而易见的微笑后便拧得更深了,片刻,他才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突,莫非……他按下心中激动,满脸期盼地望着蓝嬷嬷,见她喜形于色地收回把脉的手,心里那个隐隐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嬷嬷,我可是有什么不妥?”柳琇蕊微微蹙眉望着神色古怪的蓝嬷嬷,不由得有些狐疑。 “老奴医术不精,并无十分把握,方才佩珠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不如等大夫到来再说?”蓝嬷嬷笑笑地道。 柳琇蕊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暗暗松口气,只要自己身子无碍便好。纪淮虽猜出了几分,可见蓝嬷嬷如此说,也不免得有几分七上八下之感。 几人又等了一会,方才听到佩珠的通报声,“大人、夫人,大夫来了!” 纪淮先是扬起声音回了句,“请他进来!”继而扶着柳琇蕊坐到软榻上,两人方坐好,常为柳琇蕊请平安脉的老大夫便由佩珠引着走了进来。 双方见过礼后,老大夫脸色沉静地替柳琇蕊把起脉来,片刻的功夫,才捊着花白的胡须乐呵呵地道,“恭喜大人,夫人这是喜脉啊!” 虽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可听到了明确的答案,纪淮脸上仍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笑容越扬越大,眼中光芒大盛,他也顾不得屋里仍有外人,激动地抓着柳琇蕊的手,结结巴巴地道,“阿、阿蕊,咱、咱们有、有孩子了!” 柳琇蕊愣愣地由着他抓着自己,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覆上小腹,她有孩子了? 蓝嬷嬷含笑地招呼着老大夫到了隔壁屋里,细心地问起了孕妇要注意之事,虽她自己亦懂几分医理,可与这些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的大夫相比总是差了些,是以不敢掉以轻心,认认真真地将大夫叮嘱之话记了下来。 佩珠等人亦知趣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已经兴奋得找不着北的小夫妻,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纪大人与回过神来笑得傻呼呼的纪夫人。 “阿蕊,咱们要有孩子了呢……”良久,纪淮才轻轻环住柳琇蕊的腰,眼神柔和地望着她,嘴角越扬越高。 柳琇蕊眉眼弯弯地用力点点头,“嗯,纪书呆,很快咱们也会有位像小念恩一般可爱的孩子了!” “不,咱们的孩子肯定比小念恩还可爱!”纪淮不赞同地反驳道。 柳琇蕊自然不会与他争论这个,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疑惑地问,“纪书呆,你说这里头真的有个小孩子在慢慢长大么?” “肯定是有的,方才大夫已经说过了,况且这段日子你道蓝嬷嬷为何要日日让后厨炖汤给你,还不是因为她也觉得你约莫是该怀上了!”纪淮轻声软语地道。那样子,似是怕惊着妻子肚里的孩子一般。 柳琇蕊这才恍然大悟,她就说呢,自己身子一向极好,怎么突然就要补这个补那个了,原来是这样! 因未满三个月,按蓝嬷嬷的说法是暂且不便说出去,是以纪淮只得强压心头那股恨不得宣告天下的激动,只是分别给父母和岳父岳母两边各自去了信报喜。虽他不声张,可每日他都是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又哪瞒得过有心人之眼,过不了多久,县城里不少人家便知道年轻的知县终于要当爹了。 柳琇蕊如今被勒令安心养胎,其他之事大多被纪淮分派了出去,她也不以为忤,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夫及蓝嬷嬷的嘱咐,一心一意地养起胎来。 ** “夫人,孙家姑奶奶到了!”这日,柳琇蕊正由着佩珠扶着自己在园子里散步,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便听丫头的禀报声。 孙家姑奶奶?纪书呆那位姑母?她微微蹙眉。因她与纪淮成婚后也只不过是在燕州纪府住了七日便到了耒坡县,也只不过见了这孙纪氏一面,是故印象并不深,只是隐隐听闻这位姑母对婆婆并不甚友好。 她有几分无奈地暗叹口气,便是长辈,到来之前亦理应让人先行通知一声,这般突然上门,真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快快有请,顺便让人到前衙看看,瞧着大人得空了再告知他孙家姑母到来之事。”她稍思索一会,这才吩咐道。 小丫头应了一声便急急离去了,佩珠有几分担忧地望望她,这位孙家姑奶奶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当初她在燕州时便听府里的下人提过了,就连老夫人都对她诸多忍让,若是她到府上后对自家夫人处处挑剔那可如何是好?毕竟如今夫人的身子不同以往,是断断疏忽不得的。 “姑母到来怎的也不事前派下人通知一声,也好让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亲自去迎接!”柳琇蕊扬着轻轻浅浅的笑容迎着孙纪氏进了门。 孙纪氏颇不以为然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道,“这不算什么,左不过我是路经此处,想着许久不曾见过你们小两口,这才上门来看看!” “这倒是咱们的不是了,劳您老人家大驾!” “嗯。”孙纪氏淡淡地应了声,率先便进了屋,也不用旁人招呼她,自顾自地在上首落了座,让一侧的佩珠有几分不悦地蹙了蹙眉。虽是长辈,可这态度也太恼人些吧? 柳琇蕊对她的行为亦有几分意外,瞧着对方似是不太待见自己,可她不过与她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接触,想来应该不会有得罪她之处才是啊! 孙纪氏落座后,便有极有眼色的丫头端着热茶上来,她顺手接过呷了一口,眉头一皱,沉声教训道,“论理这话不应由我这作姑母的来说,只不过,慎之虽为一方父母官,每月俸禄有限,如此奢侈之物还是要少用为好,若是因此被御史弹劾,那便是你的不是了!身为主母,理应勤俭节约、持家有道,为夫君打理内宅,以免他后顾之忧。” 顿了顿又道,“年少夫妻情热倒也是人之常情,可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平常,你进纪家门至今不曾有孕,那便应该为夫君广纳侍妾,替纪家延绵子嗣才是。妒,乃妇人之大忌!” 柳琇蕊被她这般劈头盖脸的教训弄得有些懵了,这是哪跟哪啊?好端端的她怎的便不奢靡浪费、不会持家了?还有便是,她又怎的犯了妇人之大忌了? 佩珠听罢更是气恼不已,便是自家夫人正正经经的长辈,也没有这般刚进门便教训人的。 “姑奶奶有所不知,夫人已有身孕两个多月了,大夫再三嘱咐她这段日子要静养。大人亦有命,府里众人再不得拿些杂七杂八之事来烦夫人!” 孙纪氏被她噎了一下,正想着斥责她没有规矩,待听明她话中意思后心中一滞,一下便有几分尴尬。 她不过是想着先给柳琇蕊来个下马威,又想到几个月前曾听闻弟媳妇叹息着还抱不上孙子,这才先入为主地认为柳琇蕊如今亦是未曾有孕。说起来她对这位外甥媳妇亦是不太待见的,她本想着将女儿嫁回娘家,一来是亲上加亲,女儿日子会好过得多;二来也是瞧中了外甥纪淮的前程,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将来前途还能没有么? 只是,纵然她想得千般好万般如意,心里盘算了又盘算,可又哪料到中途突然杀出个威国公府小姐,纪柳两家亲事一下便订了下来,根本毫无转圜的余地,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了这些,她又怎可能会待见柳琇蕊! 她佯咳一声,微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嘴,以掩饰脸上的尴尬。片刻眼珠子一转,又理直气壮地道,“既然已有身孕,那可有安排人侍候夫君?接下来你有长达一年之久的不便,可得好好挑几个人到慎之身边侍候才是。” 柳琇蕊原就不是会忍气吞声之人,加上自怀了身孕后性子愈发的急躁,偏偏纪淮又一直纵着她,让她愈发的受不得旁人挑衅。若是别人话说得难听,可却是真心为她好,她虽心中不痛快,可亦会敬着对方。可孙纪氏这种行为,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她是有意找茬的,她又哪还忍耐得下去,正待出声反驳几句,便听得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纪淮的声音,“姑母远道而来,外甥有失远迎,是外甥的不是了!”见他到来,柳琇蕊也只能将心中那股憋闷之气努力压制回去。 纪淮直走到她身旁,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孙纪氏行了礼,而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她掩在宽大袖中的手,无声安慰着。 柳琇蕊被他这般一握,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很是委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无缘无故地便被人教训一顿! 纪淮与孙纪氏客气的同时亦不忘观察妻子的一举一动,见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知道姑母定是让她心里不痛快了,脑子难免有几分头痛。自接了下人的回禀,说是孙家姑奶奶到了,他便心中一跳,担心这位处处挑剔的姑母会给妻子脸色瞧,也没有心情再留在衙中,匆匆将差事分派下去便赶了回来。如今瞧来,他仍是来晚了一步! 他暗暗叹息一声,连父母都对这位姑母退让几分,如今她这般突如其来,只怕府中日子不太好过了。   ☆、第八十六章 无缘无故地被人教训一顿,柳琇蕊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见纪淮一直含笑地招呼着孙纪氏,她身为妻子的亦不好过于失礼,只得强压下心中委屈,低着头看似规矩地坐在纪淮身侧。 孙纪氏虽对弟媳妇纪夫人不甚待见,可对这唯一的外甥纪淮还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这毕竟是娘家这一辈中唯一的血脉,况且还是个上进的,是故她便再无心思去针对柳琇蕊,满脸慈爱地与纪淮聊起了家常。 直到孙纪氏觉着累了,这才由着府里的下人引着她到了客房。纪淮又叮嘱下人们小心侍候,这才牵着柳琇蕊的手回了正房。 人既然不在场了,柳琇蕊也无需再装模作样,直接用了几分力欲甩开纪淮握着自己的手不得果,撅着嘴不高兴地道,“不许拉着我,左不过我是个善妒的,犯了妇人的大忌,有孕在身不便侍奉夫君也不主动为夫君挑几房妾室。” 纪淮又哪会不知道她不过是在发泄方才所受的委屈,也不恼,好脾气地一手牵着她绵软的小手,一手圈住她的腰肢,柔声细语地道,“肚子可饿了?可有想吃的?听马捕头说西街那边有摊包子档,里头的三鲜包子做得甚为美味,过得几日我亲自带你去品尝一下可好?” 柳琇蕊眼睛一亮,她自怀孕后胃口好得很,半分也受不得饿,而孙纪氏那些话虽会让她不高兴,可妾室不妾室的关键还是得看自己夫君的意思,他若不愿,旁人还能逼着他纳不成?是以柳琇蕊也不过是发泄几句而已,并不往心里去,这不,一听纪淮会带着她去寻好吃的,心头那点委屈立即便烟消云散了。 “你果真亲自带我去?不哄我?”她双眼闪闪亮地盯着纪淮,就怕他不过随口说说哄自己开心而已。 “不哄你,快则两日,慢则三日,我定带你去!”纪淮语气愈发的轻柔。 柳琇蕊见他确不像是哄自己的,这才心满意足地抿嘴一笑,自动自觉地偎向他的怀中,寻了处舒适的位置,惬意地微眯着眼,懒洋洋地问,“纪书呆,这位孙家姑母与咱们家关系如何啊?” 纪淮将她搂得紧了些,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爹那一辈,咱们家便只得他与两位姑母,孙家姑母是庶长女,范家姑母便是范表兄的生母,是祖父最小的女儿。据闻祖母在生下爹爹之前还曾怀过一个,可惜却没有保住,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又小产过一回,大夫说只怕日后子嗣艰难些,她便从外头抬了两名妾室进门,便是两位姑母各自的生母。” 柳琇蕊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然后呢?” “孙家姑母的生母生下她不久便过世了,祖母怜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照拂,便亲自接到身边来抚养,后来爹爹出生,她亦将孙家姑母视如已出。孙家姑母与爹爹自幼一处长大,关系极好,比嫡亲姐弟亦差不到何处去。”他顿了顿,又道,“孙姑丈是个老实的,孙家姑母……也只是嘴上有些不饶人,你莫要放到心里去。” 孙纪氏虽是庶出,可纪家子嗣稀少,纪淮的嫡亲祖母又是个和善的,对两名庶女亦是如嫡女般教养着。孙纪氏的夫君又是个忠厚老实人,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的多,是以她这大半辈子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夫家都过得颇为顺心。纪淮虽清楚她对自己的母亲有些意见,可也只是嘴上刺几下,并不曾做过什么过份之事,故纪家父母也只是由着她说,左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嗯。”柳琇蕊呵欠连天,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内,自有了身孕后,她不但胃口好,还非常嗜睡,如今窝在纪淮怀中才小片刻又是睡意浓浓了。 纪淮只听得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低头便见她伏在自己怀中沉沉睡了过去,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浅浅的一吻,惹来睡梦中的柳琇蕊抗议性地皱皱鼻子,他不敢再动,生怕惊了她的睡眠。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了进来,洒落点点金光,给本就温情脉脉的室内更添几分暖意。 孙纪氏虽是不满柳琇蕊这个外甥媳妇,可对方如今肚子里却是怀着纪家的新一辈,她心中亦是欢喜的,加上小两口身边又没有长辈在,她也怕两人经验不足照顾不周,每日得空便到柳琇蕊处去,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累了肚子里的孩子。 柳琇蕊苦不堪言,总被人勒令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偏对方又是一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身份,说起道理亦是一套一套的,让她反驳不得。谁让她真的没有生育过孩子的经验呢?便是想反驳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 最终还是纪淮瞧着她被拘得狠了,生怕她闷出病来,不动声色地向孙纪氏描述着县城里的好风景,引得孙纪氏心痒难耐,也顾不上柳琇蕊及她肚子里的纪家后代了,反正府里也多的是人照顾她,她这几日盯着对方也不过是想摆摆长辈的威风罢了。她虽然不喜柳琇蕊,可亦清楚对方身份是自己轻易惹不得的,不比弟媳妇出身普通人家。 打那之后,孙纪氏得空便往外头跑,纪淮亦不拦她,只是吩咐人小心侍候。 柳琇蕊身边少了个时时盯着自己的姑母,顿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这日趁着孙纪氏约了新结识的友人外出,又恰好纪淮得空,便硬磨着他兑现曾经的诺言,带她到西街品尝三鲜包子。 纪淮又哪会有不应之理,换了常服陪着她出了门,并让下人远远的跟着,以免坏了妻子的兴致。 他也不惧旁人目光,紧紧地牵柳琇蕊的手,缓缓地往西街走去。柳琇蕊性子急,又馋了这么多天,只恨不得快些将勾了她这么多天的包子塞进嘴里试试味道,对他这般慢吞吞地动作难免有些不满。 纪淮也不理会她的不乐意,依旧慢条斯理地牵着她往西街方向踱去,在柳琇蕊抗议地轻轻摇摇他的手后,微微侧头含笑地道,“夫人不想去了?那好吧,咱们便回去吧!” 柳琇蕊心中一滞,望了望他笑得和煦,却透着威胁的笑脸,只得不甘不愿地老老实实放慢步子,趁他不注意时嘀咕了一句,“笑面虎!” 纪淮故作不知地继续引着她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地这般走着,沿途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正想开口问候,却见纪淮微微笑着摇摇头,那人稍愣片刻便明白他的意思,想是不欲惊动周围的民众。 “老板,来一屉三鲜包子、一屉肉包子!”到了心心念念的包子档,柳琇蕊率先便冲着正忙得不可开交的中年男子道。 “好嘞,三鲜包子、肉包子各一屉!夫人,您要的包子来了!”笑得热情洋溢的老板手脚麻利地将柳琇蕊要的包子送了上来。 柳琇蕊急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拿,纪淮不赞同地截住她的手,“小心烫着!”一边说还一边从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替柳琇蕊擦拭了一番,这才亲自动手拿起热乎乎包子,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轻轻吹了吹,这才将其中的一半递给她。 柳琇蕊由着他这般照顾着连吃了三个,纪淮见她胃口好,脸上笑容暖暖,轻声问,“味道可还好?可够吃了?” 柳琇蕊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味道确是不错,暂且够了!” 两人虽一身普通人家的打扮,可样貌气质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却是十分扎眼,加上男的又这般旁若无人地周到侍候妻子,早就吸引住不少行人往这边望来。 这当中,便有白家的二小姐白紫棋。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不远处温情脉脉的纪淮与柳琇蕊,眼中充满了羡慕,便是相隔这般远,她都能感觉得到男子待妻子那份细心与体贴。如此良人,可谓是女子一生的追求。 她微微垂头,如今包韵菊与王凝青想来已经失去了与她相争的资格,而自已的母亲与纪大人那位姑母又一见如顾,她的机会想来多了不少。她暗暗握紧袖中双手,她不是要与纪夫人争,只是,只是盼着能侍候在他身边,商家嫡女与国公府嫡女相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这一层她很清楚。 柳琇蕊痛痛快快地吃了两屉包子,纪淮见她确是饱了,便扬声吩咐老板结账,目瞪口呆地老板傻傻地过来,机械地收了钱,直到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后,他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样的女子,也太能吃了吧?瞧着瘦瘦弱弱的,胃口竟然这般大,也不知那位公子能不能养得起!” 被忧心养不起妻子的纪大人牵着吃得肚子圆圆的纪夫人慢慢地往县衙踱去……   ☆、第八十七章 燕州纪家父母听知儿媳妇怀了身孕,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纪夫人,若不是抽不开身,只恨不得立马便到锦城来亲自照看怀孕的媳妇。而威国公府里头,高淑容得知女儿有孕,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自然是女儿女婿即将有后;担忧的是小两口身边并无长辈在,虽有蓝嬷嬷等得力的下人,可她却仍是放心不下。 “若是阿蕊嫁得离京城近些就好了,有了身孕我去照看照看也方便些,哪像如今这般,想见上一面都难。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那丫头娇娇气气的,怀着身孕总会辛苦些,她可会受得住?还有慎之,可会……”她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叹息着道。 这厢大侄儿媳妇陶氏刚进门,那厢便收到了锦城的来信,高淑容差点乐得找不着北了,只是一想想女儿那娇性子,她又是忧心不已,只怕她受不住怀孕的苦,又怕她万一得到的照顾不够妥善,将来生产时会有个好歹。 柳敬南含笑听着她的絮絮叨叨,脸上笑容温暖柔和,终于又可以听到妻子这般自自然然地向他念叨了,往些年觉得再平常不过之事,直到失去了才翻然醒悟,也许他寻寻觅觅半生,追求的便是这种平平淡淡的幸福。 “待耀河媳妇进了门,咱们便抽个空到锦城看看阿蕊她们,你瞧着可好?”直到高淑容说得有些口干,他体贴地递上倒满了茶的茶碗,这才柔声征求意见。 正要将茶碗送到口边的高淑容只得他这样一说,手上动作一顿,转眼间便喜不自胜地问,“此话当真?你果真要与我到锦城去?” “我何曾骗过你?再过三个月便是耀河成亲的日子,待大儿媳对府里熟悉了些,你便慢慢将手头上之事转交给她,左不过再多一两个月的时间。再算上京城往锦城耒坡县的行程,估计咱们到了锦城便也差不多到阿蕊生产之时。”柳敬南将他的计划一一道来。 高淑容这下真是的大喜过望了,能亲眼看着女儿生产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妇人产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有她在女儿身边,不论是她还是阿蕊都能安心几分。 她高兴地来来回回地屋里走着,口中念叨个不停,柳敬南仔细一听,原来她竟是在计划着要带些什么东西给未出世的小外孙。他哑然失笑,也不去阻止她,任由她翻箱倒柜地提前预备礼物。 四弟的话是对的,有些话若是再憋在心中不说清楚,夫妻间的隔阂将会越来越深,又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左不过是放下身段,坦诚自己心中真实想法,发生过的事他抹不掉,他确是对别人动过心,亦确是在事隔多年再与那人重遇时失了态,可这些却不代表着如今的他还沉迷于过去、认不清谁才是对他最重要之人。 “你当时的心里是如何想的,那便如实告知二嫂便是。二嫂是个明白人,纵是一时不悦,可亦会慢慢理解的。若是你一直这般不声不吭的,二嫂心中那根刺便再也拔不出来,长此以往,只怕有损夫妻感情……”柳敬北当日劝他的话又在脑中响起,他微微叹息一声,眼神幽深。 锦城内发生的一切,柳敬北回京后便告知了他们兄弟三人,最让他们兄弟几个痛心疾首的便是帮着那些官员残害百姓、谋取不义之财的,有不少恰恰是当年跟随柳家的将士。 当年柳家离京后,亦先后有不少一路跟着柳震峰浴血沙场的将士离去。这批人当中有不少回乡做了农家翁,娶妻生子,含饴弄孙,日子虽无当初的富贵,可却多了几分安宁;也有部分潇洒度日,浪迹江湖;可亦有人受不住种种诱惑,做了贪官的爪牙,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他不知道当今皇上将四弟派去彻查此事有没有别的用意,可是落网那批人当中有不少与当年的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一点,他们无从否认。福也好,祸也罢,如今的他们,所作所为,只求对得住天地良心,其他的再多想亦无用。 ** “夫人,孙家姑奶奶又邀了白家二小姐到府里了!”柳琇蕊正惬意地由着蓝嬷嬷扶着她在园子里慢慢踱步,佩珠含着几分不满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微微蹙眉,那个白家小姐? 说起来也有些意外,孙纪氏自上回听了纪淮的话后便隔三差五往外头跑,也不知是她真的人缘极佳还是旁人的刻意接近,总之才没多久她便结识了好几位县城中的贵夫人,这其中便有白府的当家夫人。 柳琇蕊也只是听跟在孙纪氏身边侍候的丫头说,这白夫人每回都会带着女儿白二小姐白紫棋与孙纪氏小聚,而孙纪氏对那位温柔知礼的白二小姐甚为喜爱。想来也因为此,孙纪氏才时不时邀对方上门吧! 只不过,孙纪氏虽说是纪书呆与她的长辈,可毕竟是出嫁女,如今在县衙亦算是个客人,这白家小姐这般频繁地上门,貌似不太恰当吧? 想到此处,柳琇蕊眉头皱得更紧,总觉得那位白二小姐似是另有心思,让人不得不多想。 “来者是客,着人好生招呼着便是!”她也不欲多想,如今没有什么比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对方既然上门,她便尽人好生侍候着便是了,左右邀她过来的另有其人,她便当是借了地方给孙纪氏待客。 “夫人小心些,莫要走得太快!”蓝嬷嬷的心思与她相差无已,全心全意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一概不理会,见柳琇蕊步伐快了些,她便出声提醒道。 柳琇蕊听话地放缓了脚步,慢慢往正院方向踱去…… “紫棋见过纪夫人!”白紫棋款款而来,朝着柳琇蕊盈盈福了福,声音轻柔悦耳,似是一缕清风拂过般,让人心生好感。 柳琇蕊暗暗叹息,这般个可人儿,也难怪瞧着挑剔的孙家姑母会对她另眼相看,若不是曾经见识过她与包、王两家的姑娘在自己跟前的表现,她都忍不住想要亲近了。 “白姑娘无需多礼,姑母远道而来,多亏了白小姐陪着她解闷。”她扬着客气地笑容道。 白紫棋抬头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便又低着头轻声道,“能入得了孙姨母的眼,是紫棋三生修来的福气,紫棋不敢居功!” 柳琇蕊亦无意为难她,方才她已是向对方点明了孙纪氏的‘客人’身份,白紫棋爱陪着便陪着吧。这样对她也是有些好处的,起码孙纪氏如今再不得空整日盯着她。 她又与白紫棋客气了几句,便扶着佩珠地手离开了。 白紫棋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远远又看到一身官服的纪淮大步朝着妻子走过去,低着头在柳琇蕊耳边说着话,得了对方一记轻捶……她垂下眼睑,不想再去看那一慕让她又羡慕又嫉妒的画面。 “看来白家这回算是搭上县老爷了。”包夫人冷笑一声,有几分不甘地道。 “白家那对母女手段了得,也不知怎的走了纪大人姑母的路子,那小贱人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巴巴地凑了上去。纪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自是不方便侍候夫君,白家那母女俩想来着是抓着这个机会了。你上回没瞧见白张氏那得意的嘴脸,啧啧啧,还真当自己是县老爷的岳母大人了呢?呸,纵是她家那小贱人成功进了门,也不过一个妾,白府算哪门子正经亲戚!”坐在她对面的王夫人同仇敌忾。 两人各自的女儿均折在白紫棋手上,失了竞争的资格,如今反倒让白紫棋拔了头筹,两人又哪咽得下这口气,什么话哪听便尽管怎么说去。 “可不是,我倒要瞧瞧她们能得什么好去!” …… 两人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察觉门外有人静静站着听了半晌,然后又静悄悄地离去…… ** “夫人你不知道,如今外头有人在传,说是纪大人瞧中了白家二小姐,要纳她为妾,你说气不气人!”佩珠愤愤地将从玉青口中听来的话告知柳琇蕊。 歪在软榻上的柳琇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腰眼处,佩珠立即上前掌握着力度替她揉捏着。 直到柳琇蕊觉得够了才让她停下来,“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她有些迷糊地问。 佩珠又将方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夫人,你瞧着可恶不可恶,那些人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白二小姐在县衙里偶遇到了纪大人,纪大人对她……心生好感,这才要打算纳她为妾!” 柳琇蕊拧着眉坐直了身子,又听得佩珠道,“有人拿这些话去问白夫人,白夫人也是回答得模棱两可的,旁人也只当是真的了,奴婢瞧着,这白家分明是想着混水摸鱼,趁机落实此事!说不定、说不定这些话还是她们传出去的!” 柳琇蕊却有不同的看法,“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是白家人传出去的才是,毕竟不是事实,到时你家大人不纳,那这白家便难看了,便是白小姐,名声也会有碍!”她会这般想,皆因她很清楚这些话绝对不会成为事实。 “谁知道呢,也许是想着拼一拼吧!这世上无耻之人多了去了!”佩珠不以为然地道。 而刚进了二门便打算回正院看看妻子的纪淮,方走了几步便被孙纪氏身边的丫头截住了,“大人,我家夫人有请!” 纪淮有些意外地停下了脚步,略想了想便点头道,“知道了!” 到了孙纪氏暂住的屋内,他先是恭敬地行了请安礼,而后又问候了几句,便问道,“不知姑母着人来请,所为何事?” 孙纪氏拭了拭嘴角,这才道,“外头的传言想来你也知道了,紫棋那丫头姑母瞧着是个好的,正好你身边如今又缺个侍候之人,不如便将错就错,抬了她进门,你瞧着如何?” 纪淮一怔,不解地问,“外头的传言?什么传言?” 孙纪氏见他不像是作伪,只得佯咳了咳,便将那些话简略地说了一遍。 纪淮听罢眉头拧得死死的,孙纪氏不见他说话,又道,“名声之于女子来说何等重要,虽然不知这些话从何而出,但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说确是不利的,若是你见死不救,她这一辈子岂不是毁了?这丫头心地良善,温柔怡人,是朵难得的解语花。外甥媳妇如今身子不便,便让她到你身边侍候着,这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纪淮听罢哭笑不得,若是他不纳了这白家小姐便是见死不救了?这是什么话? 他正色道,“姑母此言差矣,这些捕风捉影之事根本无需理会,你越是理会,它传得便越厉害。至于您所说的将错就错,这更是万万要不得。一来会助长了这些歪风邪气;二来对白小姐亦不公。” 孙纪氏被他说得一愣,疑惑地问,“这对紫棋丫头有何不公?” “白小姐出身富贵人家,自当三媒六聘嫁人为正室,这般糊里糊涂地与人为妾,于她何等不公!姑母万万不可再提此事!外甥还有公事要处理,这便先告辞了!”纪淮一脸正气地说完,便依礼拱拱手,这才大步出了房门,留下身后还未反应过来的孙纪氏。 ** 京郊处,柳敬南与友人相互道过别后,牵着马匹步行了一段距离,感受着田间清新的气息,眼中有几分怀念,在祈山村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候了。 “柳大人请留步!”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乍响,让正欲翻身上马回府的柳敬南停下了动作,回头一望,却见一身蓝衣的五驸马江宗鹏站在身后不远处,定定地望着他。 他怔了怔,片刻才将手中缰绳松开,上前几步行了礼,“驸马爷!” 江宗鹏仍是定定地望着他,许久,才沉声道,“不知柳大人可有空,宗鹏有些话憋在心里二十余年,一直寻不到机会……”   ☆、第八十八章 柳敬南迎上他的视线,两人久久对望着,良久,柳敬南才朝对方拱拱手,“擎南谨遵驸马爷吩咐!” 