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续弦王妃》 作者:顾慕   ☆、第1章 回侯府   现下已近了四月头上,天气骤然暖了起来。   谢琳琅坐在铜镜前,正散了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回过身来,指着左边那件绣着缠枝莲花的银红色短襦道:“就穿这件吧,再把舅母送的那条浅杏色裙子找出来。”   大丫鬟碧桃答应了一声,又道:“是新做的那件绫纱料子吗?现在天气热了,穿那件正好,又绣着莲花滚边儿,和这短襦倒像一套。”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踌躇了一下才道:“舅夫人对姑娘倒是真好,这么好的料子都舍得拿出来给姑娘做裙子。只怕回来……”话说得一半就叹了口气。   她本来是想说只怕回来夫人就不一定能像舅夫人这样待姑娘了,但她为人老实沉稳,不肯议论主母,话到嘴边儿倒底咽了回去。   谢琳琅见她深沉样的作派,倒笑了。碧桃自小便服侍她,心里想说什么,她又岂会不知?   她自生母过世后就一直养在襄国公舅舅家,那时她才两岁,打记事起,也就节庆或者宴请时能见到继母赵氏,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母女情份都谈不上,赵氏又怎么能与将她一手带大的舅母相比。   她也知道碧桃是担心她回侯府来会受继母苛待。但是临回来时舅母说的清楚,她觉得甚有道理,便都一一记着,赵氏身为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现今的当家主母,为了贤良名声,想必也不会在面儿上亏待了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若是赵氏在背地里弯弯绕绕的使坏儿,她也不必忍着,毕竟她才是这荣安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女。   其实谁又愿意得罪继母呢?只要继母不过分苛待于她,她自会对继母恭谨,虽说她有舅家撑腰,但毕竟荣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她并不想与继母的关系弄僵。只是,她担心谢安琅。   她在回侯府前一天,舅母和她说了很多,关于爵位,关于朝堂……有很多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必懂的,但是舅母在那一天,坐在她房里,像对待将出嫁的女儿一样,尽数说给了她听。所以她那时便明白,她弟弟谢安琅的存在对于继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的生母在生下谢安琅后,身体一直虚弱,只三个月就去了。而祖父祖母都去的早,家里没了主母,总不能将嫡女嫡子交给姨娘抚养,故而当谢琳琅的外祖母安庆郡主要接她们姐弟去襄国公府时,荣安侯谢晋很是感激。过了一年,谢晋娶赵氏为续弦,赵氏便以嫡长子养在外面说出去不像为由,劝着谢晋将嫡子嫡女接回来。但是因着安庆郡主不舍得,便只抱了谢安琅回来,仍将谢琳琅留在了襄国公府。   还有几个月谢琳琅就要过十三岁的生辰了,而当朝的风俗是女孩儿过了十岁之后就要开始由母亲带着走动,其实也是有相看人家的意思。而她还有两年就要及笄,要论及婚嫁的女儿总不能一直住在外家,故而才被接回了荣安侯府。   谢琳琅在舅家被舅母方氏当作亲女儿一般养大,却不知继母赵氏是不是将谢安琅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一想到弟弟,谢琳琅总归不大放心,她这些年在舅家虽然也见过谢安琅几次,但谢安琅与她并不亲切,统共一年,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知道是否上进?   碧桃伺候谢琳琅穿好衣服,又叫了绿蕉进来。因为绿蕉手巧,不仅针线上出色,更是擅长梳头,所以方氏特意挑她来伺侯谢琳琅,她和碧桃一样,现今都是一十五岁。   谢琳琅早就到了出门交际的年龄,便不再梳小丫头的发式,而是梳了一个小流云髻。她的头发极好,既黑又厚,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蝴蝶穿花步摇,她虽然还未长成,但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清丽无双。   她收拾停当,正好郑妈妈从外间进来瞧见了,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道:“姑娘这回是头一次给夫人正式请安,只怕颜色太亮了些。”   郑妈妈是谢琳琅的乳母,当年是跟着谢琳琅去了襄国公府的,如今回来,她也不知道这位新主母是个什么脾气?怕谢琳琅打扮得漂亮,刺了她的眼。   谢琳琅知道郑妈妈是为了她好,但见她的丫鬟妈妈都如此谨慎,便有心调笑道:“妈妈这是嫌我长得老气,衬不起这鲜亮的颜色了?”   郑妈妈笑道:“姑娘还有心取笑呢!罢了,既然姑娘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唠叨了。”   谢琳琅便含笑道:“妈妈放心,我去给夫人请安去!”   荣安侯虽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却也自开国初一直传承了下来,到了谢晋这里,已经是第五代,将近百年的光景,所以荣安侯府里随处可见岁月积累下来的底蕴。   谢琳琅住的院子是她生母先前就给她收拾好的,这些年她一直住在舅家,这院子便空着,她回来便还是住在这里。她的院子离赵氏住的朝晖堂并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   谢夫人赵氏正坐在宴息处的临窗大炕上,她穿着妃色交领印花袄,绿草青绣梅花裙子,其实并不显得如何雍容华贵,她才三十几岁,看上去更显娇俏。见谢琳琅进来,立时满脸笑容的道:“琳姐儿来了,倒不用行礼了,快来我这里坐着!”   嘴上说得殷切,身上却是没动,仍是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着。   谢琳琅稳稳当当的见过礼,才笑道:“给夫人行礼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断不能废了。”   赵氏便含笑道:“还是琳姐儿知礼!昨日劳顿了一天,今儿竟这么早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我还想着让丫鬟过去嘱咐你不必早起过来,好好休息一日呢!”   听了这话,碧桃倒没怎么样,谢琳琅另一个丫鬟青杏却忍不住偷偷撇了撇嘴,她不及碧桃稳重,年纪也略小些,今年才只有十一岁,最是活泼伶俐的性子。便在心里悄悄道:还说想着去嘱咐姑娘不用过来,可到底不也没去吗?这会子说出来可有什么意思!   谢琳琅笑吟吟的道:“虽说夫人疼爱,做女儿的就更要谨慎知礼才是,要不怎么对得起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呢!”   赵氏笑了笑道:“琳姐儿委实出息!”又指着站在旁边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道:“这是杨姨娘。”   杨姨娘闻言连忙上前,笑得真情意切,“二姑娘可回来了,若是夫人见了姑娘这般出挑,必定欢喜的很!”说着眼圈倒似有些泛红,只是不敢显露出来。   她嘴里的夫人显然不是现今的侯夫人赵氏,而是谢琳琅的生母,她是谢琳琅生母卫氏的陪嫁大丫鬟,因着卫氏嫁过来三年都没有身孕,便给她开了脸,后来又抬做姨娘,她倒也争气,头一年就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女儿。   赵氏闻言微微皱了眉,“琳姐儿回来是高兴事儿,你倒想着招琳姐儿哭!”   杨姨娘便不敢再说话了。   谢琳琅见杨姨娘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褙子,头上只有一支花样简单的金钗,又见她对赵氏十分害怕的样子,便知道她在这府中过得并不甚好。她笑着叫了声“杨姨娘。”又看向她身后,她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子,穿了一身淡绿色绣水仙花的襦裙,衬着她头上那支白玉簪子,虽然简单,看上去倒十分清雅。   杨姨娘见谢琳琅看过来,便想拉着身后的女孩儿引见,但倒底没敢自作主张,看向了赵氏。   赵氏对着谢琳琅笑盈盈的道:“这是大姑娘秋姐儿,比你大着两岁,想必你们是见过的,只是你那时还小,并不记事儿,所以不认得。”   谢琳琅便笑着拉过她的手,唤道:“姐姐!”   谢秋琅也对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赵氏又给她介绍府里的其他人,“还有宛姨娘,她身子不好,怀孕又怀得辛苦,一直在屋子里养着,所以没出来见琳姐儿。”   谢琳琅便道:“自然是孩子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并不急在这一时。”   赵氏笑了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话音刚落,就听外间有人“哗啦!”一声掀了帘子跑进来,并不看人,直扑到了坐在炕上的赵氏怀里,连声叫着:“娘!娘!姐姐要打我呢!”   赵氏抱着扑在怀里的小儿,顿时就开怀的笑了,还不等她说话,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气哼哼的掀了帘子进来,她还作小孩子的打扮,梳了个双丫髻,穿着一身枚红色的襦裙,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项圈,上面坠了一块儿和田玉。她进来时就看到了屋子里面有人,却谁也不招呼,就径直坐到了赵氏身边。   赵氏只顾着看小儿子,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便喝斥乳母和跟着的丫头,“怎么不拉着全哥儿,若是摔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乳母和丫鬟听了,都连忙面带惧色的跪了下来,赵氏也不看她们,拉着身边的女孩儿对谢琳琅笑着道:“这是芳姐儿,今年十岁。皮惯了,整日和她弟弟混闹。”又对谢芳琅道:“这就是我常对你说起的姐姐,你不是整日吵着没人陪你玩儿吗?这回你姐姐回来了,你可高兴了?”   谢芳琅在心里撇撇嘴,还是上前对谢琳琅叫了声“姐姐”。   谢全琅今年才四岁,赵氏也让他管谢琳琅叫姐姐,他却只是向赵氏怀里缩,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盯着谢琳琅,并不张嘴。   谢全琅正是淘气的时候,在屋子里哪圈得住,只坐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出去玩儿,赵氏便将他交给乳母,看着他出去玩儿了。   谢琳琅又坐着陪赵氏说了会儿话,才笑着问:“安哥儿呢?怎么不见他来给夫人请安?”   赵氏听到她问到谢安琅,便一脸慈爱的道:“安哥儿昨天上了半日的学,累着了,我便让他今天在屋子里好好歇歇。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用去科举进仕,只需习得些文化便也罢了。”   谢琳琅顿时一颗心如坠冰窖,面上却不显,又含笑问:“上了半日学竟就累着了?可见是这骑射拳脚练得太少,也不知是师傅不肯尽心,还是安哥儿自己不上进?等我回头见了他,定要说他!”   赵氏眼皮都未抬,优雅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安哥儿是个勤奋好学的,只是他还小,身子骨又弱些,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再等两年让他习骑射也使得。”   大周朝凡是有些家底,想培养子弟成才的,都是七八岁便让孩子学习骑射,更遑论安哥儿读了半日的书就累着了,本朝那些清流家的子弟,十一二岁就中了秀才举人的比比皆是!如今安哥儿文不成,武不能,谢琳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狠狠的跳动了两下。看来舅母料得不错,赵氏是真的打算养废安哥儿。   谢琳琅强抑制住内心的愤怒,面上淡淡笑道:“我瞧着全哥儿像是个聪慧的,过两年也该读书习武了吧?”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夸自己儿子,赵氏还是很高兴,道:“全哥儿身体结实,再过两年正好和安哥儿一起读书学习骑射。”   过两年可不正好到了全哥儿学文习武的时候了么!   谢琳琅心下冷笑,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真切起来。   赵氏瞥了谢琳琅一眼,不知道她是真的沉得住气,还是没有虑到她的用意。若是没有想到那一层,自然最好,省得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是襄国公夫人教出来的,不应该是个头脑简单的。赵氏便又打谅了一回谢琳琅,看她的笑容不似作伪,心中不禁一晒,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真能如此沉得住气,岂不是个人精了么!还是自己多虑了,一个小姑娘,用不着这么高看她。如此一想,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便吩咐丫鬟们传饭。   因着是谢琳琅头一次来正式请安,赵氏便留大家一起在朝晖堂用饭。   饭菜刚摆上桌,就听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老爷回来了!”   ☆、第2章 习骑射   赵氏身边的大丫鬟玉印连忙过去挑帘子,荣安侯谢晋跨步走了进来。   谢晋今年三十有七,他容貌出众,曾是京城里数的上的丰神俊秀之辈,因是自小就被封为世子,祖父父亲对他的教导极为严厉。待入了官场,又逐渐磨砺的果断狠厉,原本似如冠玉的脸上越发显出英挺气概。   见他脸上带着丝烦燥不快,赵氏便迎上去笑道:“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可吃过早饭了?正好坐下来和孩子们一起吃吧。”   谢晋点了点头,坐到炕上,端起茶杯先呷了口茶,看到站在旁边的谢琳琅,面色便缓和了些,对谢琳琅道:“你昨日刚回来,咱们府上虽然离着襄国公府并不远,倒底收拾院子也折腾了一天,一会儿用过饭,便回去好生歇着。”   谢琳琅笑道:“回来的东西都是舅母帮女儿整理的,院子又是夫人安排人收拾的,哪里能累着女儿呢?倒是爹爹整日公务繁忙,才真应该好好休息。”然后又问道:“爹爹今日是休沐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晋闻言又皱了皱眉,“圣上圣体违和,今日罢朝了。”并不愿多说,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安哥儿和全哥儿?”   赵氏忙笑着过来答道:“全哥儿一大早就来给我请过安了,我瞧着他到底还小,总是拘着他倒怕对他不好,便打发乳母陪着去园子里了。安哥儿昨天读了半日书累着了,我便让他多休息了一日。”   谢晋便有些不大高兴,“虽说他身子不好,倒底也是他自己惫懒惯了,你虽是他的继母,但也不要太纵着他了。”   赵氏看了一眼谢琳琅,对谢晋微微一笑,道:“安哥儿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了,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他身体不好,我总要多疼他些。”   谢晋没说什么,但从神色间看得出来,他对赵氏这番话倒是颇为满意。   谢琳琅闻言佯作惊讶道:“安哥儿竟是一直养在夫人身边的?安哥儿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子,爹爹怎么没带在身边,也好带安哥儿历练一番?舅舅家的表哥就是一直被舅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   还没等谢晋回答,就听赵氏嗔道:“你这孩子,竟说起父亲的不是来了!”   谢琳琅并不答她,只看着谢晋,追问道:“安哥儿是嫡长子,爹爹怎么竟不将安哥儿带在身边?也好长长见识。”那些长于妇人之手的哥儿,又有几个能成才的?   谢晋看了眼赵氏,面色有些尴尬,前两年他确实是想要将安哥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毕竟是嫡长子,将来要承爵的,不长些见识也难以将侯府挑起来。只是那几年安哥儿身体一直不大好,时常便要病上一场,却也无甚大病,只是头昏发烧,每次只消卧床几日便也罢了,再加上赵氏放心不下安哥儿,所以将他带在身边之事一直未能成行。此时见女儿提起来,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教养确不能疏忽,便道:“等安哥儿这一次好了,我便带他去外书房。”   赵氏拢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攥紧,她很想让谢晋也带着全哥儿去外书房,但无奈全哥儿还太小了。   谢琳琅窥了眼赵氏的神色,接着含笑道:“教表哥骑射拳脚的师傅极是厉害,听说是前朝的京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大官呢,不知怎么竟罢了官了?”   谢晋想了一下,突然道:“难道竟是李佥李大人?”   “我问过表哥,表哥只是说他姓李,好像是他并不愿别人提起他以前的事情,表哥也就没有对我多说。我还跟着那个师傅学了骑马呢,还缠着他学了几下拳脚,但是他不太耐烦教我。”   谢晋笑道:“若真是李佥李大人,他那样的暴燥脾气,又怎么会耐烦教一个小女娃。”   谢琳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笑意盈盈的道:“我倒想起来了,有一日我缠着那个师傅教我射箭,他不肯,还说若你是个男子我便教你了。我就说我还有个弟弟,只比我小两岁,他既不肯教我,那要教我弟弟当作补偿。”   谢晋也很是惊喜,忙问道:“李大人可是答应了?”   谢琳琅含笑道:“嗯。他还说若是我弟弟想和他学,便送去舅舅府里,和表哥在一处呢!”   谢晋想了想,道:“李大人拳脚功夫和人品都是举朝公认的,若是安哥儿能有李大人教授,自然是再好不过,那么明日我就去找卫大人说一说,想必卫大人也能同意。”   谢琳琅心下高兴,笑道:“舅舅必然同意。”   赵氏咬了咬嘴唇,强自按下情绪,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道:“老爷怎么就这么草率的答应了?且不说那姓李的师傅是不是老爷说的李佥大人,单说安哥儿现在的身体,也禁不住练习什么拳脚啊!咱们家也不用要靠考武状元谋出路,若是安哥儿身子禁不住,再有个好歹,我,我伤心是一方面,还得有那起子小人嚼舌头,说是我不心疼安哥儿故意的呢!”说着便演做俱佳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谢晋忙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对安哥儿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岂能有人在背后编排你?”   赵氏倒有些哽咽,“不说别的,就我这个身份,就能让人往坏处想了去……”   “夫人多虑了!”谢琳琅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夫人若是真心待安哥儿好,为安哥儿的将来着想,任谁也不能嚼了这舌头去!”又转向谢晋道:“安哥儿今年已经十一岁,这学习骑射拳脚,断不能再拖!表哥是六岁便开始学起来的。夫人总说安哥儿身子不济,焉知不是安哥儿整日卧床导致的呢?也正因为他身子骨弱些,才更应该好好锻炼,也许这身子骨竟就好起来了呢!”   谢晋略一思虑,便点了点头。这些年,他将谢安琅交给赵氏教养一直都很放心,虽然谢安琅时常偷懒,他觉得这毕竟也不是赵氏的错。更何况他每次要教训谢安琅,都是赵氏哭着求情拦在头里,他便觉得赵氏这个继母做的也很不错了。而且赵氏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平日里对他小意温柔的伺侍,他对赵氏其实是颇为满意的。所以这些年他便一直听任赵氏纵着谢安琅了,不过今日他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谢安琅习骑射一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便转头对赵氏道:“你不用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赵氏目光冷冷的瞥了谢琳琅一眼,在炕上稳稳坐了,对谢琳琅淡淡笑道:“你既然是对李大人说让你弟弟去习骑射,全哥儿也是你的弟弟,不如便把全哥儿一起送去罢。”   谢琳琅面不改色的笑道:“夫人有命,女儿自然会去跟李大人和舅舅说。只要夫人不觉得全哥儿年纪太小。”   谢全琅今年才四岁,这么小的孩子难保会有些磕磕碰碰,只要赵氏不心疼就可以。   谢晋倒底有些不放心,“全哥儿还是太小了……”   赵氏立时就红了眼圈,“难道因为全哥儿是我生的,襄国公就不把全哥儿当外甥了不成?怎么安哥儿去得,全哥就去不得?”   谢晋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你这是又闹什么!安哥儿已经十一岁了,全哥儿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又怎么教得起来,全哥儿要真有个什么闪失,你可不要哭哭啼啼!”   当下饭也没吃便就起身走了。   赵氏几乎咬碎了牙,睨了一眼端坐一旁目光清明的谢琳琅,双手紧攥,指甲差点没嵌进肉里,却硬是将一腔怒气强压了下去。这十年来她辛苦树立起来的慈母形象,可不想因此事而毁于一旦。于是面上又挂了笑,招呼大家用早饭。   谢琳琅就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大家一起吃过早饭,便回了自己院子。   青杏是个活泼话多的,且察人脸色也是一把好手,进了屋便对谢琳琅道:“姑娘,奴婢瞧着夫人眼睛的怒火都像是要喷出来似的,只眨了眼的功夫,竟就按了下去,那笑脸换得也是真快!”说着啧啧两声,又有些担心道:“姑娘以后怕是要小心些儿了,奴婢总觉着夫人是个不好惹的。”   碧桃是个不喜议论主子的,纠结了半晌,终是害怕自家姑娘吃了暗亏,才道:“奴婢也觉着,夫人像是又有了什么主意,奴婢只怕这主意下一次便打到了姑娘身上。”   谢琳琅闻言默了一默,道:“我并不想与她争斗个没完,只是此事涉及安哥儿,我不能任由她算计了去。”想了想又道:“青杏你去安哥儿院子里看看,安哥儿是否已经起来了,若是起来了,你便回来报与我知道,我过去看他。”   青杏聪慧可喜,极招人喜欢,很容易便能和人相处好,这些个丫鬟里头,数她的消息最为灵通。此时她应了声是,便转身跑了。   青杏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杨姨娘就进来了。   杨姨娘身边只有一个伺候的小丫鬟,唤作柳儿,杨姨娘来了并不敢直接进门,而是在院子里等着,打发柳儿进去传话。   柳儿看上去笨笨的,站在外间门口,透过帘子缝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儿,才怯怯的问道:“有姐姐在吗?”   绿蕉正坐在外间围着针线笼子做针线,听见声音便掀了帘子出去,柳儿见她出来,连忙道:“绿蕉姐姐,二姑娘得空吗?我们姨娘想来看望二姑娘。”   绿蕉让她稍等,便进内室去回谢琳琅,不一会儿碧桃和绿蕉一起到了院子里,将杨姨娘请了进来。   杨姨娘堆着满脸的笑容,谢琳琅请她坐,她才挨着椅子边儿坐下了。   谢琳琅先笑道:“刚才在夫人那儿请安,也没顾得上和姨娘多说几句话,正好这会子姨娘过来了,要不我还想着去看望大姐姐和姨娘呢!”   杨姨娘连忙笑道:“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还惦记着大姑娘呢。二姑娘如今真是出落的越发好了,卑妾瞧着,倒与夫人有七八分的相像。不是卑妾说嘴,夫人未出阁的时候,有一回郡主做寿,夫人就招呼着宗室和世家的小姐们在园子里赏花作诗,打眼看去,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夫人的!卑妾自小伺候了夫人这么些年,如今看二姑娘和夫人一样出挑,也替夫人高兴。”   她好像是在心底只把谢琳琅的生母卫氏当作夫人,每次说起卫氏时,这声夫人便叫得甚是顺口。   谢琳琅见她脸上的欢喜很是真切,心底也不禁热烘烘的,又问道:“大姐姐怎么没过来?我一会儿找大姐姐玩去!”   杨姨娘闻言,面上倒有些尴尬,踌躇了一会儿,才道:“秋姐儿在房里做针线呢……卑妾有件事想求二姑娘帮忙。”   谢琳琅笑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杨姨娘这才嚅嚅道:“秋姐儿年纪大了,卑妾在夫人那里又一直不得眼缘儿,连累着秋姐儿也不大招夫人待见。卑妾只是怕夫人会给秋姐儿说一桩不好的亲事,别的也就罢了,这嫁人可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卑妾想着,二姑娘能不能帮着说一说。”   谢琳琅再稳重,也倒底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刚听杨姨娘提到亲事的时候,脸上就不禁一红。   碧桃在旁边忙道:“杨姨娘这话岂是该对姑娘说得?且不说姑娘还未出阁,这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姑娘又怎么能说得上话!”   