江宗鹏也不再客气,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停下来微微侧头,示意他跟上。柳敬南捡起缰绳,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不远处的一处别庄,想来便是江宗鹏如今暂且居住之处了。 庄上侍候的下人远远便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连忙上前见过礼后,便有作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上前来接过柳敬南手上的缰绳,牵着马匹到马厩去了。 两人进了屋里落了座,便有下人奉上了热茶。柳敬南神色淡然地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偶尔朝有些走神的江宗鹏望上一眼,屋内一片安静,只偶尔有几声吱吱喳喳的鸟叫虫呜传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敬南才听到对方有几分飘忽的声音,“十七岁那年,先皇下旨将五公主许配于我。五公主啊,那个恍若神仙妃子般美好的女子,京城中多少男子求而不得的,竟然就那样成了我的未来妻子。” 柳敬南放下茶碗,静静地望着陷入过往当中的江宗鹏,片刻,又听对方继续道,“她如此温柔典雅、高贵大方,待我亦是柔情满满……” 十七岁的少年得知梦魂萦牵的佳人成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那一刻的激动与惊喜,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出万分之一。他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数着两人的婚期,只怕着早日将意中人迎进门来,当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意外让他差点殒命,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却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忘了家人、忘了身份、忘了心心念念的未来妻子,迎娶了救命恩人之女,生下了他的长子…… 他无法再去回想忆起一切的那日,他的心到底有多痛、多恨,他恨天意弄人,既然让他忘记,为何又要中途让他想起。妻子早逝,稚子无知,他便是心有再多的不甘,也不能抹去他曾娶妻、并育有一子的事实。忐忑不安地带着儿子返京认祖归宗,知晓曾经的未婚妻早已另嫁,他除了苦笑,叹一声有缘无分外,只能将一切酸楚咽回肚子里。 他不怪,不怪她另嫁。听闻她的夫君待她甚好,他只觉得是那般的理所当然,那样如花般美好的女子,世间上又哪会有男子舍得待她不好? 柳敬南听着他喃喃细说,眼神复杂,只觉得当年的自己竟是那般的可悲,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彼时的妻子拒于心门之外。 “……得知先皇准了我两人的婚事,我简直不敢置信,却又觉得上天原来还是厚待我的,原以为已经错过了的人,哪想到兜兜转转又能回到身边……”江宗鹏也不理会他会如何想,深深地陷入回忆当中,脸上的笑容迷蒙又有幸福,失而复得,确是人生之大幸。 柳敬南一言不发地将茶一饮而尽,顺手再倒满了一杯。 他那时是庆幸了,可自己呢?柳家衰败、至亲离世、兄弟满身伤痛而归,偏偏那时原配妻子又哭求离去,重重打击压在他身上,让他差点捱不过去。便是如今他爱妻在怀、子女孝顺、仕途顺畅,再想想那时的自己,依旧是抑制不住的锥心之痛。 “成亲后……”说到此处,江宗鹏苦涩一笑,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成亲后也是过了一段琴瑟和鸣、蜜里调油的日子。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他们刻意忽视便真的不存在了一般,他的儿子,非嫡非庶的儿子,便是活生生地提醒着他们曾经错过了什么,还有妻子偶尔间会唤错的名字--‘擎南’! 江家承认了这个孩子,却不肯承认他的生母,尤其是五公主进门后,那个为他生了儿子的女子便更不可能被承认了。他愧对儿子,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儿子自到了京城后便一日比一日安静,待他,亦一日比一日疏远。为了修补父子间的裂痕,他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只盼着他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成长,他已经对不住儿子的生母,不能再对不住儿子。 只可惜,他与五公主的争吵,便是因这个孩子而起……五公主认为他心中仍记挂着儿子的生母,他解释了一次又一次,直至有一回五公主当着儿子的面问他,是不是心中仍想着过世的那个救命恩人之女?他沉默了。 叫他怎能当着儿子的面,承认自己心中从来便没有他的生母! 他的沉默,便是彻底激发夫妻矛盾的导火索。 “我就知道、就知道会这样,若是擎南,他才不会这般待我!”那日五公主的话至今仍如一根刺一般扎在他心中,擎南、柳擎南,被誉为柳家新一代希望的少将军,五公主曾经的夫君,在他失踪的这几年内取代他成了五公主的夫君,或者,在五公主不曾察觉的时候,亦慢慢取代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那一次的争吵便彻底将前一段日子的粉饰太平撕裂了开来,两人心中各有疙瘩。他怨她仍想着柳擎南,她恨他只记得儿子及那个救命恩人之女。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场纠葛当中,我是个失败者,她心中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江宗鹏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早该想到的,物是人非,有那般优秀的男子捧着真心守在她身边,细细呵护着,她又怎会不动心!是他想不明、猜不透,才导致如今这般下场。 柳敬南眼神复杂难明,又一口将茶水灌进嘴里,这才抹抹嘴角,诚恳地道,“驸马爷,若是早二十余年你对我说此话,我定会喜不自胜。只是,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人心易变,情丝变迁,柳擎南心中另有他人,只愿驸马爷与公主殿下早日解开心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人生短短数十载,转眼便过了一半有余,年轻时那些恩恩怨怨又何需记挂于心,左不过,她如今是你的妻子,是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不为旁人,便是为了江公子与永宁县主,你……” 说到此处,他想到早些时候见过的五公主,对方待他的态度,心中一窒,垂下眼睑收敛思绪,这才道,“为了江公子与永宁县主,你与长公主殿下都得开诚布公地交谈一番,这般远远地避开,只会让夫妻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江宗鹏有几分失神地望着他,见他一脸坦诚,眼神真挚,片刻才苦笑一声,叹道,“是啊,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都一把年纪了还执着这些未免可笑……” “江公子勤勉,又是个认真肯学的,假以时日必有所成。”柳敬南不愿再多说这些,话题一转,便转到了年前突然被任命了差事的江沛身上。 五长公主府的大公子江沛,正是江宗鹏与曾经的妻子所出之子,因他身份尴尬,同启帝虽对他有几分赏识,可碍于贤太皇太妃及文馨长公主的脸面,只是授了个七品小京官。直到年前才突然将他提到了六部,让不少朝臣差点惊掉下巴。 可是柳敬南却是知晓当中的原因的,原是永宁县主出嫁前求到了同启帝跟前,算是,为兄求官吧! 都道永宁县主刁蛮任性、不知轻重,可从这一点来看,柳敬南却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了。 听到他提到了唯一的儿子,江宗鹏脸上亦不由得浮现几分骄傲、几分愧色。他自然清楚儿子一直坐冷板凳的真正原因,可亦没有别的办法,如今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伤。 终究,是他连累了儿子,他,是这世间上最失败的父亲! 两人沉默地坐了片刻,柳敬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二十余年来所经历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喜悦的、悲伤的、痛苦的、心酸的,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直至最后高淑容嗔怒的样子闪过,那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情绪一下便消散了。这一刻,他再也坐不定了。 “驸马爷,擎南还有事,就此告辞!”他猛地起身,朝着江宗鹏拱了拱手,也不待对方回应,转身大步出了门,接过下人递过的缰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只听得一阵马匹嘶叫声,一人一马刹时便奔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夫人,老爷回来了!”正整理着给女儿女婿的礼物的高淑容,听到丫头的回禀后只‘嗯’了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事,直到感到一阵风掀过,紧接着整个人被便一股力度扯了过来,直直撞入一个熟悉的宽厚胸膛。 她晕头晕脑的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柳敬南低沉的噪音便在她耳边响起,一声声缠绵入骨的呼唤,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阿容,阿容……” 自上回夫妻二人开诚布公长谈过后,柳敬南便愈发的没脸没皮了,往些年那个不苟言笑的夫君仿佛像换了个人一般,让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她无奈地轻轻拍着越老越粘人的夫君的后背,似哄孩子一般轻哄道,“在呢在呢……” 柳敬南将她抱得更紧,口中仍是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每唤一声,仿佛便能将过去的种种不如意抹去一般,也许过了今日,他便能坦然地回望过去了。 ** 锦城耒坡县衙。 纪淮寻了个理由从孙纪氏屋里出来,暗暗擦了一把汗,他还真的怕这位姑母会坚持让他将那白家小姐纳进门来呢!再想想方才孙纪氏那番话,他皱着眉思量,外头那些话是怎么回事?再细想一番,县衙原就他夫妻二人,如今妻子处于特殊时期,突然间有位未出阁的女子频繁上门,貌似确又容易让人想岔。 看来得寻个机会将这些不实之言洗刷干净才行,免得传入阿蕊耳中,到时那只坏脾气的伪兔子又要发作,辛苦的还不是他? 他心中有了决定,步伐便又加快了些许,直往正院方向而去。 “夫人可在屋里头?”刚进了正院院门,他顺口问迎上前来行礼的云珠。 “回大人的话,夫人在屋里呢,佩珠姐姐在里头侍候着。”云珠轻声回道。 纪淮点点头,大步往屋里走去…… 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柳琇蕊听到脚步声,睁眼望了过来,见是他,便懒洋洋地撑起身子,由着大步上前的纪淮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怎的不回里头睡,这此处万一受了凉可怎生是好?” 柳琇蕊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舒服地哼哼几声才道,“佩珠侍候着呢,又怎会受凉!” 纪淮将一边的薄被拉上来覆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地锢在怀中,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柔声问,“今日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吃了睡,睡了吃,间或到园子里散散心、消消食。纪书呆,再这般下去,我觉着自己都成了被你圈养的小猪了!”柳琇蕊抱怨地道。 纪淮哈哈一笑,在她愈发圆润的脸上轻轻一咬,戏谑着道,“你才知道?自你嫁我那日起,便成了被我圈养的小猪了!” 柳琇蕊摸着被咬的脸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不满地道,“做什么老是咬人!” 这坏胚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段日子动不动就咬她,有一回还在她脸上咬出了一个浅浅的牙印,被佩珠瞧见笑话了好几日。 纪淮讨好地在她唇上亲了亲,这丫头自有了身孕后胃口愈发的好,吃得好,又贪睡,身上的肉自然越长越多,抱着软绵绵的,让人爱不释手。原就有些肉嘟嘟的脸蛋如今更是圆润了不少,红扑扑软乎乎的,让他每回见了都心痒痒地想要咬上一口。 柳琇蕊嫌弃地擦了擦嘴唇,片刻又想起白家小姐那事,恨恨地捶了他一下,“你这坏胚子,就会招蜂引蝶,把人家姑娘都勾到家里来了!” 纪淮一怔,瞬间便明白她想是知道外头那些话了,佯咳了咳,一脸正气地道,“娘子此言差矣,为夫至今为止也就主动招了你这只伪兔子,可从不曾招过蜂,引过蝶!” 柳琇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更是羞恼难当地往他手臂上捶过去,“坏胚子,臭狐狸,不许再叫我伪兔子!” 纪淮朗声大笑,待见她愈发气急的神情后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对道,“夫人有命,为夫莫敢不从!” 柳琇蕊瞪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可劲地刮他,她自认为凶狠,可在纪淮眼中却是勾人得很,眸光流转,满脸红霞,端的是娇媚动人的俏娘子模样,偏又要故作凶悍,让人忍不住便想逗弄一番。 他又是佯咳一声,连忙将快要粘到她脸上的视线移开来,抱着她晃了晃,轻声哄道,“外头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那丁点俸禄养你们娘俩便有些捉襟见肘了,哪有那个闲钱再养妾室通房。” 柳琇蕊只觉心中甜滋滋的,她虽是相信他不会负了自己,可是好听的话谁会嫌少,尤其还是自家夫君的好话。 “那你若是有钱了,岂不是就是养妾室通房了?”她故意挑刺。 纪淮亲亲她的嘴角,笑道,“我赚得多,你花得再多些,那不就得了?到时我也只能认命娶了个败家娘子,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柳琇蕊被他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纪淮见她笑得开心,心中亦是暖洋洋的。 夫妻二人都没有将白家小姐这事放在心上,只可惜,有些事正往不受他们控制的方向而去……   ☆、第八十九章 “哟,我还道是哪个呢?原来是县衙里的白姨娘啊!失敬失敬!”正要将挑中的钗环交给满脸堆笑的老板的白紫棋,听到身后熟悉又饱含着不屑的声音,脸一下变便得青红交加。 县衙里的白姨娘,这称呼被人当众叫出,真是说不出的难堪! 包韵竹见她脸色难看,心中有股痛快之感,以为毁了她们便可以进纪家门了?休想! 另一旁的王凝青嗔怪地瞪了包韵竹一眼,“韵竹姐姐真是的,姨娘姨娘这般叫着多难听啊,以白家姐姐此等绝世姿容,将来说不得能让人唤一声夫人呢!” “噢,也是也是,我真该打、该打!”包韵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脸庞,惹来王凝青一阵阵娇笑。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取笑,让白紫棋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家、包家与王家三家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可偏偏上一回包王两家小姐却在白府落水,包韵竹与王凝青可不是家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她们自来便是家中最为得宠的嫡小姐,这吃了亏又哪有咽下去的道理。原是互看不顺眼的包王两人一下便联合起来,既然她们得不到,你白紫棋也休想得到! 如今在耒坡县里,三家虽明面上关系一如既往,可只要稍留意一下便清楚,明显包王两家关系更加亲近,平日或明或暗地挤兑白家,虽不至于扯破脸,但三足鼎立的情况却是打破了的。亦正因为此,白家才急于求同盟,而在县城里除了他们三家,便是官府了。 官商要搭上路,一靠钱,二靠色,可这些白府能做到的,包王两家一样可以,甚至还能做得比他更好,若是显不出自家来,那所做的意义并不大,是以白家才不得不考虑其他法子。 只可惜县城里最大的官纪淮家中人口简单,只得夫妻二人,夫人柳琇蕊又不是那些个爱凑热闹的,平日对城中各夫人亦态度平平,说不上是冷淡,可绝称不上热忱。而年轻的知县又有几分书生意气,加上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处事与历任老油条般的知县大为不同,让他们颇有些难下手。 好不容易来了个孙纪氏,据闻颇受纪知县敬重,白夫人心思一动,便主动结交,一来二往的还真让两人聊到一处去了,简直有几分相逢恨晚之感。 那些个流言,似真似假,真真假假,白家完全是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对方愿纳,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对方不愿,到时白夫人恳请孙纪氏出面澄清一下,只道是孙纪氏喜爱白家小姐,故才三番四次邀她上门,纵是白紫棋进不了门,可白家与县衙关系的亲近亦扬出去了。毕竟,孙纪氏虽是出嫁女,可她却仍是纪知县的长辈。 当孙纪氏再一次向纪淮提出纳白紫棋进门一事时,纪淮联想到这几日非但没有平息,反有愈演愈烈之感的流言,心中也开始感到不妙了。 “姑母,纳妾一事还请姑母莫要再提,别说侄儿不会同意,便是爹娘亦是不会点头的。柳家一门双爵,侄儿不过区区一状元,朝中并无半点人脉,三元及第虽是好听,可比白身也不过稍胜些许,岳父大人肯将女儿下嫁,不过是瞧着纪家家风清正,亦是因为侄儿的一片真心实意。如今妻子有孕在身,侄儿不但不知体贴,反而再纳新人,此等行为若教爹爹知晓,定会打断侄儿的腿。若是国公府长辈们得知自家姑娘竟受如此委屈……”纪淮端坐椅上,正色地道。 孙纪氏脸上一僵,有几分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当年弟媳妇有孕时她亦是劝过弟弟抬一房妾室进门侍候的,哪想到却遭对方拒绝。如今时隔数十年,她再一次在侄儿跟前听到了那番话——“……妻子有孕在身,作为夫君的不但不知体贴,反而再纳新人给她添堵,此等行为简直让人不耻……” 她有几分沮丧,她这般做还不是为了纪家的子嗣,若不是担心纪家会断了香火,她一个出嫁女又何必三番四次招娘家人恨! 纪淮自幼便见识过她与母亲纪夫人之间的不愉快,虽亦时常为母亲抱屈、鸣不平,可孙纪氏待他却一向亲厚,这一点他无可否认。如今见孙纪氏神情沮丧,不禁轻声安慰道,“姑母难得来一趟,不如便安安心心住下来,若是姑母不急着回去,便等着侄儿荣升父亲之后再归家,您瞧着怎样?” “罢了罢了,姑母原不过顺路来看看,如今你们夫妻和睦,纪家又有了后,我也不做那讨人嫌之人。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我离家这般久,也不知家中乱成怎样了,还是想着早些启程归去吧!”孙纪氏叹了口气,有些没精神。 纪淮又劝她多留几日,可孙纪氏却是打定了主意,他苦劝不得果,也只能随了她意。 “我之前翻了翻,这个月二十八日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便在那天起程吧!”自想到了家里,孙纪氏便愈发的归心似箭了,之前还想着趁这难得轻松的时候好好耍上一耍,如今一提家中,心里便记挂得不行,只恨不得明白便走。 纪淮又是一愣,“今日是二十六,二十八……那岂不是后日?这、这太急了些吧?” “不急不急,慎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丈那人,让人片刻轻松不得,得时时盯着才不会出岔子,否则又叫那些下贱胚子哄了去!”说到老实得有几分木讷的夫君,孙纪氏便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纪淮微微一笑,孙姑丈是个老实人,可亦是因为他的老实,孙家那些大大小小的亲戚们没少占他的便宜,若不是姑母精明,孙家又哪有如今这份产业。 “既如此,侄儿也不敢久留您了,趁着不到两日的时候,姑母好生歇息歇息,免得路上过于劳累!” 孙纪氏顺口应了下来,片刻又道,“我在此处还结识了几位夫人,如今这般离去,还是得与她们告个别才是,我打算明白便邀请她们过府小聚,你意下如何?” 纪淮稍思量一会,才斟酌着道,“并不是侄儿不肯给姑母作脸面,只是,如今外头传扬着侄儿与那白家小姐之事,若是白家再上门来,只怕有些不妥。不如这样,侄儿命人在膳和楼订个雅间,您瞧着如何?” 孙纪氏有几分不乐意地皱皱眉,可抬眸却见纪淮神情坚定,想来是打定了主意的,她无奈地点头,“随你,都随你吧!”顿了一下又有几分不甘心地问,“那白家小姐确是位难得的可人儿,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日后她若订了亲事,你便是后悔也无用了!” “姑母……”纪淮长长地叹了一声,满眼无奈。 “好好好,不纳便不纳,随你,都随你,我不过一说而已!” “姑母真的打算后日便归去?”柳琇蕊舒服地眯着眼任由纪淮替她捏着腿,轻轻哼哼地指挥着,“再重些,嗯,再重些,对对对,就这个力度,甚好!” 纪大人一边任劳任怨地服侍着纪夫人,一边随口回道,“嗯,她都决定了,明日将会在膳和楼辞别结识的几位的夫人。” 柳琇蕊嘟囔了一句,“走了的好……” 纪淮装作听不到,经过这一段日子,他也有几分体会到亲爹夹在姑母与娘亲之间的无奈了,除了装聋作哑还是装聋作哑,你瞧,这二十几年不是都这样过来了么? “对了,我不喜欢那个白家,更不喜欢那个白家小姐,你日后给我离他们远远的!”柳琇蕊惬意地将纱巾盖脸上,一会又想到这茬,用脚轻轻踢了踢纪淮的手,命令道。 听她提到白家,纪淮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幽深。 白家,最近确是有些讨厌了…… “你可听到了?”柳琇蕊见他不应,掀开纱巾坐了起来,往他脸上戳了戳。 纪淮失笑地抓着她的手指送到嘴里轻轻咬了咬,“知道了,我也不喜欢他们!” ** “孙姐姐玩得好好的,怎的这么早便要回去了?”白夫人有几分焦急地问。 孙纪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又落了座,笑道,“不早了,都呆了快一个月了,家里也不知怎样,我就是个劳碌命,片刻都闲不下来,如今能忙里偷闲这些日子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咱们都是些劳碌命,平日在家里都是理这个、管那个的,真是片刻轻闲功夫都没有!”往日与白夫人交好的陈氏笑着附和道。 “可不是吗?都离不了!” …… 白夫人听着她们来来往往地闲话,心中愈发的焦躁难安,如今事情还未有定论,孙纪氏这般一走,她的女儿可怎么办?白纪两府的事又怎办? “哟,原来是孙夫人与几位夫人啊,怪道小二说这里有贵人!”屋里正热闹着,房门便被人轻轻推了开来,一个溢满笑意的女子声音传了进来。 孙纪氏回头一看,认出是城中米商包府的当家夫人,包夫人身侧站着的,正是王家夫人。 “原来是包夫人与王夫人,这厢真是巧了,两位夫人若不嫌弃,不如赏个脸在此坐坐?”孙纪氏笑盈盈地迎上前来道。 她这话正中二人下怀,这二人也是听闻孙纪氏与白夫人等人在此小聚,这才上来的。 “蒙夫人不弃,妾身岂有不众之理?”王夫人笑道。 见两个死对头到来,白夫人暗暗警惕,这两人到此意欲何为? “对了,前不久一直都说白家要与县衙结亲了,孙夫人怎的不吃了纪大人这杯喜酒再家去啊?”一连灌了三杯酒后,包夫人状似无意地问。 “哪有此事,都是外头人乱说的,不过我瞧着紫棋那丫头体贴,请她到府里陪陪我而已。这话你可万万不能再说了,没得毁了紫棋丫头的清誉,那反倒是我的罪过了。”孙纪氏有几分醉意地道。 包夫人心中一滞,低头掩饰脸上冷笑,果然如此! 孙纪氏这话一出口,白夫人便暗道不好,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尤其是看到包王两位夫人了然的目光时,顿感有几分不自然。 在场的各位夫人多多少少都有听闻这段日子以来的传言,如今得了孙纪氏正面的回答,心里各有所思。 “可不是,也不知那些话是何人传出的,我家紫棋清清白白一大姑娘,被人这般传来传去,简直是岂有此理!”白夫人强按下浑身的不自在,忿忿不平地道。 包王两位夫人对望一眼,心中嗤笑,可终究亦不多说什么,反正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白府,是绝不能搭上县衙的! “正是这个理,那些乱咬舌根子的真是没安好心,这般毁人清誉,也不怕将来被阎王老爷剪舌头!”亦有搞不清状况的夫人讨好地附和白夫人的话。 正喝着茶的包夫人一个没留意被呛了一口,王夫人努力掩下脸上笑意,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包家姐姐也不小心些!” 白夫人脸上一僵,可却仍得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向那愣头青道谢。 膳和楼里发生的这些自有人报到了柳琇蕊处,这毕竟是她名下的酒楼,玉青又时时关注着这段日子白家的传言,自然命人留意着。 柳琇蕊听闻孙纪氏当众澄清了此事,而白夫人亦无表示异议,心知那些话想来很快便要消声匿迹,故也不在意。只让人好生准备醒酒汤,以备孙纪氏回来要用。 次日一早,因是孙纪氏离去之日,柳琇蕊不得不比平日早起半个时辰,梳洗过后又与纪淮陪着孙纪氏用了早膳,静静地听着孙纪氏左一句右一句地嘱咐纪淮要注意身子,莫只顾着公事。她说一句,纪淮便老老实实地点一下头,到最后,孙纪氏佯咳一声,粗声粗气地冲柳琇蕊道,“还有你,别仗着年轻底子好,便不好好保重了,你如今肚子里可是怀着纪家的新一辈……” 柳琇蕊有些诧异,但见她不自在的神情,也不多话,只笑眯眯地点头,“知道了!” 孙纪氏正要再说几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她抬头一看,认出那是自己带来的丫头福儿。 “做什么这般急急忙忙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她不满地喝斥道。 “夫、夫人,白小姐上吊了!”   ☆、第九十章 “昨日城里便传遍了,是白家小姐自己瞧上了大人,利用白夫人与孙家姑奶奶的交情到咱们府里来,目的是什么很明了了,如今外头都在骂她不知廉耻,比青.楼女子还不如,大家小姐还想着上门倒贴男人,估计她听了这些话一时受不了,这才要悬梁自尽,如今人已经救回来了。照奴婢说,她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要真是想死,寻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一刀子捅进心口里,还怕死不成么?”佩珠一边给柳琇蕊捏着肩膀,一边厌弃地道。 柳琇蕊沉默地听着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心中却是另有想法。前日孙纪氏才澄清了此事,昨日便传遍了城中?若是说当中没有人从中作梗,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这头孙纪氏与白夫人刚澄清,那头白紫棋便要上吊,不得不说,她这步棋真是将她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白夫人既然肯定了孙纪氏的话,说明白家也知道之前打的如意算盘是成不了的了,倒不如趁着孙纪氏发话的同时,将女儿身上那些传言抹干净,反正她们从来不曾正面承认过与纪府的亲事,尽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如今白紫棋这一寻死,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夫人,听闻白家老爷自昨日起便三番四次到衙里求见大人,大人都命人将他堵回去了。不过,方才前院的丫头来报,说大人这回倒是见了那白老爷,如今想来还在书房里说着话呢!也不知会说些什么?”佩珠又道。 白家老爷上门求见?想来是为着女儿之事了。 另一头,白家家主白季威脸色难看地出了县衙,今日他算是老脸都要丢尽了。纪淮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那句语调平平,却让他心虚不已的话——“牡丹虽美,可若是被人逼着收回家中,那瞧着便不是赏心悦目,而是相当碍眼了……”这些还不是最难堪的,关键是离去之时遇到有事来寻纪淮的包王两人,他们说的那些话才是句句锥心,什么‘好歹也是亲生女,怎赶着往别人家送去’‘白兄若是手头紧,愚弟手上还拿得出一两百两,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便赠与你罢’诸如此类的话,让他羞愤难当。 活至如今这把年纪,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羞辱,偏还还嘴不得,而造成这一切的便是他的好女儿白紫棋。 晃悠悠的轿子直到了白府门前才停下来,他一把掀开帘子地下了轿,大步往府里去,刚穿过垂花门欲往新纳的爱妾屋里去,想了想脚步一拐,转往正院方向去。 白夫人听闻夫君回府,连忙胡乱拍拍窝在她怀中抹眼泪的白紫棋后背,“你爹回来了,娘去瞧瞧……” 话音未落,便见白季威满脸怒火地闯了进来。 她连忙将白紫棋推开,迎了上去,“老爷,你……”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乍响,正抽泣着的白紫棋一下便止住了眼泪,不敢置信地望着被白老爷打倒在地的白夫人。 “爹,你为什么要打娘?!”她再顾不得其他,急忙趿鞋下地扶起白夫人,见白夫人白皙的右边脸上一片红肿,不由愤怒地质问。 “瞧你教养的好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白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外头人人都道白季威如同老鸨一般给女儿拉皮条,偏人家还瞧不上我的女儿!”白季威却不理会她,冲着妻子怒声道。 白紫棋身子一晃,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 白夫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颤声道,“老、老爷,那些话不、不过是……” “是什么?你不曾想着利用纪知县那姑母,以及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将女儿塞进去?天底下竟有你这等无知妇人!哪个男人受得住被人逼着纳不想要的女子,偏你做出此等愚不可及之事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万事均在你掌握当中!”白季威越说越恨,猛地飞起一脚往白夫人身上踹去,白紫棋下意识便去挡,只听得‘啊’的一声痛呼,整个人便被踹倒在地,吓得白夫人哭着爬过去挣扎着要扶。 “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你莫要怪棋儿!”将女儿扶坐在榻上后,白夫人哭跪在丈夫跟前,扯着他的衣袖声声哀求。 白季威用力一甩衣袖,完全无视她的哭求,转身大步出了门,只剩下哭泣不已的母女俩,以及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两名婢女。 白紫棋强忍着后腰的痛楚,挣扎着来到白夫人身边,哭着唤道,“娘……” 白夫人泪水‘扑籁籁’直往下掉,当初决定那般行事时他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出了事却将一切怪到她的身上来,这便是她的好夫君! 白紫棋见她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终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抱着她,母女俩一时悲从中来。一个怪夫君反脸无情,将所有过错推到自己身上;一个心伤不但心愿难了,往后更要忍爱各种流言蜚语。 “白家小姐这一寻死,外头的人会不会猜测着你这位知县老爷是不是对她做过什么事?这才让她那般想不开?又或是可怜她一片痴心付郎君,奈何郎君太无情……”柳琇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着纪淮道。 纪淮失笑地捏捏她的鼻子,笑叹道,“瞎说些什么!若是姑母与白夫人前头不曾说过那番话,她这么一寻死,我还真可能抽不出身来。可偏偏她亲生母亲当众否认了之前的传言,她再寻死便落了下乘。况且,白家这回是得罪人了,否则怎会这头白小姐刚寻死,那头便有消息传出去了?姑母与白夫人说出那番话后,白家抽身还来不及呢,怎可能还将这些事扬得众人皆知。” “我倒是觉得白家是白家,白小姐是白小姐,白老爷白夫人的想法未必便是白小姐的,这寻死不寻死的,若不是她心中另有主意,旁人还能逼着她不成?”柳琇蕊颇有些不以为然。 “白小姐再怎样想是她的事,白家夫妇若是不支持,她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无用。如今白季威作贼心虚,加之又腹背受敌,包王两家伺机夺了他不少生意。”他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心里头是不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柳琇蕊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忍不住凑上前来问。 纪淮故作神秘地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 柳琇蕊为之气闷,轻哼一声,将脸别过一边去,“不说便不说,我还不爱听了!” 纪淮笑笑地也不恼,施施然地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着。 耒坡县的三足鼎立不过是表面如此,若是包、王、白三家没有吞并其他两家,趁机扩大自家产业的念头,他无论如何也是不相信的。只因为自家女儿在白府被算计落了水,包王两家便与白家反目?这理由实在过于牵强。三家当中,白家家业稍胜另两家,也莫怪那两家会联合起来了,单打独斗未必比得过白家,可两家合作…… 白季威因了女儿一事在自己面前有几分底气不足,而包王两家又怕自已被白家拉了过去,往日均是或明或暗地拉拢。 纪淮含着浅浅笑意将茶碗放下,他早就想重新修筑河堤了,奈何手中无钱,便是京中有岳父大人他们帮着,只怕拨下来的银两亦不会太多,如今白、包、王三家的争斗……果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 因出了白紫棋寻死一事,原计划返家的孙纪氏不得不推迟了归家的日子,派了贴身婢女福儿到过几回白府,得知白紫棋身子无碍后她便也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这回可真是菩萨保佑了!你可还有其他事?”她双手合什念叨了几句,见福儿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疑惑地问。 “夫人,白小姐想见你一面!”福儿犹豫了一下才道。 孙纪氏拧着眉也不作声。那日得知白紫棋上吊的时候,她便想到白府看看的,可是纪淮却阻止了她,只道如今白府定是乱作一团,她这般突然上门,只怕不太适合。她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便着小厮到白府打探消息。 如今白紫棋想要见她,她稍思量一会便道,“也好,命人准备轿子!” 柳琇蕊得了孙纪氏要出门的消息后只微微蹙了蹙眉便放开了,孙纪氏与白夫人有交情之事,城中知道的人并不亚于少数,如今对方女儿出了事,她上门探望探望倒也无可厚非。 她坐了一会,只觉得有些困倦,便由着佩珠扶着她到里间歇息。 正睡得朦朦胧胧的,似是感觉有人轻轻唤她,“夫人、夫人,该起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见是佩珠,便含糊地问,“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夫人,知州夫人简夫人到了!”佩珠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回道。 “简夫人?哪个简夫人?”柳琇蕊一时反应不过来。 “便是永宁县主!” “她?”柳琇蕊先是一怔,继而不满地嘟囔道,“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哪有人像她这般突然便上门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佩珠含笑地也不搭话,动作麻利地替她换上见客的衣裳,又挽了个妇人的发髻,这才扶着她欲往厅里去见客。 经过一方圆拱门,再转个弯便是待客的花厅。 “侄儿媳妇!”一声呼叫让柳琇蕊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转身一看,见孙纪氏正朝自己走来。 “姑母!”她微微行了礼。 “侄儿媳妇,我有话要与你说!”孙纪氏拉着她的手臂道。 “我如今要去见客,姑母有话待我见完了客人再说如何?”柳琇蕊有些为难地道。 “不过几句话,碍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让丫头们下去,在此处说说也行!” 柳琇蕊无奈地望望周围,佩珠等丫头很有眼色地退得远远的。 “姑母有话但说无妨!” “白家小姐,便是闺名紫棋那位,你可记得?”孙纪氏问。 “记得,当然记得,前些日子要寻死的那个嘛!”柳琇蕊语带嘲讽地道。 孙纪氏也不在意她的语气,只继续道,“那丫头也是个固执的,姑母倒不知道原来她竟对慎之一片痴心,得知进门无望一时看不开,这才做了傻事。姑母想着她总归是个可怜孩子,加上你这段日子身子也不方便,倒不如便抬了她进门,一来与你作个伴,二来也能侍候着慎之,你瞧如何?” 柳琇蕊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白紫棋竟然还不死心,而这位孙纪氏也是个糊涂的,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她气不过正欲反驳,便听得身后响起一阵‘啪啪啪’的拍手声。 “哎哟,我今日可算是见识了,这世间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瞧上了别人的夫君,得不到便要以死相逼,偏这世间上还有这等愚不可及的长辈,不不不,我说错了,是这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所谓长辈。纪家父母都不在了?需要你一位出嫁几十年的姑母来作主纳妾?” 孙纪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平生头一回,她被人这般毫不给面子地当面讽刺。 “你是何人?!咱们府上之事何曾轮到你多嘴?”她恼怒地大声质问。 永宁县主高傲地仰着头,语气不屑,“本县主是谁还轮不到你来问!我不过是瞧不惯某些认不清身份之人,越俎代庖干涉晚辈之事罢了。那等不知廉耻倒贴过来的女子,不打发出去便算了,居然还劝着人将她抬进来,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孙纪氏脸色铁青,可‘本县主’三个字却让她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华服女子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只得将视线移到柳琇蕊身上,示意她出面。 可柳琇蕊本就恼她三番四次因白紫棋一事给自己添堵,如今永宁县主骂的这番话恰恰是她想说又碍于身份不能说的,她又怎会阻止,只是神色淡淡地道,“这位是当今皇上的表妹,文馨长公主独女永宁县主,亦是你老人家的侄儿的顶头上峰,锦城知州简大人的夫人!” 孙纪氏嘴唇蠕动,又是皇上又是公主的,单是这名头已经让她头大不已了。 “民妇孙纪氏,见过永宁县主!”自来官压一级,更何况她一个普通妇人,对上身份高贵的县主娘娘只有低头的份。 永宁县主斜睨她一眼,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家那个太婆婆,心中一时更为烦躁,语气便更不好了,“孙夫人有那等闲心,不如含饴弄孙,若实在是喜欢那寻死觅活不知廉耻的女子,不如将她配给令郎,这样你亦能时时看顾着她了!” 孙纪氏满脸通红,却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发作,只唯唯诺诺地连道几声‘不敢不敢’,这才求救般望了望柳琇蕊。 终究对方是长辈,柳琇蕊也不好让她太过下不了台,只得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冲着永宁县主道,“今日怎的这般有空,来了也不事先让人通知一声。” “烦着呢,顺道来坐坐,难不成你这里我还来不得了?”永宁县主瞪了她一眼。 柳琇蕊如今可算是知道了,这家伙敢情是心情不好,孙纪氏这回算是倒霉,撞到火枪头了。她有些同情地望了望僵立当场,脸上神情万分精彩的孙纪氏,掩嘴轻轻咳了声,“姑母今日想来亦有些劳累了,福儿,还不过来扶你家夫人回去歇息!” 不远处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的福儿听到她的话,连忙过来行了礼,这才扶着极为难堪的孙纪氏离去了。 “平常你对着我倒是有气势得很,怎的一对着她便怂了?”柳琇蕊引着永宁县主到了正院,双方落了座后,永宁县主打量了一下周遭,这才有几分不满地道。 柳琇蕊无奈,“她毕竟是长辈,总不好太过于不给面子。” “我还是堂堂的县主呢,怎的不见你给我面子!”永宁县主更为不满了。 柳琇蕊掩嘴轻笑,是啊,对方还是身份高贵的县主娘娘呢,怎的她就从来不曾想过要给面子呢? “罢了罢了,你一个乡下野丫头懂什么呢!”永宁县主泄气地靠在椅背上。片刻又凑过来盯着她的肚子问,“这肚子里揣着个小娃娃是什么感觉?” 柳琇蕊没好气地道,“想知道不如自个怀一个去感受感受!” 永宁县主讪讪然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我这还不是没怀上才好奇的吗!” “对了,你大伯母娘家爵位被皇帝表哥收回去了,这事你可知道?”永宁县主一口咬着佩珠端过来的桂花糕,有些含糊地道。 柳琇蕊一怔,半晌才垂眸呷了口茶。同启帝收回广林伯爵位,她好像又有点在意料当中,那般肮脏的人家,早早收了爵位也好。 “如今那府上的人三头两日便往你们家上凑,估计是想着重拾两家情谊了。要我说,这般不要脸的人家早早打发了事!”   ☆、第九十一章 柳琇蕊倒不担心这个,大伯母连亲生母亲都不要了,更何况那府中的其他人,那些人是绝不可能从她身上讨得了好处的。 “县主!”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永宁县主身边的丫头芳怡捧着个大礼盒走了进来,朝永宁县主恭恭敬敬地福了福。 “给她吧!”永宁县主向柳琇蕊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芳怡将礼盒递过去。 “这是何物?”佩珠接过礼盒小心地捧着,柳琇蕊瞄了一眼后便疑惑地问。 “哦,没什么,我府里库房塞不进去了,随便挑了些不要的拿过来给你的!”永宁县主大咧咧地道。 柳琇蕊被她堵得胸口一窒,恨恨地刮了她一眼,啐道,“没安好心的坏家伙,不要的东西才往我这里塞!” “你这乡下野丫头懂什么!本县主手中最差的东西都抵得过你手上最珍贵的!”永宁县主得意地仰着头,存心气她。 柳琇蕊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发呆,完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永宁县主坐了一会觉得无聊,挪到柳琇蕊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渐渐显怀的肚子,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生子妙方啊?怎的成亲没多久便怀上了?” 柳琇蕊毫不客气一掌将她摸着自己肚子的手拍开,“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生子妙方,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永宁县主敢怒不敢言地摸摸被拍得红通通的手背,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过这么一问,凶巴巴的做什么呢!” 她成亲虽比柳琇蕊晚了大半年,可至今肚子却一直没动静,夫君简浩虽安慰她道子女缘份要看天意,急也急不来,可简浩的亲祖母简老夫人却开始催促了。加上文馨长公主也是成婚好几年了才有的她,之后便一直不曾再怀过身孕,她也担心自己万一子女缘浅…… 她烦恼地踢掉绣鞋,双手抱膝坐在榻上,闷闷地道,“怎的嫁了人比不嫁人烦的事还要多,没嫁之前外祖母她们天天望着我唉声叹气,那模样就像我嫁不出去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偏又要烦这个烦那个,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怎的都催我呢!”说到后面,她便有几分忿忿不平了。 柳琇蕊挠挠头,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如今的永宁县主,正在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那种焦躁却又束手无策的感觉,她实在是感受太深了! 永宁县主也不继续纠结此事,片刻又笑得不怀好意地凑到她身边道,“那姓纪的在外头沾花惹草了?否则怎的会有女子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可需要本县主出马替你教训教训他?” 柳琇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巴不得我没好日子过是吧?他若真敢在外头乱来,不用你,我自己便能教训他了!你要有那个空闲,倒不如盯紧些简大人,别到时家里多了这个姨娘、那个通房的。” “他敢?!”永宁县主瞪大双眼,恶狠狠地道,“他若敢招惹别的女子,我定要叫他好看!” 柳琇蕊‘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娶了这么个刁蛮县主,简大人日子想来也不好过啊! 两人胡天海地地乱扯一通,却不知时间飞快,直到芳怡轻声提醒,两人才发觉天色已不早了。 “认识你这般久,还是今日的你瞧着比较顺眼些,不过想来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功劳,若单是你……哼,我走了!”永宁县主起身拍拍衣裳,也不用柳琇蕊招呼,直接了当地带着芳怡出了门。 柳琇蕊也不以为忤,懒洋洋地靠在榻上,蓝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县主送的是枝婴孩手臂粗的人参,瞧着比京城和燕州送来的那两枝还有些年份了!” 柳琇蕊一怔,片刻才嘟囔道,“果真是财大气粗的县主娘娘,这些还都是不要的!” 蓝嬷嬷好笑地摇摇头,“老奴觉着县主倒是个口硬心软的,若是顺道过来,又怎的还带了这般贵重的礼?说是说府里不要的,可这么有年份的人参,哪家不是珍着藏着以防将来保命要用呢!” 柳琇蕊双唇蠕动,似是嘀咕着什么,蓝嬷嬷一时倒也听不清楚,但也不细问,笑笑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自家夫人与永宁县主之间的事,她从佩珠口中也知道不少,这两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每回遇上必定有一番争吵,可在夫人有孕时,永宁县主送上这保命的人参,这份情谊,倒让她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孙纪氏自被永宁县主兜头兜脑地刺了一顿,深感颜面尽失,尤其还是在侄儿媳妇柳琇蕊面前,更感难堪。她活至如今这把年纪,从来便是人人捧着让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只恨不得立即便归家去,哪还有心情再掺和白紫棋那点事。 纪淮意外她坚决要走,待细细问了柳琇蕊后方知永宁县主搞的那一出,他微微叹口气,虽说永宁县主说出的话是有些锥心了,可若是能打消姑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是好的。 孙纪氏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柳琇蕊虽亦有几分意外,但心中亦暗暗松了口气。虽说这位姑母倒不是什么坏心眼之人,可是三头两日被人当枪使,从而给自己添堵,她便是再好性子,估计早晚有一日亦会爆发的,到时只怕纪淮夹在中间难做。如今她走了倒好些,起码两家的情面还是保住了。 想起永宁县主那番‘成了亲后反而要烦这个烦那个’的话,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都道未出阁的姑娘是千金小姐,她出阁前虽不是全然过的大户人家小姐生活,可亦是自在惬意的,哪像如今这般诸多顾忌。若是成亲前遇到孙纪氏此等给她添堵之人,她当场便能反驳回去了,哪还顾忌着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蓝嬷嬷听罢她的话只是笑笑,慈爱地道,“姑娘是要让家人罩着宠着的,自然过得自在些。可是成了亲,便是要顾着夫家、娘家,还有各家的亲戚,人情、脸面之类的都得细细斟酌着来办,这样才能把整个家打理好,减轻夫君的负担,也为子女提供更好的环境。这是天底下为人.妻子、为人父母的责任,避无可避。夫人能这般有顾忌地行事,说明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不懂事的小丫头了!” 柳琇蕊撅着嘴不高兴地道,“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心里不痛快还得忍着,这不得把人给憋死?若长期以往,只怕憋着憋着就把自己给憋坏了!” 蓝嬷嬷笑道,“为人处事均要有自己的底线,若是对方越过了底线自然无需再退。这世上哪有别人打了你左脸,你自个还把右脸凑上去让人打之理!” 柳琇蕊想了想便又高兴了,“嬷嬷说的有理,这便是大哥说的‘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了!” 孙纪氏走后,纪淮又突然忙了起来,每晚柳琇蕊都要歇下了他还未归来,次日柳琇蕊仍好梦正酣,他却又出了门。若不是佩珠等人一再向她保证大人真的每日均有回来,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许久不曾回府了。 这一日,纪淮总算在她要安歇之前回了正院。 柳琇蕊见他满脸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心里那丁点不悦也不禁烟消云散了。纪淮牵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柔声问了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肚子里的孩子可有闹她之类的话。 随着她月份渐大,蓝嬷嬷等人愈发的话不下心来,每日跟不得将眼珠子盯在她身上,生怕她不小心出有个好歹。只说来也奇怪,偏柳琇蕊好吃好睡,蓝嬷嬷忧心的各种孕妇不适症状她都没有。 柳琇蕊原还想着半真半假说些话吓他一吓,谁让他这段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见他脸上有几分疲惫,却仍是温声软气地关心着自己,心中一软,便抱着他的手臂,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糯糯地道,“你放心,佩珠她们都说这孩子是个孝顺的,还未出生便会心疼娘亲了。” 纪淮环住她的腰,右手往她脚窝处一探,用力将她抱到了怀里,笑盈盈地道,“我纪淮的孩子,自然是个孝顺的。” 柳琇蕊见他心情极佳,忍不住便问,“今日可是发生了好事?怎的这般好笑容?” 纪淮哈哈一笑,也不瞒她,笑意满满地道,“这几日你家夫君当了一回强盗,从那些个铁公鸡身上拔了一层皮下来!” 柳琇蕊在他怀里撑起身子,仰头问,“强盗?你打劫谁了?” 纪淮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亲,眉飞色舞地道,“白包王三家,这几日我狠狠地宰了他们一笔,阿蕊,如今重新修长河堤的钱已经筹了不少,再加上朝廷拨下来的,估计也就够了。” “你这回让他们大出血,万一他们心中不忿,日后岂不是麻烦?虽说民不与官斗,可他们数代居于此处……”柳琇蕊有几分忧虑地道。 “你想的这些,我与简兄都已想过了。他打算上一折子向朝廷明道他们的功劳,到时再请岳父大人他们从旁美言几句,求几道赏赐并不成问题。而将来河堤修筑好后,我便命人在旁边竖一块碑,将捐助的名单一一列在上头……” 商人自来身份低下,虽家财万贯,可掩盖不了商户低人一等的事实,若是得了朝廷的赏赐便不同了,身份起码能升几个阶。对同启帝来说,修筑河堤本就是利民之事,如今还不用怎么花钱便能成事,只需他下旨夸赞几句,这又何乐而不为。而白包王三家虽心疼花了大钱,可却得了名声,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朝廷赐予的恩典却是难得一遇的。 “你这段日子便是与简大人在忙此事?”柳琇蕊问。 纪淮颔首,将她搂得紧了些,“如今包王两家联合,白家渐渐势弱,可是,白家不能倒,三足鼎立总比两家相争或一家独大要好,简兄也是这个意思。如今白家寻求支持,加上又因白紫棋一事底气不足,我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修筑河堤一事,白季威便很自觉地表示愿捐献银两造福百姓。” 说到此处,纪淮微微一笑,柳琇蕊催促道,“接着呢?” “接着,我只要稍稍让人将他所捐献的数目往多上说,不经意地传到包王两人处去……他们自然会有所表示。” 柳琇蕊福至心灵,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太坏了,接下来是不是又把包王两府所捐的数目报大了传到白家去,白老爷生怕你以后会倒向那两家,自然又补上一部分,如此交替……啧啧啧,这坏主意是你想的,还是简大人想的?” 纪淮含笑地抓着她又捶过来的手,轻轻咬了咬,这才抚着她滑腻的脸庞道,“前段时间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是我不好。你放心,白紫棋已经闹不出什么了,如今白季威将她锁在了家里,限期让白夫人择婿远远嫁出去……” 柳琇蕊怔了怔,猛地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问,“你这话……难道前段时间姑母与白夫人母女之间的事……你是放任她的?可是,你又怎算得出白紫棋后来会闹出寻死之事来?白紫棋为什么要寻死?”她蹙眉想了一会,脑中突然闪过包韵竹与王凝青的面孔,“是包家小姐与王家小姐对她说了什么话,这才使得白紫棋放手一搏,可是这样?想来也是了,最了解白紫棋的应该便是她的死对头包韵竹与王凝青。” 纪淮笑笑地也不搭话,片刻才猛地抱着她起身,迈着沉稳的脚步往里间走去,“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第九十二章 “夫人,李夫人来了!”正兴致勃勃地与佩珠比划着刚完工的小衣裳的柳琇蕊,闻言脸上一喜,“芳芝姐姐到了?快快有请!” 洛芳芝自搬回了李宅后,便一心一意照顾儿子,旁的竟是半点也不理。柳琇蕊有孕前还会抽空到李宅看看她与小念恩,有了身孕后纪淮及蓝嬷嬷都不赞成她往外跑,洛芳芝听闻她有孕后倒也上过几次门探望。 一身素净打扮的洛芳芝进了屋里,与柳琇蕊相互见过礼后,便急不及待地抓着她的衣袖语无伦次地道,“阿蕊,我见着他了,见着他了。他没死,他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柳琇蕊被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满头雾水,回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有话慢慢说,莫要急,你指的是哪个啊?” 洛芳芝也察觉自己失态了,强自按下心中激动在她身边坐下,“是他,李世兴,我见着他了,他还活着,并没有死!我真的见着他了!在西街布庄附近,我瞧见了,分明是他的背影!” 柳琇蕊吃了一惊,猛地坐直身子,“你真的瞧见他了?” “真的是他,千真万确!”洛芳芝连连点头。 “见到他的样子了?” “……不,只是个背影。”洛芳芝脸上激动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片刻才苦涩地笑笑,紧接着却又紧紧抓着柳琇蕊的手道,“可是,那背影分明是他的!我不可能会认错,是他、绝对是他!” 柳琇蕊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她几句,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才问,“若是真是李统领,他为何不回家去?” 洛芳芝一下便软了身子,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全是遮掩不住的失望。是啊,以他对自己的好,若是真的尚在人世,又怎会不回来寻她?又怎会忍心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苦无依地生活。 “也许、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不会是他的,又怎么会是他呢?”她喃喃自语着,落到柳琇蕊眼中,却是说不尽的心酸难受。 世间上,没什么比燃起了希望,却又被活生生打破更绝望了。 洛芳芝强自将眼中闪动的泪花压回去,勉强扬起一丝笑容道,“再过不了几个月,念恩便要有个小弟弟了。仿佛才一转眼的功夫,当初那个小丫头阿蕊姑娘便要为人母亲了。” 柳琇蕊见她移开话题,自然不会再提那些伤心之事,只笑笑地道,“今日怎的不把小家伙带过来,我都好久不曾见过他了,可长大些了?” 听她提到儿子,洛芳芝不由自主便扬起柔和的笑容,脸上的苦涩失落不知不觉便被冲淡了些许,“小孩子长得是快些,偏又是个调皮的,总张着手让人抱,一旦抱着又可劲地蹦,如今我都快要抱不住他了。” 柳琇蕊脑中一下便闪过小念恩活泼可爱的小面孔,心中暖意融融的,忍不住拉着洛芳芝的手轻轻摇了摇,“下回记得把小家伙带过来,这么久不见,我都快要想死他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记得,昨日鸣秋别着一枝蝴蝶翡翠簪子,他在奶娘怀中一蹦一跳的,指着那簪子猛的叫姨呢!”洛芳芝笑道。 柳琇蕊怔了怔,她平日在家中都是简简单单地插根簪子,其中又多以蝴蝶状的较多,没想到那小家伙倒还真记住了。 “我就知道小念恩还是最喜欢我的!”她得意地扬扬眉,看得洛芳芝好笑不已。 两人细细声地交谈了一阵,洛芳芝细细地叮嘱了她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瞧着天色不早了,心中挂念家中的儿子,遂起身告辞归家去了。 当晚,夫妻俩躺在床上闲话,柳琇蕊便将今日洛芳芝疑似遇到李世兴一事告知了纪淮,纪淮听罢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当中,柳琇蕊见他神情有异,亦撑起身子来疑惑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难不成李统领果真还活着?” 纪淮回过神来,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低声道,“我也说不清,只是,三日前我与简兄骑马外出,中途出了些差错,我骑着的那马受了惊,差点将我甩了下来,幸亏有位壮士出手相救。” “还有此等事?可有受伤?怎的都不曾听书墨他们提起?”一听他差点出事,柳琇蕊吓得脸色发白,双手不住地往他身上探着,生怕他受了伤还瞒着自己。 纪淮抓住她四处乱摸的手,安慰道,“不曾受伤,只是一时被吓了一跳,那人出现得及时,我才逃过了一劫。” 再三确认他真的不曾受伤,柳琇蕊才松了口气,“那位壮士呢?是何人?” 纪淮沉默片刻才道,“他带着个斗笠,将容貌都全然掩住了,偏又一言不发,救了我之后便转身离去了。那身影……如今想来确是与李统领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说到此处,他迟疑了一下。 “只不过什么?”柳琇蕊追问。 “只不过,他的左脚,似是不太灵活……是故我也不敢肯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李统领。如今听李夫人那般一说,说不定、说不定还真的是他!不行不行,我得派人去打探打探。”说到后面,纪淮也按纳不住心中激动,翻身趿鞋下床,换上了衣裳,回过身来在柳琇蕊脸上亲了亲,“我先出去一会,你先睡,不必等我!”说罢也不等柳琇蕊反应,便直接出了门。 柳琇蕊被他接二连三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但稍想想便明白他这番动作的意思,心中也难掩激动,难不成、难不成李世兴当真尚在人世?只是,若他仍活着,为何又不回家去呢? 虽纪淮亦怀疑李世兴尚在人间,但毕竟未有确凿证据,柳琇蕊也不敢将这些告诉洛芳芝,就怕到时空欢喜一场。