杨姨娘见碧桃急了,吓得连忙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二姑娘,卑妾,卑妾不是这个意思……卑妾是说,是说……”   谢琳琅见她如此紧张,便劝慰道:“我知道姨娘定是无心之失,姨娘有什么话还是坐下说罢。”   杨姨娘这才又坐了下来,刚才那些话就是鼓了半天劲儿才说出口的,这会子就更不敢说话了。可是一想到女儿,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才又抬起头道:“卑妾也知道二姑娘在这事上说不上话,卑妾只是想求二姑娘,这次东府大姑娘雨姐儿的及笄礼,二姑娘带秋姐儿一起过去。秋姐儿整日的闷在府里,她又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只怕外头都不知道咱们侯府有这么个人。出去多见一见那些个夫人奶奶们,秋姐儿的亲事也能容易些儿。”   老荣安侯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为了避免三子争夺家产,闹得家宅不宁,在临去之时便作主将三房分家了。嫡长子谢晋袭了侯爵,自然承袭荣安侯府。嫡次子谢渊在荣安侯府东侧置了产业,大家便称其为东府,而庶子谢宋在荣安侯府西侧置了产业,便称为西府了。   谢渊不能承爵,老侯爷怕二子生活无依,早早的就为他谋了一个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的职务。谢渊十七岁时娶了国子监祭酒金大人的嫡次女为妻,这大姑娘便是金氏所生的嫡长女,名叫谢雨琅。   东府嫡长女的及笄礼自然要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的。   只不过杨姨娘既让谢琳琅带着谢秋琅一起去,言外之意就是赵氏不会带着她,谢琳琅略一思索,问道:“以前夫人会带大姐姐出去吗?”   杨姨娘看上去不大自在,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办满月做寿,还有老爷做寿这些宴请,夫人都会带着秋姐儿的。至于外头,有两回也带着了……卑妾实在是不得夫人所喜。”   也就是说赵氏多数时候都是只带着谢芳琅的。   谢琳琅微微一笑道:“我看大姐姐的穿衣打扮极是清雅脱俗,只是既是东府大姑娘的及笄礼,毕竟是喜庆之事,大姐姐还是穿些鲜亮的颜色更好看些。我从舅舅家回来时,舅母特意新打了三支金簪,当作是给大姐姐和妹妹备的礼,是三个一样的赤金簪子,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个。这簪子衬些鲜亮颜色的衣料也能压得住。大姐姐的这支就由姨娘带过去罢,想来大姐姐长得白,戴上会很好看。等明日我们三姐妹都戴一样的,这才是亲姐妹呢。”便吩咐碧桃去妆奁里取了三个样式差不多的累丝金簪来。让杨姨娘挑了一个去。   杨姨娘是自小就伺侯郡主嫡女的,她除了胆子小些,并不是个听不明白话的无知妇人。此时见碧桃拿着的三个金簪,虽然都是累丝金凤款式,但做工手法都不相同,若是一齐新打的又岂会不在同一个地方打,还要换了三处不成?她知道这是谢琳琅担心秋姐儿没有像样的首饰,又为了不伤秋姐儿的体面,想出来的说辞。   她拿了一支金簪握在手里,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也不敢再多留,便起身走了。   谢琳琅却在内室叹了口气,赵氏对嫡子庶女如此,也不知是怎么传出个慈母的名声在外的?   杨姨娘走后又过了半晌,青杏才回来。见了谢琳琅,支支吾吾的道:“大少爷说他要出门去见几个同窗,改日才能见姑娘了。”   ☆、第3章 及笄礼   第二日便是谢雨琅十五岁的生辰。   早上去给赵氏请安时,果然听她道:“东府早就送了请贴过来,一会儿我就带着你和芳姐儿过去,安哥儿你爹爹带着去,他坐外席。全哥儿还小,就让他在家里玩儿罢。等都收拾停当了,咱们就早些过去,也省得快到中午时人多,马车都挤在门口。”   全然忘了她还有一个庶女也在屋里给她请安呢。   谢琳琅笑道:“夫人虑得周全。”又拉了谢芳琅过来说话,“姐姐这次回来还没给你见面礼呢。”说着便将那支赤金簪子拿出来,放到谢芳琅手里道:“这是给妹妹的,妹妹可不要嫌弃!”   谢芳琅今年才十岁,又有些骄纵沉不住气,正不耐烦听谢琳琅说话呢,见她拿出个簪子来,顿时就高兴了。对谢琳琅甜甜的道:“多谢二姐。”   谢琳琅便含笑道:“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大姐姐也有,一会儿去东府,咱们姐妹三个戴一样的才有趣呢!”   赵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亲女儿身上,闻言便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秋琅,见她头上果然也戴着一支样式差不多的凤簪,刚才谢秋娘进来给她请安时,她正眼都没瞧她,竟没注意到。此时她又看了看这三个女孩儿,瞬间便明白了谢琳琅打的是什么主意,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她借着端起茶杯喝茶的功夫遮掩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一如往常的挂了笑容:“秋姐儿马上就要定下人家了,哪能像你们一样还能出去逛?”   话甫一出口,谢秋琅还没如何,杨姨娘忽地就抬起头来,又惊又急,“定的是谁家?”   赵氏顿时眉毛一挑,喝道:“女儿的亲事自然有我这个母亲作主,这是哪家的规矩,竟由得一个姨娘来插嘴了!”   杨姨娘一直害怕赵氏会给谢秋琅定一门糟心的亲事,故而一直暗暗留心着,此时听赵氏的意思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家了,心里自然着急想知道是什么人家,便一时脱口而出。又见赵氏声色俱厉的模样,便猜想不是什么好亲事,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谢琳琅也没想到赵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笑着问:“女儿也想知道,这未来的姐夫是哪家公子?”   赵氏冷笑一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亲事不亲事的,又岂是你能问的?若传出去,没得叫人以为咱们侯府的女孩儿没规矩。”   谢琳琅闻言立时便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一脸委屈的道:“女儿也是好奇罢了,竟叫夫人这样说女儿。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既然夫人说已经有了人家了,想必父亲定然也知道。女儿不敢问夫人,便只好去问一问父亲了。”   语气虽是委屈着,意思却很明确,这件事她是一定要问问父亲的。   若是谢秋琅的亲事由赵氏一人作主了,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赵氏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人选,又怕谢晋不同意,正想着怎么说服谢晋呢,万一说服不了,便再想个让秋姐儿非嫁不可的主意。若是此时被谢琳琅问上一回,难保不会坏事。想了想便道:“今儿是雨姐儿的及笄礼,时候已经不早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一会儿去了东府,你们两个姐姐照看些芳姐儿,也省得她跑到别人家去皮!”   这便是同意谢秋琅也跟着去东府了。   又说了几句话,便将此事轻轻带过。   东府和荣安侯府只隔了一条胡同,出了侯府正门,走几步也就到了。进了东府大门,在大院子里下了马车,换上软轿,一路抬到了垂花门,谢琳琅等人才下了轿。   早有两个丫鬟等在那里了,其中一个穿着樱草色比甲的丫鬟抢先一步上来给赵氏请了安,笑吟吟的道:“谢夫人可来了,我们姨娘一直盼着谢夫人呢!一大早便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只怕不能第一时间见到谢夫人!”   赵氏显然也是认得这个丫鬟的,面上便带了笑意,道:“你这丫头倒是嘴甜,竟想着帮她说好话!她既想着我,怎么不亲自来二门接我?”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婉转清丽的声音道:“表姐惯会挑理的,我不过就比这丫头晚了一步,就被表姐编排着我不想着你!”   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妇人从旁边的青石砖甬路上迎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胭脂色的遍地撒花袄,配了一条浅粉色绣红线梅花的裙子,头上戴了一支镶红宝石的蝙蝠华胜,右边鬓角又簪了两朵大红色的绢花,脖子上除了一枚十分显眼的金领扣外,还戴着一个赤金的大项圈。   她这般的作派打扮,只要长了眼睛的便都能猜出她就是东府老爷最宠爱的妾室贾姨娘。   这个小贾氏是赵氏姨娘的娘家侄女儿,叫赵氏一声表姐。   谢渊的正妻金氏进门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当年的老侯夫人便作主,停了姨娘们的避子药,这贾姨娘肚子争气,生下了东府的庶长子,她母凭子贵,在这府里便自觉与主母不相上下了。加之她又生得婉约风流,一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含情脉脉,谢渊这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是歇在她房里,对她极是宠爱。况且她的表姐又是荣安侯府的夫人,于是她就愈发抖了起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要比着主母来。   此时,她挽着赵氏,笑意盈盈的,一口一个表姐叫得十分亲热。又不停的夸谢芳琅长得越发出色,夸得谢芳琅很是高兴。   小贾氏一边奉承着赵氏和谢芳琅,一边拿眼睛直瞄谢琳琅和谢秋琅,然后指着谢琳琅对赵氏道:“哎哟!这个就是前头留下的那个二姑娘吧?长得倒还行。”说着又掩口笑道:“前几日我们老爷请了个戏班子来府里唱戏,我打眼瞧着你们府里的这个二姑娘倒和里面扮红拂的那个女子很是相像。”   赵氏听了也嘴角含笑的将目光落在了谢琳琅身上。   小贾氏不仅将谢琳琅与一个戏子相较,还把谢琳琅比作了夜奔的红拂,在这些高门贵女的眼里,红拂便是淫奔的代表,小贾氏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红拂相比,简直是奇耻大辱!   青杏嘴快,当即便道:“还是贾姨娘知识渊博,什么夜奔的红拂这等我们这起子奴才才知道的三流九等,贾姨娘也能张口就来。”   像红拂绿珠这些女子的传奇,虽然大家子的女儿们私下里也都会谈论一二,但是绝对不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一是不屑,二是不敢。生怕谈论她们会自贬身价,于名节有损。   贾姨娘脸上一红,恼怒道:“大胆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和我说话!来人,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去!”   青杏当然不会怕她,梗着脖子顶了一句,“奴婢确实是个奴才,和姨娘是一样的!”   立时把贾姨娘气个倒仰,她再得宠,再觉得自己比谁都尊贵,她也只是个姨娘,是主子眼里的一个奴才罢了。   贾姨娘气急,一叠声儿的就要将青杏拖出去打死。   但是她嚷嚷了半天,除了她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丫鬟外,府里其他下人都只当没听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谢琳琅倒有些纳罕,有这样一个受宠又能撒泼的姨娘在,这府里的规矩竟也能丝毫不差!   赵氏沉着脸对谢琳琅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贾姨娘说话吗?这么没规矩的丫头还不快打出去!”   谢琳琅抬着头,一字一句的道:“夫人这话,女儿竟听不懂。青杏哪句话不合规矩了,还请夫人教我。”   青杏无非是说贾姨娘是个奴才,让贾姨娘恼羞成怒罢了,可这也是事实,又哪里有不合规矩一说?   赵氏顿时一噎,但随即又道:“我们来东府作客,家里的丫鬟竟顶撞了东府的姨娘!这又是哪家子的规矩!”   谢琳琅也不想再和她绕圈子,当即眼圈一红,硬着声音道:“那还请夫人先说一说,我的丫鬟又为何要顶撞贾姨娘?”   赵氏皱着眉,一脸不悦,“这又值得什么?就算贾姨娘有话说得让你心中不悦了,做晚辈的当作没听到也就是了,竟还能教唆丫鬟顶撞长辈不成!”   谢琳琅道:“夫人见多识广,女儿竟不知一个奴才也能当主子的长辈呢!”   赵氏听她口口声声的把姨娘当作奴才,自己的母亲也是做姨娘的,那么自己的母亲在她眼里岂不也成了奴才了?立时大怒,但这是在东府的二门上,人来人往的多少眼睛看着呢,她又不想被人传出去打骂前头嫡女的名声,便硬生生的忍着,直忍得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刚刚贾姨娘嘲讽谢琳琅时,赵氏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想到,女子名声这个东西,在一家子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谢琳琅在赵氏面前“咚!”的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女儿知道贾姨娘是夫人的娘家表妹,夫人就是偏袒一些,女儿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贾姨娘刚才话里话外的讽刺女儿是淫奔之女,这名声若是传出去让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况且女儿还有姐姐和妹妹,岂不因女儿一人连累了咱们侯府所有女孩儿的名声?夫人就是不在乎大姐姐和女儿的名声,但芳姐儿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总该顾念着她的名声罢!”   这回东府里那些装作没看见的下人们也都装不下去了。下人们来劝说的劝说,去传话的传话,一时间荣安侯府嫡女在东府二门给继母下跪,求继母顾念着些儿她闺阁名声的话,传遍了东府。   赵氏没想到谢琳琅竟会来这一出儿!顿时慌了手脚,急着喝斥下人们,“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人扶起来!若是跪出个好歹来,你们一个一个谁也别想得好!”   一时间众人都围着谢琳琅,七手八脚的将她扶了起来。   贾姨娘见表姐真的生了大气了,便在一边站着,也不敢再闹。她刚刚嘲讽谢琳琅时也没想得周全,便忘了谢琳琅的名声若是毁了会连累到谢芳琅。   那边金氏也听下人说了,连忙赶过来,又喝斥下人们怎么不早来劝着,亲自扶着谢琳琅等一群人去了正房。   二门外一个小厮立在墙边上张望了一会儿,转身对一个身着靛蓝色绣银丝云纹长袍的男子道:“王爷,小的绝对看清了,确实是荣安侯的嫡女。小的有一次在宫门口见过,她被襄国公夫人领着刚从宫里出来,小的还听襄国公夫人叫她琳琅。”   被称为王爷的那个男子闻言弯了弯嘴角,也没说话,便转身走了。   墨烟跟在后面,想了半天也没捉摸明白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第4章 有后福   谢琳琅被扶去了谢雨琅的闺房,重新洗了脸梳了头,谢雨琅又找了件自己新做的衣服给谢琳琅换上了,谢雨琅才歉声道:“妹妹受惊了。都是贾姨娘惹出来的,她一日里不惹出件事儿来,这一日就不算完!”   谢琳琅道:“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天是姐姐的生辰,给姐姐添麻烦了。”   谢雨琅是东府的嫡长女,自然瞧不上仗着父亲宠爱就抖起来的贾姨娘,此时更是恨恨的道:“这哪里就是妹妹惹的麻烦了?那贾姨娘一直仗着生了弟弟,平日里嚣张惯了,今日又见给她撑腰子的大伯娘来了,就这样不要脸!往常在府里丢些脸也就罢了,今天竟把脸都丢到外头去了!”   听得这话,谢琳琅也不好劝什么,谢秋琅和谢芳琅也在屋子里,谢秋琅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倒是谢芳琅,那个贾姨娘倒底是她的表姨母,母亲平日里又与她亲近,她也时常会给自己送些好吃的好玩儿的,虽不值什么,但也是奉承自己的一番心意不是。所以听了谢雨琅这话,立时便有些不大高兴,冷哼一声道:“我倒没瞧出表姨母有什么不要脸的,倒是雨姐姐,在背后这样说人,才是不要脸呢!”   谢雨琅素日里就和这个小堂妹不大对盘,也冷笑道:“芳妹妹这一声声表姨母倒是叫得亲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芳妹妹正经子的亲戚呢!只不过难免有知道内情的人,看芳妹妹这么把个奴才当正经子亲戚来看待,倒叫人说嘴!”   谢芳琅虽也是正经嫡出的小姐,但因她母亲的生母是做姨娘的,在这些事事论嫡庶的嫡小姐们面前,颇有些相形见绌之感。她又是个被骄纵起来的,这点子的不自在就火上浇了油了,腾地就站起来,大声道:“你竟敢骂平哥儿的姨娘,我这就告诉平哥儿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嘴里的平哥儿就是贾姨娘所出,东府的庶长子。   谢雨琅则更是生气,她好好的及笄礼还没开始呢,就被贾姨娘闹了一回,她正有气没处撒呢,听谢芳琅说去找平哥儿,当即就道 :“那再好不过的了,最好她们母子两个一起来闹!这回爹爹要不罚她们,我定跟她们没完!”   谢芳琅也不再说话,气哼哼的掀帘子走了。   谢琳琅和谢秋琅都知道谢芳琅是骄纵惯了的,看她出去了,便在屋里劝谢雨琅。   那边金氏将赵氏安置在上房正厅里,金氏早就问明了事情缘由,知道此事是贾姨娘挑起来的,阴沉着脸正要处置贾姨娘,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慕王爷来了。金氏见现在没功夫处置她,便让她回自己院子里去待着,没事儿不许出来瞎晃。   金氏则去了前头园子里,听那个小丫鬟细禀,又问:“王妃娘娘可也来了?”王妃娘娘是荣安侯府的姑奶奶,叫着谢渊一声二哥,想必慕王是冲着王妃娘娘的面子才来的。否则自己丈夫一个四品官儿,又只是女儿的及笄礼,倒底不比老爷寿辰这样的宴请来得隆重,哪里请的动王爷的大驾?   老荣安侯除了三子,还有一个庶女,一个嫡女。这个嫡女是老侯夫人四十岁上才得的,娶名谢娴,只比谢琳琅大了五岁。因为老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又是老来女,故而极其珍爱。只是老荣安侯夫妇去的早,谢娴的婚事便是其兄长谢晋做的主,嫁给了圣上第六子慕王为正妃。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与不得圣宠的六皇子,身份上倒也相配。   那小丫鬟听金氏问话,便答道:“是王爷身边的墨烟来传的话,说是王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不能来了,便由王爷替王妃娘娘给大姑娘送了礼儿来。还说王爷有公务在身,不能多留。只怕一会儿就要走了。”   金氏闻言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去找人跟老爷说,让他送王爷的时候,代雨姐儿谢谢王爷和王妃娘娘,就说得空了,便叫雨姐儿去探望王妃娘娘。”   小丫鬟得了吩咐便去了。   谢雨琅行及笄礼的时辰是早就选定了的,这会儿时辰也快到了,东府的客人越来越多,金氏只得将贾姨娘先放一边儿,去园子里招待女眷去了。   给谢雨琅及笄的正宾是金氏的亲姐姐,名叫金若兰。在这京城贵胄的圈子里,都快被传成了传奇的人。   金氏娘家是世代书香,一家子都是通过读书致仕的,金家的女孩儿也都颇通文墨,且端庄知礼。金若兰是金家的嫡长女,学问极好,与其兄长不相上下,当年的翰林大学士张大人看过她的诗稿之后,都不禁感慨:若是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这金家女儿定能考中前三甲。   也是机缘巧合,以文见长的金家女在十四岁时竟定给了武官京卫指挥佥事之子赵明宣,只等金若兰十五岁及笄之后便成亲。当时赵明宣正在西北做先锋官,在一次偷袭中,连同他带领的一支五百人轻骑一齐跌落山崖。圣上感其忠勇,为其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举国哀荣。   金家并不想自家的嫡长女守望门寡,便想再为她说一门亲事,哪怕门第低一些儿呢。更何况她才十四岁,小小年纪没有定要为未婚夫婿守着的道理。但是金若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坚决不肯再定其他人家,毅然的进宫做了女史。在宫中波澜不惊的待到了二十三岁,这么大的年纪,金家也就不再逼她另嫁,本想着再等两年,她二十五岁时就将她接回家中,就当姑奶奶养一辈子罢了。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先前大家都以为以身殉国了的赵明宣竟然率军凯旋归来!   这时的赵明宣并不知道家里为他定了亲,更不知道有一个女子为他守了九年的望门寡。待他知道后,在圣上问他要何赏赐时,只是请圣上准允金若兰提前两年出宫,并下旨赏她赐婚之荣。   金若兰嫁入赵家后,夫君爱重,公婆厚待。并于第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连圣上都赞她“有后福!”   故而京城里,请她为女儿及笄的倒比请那些高门贵妇的更多。   谢琳琅特意细细打谅了这位京中盛传“有后福”的妇人,她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是多么好看的长相,但是看上去神色舒缓,柔雅端庄,眼神里沉淀了别人没有的从容大气。   虽说女子及笄要在家庙中进行,但是因为谢家的老家是在山东,且又多年不曾回去,此次便在东府的祠堂进行了。等礼成后,谢琳琅等人才上前送了姐妹礼儿。   此时的谢雨琅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襦裙,因她名字中带个雨字,便别出心裁的在裙子上绣了雨打芭蕉的纹样,乌鸦鸦的头发挽了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白玉笄。清雅与大红搭配起来,颇为亮丽。   小姐妹们都说了些吉祥话儿,谢雨琅笑盈盈的受了。金氏带着她见了一圈儿谢金两家长辈,又招呼着女眷们去园子里坐着,再过上一会儿,就准备开席传饭了。   东府今日的客人里,虽也有公侯世家的,但清流的更多一些。毕竟谢渊是个四品官,与他职位相当的官员来得更多。这些官员的家眷们虽然对金若兰的事迹都耳熟能详,但到底见到真人还是不同,便都围着她说些话儿。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金氏心里自然也高兴,她刚想着坐下歇一歇,就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呢就道:“夫人快去看看吧,贾姨娘带着大少爷正闹呢!”   金氏并不想在自己女儿及笄的日子里闹得没脸,便指了个事去了后头。一路走着,小丫鬟就一边口齿清晰的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   未出阁的小姐们和夫人奶奶们并不在一处,而是被安置在了更风雅的牡丹园。东府的牡丹园并不大,种了数十株的牡丹,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更移值了几株名贵品种,姹紫嫣红的,极是美丽。谢琳琅和谢秋琅两个就在牡丹园里面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说话,如今京城府邸宅院里的布局都差不太多,大多仿照江南园林,讲究层次错落之美,故而在亭子后面,立了一座假山以作屏障。绕过假山,又做杏林小路,以突出曲径通幽之感。   所以这亭子虽在花团锦簇之中,倒很是清静。   谢秋琅虽生性沉静,可谢琳琅冷眼瞧着,她并不像杨姨娘一般懦弱胆小,倒有一股子从容气度,只是她好像习惯于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很容易便让人忽视她。   谢琳琅觉着她这个大姐姐虽小心翼翼的在嫡母手下长大,却是个好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不妨从假山后面突然蹦出个人来,倒唬了谢琳琅一跳。是个七八岁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他指着谢琳琅和谢秋琳厉声道:“你们两个,是谁骂我姨娘是奴才的?”   原来是贾姨娘的儿子,东府的庶长子,谢平琅。   谢琳琅并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便笑着道:“是平哥儿啊,平哥儿怎么没在前院,倒跑来园子里了?”   谢平琅横眉倒竖,“用你管!快说,你们两个谁骂我姨娘了?”   谢琳琅皱了皱眉,对他身后的两个小厮道:“主子无状,便是做奴才的没伺候好,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着少爷回去!”本来想说他是外男,在闺阁女子的园子里不像个样子,但想了一想,他倒底才七八岁,实在不用男女大妨。   谢平琅立时大怒,“你敢吓唬我的人!我看你话这么多,定然是你骂我姨娘了!你们两个给我打她!我今天就要打死她!”   那两个小厮也不过十岁上下,刚刚被谢琳琅吓了一回,此时想上前,但回头看了看主子,倒底没敢,其中一个还劝道:“少爷,她毕竟是少爷的堂姐……”   谢平琅也不等他说完,“啪!”