她满怀期待地等着纪淮的好消息,可每回问起他关于李世兴是否还活着时,他总是沉默不语,柳琇蕊也只想着或许他派出去之人还未打探出来,后来又问了几回,他均是这副模样,她猜测着大概是空欢喜一场了,遂也不敢再问,渐渐将此事扔到脑后去了。 时间飞快,眨眼柳琇蕊便怀孕八月有余,纪淮每日见她挺着个大肚子都心惊胆战的,恨不得她时时或坐着或躺着,只是无论是大夫还是蓝嬷嬷,都建议她要适量地走动走动,这样生产才会相对容易些。因了这话,柳琇蕊每日都得在院里走那么小半个时辰。 “这回可都凑到一块了,真是巧!”好不容易才由着佩珠扶着她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见云珠拿着两封信走了进来,柳琇蕊接过一看,顿时笑颜逐开。 佩珠见她心情愉悦,忍不住好奇地问,“夫人,可是有好事?” 柳琇蕊乐呵呵地点了点头,“父亲母亲,以及爹娘都要来看我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她笑得眉眼弯弯,虽然身边有蓝嬷嬷,纪淮又事事顺着她,可没有至亲长辈在总归是有些担心的,如今不但公婆,就连爹娘都要来,她只觉得原有些忐忑不安的心一下便定了下来。 佩珠一听亦是极为欢喜,“真是太好了,奴婢也好久不曾见过二老爷二夫人他们了!” 想到久未谋面的父母,柳琇蕊脸上是满满的思念,长这般大,她还是头一回与父母分离这么久,只是转念一想,这次见了,下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时又有些郁郁寡欢。 佩珠见她方才还是笑容满满的,一眨眼又是难掩失落的神情,不禁疑惑地问,“夫人为何这般模样,难道二夫人她们来了你不高兴?” “怎么会?”柳琇蕊连连摇头,便将心中那想法说了出来。佩珠失笑不已,都道孕妇性子有些不定,这下她还真是见识到了,人都还没来了,这头她就忧心着下一回之事了。 她轻轻柔柔地劝慰了几句,柳琇蕊很快便又高兴起来。 “你命人将东院及南院的屋子收拾好,待他们来了也好有个住处。若是有缺的尽管补上,务必要让爹娘他们住得舒心。还有,命厨房多研究几个新的菜色,不了不了,还是直接让吴掌柜从膳和楼里挑几样好的……不行不行,还是府里现做的更好些……”柳琇蕊兴奋地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佩珠含笑地替她捏着腿,不时回应几句。 翘首以待了小半个月,率先抵达的并不是柳敬南夫妇,而是纪老爷夫妻俩。柳琇蕊虽有几分失望,可亦是欢欢喜喜地由着蓝嬷嬷和佩珠一左一右地扶着自己出去迎接,甫一进门的纪夫人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走出来,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嗔怪道,“你这孩子,身子不便还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一家子哪还讲究那么多,快回去,此处风大,小心着凉了。”一边说一边接替蓝嬷嬷扶着她的右臂,小步小步地往屋里走去。 “母亲难得来这一趟,媳妇心里一高兴,哪还坐得住啊!”柳琇蕊娇憨地反环着她的手臂,笑着道。 纪夫人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这段日子难为你了!” 柳琇蕊抿嘴一笑,“不为难,又怎会是为难呢?”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片刻的功夫便进了院里。 而另一处,同样是喜不自胜的纪淮难掩激动地见过了亲爹,纪老爷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总算是让你爹当上祖父了!” 纪淮嘻嘻地傻笑几声,亲自接过书墨端上来的温水侍候纪老爷净了手,这才笑容满面地道,“爹爹一路上辛苦了,家中一切可好?” 纪老爷捊着胡子含笑道,“不辛苦,一想到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当祖父了,爹在心里乐呵着呢,又哪会觉得辛苦。家里一切都好,你莫要挂心,我和你娘出门前便已经将府里一切打点妥当了,不碍事的。你娘,你也是知道的她的性子的,自知道儿媳妇有喜,恨不得立马便过来亲自照料,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这个那个,我就想着既然这般放心不下,干脆过来瞧瞧,也算是安了她的心。对了,儿媳妇可都好?” “好着呢,大夫说了,也就这一个月之内便会发动,如今府里已经找着了产婆,各式物品也已准备妥当。娘来了更好,让她老人家瞧瞧可还有缺的。” 父子两人闲话一阵,这才去见纪夫人婆媳,一家人自有一番欢喜不表。 因府中有了长辈坐阵,柳琇蕊心中也稍安定几分,纪夫人是个和善的,事无巨细都亲自打点得妥妥当当,闲时还会陪着柳琇蕊说说笑笑,缓解她产期将近的紧张情绪。 “那个黑漆雕花大方盒里的东西,是你孙家姑母送的,里头都是些月子里所要用到的药材,据你公公说,是她亲自到药铺里头挑的,难为她有这个心。”纪夫人一边绣着给未来孙子的小肚兜,一边闲话着。 柳琇蕊一怔,孙纪氏? 纪夫人察觉她的神情,将小小的肚兜放下,拉着她的手和蔼地道,“你姑母也只是嘴巴不饶人了些,人倒是好的。娘与她接触了二十几年,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说我进门时她已经出嫁了,可纪家人少,她又嫁得近,闲来也常回娘家看看,我与她那些小摩擦,想来你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娘也不瞒你,初时确是有些受不住,也感到委屈,只是这么多年来了,也只听她嘴里挤兑几句,比别人家那些直接插手娘家事的大姑子好多了。” 柳琇蕊意外地望了望她,纪夫人冲她微微一笑,坐到她身边又道,“娘身子不争气,进门好几年才怀的慎之,她自来便与你公公关系极好,见他成亲数载膝下无子,心里也是慌了。纪家数代单传,她许是怕香火到这一代便断了,故才……” 柳琇蕊怔怔地望着她,见她表情柔和,脸上笑容温柔清浅,相由心生,可想而知她确是并不在意孙纪氏这二十几年来待她的种种,日子也是过得幸福平和。 “再者……”纪夫人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来,让柳琇蕊好生诧异。 “再者,她每挤兑我一回,你公公便加倍待我好,相比之下,那些不中听之话又哪比得上实实际际的好呢?” 柳琇蕊愣了,尤其是看到纪夫人还调皮地冲她眨眨眼,她猛然醒悟,这个婆婆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第九十三章 纪夫人见她傻愣愣的模样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再多话,继续拿起小肚兜绣了起来。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含着浅浅笑意,满脸温柔及期盼地穿针引线的婆婆,许久许久,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都道纪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二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可美好幸福的日子都是要用心经营出来的,彼此谅解、彼此包容。相比之下,她确是仍有许多不足…… 柳敬南与高淑容是赶在了女儿发动的这一日到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两人原以为能再早些到达,可路上却被事情耽搁了几日,以致夫妻俩抵达耒坡县衙时,见到的却是合府神色紧张、步伐匆匆。 纪淮强打起精神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岳父岳母,可柳敬南两人又哪还有心情寒暄啊,心中都挂念着女儿。尤其是高淑容,问明了产房之处后直接便赶了过去。柳敬南想了一会,亦跟在她身后去,纪淮自然亦不落后,如今他心中焦急得很,明明大夫说还有半月左右才发动的,今早两人还说着笑呢,柳琇蕊突然便脸色大变,死劲地抓着他的手,吓得他亦是一下白了脸,直到听到动静的蓝嬷嬷推门进来,才明白她这是提前发动了。 守在产房外头的纪夫人见亲家夫妇意外赶在了这紧要关头到了也是意外得很,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地见过礼,高淑容忍不住便问,“如今,都几个时辰了?” “快四个时辰了!”纪夫人回道。虽清楚生产不是件容易事,拖得个十几个时辰也是常有的,可里头毕竟是儿媳妇及未来孙儿孙女,要让她心里不担忧却是不可能的。 高淑容心中一紧,自己这个娇娇女儿平生最是怕疼,如今生生熬了几个时辰,也不知怎样了。她正担心,里头突然传出一阵痛呼,吓得她脚下一软,差点倒地,亏得正走过来的佩珠伸手扶住了。 里头的痛呼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高,叫得她再无法站得住,猛地推开佩珠扶着自己的手,快步往产房门口去,惊得纪夫人及佩珠连连呼唤,可却只能看到她的身影极快地消失门后。 纪淮脸色苍白地跟在高淑容身后,吓得纪夫人一把拉住他,责备道,“你跟着去做什么?好好地坐着等便是,再不然便与亲家老爷到你爹处去坐一坐。” 纪淮嘴唇动了动,还未等他说出话来,一声更尖锐的痛呼蓦地响起,刺得他身子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扯着纪夫人的衣袖问,“娘、娘,她、她……” 纪夫人同样被吓了一跳,可她终究见识多广,见儿子吓得不轻,连忙轻声安慰道,“放心放心,许是快生出来了,亲家夫人已经到里头去了,有她看着,媳妇肯定会没事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尖叫,“啊!” 纪淮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到窗前,“阿蕊、阿蕊,咱不生了、不生了……” 饶得纪夫人心中焦急,可听到他的话也是忍俊不禁,正待取笑几句,里头却传来柳琇蕊断断续续的斥骂声,“你、你这、这书、书呆子胡、胡说什么呢……啊……疼死我了,再、再生也是、也是你来生……啊……” “好好好,我生我生我生……你、你别怕、别怕……”纪淮只恨不得将窗纸瞪出个洞里,死命地想透过窗缝往里头看,可偏偏却是什么也看不到,耳边是妻子阵阵痛呼,眼前却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急得他满头大汗。 纪夫人听着这对活宝的对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上前几步扯着像只蚂蚁般急得团团转的儿子的手臂,用力推到纪老爷身边,“快把这傻子带下去,没的在这让人笑话!” 纪老爷忍着笑意说情,“罢了罢了,如今他又怎再坐得住,随他去吧,左不过都是自家人,要闹笑话也只自家人知道。” 柳敬南担心妻女,可见女婿这般模样亦是深感好笑,摇头笑叹一声,拍拍伸长脖子猛地往产房处望的纪淮肩膀,“慎之,莫要急,坐着慢慢等!” 岳父大人的面子总不好不给,纪淮胡乱地点点头,顺着他的力度在太师椅上坐下,屁股刚沾到椅子,又是一声尖叫传出,吓得他‘噔’的一下弹了起来,紧接着‘咚咚咚’地就要往屋里冲,亏得柳敬南眼明手快地扯住了他。 “莫急莫急!”饶是柳敬南心中再多的担心,亦被这个半点形象均无的女婿逗乐了。 纪淮嘴唇抖动,双眼紧紧盯着房门,屋内那一声声的痛呼仿似在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胸口砸过来一般,让他闷闷的痛。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孩落地声响起——“哇哇哇……”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位小少爷!” “生了?”他傻愣愣地问了句。身侧的柳敬南捊着胡子哈哈大笑,“生了,我要当外祖了,哎……”话音未落,却见闹了不少笑话的女婿‘扑通’一下便软倒在地。 “好了好了,终于生了终于生了……”纪淮长长地吁了口气,扯着袖口擦了把汗,全然不顾在场三位长辈的哄笑。 柳琇蕊原本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柔地安慰,睁眼侧头一望,竟然发现久未谋面的娘亲出现在身旁,正柔声鼓励着自己,她鼻子一酸,抽抽泣泣地唤了声,“娘,疼,疼死了,阿蕊要疼死了……” 高淑容一边替她擦着汗水,一边轻斥道,“瞎说什么,跟着蓝嬷嬷的指挥,再加把劲,孩子就可以出来了。” 柳琇蕊委委屈屈地咬着牙关循着产婆及蓝嬷嬷的节奏使劲,也不知过了多久,纪淮的声音穿过窗棂传了进来,让她心中一紧,忍不住便喘着气斥骂回去,当她感觉快要使不出力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声仿如天籁的婴孩啼哭声,她心头一松,一下便脱力晕了过去。 纪家新一代的小少爷终于出生了,挑在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均在场的日子下赶着从娘亲肚子里出来了,除了纪淮被允许进屋里瞧瞧小家伙外,纪老爷及柳敬南背着手在厅里团团转,却是未能被允许见见新得的孙子/外孙子,偏偏两人各自的老妻却全副身心投入到柳琇蕊及小娃娃身上,谁也没那个心思来向他说说新生儿的情况,让两人心痒难耐。 纪淮手足无措地望着纪夫人怀中那个小小的大红襁褓,手掌摩擦了许久,可就是不敢伸手去抱,只是贪婪地盯着红通通的小家伙,眼神越来越柔和。 这是他的儿子,流着他与至爱女子血脉的儿子…… 柳琇蕊是次日一早才醒过来的,甫一睁眼便见纪淮正含笑望着她,她怔了怔,声音却是有几分沙哑,“孩子呢?” 纪淮抚着她的额,低声道,“还在睡呢,娘她们好不容易才将他又哄了睡过去。”顿了一下,伏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亲,“阿蕊,让你受苦了!” 柳琇蕊有几分羞涩地抿抿嘴,片刻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见见他!” “好,只是你如今身子虚弱,只瞧上一瞧便要吃些东西,岳母大人早命人熬了些粥,就等着你醒来吃呢!” 高淑容抱着小外孙从隔壁屋里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到柳琇蕊身边,低声嘱咐道,“刚喂了奶才睡下不久,可千万莫要再吵醒他,这孩子的脾气像极了你小时候,稍不如意便哭闹不休。”说到后面,她忍不住嗔怪地戳了戳女儿的额头。 柳琇蕊注意力全被呼呼睡着的儿子吸引去了,哪还听到娘亲说些什么,只是随口‘嗯’了一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家伙。 良久,高淑容俯低身将小外孙抱起来,冲着柳琇蕊道,“我先把他抱回去,你吃点东西,日后有得你忙呢!” 柳琇蕊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抱着儿子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见,这才接过佩珠递过来的粥,触手微温。 纪知县喜得贵子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城里的有心人,洗三那日县衙大门前车水马龙,有帖子的、没帖子的都利用这千逢难载的机会上门来,让原想着一切低调从简的纪淮头疼不已。幸亏父母及岳父岳母均在府中,女眷自然有纪夫人招呼着,高淑容则是照顾柳琇蕊及小外孙,外头自然有纪淮等人。 永宁县主羡慕地盯着乖巧地伏在娘亲怀中的小婴孩,正想伸手去戳戳他的脸蛋,眉眼间扫到手上长长的指甲,一下便缩了回去,这般软软嫩嫩的肉团,若是戳疼了岂不是罪过? 在她伸手时便打算出声阻止的高淑容见她一下又缩了回去,脸上微微怔愣。对女儿与文馨长公主的独女交好一事,她也是意外不已,只是从佩珠口中得知这两人之间的始末,心中更是复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正与柳琇蕊小声说着话的永宁县主,见她眉目间与其生母文馨长公主似了六七分,可身上却是与文馨长公主截然相反的蓬勃朝气,说话间脸上亦是掩饰不住的浓浓笑意,察觉她望着自己,也不恼,微微抬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 高淑容轻吁口气,只觉得人生的际遇实在是不可预料,她、柳敬南、文馨长公主及五驸马江宗鹏,四人之间有着那样的纠缠,任是他们当中的任意一位,都绝料不到他们的后代居然能交好至此。 “这次阿蕊能顺利生产,多亏了县主所赠的人参,妾身感激不尽!”她敛敛思绪,朝着永宁县主微微福了福,吓得永宁县主一下便蹦了起来,连忙扶起她道,“夫人不必客气,这不过是些小小心意,算不得什么!” 高淑容微微笑了笑,正欲再说,便听柳琇蕊撅着嘴道,“娘,你莫要再与她客气了,小心她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永宁县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小小声啐了一口,“你才有尾巴,讨厌的家伙!” 柳琇蕊得意地冲她扬扬眉,转过头去抱起儿子亲了亲,就是不理她。 高淑容见两人熟络的模样,笑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打扰她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回身要拉上房门时,忍不住深深地望了眉飞色舞地又开始斗嘴的两人一眼,终是‘吱呀’的一声,缓缓地合上了门。 儿女长大了,终需离开父母的身边,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父辈那些爱也好、恨也罢,便让它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吧……   ☆、第九十四章 “夫人,李夫人命人送了贺礼过来,说因家中有事暂不能过来,改日再亲自上门告罪。”佩珠推门走了进来,将刚得到的消息轻声回禀柳琇蕊。 柳琇蕊一怔,忙问,“可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这倒不曾听说,想是、想是有要紧事才是。”佩珠迟疑道。 柳琇蕊微微蹙眉,倒不是不高兴洛芳芝的缺席,而是担心是不是李宅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才让她抽不出空来。 “李夫人?就是前青衣卫统领李世兴的夫人?”一旁正盯着已经醒过来的小家伙的永宁县主随口问道。 “是的,我本以为她今日会过来的,谁知有事被耽误了。”柳琇蕊轻轻叹息着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抚养着儿子,平日里想来也多是留在府中极少出门,能有什么要紧事?”永宁县主疑惑道。 柳琇蕊沉默了,这也是她担心的。 “不如这样,你派个得力之人到李府去瞧瞧,若是有事需要帮忙的也好有个照应,若是无事自然是好的。”永宁县主建议。 柳琇蕊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遂吩咐佩珠着个得力之人到李府去打探打探。 “你儿子可有名字了?”永宁县主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奶娘递过来的小襁褓,一边问。 “大名还没有,小名倒是有一个,叫易生!”柳琇蕊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儿子的脸蛋上,笑容柔和。 “易生?这是何意?哪个取的?”永宁县主不解了。 “我取的,就是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意思!”柳琇蕊有点小骄傲地微抬下巴,为自己取了这么一个一致得了长辈及夫君赞同的名字而得意不已。 “这么容易生,那你以后便多生几个呗!”永宁县主白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逗弄小易生。 “容易生?”柳琇蕊愣住了,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们有志一同地赞同这名字……容易生容易生,对数代单传的纪家来说,这个寓意真是好极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顿时便有几分哭笑不得,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小易生的洗三过后,柳琇蕊便继续过她月子里的生活,儿子有奶娘,还有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孙子都嫌不够的纪夫人,许多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按高淑容的说法,她只要好好的养好身子便是了。 派去李府打探的下人也很快便回来禀报,只说李夫人洗三这日本是准备前来的,连轿子都备好了,可到了中途却像是遇见了什么人,这才转了误了时辰。 柳琇蕊虽仍有些不解,可得知洛芳芝母子安好便也不好再追问了,两府虽交好,可并不是什么事都要摆在明面上来的,只要洛芳芝及小念恩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事她也不好过多干涉。 有子万事足的纪知县也只是过了几日轻松日子,便又忙碌起来了,修筑河堤的银两都已经凑齐,加上朝廷拨下来的,算了算已经是充足的了,趁着如今掌握工部的柳敬南在,两人召集了城中大小官员以及能人工匠,正式将修筑河堤一事提上了日程。 日子虽忙,可他也会每日尽量抽空来瞧瞧儿子,再陪着妻子说会话。只是,对那个软软绵绵的小肉团始终不敢伸手去碰,就怕自己手劲大,一不小心碰疼了他。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家伙渐渐便长开了,不哭不闹的时候让人爱到不行,更是让他每每见了都舍不得移开视线。可是一旦闹腾起来,那便是惊天动地般让人不得安生,让他头都大了。 正如这会一样,他望着在柳琇蕊怀中扯着噪门哭个不停,并且有越哭越大声趋势的儿子,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今日纪夫人与高淑容相约出门上香祈福去了,他也好不容易得了空,想着过来陪陪妻儿,与柳琇蕊说了小片刻功夫的闲话,原本安安静静地咬着小拳头的儿子突然便哭闹起来。 “夫人,小少爷许是饿了。”奶娘听到响声连忙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 柳琇蕊正柔声哄着儿子,听得她这话便小心翼翼地将哭个不停的小家伙递了过来,“那你赶紧喂喂他!” 奶娘微福了福便抱过小易生到了隔壁,哇哇哇的婴孩哭闹声隔着墙壁传来,片刻之后才渐渐的止住了。 “果然是饿了!”柳琇蕊轻吁口气。 纪淮趁机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身道,“这小子也太闹腾了,将来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样的性子。” “肚子饿了自然会哭会闹,小孩子都这样,小念恩当初不也一样?”柳琇蕊不赞同地横了他一眼,片刻又在他怀中拧拧身子,“你松开,我身上一股味道,小心熏了你。” 纪淮却像是和她作对一般,拼命往她身上嗅,“什么味道,我闻闻……” 柳琇蕊用力推着他的胸膛,笑骂道,“快放开,再这样我可就恼了。” 纪淮有几分不甘不愿地在她脸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才放开她。 “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简兄也要当爹了!”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柳琇蕊的手,随口便道。 “永宁县主有喜了?”柳琇蕊意外极了。 “那小子虽不曾明言,可眼睛里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的,再加上总是或明或暗地向我打听女子孕期需要注意些什么。”说到此处,他好笑地摇摇头,“我瞧着他不过是想着炫耀一番罢了,许是还未满三个月,不适宜公开,但心中又抑制不住欢喜,这才用那般可笑的话来问我。” 想到简浩眉飞色舞,却又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打探,他便忍不住想笑。 “真要是有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柳琇蕊笑容满面,有几分庆幸地道。永宁县主虽平日瞧着没什么,可心中担忧子嗣她也是知道的,如今终于有孕,总算是落下心中大石。 夫妻两人又闲话了一阵,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二人下意识便望过去,见是一脸慌张的佩珠,心中均是诧异不已。 “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率先便问。 “大、大人,夫人,奴婢、奴婢见、见着、见着李、李统领了!”佩珠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道。 柳琇蕊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你说你见着谁了?” “李、李统领!念恩小少爷的亲爹、李夫人的夫君!” “在何处见到的?你确定不曾认错人?” “就在西街那边的小巷子里头,一位七八岁的孩子冲撞了他,将他头上的斗笠撞掉了,虽然他很快便弯身去捡,可奴婢清清楚楚地见到他的样子,就是李统领,绝对不曾认错!”佩珠肯定地道。 “你确定是见着了他的容貌?”纪淮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确定!”佩珠斩钉截铁地点点头,才一会的功夫秀眉便蹙了起来,“好像、好像又……” “好像又怎样?你快说啊,急死人了!”柳琇蕊急不及待地催促。 佩珠努力回忆见到那人时的情景,良久才猛地惊呼一声,“啊,奴婢想起来了,只是见到他半边脸。不过,也还是能认得出,应该是李统领无疑!”说罢,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似是加强可信程度一样。 “半边脸……半边脸,也是能认得出一个人来的吧?”柳琇蕊呐呐地道,后面一句却是转身问坐在一旁的纪淮。 纪淮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似有所思地呷了一口茶。柳琇蕊疑惑地望着他,忍不住轻轻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了?问你话呢?你觉得李统领是否尚在人世?” 纪淮垂眸,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温柔地将她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答非所问,“用情至深才会诸多顾虑,尤其是对不自信之人来说……” 柳琇蕊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想了想又试探着问,“莫非李统领真的没死?” 纪淮含笑挠挠她的手心,突然拍拍衣袍站了起来,“我还有公事要忙,你好好休养。”言毕也不待她反应,直接了当便出了门。 “这、这算什么?”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用情至深才会诸多顾虑,尤其是对不自信之人来说……’纪淮临走前那番话不停地在她脑中回响,她怔怔地靠在床榻上,苦苦思索。 难道、难道李世兴果真还活着,只是心中在顾虑着什么,这才一直不敢回家?她猛地瞪大眼,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极大。李世兴定是因了某些缘故,这才不敢与妻子相见,可又心中挂念妻子,才三天两头地在城中出现。西街,离洛芳芝母子如今居住的李府极近! 想想纪淮上回对她说命人打探李世兴是否仍在世之事,后来却不了了之,如今却又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想而知,他定是确定了李世兴还活着,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对她明言而已。 她有些烦恼地挠挠头,李世兴还活着的消息,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洛芳芝呢?如果洛芳芝知道夫君仍在世,可却不愿回家团聚,她岂不是更难过?只是,若是李世兴一直打消不了心中顾虑,难不成他们夫妻、父子便再不相见? 纪淮从柳琇蕊屋里出来后,便到书房坐了一会,打开工匠前日交上来的设计图,可无论怎样都看不进去,他干脆将图重又收好,大声吩咐人备车…… “事到如今,你到底还在顾虑些什么?难道便要一辈子躺在暗处偷偷看着她们母子?难道,你便不想一家团聚?念恩如今都会叫爹了,你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骨肉,听他唤你一声‘爹爹’?”城外的一间小茅屋里,纪淮拧眉不解地望着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黑衣男子。 许久许久,那男子发出一阵苦笑,声音飘忽,“我又怎会不想着夫妻团聚、父子相见?只是,你瞧瞧我如今这般模样,她……我尚未变成这般模样时,她都厌恶我至极,如今、如今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怕她会更加……” 男子缓缓抬头,左脸处一片触目惊心,一道又长又粗的疤痕从他下眼皮处一直延伸到左耳垂,生生整他的左脸分为两半。此外还有几道或细或粗、或长或短的,让人几乎无法认得出这左边脸的原样。 纪淮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李世兴与洛芳芝之间的关系,他便是最初不知,后来接触过几回亦或多或少清楚了,再加上李世兴伤后的种种表现……他只要稍加思量便清楚,洛芳芝婚后待他,极为冷淡,甚至厌恶。若是夫妻感情深厚,他又怎会因容貌被毁而踌躇着不敢归家。 李世兴垂下头,死死握着拳头。原就讨厌自己的女子,若是再见到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怕会更加的厌恶。她没有自己,便不会再想到两人这几年的不愉快经历,他也见到了,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或许正是这几年来她一直所希望的,只不过因他的不甘、因他的不择手段而求而不得罢了。 “我如今,毁容破足……苟延残喘着,不过是心有牵挂,若是相见……不是先母拼死相护,我原应十八年前便死于贼人之手。我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将仇家赶尽杀绝,原以为一生都会与黑暗为伍。