地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大骂“废物!”   他的声音不小,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往这里看了,他倒不怕,越发要闹起来,恶狠狠地道:“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扑上来。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虽说有一股子力气,却也不至于将谢琳琅怎么样,谢秋琅也帮着推他,他看打不着谢琳琅,顿时发起狠来,当下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就向谢琳琅打来。   ☆、第5章 说亲事   他这一鞭子又快又急,谢琳琅猝不及防,又不甘心被他打着,便随手拿起亭子里的一个雕花长形板凳挡在了身前。谢平琅的鞭子练得并不纯熟,当日只是图新鲜学了两天罢了,不防鞭子缠在了板凳上,他一时收不住,竟向自己砸来。其实这鞭子一放一收,已经没多大力度了,只不过板凳砸在他身上,一则是害怕,二则是有些疼罢了。他坐在地上,顿时大哭起来。   也不知那贾姨娘先前是在哪里藏着呢,见儿子吃了亏,立时就跑了过来。一边拉扯着儿子,一边哭天抢地,园子里的小姐们有些被乳母拉着回避了,也有些爱凑热闹的围了过来,贾姨娘见状便越发哭得大声。   等金氏赶到时,那贾姨娘正哭到“谁都见不得我们娘俩好,这是要治死我们娘俩啊,竟是这么狠毒的心肠,非要让老爷绝后才罢休啊!”   听到“绝后”两个字,金氏沉着脸喝道:“贾姨娘慎言!”也不再和她多话,吩咐婆子们将贾姨娘半拖半拽的“扶”着去了正房的宴息处。又请谢琳琅和谢秋琅也一起去了   谢平琅还在撒泼打滚,金氏命两个粗壮婆子连扶带抱的将他带回了正房东边劈出来专门给他读书的小院子里。   到了宴息处,金氏命人搬了椅子来扶谢琳琅和谢秋琅坐下,问过她们是否伤着有无大碍后,才在炕上坐了,瞥了眼哭嚎不止的贾姨娘,转身吩咐丫鬟道:“去将老爷找来,不要惊动旁人,只说我有事要和老爷商量。”   丫鬟领命去了,又过了有两刻钟,贾姨娘都哭累了,谢渊才掀了帘子进来。他和谢晋并不十分相像,颇有些文弱之气。   他在前头院子听了丫鬟传话,果真以为是金氏有事和他商量,故而一进来倒愣住了。   贾姨娘见救星来了,登时嘤嘤哭起来,和先前的嚎哭完全不同,这次是泪珠凝于睫毛之上,又在眼睛里滚了一圈儿才落下来,衬着她此时苍白的脸色,当真是个梨花带雨。   谢渊果然就心疼起来,伸手就将贾姨娘扶起来,一边又责骂丫鬟婆子们,“怎么看姨娘在冰凉的地上跪着,竟不扶起来!”一边就拿眼睛看金氏。   显然就是说给金氏听的。   外界都说谢渊宠妾,果真是名不虚传。竟不问缘由就先责备主母。   贾姨娘简直就是半倚在谢渊怀里,一改之前的泼辣作风,声音既娇柔又委屈的道:“都是卑妾不好,卑妾身份低微,不比夫人尊贵,不能护着平哥儿周全。竟让老爷唯一的儿子受了委屈!”三言两语的就先告了状。   谢渊皱着眉对金氏道:“你倒底是平哥儿的嫡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沸反盈天才肯罢休?”   谢琳琅倒是从未见过谢渊这样的家主,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而金氏则是不动声色,也并不觉意外,显然是习惯了。声音都是平静无波的,“老爷明鉴,并不是我要闹得沸反盈天。一则,贾姨娘纵子打骂府上做客的小姐,是贾姨娘教养不善;二则贾姨娘以姨娘之身竟出现在宴请小姐们的园子里,是为不守规矩;三则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无状;四则,在主母面前公然勾引老爷。所以贾姨娘当罚,还请老爷示下。”   谢渊听到最后一条时,便有些不大自在,将贾姨娘推离了自己身边,问金氏道:“你说怎么办?”   金氏道:“今天是雨姐儿的及笄礼,不宜将事情闹大,但是贾姨娘之前就在垂花门挑事,现在又惊到了两位侄女儿,便打两二十板子也就罢了。”   贾姨娘本来就刷白的脸色像是更白了一点儿,当即缠着谢渊啜泣道:“夫人只说卑妾的错,却只字不提平哥儿受的委屈,平哥儿倒底叫夫人一声母亲,夫人怎就这般看着平哥儿刺眼!”   谢渊看贾姨娘哭得脸都白了,更加心疼,“平哥儿倒底还是个孩子……”又想了一想,金氏好像并没有说平哥儿的不是,又道:“要不让贾氏给两位侄女儿赔个不是,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也用不着打板子了。”   金氏冷笑一声,“老爷岂能这般污辱两位侄女儿?姨娘又怎能算得两位侄女儿的亲戚了,妾身竟不懂。”   谢渊顿时恼羞成怒,“你也不用抓着我的话头儿,能有多大事,你就这样揪着贾氏不放!”   金氏也不再和他打言语官司,道:“妾身请老爷过来,是想请老爷主持公道的,若是老爷不肯,妾身身为主母,便直接处置了贾姨娘也是一样的。老爷若是不忙着走,便看着贾姨娘打完板子再走也使得。若老爷觉得妾身不该处置贾姨娘,等打完了板子,老爷再处置妾身,妾身也无话可说。”   谢琳琅这才想明白,为何谢渊如此宠爱妾室,妾室又抖起来经常横着走,这府里的规矩竟也丝毫不差。有这样一个强势的主母管着后院,倒也真是谢渊的幸运。   其实谢渊对这个妻子十分头疼,软硬不吃,只照着规矩办事。娘家又是清流文官,家里还有一个稍不顺他意就拿脑袋撞墙的做言官的兄长,连圣上都拿她娘家兄长没有办法。他见到这个大舅兄向来都是绕着走,他每次看见妻子那张脸时就能想起大舅兄,实在是不敢和她硬碰硬。当年母亲要给自己定下金氏时,他就百般不愿意,但是母亲说他性子柔弱,耳根子又软,必得有个强硬的主母,才能稳住后宅,便执意给他定了金氏。   如今他瞧了一眼金氏那金刚一般的脸,顿时气馁,也不敢再看含着两泡泪的贾姨娘,说了一句:“我不管了!”就起身走了。   贾姨娘望着他的背影,傻了眼。   其实刚刚平哥儿去找谢琳琅算账,是她怂恿着去的。那时谢芳琅来找平哥儿,怒气冲冲的说那三个姐姐都在骂她,她就想着,毕竟平哥儿还小,就算打了谢琳琅又能怎样?最后顶多是让平哥儿给她赔个不是,这哑巴亏她还不吃定了!更何况这里还有个谢芳琅呢,实在不行就说是谢芳琅挑唆的,有表姐这个侯夫人摆在那里,谁又敢说什么呢?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的确是万无一失的。   没成想金氏来了,竟一句平哥儿的不是都不说,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金氏手上吃过无数次的亏,自己不管使什么小手段,她最终都是光明正大的责罚自己。虽然每次都有老爷来给自己撑腰,但也没一次能撑到底的。但她就是不甘心,自己生了府里的长子,又有老爷宠着,怎么就能在不得宠的金氏手里吃亏呢!于是她就一次一次的试验着,她总觉着,万一这一次,老爷就给她撑腰撑到底了呢!可每一次都是让她失望。   这一次也没能例外。   两个婆子上来拽她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表姐就在府里,于是挣扎着站起来,甩手就给了两个婆子一人一个嘴巴子。一边哭着一边往外跑,“我要见表姐!夫人要打死人了!”   金氏命人将贾姨娘拦住了,但她的贴身丫鬟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功夫,赵氏就带着丫鬟婆子疾步而来。   金氏只得将人请进正房,赵氏在上首坐了,也不问缘由,只扫了金氏一眼,沉着脸道:“你要打我表妹?”   并不提姨娘的身份,而是侯夫人的表妹。   金氏点头道:“这毕竟是东府的事,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赵氏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话,她是荣安侯的继室,毕竟也是三品诰命在身,当下便摆出侯夫人的派头来,怒道:“有我在,我看谁敢!”   那两个婆子慑于侯夫人的威势,拉扯着贾姨娘并不敢动手。   毕竟是朝廷亲封的三品诰命,金氏也不能公然违抗,只得作罢。   赵氏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琳琅和谢秋琅,亲自去扶了贾姨娘,也不管他人,径直去了贾姨娘住的碧莲榭。   碧莲榭的位置颇好,旁边就是一个小湖泊,虽不大,胜在湖水碧绿清净。为着夏天不返潮,碧莲榭里的地基故意起的比别处高些。此时莲花花苞已结,又有清风徐来,实在是个极好的所在。   开始时贾姨娘和其他姨娘一样,是住在正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后来她生下平哥儿,便说那里太窄小,求了谢渊将她挪来了这里。   赵氏安慰了她几句,她也没真的挨打,只是哭得久了有些累罢了,过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又想起在牡丹园里平哥儿摔了一跤,现在又被金氏带去了正房不让她见,不禁越想越气,便撺掇赵氏道:“表妹实在是想给表姐提个醒儿,表姐府上前头留下的那个琳姐儿,绝不是盏省油的灯!表姐若不给她些教训,往后指不定还要爬到表姐头上呢!表姐可不能不防。”   这话可真是说到赵氏的心坎里,她可不正是这么想的么?原本想着谢琳琅若是个好拿捏的,她倒也就省心了,可是谢琳琅回来的第二天,就说动了谢晋将安哥儿送去襄国公府学骑射去了,如此下去,自己的计划岂不都被她搅了?   可是她在这个表妹面前一直都自恃身份,不肯露出急燥的神色来,便冷哼一声道:“不急,等解决了秋姐儿的亲事,再想法子教训她就是。”   贾姨娘连忙奉承,“表姐最是聪明主意多的,自然不会被那个丫头算计了去!不过秋姐儿的亲事,表姐夫会答应吗?虽说我兄长如今也挣上了个七品的中书省经历,秋姐儿即便是庶出,却也是正经子的侯府小姐,况且我那个侄儿……”她不想说自己侄儿的不是,便没继续说下去。   赵氏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意。我虽是侯府的夫人,但和你兄长倒底不是亲兄妹,我便想着拉扯一把,但这表兄妹却是又隔了一层了。若是表哥娶了秋姐儿当儿媳妃,那就不同了,不说别的,侯爷单想着自己的姑爷和亲家,便也能帮一把。且秋姐儿是个老实的,表嫂倒不用操心不好拿捏,横竖有我呢。”想了想又道:“侯爷这边儿,我来想办法。倒是表侄儿,他房里的丫头也太多了些,过些日子,你给表兄递个信儿,让他把表侄儿房里的丫头谴出去一些,至少面上也要看着像才是!还有表侄儿在外面包着的那个妓-女,像个什么话!赶紧想办法打发了,这若是让侯爷知道了,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的!”   贾姨娘也是想说这事儿,见表姐发了话,兄长没有不听的。却又担心道:“若是表姐夫不答应,可怎么办?表姐还是再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赵氏成竹在胸的笑道:“这个简单,若是侯爷不答应,我只要拿了一条秋姐儿的帕子,再找个机会让表侄儿来趟侯府,将帕子交给表侄儿,就说是秋姐儿赠给他的。与男子私自传递定情信物,有了这么个名声,她不嫁也得嫁!”   贾姨娘听得心花怒放,“还是表姐的主意好,真是再无不妥的!”   两人在里屋说得甚是开怀,在门口立着的一个小丫鬟却是听得一身冷汗,寻了个理由,便悄悄儿出去了。   ☆、第6章 落水了   大约也就过了两刻钟,就有小丫鬟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在外间候着的玉印见是刚刚出去的那个碧莲榭的丫鬟,便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个丫鬟急得结结巴巴的,里屋贾姨娘听见声音,便问:“可是春儿?有什么话进来说。”   春儿急得面无血色,可是越急却又越是说不清楚,“奴婢刚才出去就听夫人身边的绿俏姐姐悄悄对奴婢说,花梨园那边刚刚有人掉进湖里了,奴婢便去了花梨园看……”   赵氏不耐烦了,“拣重要的说。”   春儿忙道:“奴婢好不容易过去了,却看见,掉进了湖里的是侯府的小姐,被一个路过的小厮救了上来……那个小姐的裙子像是被湖里的什么东西刮掉了,怕被别人看见,现在还在花梨园里不敢出来呢!”   赵氏倒是有些惊讶,问道:“侯府小姐?是侯府的几小姐?”   春儿立刻就道:“那位小姐全身都湿漉漉的,奴婢只瞧出那小姐头上戴着一支金凤簪子,因今儿早上奴婢见侯府三位小姐戴着一样的金簪,当时觉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所以奴婢才认出那是侯府小姐,至于是侯府的几小姐,奴婢也没敢走近细瞧,实在是没看清。”   赵氏闻言颇有些担心,若是那两位倒没什么,可害怕是芳姐儿,芳姐儿平日里又是个能胡闹的,便忙问玉印,“三小姐呢?你可看见了?”   玉印哪里知道,却又不敢说,只得道:“三小姐身边有玉霜在,况且玉霜是个会水的,若真是三小姐掉进去了,也用不着什么小厮来救了。”   虽是如此说,可赵氏也依然不能放下心来,便要过去看看。   贾姨娘听了玉印的话,却是觉得极有道理,她倒是盼着掉下去的是谢琳琅,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又没了裙子,岂不是名声尽毁?自己也能好好的出一口恶气不是?她心里这样欢喜的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若是谢琳琅毁了名声,还要带累着芳姐儿,表姐听了一定不会高兴。她又想了一想,突然高兴道:“表姐,若是这掉下去的是大姑娘,咱们岂不是省事了?即便是这事儿没传扬出去,她也落了个把柄在咱们手里,她又岂愿坏了自己名声的,到时候让她嫁给我那大侄儿,她还能不嫁不成?”   赵氏道:“先看看是谁再说。”便急着起身让春儿带路去花梨园。   花梨园在碧莲榭的东侧,种了满园的梨树,此时梨花早已落尽,枝叶倒是繁茂,郁郁葱葱一派生机,是个隐蔽的所在。因花梨树喜水,这梨园便是依湖而筑。湖里莲叶田田,有莲叶高高抽出水面,也有些圆圆小小的浮在水面之上。整个园中虽没有鲜花似锦,却自有一股清香徐来。   贾姨娘跟在赵氏和春儿后面,一路分花扶柳的走着,快到湖边的时候,快走了几步,娇笑道:“我来看看倒底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啊!”这一声之后,她难以至信的捂住嘴巴,惊道:“是三姑娘!”   赵氏连忙喝斥她“闭嘴!”快步走到湖边,果然见谢芳琅全身都湿透了,正坐在地上哭呢。赵氏登时大怒,正要骂谢芳琅的丫鬟“怎么没人给芳姐儿拿衣服来换上?”时才发现这里并无他人,园中本就隐蔽,且这里又被两座假山挡着,并没什么人发现,若是自己喊出来,知道的人倒多了,便硬是把这声怒斥咽了回去。   谢芳琅一见母亲来了,便直扑到了赵氏怀里。   赵氏见她的裙子果然没了,现在天气又热,穿的又不多,身上只剩下一条亵裤,心里不禁绝望,女儿这名声怕是完了。   贾姨娘在一旁道:“竟是三姑娘,这可怎么是好?”   这会儿谢芳琅的丫鬟玉霜才拿了干的衣服裙子来,赵氏也顾不得骂她了,便让谢芳琅去假山里赶紧将衣服换了。又在心里迅速打定主意,反正没几个人看见,况且女儿也才十岁,毕竟还小,即便是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可是她的裙子没了……想到这里,又一阵绝望感袭来,自己都觉得圆不过去。见玉霜一脸惧色,她便压下满腔的怒气,问道:“你原本是我调-教出来的大丫鬟,我看你稳妥才将你给了芳姐儿,你今日竟没有跟在芳姐儿身边,害得芳姐儿落了水,你可知道你会是个什么结果?”   玉霜本就已经害怕的要命,闻言立时便“扑通!”一声跪下了,道:“求夫人饶命!是东府的绿俏姐姐对姑娘说刚才看到一只绿毛鹦鹉飞到这园子来了,姑娘一听很是欢喜,便硬要过来,结果到了这儿也没看到什么绿毛鹦鹉,倒看见湖里有不少的锦鲤,姑娘就要奴婢去找鱼食,奴婢回来时就已经……”说着便磕头,“求夫人饶了奴婢吧。”   赵氏刚想开口,就见玉印急着过来轻声道:“夫人,大姑娘和二姑娘过来了。”   赵氏只觉得心里的怒气一浪一浪的涌上来,却又不敢高声,只得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她们怎么会知道?”   玉印赶紧摇了摇头,她知道赵氏只怕是气得狠了,自己也不禁腿肚子有些发抖,每次赵氏生气都会拿她们这些伺候的丫头作伐,这几天恐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贾姨娘忙道:“那你还不快出去拦着!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总想着凑什么热闹!”   没等玉印答应呢,谢琳琅和谢秋琅已经过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刚听说三妹妹掉水里了,赶紧着过来,三妹妹没事吧?要不要先请个大夫来?”   赵氏本能的就觉得这话应该是谢琳琅说的,可惜不是,竟是出自一直都不怎么言语的谢秋琅之口!她在这个庶女面前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这些年谢秋琅几乎不敢在自己面前多说一句话,而如今,竟让她看了这样大的一个笑话去!她此时恨不能迁怒到所有人身上去,她铁青着脸道:“芳姐儿没事!”   谢秋琅闻言神色淡淡,看了一眼湖边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厮,道:“就是你将三妹妹救上来的吧,倒是多谢你了,救了三妹妹一命,等回去了,夫人定会赏你。”   那个小厮自从将谢芳琅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在湖边,也不走。   赵氏刚刚一直忙着看谢芳琅,竟没注意到他,此时见他一脸神色如常的在一边儿站着,不由大怒,“这个奴才竟敢坏了小姐名声,立时给我拖出去打死!”   那小厮也不惧,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一样,立时跪下道:“夫人虽然尊贵,却也没有无故就要打死人的道理!奴才虽然卑贱,也是一条人命,况且奴才也不是荣安侯府的奴才,夫人没有奴才的身契,便不能随意的发落奴才。更不用说奴才刚刚还救了三小姐。若是夫人定要将奴才打死,奴才的家人拼死也会为奴才讨个公道的。”   赵氏顿时被噎了个倒仰,等谢芳琅换好衣服从假山里出来时,她倒也想清楚了,现在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至少还能想办法补救,可若是此时将这个小厮拖出去打死了,闹将起来,岂不是满城皆知了吗?当务之急,是先将这个小厮安抚下来,叫他不要说出去,便对他道:“既然是你救了三小姐,我定然赏你,只有一件,此事你断不能说出去!否则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奴才,也绝不饶你!”   那小厮面不改色的道:“奴才不敢要夫人赏赐,既然三小姐无碍,奴才就告退了。”说着就站起身走了。   在走过谢琳琅身边时,青杏明显的惊了一下,谢琳琅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谢芳琅出来就哭道:“娘,是有人在背后推我的!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赵氏紧紧咬着牙,她刚开始就觉得此事不大对劲儿,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儿。此时听谢芳琅一说,她瞬间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设局害芳姐儿的,至于是谁……她扫了一眼及时赶来的谢琳琅和谢秋琅。   此时这种情况赵氏自然不想再在东府多待,却又不能说出实情,便借口自己身子不适,向金氏请辞,金氏也不便强留,便送她出门。赵氏临上轿时看了金氏身边的绿俏一眼,绿俏只是低着头,恭顺的跟在金氏身后。赵氏突然对金氏笑着道:“瞧我这记性,一直有句话想对二弟妹说的,竟然这会子才想起来,此时说了,还望二弟妹千万要答应我才是。”   金氏笑道:“大嫂真是说笑了,但凡大嫂有什么吩咐,弟妹我敢不应的呢?大嫂只管说就是了。”   赵氏这才道:“我知道二弟妹一向是最宽和知礼的。我前儿听玉印这丫头说,二弟妹身边的绿俏打络子打得极好,真是没人能比得上的!我当日听了便一心想着见识一下,此时见了绿俏,看模样儿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也真是合了我的眼缘儿了,心里喜欢的紧!这才厚着脸皮想跟二弟妹讨了来。”   那绿俏闻言立时抬起头看了赵氏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第7章 要绿俏   金氏一脸为难的道:“按理说大嫂跟我要个把的丫头,弟妹实在是没有道理不给,只不过绿俏是我的陪嫁大丫头,平日里伺候我惯了,我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贴心人儿。可不巧前儿竟被我们家老爷看上了,死活要了去,我也是个没主意的,便给这丫头过了明路了,再等些日子,就给她开脸做姨娘了。”   谢琳琅倒真有些佩服这个金氏了,面对势大且又不怎么讲理的赵氏,她也能神情不惊的想法子回绝了。赵氏能跟她要个丫头去,却不能要个姨娘去。况且又说的是日后要将她抬做姨娘,这时日一长,变数就多了,到时候是不是真的抬了她做姨娘,也就说不准了。   赵氏也不是个简单的,只略想了一想,就笑道:“二弟妹这般贤惠大度真不愧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子小姐,我刚刚话没说清楚,倒是让二弟妹误会了,眼见着天儿越来越热,我正打算给府里的这几位小姐们做几身新衣服,又想着毕竟是年轻小姐们,身上配些个流苏络子的也俏皮好看,便想请绿俏姑娘去帮着打几天络子。必不会耽误了二弟的好事。”   这一番解释便将要了绿俏去,变成了请她去府上待几天。这点子要求,也让金氏确实再无理由拒绝。   金氏只好道:“这丫头笨手拙舌的,能让大嫂看得上也是她的造化,连带我这主子也觉得脸上沾光呢!只是,怕这丫头伺候我这等粗人惯了,伺候起嫂子这样子尊贵的人儿来,怕还伺候不好呢!若是我这丫头有什么得罪嫂子的地方,我先在这里给嫂子赔个不是了,等她回来,我定罚她!”   这金氏果然是个聪明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赵氏无缘无故的定要了绿俏去,就知道赵氏没安好心。这丫头倒底也跟了她一场,况且又是个忠心妥贴的,她自然不想让赵氏害了去,便先把话撂下了。   赵氏如何不明白,便笑了笑,只是说:“二弟妹倒信不过我了。”   金氏也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大嫂的,只是怕这丫头笨手笨脚的罢了。”说着又嘱咐绿俏道:“侯夫人既看得起你,你就随侯夫人过去,好好的打络子,完成了差使就回来。别觉着去了侯府,又见侯夫人宽厚,便成日里想着偷懒儿!再过个四五日,我那外甥女就要来府里找你学编络子,学会了还要教公主呢,若是她找不着你,恼了,我可也保不下你!”   金氏的外甥女就是金氏的大姐金若兰之女赵谨,因赵明宣曾在西北戎羝族中隐姓埋名蜇伏了九年,才摸清了戎羝的底细,立了大功,率军而归。但在那苦寒之地,却也落下一身病来,不能再领兵打仗,一个武将不能打仗又不能顶个文职,便只是挂了个闲缺。他又无兄弟,圣上念其功劳,便亲命其子赵慎入京卫指挥使司,赵慎倒底才十四岁,圣上的意思是先不委以实职,让他先历练着。而他的双胞胎妹妹赵谨则被指给了和惠公主做伴读。   绿俏连忙应是。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对主子十分感激。夫人只怕也知道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便将公主都搬了出来,还限了时日。绿俏跟在赵氏的轿子后面,长吁了一口气。   回到侯府,绿俏就被带去了朝晖堂。   赵氏先嘱咐了丫头们伺候谢芳琅吃些东西,又安抚了她一顿,谢芳琅毕竟年纪还小,听母亲说都交给她处理,并不用担心,便也就不担心了。在赵氏房里吃过东西,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赵氏这才叫了邓妈妈进来。   邓妈妈是赵氏一手提拔起来的管事妈妈,此时见赵氏皱着眉,脸色十分的不好看,便斟酌着道:“奴婢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命人收拾出了一间厢房给绿俏住着,并派人守着了。奴婢对外只说让绿俏姑娘在屋子里好生的打络子,并不许其他人去打扰。”又抬头看了眼赵氏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奴婢已经着人去东府打听着了,不消两日,定把这个丫头的底细都翻将出来,到时再审她也能事半功倍。”   赵氏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又问:“那个小厮可打听出来了?我觉得这里面他倒是最可疑的一个。”在她要命人将他拖出去打死时,他还能一脸无惧的梗着脖子顶她,还说得头头是道的,显然就是早就想好的说辞。况且谁又会跑到那么僻静的园子里去“路过”呢。   邓妈妈听她问那个小厮,有些惴惴的道:“东府都请了哪些老爷是有记录的,从这些老爷身上去查那小厮是谁带进来的,倒也容易,只是去东府赴宴的老爷不少,要一个个查下去,得需些时日。”   赵氏虽然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春儿倒是好办,她是贾姨娘的丫鬟,只要让贾姨娘吩咐她不许说出去,谅她也不敢往外头说去。除了这些人,就还剩下谢琳琅和谢秋琅。不过她们两个也都是侯府小姐,若是谢芳琅名声上有什么不妥,她们两个也受连累,想必她们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名声说着玩儿。   除了这些人,还有哪些人也知道谢芳琅落水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赵氏用手按了下额角,玉印见状,连忙上前用手给她轻轻揉起来。   赵氏想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她最怀疑的还是谢琳琅和谢秋琅,可是她们做这件事又有什么目的?坏了谢芳琅的名声,于她们二人只有害而无利。   舒锦园里,谢琳琅已经换了衣服,将头上的簪子珠花也都卸了,穿了件杏黄色的撒花袄,月白色的散腿裤子,很是清爽。   郑妈妈早就端了清热解渴的香薷饮来,谢琳琅一直不大爱喝这个,便要换甜汤,郑妈妈就唠叨道:“姑娘大了,怎么还能整日里爱吃甜的?且不说对牙不好,还容易长胖的,以前夫人未出阁时,郡主就不许她吃甜食,最多也只是一天两块点心罢了。更何况现在天气越发热了,还要吃甜的东西,岂不对脾胃无益?这香薷饮虽有股子淡药味儿,只要喝惯了就好喝了,它是最清热的了。赶紧喝了。”   谢琳琅一直最怕的就是郑妈妈的唠叨,若是她敢不喝这碗汤,保管过个三五日她还在唠叨这事儿呢!谢琳琅便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看着青杏急不可耐的样子,倒是笑了,“你看你急的这样儿!”   青杏抓一抓脑袋,道:“姑娘知道我是最存不住话的。”   谢琳琅其实也很想知道那小厮的来龙去脉,便将其他人都谴了出去,只留下了跟着自己去东府的碧桃和青杏,对青杏道:“你认得那个将三妹妹救上来的小厮?”   青杏憋了这一路的话了,早就想说,连忙道:“奴婢再认得他不过了!他是杨姨娘哥哥的儿子,如今在襄国公府当差。”   当年谢琳琅的母亲去逝后,她的几房陪嫁便留给了儿子女儿,因为当时安庆郡主将谢琳琅和谢安琅接去了襄国公府抚养,这几房陪嫁便就跟去了襄国公府伺候,他们的身契便也都交到了安庆郡主的手里。   这几房原本就是襄国公府的家生子儿,谢琳琅母亲的四个陪嫁大丫鬟里,有两个在荣安侯府配了人,便没有回去,而杨姨娘本性老实胆小,主母才将她开脸抬了姨娘,她既成了侯府的姨娘,也没有再回襄国公府的道理,而杨姨娘的老子娘和哥哥嫂子都是回去了的。   荣安侯当然不在意这些个陪房,而安庆郡主也说了,等将来谢琳琅出嫁,这几房还照原样儿给谢琳琅陪嫁过去,所以到现今为止,这几房的身契还在安庆郡主手里,几房的人也都在襄国公府当着差。   谢琳琅想了想又道:“当时是绿俏来找的大姐姐,告知三妹妹落水的,想必大姐姐是认得绿俏的。那个绿俏你可认得?”   青杏道:“在襄国公府时,奴婢倒瞧见过绿俏来找在卫大姑娘处当差的二等丫鬟山药,山药前些日子和杨姨娘的侄儿已经过了明路了,等到了日子就办好事儿了。奴婢还听说……”说着倒迟疑了一下。   碧桃在一旁急道:“你这小蹄子,平日里没个正事儿的时候说个没完,这时候你倒吞吞吐吐起来!”   青杏当然是想说的,又怕说了犯忌讳,这才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因为此事奴婢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的。那个绿俏是东府夫人的陪嫁,在金府时就和府里的一个小厮相好了,只等到了岁数便求东府夫人放她出去。不过去年的时候,那个小厮不知怎地就得罪了贾家大少爷,竟被那个大少爷活活打死了!那个大少爷的父亲,是咱们侯夫人娘家父亲赵大人身边的一个无品小吏,靠着姑母给赵大人做了姨娘,如今竟也颇得脸面,一起子人都唤他声贾大人。贾老爷使了钱,此事便不了了之了。那个小厮有个妹子,唤作春儿,当时也是随东府夫人陪嫁去了东府的,只怕东府夫人也是想在贾姨娘身边安-插个眼线,便将春儿给贾姨娘使了,春儿倒是机灵,贾姨娘竟颇为信任她。”   说了这么一大篇子的话,谢琳琅理了半天才理清这里面的关系。倒难为青杏记得这样清楚又说得这样明白。   那个贾家的大少爷就是赵氏姨娘的侄儿的儿子,名叫贾儒,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娶媳妇儿。这个贾儒打死了绿俏的情郎,而那个春儿正是绿俏情郎的妹子,这绿俏和春儿两人倒是一条心。只是她们又怎么会联络了杨姨娘的侄儿呢?   青杏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便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谢琳琅吃过了晚饭,朝晖堂那边依然没什么动静。倒是从东府传出来一个消息,说是东府夫人将贾姨娘打了二十板子,连缘由都没说,打完便将人关禁闭了。   听得谢琳琅瞠目结舌!   金氏当时碍于赵氏在那儿拦着,想打贾姨娘没有打成,谢琳琅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等赵氏走了,她竟照打不误!难怪贾姨娘抖成那样儿,也越不过金氏去!谢琳琅顿时就觉得这个金氏,简直是后宅主母们的楷模,真不愧是金家女,竟比她姐姐也差不到哪儿去!反正是人已经打了,就算赵氏过去给贾姨娘撑腰又能如何?任赵氏是什么侯夫人,总也不能到东府去打人家主母吧。金氏也不怕得罪赵氏,反正不管得不得罪赵氏,赵氏也不会帮着她就是了。等赵氏再去东府,她依然笑脸相迎,赵氏说什么,她还是照听。只是若违了自己的规矩,只等赵氏走了,再罚也是一样!   赵氏当然也听说了此事,但她现在忙着谢芳琅的事,又哪有时间去管什么表妹?   最后倒也让她查出来了,救谢芳琅的那个小厮是周姨娘的侄儿。这周家一大家子的身契都在安庆郡主手里,她自是知道自己在安庆郡主面前是个上不了牌名儿的,更别提要那个小厮的身契了。   只能另想它途。   整整一夜,她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不惊动安庆郡主,又悄无声息的拿捏住那个小厮呢?   第二日一大清早,她便派人去贾家送信儿。只一顿饭的功夫,贾儒就来了。   ☆、第8章 玉家子   赵氏还是想着照她先前跟贾姨娘讲过的那个计划来办,既然那个小厮是杨姨娘的侄儿,那么拿捏住杨姨娘和谢秋琅不就拿捏住他了吗?还能就此事将谢秋琅定给贾儒,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打定了主意,她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子交给贾儒,让他贴身收好。这是前些日子,她故意打翻了茶杯,将茶水洒在了裙子上,站在一旁的谢秋琅拿出帕子给她擦拭时,她顺势留下的。   这边准备好了,便打发人去将杨姨娘请了来。   杨姨娘一向胆小,且更是有些怕赵氏的,一进门儿连头都不敢抬,丫鬟搬了凳子来她也不敢坐,直到赵氏发了话,她才坐下。   赵氏前所未有的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这几日就要预备着裁夏装了,我看你整日里都穿些深沉的颜色,这回倒不如挑些个鲜亮颜色去,也合这初夏的景致。”   赵氏从来没跟她唠过家常,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忙点头答应着。   赵氏又笑道:“如今秋姐儿也大了,也该打扮起来,我这里有一支碧玺攒的珠花,还有一副碧玺的耳坠子,正好凑成一套,你拿回去给秋姐儿戴着玩儿。”   玉印将东西拿上来,交给了杨姨娘。   杨姨娘简直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道:“这怎么使得?秋姐儿怎能要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赵氏就道:“说起来我也是她的母亲,就是多顾着她些儿也是应该的。”接着又另起了个话头儿,道:“虽说这话不该对姨娘说,但你毕竟生她一场,秋姐儿的亲事,你又哪有不关心的呢!”   杨姨娘听她说起秋姐儿的亲事,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听她继续道:“我倒是帮着秋姐儿看好了一家公子,是贾大人家的嫡长子,贾大人虽说官职不高,但前途是好的。且又是嫡长子,人物品格儿也都是极好的,秋姐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庶出的,贾大人家既不嫌弃,倒也配得上。如今我只与你说一说,等回了侯爷,便就定下了。”   杨姨娘一听她说是贾大人家的公子,脸都白了。赵氏当着人前不好管她姨娘的侄子叫表兄,便一直是称呼贾大人的。杨姨娘急了,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道:“这怎么使的?这……侯爷也必不会同意的,秋姐儿虽是庶出,但倒底是侯府的大小姐,怎么能……侯爷也必不会同意。”   赵氏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反应,便冷笑一声,道:“侯爷不会同意?这是秋姐儿自己愿意的,就是侯爷又能怎样?女儿已经做出这等不顾廉耻的事来,还能由得你挑挑拣拣不成?”然后也不等她说话,便向外面道:“让贾家大公子进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水碧广袖直裰,细长的眼睛即便是弯腰作揖时也向上挑着。他对赵氏叫了一声“夫人”,又笑着给杨姨娘作了个揖,道:“姨娘好。”   赵氏瞟了杨姨娘一眼,对贾儒道:“给杨姨娘说一说,你是怎么认得秋姐儿的?”   贾儒便笑道:“我与大姑娘相识是在前些日子,夫人让我来府里给夫人办桩事,当时我想着天色已经深了,便没避讳,就进了后园子,没成想竟见到了大姑娘。大姑娘还与我约定以后进府便还到那处去与她相会。”   杨姨娘已经听得浑身发抖,她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不要乱说!”   贾儒笑着从怀里拿出块帕子,在杨姨娘面前抖了一抖,道:“姨娘应该认得,这是大姑娘贴身用的帕子吧?”   杨姨娘见了那帕子显些晕过去,只觉得脑中嗡嗡乱响。   赵氏见状得意的笑了,示意贾儒先出去,又让人去请谢秋琅来。   杨姨娘缓过来些,就扑过去跪在赵氏面前,哭道:“必不是这样的!求夫人可怜可怜秋姐儿吧,这女孩儿家的清白名声是多么重要!夫人这样会逼死秋姐儿的!”   赵氏凉凉的看她一眼,“不是给你指了出路了么?如今贾家既然不嫌弃秋姐儿,秋姐儿便嫁过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姨娘不敢撒泼嚎哭,却是哭得十分伤心。她在这晦暗的一生里,把所有指望都放在了谢秋琅身上,如今她一生的指望竟坏了名声,又要嫁给贾儒这样的人。她又如何能不伤心?   过了半晌,谢秋琅便到了朝晖堂,赵氏笑着对她道:“快把你姨娘扶起来,你姨娘听说了你的好事,竟就这般舍不得了。”   谢秋琅过去扶杨姨娘坐下,才道:“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好事,女儿听不明白。”   赵氏也不想再绕圈子,直接就说:“今儿贾家大公子来找我,说你们两情相悦,想求娶了你去。我还不信,贾儒就拿出了一条你送的手帕子,我看了那绣法,确是你的,这才信了。毕竟你姨娘生你一场,我便想着,既是你的好事到了,就打发人叫了你姨娘来,也好让她欢喜。”   并不询问谢秋琅是否有其事,竟就将此事认定了。   谢秋琅便就跪下了,抬起头直看着赵氏的眼睛,道:“女儿之前并不认识贾家公子,那条帕子也不是我送的。”   赵氏也笑着看着她,“证据确凿,秋姐儿既与他郎情妾意,又有何不能认的?”   谢秋琅的目光无一丝闪躲,慢慢道:“三妹妹在东府落水之事,还没有传扬出去,若是传出去了,三妹妹没了裙子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只怕三妹妹的名声也就完了。”   赵氏闻言立时大怒,喝道:“你敢威胁我!我就不信你敢把芳姐儿落水之事传出去,若是传出去了,你也跟着名声受损!况且还有你和贾儒私相受授一事,你再也别想寻得好亲事!”   谢秋琅这时才笑了一笑,“夫人说笑了,再差的亲事还能比现在这桩更差吗?夫人既要毁我名声,我又怎会害怕再被三妹妹带累呢?无非是名声更差一些罢了。况且三妹妹落水之事既是我做的,我又怎么会怕传出去?我若怕也只是怕连累了二妹妹罢了。”   竟是破罐子破摔了!   赵氏咬着牙道:“原来竟是你做的!那个小厮和绿俏也是你指使的了?”   谢秋琅道:“奴才也有奴才们的办法,只要哪个奴才在自己主子面前嚼了一舌头这件事儿,只怕一传十,传将下去就不好收拾了。”   赵氏目露凶光,狠狠的盯着谢秋琅足足有一刻钟,才厉声道:“把那帕子给我拿来!”谢秋琅是什么身份,她又如何能与自己的芳姐儿比!岂能为了打老鼠倒伤了玉瓶儿?因着她而坏了芳姐儿的名声可就值得多了!   玉印去贾儒那儿取了帕子来,赵氏当着谢秋琅的面儿就将帕子烧了。然后道:“你也该向我保证一句。”   谢秋琅道:“夫人放心,只要夫人不再究着这些个奴才不放,我便也能替这些个奴才们保证,此事不会外传。”   赵氏冷哼一声:“你最好是个信得过的!”   当天晚上,绿俏就被送回了东府,此事也不再有人提起。   倒是有几个媒人上门,来给大姑娘说亲,赵氏推说身子不适,便都回绝了。有一家却是不折不挠的,又托人找到了谢晋那里。   谢晋平时虽不大理会后宅之事,但这毕竟是女儿的婚姻大事,见赵氏推脱着,便只好自己找了不少相熟的人打听,托了底才定下来。   是皇商玉家的嫡长子玉泓承,这确实是门实惠的好亲事。   玉家虽说带个商字,但是皇商与普通商人又大不相同,身份地位也都不低,这位玉公子是玉家大房的,大房老爷早逝,便是孤母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如今儿女都已长成,家里又没有别的儿子争家业,这大房的产业便都是玉公子一人承了。谢秋琅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听说婆婆又是个极和善的。   因玉家大房即将前往天津做一笔生意,恐一两年都不能回京,还有个三五月就要出发了,便想着在离京之前,将长子的婚事定了。且侯府大姑娘已经及笄,虽说时间上仓促些,但就成亲也来得及。   谢晋便也点了头。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杨姨娘。   杨姨娘没有嫁妆,本身又只是个陪嫁丫鬟,虽把自己攒的那点儿家底都拿了出来,可倒底也没多少。按理说庶女出嫁,嫡母虽没有陪嫁妆的义务,但多多少少也都会拿出来些,最不济的,给庶女打副头面总是应该的,但是这回赵氏是被气得狠了,也不顾她的贤良名声儿了,竟一分都没拿出来。侯府庶女出嫁,公中本是该拿五千两银子的,因着玉家富庶,且送的定礼又多,又是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谢晋便又添了两千两,另外又添了两个庄子,两个铺子。   用这七千两银子置办了嫁妆,也是不少了。   谢秋琅出嫁当天,谢琳琅早早就过来了,她拿了母亲留给她的一支镶红宝石赤金华胜给谢秋琅添妆。   谢秋琅正坐在妆奁前,两个喜娘忙活着给她上妆梳头。谢秋琅望着那支华胜,一直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喜娘突然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妆刚上好,你可不能哭啊!要是把这粉冲了,还得都重来一遍。费力气不说,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啊,这一项一项的,都得紧着来呢!”   谢琳琅与这个大姐姐相处时间不长,也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此时见她如此,倒也红了眼圈儿。   喜娘给谢秋琅梳好了头,正要给她蒙上盖头,她突然站起身走到谢琳琅面前,深深揖了一礼。   谢琳琅忙对揖下去,道:“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谢秋琅脸上已涂了厚厚一层粉,看不出神色,言语间却明显的带着一丝硬咽,“我知道在这府里,除了爹爹和姨娘,也就二妹妹还把我视为亲人了。这一回我将夫人得罪狠了,她虽然再不能拿捏着我,我却怕姨娘替我受了这委屈。还求二妹妹时常看照姨娘一些。”   谢琳琅点点头,郑重道:“大姐姐放心,我会的。”   谢秋琅这才被喜娘扶着坐到了床上,蒙上盖头,等着新郎来迎亲。   外头院子里鞭炮声突然响起来,顿时便有人哄笑着嚷嚷开了,一个小丫鬟一脸喜色的跑进来传话:“姑爷到了!”   一屋子人立时就忙起来,虽说这些事情都轮不到做姨娘的上前儿,但杨姨娘还是跟着大伙儿忙叨着,做些无关紧要不会让人说嘴的事,直到经了三引四送,谢秋琅被送出了门子,她才站在垂花门边上,直望着谢秋琅送走的方向,又不敢太哭,只装作拿帕子挡风,才掩着嘴角悄悄的哭了。   本来在花轿里铺上娘家备的大红毯子该是嫡母来做的,新娘子坐在娘家铺的毯子上,也是出嫁后有娘家撑腰的意思,但赵氏依旧推着身子不适,又不能让姨娘来做,便只得由喜娘代劳了,铺好了毯子,新娘这才上了轿。   玉家公子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高的白马上,面如冠玉,展然而笑,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众人都围着高马和花轿说着喜庆话儿,穿着一身明蓝色镶石榴红滚边直裾的贾儒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的道:“玉兄真是艳福不浅,我等是没这福气了。”   当时说话的人多,又没有人在意着他,这一句就被接连而来的声浪掩了过去。   骑在高马上的玉泓承却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还不等有何动作,那边喜娘已经高声道:“吉时已到!”迎亲队伍便就出发了。   等迎亲队伍走了,人也都散了,朝晖堂的二等丫鬟喜乐才来给赵氏回话,说新娘已经送走了。   赵氏歪在大迎枕上,冷哼了一声。   贾儒这时也进了朝晖堂的宴息处,笑着给赵氏端了杯茶,道:“表姑母何必生气,若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还要自己受着?侄儿与大姑娘没缘份罢了。”   赵氏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才叹气道:“我原是想让你娶了侯府的姑娘,将来侯爷也能对你们家多帮衬一些,你们若是好了,不也就是我好么!”   贾儒笑道:“表姑母倒不必忧心,侯府的大姑娘不成,不是还有二姑娘吗?”   赵氏闻言立时斥道:“二姑娘是侯府的嫡女,你也敢肖想!我当初想将大姑娘定于你,还要使手段算计才有可能成呢,更何况是二姑娘!”   贾儒面色不改,笑道:“表姑母不是也说要使手段才成吗?既然是使手段,对大姑娘使得,对二姑娘不也是一样。”   赵氏冷眼瞥他一眼,沉着声音道:“我们敢算计大姑娘,因着她是庶出,就是有什么不妥当,侯爷也只是生气罢了。但是二姑娘不同,就算侯爷能饶过你,襄国公府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贾儒依然笑着,道:“表姑母放心,侄儿有分寸。”   ☆、第9章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节当天,谢秋琅从天津写来的家信正好赶着送到了,还送来了两大箱子的东西。都是给一大家子送的表礼,人参鹿茸等是给谢晋的,阿胶燕窝等是给赵氏的,给杨姨娘挑了些珠宝首饰,还有亲手缝的一件长褙子。一直在作养着的宛姨娘也得了东西,还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两床襁褓。倒都是中规中矩的表礼,但是给这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带的却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很多都是不大常见的,想来天津那边出海便利,许是外洋的东西。   谢琳琅也看了那信,谢秋琅出嫁当天贾儒的话虽然没什么人在意,但还是有人听见了的,一个在二门上当差的小厮悄悄跟青杏说了,青杏又回来告诉了谢琳琅,谢琳琅若不因为自己是闺阁姑娘无法,真想上去抽贾儒几个大耳刮子!小姐的闺名是多么重要,他无缘无故的跑去跟玉家姑爷说那么一句,谢秋琅就是没事,听在婆家人耳朵里也难免疑惑有事,成亲当天就给姑爷添这么一个大堵,真是不想见谢秋琅好了。   不过,见谢秋琅的信上倒是说姑爷尊重婆婆疼爱,一切都好。也正是因为说得太好,反倒让谢琳琅更加不放心起来,只怕她是报喜不报忧。   杨姨娘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谢琳琅也没敢告诉她,没的让她担心。所以她倒是真的高兴,端午节当晚全家人聚一起吃饭时,她便将谢秋琅送来的那件褙子穿上了。杨姨娘平时穿的衣裳不是石青就是灰蓝,直把她衬得老了许多岁,今儿穿的这件褙子是妃色镶了金线牙边儿的,上面绣了深红色梅花,头上戴了一支碧绿的翡翠簪子,倒是比平时看上去年轻不少。她虽然不是容色极好的,却也是十分耐看。   因着是家宴,也没有外人,便就不拘什么礼数了,一家子大大小小,连同姨娘也都上了桌。就连一直没露过面的宛姨娘也大着肚子来了,她上来就要俯下身去给谢晋请安,她身后的一个丫鬟就架着她,其实也并没有蹲下去,谢晋却忙站起来扶住她,道:“你如今有着身子,用不着行这样的虚礼。夫人宽和,不是也一直都免了你请安吗?就坐下吧。”   宛姨娘娇声答了个是,又笑着看了赵氏一眼,道:“既然老爷如此说了,那卑妾就不给夫人请安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卑妾才是。”   赵氏面上功夫一向做得好,笑道:“这是说得哪里话,哪里就说得上怪罪呢?妹妹如今身子重,越发要小心些才是,所以前些日子,我才嘱咐人好生照顾,让妹妹在院子里养着呢。今儿是端午,老爷这才让妹妹出来,也是让妹妹和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沾些喜气的意思,也望着妹妹能给老爷添一子,老爷和我才越发高兴呢!”   宛姨娘前段时间装了几回肚子疼,原是为着拉谢晋去她屋里,没成想倒让赵氏钻了空子,找了个大夫来,硬说她怀相不好,让她在院子里静养,不许出去走动。如今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想找补回来呢,此时又被赵氏当面提起让她静养的事,心里不禁越发愤恨,面上却是不显,笑道:“那就承夫人吉言了。”眼睛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谢琳琅,又笑道:“哎哟!这就是二姑娘吧?卑妾常听人说咱们府里原先的夫人容色出尘,又是极宽厚的脾性,今儿一见二姑娘,不愧是夫人生的,果然出色!卑妾这些年见过的嫡女里,竟没一个能比得上的!”说着就瞟了一眼坐在谢琳琅左侧的谢芳琅。   谢琳琅就笑着道:“姨娘过赞了。”   谢芳琅最不耐烦这些言语官司,直愣愣的就道:“说着二姐姐,你看我干什么?”   宛姨娘当即就笑了,“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卑妾竟听不懂,难不成三姑娘觉得卑妾身份低微,竟连看都不能看三姑娘了吗?”   谢芳琅就道:“你可不是身份低微怎地?一个唱戏的罢了!要不是爹爹今天破例让你们这些个姨娘也上桌吃饭,你还得在娘身后站着伺候呢!倒装什么主子款儿!”   宛姨娘之所以称宛姨娘是因为她原本是个孤儿,并不记得自己姓氏,后来被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收养做了养女,因本朝养女过户名极其繁难,也就没去户部上名,便没有冠姓,只是叫着宛容罢了。后来入了侯府做了姨娘,便称为宛姨娘了。她虽是戏子出身,那班主对她却也是当作女儿来疼的,身边也是有两个丫鬟伺侯着,此时听谢芳琅这么直白的说她身份微贱,又哪里肯罢休,当即便掩帕子哭道:“卑妾虽然没有三姑娘高贵,不求三姑娘尊重,但也不想三姑娘竟这般踩踏着卑妾!且不说卑妾这些年伺侯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卑妾现在肚子里还怀着老爷的孩儿,竟就这般当众给卑妾没脸!”说着就嘤嘤嘤哭起来。   今天本是想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没成想来这么一出儿,谢晋虽然觉得谢芳琅言语不妥,但总不好因着姨娘而倒说女儿的不是,便沉下一张脸。   赵氏见状,忙道:“妹妹如今怀着身孕呢,可不要哭了,倒对孩子不好。”却一句不说谢芳琅的不是。   宛姨娘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谢晋脸色不好,就悻悻的闭嘴了。   谢琳琅倒不大关心宛姨娘和赵氏的首尾,她平日里也难见和谢安琅好好说一会子话,这会儿便抓紧着时间,问谢安琅的功课和骑射。谢安琅虽不喜读书,对习武骑射却是极有兴趣。这一个月来,竟是十分勤谨,日日一大早起来就去襄国公府,就连赵氏想撺掇着他偷回懒儿竟也没成。谢晋看着也很是高兴,还特意去襄国公府拜访过几回骑射师傅。   谢安琅长相上更像母亲,尤其是高高的鼻梁和薄唇,简直和他母亲如出一撤。谢琳琅也是更肖母,只是她是眼睛和脸形随了母亲的。谢安琅还是不大肯亲近他这个嫡亲的姐姐,倒是对赵氏生的谢芳琅和谢全琅更亲近一些。谢琳琅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赵氏看她和谢安琅说话,连忙道:“安哥儿可是饿了?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要不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罢。”   不等谢安琅答话,谢琳琅就笑道:“想来是夫人今天忙累了一天,一时不察才说了这样的话。父亲和夫人都等着传饭呢,他一个做小辈的怎能就先吃了?需知规矩都是从小教起来的,如今就让他这样的不知规矩,长大了可怎么好改?安哥儿又是侯府的嫡长子,以后出去了,别人还不是得说爹爹的不是吗。”   赵氏就道:“也是我疏忽了。我也只是怕安哥儿饿着罢了,倒引得琳姐儿说了这么一大篇子话来指我的不是。”又转向谢晋,带了委屈道:“我也是一片疼爱安哥儿之心,竟被人误解了去,还望老爷知我一片苦心才好。”   谢晋便道:“琳姐儿也不是责你不是,你对安哥儿也是好的。”