若非是她……”李世兴有着片刻的失神,眼前仿佛又浮现满地的血迹,那是他父母兄长的鲜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哽声道,“你不懂,十岁的李世兴,因心有仇恨,所以才不惧一切艰难险阻。如今的李世兴……”如今经历九死一生的李世兴,只需心爱女子一记恐惧厌恶的目光便能彻底摧毁了…… 纪淮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轻叹一声,该劝的他都已经劝过了,无论再怎样对他讲洛芳芝在得知他过世后如何悲痛欲绝,他都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这些年来,他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让他这般不自信,不相信他的妻子会真的关心他、挂念他。   ☆、第九十五章 李世兴尚在人世一事,柳琇蕊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磨着纪淮,纪淮被她磨得无法,终于点头承认了。之前他派人追查时便已经知道李世兴仍活着了,只不过对方一再请求他莫要将此事告知第三人,他才一直瞒着罢了。如今既然瞒也瞒不住,他便干脆承认了。 “既然他尚在人世,为何不肯与芳芝姐姐相认,这般藏着躲着,难道他连儿子都不想见了?”柳琇蕊百思不得其解。 纪淮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他当日便受了重伤,除了身上多处受伤外,左脸上还有一道极深极重的剑伤,加上又掉落崖下瀑布,水流湍急,沙石尖锐,更是伤上加伤。如今虽万幸捡回一条命,可脸上的疤痕却是难消了,左腿虽行走无碍,但终是与往日不同。” 柳琇蕊大吃一惊,又想起佩珠当日也只道见道他半边脸,想来便是那完好的右脸了。 “就因为他如今容貌被毁,腿脚又不灵活,这才不敢与妻子相见?”她带着几分怒气地瞪着纪淮,想到自得知夫君离世后痛不欲生的洛芳芝,心中怒火更盛。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虽不甚明了,可大抵也是清楚,李夫人……她这几年来待李统领并不甚好,两人的相处……”纪淮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声才道。 柳琇蕊一怔,细细回想对李家夫妇仅有的几次照面,又忆起当日得知李世兴过世后洛芳芝的种种表现,心中一紧,不得不承认,那两人的关系或许真的不太妥当。 “只是,如今芳芝姐姐一人独自抚养儿子,他明明活着却不肯相见,终究是……” “再等等,或许再过段日子他想通了,到时便会回去。”纪淮拧眉道。李世兴心中既放心不下妻儿,总有一日会现身的,如今他只能再等等,等着他想通了。若是他再犹豫不决,他便只能让洛芳芝先踏出这一步,终究总得有人先迈出一步才行。 柳琇蕊虽心中替洛芳芝不满,可见夫君发话了,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好,那便再等一阵子,若是他再这般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我便将这消息告诉芳芝姐姐,看他还躲不躲、藏不藏!” 纪淮微微一笑,他这般干脆地将此事告知她,也是想着万一李世兴一直不敢走出那一步,他也好让妻子将消息传到洛芳芝处去。 小易生满月后,柳敬南与高淑容便起程返京了,纵是两人再不舍,可京中也有许多事离不得他们,尤其是柳敬南,原就还有官职在身,能出来这般久也是同启帝的恩典,如今女儿见到了,外孙也平安出生了,耒坡县辖内河堤也正在修筑当中,他也是时候回京复命了。 纪老爷原也打算早些起程返回燕州,可纪夫人舍不得小孙子,是故一拖再拖,直至柳敬南夫妇走后半个月,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了返乡之路。 先后送走了父母公婆,柳琇蕊便也重新执掌府中大小事务,比以往不同的只是身边多了个粘人的儿子,一时半会见不到她都会扯起噪门大哭大闹。如此一来,她每日只得挑儿子熟睡的时候到抱厦里处理府中事务,将差事分派完毕后便匆匆赶回正院,以免儿子看不到她又会闹得惊天动地。 她忙得抽不开身,纪淮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夫妻俩各有各的忙碌,坐到一起闲话的时间倒是少了。彼此难得抽了空,也只是逗弄一下愈发活泼好动的儿子。 洛芳芝抱着儿子上门时,恰逢柳琇蕊难得的空闲,得知她母子二人到来,柳琇蕊忙不迭地吩咐人快快有请。 打扮得像个小仙童一般的小念恩居然是由着鸣秋拉着他歪歪扭扭地走进门来的,让柳琇蕊大为惊喜,心中爱极地连忙迎上去抱起小胖墩,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亲,小家伙不依地在她怀中扭来扭去,小胖手指指着地上道,“走、走……” 一旁的洛芳芝笑道,“他方学会走路不多久,如今正是在兴头上,平日也不肯让人抱了,只要自己走。刚刚下了马车,鸣秋本想抱着他进来,可这孩子却闹起别扭,非要自己下地走。” 柳琇蕊顺着小家伙的意将他放到了地上,小家伙像只小鸭子一般摇摇摆摆地朝洛芳芝走过来,离得小半步远了便咯咯咯笑着直扑过去,抱着娘亲的腿乐个不停。 洛芳芝弯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伸手刮刮他的小鼻子,“小坏蛋!”小念恩又是溢出一阵欢快的清脆笑声,直把头往她怀里钻,让人爱到不行。 母子俩闹了好一回,洛芳芝将儿子放到软榻上,拉着他的小手教他向柳琇蕊行礼。 小家伙流着口水望望娘亲,又望望面前冲她笑得温柔可亲的柳琇蕊,突然拍着小手咯咯咯直笑,让人忍俊不禁。柳琇蕊忍不住接过鸣秋伸过去要替他擦口水的帕子,亲自帮他擦了擦红扑扑的小脸蛋,然后将他抱在腿上,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念恩可还记得姨母?” 小念恩睁着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片刻又是咯咯咯地乐个不停,让柳琇蕊好笑不已,“小家伙,你在笑些什么呢?”这般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却又爱笑的小娃娃,实在是可人得很,柳琇蕊抱着他软呼呼的小身子简直不愿放下了。 一阵‘哇哇哇’的婴孩啼哭声传了进来,,让正乐呵着的小念恩一下便止住了笑声,扭着头四处张望,似是好奇哭声从何处传来一般。 柳琇蕊抱歉地冲洛芳芝笑笑,将怀中的小念恩放到了榻上,起身上前接过推门进来的奶娘怀中正哭闹的儿子,小易生到了熟悉的馨香怀抱,哭声便渐渐止了,只是间或抽泣几声。 柳琇蕊抱着他柔声哄了一会,见软榻上的小念恩瞪大眼睛好奇地往她怀中张望,不由得微微一笑,抱着儿子亦在软榻上坐下,小念恩屁股挪了挪,一直挪到她的身边,探着小脑袋直往她怀中的襁褓瞅。 头一回见到比他还要小的娃娃,小家伙好奇不已。 洛芳芝笑笑地抱起儿子,柔声教导他,“那是姨母家的易生小弟弟,念恩当哥哥了,以后可不许再淘气,否则日后小弟弟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滴、滴。”小念恩含含糊糊地唤了几声,柳琇蕊将儿子放在榻上,小易生嘴巴一扁又要扯开噪门嚎,却被凑到他面前笑呵呵的小念恩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得嚎了,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对方。 有奶娘、佩珠及鸣秋在,柳琇蕊与洛芳芝便放心地坐到另一边,小声地谈起话来。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与你道别的。我打算过些日子便回金州去了。”洛芳芝道明来意。 “金州?为何是金州?”柳琇蕊不明白,论理,李世兴祖籍锦城耒坡县,洛芳芝就算想离去,也应该回京才是,京城当中至今还保留着他们的府邸,为何会想着到金州去。 “先夫自幼便在金州长大,那里也还保留着李家宅院。念恩虽无缘见生父一面,可让他在生父成长之处生活,也权当是父子之间的……”她声音哽了哽,连忙别过脸去,轻轻拭了拭眼角泪花。 柳琇蕊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紧,猛地伸手过去握着她的,低声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在此彼此都还有个照应,若是到了金州,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倒不如继续留在此,日后念恩与易生也好有个伴。” 洛芳芝摇摇头,“你与纪大人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心意已决,家中诸事都已处置妥当。待到了金州,安置好之后……若是你们得了空,便到金州去,也好聚上一聚。” 柳琇蕊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亦无果,想到她孤儿寡母的,实在是放心不下。再一想那个明明活在世上却偏偏躲着不肯相见的李世兴,心中不由得一阵窝火。 她咬咬牙,终是决定不再对洛芳芝隐瞒,孤儿寡母的要到人生地不熟之地生活,她又怎可能放心得下。李世兴既为人夫、为人父,那便要提起责任来,岂能这般缩缩藏藏的! “芳芝姐姐,上回你说曾见到李统领的背影,你可记得?” 洛芳芝身子一震,呼吸一窒,紧紧地盯着她,颤声问,“你、你问这话是、是何意思?” 柳琇蕊一狠心,直接了当便道,“你没看错,那确是他。只不过他受了伤,与、与以往容貌有些许不同,这才一直不敢与你相见。如今他便住在城外树林里的一处茅屋里头。” 洛芳芝双眼一下便瞪得老大老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颤抖着声道,“你、你不骗我?他、他真的、真的仍在世上?” 柳琇蕊用力地点点头。 洛芳芝激动得满脸通红,良久似是想到什么,无力地松开抓着柳琇蕊的手,涩然地道,“是他让你与纪大人瞒着我的?他、他不愿与我相见,仅是因为容貌与以往有所不同?难道、难道在他心目中,我便是那等以貌取人的无知妇人?” 柳琇蕊一下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滴眼泪从洛芳芝眼角处掉落下来,砸到她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上,激起小小的水花。她拭拭眼泪,片刻才抬头道,“他既然不肯相见,我也只当他死了,从今往后我母子俩是生是死再与他不相干!” 她努力压上心中酸痛,极力睁大眼睛,不让那肆无忌惮的泪水流出来。 “今日打扰了,我家中还有些事,这便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直到感觉脸上再无泪意,她才勉强扬起一丝笑容,起身告辞。 柳琇蕊忐忑不安地目送着她抱着儿子的身影渐行渐远,许久许久才轻叹一声。 鸣秋小跑着才跟得上抱着儿子一言不发往屋里去的洛芳芝,她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一路上见自家夫人脸色便难看得很,连一向活泼好动的小少爷也察觉到娘亲心情不畅,一路乖乖地任由她抱着,也不敢再闹。 “夫人、夫人,还是奴婢抱着小少爷吧,小心把你给累着了。”她微喘着气追上洛芳芝,接过有些沉手的小念恩,抱着他进了屋里,交给了候着的奶娘。 “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思量再三,终是忍不住放缓脚步向坐在椅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洛芳芝走去。 “你说,他明明还活着,为什么就不肯出来见我?难道、难道这些年他待我的都是假的不成?他明知我如今孤儿寡母的,娘家又是那些个人……他怎能、怎能避而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洛芳芝才呜咽着道,眼角泪水慢慢渗出,凝成泪珠,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鸣秋先是一怔,继而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道,“夫人,你、你说什么?大人还活在世上?他他他、他怎会、怎会……” 洛芳芝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再回答她的话。痛了这么久、悔了这么久,如今得知那个让她痛且悔的人还好好的活着,可是却不肯与她相见,这当中的酸楚难受,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掩面痛哭出声。 她越哭越大声,仿佛只有哭泣,才能将这一年多的压抑难受、心酸悔痛发泄出来……   ☆、第九十六章 鸣秋含泪凝望着她,她自幼与洛芳芝一处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看着她从最初明艳照人的洛家大小姐慢慢变成如今几乎不堪身心疲累的李家夫人,这其中经历的种种心酸不易,她全部看在眼中。 无论是生母洛夫人过世,还是继母进门、生父漠视、下人逢高踩低,抑或是后来被迫退亲、含恨出嫁,这当中种种悲怆痛苦,将她脸上的笑颜一点点抹杀。天垂怜,原以为阴狠毒辣的青衣卫统领李世兴,虽逼娶的手段确是有几分不堪,可待她却还是好的。这些年她看着外头人人惧怕的黑面阎王一次又一次在妻子面前受挫,数不清有多少次被气得将府中物什砸个稀巴烂了,她都几乎要害怕他下一步便会挥剑将她们主仆当场斩杀了,可最后只是看到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这位身居高位的青衣卫统领为何要逼着娶早与人订了亲的小姐,更不清楚为何他会对自家小姐一再忍让,纵是总被对方热嘲冷讽,可也不愿伤她半分,上一刻被气得拂袖离去,下一刻却又若无其事地过来问她可喜欢昨日送到的新鲜果品。只可惜,心中只有范家少爷的小姐却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 她默默在坐在泣不成声的洛芳芝身边,掏出帕子一点点帮她拭去眼中泪水,直到洛芳芝哭声越来越小,她才轻声劝道,“夫人,不管怎么样,大人尚在人世都是件值得高兴之事。无论他是因何缘由不敢归来,但终究他都是你的夫君,小少爷的亲生父亲,李家,还离不得他。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总得有个人先踏出那一步,才能将现今的僵局打破,日后夫妻、父子团聚,这世间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之事呢?” 见洛芳芝抽抽嗒嗒的也不出声,她轻叹一声又道,“大人若是不在,万一洛家那些人又寻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早些年若不是大人一直镇压着他们,他们又岂会安安份份的。” 有道是有后娘便有后爹,洛家老爷更是免不了,前头原配夫人刚过世,后脚便将外室堂而皇之地迎进门当正室夫人,外室子摇身一变成为嫡出,这样被人鄙弃唾骂之事,也就洛家老爷做得出来。 想到那两位分别比洛芳芝小两岁和三岁的‘少爷’及‘小姐’,鸣秋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既替自家小姐不平,也替过世了的前洛夫人——洛芳芝的生母不平。白眼狼,说的便是洛老爷这样的人了,没有原配妻子娘家资助,洛家焉有后来的富贵,他倒好,竟然瞒着妻子在外头养外室,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室子,妻子尸骨未寒便将那母子三人迎进了门,任由这母子三个欺凌嫡长女,果真是狼心狗肺! 听她提到娘家那些人,洛芳芝呼吸一窒,帕子越拧越紧,这几年一直在李世兴的庇护之下,洛家那些肮脏事一概被他挡在了外头,半点也传不到她耳中,她只知道当初自己出嫁时,李世兴雷霆手段夺回了被继母抢过去的生母嫁妆,不但如此,还狠狠地敲了洛家一笔,亦正因为此,让她认为此人不但草菅人命、杀人如麻,还是个见钱眼开的贪婪之徒。 事过境迁,如今再想想,她竟突然明白了当初的李世兴,无非是想着替她出出气罢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换了个心境,拨开那名为‘偏见’的挡眼布,她更能看清一个人待她的真心、为她所做的一切。这些年,终究是她慢待了他,而不是他薄待了自己。纵然他开始的手段她至今不敢苟同,可成婚以来,他并无半分对不住她! 她突然生出几分焦虑来,他明明活着却不肯归家,难道是对她已经失望了?失望到连亲生儿子都宁愿放弃,也不愿再见她一面。假若他真的不要自己了,她该怎么办? 洛芳芝茫然地望着前方,头一回,感觉前景一片灰蒙蒙。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比当年得知亲生父亲为了儿子强行退了与范家的亲事,将她送入虎口更加难受。 洛芳芝知道了夫君仍在世之后会做些什么,柳琇蕊并不清楚,她也只是从纪淮口中得知,李世兴已经明白他还活着的事瞒不住了,这两人最初的结合,并不美满,但经历过种种的不愉快与悲痛失望,她还是希望这两人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就连那个被莫名奇妙退了婚的范文斌,她也希望他能早日放下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美满人生。 春去秋来,还差几个月,纪淮任期将满,是去是留还得等吏部文书下达。曾经那爱粘娘亲的小易生,如今已经可以扶着大人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几步了,只是那爱粘人的性子始终如一。 “这几份是送到京城去的,这些是送回燕州。给京城的那里里头,我特意加了些给堂嫂、大嫂及小婶婶的,这些可千万别搞混了。”柳琇蕊再三叮嘱着云珠。 云珠点点头道,“奴婢都清楚了,夫人放心,绝对不会搞混的!” 佩珠月前嫁给了吴掌柜的长子,订亲前柳琇蕊已经销了她的奴籍,云珠便是柳琇蕊提上来顶替她的。 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陶静姝,现已怀有身孕,可早段日子时却出了点意外差点小产,如今便被大夫要求卧床静养。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差点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柳琇蕊却不甚清楚,也不好就此问题去信问家人。府中除了有孕的陶静姝,柳琇蕊亲大嫂陈氏亦传出了喜信,两位少夫人先后有孕,让柳家众人简直乐坏了。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柳琇蕊意外,最让她意想不到的便是柳敬北,一直不愿娶妻的镇西侯柳敬北,年前迎娶了光禄寺少卿袁大人的嫡亲妹子,有克夫名声的袁家小姐,柳琇蕊在京城中第一个结交的女子袁少萱的嫡亲姑母。 消息传来,让正哄着儿子用膳的柳琇蕊差点将小易生的小碗给摔到地上去了。 柳琇蕊在京城时也听过这位袁小姐的事,受袁少萱所邀到袁府时也有幸见过一面,只觉得那女子性子清清淡淡的,具体为人如何倒不甚清楚,得知她成了自己的小婶婶,忍不住便向纪淮问及袁家的事。 “袁大人人品方正,想来他的嫡亲妹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至于那些克夫传言……三四岁的孩子夭折了也是常见之事,怎能算到无辜的女子身上。至于那个病死的第二任未来夫婿便更好笑了,原本身子骨就弱到了极点,连太医都说恐不长寿,如今死了反倒赖到袁小姐身上,简直是荒谬!”纪淮放下书册,接过向他扑来的胖儿子,抱着他掂了掂,随口便回道。 小家伙被他掂得咯咯直笑,一双藕节般的小胖手紧紧地抱着纪淮脖子,小腿踩在他的大腿上,上上下下地蹦着,一连串欢快清脆的笑声从他嘴里逸出来,让柳琇蕊也无暇再去想其他事。 小叔叔孤单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找个人陪伴他了,他既然看得上袁家小姐,说明对方确是个好的,作为侄辈,她要做的便是寄予深深的祝福。 “乖儿子,叫声爹爹来听听!”纪淮耐心地哄着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儿子。难得空闲,他推了不少应酬,就是为了回家逗逗儿子,听妻子说些家长里短。 小易生见他不动了,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啊啊啊’地叫个不停,小胖手使劲地拍着纪淮的手臂,示意他抱着自己高高。 “叫爹爹,叫了才抱高高。”纪淮继续哄道。 小易生见他就是不肯让自己如愿,小嘴一扁,委委屈屈地朝坐着看好戏的柳琇蕊望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着好不可怜。 柳琇蕊笑盈盈地冲他扬扬眉,就是不出声。小家伙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嘴里还抽抽搭搭地抗议,“爹爹,坏!” 纪淮一怔,脸上瞬间大喜,用力将儿子抱得高高的,放声大笑起来,“好小子,总算肯叫爹了!来,再叫一声!” 小家伙已经会说几个简单的字,可是就不肯叫爹,心情欢畅的时候偶尔还会喊一声娘,让纪淮满是冤念,往日得了空便抱着儿子哄他叫爹。 柳琇蕊也是大为惊喜,望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脸蛋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的儿子,忍不住也逗他,“易生,叫娘,叫声娘来听听!” 小易生张着小嘴望了望她,又望望抱着自己的爹爹,果断地别过头去,抱着纪淮的脖子跳个不停,“爹爹,高高,高高!” 纪淮哈哈大笑,一下便将他举过头顶,再抱回怀中,如此往复,直乐得小家伙咯咯咯直笑。 柳琇蕊望着这对越玩越疯的父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典型的有奶便是娘,就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平日都是哪个在照顾他。 “对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到知州府去,这小子便放在家中吧,免得到了那里又哭闹。”哄着儿子跟奶娘下去沐浴后,纪淮顺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便对正叠着儿子小衣服的柳琇蕊道。 “不带他去也是正理,我只怕留他在府中,万一要寻我又寻不到,哭闹起来奶娘与蓝嬷嬷她们都哄不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宝贝儿子的性子,一哭闹起来简直不让人安生。” 明日是锦城知州简浩与永宁县主长子百日宴,纪淮夫妇便是上门恭贺的。 “既然如此,不如将他送到李家去,有念恩陪着他玩耍,想来便会好些,李府里头有李夫人她们,让奶娘与蓝嬷嬷也跟着过去。”纪淮想了想才提议道。 柳琇蕊动作一顿,思量了一会也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儿子有了玩伴,又有信得过的人照顾着,她也放心得下。 原打算到金州去的洛芳芝,得知夫君仍好端端地活着,并且也在此地,自然不会再想着搬走了。柳琇蕊不清楚李世兴与她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但如今李世兴已经归家,李宅有了男主人,小念恩有了亲爹,她也不禁舒口气。至于李世兴与洛芳芝的关系,她几个月前曾见过他们,瞧着倒是平平淡淡的,看不出是和好了,还是继续僵持着。问纪淮,纪淮也只是摇摇头,只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旁的强求不得。 第二日一早,夫妻俩亲自将儿子送到了李宅,柳琇蕊与洛芳芝闲话了几句,见她神色平和,举止投足间又是初见时温婉秀雅的‘洛夫人’,再不见大半年前那种认命般的抑郁。或许,再多的轰轰烈烈,都会慢慢归于平静,人生在世,能执手相守到老便是天大的福份。 因怕误了时辰,她也不敢久留,谢过了洛芳芝,又细细叮嘱了奶娘及蓝嬷嬷一番,这才与纪淮告辞出门,上了往锦城的马车。   ☆、第九十七章 知州府门前车水马龙,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这也难怪,先不说简浩官职高,便是永宁县主的身份亦是不容忽视的。在门外迎客的知州府下人见到纪家马车,也顾不得其他人,连忙迎上前来见礼。 柳琇蕊自然不会与他们客气,夫妻两人进了大门,自分别有小厮和丫头将他们各自带往男客与女客处。因永宁县主事先嘱咐过,是故简府下人很有眼色地直接将柳琇蕊引到永宁县主歇息的屋里。 “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不来呢?哎,怎的不把你家小易生带来?我可好久不曾见过他了。”方进了门,便见永宁县主抱怨着迎上前来。 “你们家大公子百日,我又哪敢不来。这不是怕那调皮鬼会闹吗,这才不敢带他来。”柳琇蕊任由对方挽着她的手臂,笑笑地解释道。 “小孩子又哪有不闹的,我家这个也是天天闹,吵得人不得安生。”永宁县主不赞同地道,脸上却满满是满足的笑意,生下了长子,她也就放下心来了,再面对太婆婆底气也足了。 柳琇蕊也不搭话,浅笑着与她进了屋落座,一会便有相熟的各家夫人上前打招呼,她扬着得体客气的笑容与她们寒暄着。因是主人家的长子百日,众人有志一同地聊起家中孩子的趣事,或明或暗地夸赞着今日的小小主角。柳琇蕊也是位年轻的母亲,自然对小孩子间的事特别感兴趣,听着那些夫人们交流着彼此照顾孩子的心得,她也忍不住加入其中。一时间,厅里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柳琇蕊正认真地听着邻县知县夫人说着新得的小孙子的趣事,突然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总感觉似是有什么盯着她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四下望望,见各人均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闲话着,她暗暗蹙了蹙眉,也只当自己过于敏感了。她定定神,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她们闲话,过得片刻,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又再浮现上来,她轻咬下唇,趁着简府的奶娘抱着永宁县主的长子走出来,众人视线均投到小小孩童身上时,她再次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遭,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位身着水蓝衣裙,作妇人打扮的女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女子见她望过来,慌忙移开视线,故作不知地扶起身侧一位老妇人。 柳琇蕊暗暗纳闷,那女子的眼神,她看得很清楚,里面分明饱含着愤恨,只是,她印象当中却并不认识此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被对方记恨了的呢? 因心中存了疑问,接下来的时间她总也会有意无意地打量那蓝衣女子,见对方亦有几次对上自己的视线,但均慌慌张张地移开,似是怕她发现一般。 “坐在夏夫人左侧那位老夫人,不知出自哪家?”她终于按不住好奇心,趁着永宁县主终于得空的时候悄声问她。 永宁县主下意识便顺着她所说之处望去,“那位啊,是黄通判的原配夫人。”她顿了顿,细细望了望将身影拼命往那位黄夫人身后缩的蓝衣女子,片刻才恍然大悟,压低声音冲柳琇蕊道,“怪道你问起黄夫人,原来是瞧见她身边那位了,怎么?可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后面一句却是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柳琇蕊一怔,奇怪地道,“你是指站在黄夫人身后那位夫人?我与她是仇人?此话怎讲?我印象中可从未见过她,怎的与她成了仇人了?” 永宁县主诧异地盯着她,确信她确不是说谎,这才摇头失笑,“你啊,真是让人怎么说才好!你果真不认得她?”见柳琇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无奈地道,“她是原广林伯府的嫡三小姐啊,当初推你下水那位李筱云,后来被广林伯送到家庙里,好不容易放了出来却又在路上惊了马,被位举子救了,广林伯便顺势将她许给了那举子。如今她跟着黄夫人出席,想来她嫁的那位夫君与黄通判有几分交情了。” 柳琇蕊意外不已,倒没想过竟然在此遇到了故人。当初她虽吃了点亏,可却一直不曾见过那害得她落水的罪魅祸首,或许在落水前见过,但她没什么印象便是了。当日跟着大伯母李氏到广林伯府去,她时时都注意着李氏,知道那府中人待李氏不好,她心中膈应着呢,又哪会花心思去与广林伯府的姑娘结交。 “果真是时间飞快,当初被你扫了一脚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一转眼你我便为人妻.为人母了。”永宁县主有几分唏嘘地道。想想当年吃的那一脚亏,她气不过地往柳琇蕊手臂上一扭,疼得柳琇蕊差点惊呼出声。 “你做什么啊!”柳琇蕊摸摸被拧得有点疼的手臂,恨恨地刮了笑得有几分得意的永宁县主一眼。 “自然是报仇啊!小女子报仇十年未晚!”永宁县主扬扬眉,笑容是说不出的可恶。再想想当初为了报一脚之仇,硬磨着家中护院教她练武一事,她又忍不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以已之短对彼之长,又怎可能赢得了呢! 柳琇蕊用力瞪她,这人,真真是给她几分颜色便开染坊! 永宁县主的长子,小名睿哥儿,刚满百日的小家伙眉眼与他亲爹简浩似了十足十,穿着一身红通通的小衣裳,愈发衬得他玉雪可爱,让人见了都忍不住想抱一抱,柳琇蕊当然也不例外,心中爱极地从奶娘怀中抱个小家伙,用力掂了掂,再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才笑盈盈地逗着他说话,可小家伙又哪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瞎叫唤。 也就柳琇蕊这些与永宁县主私交甚好的敢去抱小家伙了,旁人多多少少要避避嫌,哪家的小公子不是矜贵的?更何况出身高贵的县主娘娘的长子,若是抱着出了什么差错,谁也担当不起,是以旁的夫人也只是或站或坐在一旁极力夸赞。 “我今日方知道,原来那李筱云所嫁夫君当年只考了个同进士,像是与黄通判夫人是远房表亲,所以今日她才陪着黄夫人来此的吧。”府里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永宁县主才拉着柳琇蕊小小声地将意外得来的消息告知她。 柳琇蕊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李筱云也好,还是当年的李筱玉也好,左不过都是与她不相干之人,她不来招惹自己,她也懒得去想那么多。 