他夹在女儿和夫人中间,也有些为难,不想就此事多说,便问谢安琅,“你如今在你舅舅府上学功夫,可还认真?学得如何?”   谢安琅一听他问这些,立马就有了精神,道:“师傅极是厉害,他还会使枪呢!昨个儿师傅教了表哥枪法,还说等我把这套棍法练好了,便也教我!表哥还给了我一匹枣红马,很是威风!”要是往常,说到兴奋处,他早就眉飞色舞的拍桌子了,只是在襄国公府时,他被表哥狠训过两回,才长了记性,如今说话时,竟也有了稳重的样子。   谢晋很是满意,又道:“你要多谢谢你表哥,你表哥如今是指挥使,他给你找来的马,必然是极难得的。你要好好学,才不枉你表哥一番心思。”   谢安琅便站起来,点头答应了。   谢晋瞧着他最近规矩也比以前强,心里更加高兴几分。   赵氏因着不能将谢全琅也送去襄国公府,早就心中不满,如今又见谢安琅比以往出息,心里直恨得滴血一样,倒还要装出一副关心谢安琅的模样,道:“我瞧着安哥儿最近越发瘦了很多,每日又一大清早的就赶去国公府,岂不疲累?如今安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搁了。现下又是端午节,外面又是划龙舟又是办灯会的,安哥儿倒不如歇几日,出去好好玩一玩!”   听到划龙舟,谢安琅眼睛果然一亮,但又想起表哥说明日就要学马上耍花枪,相较之下,自己还是更想学花枪一些,便道:“划龙舟年年都能划,今年就不去看了。表哥说我现在瘦了是因为我在长个头儿呢,将来定能像表哥长得一样高!”如今表哥卫长玉已然是他的偶像一般了。   赵氏倒没承想说不动他,只怕他以后跟襄国公府越来越亲近,那自己这些年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若是他出息起来,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出路!心里迅速的盘算着,定要想个法子,还得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才好!   谢晋又跟谢安琅说了会儿话,厨房那边便来回话,说是可以传饭了。一道一道菜传上来,一家子便就开始安静的吃饭了。因着是端午节,所以特地又上了粽子,豆沙馅的,枣泥馅的,花生馅的,还有咸肉的,甜的咸的,不一而足。   吃完了饭,照例,大家也没有立刻就散,而是又坐着说话,等喝上两盏茶再都各自回屋。就在这时,外面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进来传话,谢晋见她一脸急色,便问:“何事?”   那个丫鬟也不敢耽搁,忙道:“刚刚慕王府里传来消息,王妃娘娘薨了!”   ☆、第10章 圣心   慕王妃谢娴是谢晋唯一的嫡亲妹子,她在侯府做姑娘时,身子就不大好,嫁去慕王府两年也一直未能怀有身孕。不过,虽说她此前一直卧病,但此时去了,大家还是觉得颇为突然,难免要问得详细一些。   幸好慕王府里过来传话的是王妃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因着她是王妃从侯府带去的陪嫁,对侯府自然比慕王府其他人更熟悉些,便由她和慕王府的一个管事一起回来传话了。此时谢晋将那个大丫鬟叫进来,那丫鬟红肿着一双眼睛,回道:“事情缘由是因王府的周侧妃而起,因周侧妃要在王府里放孔明灯,王妃娘娘并未同意,可是周侧妃却还是悄悄的放了,不巧的是,其中一盏竟被风吹着直挂到王妃娘娘屋子的窗棂上,将王妃娘娘吓着了。当时就请了太医,太医诊过脉,却也说无事,只要不过度忧思便无大碍。到了戌时中,王妃娘娘就问王爷去哪儿了,因为宁王爷新立了位侧妃,虽然不便大操大办,但倒底也是上了玉牒的,宁王妃便说正好赶在端午节上,便让宁王爷请了几个兄弟和一些官员们吃饭,也就是贺喜的意思了。慕王爷自然也是去了的,奴婢就照实说了,王妃娘娘听了便哭了一场,奴婢们也劝不住,劝着吃些东西也不能。后来王妃娘娘倒睡着了,到了亥时头上,王妃娘娘醒过来,说要拿诗集瞧,奴婢找了来,王妃娘娘翻了两页,便就闭了眼睛,奴婢当时害怕,一探,竟……”说着就哭起来。   宁王是圣上第三子,在京中贵胄圈子里也算是有口皆碑了,他自十七岁成亲在宫外建府以来,从未立过侧妃纳过妾室,不管是他真的不好女色,还是有心争储位要在圣上面前展示,却也实在难得。而现今他竟突然立了个侧妃,大家不禁在心中思想,倒底这个侧妃是个什么来头。   听这丫鬟讲的这一篇子来龙去脉,这过错无论如何都应该算在那位周侧妃头上,但是直到慕王妃丧事都办完了,慕王也没有给出任何交待。   谢琳琅觉得慕王实在当得起“宠妾灭妻”四个字,她作为闺阁小姐,虽然不便谈论此事,但她实在觉得心中不愤,便找谢晋说了自己的想法,谢晋当时倒是一脸的不自然,只是含糊道:“慕王自会有处置。”便不了了之了。   相比于谢琳琅的那点儿不愤,朝堂之上的波诡云谲才是众人关注的。   慕王妃一去,圣上会将哪家姑娘赐婚于慕王无疑是焦点。先前慕王不为圣上所喜,所以赐婚的王妃娘家不显,已逝王妃是荣安侯府的嫡女,荣安侯的嫡亲妹妹,虽身份不低,但荣安侯空有虚职,其实已是无实权的空头爵位罢了。而如今,正是试探圣上对慕王态度如何的最佳时机,朝中各派的暗中角力也渐渐显现出来,是给慕王赐一位娘家失势的王妃,还是势高权重的,抑或是中规中矩的,都在众位皇子、朝臣、幕僚的讨论之中。   当今圣上继位时已年过四十,因他是中宫皇后嫡子,登上大宝之前是做太子的,后院只有一位太子妃,两位侧妃,和一位夫人。圣上才是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故而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侧妃夫人都有子有女。但他毕竟妻妾不多,初登帝位时又实行休养生息之策,并未大规模选纳秀女充盈后宫。最近几年才在众大臣的不停劝谏下扩充了后宫人数。这新入宫且又得圣宠的,便有一位丽贵人,为圣上诞育了一位公主,另外还有一嫔一婕妤正怀着龙胎。故而圣上的儿子,统共算起来,并不多,一共只得六位。   其中一个死得哀荣,一个死得丢人。   四皇子十七岁大婚后,第二日便执意领军出征西北,皇帝不许,朝臣阻拦,四皇子却于朝乾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帝无法,只得将兵符给他。   四皇子擅于用兵,皇帝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又另外调了五万兵马专司护卫。用于对付西北蛮族的一支,一共十五万兵马其实容易得很。果然三月后便得到了大军凯旋归来的消息,整个京城万人空巷迎接四皇子。倒不是说这场战事有多难打,胜利有多难得,而是敢于挂帅的皇帝亲儿子实在少见,大周的子民都想见上一见。   却没想到,四皇子那华盖马车里躺着的却是他的大将军服。   一时间四皇子为国战死的消息传遍全国。   皇帝震怒。   流言四起。   四皇子为兄长所害的谣言止也止不住。   众皇子的夺位之争成为大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可惜了最受皇帝宠爱的英雄四皇子。   而五皇子在他的四皇兄发丧后第二日就隐姓埋名的跑去了青楼,为争花魁与人斗殴至死。   皇帝一下子为两个儿子发丧,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身体越来越差,罢早朝的时日便也就越来越多。   原本六个皇子现在只剩下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   四位皇子皆已成年,谁也说不准圣上属意哪位皇子得登大位。   太子既嫡且长,但皇后早逝,二皇子生母淑妃三皇子生母德妃都甚得圣宠,只有六皇子生母贤妃去得早,且没有舅家支持,势力稍弱。但如今后宫之中,贵淑贤德四妃之位还缺一位贵妃,大家都认为圣上虚留此位,定有深意。   几位皇子虽势力相当,但难免有朝臣已经意动着站队。而慕王显然是众人并不大看好的一位。但无论众皇子和幕僚们如何的绞尽心思,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故而慕王妃死一事,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朝中上下引起不小的动静。   襄国公府的外书房里,襄国公卫明华正与他的嫡长子卫长玉探讨此事。   卫明华四十岁上下,他身形高大,容貌清峻,看上去极是聪敏刚毅。卫长玉今年一十八岁,长相酷肖其父,亦是身材高大英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年纪虽轻,为人却十分的沉稳淡定。   卫明华的外书房极其阔大,一张大紫檀木书桌足有三米见方,装饰皆简洁端方。书房里只有父子二人,卫明华容色沉静,道:“我看圣上并非不看重慕王。恐怕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也作此想,才会如此关注新慕王妃的人选。依你看来,圣上属意哪家?”   卫长玉沉吟一下,才道:“慕王毕竟是圣上的儿子,自然存爱重之心,如今圣上虽不委慕王以实职,也并不时常召见,且贤妃早逝舅家势落,才会让众人觉得慕王不被圣上所喜。儿子倒觉得,圣上此举,或许正是对慕王的一片爱护之心呢!慕王没有舅家作后盾,若捧得高,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见,圣上冷着他,才更见一番舐犊之情。当初圣上将荣安侯府嫡女赐婚于慕王,只怕也是此意。但是如今慕王妃去世,以当今朝堂形势来看,圣上倒有可能会改变之前对慕王的态度,将会更加重视于他,以平衡如今太-子-党与其他两位皇子之间的势力,所以,儿子认为,圣上可能会为慕王选一位娘家势大的王妃。”   卫明华赞许的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当初圣上是有让慕王蜇伏之心,故而选了娘家不显的王妃,如今却是相反,圣上既要捧出慕王,这新王妃便一定要选娘家势大的,才能体现圣心。那你觉得,哪家有可能成为圣上心中所选?”   卫长玉显然早有想法,道:“妹妹年纪适当。”   卫明华的嫡长女卫长瑾今年一十七岁,确实年纪相当,且卫明华是天子重臣,简在帝心,确是合适人选。但卫明华却摇了摇头,“我是圣上之臣,圣上绝不会让我变成慕王之臣,但圣上又想让慕王借襄国公府之势,所以只能曲折而为。”   卫长玉顿时领悟,道:“依父亲之意,便是要选与襄国公府亲近,身份贵重,却娘家不显,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他又想了一想,道:“便是表妹罢。”   卫明华这才道:“你我只是猜测,圣心倒底如何,只等赐婚之日才能知晓。”   卫长玉却又想到一事,向父亲问道:“只是,若真赐婚表妹,岂不与前王妃辈份相差?”   卫明华解释道:“先帝第一位许皇后临去时,为了保中宫之位仍归许家,便恳请先帝选许家女子立为新后。因当时许将军功大,中宫之位也不作他家选,但许皇后姐妹之中没有适龄女子,便选中了许皇后嫡亲侄女,是为当今圣上之生母纯安太后,纯安太后去后,许家才逐渐势落,这是后话。就连当今后宫之中,禧嫔与祝嫔亦是姑侄,已有先例在前,辈份便不是问题。”   卫长玉点点头,“那便是看圣心如何决策了。”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皇帝却久久没有任何动作,时间长了,此事便也就消停了下去。   ☆、第11章 生产   转眼到了十月,王妃丧期已过,宛姨娘也到了即将临产的时候。   朝晖堂里,谢晋和赵氏对坐在炕上,炕上摆了一张红木镂雕牡丹的炕桌,因着现在天气渐凉,便上了几道暖脾胃的菜,和几碟甜点心。   因谢全琅喜欢吃糖蒸酥酪,赵氏便命人又另做了一碗,单给他吃的。等过了年,谢全琅就五岁了,可是他依旧不怎么爱说话,谢晋问他话,十句里他也就能答两句,其他的话便似没听到一般。赵氏为此不知有多愁,可全哥儿是她的宝贝疙瘩,又实在舍不得打骂,她倒是想早点给全哥儿请位先生,先慢慢学着读书写字。她拖着谢安琅这么些年,无非就是不想让谢安琅强过她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每次对谢晋提起给全哥儿请先生的事,谢晋都只是说全哥儿还太小,开蒙太早也是无益。   但她并不死心,私下里已经打听好了一位先生,正斟酌着如何跟谢晋开口呢,便听外面有些动静。   赵氏给玉印使了个眼色,玉印就出去了。   院子里,喜乐正拦在门口,而宛姨娘身边的丫鬟月白却硬是要进来,两人便有些争执。   月白横眉倒竖,道:“是宛姨娘让我来请老爷的,宛姨娘如今怀着身子,就连老爷都特意嘱咐了要好生养着,你敢对宛姨娘不敬不成?竟是看不得老爷的子嗣好了!”   喜乐并不擅长争嘴吵架的,说了半天嘴里也只有一句,“现下不是姨娘请安的时候,宛姨娘若要给夫人请安,还请明天早起。”   月白冷哼一声道:“你算个什么赖皮头儿的人物了?竟敢驳宛姨娘的回!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连个一等丫鬟都没挣上呢,倒觉得自己能给天王老子换洗脚水了!”她原本是跟着宛姨娘一起进府来的,前十多年都是混迹市井,此时吵起嘴来,还有些着三不着两。   喜乐的姑妈是赵氏外院的一个管事媳妇,她姑妈早就允诺了她,说是去求了夫人,提她做一等大丫鬟,可这事儿都过去快一年了,也没个准信儿!如今听月白提起,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正在刮心搜肚的想着如何回嘴呢,夫人屋子里玉印一挑帘子走了出来。   喜乐像是见了救兵一样,蹬蹬蹬就跑到玉印身边。月白见没人拦着门了,便迈步走了进来。她是跟着宛姨娘惯了的,虽说玉印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她也敢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刚进府的时候,玉印还甩过她一个嘴巴子,这个仇她一直都记着。   因为侯府下人的身契都是捏在主母赵氏手里的,所以当宛姨娘带月白进府后,赵氏就去要月白的身契去了。宛姨娘不肯给,硬是说月白是良籍,在家里就是当妹妹养的,并没有身契。赵氏当场就逼着月白签卖身契,否则便撵出去,再挑好的来给宛姨娘。月白在外面虽也是伺候人的丫鬟,但规矩又哪里比得上侯府大?她当时看着赵氏一脸严肃的坐着,也并不害怕,便回了嘴。那个玉印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了她一耳光。直到后来宛姨娘要死要活的闹起来,闹到老爷来才算完。老爷也并没说让宛姨娘交出月白的卖身契,只是含混着就一直这样伺候着了。她如今见着玉印,自然没什么好气。   玉印瞥了一眼月白,却是对喜乐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和夫人正在用饭呢,为起子不相干的人竟敢扰着主子,真是胆子越发大了!”   喜乐就低了头。   月白嗤笑一声,“还烦请玉印姐姐传个话儿给老爷夫人,这才是做丫头的本份。如今竟说起宛姨娘是不相干的人了,既便宛姨娘是不相干的人,难不成姨娘肚子里老爷的骨肉也是不相干的不成?姐姐若不进去传话,倒惹得宛姨娘不快,只怕老爷也不会护着玉印姐姐的。”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仗着有孕在身罢了。自从宛姨娘怀孕以来,她时常的就要来夫人房里闹着要老爷过去,招数也不新鲜,无非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调皮闹得她不得休息了,要不就是要临近生产了,又是头一胎,害怕的慌。偏老爷就能被这种蠢理由叫到她那儿去!不过如今老爷也近四十了,老来得子自然是欢喜。   可是谁知道她这一胎就一定是个哥儿呢,保不齐是个丫头片子呢!到时候看她还拿什么作乔装势!   玉印一面想着,已经道:“宛姨娘若身子不适,自可以回了夫人去请大夫。老爷又不是大夫,去了也不能替宛姨娘把脉瞧病的,不也是白去?倒累得老爷跑一趟,你虽是伺候宛姨娘的,但到底也不能不顾着老爷才是?”   搬出老爷来,月白就更不怕了,谁不知道现在老爷是给宛姨娘撑腰的?当即冷笑道:“玉印姐姐倒是自己说得热闹,老爷愿不愿意跑一趟,又岂是你一个做丫头的能做主的了?玉印姐姐要是不肯去传话,那就不劳动姐姐了,我自己进去也是一样。”说着就要进去。   玉印自然不肯放她进去,连同赵氏身边的其她几个丫鬟也一起堵在门口儿。   月白见自己进不去,但到底没敢在窗下高声叫嚷,正想着是不是回去先告诉宛姨娘一声,就听外面一把娇柔妩媚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月白你这个死丫头,如今见我身子不方便,倒偷起懒儿来!竟把我一人晾在屋里,若真有什么不好,你可当的起?”虽是骂着月白,语气里却丝毫不见责骂的意思。   宛姨娘挺着个大肚子,由两个小丫鬟一边儿一个扶着,慢悠悠的走进来,瞥了一眼堵在门口的玉印等人,月白虽不敢在主母院里大声说话,宛姨娘却没什么怕的,当即放声道:“我是个身份卑贱的啊!夫人尊贵,就连夫人院子里的猫儿狗儿都比我尊贵!如今我竟连踏进夫人的屋门坎儿都不能了,又有哪个还把我放在眼里啊!”   说着就高声哭起来。   玉印几个哪敢惹大着肚子的宛姨娘,忙把门让开,连声道:“姨娘快请进来,刚才没瞧见姨娘,这才疏忽了,还望姨娘不要怪罪才是。”   宛姨娘哪里肯放过她,就大声道:“如果我是个杨柳腰儿的,比那棍儿还细,你没瞧见我我也没什么说的,可我如今是两个人儿摆在这里,你竟然没瞧见,说给傻子听也不信呢!”   外头这般闹着,里屋哪能听不见。赵氏陪着谢晋也出来了,谢晋脸黑如水,对丫鬟们喝道:“怎么不劝着些姨娘?竟在门口儿就哭起来,若伤了身子,仔细你们的皮!”又让人扶宛姨娘进去,待她坐下来,才又责她道:“你不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出来闲逛什么?还闹到主母屋来了!”   宛姨娘就捏起帕子一角,盈盈啜泣,“老爷倒是错怪卑妾了。卑妾刚刚腹部一阵阵坠着疼,因着产婆说了,这个疼法有可能就是要发动了,卑妾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的。卑妾那丫头是个忠心的,因见卑妾实在疼得厉害,就想着来寻老爷。卑妾虽也心疼老爷跑一趟,私心里却是高兴的,卑妾,卑妾私心里也是想见老爷的,就没拦着。可是卑妾直等了半日,这个丫头都没回去。卑妾这才寻了来。”   谢晋忙问:“那现在可还疼得厉害?”   宛姨娘抿嘴一笑,“倒是不大疼了。产婆说发动之前,就是疼也是一阵阵的,或许还要再等一等,才会疼吧。卑妾这是头一次生孩子,难免紧张些,”转向一旁的赵氏,又道:“卑妾也知道,夫人不喜老爷去卑妾那里,可卑妾现在实在是紧张害怕的,还望夫人能体谅卑妾这一回,等卑妾生完了,就再不敢求着老爷去卑妾那里了。”一双眼睛还泛着红,直看着赵氏。   赵氏自诩也是个会哭的,但是和宛姨娘一比就差得远了。真是娇柔的、可怜的、泼赖的,全套的各种哭法她都能手到擒来。赵氏也会哭得梨花带雨,但很多时候,她自持主母身份,不肯放下身-段儿,在谢晋面前,她就总是输宛姨娘一截。   此时又听她状似委屈的告着状,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又不能发作,脸上那点儿笑都快挂不住了,道:“妹妹可是错想我了,老爷去妹妹那里,也是为着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况且妹妹肚子里的孩子还要叫我一声母亲呢,我又岂能因着老爷去妹妹那里而不欢喜呢?”   一句话就触到了宛姨娘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这孩子生下来一声娘都不能叫她,倒要管赵氏叫母亲。肚子突然就一阵说不出来的疼,把她活得这些年所受的疼痛都攒一起,也比不上这阵疼。   一屋子人见宛姨娘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谢晋却没想那么多,立刻吩咐人将她抬回了她住的院子。直折腾了大半夜。   谢琳琅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有些泛醒,觉得口渴,便叫值夜的丫鬟倒茶。   今天值夜的是绿蕉,她倒了茶来,伺候谢琳琅喝完了,才回道:“刚刚翠栊院传来消息,宛姨娘生了个哥儿。”   ☆、第12章 年下   第二天一大早,谢琳琅就去了翠栊院。   宛姨娘已经醒了,刚生产完身子还虚,便一直在床上躺着,她累了大半夜,此时看上去精神却很好,喝了两大碗鸡汤,气色红润。看到谢琳琅,她笑道:“二姑娘来了,还累烦二姑娘跑一趟,外面可冷?看二姑娘穿的不多,现下虽还没到冬至,天儿却是冷了,二姑娘还是多穿些的好。不然二姑娘跑来看哥儿,却冻着了,岂不是哥儿的不是了?”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又大着嗓门喊:“月白,作什么死呢?还不快给二姑娘搬凳子来!”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刚生产完的,还是像往日一样颠三倒四说个没完。   月白忙搬了凳子,请谢琳琅坐下。   谢琳琅今儿穿的是一件半新的秋香色五色绣蝠短袄,里面一件水红装缎褶子,现在虽是十月里,还不甚冷,但早晚确实料峭,她早晨出来时郑妈妈就唠叨她一回了,所以她里面还穿了一件夹棉小袄,领口有一圈狐毛出锋,看上去就暖和的很,偏宛姨娘还能说出这一大篇子来,无非就是要表示关心罢了。谢琳琅领了她的好意,就笑着坐下来,道:“多谢姨娘念着,也并不冷。姨娘看上去气色倒好,我听哥儿的乳娘说,哥儿生下来足有七斤重呢,长得也壮实,这也多亏了姨娘身子好,作养的哥儿身子也好。”又问:“爹爹没来吗?”   宛姨娘听她问这话,得意之色顿时溢于言表,“老爷昨天直陪了卑妾一夜!见哥儿出生高兴得不得了,天都擦亮了,才劝动老爷回去歇一歇。老爷临走时还说,他去睡一会儿,就再过来呢!”又道:“夫人就只打发了个丫鬟过来,倒还没二姑娘来得早。哥儿好歹也叫她一声母亲呢,竟就不急着来看看!”   反正她能踩踏着赵氏一脚的时候,向来不会脚软。如今她又生了个哥儿,不管怎么说,也够给赵氏添堵的了。   谢琳琅听了便笑一笑,没有接话。拿出一件大红锦段的小披风,和一个小金猴子,用红线穿了,递给宛姨娘,道:“哥儿是属猴的,这个给哥儿带着玩儿。”   宛姨娘见了十分欢喜,替哥儿收起来,一叠声的叫丫鬟给谢琳琅倒茶。又道:“二姑娘是个富贵的,但凡手里露出一星半点儿的东西来,就够我们欢喜个大半日的了。哪像我们做姨娘的这日子。”说着又叹气,“我们的日子过得紧不紧巴,全看主母,谁让主母是个节俭的呢?”   真是三句话不离赵氏。   谢琳琅听她抱怨了一会儿,就起身去看哥儿了。谢晋还没有给他起名字,先就这样哥儿哥儿的混叫着了。   一个红红皱皱的小家伙正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乳娘便在一边看着。刚出生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难得能见他醒一醒。又待了一会儿,谢琳琅就准备回去了,这时听外头小丫鬟传话,“杨姨娘来了。”   杨姨娘满脸笑意,先去看了宛姨娘,她给哥儿缝了两件小衣裳,宛姨娘便叫人收了。又说会儿话,她也过来看哥儿。   谢琳琅瞧着她倒是真心喜欢,但她有些惧宛姨娘,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因帘子没挂,宛姨娘在里间就看到了,便道:“就说你笨得,不开窍儿!你不伸手去抱他,难不成还让他自己个儿爬你怀里去不成?”   杨姨娘听了这话,才敢慢慢将哥儿抱起来,她虽然也生养过,但到底已经十多年没抱过这么又软又小的孩子了,十分的小心翼翼。   宛姨娘又道:“看你那束手束脚的样儿,让人哪只眼睛瞧得上!他又不是雪做的,还能一碰就化了不成?你就放松些儿,他也不会从你手里跑了的。”   她这话杨姨娘却没听,还是倍加小心,真是生怕自己摔了他。也没敢抱太长时间,就放下了,看了又看。谢琳琅抿着嘴笑道:“等大姐姐有了孩子,姨娘还不得连眨眼都舍不得了?”   杨姨娘闻言就念了声佛,“等秋姐儿有了孩子,就算让我,让我怎么样我也都没有遗憾了。”   谢琳琅就道:“等大姐姐回来了,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杨姨娘就忙点头,赵氏这时候才姗姗而来,带着邓妈妈和玉印玉壶两个大丫鬟,又跟着几个小丫鬟,主母架势摆得十足。谢芳琅没来,倒是乳娘抱着谢全琅跟来了。   里屋宛姨娘也听到了小丫头的传话,等赵氏刚一只脚迈进屋门,她就高声道:“洪妈妈呢,快把哥儿抱来放我床边上!”   洪妈妈是哥儿的乳娘,听了这话,忙给赵氏请了个安,就将哥儿抱进里屋去了。   谢琳琅和杨姨娘一时也走不了,就跟着进了里屋。   赵氏脸上带着笑意,进屋就坐下来,先对宛姨娘的丫鬟道:“宛姨娘刚生了哥儿,身子正虚着,你们要是不尽心伺候,我就一个一个都把你们撵了出去!”然后才对宛姨娘笑着道:“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丫鬟去我那里要,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打发人去我那里问,好歹我也生养过哥儿,比妹妹懂得也多些。”   宛姨娘笑道:“可不是!夫人自然是懂得多的,又是伶牙俐齿。”又瞟了眼全哥儿,“想来全哥儿将来也能像夫人一样,虽然现在不大会说话,但将来,谁知道呢?”   赵氏听她上来就说起谢全琅的短处,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仍旧笑着,道:“洪妈妈把哥儿抱来我瞧瞧,哥儿倒底是叫我一声母亲的,让哥儿从小就跟母亲亲近些也是好的。”   洪妈妈自然知道赵氏和宛姨娘这两人不睦,此时听赵氏要抱哥儿,便转头去看宛姨娘。   宛姨娘笑道:“如今哥儿正睡着,卑妾是怕将他抱起来倒惊着他,若是将哥儿吓着了,别说老爷心疼,就是夫人也得心疼不是?”   赵氏就笑道:“要不说妹妹是头一胎没经验呢,月子里的孩子又哪里是容易就醒的?况且妹妹刚才不是也将哥儿从摇篮里抱到了床上?”不过又不是真的想要抱她的孩子,且若是非要抱过来,怕她会闹起来,她刚生了哥儿,不管谁对谁错,老爷都一定会怪自己。于是便笑了一笑,道:“那就让哥儿睡着吧。”   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又坐了一会儿,三人就都起身回去了。   临近年底这两个月,昼短夜长,只觉得过得十分的快。天也越来越冷,出外应酬也都少了起来。襄国公府新得了几块好皮子,家里的几位小姐都做了斗篷,以往谢琳琅在襄国公府的时候自然是少不了她的,如今她回侯府了,安庆郡主还不忘打发人来给谢琳琅送了一件。   是一件白狐皮的毛斗篷,毛色纯白,且又毛绒密实,一看就是极难得的好皮子。   青杏看了那斗篷半晌,不禁咂嘴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姑娘长得白,等姑娘穿上了,真不知是这狐毛更白,还是姑娘更白了?”   绿蕉在一旁笑话她道:“看你那眼皮子浅的!不过,也确实是好。”两个人稀罕劲儿的看个没完。   碧桃将襄国公府送来的箱子仔细整理了,笑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来帮着收拾,这还有舅夫人送来的衣裳,卫大姑娘也送了东西呢!”   谢琳琅见襄国公府送了东西来,自然高兴,也过去瞧了。舅母送来的是一件石榴红遍地撒花袄,和一条大红绣银线梅花裙子,那袄子平常些,裙子上绣的银线梅花却是极好看,稍一摆动就折出光芒来,一朵朵梅花直绣得惟妙惟肖,除了这些,竟还有一件里面穿的杏黄色圆领小袄。   青杏生怕别人抢了她的话,连忙道:“舅夫人这是都给姑娘搭配好了!”   绿蕉也道:“正好过些日子,到了正月里的时候一家子要去定忠伯府上,姑娘就穿这一身去,外面再披上那件白狐毛披风,红白相衬,定是极好看的!”   碧桃又拿出来一支白玉簪子,笑道:“卫大姑娘也有礼呢!大姑娘说大少爷前些日子得了两块上好的和田玉籽料,她就找人雕了两支梅花簪子,和姑娘一人一支。那梅花簪子配那件银线梅花裙子,倒是正配。想来舅夫人和卫大姑娘是通了气的,且这梅花也正应现在这时候。”   谢琳琅将那簪子拿过来看,真是块温润好玉,且玉料也大,簪头竟雕了五朵指甲大小的梅花。想了想又问碧桃,“襄国公府来送东西的人可走了?”   碧桃回道:“还没有,奴婢安排他们歇在外院角房里,正想着问姑娘怎么给他们打赏呢?”   谢琳琅又道:“一共几个人?”   碧桃答了,“是四个。”   谢琳琅就道:“那就赏他们每人两个印着‘富贵如意’的金锞子吧。还有我给外祖母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准备的礼都装在那个漆花的箱子里,让他们一并抬过去。再跟外祖母说,过了年,正月里时我去给外祖母拜年。”   碧桃得了吩咐就去办了。   ☆、第13章 定忠伯   等到了年上,凡事都一应的按照往年的规矩来。   一应程序走下来,倒没觉得多么高兴,只是累人罢了。腊月三十,外命妇入宫朝拜,赵氏是继室,只封了三品诰命,也要按品妆扮起来,五鼓时分,天刚擦亮,赵氏就入了宫。等谢晋也朝拜回来,又准备祭祖。幸好家庙离得太远,不能过去,只在府里祠堂拜祭,倒省了许多事。三十晚上,一家子守岁,第二天,正月初一,依然是五更时分,赵氏又再入宫朝拜。等到了初二,还要去定忠伯府上。   谢家惯例,荣安侯府和东府西府三房,三十和初一都是各房在各自府中过的,初二才会三房聚在一起,真正算是大团圆。之所以定下这个规矩,是因为谢琳琅的三叔祖出生的日子好,竟是诞于大年初二,如今谢家祖父这一辈儿就剩下了这位三叔祖,三房自然是要去拜寿磕头的。因着初二要聚一起,所以三十和初一便就省了麻烦。   老侯爷一共兄弟三人,老侯爷是嫡长子,故而袭了爵,老侯爷的二弟早逝,三弟也就是这位三叔祖却是靠着自己立军功挣来了一个爵位,圣上亲封其为定忠伯。三叔祖只有一子,早就请封了世子,定忠伯世子也是只有一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尚未娶亲,不过三叔祖子孙不兴,早就急了,日日催着儿子儿媳给孙子张罗娶媳妇。   今年是三叔祖的六十八岁寿辰,因着不是整寿,又是大年初二,故而就请了些亲近世交。还有一些家中有适龄小姐的,也发了请帖。   荣安侯府是近亲,自是要早去的,赵氏等人作为同族妇,还要帮着张罗招呼。   因老侯爷和太夫人情笃,总共就只抬过一个妾室。所以老侯爷在时,家里人口十分简单,一妻一妾,且妾室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十分省事。家里从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虽说平静些,但作养的这三个儿子其实都耳根子颇软,有时候又不大拎得清。就连谢晋得老侯爷亲自教养,有时在规矩上也并不是十分严谨,不过幸好他在大事上不会犯糊涂。而二老爷谢渊因为有金氏这个规矩一丝不能差的夫人镇着,大事上也不会出什么错。倒是西府庶出的这位三老爷,于规矩上根本不通,且脾气又大,耳根子软就更不用提。这回去定忠伯府,西府竟有个姨娘闹了一通,要跟着去。最后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三老爷的正经夫人却被打了一个耳光。   三老爷谢宋娶的是正六品的吏部主事严允正嫡长女。严允正官职虽不高,却是个正经管事的,且又是嫡长女,嫁与谢宋这个侯府庶子也是配得起。严氏也是正经嫡女教养起来的,比起谢宋这个空有个侯府背景壳子的混人来说,强得太多。但严氏不像金氏那样刚硬的起来,且西府里得宠的侍妾一拨又一拨,她竟是管不住。今天那个姨娘闹着要跟着去,她实在不想在这种要紧的时候丢府里的脸,便强硬了一把,虽把这个姨娘压下去了,却挨了谢宋一巴掌。若不是严氏这样知礼的,怕真就能闹着回娘家了。   荣安侯府一共三个哥儿三个姐儿,最小的哥儿才三个月,不能出门子,最大的姐儿又外嫁了,所以一共只有四个要带着出去的。东府更是简单,只有谢雨琅和谢平琅两个。这西府却是拖了一串子共十二个小孩子,最大的两个女孩子年纪相仿,都是十三岁,只差了几个月罢了。嫡出的叫谢雅琅,庶出的叫谢瑶琅。除了她们两个,其他的孩子都还是十岁往下的,且都是庶出的。严氏带着这么一串庶子女,让别人见了,猜也猜得出西府得有多少个姨娘。心里也不禁有些尴尬,但今儿除了拜寿,也是一家子团圆的意思,除了太小的,这些儿孙们都得带上。   因为三老爷和二老爷在分家的时候闹了一场,到现在关系还僵着,就是这种场合见了面互相也都不会说一句话。所以东府谢雨琅及笄时,谢宋摞了狠话,严氏就没敢登东府的门。   三房都先聚在侯府,再一齐去定忠伯府。等三房都到齐了,一大家子的堂姐堂妹堂兄堂弟都一一见了礼,乱了一圈后,赵氏就安排大家坐下说会子话,又嘱咐管事媳妇去准备马车等事。男人们当然都是在外院,一众小孩子们就由几个嬷嬷看着在偏厅里玩儿,赵氏则是带着金氏严氏和谢琳琅几个大些的姑娘在上房正厅坐着。   赵氏在面上一向都是贤良慈爱的,金氏和严氏也都笑脸相陪,虽然二老爷和三老爷不睦,但是金氏和严氏倒没表现出什么芥蒂来,都是含笑说着话儿。   谢琳琅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金氏,她在面对赵氏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赵氏说什么她就应着。果然这样的人才是最让人无奈的,想必赵氏也这么觉得,金氏行事上从不露一丝错处,就是赵氏有心要发作她,都寻不着缘由。   三位夫人坐着喝茶说话,谢琳琅几个姑娘也说着她们自己的。   这五个姑娘里,只有谢芳琅的年经最小,过了年,不算生日,她才十一岁。其她几个人聊天她插不进去嘴,她也没想着插嘴,她从一开始看到谢琳琅时,就一直没错眼珠儿的盯着她身上的白狐斗篷看,因着现在是在屋里,谢琳琅就脱下来交给碧桃拿着。   谢芳琅又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她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委婉着说话,向来都是她要什么赵氏就马上拿来给她,所以她觉得这个白狐斗篷也是一样,于是也不管别人在谈着什么,当即就大声道:“娘,我要二姐的那个斗篷!”   谁也不妨她突然来这么一句。   赵氏心下有些尴尬,谢芳琅倒底是侯府嫡女,养的眼皮子浅,众人自然都会联想到她这个做母亲的出身上来,她连忙笑道:“你若是喜欢,等回头娘给你做一件就是了。怎么能胡乱要琳姐儿的!”   谢芳琅不依,还是要问,“二姐的这个斗篷是舅舅府里送来的,舅舅为什么不给我也送一件?”   赵氏心道襄国公又不是你正经子的舅舅,又哪里会管你?但倒底不能当着众人面这样说女儿。当日她知道襄国公府给谢琳琅送东西,却没给她女儿时,心里也是酸溜溜的,她也知道襄国公府向来没将她这个继室侯夫人看在眼里。此时想起来便更是有些不满,想了想,笑着道:“你这孩子,怎么竟混说呢?你舅舅舅母又岂是这样子不懂礼的,哪里会给一个外甥女儿送了,倒忘了另一个呢?想来必不是你舅舅府上送来的。”   谢琳琅闻言,笑了一笑,也不接话。   青杏倒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谢芳琅她算哪门子的外甥女儿!   赵氏见谢琳琅不说话,不肯就此轻易揭过,又接着道:“近年来这好皮子真是越来越难得,像琳姐儿这件斗篷这样的好皮子,确实少见。不知琳姐儿是哪里得的?”   谢琳琅就笑着回道:“这个年前我舅舅襄国公派人送来的。”特意把襄国公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赵氏一听这话就笑了,她就在这儿等着谢琳琅如何回答呢,谢琳琅若说是她舅舅送来的,岂不就是应了她前面那句话,是她舅舅不懂礼么!可谢琳琅又不能说不是她舅舅送的。果然此时堵得她只能照实说了!   赵氏不禁有些得意,但她自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且又能将表情控制的很好,她自是觉得没人能看出她那丝得意来,酝酿了一下,面上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又略带尴尬的表情来,道:“这……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芳琅已经高声道:“我舅舅给你送了一件斗篷,却为什么没给我?娘说舅舅要是个知礼的,就应该给我也送一件的!”   谢琳琅也露出一个十分惊讶的表情来,看了看赵氏又看了看谢芳琅,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看上去颇为难了一会儿,才道:“原本女儿不该在两位婶娘和几位姐姐妹妹面前说这话的……只是,三妹妹不是一直称贾大人为舅舅的吗?女儿和府里的姨娘丫鬟们也都听过不止一回,所以女儿以为三妹妹刚才说的舅舅是贾大人呢,竟不知原来三妹妹是在说我舅舅襄国公!”   这贾大人是谁,在场众人都心里明镜似的,认姨娘娘家人当亲戚,在这高门贵胄里可是够打脸的。打得不仅是她赵氏一个人的脸,更是打的整个侯府的脸。   谢琳琅话里的意思也够明显,无非就是说谢芳琅平日里都是管贾大人叫舅舅的,此时见有了好东西了,倒争着要管襄国公叫舅舅了。   赵氏听得这两句话,脸上阵青阵白,她现在再怎么成了侯夫人,金尊玉贵了,可也还是改变不了她是姨娘养的事实,如今她身边这两位弟妹的笑容落在她眼里,都觉得是在嘲笑她了。可她偏又不能对谢琳琅怎么样,在外人面前,她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她。   谢芳琅根本没听明白,气呼呼的道:“我这会儿叫的舅舅是襄国公了,即便先前叫的不是他又能如何?现在我叫他舅舅了,他就应该给我一件才是!”   厅里已经有掌不住的在低头忍笑了,面上做得好的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只不过在心里暗笑罢了。   赵氏银牙暗咬,原本一脸的云淡风清也有些装不下去,对谢芳琅喝道:“混叫什么?还不闭嘴!”又对谢琳琅道:“芳姐儿也不过是瞧着那白狐斗篷好看,又是小孩子心性,见什么就喜欢,琳姐儿不用管她。”脸上的笑容又已经自然的挂了上来,转身对金氏和严氏道:“琳姐儿在我们府上穿戴都是头一份儿的,芳姐儿有的,琳姐儿一定有,琳姐儿有的,芳姐却不一定会有。原也是我想着到底琳姐儿的生母去的早,我就是多疼她些也是应该的,所以向来不会短了她的。就连芳姐儿还时常吃她二姐的醋呢,总怪着我疼她二姐比她多些。”   一番话说的,襄国公府给谢琳琅送的斗篷,倒成了是她偏心谢琳琅了。   严氏看金氏没有接话,只好陪笑道:“大嫂说的是,大嫂向来对小辈们慈爱的很。”   赵氏忙不迭的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又说了两句话,几个妯娌就重聊了起来。   谢琳琅也不想再和她计较,谢芳琅挨了母亲骂,再看向谢琳琅时便有些愤愤然,谢琳琅也不看她。一直静坐一旁的谢瑶琅倒是看在了眼里,眨眨眼睛,抿嘴儿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的管事媳妇进来回话,说车马等都已准备妥当,大家便就起身进了院子。   安排车辆时,谢瑶琅跟嫡母严氏说了,就一脸天真的跑过来,拉了谢琳琅的袖子道:“我和琳姐姐坐一辆好不好?”   谢琳琅带了青杏碧桃两个丫鬟,谢瑶琅带了一个丫鬟,马车虽然不大,五个小姑娘坐还是松快的很的,谢琳琅就笑着点了点头。   上车后,碧桃放下车帘子时,透过缝隙竟看到贾儒正向她们这边看来。车里的人都是刚坐好,脸冲着车门子,倒是都看到他了,他笑了一笑,就转身跟在前面赵氏的马车后面。   ☆、第14章 设计   看到贾儒也跟着去,碧桃和青杏互望一眼,又看向谢琳琅,谢琳琅也不知道贾儒是在打什么主意,总归是没什么好事。看来这一趟,她要格外小心着了。   谢瑶琅并不认得贾儒,便笑问:“琳姐姐可是认得那个人?”   谢琳琅正色道:“一个并不相干的外人,又岂是闺阁小姐能打听的?如今瑶妹妹也大了,要越发贞静才是!”   谢瑶琅这才讪讪的不再说话,不过有心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人,无奈车帘子被碧桃掖得密实,丝毫看不见外面情形,也只得作罢。   定忠伯府虽与荣安侯府是近亲同宗,但相隔却远,三房一众马车浩浩荡荡直绕了半个京城。   快到定忠伯府时,谢晋先谴了人前去通传,等众人到时,世子和世子夫人已经迎了出来,将男客与堂客分别请进府去。   世子夫人出自英国公施氏,是世代的簪缨大族,虽然如今长房势落,却也不是一般人家可比。因定忠伯府家风极好,曾立下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故而施氏嫁与定忠伯世子谢远,虽是下嫁,却也是门不错的亲事。   施氏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极好,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穿了一身浅金色绣蝠遍地锦褙子,梳着高髻,端端正正的戴了一支嵌红宝石累金凤钗,极是高雅端贵。   她一路笑着,先将女眷们带去上房偏厅坐着说话儿,等正厅谢晋等男客给定忠伯磕头祝寿后,才引着女眷们过去磕头。   等磕完头,施氏就留赵氏三人在上房说话儿,打发人带着姑娘们去园子里玩儿,谢芳琅噘着嘴,不肯去,赵氏只好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儿。   谢琳琅自进府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她虽不确定贾儒是否冲她而来,但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她也不知道贾儒和赵氏会如何出手,不过,对付闺阁小姐,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些个惯用的下作招数。   前阵子刚听说两件。   吏部侍郎刘大人的庶长女,已经十六岁了,嫡母也给她定了亲事,小定都下了,却在刘大人母亲寿辰上出了事,还惹得刘大人勃然大怒,要把那位小姐关了家庙。虽然此事被捂得严实,刘家人又是绝口不提,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捕风捉影,一传两传的,就都知道了。听说是那位小姐在园子里跟其她小姐闲聊时,身边的丫鬟上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洒了她一裙子,这位小姐自然就去厢房换裙子去了,只是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还没换好,她嫡母就打发个婆子去瞧,幸好是个婆子去的,那也差点儿没吓出个好歹来。原来是那位小姐在厢房里竟和一个外男私定了终身了。刘大人也是怕事情掩不住,那家原订好的亲事自然得退了,要把这位小姐关家庙,这位小姐就寻死觅活,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谈的,最后这位小姐倒是如愿以偿的嫁给那个外男了。   还有一件闹得更大,竟是涉及到了宗室女。原是孝和公主和驸马明大人所出的嫡长女,明小姐有那样一个娘,又是公主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娇宠的惯了,竟养成了一副霸王性子,也不知是怎地就得罪了她的一个庶出堂妹。她那庶堂妹才十三岁,心思却是恶毒。有一回明小姐去上香,她坐的马车竟突然惊了马,被一个外男救了下来,当众将明小姐抱了个满怀。那个外男也是庶堂妹找来的,原是她姨娘的侄子,能是什么高贵身份?又是个泼赖似的人物,竟做梦要求娶明小姐。那位庶堂妹又不是极高明的手段,自然被孝和公主查了出来,孝和公主气极,当时就打到了勤定伯府上。因驸马是勤定伯的嫡亲弟弟,不能袭爵,所以就尚了主。那个庶堂妹就是勤定伯的庶女。此事最后闹到了圣上跟前,圣上也是大怒,连关家庙这一步都省了,直接就赐了一杯毒酒给那位庶堂妹。更是因此事夺了勤定伯的爵,转让驸马袭了。勤定伯府整个大房的荣耀就因着一个小小的庶女而烟消云散。圣上为了安抚明小姐,亲自下旨赐婚给关内侯嫡长子。   此事也算是圆满收场。   不过谁都知道,明小姐当众被外男抱在怀里,最后还能嫁得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她有个好娘。若是换了别人,也就只有寻死,或者剃了头做姑子这两条路了。   另外还有在花园子里不小心掉湖里的,在假山里和外男不小心撞见的,这种能毁了闺阁小姐名声的事,直是多了去了。这些个世家大族,谁家没有个假山水榭呢!   数九寒冬的,水边谢琳琅自是要离得远远的,另外,她也时时注意着自己不要落了单。她都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因着现在天气尚冷,伯府就将小姐们安置在了梅园的九曲廊阁之中,整条廊阁都装上了琉璃窗,窗下每隔十步远就拢着一个火盆子,极是暖和。外面种着数十株的红梅树,如今红梅皆已盛放,远远望去,如霞似蔚。有些小姐们不耐烦在廊阁里待着,便穿了大毛衣服到外面赏梅。一众花朵样儿年纪的姑娘们,在那梅树下,或着银鼠袄子,或着大红猩猩毡披风,又或是大红羽纱羽缎,欢笑打闹,倒比那红梅更艳丽些。   谢雨琅今儿穿的是一件桃红色刻丝八团袄,银红色裙子,头上戴了一个貂鼠照君套,她长得更肖谢渊一些,长相极是明丽。她是个利落的性子,见园子里热闹,早就忍不得了,顿时就嫌谢琳琅走得慢了,拉了谢琳琅就快步过去,谢雅琅也笑着跟上,谢瑶琅在后面忙道:“雨姐姐琳姐姐等着我些儿!”   谢雨琅因着她那个张扬得上天入地的庶弟弟,便是以偏概全了,对庶出的都是半只眼睛也瞧不上,听了谢瑶琅喊她,撇撇嘴,却还是放慢了脚步。谢雅琅就道:“妹妹快着些!”   倒底还是正月里,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儿,就觉得冷,谢琳琅见她们几个还玩得热闹,便转身进了园子里的一个八角亭等着她们。亭子里各个角上都放了一个火盆,是上好的银碳,烧得通红,却一丝烟儿也没有。将亭子的窗户都关上,里面倒是比廊阁里还暖上几分。亭子虽不甚大,布置却也是精致齐备,当中放了一张檀木桌,配了四把檀木镂雕花椅,另外还多加了四个矮墩儿,上面都铺了大毛的垫子。   谢琳琅刚坐好,从外头又进来两个姑娘,看上去要比她大些,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样的大毛衣裳,首饰也只是宝石颜色不同。长相倒不是十分相似,脸上却是带了一模一样的倨傲神情。   不过既然都是来拜寿的,谢琳琅觉得还是应该以礼相待,只是还不等谢琳琅开口,偏高一些的那个姑娘就扫了她一眼,道:“麻烦你让出两个椅子来。”   谢琳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身边还空着的三个椅子,道:“那就请两位姐姐过来坐罢。”   偏矮一些的那个姑娘立时就怒道:“我姐姐是让你站起来坐那矮墩儿上去,没听见吗?莫非是聋子不成?”   谢琳琅倒是大开眼界了,像这么刁蛮无理的小姐还真是头一回见。在这个不是宗室女就是世家女的圈子里,谁不是面上和和气气的,就是结了仇的,也不过是暗中使绊子罢了,像她们这样头一回见面就明目张胆欺负人的,就是公主只怕也没几个会如此。   那个姑娘又道:“还不让!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姑妈可是这府里的世子夫人,我大伯祖父可是英国公!凭你这样山野里不知哪坑哪洞爬出来的,也配在我们面前坐椅子?赐个座都是抬举你了!还不快给我起来!”   原来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怪道呢,气焰这么嚣张。   谢琳琅笑道:“原来是施家的两位小姐,原本这座也不是不能让,只是如今倒是不能了,若是我让了,岂不是对英国公不敬么?”   施大小姐皱眉道:“混说什么呢?不让才是对我大伯祖父不敬呢!”   谢琳琅道:“听闻英国公是个极明事晓理之人,想来英国公的后人也定是如此。且不说现在这儿还有座儿,既是没有,我若是被两位小姐逼着让了座,让外人知道了,岂能不说两位小姐不知礼呢?若是说两位小姐不知礼,那岂不就是说英国公不知礼了?我若是助着两位小姐犯错,倒累了英国公之威名,岂不就是对英国公不敬了么?是以,今儿这个座才不能让的。两位小姐若是要坐,横竖这儿还有三把椅子。”   施大小姐一噎,“你!”   施二小姐冷笑一声,“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我才不和你废话。”说着就转头向外面道:“张嬷嬷呢?”   待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进来,施二小姐扬了下巴道:“张嬷嬷可是长公主赐下的七品女官,你既然牙尖嘴利,那就劳累张嬷嬷赏你十个嘴巴子,也好让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琳琅虽是侯府小姐,但是无品无级,此时对上这么个有品级的嬷嬷,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好在那个嬷嬷还是个明理的,踌躇了一下道:“无根无由,只怕打了,这位姑娘家里也不会依的。且若是传出去了,岂不累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名声?”   施二小姐顿时就沉了脸,喝道:“长公主是让你来伺候我的,又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   那嬷嬷垂首而立,恭敬道:“二姑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僭越了。只是刚才奴婢听暖夏说王爷已经来了,王爷虽说与定忠伯有亲,但今儿是初二,恐怕宫中还有事务劳烦王爷,想必王爷不会久留。”   施大小姐顿时一脸喜色,道:“你怎么不早说!”也不管施二小姐,转身就出去了。   施二小姐见她姐姐出去了,一甩袖子也连忙跟了出去。   谢琳琅对张嬷嬷略一福身,道:“多谢嬷嬷解围。”   张嬷嬷还了一礼,也不答话,便转身走了。   青杏愤愤道:“这都什么人哪!”   碧桃道:“姑娘,要不还是去看看东府大姑娘和西府两位姑娘玩够没有?咱们还是回廊阁里妥当些。”   谢琳琅也担心会惹出什么事来,便点点头,去园子里找了谢雨琅三人,一齐回了廊阁。   离正式开席还有一会儿时间,伯府的丫鬟已经先端了核桃酪上来,每位小姐都有一盅。端到谢琳琅面前时,谢琳琅使了个眼色,碧桃就笑着上前要接过来,那个丫鬟抬起一张圆圆的笑脸,声音清脆道:“怎敢劳烦姐姐,这是奴婢的职责,若是烦累了姐姐,管事妈妈一定会骂奴婢的。”   碧桃见她不肯将核桃酪交给自己,越发觉得她可疑,拦在那里也不肯相让。   谢瑶琅在一旁看到了,就大声笑道:“姐姐何必难为一个丫鬟,想来她也是怕挨骂罢了。”说着就站起身上前两步,对那圆脸丫鬟和善的笑着道:“不如你就交给我罢,回去和你们管事妈妈说,就说是我非要接过来的,想必你们妈妈……啊!”话还没说完呢,就突然惊叫一声。   这一声甚是响亮,廊阁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里。   谢瑶琅刚才说得热闹,也没注意,并没有接托盘,直接就伸手拿那盅子,不妨被烫了手,手一松,那盅核桃酪就摔碎在了地上,溅了她一裙子,手也烫红了。她看了看裙子又甩甩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那圆脸丫鬟吓得脸都白了,登时就跪下磕头。   谢雅琅见这么多人看着,谢瑶琅还是哭个没完,就斥她的丫鬟,“怎么还不扶着二姑娘去换裙子?倒看起你们姑娘的热闹来了!”   谢瑶琅的丫鬟挨了骂,赶忙就扶着谢瑶琅由伯府的丫鬟引着换裙子去了。   谢琳琅看了看那个圆脸丫鬟,想来这盅核桃酪本是要倒在自己裙子上的罢,便回头道:“青杏,你跟着瑶妹妹去看看,等瑶妹妹换裙子的时候,你就在门口守着,警醒一些,可别让外人冲撞了。”   青杏答应一声,就快步跟着去了。   那个圆脸丫鬟没得吩咐,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谢琳琅便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定忠伯府的丫鬟?又在哪处当差?”   圆脸丫鬟听她如此问话,情知是她疑心了自己,顿时吓得手脚发软,磕磕巴巴的道:“奴婢、奴婢贱名不敢污了姑娘耳朵。”   碧桃喝道:“主子问你话,你竟敢推脱着不答,这是哪家的规矩!