永宁县主见她不在意的样子,神神秘秘一笑,“李筱云的夫君大半年前纳了房妾室,你可知那妾室是何人?” “是哪个?难不成又是我仇人?”柳琇蕊蹙眉问。 永宁县主‘噗嗤’一下笑出来,“勉强称得上是仇人吧!那位妾室,正是当初你那位姑母极力怂恿你纳进门来的,白家那位寻死觅活的小姐。” 柳琇蕊这下可意外了,“白紫棋?” 永宁县主笑笑地点点头,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当日见了你那姑母后,我一时好奇便命人打听了一下,故才知道这白紫棋,倒没想到她竟与李筱云成了‘姐妹’,这下真是好了,一个是曾经的伯府嫡小姐,一个是如今的富商嫡小姐,也不知她们的夫君更在意哪个!” 柳琇蕊稍稍想了想,这才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按李筱云当日对我所做之事来看,她并不是位有心计之人,可那位白家小姐便不同了,以我的了解,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若是李筱云的夫君是个重规矩的,自然明白妾终究不能与妻相比;若是个不靠谱的,那可就难了!” 永宁县主失笑,“你还忘了一层,李筱云如今的娘家可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伯府,而白家小姐娘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富商,还是位得了皇上嘉奖的富商,当初白家捐了一大笔银子修筑河堤,皇上表哥不是赐了块‘造福百姓’的匾给他们家么?白家小姐进得了他们家的门,未必不是那人看中白家的富贵!” 柳琇蕊想想也觉得极为有理,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永宁县主又问,“吏部可有文书下来了?你们家那位是去是留?” 柳琇蕊自然明白她指的是纪淮是继续留任还是往别处去。 “据我所说,还未曾有文书下达,不过想来也快了吧!” “要我说,外放比京官要好,在外头多自在啊,哪像在京城,束手束脚的。”永宁县主懒洋洋地道。 柳琇蕊微微一笑,也不接她这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直到云珠来提醒,说是大人在外头等着了,柳琇蕊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上了回府的马车,纪淮靠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身低声道,“阿蕊,咱们要回京了!” 柳琇蕊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吏部的文书下来了?” 纪淮点点头,又摇摇头,让柳琇蕊更是糊涂,“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何意思?” 纪淮笑笑,“我确是收到了吏部的文书,只是,上面只让我回京待命,并没有安排旁的官职。” “回京待职?”柳琇蕊意外极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去也好,留也罢,全看圣上安排便是。”纪淮倒不甚在意。 柳琇蕊见他不在意,自然也不放在心上,转念一想又觉得极为欢喜,她的亲人都在京城,回京的话岂不是能见到父母兄嫂了?说不定等她回到京城,便能当姑姑了。 吏部既有了文书下来,接任的县令自然亦会不日抵达,柳琇蕊前前后后地忙着准备回京一事,纪淮则要将手头上诸事一一整理妥当,以便接任之人能顺利接手。 除了蓝嬷嬷、书墨及几位侍从是一路跟着他们到耒城县来的外,其他的多是柳琇蕊到了此处或买或聘的人,三年里头间或添添减减,如今留在府中的也有二十来人,不算多,但亦不算少。 云珠是签了死契进府的,加上如今又是柳琇蕊身边的贴身丫头,自然要跟着上京,其余之人,柳琇蕊也挑了几位得力的打算带到京城去,余下的则给了银两,让他们另谋出路。 既然准备离京,自然得与相熟之人告别,比如同在一城的李世兴夫妇。这日,纪淮亲自陪着妻子到李府去,马车在府门停了下来,一阵尖锐的妇人声从外头传入来,让柳琇蕊不悦地蹙了蹙眉。 “你们敢挡着我?我可是你们夫人的母亲,便是她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洛芳芝呢?让那死丫头出来迎我!” “快去快去,迟了小爷打断你的腿!”紧接着又是一个带着几分流气的年轻男子声。 “何人在此喧哗?纪大人到了,还不快快让开!”纪淮尚未发声,车夫便率先喝道。 纪淮无奈,只得掀开帘子下了车,冲着守门的李府下人点点头,那人连忙上前见礼,“纪大人!” “不必……”纪淮话音未落,那尖锐的妇人声又响起,“哦……好啊,我就说那死丫头为何一直留在这小县城里不走呢,原来是搭上了县老爷!夫君尸骨未寒便……” “住口!”一阵怒喝猛地响起,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目光狠辣地盯着那妇人。   ☆、第九十八章 车内的柳琇蕊也被这突然的怒喝吓了一跳,轻轻将窗帘子拨开一道细细的缝,透过缝隙往外一看,见一身青衣的高大男子杀气腾腾地站于门槛之内,她定睛一望,认出那是李世兴。两把男女尖叫声混杂着乍然响起,她手一抖,窗帘一下又将外头发生的一切盖住了,只听得那妇人声惊恐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她一怔,猜测着大概是李世兴的模样吓到了那对母子,她方才只是看到李世兴的右边脸,那被毁了的左边脸恰好被挡住了。自李世兴归来后,她也曾到过李府几次,每回见到的李世兴都是用半边面具遮住受伤的左脸,如今他这般出现,想来是担心这对母子上门来找茬,这才急匆匆地出来制止,连面具都忘了带上。 那口口声声称是洛芳芝母亲的女子,想来便是她的继母了,至于另一位男子,十之*是她那由外室子转为嫡子的异母弟弟了。 车外的暗流涌动柳琇蕊便是没有亲眼目睹,可亦能感觉得到那紧张的气氛,京城鼎鼎有名的黑面阎王,对付这两个小角色实在是轻而易举。果然,不一会的功夫,车帘子便被人从外头掀了开来,纪淮微微笑着冲她伸出手,示意她下车。 柳琇蕊将手搭在他的上面,小心翼翼地踏在小木凳上下了车,夫妻两人一前一后地跟在李世兴的后面进了门。她抽空望了望身后战战栗栗的那对母子,见他们在门外踌躇了一会,终是咬咬牙亦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门。 远来是客,更何况对方还是名义上的岳母与舅兄,李世兴也不好太过于绝情地将他们拒于门外。再者,有他在,难道还怕他们闹出什么夭蛾子来不成? 柳琇蕊却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尤其是那妇人还是跟在她身后到了洛芳芝处,她看着洛芳芝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挽起她的手在椅上坐了下来,对她身后的洛夫人杨氏完全是视而不见。 洛杨氏脸色青红交加,想要训斥她一顿,却又怕惊动前厅里的李世兴,她也只是听闻李世兴死了,这才兴冲冲地带着儿子过来,想着能趁机将李家的财产夺过来,反正洛芳芝一个寡妇,由着娘家人接手也算不得什么。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黑面阎王居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变得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方才乍一见到他,差点将她魂都给吓破了。 她恨恨地寻了张椅子坐下,视线来来回回地在柳琇蕊及洛芳芝身上扫过,让柳琇蕊更感不自在,心中再一次暗悔今日来的确不是时候。只是她再无奈,如今人也已经到了,只得微微侧身避过洛杨氏的视线,接着洛芳芝的手轻声道,“我今日来,是与你道别的,想来你也已经知晓,过不了多久外子便要回京了。此番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还望你与李统领多加保重。还有小念恩,前些日子我与云珠,还有佩珠赶做了一批小衣裳,还有一些孩子耍的小玩意,望你莫要嫌弃。”话音刚落,云珠便捧着一个大大的黑漆锦盒走了进来,洛芳芝忙不迭得吩咐正为客人倒茶的鸣秋接过。 “难为你想得周到,那孩子就是个呆不住的。这些年来多亏了你与纪大人,大恩不言谢,只愿你们此去一路顺风,他日若有机会,咱们在京城再相聚。” 一旁的洛杨氏听到此处,‘咚’的一声弹了起来,手指抖啊抖地指着洛芳芝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有孩子了?” 洛芳芝自出嫁后便彻底与娘家断了关系,无论是当初以为李世兴过世,还是怀孕生子,都不曾向洛家传过半点消息,若不是洛杨氏偶尔得知李世兴‘死了’,她也不会带着儿子寻到耒坡县来,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其实早已经生下了李家的后代,否则她便不会大咧咧地直接跑过来了,毕竟无子的寡妇和有子的寡妇可不同。 洛芳芝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是,我有儿子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你这是什么话?!”被说破了心事,洛杨氏恼羞成怒了。 “娘!”一阵稚子清脆的呼唤伴随着‘咯咯咯’的笑声及‘哒哒哒’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片刻的功夫,穿着小短褂的小念恩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到了门口,小家伙腿短,门槛又高,可他居然极为熟练地两三下爬了过来,再迈着小短腿朝洛芳芝扑过来,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蛋冲她乐呵呵地笑着。 神色冰冷的洛芳芝一下便柔了脸色,轻轻替儿子拭去额角的汗水,爱怜地戳戳他的小鼻子,嗔恼道,“你啊,又调皮了!” 小家伙许是也知道娘亲并不是真的恼了自己,只管抱着她笑个不停,好一会才发觉含笑坐在一旁的柳琇蕊,又‘咚咚咚’地跑到柳琇蕊身边,扯着她的袖口来回地晃,“姨姨,弟弟,弟弟……” 两个仅差一岁左右的小家伙相处久了,便也建立了感情,如今小念恩见她出现,却不见那个小小的玩伴,不由得便有些急了,嘴里‘弟弟弟弟’地唤个不停。 柳琇蕊失笑地抱起他柔声道,“弟弟在家中,念恩这回便与姨母一起耍好不好?” 小家伙得知玩伴不在,失望地嘟长了嘴巴,引来柳琇蕊一阵轻笑。 洛杨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与李世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小人儿,嘴巴张得老大,这样的容貌,根本没有人怀疑他会不是李世兴亲生子。她一下便感到头都大了,暗悔来之前没有着人打探清楚。若是那黑面阎王果真死了,洛芳芝纵是有了儿子,虽然对她们来说是有点麻烦,但再想想办法也未必不能成事,可如今李世兴没死,李家还有了后,她这莽莽撞撞地跑了过来,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是一场空,只怕还是送羊入虎口。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差点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因李府上来了亲戚,柳琇蕊不便久留,纪淮与她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才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丫头来禀,说是纪大人正等着夫人回府呢。 洛芳芝也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多留,只是细心嘱咐了几句,便教儿子向她道别。 从李府出来,再上了回府的马车,柳琇蕊长长地舒了口气,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总算是过去了,那洛杨氏的眼神,真真是让人忍不了。 纪淮倒是笑容满满的,让她好生意外。 “可是遇到了好事?”她纳闷地问。 纪淮摇摇头,轻轻抚着她的脸庞道,“我是在笑,笑一只闯上门来的大肥羊,李兄这回许是又能赚一笔了。” 柳琇蕊不明白,“为何这么说?李统领他是打算对那对母子做些什么?” 纪淮笑笑地也不再搭话,搂着她的腰肢闭目养神,柳琇蕊也不执着于答案,知道他这段日子忙于处理公事确是累坏了,伸手扯过一旁的薄被,轻轻覆在他身上。 洛家有今日富贵,全凭当年洛芳芝生母以及外祖,李世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深爱着妻子洛芳芝,对那薄待了妻子的洛家又岂会有好感,必定会想方设法替妻子讨回公道,他又是个行事不在意旁人看法的,怎么舒畅怎样来,洛家那些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纪家的小夫妻俩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启程离开了生活了三年的耒坡县的,该道别的已经道过别了,该移交的也已经移交了,是以他们走的时候并不曾惊动旁人。 北上的官船一路往京城方向开去,柳琇蕊怀中抱着腻着她不肯离开的儿子,怔怔地回望着越来越远的小县城,终是有几分惆怅地叹息一声。 这是她成婚后生活最久的地方,也是她由家中娇娇女慢慢向当家主母转变的地方,那座府衙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见证着她的成长,见证着他们夫妻走过的每一步,还见证着爱子的出生。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当离去时才突然发觉,原来她对此处也是有着不可割断的深厚感情的。 脸上一阵肉嘟嘟的触感将她从思绪中唤醒过来,她低头望望挥舞着小胖手的儿子,见他冲自己咧着嘴笑个不停,两颗米粒般的小牙露了出来,样子是说不到的趣致可爱,让她忍不住在他脸蛋上亲了亲。 “小坏蛋,回到京城可不行这般淘气,外祖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的。”她连连亲了几口,才柔声教导道。 小家伙一边咿咿啊啊地叫唤着,一边将小拳头往嘴里塞,柳琇蕊连忙扯开他的小手,板着脸教训道,“不许吃手!” 小易生睁着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两个小小的身影,柳琇蕊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用力将他往上抱了抱,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将锲尔不舍地咬拳头的小家伙接了过去,柳琇蕊不用望都知道来者是何人,除了她的夫君纪淮外不作他想。 “此处风大,还是进舱里歇息吧,离到京城还有段日子。”纪淮抱着儿子轻声对她道。 坐船的日子确实是不好受,才不过几日功夫,一开始兴致勃勃地跟着书墨在船舱里钻来钻去的小易生便腻了,亏得他身子结实,也不会晕船,只是每日吵闹着要到别处去耍,让纪淮与柳琇蕊头都大了,只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又哄又吓地将小家伙安顿好。 “也不知大哥大嫂他们帮咱们在何处买了屋子?”这日好不容易地将又闹起来的儿子哄睡了过去,柳琇蕊无精打采地伏在夫君怀中,绞着他的手指道。 得知将要上京,柳琇蕊便写了书信给柳耀河,拜托他在京城为自己置宅,毕竟纪淮此番回京候职也不知会候到何时,而她一个出嫁女,纵是父母亲人非常乐意他们夫妻俩回威国公府住,可总也不是长久之法,她也总得替纪淮考虑考虑,长期住妻子娘家保不定会让人闲话,在公事是她帮不了他的忙,可在这些小事上却不愿他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什么地方都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便行了,其余的倒不必在意,说不定没几个月咱们又要离京了。”纪淮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 这几年他的俸禄都是直接交给了柳琇蕊,而柳琇蕊在耒坡县又有产业,赚的银子虽然比不得城中富商,可在京城置一套简简单单的小宅院还是负担得起的。 在船上过了一个多月,终于要靠岸了,憋闷了这么久的小易生伏在爹爹怀中,远远望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与车,乐得直拍手掌。 扶着云珠的手下了船,双脚踏在陆地上时,柳琇蕊一时有几分不适应。在水上飘荡了这么久,如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太违和了! “阿蕊,慎之!”一个响亮的叫声蓦地传来,柳琇蕊下意识抬头一望,见一身盔甲的英伟男子大步朝她走过来,她愣了一下,细细一看,不由得大喜,“二哥!” 来人正是她的亲兄长,当年的祈山村小霸王,如今的御前侍卫长柳耀海! 柳耀海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哈哈大笑,“差点要认不出了,果然不同往日,端的是一派官夫人的范!” 柳琇蕊含泪嗔了他一眼,喉咙里似是被物堵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耀海眼中亦是有几分雾气,可却是很快便压下去了,又回过头去与纪淮打了招呼,视线便紧紧地落在乖巧地伏在蓝嬷嬷怀中的小易生身上。 小易生察觉他在望自己,冲他甜甜一笑,两颗小小的牙齿又露了出来,激动得柳耀海满脸通红,话也说不利索了,“这、这这这,这便是、是我我、我那小、小外甥了?” 柳琇蕊好不容易才收敛情绪,从蓝嬷嬷怀中抱过儿子,指着柳耀海教他,“易生,这位是二舅舅。” 小易生好奇地望着在阳光的照射上更显英挺的柳耀海,拍着小手咯咯咯地笑,笑得柳耀海嘴巴直抖。 “有话回去再慢慢说,此处人多不便,阿蕊,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一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走了上来,笑盈盈地道。 柳琇蕊一怔,迎上她的视线,好一会才惊喜地道,“你是陈家……不不不,如今该唤大嫂了!” 陈氏俏脸一红,可仍大大方方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车都在等着呢,你大哥也在,得知你与妹夫许是这几日到,爹娘与伯母都激动极了,如今都在家里。”   ☆、第九十九章 一行人到了威国公府,柳琇蕊重又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激动的泪光闪闪,一家人自有一番亲热欢喜。最受两府长辈欢迎的自然是头一回见面的小易生了,小家伙从高淑容怀中移到李氏,再到关氏及新上任的镇西侯夫人袁氏怀抱里,最后连柳敬东兄弟几个也按纳不住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抱过抱着挂在胸前的小玉老虎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家伙,笑意盈盈地逗着他说话。 柳琇蕊亲热地一手挽着大伯母李氏,一手挽着娘亲高淑容,脸上欢喜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好不容易激动的众人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柳琇蕊望了望进门不久的小婶婶袁氏,见她眉目含笑,神情柔和,与当年的清清冷冷截然不同,一瞧便知婚后日子过得顺畅和美。 “阿蕊见过小婶婶!”她迎上前去朝着袁氏福了福,恭恭敬敬地唤道。 袁氏脸上微微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亲手扶起了她,声音柔和地道,“平日总听你小叔叔提起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管怎样也要到侯府去住上几日。” “四弟妹一来便要与我们抢人,这可是万万不行的!凭说我们不放人,便是阿蕊自己,想来也不愿意到侯府去打扰你们这对新婚夫妇。”关氏笑着打趣道。 袁氏脸上红晕更浓了,羞得微微低头再不敢搭话。还是李氏笑着拍了一下关氏手背道,“你这促狭鬼,新媳妇脸皮子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老这般取笑人家,当年你与三弟不也是这样?” 柳琇蕊嘴角弧度越扬越大,这般温馨和睦,又温情无限的氛围,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了,亲人围绕在身边的感觉,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未出嫁时的日子,她仍是集长辈疼爱于一身的柳家唯一的姑娘。 “怎的不见堂嫂嫂?”她环视一周,不见堂兄柳耀江的妻子陶静姝,不禁出声问道。 “你堂嫂嫂前些日子受了些凉,大夫让她好好静养。她原也想出来迎你们,可又怕身上的病气传给了小易生,小孩子身子弱,最是受不住,故才不能前来,如今还是在她屋里躺着。”李氏温言解答。 柳琇蕊先是一怔,继而连忙道,“如今她身子可好了些?自当年易州一别,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她了。还有两位侄儿呢?如今是在何处?我也想见上一见。” “那两个小不安生的,昨日闹了一宿,今日好不容易才被各自的奶娘哄睡下了,你可不许去吵醒他们。”高淑容摇头笑笑。 陶静姝与陈氏先后生下了威国公府新一辈的两位小公子,两个小家伙只相差了一个月,已经十几年不曾听到婴孩哭声的威国公府,如今每日都是此起彼伏的婴孩哭闹声,经常是二房这边的小弟弟哭了,过不了多久,大房那边的小哥哥亦‘哇哇哇’地扯起嗓子,似是在回应一般,让府里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柳琇蕊与在场的家人聚了旧,心中始终挂念不曾露面的陶静姝,向长辈们告了罪后,便由着大嫂陈氏引着她往陶静姝院里去。 “她也只是咳嗽得紧,许是之前差点小产伤了身子,生钰哥儿的时候有些艰难,幸而母子平安。大伯母也说了,让她好好休养一阵子,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一路上,陈氏低声将陶静姝的情况简略向她道来。 柳琇蕊听得心中一紧,连忙问,“可有大碍?” “说大碍倒无大碍,就是身子骨弱些,大夫说过,休养得好了,于将来子嗣亦无大碍。”陈氏出身农家,柳家众人虽亦是她自小便相熟的,但毕竟身份与当年大不相同,她进门来也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日子,幸而这位比她进门早几个月的嫂嫂处处提点她,让原担心对方身份高贵会瞧不上自己身世的陈氏暗暗松口气,再加上陶静姝性情柔和,待人体贴周到,让她心生好感,两人又同是新媳妇,一来二往的倒也处出几分感情来了。 “静姝姐姐……堂嫂嫂是因何事才导致差点小产的?”柳琇蕊忍了又忍,终是问起了这个困惑她多时的问题。 陈氏嘴巴张张合合,脚步越来越慢,许久才压低声音道,“也不知她从何处得知,大堂兄曾到祈山村找叶氏一族族长……嫂嫂听闻此事后一时失神便滑倒了。” 柳琇蕊脚步一顿,心口一窒,片刻间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孕期女子原就容易多思多虑,再何况心思细腻的陶静姝,乍一听闻夫君待前未婚妻事事周全,一时恍惚出了意外倒也是怪不得她。只是,她心中担心的是大堂兄待她,到底是何种态度? 叶英梅若仍在世,她自然希望她成为她的堂嫂,不是陶静姝不好,而是因为叶英梅毕竟是第一个让柳耀江心动之人,能得最初恋慕的女子相伴一生,对柳耀江来说,那是一种最难得、最可贵的幸福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叶英梅过世了,斯人已去,可活着的仍得走过余下的人生之路。几十年不算长,可亦不算短,她无法看着自幼待她亲厚的堂兄孤苦大半生,能得美好如陶静姝这般的女子陪着他度过余生,她很感激,可是,感情是需要相互维护的,更不可能单方付出,再热情的心,若是长久得不到回应,也是会冷却的。 她深深地希望,她的堂兄能珍惜眼前人,善待将会伴他一生的妻子,而不是执着于已经香消玉殒之人。 两人沉默地走着路,心中各有所思,再无心交谈,直到世子夫人居住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进了院门,便有小丫头引着她们往陶静姝屋里去。 柳琇蕊百感交集地望着靠坐在软榻上,脸色有几分苍白的陶静姝,一时忘了反应。还是陈氏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才让她回过神来,见陶静姝一如当年那般温温柔柔地冲自己微笑着,她眼眶一红,上前几步拉着陶静姝有几分凉意的手,哽声道,“当年你还老说我不顾身子,那样温暖的天气也会受凉,如今你怎的又不好好珍惜身子了?” 陶静姝轻笑着拧拧她的脸蛋,“小坏丫头,才几年没见,便学会用我的话来堵我了,这叫什么?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柳琇蕊见她精神还好,心里也稍稍放下心来,顺势在她身侧坐下,也顾不得拭拭眼角泪花,撅着嘴道,“你若是再不把自己照顾好,我便每日在你耳边念叨,不但如此,还要将当年你说我的那些话全部还给你。” 陶静姝笑叹一声,故作无奈地对含笑站立一旁的陈氏道,“你瞧瞧,我这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要我说,阿蕊此举极好,就应该如此!” “你们人多,我说不过,认输了总可以了吧?” 三人说笑了一阵,陶静姝便问起了小易生,柳琇蕊笑道,“他啊?被爹爹与二哥抱走了。原就是个会闹翻天的小皮猴,如今到了外祖家,个个都宠着爱着,还不定得皮成什么样呢!” “只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否则也能见他一见了,小外甥长得像你多些,还是像他爹爹多些?” “倒是像他爹爹多些。” 闲话了一阵,陶静姝脸上便浮现几分疲累之色,柳琇蕊察觉,便不敢再打扰,只细细叮嘱了一番,便与陈氏告辞出来了。 在往二房的路上,迎面见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朝这边走来,柳琇蕊定睛一望,认出是一直未见的堂兄柳耀江,脸上一喜,快步迎上前去。 柳耀江亦认出了她,沉静的脸上刹时便荡起一丝浅浅的笑容来,脚步亦加快了些许。 “大堂兄!” “阿蕊!” 两人同时出声,片刻对视一眼,均忍不住扬起欢喜的笑容来。 陈氏见状微微向柳耀江福了福,也不打扰他们兄妹相聚,浅笑着先行一步回去了。 “多年不见,瞧着与当年的小丫头确是不同了!”柳耀江含笑打量了她一番。 “你小外甥都有了,我自然也不再是当年的小丫头。”柳琇蕊眉目轻舒,笑容满满。 “我先回屋里换身干净衣裳,回头再与你说话。你,可是从你堂嫂嫂处出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柳耀江才拍拍衣袍道。 他今日与慕国公府世子切磋了武艺,身上沾满了沙尘汗水,听闻多年未见的堂妹一家到了,也顾不得再与慕世子客套,急急忙忙便告辞归来了。本想着换身干净衣裳再去见他们,倒没料到在回屋的路上先遇上了柳琇蕊。 “嗯,听闻嫂嫂身子不适,我特意来瞧瞧……大堂兄,嫂嫂……你们,要好好的……”听他提起陶静姝,柳琇蕊心中那些复杂感觉又涌上心头,迟迟疑疑地道。 柳耀江一怔,突然想起妻子与堂妹曾相处过一段日子,两人交情不浅,再稍思量一下便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怀疑妻子向小堂妹说了什么,他的妻子,他还是知道的。 “你放心!”他沉默片刻,才郑重地点点头。 成婚至今,这是头一回有人这般直白地让他好好的,或者说是让他待妻子好好的。那般美好的女子,他原就配不上,又怎会不待她好?只是,有些过往,他无法抹杀,也不愿意抹杀,毕竟那些也是他生命当中炫丽的一笔。 身为父母独子,他不可能让柳家长房一脉断在他手上,是故,他定是要娶亲的。可是,对心如止水的他来说,娶谁其实都无甚差别,只要对方善良孝顺便可。陶家主动提起亲事让他极为意外,以陶家小姐的出身、容貌及才华,世间上愿聘她为妻的男子绝不亚于少数,可陶家却…… 他不懂当中有什么缘由,也不想去追问,陶家有意,他亦不反对,于是亲事便顺理成章了。直到他见到了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陶静姝,纯净如水的少女根本不懂得掩饰脸上的爱慕,那似喜似嗔的羞涩、渐渐渗上脸宠的红霞,让他的心一下便焦虑起来。 他记得她,那个被一身污淖的妇人撞倒却急着去扶对方,关切地询问对方可有伤到,结果被对方顺走身上财物的女子。那般气质出尘的女子,丝毫不管对方身份卑贱,全然不顾自己的伤,无视周围众人异样的目光,只关心对方可否伤到。老实说,那般不协调的一幕,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焦虑、惶恐,少女纯真的感情系于已身,而他,却无法给予相等的回报,如斯美好的女子,不该将一生系于他这种已经心如死灰的人身上。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趁着亲事未定,又未曾宣扬出去,终止议亲日程。   ☆、第一百章 那样的女子,理应有一位一心一意待她、将她放在心坎上、细细呵护着与她履行白首之约的夫君,而不是像他这般,曾经沧海难为水。 只不过,让他万万想不到的却是陶静姝得知他要终止议亲后,竟然主动约他相见,只为问一句缘由。他至今无法忘记,当他将心中的想法告知她后,她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神色温柔又执着。 “娶了我,你便不会一心一意待我、将我放在心坎上、与我共赴白首么?” 他喉咙一紧,许久才哑声道,“不、不是,我、我……” 他低下头,目光却扫到对方死死攥着的纤手,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那一瞬间,他心中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一般。他迎上陶静姝的视线,见她脸上依旧是坚定又执着的神情,那些拒绝的话无论怎样都说不出来了。 “是不是因为你那位过世了的未过门妻子?”低低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猛然抬头,定定地望着她。自叶英梅过世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她。 “她能让你如此牵挂,可见她是位极好的女子。只是,她已经不在了,未来、未来可否让我陪你度过?我不敢说自己比她更好,但我会努力做到最好,你、你……不要拒绝我可好?”