一会儿我们姑娘就去回了世子夫人,倒要好好问问!”   圆脸丫鬟战战兢兢,只是磕头,不管碧桃如何吓唬她,她都不答。   谢琳琅就道:“罢了,碧桃你去找世子夫人,就说我有事要跟她借两个嬷嬷,要壮实的来。将这个丫鬟先看起来再说。”   圆脸丫鬟顿时脸色惨白,委在地上。   ☆、第15章 听壁角   谢瑶琅换好裙子出来时,虽是不哭了,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坐下时还不停的用手捋着裙子上的褶皱,这裙子是早晨出门时她姨娘给她带的,就是一条平日里家常穿的裙子,已经是半旧的了。因着是家常穿的,上面也就没有做细致的针线。原本多带条裙子出来,就是防着有意外发生,但她一直觉着,哪里就那么巧,意外就发生在她身上了呢?若是依着她,出门时连这条半旧的裙子都不会带的。姨娘非要让她多带一条,可是既然带了,却又不给她带条新的,明明刚做了两条新裙子的。心里就不禁埋怨起她姨娘来。   谢琳琅见她不大高兴,便宽慰道:“你这条裙子颜色和你的短袄倒是相衬的很,想必是特意配过的。”   谢瑶琅微不可察的撇撇嘴,道:“原只是随便拿了一条,也没想着竟真能用得上。虽说我是为了帮琳姐姐才会脏了裙子,却也是我自愿的,并不怨琳姐姐。只是我那条裙子是新做的,才上身,虽说和琳姐姐的比起来,实在不值什么,但是那上面绣的蝴蝶穿花却是我姨娘花了一个月才成的。如今溅上了核桃酪,洗都洗不净了。唉!”说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青杏是随着谢瑶琅去换裙子的,也见了她背地里无人时的言行,对她真是无一丝好感。此时又听她话里话外的将脏了裙子一事赖在谢琳琅头上,真是气得肚子疼。   谢琳琅不想为着一条裙子和她打机锋,费这心思真是不值当的,便笑道:“我刚想起来我倒是也有一条蝴蝶穿花的裙子,是石榴红织锦缎的,还是没上过身的,不如就给妹妹穿着玩吧。等回了府,我就打发人给妹妹送去。”   谢瑶琅立时满脸喜色,“多谢琳姐姐!”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扁了嘴,委屈道:“我那条脏了的裙子上,姨娘还缝了几颗珠子在上面呢!都是滚圆的黄豆粒大小的珠子,姨娘将它们攒成了花朵样子缝在裙子上的。”说着又拿眼睛瞟谢琳琅。   这回不止青杏,就连碧桃都想翻个大白眼给她了!好歹也是大家子小姐,眼皮子浅成这样,明明是她自己打翻了盅盏,倒还讹上人了不成!   谢雅琅坐在一旁,直羞得满脸通红,每回带她出门都会被她连累着丢回脸,顿时就有些恼羞成怒,说话便不怎么客气,“二妹妹还是要些脸面罢。琳姐姐那条裙子你就不该要,咱们府里做裙子都是公中统一做的,你没了一条,回去让母亲给你补上一条也就是了,竟还要起琳姐姐的裙子来!”没继续说那珠子,其实也是提醒谢瑶琅,就着她这话头儿将此事揭过去。   偏谢瑶琅的脑袋和世人想得都不同些,不仅丝毫不能体会谢雅琅的一片用心,反而是觉得谢琳琅给了她裙子,却没给谢雅琅,让她嫉妒了,便回道:“这裙子是琳姐姐主动要给我的,二姐若喜欢,非要了去,妹妹也没有不给二姐的。谁让二姐是母亲生的呢,生下来就比妹妹高贵。”说到后来倒有些哽咽了,不过她不想和谢雅琅多纠缠,她还掂记着那几颗珠子呢,于是又转向谢琳琅道:“琳姐姐手面向来大方,又岂会和我计较条裙子呢!就是裙子上缝的那几颗珠子,也不过是琳姐姐赏人的玩意儿罢了。”   青杏都忍不住想要插嘴了,虽然不是在乎那几颗珠子,但这西府二小姐也太不要脸了!   谢琳琅淡淡一笑,道:“看瑶妹妹如此在意那几颗珠子,想来也是价值不菲的。”   谢瑶琅直点头,心想你若是送我几颗价值不菲的当然更好。   谢琳琅接着道:“那瑶妹妹就将那几颗珠子从裙子上拆下来也就是了,横竖就算核桃酪溅到珠子上去了,也是能擦掉的。”   谢瑶琅不防她突然转了话音儿,还来不及换表情,一张欣喜的脸就生生的僵住了。   谢雅琅见她那副表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么蠢,还要带累一家子女孩的名声,当下就没好气的道:“二妹妹收一收你那表情罢!我怎么就没瞧见你那裙子上缝了什么珠子?你一会儿若再多话,我立时就回了母亲,让她先将你送回家去!”   谢瑶琅见她是真的动了气了,就一缩脖子,低头不说话了。   见她不再纠缠自己,谢琳琅这才瞅着空儿悄悄问青杏:“瑶妹妹去换裙子时可有外男在?或是有外男想着要闯进去?”   青杏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奴婢在门外守着,只有一个妈妈路过,其他人一个都没看见。”   谢琳琅略一思虑,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贾儒只是个小吏之子,想把手伸到定忠伯府来算计她,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罢?   不过那个圆脸的丫鬟……也确实有鬼!   又闲坐了一会儿,谢琳琅就寻了由头儿出去,到了没人处,才问碧桃,“将那个丫鬟关在哪了?”   碧桃道:“伯府西侧的院子里,有几间招待客人的厢房,今天伯爷大寿,那儿也没人守着,便将她关在那了。世子夫人派的那两个嬷嬷在那儿看着。”   谢琳琅点点头,便由碧桃带路往厢房走去。   那厢房所在是个三进的院子,布置虽然简单些,但确实是个清静的处所儿。上房三间大正房,两侧各五间厢房。西侧的五间厢房外置了一条抄手游廊,游廊外树木山石皆有,所以西厢房看上去更隐蔽一些。   那个圆脸丫鬟就关在西厢房的第三间屋子里。   谢琳琅刚转过抄手游廊,走到第三间屋子门口,就听隔壁传来一阵嘤嘤嘤的哭声。谢琳琅不想在这儿耽搁时间,便不准备听这个壁角,但接下来就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拔高儿,但并不刺耳,这声音她听过,仔细想了下,好像是施家二小姐。   她便略站了站,只听施二小姐在施家大小姐的盈盈哭泣声中,愤然道:“那个谢娴早就该死了!竟让她白占了两年王妃的位置!我大姐是你的表妹,过了年都十七岁了,再过两年不就成了老姑娘了?如今也是正好,表哥,你这就去请圣旨罢。表妹嫁给表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谢琳琅之前就觉得这位施二小姐是个什么都敢说的主,虽有着心理准备,却也实在不妨这个小姑娘竟就能给自己的姐姐说亲事了!还是说给自己的表哥!不过她言语之中提到了谢娴,那么谢琳琅也就猜出了屋中的第三个人是谁。   这是慕王与表妹私下里约会?还一约就约了两个?   慕王却没有说话。   施二小姐等了一会儿,急了,“表哥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他才沉声道:“张嬷嬷呢?”   另有一个声音回道:“张嬷嬷被大小姐和二小姐骗去了梅园了。”说话的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   慕王又道:“墨烟你一会儿去告诉张嬷嬷,长公主派她教导两位小姐已有一年了,两位小姐如今却还是这般不着调的自说自话,罚她在两位小姐的院子里跪上一晚。再给她一年时间,若是两位小姐依然改不好,我就做主将她谴回长公主府去。她若是想要没脸,就尽纵着两位小姐罢!”   墨烟答了声是。   施大小姐听了这话越发哭的起劲儿,施二小姐简直有些歇斯底里,跳着脚道:“表哥,你不要大姐,你还想娶谁?将来不管你娶了谁,我都弄死她!”   慕王道:“墨烟你去找红绡红绫来,不用惊动世子夫人,把两位小姐从这儿的后门带出去,送回英国公府。”   谢琳琅听了这半晌壁角,本以为是表哥私会表妹的戏码,没承想是表妹有情,红娘有意,表哥却全当没听懂。   萧慕她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小姑的婚礼上,一次是小姑的葬礼上,这一喜一悲两件事,喜时她没见萧慕有欢喜之意,悲时她亦没见他有悲伤之色。小姑作为王妃竟因王府的一个侧妃而死,她一直都在心里头记着这一笔帐。况且施家这位大小姐看来是动了真心要嫁与他的,难道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成?说不定也是有些什么首尾的呢!   谢琳琅在心里嗤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厢房。   那两位嬷嬷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说话儿,见她进来,忙陪笑站起身。   谢琳琅客气的笑道:“劳烦两位嬷嬷了,累了这么久,还请嬷嬷去喝盏茶歇一歇。”   那两个嬷嬷自然是听得懂话音儿的,明白这是让她们回避,便笑着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给姑娘办事是奴婢们的本份,岂敢道累?”   谢琳琅笑道:“倒底也是麻烦两位嬷嬷了,等两位嬷嬷回去,还要替我多谢世子夫人。”   碧桃拿出碎银子赏她们,说着“这是请两位嬷嬷喝茶的,嬷嬷别嫌少。”一边就将她们送出去了。   ☆、第16章 阴谋   这厢房虽是招待客人的,暂时没有人住,却也收拾得十分整洁。大约是因着老伯爷做寿,所以东西两面的一溜儿四张椅子上都搭着大红色印着卍字不到头的椅搭。   谢琳琅在那椅子上坐下来,又耐着性子问她一回,“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处当差?可有人指使你?”   那个圆脸丫鬟显是害怕极了,跪在地上全身不停的发抖,却依然只是咬着牙一字也不肯说。   谢琳琅便问青杏:“这个丫头的底细你可知道?”   青杏搔搔头,道:“奴婢确实不认得她。”   也是,这京里的丫鬟婆子,她不可能全都认得,若真是全都认得,可不成了妖怪了!能将荣安侯府下人们的底细探听全也是少有了。   青杏又想了想,突然道:“奴婢想起来了,以前在襄国公府时,听个小厮说过,他的堂妹子在这府里当差,姑娘要不将她叫来问上一问,或许她清楚这圆脸丫鬟的底细呢?”   谢琳琅点头,青杏就出去找人了,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青杏就带了一个穿着湖绿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进来。   是个容长脸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进来就跪下给谢琳琅磕了个头,道:“奴婢名叫知锦,是夫人院子里头的二等丫鬟,刚才青杏姐姐都已经跟奴婢说了,姑娘想问什么,奴婢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   “一看你就是个聪慧的,若是说好了,我自然赏你。”谢琳琅指了指那个圆脸丫鬟,道:“你可认得她?”   知锦看了她一眼,露出些鄙夷来,道:“奴婢认得,伯府里的人也都认得。她是在大少爷处当差的,名叫彩莺,前儿晚上她私自进了大少爷的屋子,据说是偷了东西。”她将据说两字咬得很重,显是不以为然。一个二等丫鬟大半夜的跑到大少爷屋子里去,说没有勾引大少爷,谁信呢?明摆着就是想爬床,被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偏她还有脸在这府里待着。知锦十分的瞧不上她,瞥了她一眼,才接着道:“夫人气得不得了,本想着这两日就让牙婆子将她领了去,因着老伯爷做寿,才缓了两日。且今天夫人并没有让她出来当差,是让她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的。”   彩莺听她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老底兜了出来,不禁羞愧难当,越发把头埋得深了。   青杏插嘴道:“你不是说你还清楚她的家人么,如何?”   “啊,对!”知锦忙道:“她的老子去的早,娘还在,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她哥哥镇日里赌钱,二十好几了才娶上媳妇儿,她嫂子进门儿后,看两个小姑子不顺眼,就都发卖了,如今她妹妹彩鹃也是在府里当差的。听说近几日,她嫂子还要把她娘卖了呢!要卖给一个屠夫,那个屠夫之前都打死三个老婆了!她嫂子要卖婆婆这事儿,临近的几条街都没有不知道的!还有人嚷嚷着要将她嫂子告上衙门,她嫂子本就是个泼妇,指着那人的鼻子就骂了一通,这两天也没有信儿了。”   除了彩莺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外,这屋子里的其她人无不是听得目瞪口呆!从前一些夫人奶奶们闲聊时,谢琳琅也听得过几句,但无非都是嚼舌头,说谁家婆婆难伺候,要不就是谁家婆婆坑儿媳妇的嫁妆了,日日的让儿媳妇立规矩了,给儿媳妇往房里塞人给她填堵了,嫌儿媳妇生不出儿子天天给脸子了……谢琳琅未出嫁,这些事情虽知道的不多,但所听过的也都是婆婆如何为难儿媳妇,像彩莺这位嫂子这般,竟要发卖了婆婆的,真是闻所未闻!   谢琳琅又好顿了一会儿,才道:“这好办,青杏你一会儿就吩咐个小厮找到那个屠夫,给他十倍的银钱,让他立刻就将彩莺的娘买了去。”   彩莺看青杏真就要出门子,这才急了,“梆梆梆!”的磕头,哭着道:“求姑娘放过奴婢的娘罢!奴婢和奴婢妹妹这么做也是被嫂子逼的,奴婢嫂子说奴婢和妹妹若是办成了这事,就有个金主儿给她二百两银子,她有了银子就不卖奴婢的娘了!奴婢这才同意了!求姑娘放过奴婢娘罢!”   “还有你妹妹?”谢琳琅从怔忡中反应过来,突然就觉得不对!她在这儿拖了这么久,若是现在有人在外面使了什么手段……她连是什么手段都不知道!“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彩莺已经开了个头儿,接下来的话就像倒豆子一样的蹦出来,“奴婢嫂子说这也是那位金主儿吩咐的,那位金主儿说,等夫人们都吃完了饭,坐着说话儿时,让奴婢的妹妹彩鹃藏在梅园东角的花墙后面说一段话。”   谢琳琅已经猜到了一些,只觉得寒气上身,脑中一阵嗡嗡乱想,“只是让她一个人去说段话?那花墙后面可还有别人?”   彩莺忙道:“没有的!只有奴婢妹妹一个人,那金主儿说让妹妹装作与人说话的样子,但实际上那儿没有其他人!他让妹妹说:姑娘让奴婢寻公子多时了,现在姑娘正在等着,公子寻个空儿便过去罢。就这么一句,再没其他话了。”说着就抬头偷偷觑着谢琳琅的脸色。   谢琳琅面色顿时就白了。   这一句就够了!   梅园东角就是一进园子的地方,那儿离上房最近,很多夫人奶奶们在宴上喝些酒,出来散发散发,都会选在那儿。那些夫人奶奶们刚吃过饭,正闲聊的时候,“恰好”听到这样一句话,哪个又听不懂呢!定然会有喜欢看热闹的,虽然话里并未道明是哪家姑娘,但只要不是自家姑娘,哪家姑娘的热闹不是热闹呢?白看场私会的戏,不比那戏台子上的好看多了!即便没有人想去凑这热闹,或许还会被赵氏怂恿着去呢。只要她们顺着彩鹃的指点找到地方,若是谢琳琅又正好在那个地方,被这些夫人们堵了个正着,她这个私会外男的名声就跑不了了!   如果她们又在路上正好遇到了往这边儿赶的那位公子……后果可想而知!   等等!那算计的人怎么知道她会在哪里?又让彩鹃提前说出来呢?   她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彩莺,瞬间就明白了!彩鹃引着她们来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   这就是彩莺的作用了,彩莺借着给她端核桃酪,不管最后有没有洒到她的裙子上,想必都会故意露出马脚,自己便定会疑心,那么就会找个地方将彩莺关起来。别人可能不会留心一个犯了错被关起来的丫鬟,但彩鹃一定会留心的,她知道彩莺关在哪里后,她在花墙后面说那段话时,只要把地方加上就可以了。   彩莺是伯府的奴婢,谢琳琅只能在伯府里审,只要等谢琳琅来到厢房,彩鹃就可以去花墙外说那句话了。   她已经在这间厢房里耽搁了这么久,只怕现在已经有夫人奶奶们正往这边来了!   也或许来的是那位公子!   谢琳琅紧紧握着双手,贾儒真是狡猾得很!若是此事没成,他也不用露面,那么此事就找不到他身上去。即便她后来从彩莺嫂子身上追根溯源查到贾儒,自己也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他就是算准了,自己会吃定这个哑巴亏!若是此事成了,他来到了这厢房中,又被其她夫人们看见……那么她若是不嫁给贾儒,就只有去死这一条路了!   现在从院子正门出去只怕已经来不及,这间厢房又没有后门……她猛然想起刚才听壁角的时候,萧慕说将施家两位小姐从后门送出去,隔壁的那间厢房是有后门的!   谢琳琅登时站起身,道:“碧桃青杏,咱们先去隔壁!”   碧桃和青杏不知道何故,但看主子脸色极是阴沉,也不敢多话,连忙随谢琳琅出了厢房。   进到隔壁,外间的后墙上果然开了一道门,原来这道门连通的是伯府的后园。谢琳琅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便急匆匆从后园穿了过去。直到看见梅园外头正在说话的谢雨琅三人,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谢雨琅看到她就招呼道:“你去哪儿了?好半天没见你。”等谢琳琅走近了,她“呀!”了一声,忙道:“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刚才在园子里时我看你就不大耐冷,别是伤寒了罢?”   谢琳琅顺势道:“像是罢。等回家去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谢瑶琅笑着凑过来道:“琳姐姐果然是娇贵的很,只在园子里略待一会儿都能伤寒!不比我们这等无人怜的,哪怕是在大风天里站个把时辰呢,也得好端端的,略有个好歹,还得被人说成装病。”   顿了一会儿,见无人接话,她才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看向谢雨琅,这个她不敢惹,和她说话儿还要斟酌着说呢!然后又看向了谢雅琅,抿嘴一笑道:“大姐说我说得可是?”   谢雅琅家里弟妹多,虽说都是庶出的,但是她母亲是个知书达礼的,并不苛待庶子庶女,她便也学着她母亲,颇有长姐风范。她在家里时很是容让这个妹妹,只是到了外面,实在是被她拖累得够了,丢人简直没个完!于是立刻就沉了脸,道:“二妹这是什么话?谁让你在大风天里站个把时辰了?又是谁说你装病了?二妹觉得自己无人怜,那母亲和你姨娘岂不都白疼了你了!你自己想要作践自己,用不着带上我!”   谢瑶琅被她大姐排暄了这一顿,才好了。   谢雨琅瞧着倒是好笑,还真有不挨顿骂就过不完这一日的人呢!   谢琳琅此时哪有心思和她应对,又不能冒然请辞,只怕欲盖弥彰,便尽量的静下心绪,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   正胡乱想着,就见赵氏走过来,面上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就挂上了笑容,道:“琳姐儿刚刚去哪儿了?”   ☆、第17章 钱嬷嬷   谢琳琅强抑着心里的怒气,努力做到面部平静,却实在强笑不出来,便也不假装,淡淡道:“多谢夫人挂念,女儿刚刚有些不适,让夫人忧心,倒是女儿的不是了。”   赵氏亲热的拉过她的手,笑道:“你素来就是个身娇的,和你弟弟一个样儿!倒说什么忧心呢?就是我偏疼你和你弟弟也是应当的!你既然觉着不适,我一会儿就去和三堂叔还有堂兄堂嫂请辞,总归饭也吃完了,也尽了一家子团圆的意思。况且你身子要紧,就请辞也不失礼。”   “夫人真是折煞女儿了!”谢琳琅脸色依然十分苍白,却笑了笑,“我们是来给三叔祖祝寿的,一家子的长辈都在这里,倒因着女儿略感不适就先走了?女儿虽不如夫人知规懂礼,但女戒女训还是读过的,又岂能因着女儿撇下长辈独走的道理?夫人说可是不是?”   “哼!”跟在赵氏身边的谢芳琅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赵氏权当没听到,又笑道:“琳姐儿想得周全,我既事事都依着琳姐儿,自然没有此事倒不依着琳姐儿的道理!不过,”赵氏话头儿一转,仍是笑吟吟的,“琳姐儿刚刚是去哪儿了?我倒听两个丫头嚼舌头,说琳姐儿将一个丫鬟关在伯府西院的厢房里,不知是什么事呢?”   谢琳琅听她问出来了,神情倒不似刚才那般紧绷,既然她在自己面前如此发问,那只能说明她没捞到什么证据。于是也回了一个笑容,道:“夫人果然耳目聪明,这么起子小事也能引得夫人注意。原是那个丫鬟端核桃酪时倒烫了瑶妹妹的手,还溅了瑶妹妹一裙子。女儿看那个丫鬟慌慌张张的样子,怕她再烫了其他家的小姐们。烫着咱们自己家的姑娘倒还好说,若是烫着了别家的姑娘,说出去岂能不说三叔祖府上失礼的?所以女儿才回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也谴了两个嬷嬷看着她。至于关在哪里,又是怎么处置的,女儿倒是不知。女儿觉得还是不要干挠世子夫人的处置才是。”   赵氏听得都有些上火了!她对这个继女在言语上从未讨过什么好儿去,不管是什么事,总能让她避重就轻的圆过去。又一想到贾儒,则更是气愤,也不知道他使的这是什么招数,竟就敢瞒着自己私自行事了!自己在花墙外听到那段话,还吓了一跳,贾儒若是成了,继女这一个私会外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自己的女儿还想找什么好亲事!贾儒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不仅要算计侯府嫡女,竟还将自己的女儿也拖累进去!   幸好此事没成,若是成了,他也不想想,老爷和襄国公府能不能放过他!就是安庆郡主一人的怒火他都承受不住,到时候只怕整个贾家都要被他赔进去!   此时见谢琳琅回答得滴水不漏,赵氏便笑了笑,又转身和别家夫人闲话了几句。散了席后,就已经陆续的有人告辞了,倒是平安侯夫人段氏一直拉着赵氏闲聊,赵氏初时还没注意,聊到后来,她发现段氏说话间总是在打听谢琳琅,直到段氏说:“我家的大小子今年已经十六了,我早就在为他虑着亲事了,只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赵氏这才明白过来,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扫向了谢琳琅,过了年她就十四岁了,作为侯府嫡女,长相出色,又是安庆郡主教养长大,如此好女百家求也不稀奇。赵氏心里不禁泛了酸,荣安侯虽也是侯爵,但比起平安侯来却差得远了,平安侯配享平安县食禄,关起门来就是个小王国。且段氏说的大小子又是平安侯的嫡长子,谢琳琅若是嫁过去了,就是宗妇,将来的平安侯夫人。赵氏又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女儿,谢芳琅过了年才十一岁,若是先定了亲,等两年出嫁,十三岁,虽说也小些,却也是可以了……   段氏哪里能想到赵氏在盘算什么,她为了儿子的亲事,可是没少探听,今天定忠伯做寿,其实她大可不必来的,但听说定忠伯的孙子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想来定忠伯府会特意多邀一些年纪适当的姑娘,她便想着也来看一看。她观察了这小半天儿,原本就有些嘱意谢琳琅,这一相看之后更是觉得不错,想来两家门弟也都相当,倒是桩齐全的好亲事。心里也高兴,就跟赵氏略透了口风,却见赵氏有些犹疑,她也没做他想,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提的有些突然,便也没急着说下去,又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荣安侯府和东府西府三房是最后告辞的,世子夫人施氏还拉着谢琳琅和谢瑶琅赔了通不是。   等回了侯府,谢琳琅躺在床上,歇了半天才缓过来些。碧桃和青杏在定忠伯府时并没有想得明白,回来后听谢琳琅解释了,才后怕起来。   碧桃忧心忡忡的道:“这一次他们虽没有得手,但保不齐就还有下一次,哪有一辈子防人的,只怕咱们也防不起。谁知道他下一次又是什么手段呢?”   青杏叽叽咕咕半天,“夫人和那个贾儒真是恶毒!”   朝晖堂里赵氏倒听不见有人正在骂她,她满脸怒容,劈手就摔了一个杯子,对贾儒喝道:“糊涂!你真是胆子越发大了!出门儿前我就说过,这一次我们要设计的是谢安琅,你倒好,将我交待你的话全当耳边风!倒算计起了谢琳琅,你也不想想,就是成了,她就能嫁给你了不成?”   贾儒笑道:“表姑母消消气。这次是侄儿大意了,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谁想竟被她识破了呢!二姑娘倒是聪明的很。”   赵氏依然没什么好气,“倒不如说你笨罢了!谢安琅的事情怎么办?”   “自然是按表姑母说的办。”贾儒慢条斯里的道:“这次虽没寻着机会,总不会次次都寻不着机会。表姑母放心,此事侄儿一定会替表姑母办好。倒是二姑娘……”   赵氏冷笑一声,“你还是死了心罢!今天平安侯夫人已经透了口风,有意于二姑娘呢!这样好的亲事,侯爷没个不同意的!”   贾儒低着头,眼底微微闪过一丝阴冷,重抬起头才笑道:“表姑母不让侯爷知道不就成了,等平安侯府上来提亲,表姑母找个理由辞了,难不成他们家还能再厚着脸皮去找侯爷?想来他们家公子也是个抢手货,又不是非二姑娘不可了。”   赵氏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又不知道谢芳琅此事能不能成,没的坏了女儿的名声,便道:“此事也得慢慢来说,反正平安侯夫人也只是透口风,只等接下来有什么动静罢。”   二月二的时候,平安侯府邀荣安侯府一起去踏青,其实也是两家相看的意思。赵氏又岂能不懂,便叫谢芳琅郑重的打扮了,只是谢芳琅实在还小,骨架尚未长成,虽然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倒也撑得起来,但她硬是要戴最大的那支镶红蓝宝石的凤钗,看上去便有些不伦不类。   赵氏又打发人去和谢琳琅说了,只是说带她去踏青,却没提平安侯府这一节。谢琳琅便让人送了谢芳琅一支钿花,说是让她戴着玩儿,又推说身子不爽利,就不去了。   赵氏听了便微微一笑,带着谢芳琅出门了。   天刚擦黑的时候,一个嬷嬷转出东角门,往舒锦园来,至院门前,便见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坐在漆红齐膝高的门槛上玩儿,那嬷嬷便笑问:“郑妈妈呢?”   