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却犹如蚊呐一般,细不可闻,可却依然顺着和煦的春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轻叹一声,温柔地道,“我曾经有位未过门的妻子,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怎样待自己的妻子,可是,我会慢慢学着敬她、爱她、照顾她,这样的我,你可愿嫁?” 这样的我,你可愿嫁? 陶静姝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她捂着嘴呜咽着连连点头,那句‘愿意’却不知为何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柳耀江又是一声轻叹,从怀中掏出素净的帕子,轻柔地将她脸上泪水拭去,哑声道,“傻姑娘,真是个傻姑娘……” 真的是太傻了,怎么能捧着真心视于人前呢?万一被辜负了,岂不是…… 陶静姝脸上的眼泪越拭越多,慢慢地便将柳耀江手中的帕子染湿了一片,他叹息声更重,干脆将帕子收回来,右臂一展,轻轻地环在她的纤细的肩膀上,动作轻柔地拍着。 陶静姝身子先是一僵,片刻之后又软了下来,只是眼中的泪水却越来越多,眼前一切均是朦朦胧胧的,可男子脸上的怜惜却清晰地照入她心房。 原本是不苟言笑之人,突然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她觉得整个人越陷越深,陷入了那个名为‘柳耀江’的情感之网当中。 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偏偏瞧上了他呢?是因为他那铁面无私、正气凛然的耿直,还是因为他沉静独处时,身上萦绕着的那让她的心拧拧地痛的黯然神伤? 往事一幕幕飞快在柳耀江脑海中闪现,许久许久,他才轻叹出声,朝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小堂妹道,“去吧,娘与二婶她们都在等你!” 柳琇蕊轻咬下唇,望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这才叹息一声,闷闷地往二房院落处去。 回到了正院的柳耀江,擦了擦身上汗渍,又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才往正房里去。 “世子!”门外的小丫头见他过来,连忙行礼问安。 “世子夫人可歇下了?” “方才歇下!” 柳耀江点点头,轻轻地推开了门,迈了进屋,直直便往里间陶静姝歇息的床上去。 正在里头侍候的婢女看见他的身影,行过礼后便知趣了退了出去。 柳耀江一撩衣袍,在床边的绣墩下坐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发出阵阵轻柔呼吸声的妻子,眼神幽深。 成婚至此,她确是像她当初所许诺的那般,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孝敬公婆长辈、善待弟妹妯娌,待他,也是尽心尽责,体贴入微。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薄待了她,否则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差点小产。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怔怔地望着她仍是有几分苍白的脸庞,眼中愧意愈发浓厚。 睡梦中的陶静姝秀眉微蹙,让柳耀江的动作一下子便停了下来,见她那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片刻,犹带着几分迷朦的水润双眸便睁了开来。 “夫君?” 柳耀江收敛眼中情绪,伏身在她唇上亲了亲,歉意地道,“吵醒你了?” 陶静姝脸上飞起一丝红晕,小小声地道,“不是。” 柳耀江含笑地扶着她靠坐在床头上,自己亦坐到床上,大手一伸,将她拢入怀中,低下头在她发顶上亲了亲,爱怜地问,“今日身子可好了些?可有老老实实用膳?” “感觉比昨日好了许多,娘得了闲便盯着我,我又哪敢不老老实实用膳?”陶静姝抿嘴一笑,往他怀里缩了缩。 就这样吧,过去的便过去了,他连叶家父女的身后事都料理得这般妥当,不正是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吗?当初的自己,喜欢的不也是这样的他吗? 如今公婆慈爱,又无不着调的妯娌叔子小姑,便是夫君,也如当初他说的那般,学着敬她、爱她、照顾她,如今还生了可爱的儿子,她又何必再执着已经不在了的人?活着的人自是无法与过世之人比,可是,她为何要与过世了的叶英梅比?她拥有的是柳耀江的现在及未来,而叶英梅,得到的却是柳耀江的过去,两者根本没有半分冲突。 “……静姝!”夫妻俩静静相拥,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耀江才沉声唤她。 “嗯?”陶静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她方才不过睡了一小会,如今还是觉得有些困倦。 “成婚之前,我回了一趟祈山村,花了一笔钱给叶氏一族修筑了祠堂、建了学堂,目的只是让族长从叶氏一族中挑一忠厚的小子过继到过世的叶老伯名下,也好,也好让他们父女俩不至于无人供奉。”当年的柳敬东等人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与叶氏一族协商,使得叶英梅能葬在父母身边,一家三口九泉之下亦能团聚。 陶静姝身子一僵,睡意一下便消散了。 成婚至今,这是柳耀江第一回主动向她提起叶家,以及他为叶家父女所做之事。 柳耀江感觉她的僵硬,用力将她抱得更紧,声音愈发的低沉。 “静姝,我既娶了你,自然盼着与你白头偕老,你可信我?” 信,她自然是信的!他是那般有责任心之人,待妻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他给她的好,终是还欠缺了些什么,让她总觉意难平。 柳耀江等不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英梅是个很倔强,也很孝顺的女子,我也说不清当初怎么就对她上了心,只是,静姝,我的过去我无力改变,英梅去得那么突然,她父女二人的死,或多或少与柳家有一定的关联……” 听他提到曾经的未婚妻,陶静姝只觉得心里又苦又酸,纵是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到底还是介意的。 承认吧,陶静姝,你嫉妒得发狂!嫉妒那个女子率先便进驻了他的心房;嫉妒她纵是离去多年,却依然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过继,是我能为她父女二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柳耀江,便仅是陶静姝的柳耀江……” 陶静姝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满满是不可置信,他、他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仅是陶静姝的柳耀江?是、是她想的那样吗? “傻姑娘,真是个傻姑娘……”柳耀江轻叹,托着她的下颌,薄唇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辗转吸.吮,缠绵不休…… 既决定娶她,他自然要埋葬过去,否则,对她是不公平的。她捧着赤诚的真心到他身边来,他无法回报同样的纯净已是配不上她了,又怎敢再让她为曾经的人伤神。是他的错,他应该早早便告诉她这些的…… 曾经心悦叶英梅,他不悔,若是当年他们顺利成了亲,他自然亦会呵护她一生。可是,这一生,他的妻子是陶静姝,他不能负、亦不愿负。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很怕孤独之人,他贪恋妻子的温柔,痴迷她泛着羞意却依然大胆固执的笑容。 阿蕊说得对,他们要好好的,只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否则她又怎会差点小产,如今又要卧床静养。 柳琇蕊一家三口在国公府内一住就是小半个月,纪淮的官职一直没有下来,他本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每日闲了便与岳父柳敬南下下棋,又或是抱着儿子逗乐一会。 托柳耀河买的宅院已经订了下来,离国公府不算太远,坐马车的话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了,柳琇蕊清楚这样的宅子,凭她给兄长的那些银两肯定是买不起的,这当中家人不知添了多少,可她也只能当做不知,欢欢喜喜地与高淑容及李氏讨论着如何布置新家。亲人的一片真心好意,她不应拒绝,只要默默在记在心里便好。 “连续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人都觉得闷闷的,易生那孩子倒好,稍一不注意便往雨中跑,我说过他不少次了,可他每回都是冲人直笑,见你神色稍一缓和便立即粘上来,这么鬼灵精,也不知像哪个!”这日,夫妻俩一个翻着书卷,一个坐着做绣活,柳琇蕊手中飞快地穿针引线,嘴里却絮絮叨叨地向纪淮无奈地告状。 纪淮失笑,将书卷放下,“孩子哪有不淘气,不爱玩水的?让人小心看着便是,如今这般火热的天气,玩玩倒也无妨。” 柳琇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继续宠着他吧,将来宠出个纨绔子来,我看你怎么着!原本爹娘他们便恨不得将他当作眼珠子一般,你不好好管教他,反倒也跟着放任,真是、真是……” 纪淮大笑着上前,将她手中的小衫夺过来扔到桌上,用力一抱,直直往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凑到她耳边暧昧地道,“你再多生几个,我便将宠爱分摊些出去,如此一来,便不怕易生被宠成纨绔子了!” 柳琇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双手下意识便抱着他的脖子,听得他这话,又羞又恼地往他胸膛捶了过去,“白日青天里的也没个正经!” 这场雨一下便是小半个月,紧接着便是接连数日的阴天,纪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眉头越拧越紧。柳琇蕊走到他身边,才听到他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耒坡县那边怎样了,如今都仍在下着,想来河里水位涨长了不少,只望着前不久修的河堤能挡得住吧……” 柳琇蕊一怔,“南边仍在下雨?”天气不好,她也懒得出门,这大半个月来多是呆在家中,对外头的消息并不太清楚。如今听他提起耒坡县,心中也有些担心,毕竟那是她生活了三年之久的地方。 纪淮点点头,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忧心仲仲地道,“南边有个县城垮堤了,水淹了下游不少的村庄,朝廷如今正商议着救灾一事。” “垮堤?”柳琇蕊大吃一惊,猛地揪紧他的袖口问,“燕州那边怎样?” “放心,燕州一带倒没事。”燕州是他的家乡,双亲仍在,他自然亦时时关心着。 柳琇蕊松了口气,又想起他方才提到耒坡县,便有几分不确定地问,“耒坡县那边,可是也有危险?” 纪淮沉重地点点头,“那边至今仍在下雨,虽说前不久曾修筑了河堤,沿线渠道亦修整过,可若再这般下下去,水位急剧上升,只怕不妙啊!”   ☆、第一百零一章 这一年的六月,大商国南边遭遇水灾,泷泊县河堤崩塌,水淹下游数条村庄,受灾民众上万人,这是同启帝自登基以来遭遇的最严重一次自然灾害。一时之间,朝堂上众大臣为如何赈灾、派何人前去赈灾而争论不休。 纪淮虽忧心仲仲,可他如今仍在候职,只得每日抽空往威国公府里跑,打算从柳敬东兄弟几个口中打探南边受灾情况一事。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连绵不断地下了数日,阴雨绵绵,让人心情都烦躁几分。活泼好动的小易生乐呵了大半月也开始不依了,整日缠着柳琇蕊,让她带自己去找小弟弟们,他口中的小弟弟们,自然指的是威国公府那两位相差一个月的哥俩。 柳琇蕊原还耐心地哄他,只每日被缠得狠了,加上亦忧心这场丝毫不见停的雨,每每哄着哄着便走神了,让小易生好生不满,撅着小嘴不高兴地抓着她的手指可劲的摇晃,软软糯糯地唤着,“娘……” 柳琇蕊只得打起精神抱着他逗乐了一会,直把小家伙哄得高兴了,这才命奶娘将他抱下去歇息。 她怔怔地望着门外出神,用过午膳后,纪淮又去了国公府,这几日他都是这般,在家的时候反倒少了,儿子有时还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问她要爹爹。 “宁亲王请命赈灾,皇上已经准了,如今户部调集钱粮,不日将赴泷泊县。”威国公府书房内,柳敬东脸色沉重地将今日上朝时同启帝的旨意告知纪淮。 “如今雨水渐少,河道水位亦逐渐下降,只要不再突降大雨,想来便能缓和下来了。除泷泊县外,相隔不远的锦城下亦有几个县出现渠道、堤坝受损的情况,虽不至于像泷泊县那般严重,可终究也是个隐患,皇上已经下令工部组织抢修,二哥这段日子想来亦要忙碌了。”柳敬西亦沉声道。 纪淮眉头紧皱,他当年打算修筑河堤,便是觉得这些堤坝修成时间已久,私下着人细细检查一番,亦认为需要重亲修筑以防万一。只不过自建国以来,大商国内均未出现强降雨,而自佑元帝、承德帝以来,大商先后与邻国打了几场仗,国库早就不堪重负,突然要拨出一大笔银两办此等不能立显效果之事,只怕同启帝未必那般容易应允。幸而白家自作聪明送上门来让他狠狠刮了一层皮,这才得以成事。 如今看来,他倒是暗暗庆幸自己提前办了此事,否则一旦缺堤,受苦的还不是穷苦百姓? “国公爷,前头有小子来报,让姑爷赶紧家去,有圣旨到!”三人正忧虑万千,书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柳敬东身边的小厮急急走进来禀报。 柳敬东与柳敬西对望一眼,不敢耽搁,连忙让纪淮速速归家接旨。 纪淮躬身告辞离去,大步流星地出了府门,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疾驰着往城西纪府而去,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守在门外的下人见自家主子回来了,连忙撑着伞上前来迎接。 纪淮匆匆问明了传旨公公所在,得知柳琇蕊已经安排了人好生招呼着,他不由得稍稍放下心来,脚步飞快往正院去,早就等候在里头的柳琇蕊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替他换上礼服,再三确定衣着并无不妥后,他这才急匆匆地往正堂里去。 柳琇蕊坐立不安地屋里兜来转去,连儿子接连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小易生见娘亲不理自己,嘴巴一扁,便扯起嗓子嚎了起来,这一下,总算是将娘亲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柳琇蕊听得儿子哭声,连忙走到软榻前,却见小家伙是光打雷不下雨,嚎得是大声,可脸上却是干干爽爽,半点泪水都不见。见她过来,小家伙又仰着小脑袋扯了几声,便爱娇地向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臂,糯糯地唤,“娘,抱、抱抱。”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在他小脸蛋上拧了一把,笑骂道,“小坏蛋,又骗人!” 小易生蹬着小短腿往她身上扑,因怕他会摔倒,柳琇蕊连接又上前一些,将他圆滚滚软绵绵的小身子抱在怀中,任由小家伙揽着她的脖子,讨好地‘吧吱’一声往她脸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子。 柳琇蕊爱极他的乖巧,微微侧头在他脸蛋上亲了亲,乐得小家伙在她怀中蹦个不停。 母子二人正闹得开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云珠气喘吁吁地轻拍胸口,好一会才道,“夫人,皇上命大人跟随工部一同往南方修筑河堤,不日将起程!” 柳琇蕊一惊,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 他这是要离京了?可如今这般情况,她与儿子自是不便跟随的,那便代表着这回他们是要分开一段日子了…… 自成婚以来,他们便一直在一起,从不曾分开过,如今乍一听闻纪淮要离京,她心中刹时觉得有些闷闷的。 送走了传旨太监的纪淮,进得门来却见妻子抱着儿子坐在软榻上,无论她怀里的小家伙闹得多欢,她始终一言不发,表情更是闷闷不乐的。他稍想了想,便清楚她许是知道了自己将要离京的消息,轻叹一声,他又何尝舍得离开她母子俩,可圣命不可违,加上他又确是忧心南边的水灾,不亲自去瞧瞧终究是放心不下。 “易生,过来爹爹抱!”他收敛思绪,扬着慈爱的笑容冲在娘亲怀里自得其乐的儿子张开手臂,示意他过来。小易生非常给面子地咯咯咯笑着往他怀里扑过来。 柳琇蕊被儿子这番举动惊得回过神来,待见到他父子二人的互动后,护着小易生往纪淮怀里送,稚子清脆的欢笑声和男子低沉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可只要一想到未来将会有好一段日子府里只得她母子二人,情绪一下子又低落起来。 纪淮抱着儿子逗弄了一会,又哄着他跟奶娘下去午觉,这才坐在妻子身边,圈着她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纤细的肩上,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缠绵之感。 “可是舍不得我走?”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到柳琇蕊耳后,很快便在上面染了几丝红霞。 柳琇蕊挠挠被喷得痒痒的耳朵,侧过头去嗔了他一眼,可一想到他就要离开自己了,不由得转过身去回抱着他的腰身,将整个人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片刻之后,闷闷的声音才从他的怀里传出来,“你要去多久?” 纪淮用力将她抱坐在腿上,在她发顶上亲了亲,柔声道,“这个还不清楚,但一两个月怕是回不来,你与易生在家中我也不放心,不如便先回国公府住一段日子,等我回来了再去接你们母子俩。” 柳琇蕊将他抱得更紧,瓮声瓮气地在他怀里‘嗯’了一声。难得小妻子这么粘人,纪淮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涩然,伸手去捧着她的脸蛋,伏下脸去,双唇几乎贴着她的,“乖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嗯?” 柳琇蕊脸上热度缓缓升起,心跳如雷,垂着眼睑细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纪淮轻叹一声,含着她的唇瓣轻咬吸吮,将心中的不舍顺着唇舌传到柳琇蕊心里,让她不自觉地回应起来。 赈灾由同启帝唯一的兄弟宁亲王率领包含工部在内的部分官员前往受灾最严重的泷泊县,纪淮临时被调到了工部,与去年才荣升尚书的柳敬南一起,跟着宁亲王定于三日之后出发。 这调令来得急,许多未尽之事来不及处理,纪淮心中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妻儿,这日便亲自将柳琇蕊及易生送到了国公府,有府里的亲人照顾着,他才放得下心来。 离别前一晚,因心中不舍,纪淮的动作便有些急切,也无心思多做花样,只知道用原始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发泄着,柳琇蕊娇喘着的哀求声仿佛入不了他耳中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琇蕊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一阵接一阵的浪潮当中时,纪淮终于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她。 纵是心里仍有许多话要叮嘱他,可如今的柳琇蕊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觉,身上的酸痛粘腻都不能将瞌睡虫赶走。纪淮一下又一下的亲着她泛着汗水的红通通的脸蛋,见她累得不轻,终是不舍地翻身下床,着下人抬了热水进来,亲自抱着她净过身,再换上干净的里衣,这才搂着她合上眼,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送走了爹爹及夫君,柳琇蕊有好几日都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亏得还有儿子在她身边闹着,加上嫂嫂陈氏亦时不时来寻她说说话,这才让她心情慢慢好转了几分。 “年初的时候府里进了一批料子,柔软舒适,最适合小孩子用不过了,你与我到屋里瞧瞧,挑几匹回去给易生做几身衣裳。”这日,她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陈氏说着闲话,易生与躺在软榻上的陈氏的儿子铭哥儿则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正闲话间,便见世子夫人陶静姝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拉着她的手道。 “嫂嫂得了好料子也只记得阿蕊!”陈氏故作不高兴地道。 陶静姝失笑地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啐道,“平日里我有好东西哪回忘了你的,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可不是,你得了那么多回好东西,无论怎样也该轮到我了。”柳琇蕊掩嘴轻笑。 三人又打趣了一会,陶静姝走到软榻前拉着易生肉嘟嘟的小手,与他一起逗弄着在软榻上挥舞小手小脚咿咿呀呀的铭哥儿。 她神色温柔地望着活泼好动的铭哥儿,想到自己那个明明比他大一个月,可小身板却瞧着比铭哥儿小的儿子,眼神不由得一黯。 都怪她,身子骨原就比不得陈氏,偏还胡思乱想,差点害了儿子不说,还让家人担心。如今儿子明明是哥哥的,可却还不如当弟弟的壮实……一想到这,她整颗心都拧拧的痛。 她真不是个好娘亲…… 柳琇蕊回到娘家这么多天,每每见陶静姝柔和又渗着掩饰不住的幸福笑容的神情,心中都欢喜不已,她这般好气色,想来是与大堂兄过得极好。如今见原还笑意盈盈的陶静姝脸上有几分黯然,不禁有些不解地问,“堂嫂嫂,你怎么了?” 陶静姝慌忙敛起情绪,冲她笑笑地道,“没事,走吧,让奶娘她们看着这表兄弟俩,咱们去挑料子。” 柳琇蕊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得故作不知,轻声哄着易生乖乖陪小弟弟玩耍,不许淘气,又叮嘱了一番奶娘,这才与陶静姝及陈氏先后出了门。   ☆、第一百零二章 纪淮离京后,柳琇蕊虽心中挂念,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浓烈的思念便慢慢沉淀了下来,每日和嫂嫂们照顾着三个小家伙,又或是陪着高淑容、李氏及关氏,还有偶尔过来国公府的袁氏妯娌几个说说话,倒也找出几分乐趣来。 当葵水迟迟未至时,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她多多少少心中有点数了,想到纪淮临行前那疯狂的一晚,她脸上一红,手轻轻地抚在腹部,脸上一片柔和。 也是时候了,是时候给易生添个弟弟或者妹妹。纪家人丁本就单薄,但愿易生这一辈能逐渐兴旺起来,也不至于他将来无兄弟姐妹扶持。 她身子的变化自然瞒不过蓝嬷嬷及云珠两人,两人同样是惊喜交加,尤其是云珠,恨不得立即便去通知府内众人,自家夫人又有身孕了。亏得柳琇蕊及时拉着她,红着脸嗔怪地道,“笨丫头,大夫还未诊过呢,你这般风风火火地去报,万一不是,岂不是闹笑话吗?” 云珠笃定地道,“肯定是怀上了,绝对错不了,上回怀易生少爷的时候也是这样!” 蓝嬷嬷虽也觉得十之*是怀上了,可是终究比云珠稳重,笑笑地道,“老奴也瞧着是怀上了,不过确是要请个大夫过府把把脉。也不必太过于惊动二夫人她们,还请云珠姑娘让书墨去请才是。”最后一句,却是冲着云珠道的。 云珠小脸一红,不依地跺跺脚,“嬷嬷这话分明是要打趣人!” 一个月前,云珠与书墨便定下了亲事,只待纪淮归来后便要成亲。这回南下,纪淮并不曾带一直跟随身边侍候的书墨前去,而是让他留在京城,好生侍候夫人与小少爷。 当年书墨的娘亲林婶子便恳求纪夫人让柳琇蕊给儿子挑个可心的媳妇,可柳琇蕊挑了几个人选,每每问及他的意见时,他总是笑嘻嘻地左顾言他,让她好生无奈。后来又怀上了易生,便暂时将此事放了下来,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直至前不久蓝嬷嬷笑着跟她道,说书墨求到了她跟前,让她向夫人求个准话,可否肯将云珠许了他?柳琇蕊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小子瞧中了云珠。她唤来云珠问她的意思,见云珠扭扭捏捏的既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可脸上却是红扑扑的一片,心里又哪有不明白的,这两人早就对上眼了。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她自是不会当那棒打鸳鸯之人,痛痛快快地允了两人的亲事。如今书墨亦收到了燕州父母的回信,林家夫妇得知他订的是柳琇蕊身边的大丫头云珠,而柳琇蕊又有意去了云珠的奴籍,夫妻俩又哪有不愿意之理。 “恭喜夫人,你已有身孕两个多月。”老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含笑祝贺道。 纵是心中亦清楚怀上的可能性极大,可当得了大夫的确定的,柳琇蕊依然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蓝嬷嬷及云珠异口同声地恭贺道。 柳琇蕊红着脸瞪了她们一眼,蓝嬷嬷又细心问了大夫一些需要注意的情况,这才又让书墨客客气气地引着老大夫出了门。 “云珠,夫人着我来问一句,可是小姐身子不适,怎的命人请大夫了?”喜不自胜的云珠正将大夫及书墨送出了院门,正打算回到屋里去,便听身后响起高淑容的婢女佩玉的声音。 “嘻嘻,我家夫人又有喜了!”因为柳琇蕊的至亲,云珠自然不会瞒她们,欢欢喜喜地直言相告。 佩玉怔了怔,回过神来后亦是大喜,“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便回去告诉夫人!”言毕也不待云珠再说,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了。 得知女儿又怀了身孕,高淑容简直乐得合不拢嘴,连连吩咐人将孕妇所要用的东西一古脑往柳琇蕊院里搬,又仔细敲打了丫头婆子们,让她们务必好生侍候。 柳琇蕊轻柔地抚着仍看不出异样的肚子,脸上笑容越来越柔和。虽然纪淮不在身边,可她却有至亲照顾着,心里头那点遗憾亦不知不觉散了几分。她再度有孕的消息传到了镇西侯府,袁氏亦命人送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过来,奉命前来的是袁氏的陪嫁嬷嬷,进门便是一连串的恭喜之声,待众人笑得高兴时又突然砸出一句话来——“姑奶奶有孕,夫人原亦打算亲自来看望一番的,可临行前却突感身子不适,着大夫一看,竟也是有喜了!” 屋内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李氏率先便问,“果真?四弟妹果真有喜了?” “千真万确,大夫说日子虽浅,但绝对是喜脉,错不了!” 柳琇蕊也差点乐坏了,这消息简直是比得知自己再度有喜更震撼、更让人狂喜!柳敬北年过不惑,可至今膝下无子,不但柳敬东等人心中焦急,连柳琇蕊也是急得不行。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四弟这下总算是有后了!”李氏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不怪她这般激动,柳敬北可是前镇西侯、她的公公亲弟弟唯一的儿子,当年为了他的亲事,她便忧心不已,好不容易他肯点头娶亲了,可却一直没有喜讯传来,如今袁氏有喜,她终于也松了口气。纵是袁氏这胎生个女儿亦无碍,能生一个,便能生两个,还怕儿子不来么? 这一下同时多了两个孕妇,李氏、高淑容及关氏便有些忙不过来了,府里的事大多交给了陶静姝及陈氏,她们妯娌三个只一心看着两个孕妇,尤其是袁氏的这一胎,关系着整个镇西侯府,她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便是同为孕妇的柳琇蕊自己,也时时注意着侯府那边的情况。 袁氏父母已亡,亲近的也只是嫂嫂袁夫人,可嫁到了镇西侯府,李氏等人待她亲厚,夫君又是个知冷知热的,她心里头不只一次庆幸上苍待她的厚爱。若是前些年受的种种非议是为了今后的幸福美满,她应该感谢那些不怀好意的诋毁,让她得以守着身子,等待她真正的良人来迎娶她,与她执手百年。 长子娶了亲、女儿也已经出嫁,孙子外孙子都有了,若说高淑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便是小儿子柳耀海的亲事。这混帐自来便是个让人头疼不已的,每回一向他提娶亲之事,他便跑得比兔子还快,催得急了,便干脆三头两日不回家,反正他在宫里头有歇息之处,高淑容便是再恼也不能冲到宫里去拿他。 这一日,得知妹妹和小婶婶均有了身孕,柳耀海兴冲冲地向同启帝告了假,骑着马飞奔回家,将马匹交给下人,正打算到柳琇蕊院里看看,便见高淑容远远便朝他招手,脸上笑容温和慈爱,可却让他无端端起了警觉。 “娘!”他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可回来了,到娘屋里坐坐,娘有话要与你说!”高淑容笑眯眯地扯着他的衣袖,使上几分力拉着他往前走。柳耀海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柳琇蕊将碗里的燕窝粥吃得干干净净,摸了摸涨涨的肚子,感叹一声道,“又回到了当年怀易生时被当猪崽子养的时候了!” 正抱着易生进门的云珠听得她这话‘噗嗤’一下便笑了,轻轻将在她怀中挣扎着要下地的易生放下,拉着他的小手到了柳琇蕊身边,这才笑道,“能被当成猪崽子养可是福气,许多人盼都盼不来呢!” 柳琇蕊微微弯下腰半抱着腻在脚边的儿子,取笑道,“我家云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肯定也能被书墨当成猪崽子一般养着!” 云珠脸上一红,小声啐道,“夫人又取笑人!” 两人闲话一阵,云珠便扶着她的手到外头消消食,小易生则一手揪着她的裙摆,一手由奶娘牵着跟在她的身后。 “小叔叔不也是过了四十才娶的小婶婶?我如今连二十都没有,又何必着急着要娶什么亲呢?”努力反驳着的熟悉男声伴着哇哇大叫的呼叫声传来,让正踱着步子的柳琇蕊好奇地停了下来。 她循着声音响起处一望,见柳耀海跳着叫着朝这边跑来,他的身后则跟着挥舞木棍责骂的高淑容。 “你小叔叔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怎的不见你学,偏学他这个,我瞧你就是翅膀硬了!” 正与柳敬西交谈着走过来的柳敬北见自己无辜中枪,佯咳一声,朝满脸戏谑的柳敬西拱拱手,“三哥,我突然想起方才有些事忘了问大嫂,你先过去,我等会再去!”言毕也不待柳敬西再说,迈着步子急急离开了。 柳敬西哈哈一笑,知道他定是想到了当年不愿娶亲被二嫂高淑容训斥一事了,二嫂是个直性子,当年在祈山村时没少忧心他的亲事,比如今忧心儿子的更甚,可却屡屡不能成事,性子上来了也不管他是小叔子还是儿子,照样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 柳琇蕊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不由得‘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真是,好生怀念啊! 小易生亦丝毫不给小舅舅面子,乐得拍着小胖手咯咯咯地又笑又跳,让正抱头鼠窜的柳耀海又好笑又好气,一个箭步跑过来,抱起目无舅舅的小家伙——落荒而逃! 柳琇蕊只得到儿子一声尖叫,紧接是更大更欢畅的笑声,她也不由得笑得更欢了,望着抱着儿子故意东跑西跑的柳耀海,以及停下来笑骂连连的高淑容,脸上笑容越来越浓。 许是真的是忙得抽不开身,纪淮与柳敬南走后两个多月,也只是匆匆地写了封信回来报报平安,按送信之人说,赈灾的各人均是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抽不出,成千上万的灾民等着救援,被水冲跨了的河堤等着重修。 高淑容与柳琇蕊均是担忧不已,在前方的是她们的至亲,她们都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归来,可是除了耐心在家等待外,她们也帮不了其他什么忙。 将回信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信封里装好,再上了蜡,柳琇蕊这才命云珠将信交给高淑容,让她一起送到柳敬东处,着人带给前方的柳敬南及纪淮。 云珠拿着信离开后,她轻轻地抚摸着腹部,许久才叹息一声。 这个孩子,想来是没有他的兄长那般好福气,有爹爹、祖父母、外祖父母守着出生了!   ☆、第一百零三章 时间飞快,柳琇蕊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也渐渐变得笨重起来。得知妻子又再有孕的纪淮曾来信表达欢喜激动的心情,可终因皇命在身,加上要处理善后工作,是以一直未能回京。 朝廷下了大力气去安置受灾百姓,因水淹家乡而离乡避难的百姓在天气放晴后又陆陆续续回乡去了,京城聚集的灾民自然亦渐渐减少,毕竟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离乡背井。 柳琇蕊怀的这一胎比当初怀长子辛苦多了,到了第四个月,几乎是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吃了吐,吐了吃。她每每都是强迫着自己将食物塞进嘴里去,然后再惊天动地地吐出来,高淑容等人用了各样法子都无法让她安安稳稳地用一顿膳。看着女儿吐得眼泪汪汪,她差点都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还是柳琇蕊扬着笑容安慰她,“不妨事,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我再多吃些,总有部分能吃进去的。” 高淑容拭拭眼角的泪花,故作恼怒地点了点她的额角道,“如今也知道当娘的辛苦了吧?看你日后还气不气我!” “不气了不气了,以前都是阿蕊不好,让爹娘操心了!”柳琇蕊抱着她的左臂,轻轻挨在她身边,低声道。 生儿方知父母恩,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父母的宠爱下健康快乐地长大,如今膝下只得一子,还是有丫头婆子帮忙照顾的,她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更不必提当年亲自照料自己兄妹三人的爹娘了。 高淑容爱怜地顺着她的长发,语调柔和地道,“再辛苦一阵子便好了,这孩子比他哥哥要调皮,日后有得你操心了。” 柳琇蕊将她抱得更紧,充满感情地道,“娘,当年你又要打理家事,又要操心我们兄妹几个,还要照顾爹爹,辛苦你了!” 高淑容动作微顿,听得她这话不由得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对父母来说,还有什么比儿女的心疼更窝心? “可不是,确是太辛苦了,你大哥还好些,性子稳重又懂事,自小便不用让人怎么操心。就你二哥与你两个,闹得人不得安生,原想着等稍大些便好了,哪想到你二哥那混账还是个爱闯祸的,三头两日与人打架,你爹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当面认错认得快,也老老实实受罚,一转身又是老样子,真真是让人操心得头都大了!”高淑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 想到当年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的柳耀海,柳琇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谁会想到爱打架的小霸王如今都打到御前去了,隔三差五拎着同袍比试一番,偏年轻的皇帝也好这口。 “还有你,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小的时候老要让人抱着哄背着哄才肯安安份份地睡觉,放在床上都不行,一时半会见不到人便扯开嗓门死劲地嚎,比如今的易生嚎得厉害多了。娘本想着狠狠心,就把你放在床上哭闹,说不定闹过几回便能把这坏习惯改了,偏你爹那个不中用的,没半会的功夫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便去把你抱着又哄又逗的……”想到那个明明总是一脸严肃的夫君,教训起儿子来从不手软,可就是受不得女儿哭,一哭便恨不得将她当小祖宗般供着,高淑容嘴角越扬越高。 听娘亲提到自己的事,柳琇蕊脸上一红,将脸蛋藏到她的后背,瓮声瓮气地抗议,“哪有!人家小的时候可听话来着,大伯母老夸我懂事呢!” “你大伯母那菩萨性子,有哪个她不夸的?尤其是你,皮起来比你二哥还可恨,乖起来嘴巴便是抹了糖一般,哄得她只管心肝肉的叫!”高淑容好笑地道。 “才不是!”柳琇蕊腻在她身边,不依地抗议。 高淑容搂着她取笑道,“多大了,还向娘撒娇,真该让易生来瞧瞧,瞧瞧他亲娘是怎样的模样,看你日后还没有脸凶他!” “再大也是您的女儿,女儿向娘亲撒娇是天经地义之事!”柳琇蕊振振有词。无论她年纪有多长,在父母面前,她总是那个最宝贝的娇娇女儿。 高淑容失笑,捏着她的鼻子轻轻摇了摇,“皮丫头,娘怎么记得你小时候曾说过不当我的女儿了。” “胡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柳琇蕊大声抗议。她绝对没有说过这等不孝的话,绝对没有,肯定没有! “没有?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四岁那年闹牙疼,好了之后娘便不许你再吃糖,你这贪嘴丫头不听话,自己搬张小凳子去拿糖罐子,被娘发现了挨了几下打,小丫头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说‘娘是坏娘,阿蕊不当你的女儿了’!”高淑容笑眯眯地将往事细细道来,末了还故作惆怅地长叹一声。 “唉,果真是有糖才是娘啊!” 柳琇蕊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反驳,“才、才没有的事……” 高淑容见她这副气短的模样,忍不住直笑。当年那个小丫头总的来说还是很可人疼的,总是抱着个小布兔子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见她摘菜,便屁颠颠地去拿篮子;见她要去洗衣,便乖巧地递过洗衣棒。偶尔淘气被她罚了,便抹着眼泪哭得稀里哗啦去寻爹爹或大伯母,没多久又扁着小嘴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边抽泣边软软糯糯地认错,“阿蕊错了,再不敢了,娘不生气!” 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柳琇蕊的手,想到当年的种种,心里缓缓流过一阵暖流。 大概她骨子里便是农家女子,过不得这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仆妇成群的贵妇日子,尤其是女儿出嫁的这几年,她总是时不时回想起在祈山村里的一切。那间简陋的小院落,虽然远远比不上国公府的精致华美,可那里的一花一草都是寄托着她对这个家的全部情感。是的,家!都道心之所安即为家,可纵然这里才是夫君自幼生长的地方,可对她来说,祈山村那个小小的院落才是她的家。只有在那里,她才觉得自己是与他相配的妻子,而不是旁人眼里走了狗屎运的卑微农妇。 她暗叹一声,这一生,纵是她再不适应,也得慢慢习惯现今的生活,毕竟她的夫君不再是小山村里的猎户,而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过往的趣事,高淑容像是故意羞她一般,总挑些她小时候的幼稚事来说,弄得柳琇蕊又羞又窘,一遍又一遍地弱弱抗议,惹得高淑容笑个不停。 “你小时候就是个贪嘴的,也是个最最容易哄的,每回耍赖在地上打滚,只要人拿着块糖递过去,便也顾不得哭闹了,一咕碌爬起来,乖乖地任人把手擦干净,再拿着糖直往嘴里塞,连最初耍赖的目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高淑容边说边笑,想到当年那个贪吃的娇娇女儿,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 柳琇蕊羞得满脸通红,被娘亲接连取笑这么久,她都已经没有底气再反驳了,只得嘀咕道,“那、那时人家还小嘛!” 高淑容见她这样,不由得笑得更欢快了。 “你们母女俩在偷偷说些什么开心事,也跟我说说,让我也乐上一乐!”李氏拿着的小瓷罐走进来,见两人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道。 “没什么,在说阿蕊小时候的糗事呢!这丫头偏说我骗她,怎么也不相信!”高淑容笑着道。 李氏失笑,见柳琇蕊红着脸要见礼,连忙上前几步制止住她,不赞同地道,“一家人讲究什么呢?身子要紧,快快坐下!” 柳琇蕊听话地顺着她的力道重又坐了回去,拉着她的手求救般道,“大伯母,你快说说娘,人家哪有她说的那般、那般不懂事!” 李氏笑盈盈地安慰道,“好好好,大伯母替你说她!”言毕又转过头去故作严肃地对仍笑个不停的高淑容道,“二弟妹,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怎的偷偷的说这些,要说也得叫上我啊!” “噗嗤!”高淑容一下便喷笑出声,柳琇蕊羞得拉着李氏的手直摇晃,“大伯母,连你也取笑人家!” “好好好,不笑不笑!”李氏好笑地搂着她。 三人又说说笑笑一阵,李氏才将拿来的罐子打开,从里头倒出几块酸梅放在柳琇蕊手上,“你尝尝这个可吃得下,这是你小婶婶娘家人送去的,她吃了觉着不错,便让我带些回来给你尝尝。你若是觉得还行,便着人到侯府里去多拿些。” 柳琇蕊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甚是合胃口,她一连又吃了几块,这才意犹未尽地问,“这味道我吃着极好,比上回大嫂拿过来的还好些,怎的她们家便能做得出这么好吃的来?” 李氏见她喜欢,心中也极为欢喜,将罐子小心翼翼地盖好,这才道,“据你小婶婶说,袁家有位厨娘手艺了得,而对这些零嘴又是最拿手的,你喜欢的话我便让人再到侯府里拿几罐来。” 柳琇蕊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闲着的时候可以吃些。” “说你贪嘴还不信,自小便这样!你还是先把这罐吃完了是正经,拿这么多回来,万一吃不完可不是浪费了?”高淑容不赞同地道。 当柳琇蕊好不容易熬过了吐得天昏地暗的日子,她的肚子也如被吹气一般越涨越大,度过了吃不安稳的难关,如今又到了新的一关——睡不安稳。每晚睡得正香时总会被脚上一阵一阵的抽搐闹醒,醒来之后便再也难入睡。蓝嬷嬷年纪渐长,总不能每晚都守着她替她捏抽筋的脚,于是云珠,以及高淑容及李氏等人派来的丫头婆子们便相继上阵,只盼着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这孩子实在太闹腾了!”望着女儿眼下黑黑的一圈,高淑容心疼极了。当初怀小易生的时候吃得好睡得好,和如今肚子里这个一对比,简直是受罪极了。 柳琇蕊软软的靠在床上,冲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原本有些圆润的脸蛋一下又瘦了下去。孕吐的时候还好,努力吃总能吃多少进去,可这回睡到三更半夜时腿抽筋可不太好受了,接连半个月下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承受不住了,想到至今未归来的纪淮,心里便酸酸的,这个时候,她迫切希望有个人抱着她轻声哄一哄,仿佛那样便能将种种难受吹散了一般,纵是慈母在身边,可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在吃不好睡不稳时更感强烈,没有人抱着她又亲又哄,伏低作小逗她展颜。 高淑容心疼地一下又一下按捏着她的小腿,“听话,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娘守着你,好好睡上一觉。” 柳琇蕊鼻子一酸,望着她慈爱的脸,含泪点头,乖乖地合上眼,努力将脑袋放空,不去多想其他事,小腿上轻重得当的按捏让她微蹙着的秀眉渐渐散了开来,不多久,整个人便堕入了梦乡当中。 见女儿睡着了,高淑容也不敢大意,手下的动作依然不含糊,一下一下地按捏着,只盼着女儿能睡个安稳觉。 离发动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国公府严阵以待。柳琇蕊原想着回自已家中生产,毕竟那才是她与纪淮,以及肚子里的孩子的家,可高淑容及李氏严辞拒绝了,只道如今是非常时刻,什么礼节规矩都比不上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重要。柳琇蕊拒绝不得,只得安心地在府中待产。远在燕州的纪家父母虽有心前来,可是前段日子一场水灾,灾民四处逃散,路上并不太平,柳琇蕊不敢劳动他们,去信言辞恳切地让两老安心在家,她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及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打消了两人欲上京的念头。 下.身那一阵阵有些遥远,却又有几分熟悉的痛楚传遍四肢,柳琇蕊急促地喘着气,额头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下来,直到那痛楚越来越密,她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若是疼便喊出来,没事的,娘在呢!”高淑容强压下心中慌乱,一边替女儿拭去汗水,一边柔声道。 柳琇蕊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撕裂了,耳边那声声安慰、打气她好像都听不到一般。痛,不可抑制的痛,痛得她脑中空白,只恨不得就此死去,也好受此酷刑。可身上的痛却依然无法压下内心的空落,这一次,没有人在窗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再说那些‘不生了’的傻话…… “阿蕊,再用力些,再加把劲孩子便出来了!”见孩子久久不出来,高淑容也急了,尤其看到女儿虚软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浸泡着一般,她心里又急又怕。 “拿参片来!”李氏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大声吩咐下人拿一早准备好的参片过来,用上几分力度将柳琇蕊紧紧咬着的牙关扒开,将参片塞了进去。 柳琇蕊晕晕沉沉的,仿佛听到娘亲带着哭音的声音、大伯母焦急的叫声,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或喊或叫的声音。 突然,一个异常熟悉又安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蕊,我回来了!”紧接着整个人便落到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她努力睁开眼,透过迷蒙的视线,见一脸胡渣的纪淮出现在眼前,“纪、纪书呆?” “嗯,是我,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陪着你,乖,咱们再用些力,把易生的弟弟或妹妹生下来!”纪淮强压着颤抖的身躯,用力地抱着她,在她满是汗水的脸上落下一吻。 “夫人,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要出来了!”产婆见她醒了过来,趁机劝道,虽说男子进产房于礼不合,可如今还有什么比产妇母子平安更重要! 这个人回来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赶回来了,刹时间,她觉得快要散尽的力气似是又回来了,充溢全身,她紧紧抓着纪淮抱着自己的手,听从产婆的指挥一下一下地用力,当最后一波痛楚来袭时,听着婴孩落地的哭声,心中一宽,一下便歪在纪淮怀中。 见怀里人突然便软了下来,纪淮原就苍白的脸上‘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他颤抖着将手放在她的鼻子处,只到感受到轻微的呼吸,才彻底松了口气。 同启十六年,柳琇蕊产下了次子,纪家的数代单传,至此被彻底打破了! “既然他哥哥叫易生,他便叫易养吧,这样人家一听便知道他们是哥俩!”溜回府看望新得的小外甥的柳耀海,听到高淑容等人在讨论着纪家二少爷的小名,满不在乎地道。 易、易养?高淑容嘴角抽了抽,顺手抓起盘子里的桔子朝他砸过来,“没个正经的混账!” 柳耀海眼明手快地接过娘亲砸过来的桔子,用力一掰分成两半,再两三下将皮剥干净,桔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易生易养,多顺溜啊!” “走走走走,别在这碍手碍脚的!”高淑容嫌弃地向他挥挥手。 柳耀海摸摸鼻子,讪讪然地被赶出了门。 易生养,多好的名字啊!可惜了……   ☆、第一百零四章 正文完 纪家二公子自然不会叫易养,不说当外祖母的高淑容不肯,便是当爹的纪淮也是不愿意的。众人各抒己见,最终敲定了纪二公子的小名——长生。 许是因为挂念的人回来了,又或是平安地将折腾了她数月的小家伙生了下来,柳琇蕊痛痛快快地昏睡了两日才幽幽转醒。 正替她收拾着的云珠见她手指微动,不一会那双一直紧闭着的清亮双眸便缓缓睁了开来。柳琇蕊只听得耳边蓦地响起异常惊喜的叫声,“夫人,你醒了?” 未等她看清眼前人的样子,云珠又‘咚咚咚’地往外跑,边跑边叫,“大人,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一会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琇蕊有些怔忪地望着门外激动欢喜的纪淮,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投到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浅浅金光,让她不由得有几分痴了。 纪淮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良久,才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哑声道,“夫人,辛苦你了!” 柳琇蕊轻轻揪着他的衣角,依赖地靠在他怀里,有些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清爽又让人安心的气息,分别将近一年,她不得不承认,对这个男人,她真的是放不下,也不愿放下了。 夫妻俩静静相拥,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是多余的,唯有对方才是心之所安。 许久,纪淮才松开她,轻轻抚着她的脸庞道,“先吃点东西,嗯?” 柳琇蕊仍是抓着他的衣角不愿放手,温温软软地道,“你不许走!” 纪淮轻笑出声,爱怜地在她唇上亲了亲,柔声道,“好,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嗯。”柳琇蕊由着他高声吩咐人准备膳食,待他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时,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他明显比离京前瘦了不少的脸庞,有些心疼地道,“瘦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纪淮失笑,对小妻子对自己的依恋及心疼极为受用,果真是小别胜新婚,以往可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明显的爱恋,看着她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丫头一般软软糯糯地拉着自己,他只恨不得用力将她揉进身体里,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让你受了不少苦,幸而都过去了,你好好的,长生也好好的,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再不分离。”他虚抱着她,眼神柔和,却又异常坚定。 “好!”柳琇蕊用力点了点头,片刻又疑惑地问,“长生?” “便是咱们刚得的小子,岳母大人她们先取了个名字叫着,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再另取一个。” “不,长生就挺好的,孩子呢?”柳琇蕊左顾右盼不见儿子,连忙问。 “方才岳母大人哄他睡过去了,你先喝点粥,我再命人把他抱来。”纪淮接过云珠端进来的粥,打算亲自喂她。柳琇蕊推脱不得,只得红着脸努力忽视一旁掩嘴偷笑的云珠,含住了送到面前的汤勺。 历时大半年,因同启帝下了军令状,务必将受灾民众安置妥当,崩塌了的堤坝、渠道要重新修筑,加上又有宁亲王亲自监督,诸事均得以顺利开展。自得知妻子又再有喜,纪淮是又欢喜又担忧。欢喜的自然是又要有流着他们夫妻血脉的孩子降生了;担忧的却是漫长的十个月他都不能陪伴在她身边,要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当中的种种不易。 待完成了俢堤的差事,他恨不能插翼飞往京城,既然已经不能陪伴她熬过孕期的十个月,他只盼着在她生产时能赶回来,一同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日夜赶路,总算是最后一刻赶到了,产房里传出的高淑容惊怕的声音,以及那声‘只怕是难产了’,差点让他魂飞魄散,再顾虑不上许多,他用力推开阻拦他的众人,拼命闯了进去…… 喂着她用了整碗的粥,将空碗交给云珠,纪淮正想着问问她这近一年来的生活,外头一阵阵脚步声传进来,片刻便有小丫头进来禀,“大人、夫人,国公夫人她们来了!” 他连忙替妻子整整有几分凌乱的长发,再正正自己的衣冠,这才恭恭敬敬地迎出去,见来的不只有李氏,还有高淑容、关氏、陶静姝及陈氏等人。他依礼见过了众人,吩咐了云珠等人好生侍候,这才退了出去。 虽是亲戚,可终究男女有别,他也不便久留。 此次赈灾归来,同启帝论功行赏,纪淮出任铜城知州,择日启程赴任,柳敬南等跟随宁亲王南下赈灾的相继有赏,这些柳琇蕊都在意料当中。而同启帝赏赐的一干人等,有个熟悉的名字却让她意外不已,那便是纪淮的表兄——范文斌。 早在两年前的殿试当中,范文斌便高中二甲十六名,后授了个一方县令。她也只是在与纪淮的闲谈中知道范文斌上任之处离燕州不算太远,赴任前还抽了个空回了趟纪家看望纪老爷夫妇。 此次赈灾,范文斌任职的县城亦是灾区,身为父母官,他亲自指挥着百姓官差扛沙袋死死堵住缺口的河堤,数月来不眠不休,亲临现场、身先士卒,官民同心将辖内损害降到了最低,在与相邻几县惨重的损失相比,他的功绩可谓极其触目。 “他既受封,为何不与你们一同回京?”柳琇蕊好奇地问。 “王爷让他先将县里的大小诸事处置妥当再行回京,皇上也已经准了。”说到此,纪淮微微一笑。 柳琇蕊见他笑得古怪,不禁扯着他的衣袖追问。 “再过不久,咱们便要有位表嫂了!”纪淮被她缠得无奈,笑盈盈地答案道出。 “表嫂?你是说……”柳琇蕊一怔,片刻之后明白他话中意思,顿时惊喜不已。 纪淮含笑点头,“程通判家的大小姐……” 柳琇蕊喜不自胜地道,“只要范表兄愿娶,别说是官家的小姐,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母亲都恨不得立即便寻人上门提亲去了!” 纪淮如今膝下都有两子了,可范文斌却连妻都未娶,纪夫人每每提起他都唉声叹气,只道自己对不住死去的范家父母,以致他们九泉之下都要为香火之事忧心。 柳琇蕊喟叹一声,“各人缘法各有不同,范表兄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只望程家小姐是个好的,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他终身有了着落,不但是公婆,就连远在锦城的洛芳芝也能安下心来吧?毕竟当年有负于他的是洛家。 纪淮意味深长地笑笑,仰首呷了口茶。以表兄的性子,他若对程姑娘无意,又岂会应允亲事。可怜程家小姐还以为是她将意中人手到擒来,哪想得到却是对方作了个局引她进去。想到表面温良,内里阴险的范文斌,他脸上是无奈又欣慰的笑容,孩童时那个开朗的表兄终于又回来了,这代表着他走出了父母双亡、家产被夺,以及无端被退亲的阴影,真真正正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之路。 纪家的小夫妻们是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离京的,新置的宅院交由高淑容替他们打理,将来会不会还要进京来,谁也说不定。其实依高淑容的意思,还是等小长生满周岁后再跟随父母赴任的,可是无论是纪淮还是柳琇蕊,都不愿意骨肉分离,高淑容无法,也只得依了他们。所幸的是小长生虽生得艰难,可身子却是好的。 再者,如今天气温暖,一家人慢悠悠地出门,沿途观赏风景,感受自然好风光也是件雅事。 “该叮嘱的娘都已经叮嘱过了,长生的吃穿用度都已准备妥当,一路上当无忧。只是你也要注意些,别贪凉,万一损了身子便不好了。”高淑容依依不舍地再三嘱咐。 小家伙快满百日了,因纪淮要准备赴任,是以百日宴便无法在京城举办,让高淑容及李氏等人惋惜不已。 柳琇蕊虽最终是平安产下了次子,可到底亦损了身子,近几年内都不适宜有孕,事关女儿健康,高淑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娘,你放心,我照顾自己的。反倒是你与爹爹,要更加注意身子才行。”与亲人分别,柳琇蕊也极为不舍,这短短一年多的日子,家人的疼爱,让她仿佛又回到出嫁前,她仍是长辈们呵护疼爱的小丫头。 “你三婶婶原也要来送送你们,只是昨日耀湖那孩子身子不适,她急着到书院里看看情况,这才来不了。”李氏笑笑地道。 柳敬西与关氏的独子柳耀湖,如今在书院里念书,只待参加明年的乡试。说起来柳琇蕊也意外不已,那个包打听般的小堂弟竟也成了书呆子。 “可有大碍?”听闻堂弟身子不适,柳琇蕊也有几分急了。 “想是不妨事,你大哥前日也曾到了书院,说他还是精神得很,许是最近太用功之故,这才一时熬不住。”李氏忙道。 柳琇蕊叹道,“再用功也得有个度啊!万一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另一边,柳敬南只是简单地叮嘱了纪淮几句,反倒是柳耀河与柳耀海兄弟俩东拉西扯个没完没了,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好好照顾妹妹与两个小外甥,可不能亏了他们母子三人。 舅兄有命,纪淮又哪有不从的,自然是连连点头。 众人终是依依惜别,起行的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柳琇蕊坐在车内,掀开车帘一遍遍向渐渐远去的亲人挥手告别,突然,一抹素净纤细的身影映入她眼内,她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长亭里的华贵女子,许久许久才放下车帘,长长地叹息一声。 纪淮见她此等模样,还以为她是伤感离别,轻轻将她环在胸前,柔声道,“别担心,总会有机会再与他们相见的。” “嗯。”柳琇蕊靠着他的胸膛,怅然地道,“纪书呆,我见到文馨长公主了,就在离爹娘不远的亭子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身后,还站着驸马爷……” 纪淮一怔,将她拥得更紧,顺势亲亲她的脸,“你可是为他们感到难过?” “我不知道,只是,敏然平日虽瞧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却知道她还是心伤父母的不睦的,我、我只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真真正正展颜。” 她的父母与永宁县主的父母间的种种,她不想评说,她只是希望那个嘴里不饶人,可待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好的永宁县主,眉间的忧愁能减少几分。 “江家公子前不久曾到锦城探望县主,想来他们兄妹二人相处得不错,这两人都能和睦共处,更何况亦曾相知相许的长公主与驸马。”纪淮安慰道。 柳琇蕊稍想想,也觉得极为有理,公主殿下曾为了现在的驸马而与爹爹和离,可见他们彼此间是有着一段深厚情谊,许是离得太近,这才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疾行的马车载着他们渐渐远离繁华的京城,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随着清风轻轻飘荡,好不容易散了去,离别的马车却再也见不到影子。 “回去吧!”柳敬南走到妻子身边,牵着她的手轻柔地道。 “嗯。”高淑容不舍地收回视线,由着夫君牵着她上了回府的马车。 对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见怪不怪的柳耀海耸耸肩,大步走向高大的骏马旁,一个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匹撒蹄朝京城飞奔而去…… 十里长亭处,女子久久伫立,怔怔地望着那眉目温和的中年男子亲自扶着妻子上了马车,许久,才茫然地收回视线。 这一生,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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