两个小丫头不认得这个嬷嬷,其中一个便道:“请嬷嬷稍候。”便一溜烟儿跑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道:“没找见郑妈妈,碧桃姐姐知道了,说请嬷嬷进来。”   那嬷嬷便进了院子,碧桃已经挑了帘子迎出来,笑道:“钱嬷嬷来了,我们姑娘正等着呢!钗儿那小蹄子跑得倒快,还没等我迎出来呢,她倒叫嬷嬷先自己进来了。”   钱嬷嬷笑道:“哪里用得着那些虚礼?我倒叫姑娘久等了。”   碧桃笑着道:“嬷嬷请进罢。”   钱嬷嬷便进到里间来,只见谢琳琅穿着家常的蜜合色短袄,和一条浅葱绿裙子,解了乌鸦鸦的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正坐在炕上,伏着雕花小几描花样子。见钱嬷嬷来了,忙笑道:“钱嬷嬷来了,嬷嬷快请坐,给嬷嬷看茶。”   钱嬷嬷便笑容满面的坐下了。   钱嬷嬷是安庆郡主身边服伺多年的七品女官,是安庆郡主最信任的心腹。每回安庆郡主有什么要紧事要告知谢琳琅,却又不便亲自过来时,便会谴了钱嬷嬷前来。   天色已经暗了,且两个时辰前襄国公府又是急着送了帖子来,谢琳琅便猜着是有要紧事了。便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对钱嬷嬷道:“可是外祖母有什么要紧话儿要说与我听?”   钱嬷嬷已经五十多岁了,此时肃起容颜来,倒颇有威严,她郑重的点点头,道:“是有两桩要紧事。”   ☆、第18章 庚帖   这两桩事都与谢琳琅有关。   钱嬷嬷道:“郡主打发奴婢来,原是听说了平安侯府之事。虽说姑娘尚未出阁,不宜探听自己的亲事,但姑娘亲娘早逝,想必姑娘的继母不见得真心为姑娘谋划,郡主的意思是,让姑娘知道一些,将来若是姑娘的继母那里有些个什么算计,姑娘也好应对。郡主也是听到了平安侯夫人的一些口风,想必平安侯夫人已经与赵氏提过。平安侯府的世子狄慎白,郡主也着人细细打听了,相貌品格都是不错的。姑娘也不用害羞,郡主让奴婢说这些与姑娘听,还有个原因,今儿平安侯夫人邀了赵氏去踏青,听说是狄公子也跟着去了的。姑娘的继母赵氏却是带的府上的三姑娘。”   谢琳琅略低了头,钱嬷嬷虽然没有明说,她也听得明白,平日里闺阁姑娘们轻易出不得门,踏青算是一项难得出门子的机会,凡议亲事的两家若有嘱意,便借着机会相看一番,看赵氏此举,想来是另有所谋了。谢琳琅想了想道:“听说平安侯夫人出自镇南王段家,段家的女子想必都十分聪慧。”   钱嬷嬷闻言便露出些赞赏来,神情也放松了些儿,笑道:“怪道郡主整日里夸姑娘巧捷万端、闻一知十,奴婢将姑娘这话回了郡主,郡主也能放心了。赵氏想李代桃僵,想来连平安侯夫人这一关都过不去。”说着又叹了口气,“还有第二桩事,这是国公爷亲自嘱咐的,国公爷说朝廷之上会有动静,劝着郡主不要妄动。其实郡主又怎会不明白呢?只不过郡主觉得平安侯府是一桩好亲事,想着若是成了,于姑娘也是好事。”总好过做填房。只是这话她不敢随便对谢琳琅透出来,关系朝廷之事,连郡主都不能宣之于口,她更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郡主也只是想勉力一试罢了。若是真能赶在赐婚之前定下此事,以平安侯的威望,想必圣上也会权衡。   钱嬷嬷走后,谢琳琅一直在捉摸她说的第二桩事,总觉得她是藏了一半话的。   三月初六,平安侯府上门来换了庚帖。   此事顺利,段氏也很是高兴。庚帖换回来后,第二日平安侯便进宫求了圣旨,请封狄慎白为世子,狄慎白是平安侯的嫡长子,爵位自然是稳稳的落在他头上。圣上虑着狄慎白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此时请封也合规矩,便准了。   平安侯此时请封世子,也是博一个新妇旺夫的好兆头。另外谢琳琅嫁过来便是世子夫人,地位上自然也是不同的。   过了三日,家中一切顺遂,便拿了两人庚帖去合八字,之后又拿了狄慎白的庚帖送去荣安侯府,并告知吉兆吉日不提。这边平安侯狄靖则将谢琳琅的庚帖拿过来扫了一眼,道:“年纪小了些吧?”   段氏对谢琳琅十分满意,正是越看越顺眼的时候,听狄靖如此说,便白了他一眼,道:“虽说还没及笄,今年定了,等明年再成亲不是正好?”   狄靖顿了一下,道:“十一添一,应该是十二吧?明年及什么笄?”   “什么十一添一?”想要求娶之前,段氏自然是将谢琳琅打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庚帖换来她也就没多瞧。此时听狄靖如此说,她便将庚帖拿过来,也打开看,只见生辰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甲午年冬月初十,若是甲午年生人,算下来可不正是十一岁么!她立时就想起踏春那一天,跟在赵氏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长相倒是不错,就是面上带着些刁钻之气。赵氏解释说谢琳琅三天两头的病着,那日又恰好赶上病了,便没有来。   段氏后来还特意打听了下,毕竟谢琳琅嫁过来是要做宗妇的,身体不好除了难以传继香火外,只怕也不好支撑主持中馈。不过打听之后,却都说她身子不错。段氏也就没把踏春那天之事放在心上。   此时见了这份庚帖,她倒是明白了赵氏的打算。别说赵氏是填房,她的女儿要比谢琳琅的身份差上一些,就算是不差,那个小姑娘也绝对做不了平安侯府的宗妇!   狄靖看着段氏面色沉下来,便幸灾乐祸的道:“被人耍了吧!如今庚帖都换了,想反悔也不能了。”   段氏除了气恼,也觉得很是啼笑皆非,真没见过这样子往别人家塞女儿的!不过,她又岂会吃这样的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由赵氏算计了去?便略一沉吟,道:“谁说我要反悔了,那三姑娘毕竟也是侯府嫡女,配与你那怜姨娘的儿子,也配得起!”   狄靖听她又提起怜姨娘,便尴尬的咳了一声,道:“你就折腾罢!”见段氏面有恼色,忙又加了一句,“反正有我给你兜着。”转身就走了。   段氏便将管事媳妇周荣家的找了来,嘱咐过后,周荣家的便拿了拜帖去了荣安侯府。   赵氏听人来传的时候还纳闷了一回,怎么来的不是媒人倒是个管事媳妇?   周荣家的进了朝晖堂,便笑道:“奴婢冒然前来,扰着侯夫人了,实在不该。”   赵氏也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周家姐姐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来就是。”   周荣家的忙道:“侯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这身份怎敢当得起侯夫人一声姐姐!”寒暄完了才笑道:“我们夫人打发奴婢前来原是有桩事要跟侯夫人说。今儿我们夫人派人去合了我们大公子和府上二姑娘的八字,那老先生拈须摇头的合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这卦上看着不大对,好像是生辰错了似的。”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顿了一下。赵氏听她说生辰错了,便有些心虚,原本想着只要换了庚帖,再下了定,他们就是想反悔也不成了。总之都是侯府嫡女,即便是换了一个,想来也没多大妨碍。况且临成亲时姐姐换妹妹,或是妹妹替姐姐这些事不也是常见的很!那庚帖谁又会去看它,就算是合八字时,那先生也只有拣好听的话儿说,谁又会傻帽儿似的说不好呢!不过,此时听周荣家的如此说,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周荣家的面上露出些羞愧来,“这原是奴婢的错儿!夫人听了那老先生的话倒很是意外,便赶紧拿来庚帖看,果然,我们大少爷的生辰是三月十二,倒写成了二月十二。原想着改了也就是了,夫人便将大少爷的庚帖放在桌子上正要找人来改呢,谁承想峥嵘那小蹄子手脚倒利索,竟按着规矩就给侯夫人送了来。我们夫人便生了气,说这是谁出的错处,谁便去找侯夫人请罪去!这不,奴婢来请罪来了,大少爷的生辰是奴婢抄了纸条去写的。都是奴婢的错,如今竟耽误了大少爷和二姑娘合八字,侯夫人就是如何罚奴婢,奴婢都是只有谢赏的!”   赵氏一听这情由,便放下心来,笑道:“想必也是府上大公子的好事,使得周家姐姐太过欢喜的缘故,既然错了,便重换了一份来也就是了。”又吩咐道:“玉印你去将狄公子的庚帖取了来。”   周荣家的忙道:“怪道都说侯夫人宽容体谅,奴婢就谢过侯夫人了。”接过了玉印拿来的庚帖,又把自己刚把从荣安侯府带来交给玉印,道谢了几句,便告辞了。   周荣家的回了平安侯府回禀段氏,段氏独靠在大迎枕上,依旧有些气闷,外界都传着赵氏的贤良名儿,没承想她竟是这么一号人物。听了周荣家的回禀,便道:“罢了,就当是为文哥儿折腾了,你去说与怜姨娘知道吧。”又叹了口气,若要想再为儿子求娶谢琳琅,只怕难了。   周荣家的便应了是,出了倒厅,绕过影壁,又穿了两个月洞门,颇走了一会儿,才到了怜姨娘住的沁芳园。   沁芳园虽说偏僻些,布置却也齐整,虽说是这样的身份,段氏却也不曾难为怜姨娘,只是让她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罢了。   周荣家的是段氏的陪房,自然事事都是站在段氏的角度来虑事,便对这位怜姨娘十分不忿。   想当年狄靖娶了段氏为妻,二人少年夫妻,自然是恩爱非常。只是狄靖那时还年少轻狂,又是一腔热血,有一次便在几个流氓手里救下一个姑娘,那姑娘自称家世清白,只因有几分颜色,便被人强娶,父母皆已去逝,又无兄弟姐妹,是无家可归了。狄靖见她楚楚可怜,便将她带回府里,也没令她签卖身契,只是让她帮着府里做些活计。段氏那时还是新婚,不愿强出头,便只提了几次,觉得这个姑娘颇有心计,不似良人。狄靖却怎么看那姑娘都觉得可怜,还斥过段氏几次,直到那姑娘不知从哪里弄了些那种脏药,竟爬上了狄靖的床,还一朝有孕。段氏虽极恶于她,却还是抬了她做姨娘。   狄靖自知识人不明,既羞又怒,却又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待怜姨娘的孩子生下来,只比他的嫡长子小了一个月。不过经了这件事后,狄靖倒是长了教训,一看见哪个女子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想抽她。   怜姨娘自生下儿子后,狄靖就没来找过她,她后来也使了些手段,倒惹得狄靖大怒,有一次差点儿就要将她赶出府去,她才老实下来,只守着儿子过日子。   此时听周荣家的说夫人给她儿子定了侯府嫡女,便拉着周荣家的不住的问,当时她倒没显出什么来,等周荣家的一走,她便将狄慎文找了来,撇了撇嘴,道:“我就说夫人不会给文哥儿你定桩好亲事,什么侯府嫡女,只不过说出去好听罢了,竟是个填房生的,你看夫人会不会给她自己儿子找个填房生的!况且才十一岁,这不是明摆着要拖着哥儿么,至少还要等个两三年才能成亲!哥儿到时候不都十八-九了,说不定那时候夫人连孙子都有了呢!”   狄慎文满不在乎的道:“娶谁还不是一样!姨娘先把桃红赏了儿子才是要紧事呢!”   怜姨娘啐了他一口道:“夫人指来伺候你的四个丫头都被你收了房了,我身边儿又只剩下桃红一个,你也不肯放过!小心被侯爷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狄慎文摊着半个身子在椅子里,道:“反正他也看不上我,就是我少收几个通房,他不也一样还是看不上我?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姨娘不是想比夫人先得孙子么?把桃红给了我,我这就让她生个孙子给你!”   怜姨娘虽还绷着脸,心里却高兴起来,“你若是先生了儿子,岂不就是咱们侯府的长孙了!不过,须得瞒着夫人才行。”   狄慎文立刻涎着脸道:“都听姨娘的。”   ☆、第19章 卫长谨   赵氏见平安侯府一直没什么动静,初时还很高兴,后来倒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按理说平安侯府知道自己用三姑娘换了二姑娘,即便为着脸面不闹起来,也少不得来说道一番,她连说辞都准备好了,却迟迟没派上用场。   直到平安侯府送了定礼来,赵氏才觉得不对。   这次送定礼,周荣家的也跟了来,赵氏自然是笑脸相迎,周荣家的笑道:“奴婢也斗胆说上一句,以后和侯夫人这就真真儿的是一家人了!以后还少不了请侯夫人看照呢!”   她是平安侯府的管事媳妇,用得上赵氏看照什么?赵氏也知道她是客气,便含笑道:“倒底是我们家的女儿嫁到贵府上去,还得求着周家姐姐多指点才是。”   周荣家的就道:“奴婢当不起。奴婢虽未见过三姑娘,但看侯夫人就知道,三姑娘定是个十分聪慧的,我们府上的二公子虽是庶出,却是个出息的,将来说不定还能靠着自己为三姑娘挣副凤冠霞帔穿呢!”   赵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笑吟吟的模样,过了半晌,才突然道:“你说谁?”   周荣家的面不改色,笑了笑,道:“不是府上的三姑娘么?”   赵氏急了,“你刚说是贵府的几公子?”   周荣家的疑道:“自然是二公子,侯夫人没看庚帖吗?上面写着清楚呢!”   赵氏这才陡然惊觉,自己被平安侯府算计了!不由得勃然大怒,“明明是平安侯府的大公子,如今怎地竟变成了二公子?我倒要狄夫人给我个说法!”   周荣家的来之前就得了段氏的嘱咐了,也装作惊讶的模样,奇道:“先前我们夫人也说定的是府上的二姑娘,也不知怎地竟就变成三姑娘了?”   这事本就是赵氏蒙骗人在先,她原本想着已经换了庚帖,又都是侯府嫡女,就是平安侯府发现了,至多也不过是关起门来闹上一场,庚帖也换了,定也下了,平安侯府还能与荣安侯府撕破脸退亲不成?即便是平安侯府硬要将庚帖退回来,她也不过是厚着脸皮说一句弄错了也就是了。没承想,段氏倒是心狠手辣,竟将自己的亲女儿骗去嫁与一个庶子!赵氏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怒道:“我们由二姑娘换成了三姑娘,可都是侯府嫡女,你们却将嫡子换成了庶子,这如何一样?”   周荣家的依然笑着道:“对案上公堂自然是一样的。我们夫人这样做也是怕闹出来,倒坏了三姑娘的名声不是?”且还是你们先换的人,若真要按律定罪,还得可你们先来呢!她在心中暗笑,夫人倒是好计策,反正这件事对于平安侯府来说又不吃亏,毕竟府里的庶子娶了侯府嫡女,不管怎样对平安侯府的助力是肯定有的。唯一让夫人觉得火大的是,她挑了半天的儿媳妇难娶来了,不过这对大公子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对外也只是说平安侯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夫人再费回心思给大公子挑个媳妇就是了。   谢晋当天晚上知道了此事,大发了一通脾气,赵氏哭着说要将亲事退了,谢晋怒道:“且不说退了亲事,芳姐儿以后难再找好人家,单说若是平安侯府不同意退亲,将此事宣扬出来,咱们侯府的脸还往哪搁!”   赵氏伏在炕桌上大哭。   谢晋冷眼瞧着她,实在想不出她为何会如此愚蠢,使出这种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戏,偏还觉得自己手段十分高明!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掀了帘子就走了。   谢琳琅也是当晚得知的此事,毕竟平安侯府前来送定礼,是掩不住的。谢琳琅对此事倒是颇为好奇,她从未想过庚帖上竟也能做文章!   青杏倒是听说过几件类似的乡下文儿,“以前跑马胡同就出过这样一桩事,还上了大堂。张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整日里游手好闲,好赌爱酒,二儿子倒是勤恳上进,张老伯便为二儿子定了裁缝铺郁家女儿,也换了庚帖,下了定,谁知成亲时来迎亲的竟是老大!郁家自然是不同意,当时就闹了起来,张老伯便得意洋洋的拿出庚帖来,写的还真是老大的生辰八字。”   谢琳琅问:“郁家也是没打开庚帖来看吗?”   青杏道:“郁家自然是看了的,只不过半夜的时候,张老汉雇了个偷儿给盗了出来,又将老大的庚帖放了回去!此事后来查出来,张老伯还被下了大狱的!”   谢琳琅听得乍舌,青杏倒看了她好几眼。   谢琳琅便笑道:“你又有什么话想说了?摆出这副样子来,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儿!”   青杏就嘀咕道:“明摆着是夫人搅了姑娘的好事,姑娘竟还能笑得出来。”   谢琳琅便默了默,赵氏虽搅了原本属于她的亲事,但赵氏也算是砸了自己的脚了。她虽对谢芳琅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嫁与一个庶子,还是委屈了。   宛姨娘倒是衬愿得很,她虽不知道个中细情,但一听说谢芳琅定给了平安侯府的庶子,又想起谢芳琅平日里瞧不上她的那番作派,就跑到赵氏的院子外面,高声道:“不是最瞧不上庶出的么!自恃着身份高贵,平日里对着我们哥儿都是鼻子孔儿抬到天上去!如今竟怎么也转了性了,觉得庶出的好了?”   玉印怕赵氏听到,惹她生气,便赶出来道:“姨娘还是回去照看哥儿罢!这样的风凉话若是被老爷听到了,想必老爷也会恼了姨娘的。”   宛姨娘心情舒畅,也不想着回嘴,便带着笑容袅袅婷婷的走了。   玉印倒是被气得青白了脸。   谢芳琅是见过狄慎白的,赵氏说要将她定给那个英挺俊秀的少年,正高兴呢,陡然听到竟换了人!还是个庶子,她哪里肯依,跑到朝晖堂闹了几场。赵氏心里也堵得慌,可事情是自己作出来的,想发火都找不到人。不禁在心里将段氏骂了个千遍万遍,可是一想到段氏要成为谢芳琅的嫡婆婆,又不能和她撕破脸,怕谢芳琅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只能把这口气硬生生的咽下去。   她开始是装病闭门不出的,后来经谢芳琅一闹,倒真的病了。   开春的这些个花会宴请,赵氏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虽说此事两家都掩着,并未张扬出来,但是荣安侯府的嫡女定给了平安侯府的庶子,谁看不出这里面都有事儿呢。   不过赵氏这一病,府里倒是消停了不少。   谢琳琅的生辰是在五月里,去年就没有大办,今年也是一样,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个饭罢了。   谢晋一直挂念着女儿的生辰礼物,留心寻了好几日,也没寻得好的。他只是挂个闲职,除了上朝,平日里难见天颜,不过,正赶上这日退朝时,他竟被圣上留下了,奏对几句,圣上看上去颇为高兴,说是前几日慕王孝敬了些好东西,便拿出一斛金珠赏了谢晋。回去谢晋数了数,十四颗。想着正好谢琳琅十四岁,便给谢琳琅做生辰礼物了。   谢芳琅瞧着那斛金珠,颗颗饱满圆润,颜色极好,想必是南洋产的。顿时就撅了嘴道:“爹爹偏心!那么多颗竟都给了二姐!”   赵氏忙道:“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琳姐儿是你姐姐,就是老爷偏疼她些,也是应该的,倒惹得你说嘴!”   谢晋一听“偏疼”这两字,又想起谢芳琅刚定给了一个庶子,顿时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偏心了,看了看谢琳琅正要说话,谢琳琅便甜甜一笑道:“谢谢爹爹送女儿的生辰礼物,正好是十四颗 ,合了女儿的岁数呢!”又看向谢芳琅道:“我记得妹妹去年过生辰,爹爹送了妹妹一串十个小金马,想来今年等妹妹再过生辰的时候,爹爹还会有好东西送妹妹呢。”   谢晋听了又觉得谢琳琅说得对,这是琳姐儿的生辰礼物,断没有分给芳姐儿的道理,就道:“芳姐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又定了亲,要沉稳些才是。”   赵氏和谢芳琅二人听得定亲二字,不由得齐齐戳了心,万分难受的闭了嘴。   待吃过中饭,谢琳琅回到舒锦园,东府的谢雨琅,西府的谢雅琅和谢瑶琅也都打发人来上寿。谢雨琅送的是一双金底绣白色仙鹤的鞋袜,谢雅琅送了一个宫制四面金寿星荷包,谢瑶琅也是个荷包,只是针线上略简单些。   到了未时中,绿蕉笑嘻嘻的挑了帘子进来,道:“姑娘猜猜可是谁来了?”   还不等谢琳琅说话,青杏已经从外间惊喜的迎了出去,大嗓门儿的道:“是卫大姑娘来了!”   谢琳琅也是既惊且喜,原想着今儿是自己的生辰,卫长谨打发个丫头或婆子来上寿也就是了,没承想她倒亲自过来了!   卫长谨穿着一件银红色浮光锦短襦,茜色绣淡粉大叶莲花裙子,头上戴了一支小小的衔珠凤钗,端丽如昔。她作为襄国公府的嫡长女,举止气度自不是一般贵女可比。   谢琳琅忙牵着她坐下,嗔道:“你还想着来看我呢!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往我这里送,亏我还整日里记挂着你!”她和卫长谨是一齐长大的,倒比亲生的姐妹还要亲些。   卫长谨戳着她的脑门儿笑道:“什么你呀你的?先叫我一声姐姐才是正经!”   “想得美!”谢琳琅难得这样高兴,平日里的冷静沉稳全不见了,只拉着卫长谨的手笑道:“你又哪里像个姐姐的样子了?不过是比我老上两岁罢了!既来看我,还不快把生辰礼物拿来我瞧!”   卫长谨笑道:“看把你急得,我人都来了,还能少了你的不成!素心,快把我新得的那个银铛拿来!”   素心忙捧上来,笑道:“二姑娘可不知道,我们姑娘前阵子得了这个,宝贝得什么似的!忙命收起来留着给二姑娘,就连大公子想瞧一眼,竟都不许!”   谢琳琅拿过来仔细瞧了,竟是一个十分小巧精致的银铛,外面一圈儿满刻着缠枝牡丹,内里底部雕着两只互相攀咬的小狮子,直是活灵活现。谢琳琅爱不释手的摆弄了半天。   卫长谨含笑道:“我可没诳你罢,是不是个宝贝?用它来盛些燕窝、人参汤或是什么其它吃食,在冬日里放一天还保证是温热的!且又是银制的,连试毒都省了!小墨说这是从西边萨珊王朝传过来的技艺,咱们的工匠又改进了些,倒比原来的更好!”   谢琳琅奇道:“竟还有这般的效果呢!”又顿了一下,问道:“小墨是谁?”   卫长谨随口道:“是个大夫,挺有本事的,是我哥找来的。对了,我哥也让我带了礼物给你呢,不过你也不用高兴,他送的东西万年都是一个样儿!又是弄了块儿和田玉来,是山流水的,虽不及籽料润泽,难得的是上面有一点朱砂色,你留着雕支簪子罢。”让人拿了那玉料来,又絮絮叨叨的说着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都送了什么礼儿来。   谢琳琅听她没完没了的絮絮念着,也不打断,心里觉得十分亲切,不由得眼眶一酸,赶忙低了头。   卫长谨又说着家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谢琳琅便坐在一旁听着,外头突然有个小丫头急匆匆来报:“宫里来人了,老爷让姑娘去前面接旨呢!”   ☆、第20章 赐婚   宫里仪仗已进了荣安侯府,谢晋和赵氏都按爵位品级装扮起来,香案也已经摆上,那内相正立在香案前,满面含笑的等着谢琳琅前来。   卫长谨不知何事,一脸疑惑的看向谢琳琅,谢琳琅也不知情,便对她摇了摇头。两人连忙赶到,随着谢晋等人跪下。等那内相宣了旨,谢琳琅已经把圣旨捧在手里时,还有些愣神。   她在心底又悄悄念了一遍:荣安侯府嫡女谢琳琅赐婚于六皇子萧慕。   在场众人听了皆是心思各异,但面上却都露出一样的欢喜神情来,谢晋再三的跟那内相道了谢,又拿银票打赏。等送走了内相,谢晋才单独召了谢琳琅去书房。   赵氏望着供奉在香案上的赐婚圣旨,心想同是侯府嫡女,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平安侯府庶子,前头留下的却做了王妃!一思至此,真是恨不能将那圣旨拿火烧个干净!   谢晋虽无甚能力,于朝堂之上亦无影响,但朝堂形势至少还是看得懂的。即便他先前不懂,经此番赐婚,他也能明白了。   历代皇帝在上位之前皆倚重舅家或是妻族,但荣登大宝之后,却都是最忌外戚。荣安侯府势力不显,但襄国公却是天子重臣,将谢琳琅赐婚于慕王,一无妻族势大之隐患,二能借谢琳琅舅家之力。这的确是一桩面上不显却十分实惠的赐婚,看来圣上是有重用慕王之心。   谢晋不由得心头一松,面上便含了笑意,头一遭万分庆幸赵氏在平安侯府一事中搅了浑水。   荣安侯侯爵之位传承已有五代,近两代都无甚功劳能力,又不得圣上器重,谢晋也知道自己顶多算个守成。之前还担心再传下去,能不能平级袭爵,现在看来,只要圣上重视起慕王,那么即便不希望慕王的妻族势大,总也不能使其妻族太过位低。谢晋对这桩赐婚尤为欣喜,正想着对女儿勉诫一番,却见谢琳琅面上殊无喜色。   谢琳琅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静静垂首,想起此前钱嬷嬷的那番欲言又止,舅舅常进御书房随圣上理事,想必早已有此猜想。谢琳琅看谢晋神色,便知他是极满意的,却还是忍不住道:“爹爹,慕王并非女儿良配,爹爹难道忘了谢娴小姑是如何过世的么?”   谢晋不妨她突然提起谢娴来,有些不自在的道:“这与慕王又何干?”   谢琳琅抬头郑重的道:“谢娴小姑去世是因王府里周侧妃之故,又怎会与慕王无关?”   谢晋顿时言辞闪烁起来,但是谢娴之事他无法对女儿宣之于口,只得含浑道:“此事另有隐情,你不可妄猜。”又正色道:“皇上圣旨已下,无人可以更改。你断不能再出怨怼之言,若让皇上知晓,你便是一个怨望的罪名跑不了!”   谢琳琅自然知道赐婚断不能改,便也不再多话。回了舒锦园,碧桃绿蕉等人倒是高兴得很,谢琳琅没什么心情,换上了一身淡粉色中衣,卸下发簪花钿等,只松松散挽了个髻儿,伏在小炕几上,跟小厨房要一些甜甜糯糯的吃食。单管小厨房的丫鬟名叫翠果,得了吩咐,便做了碟枣泥馅的山药糕,四层四色糖蒸糕,一盅杏仁酪,还有几个芝麻馅的小汤圆。果然都是甜糯之物。   郑妈妈见了,便絮叨道:“姑娘大晚上的,吃了这些,哪里克化得了?少不得要肚子疼了。”   谢琳琅道:“我就是想吃些甜的,妈妈就纵我这一回罢。”   郑妈妈叹了口气,她自小便是如此,每回心里难受都要吃甜食,知道她此时心绪不愉,不由得心疼起来,道:“姑娘想吃就吃些个罢。只是单吃这些甜腻之物,难免积火气燥,不如再让翠果炖盅酸笋鸡皮汤,再蒸碟豆腐皮包子,也好将那甜腻压一压。”   谢琳琅点点头,道:“听妈妈的。”   郑妈妈便去吩咐翠果将这两样儿做好端上来。   谢琳琅正拿起一块点心吃,就见碧桃从外间端来一注子甜酒,放在注碗里温着,谢琳琅便笑道:“妈妈你看,她倒勾着我饮酒来了!”   碧桃笑道:“明明是姑娘自个儿想喝的,倒来拉拽奴婢了!这是玫瑰酿的甜酒,又不上头,很是滋-润。”   青杏在一旁笑嘻嘻的道:“这甜酒是极好喝的!”   “姑娘你可不知道,青杏这小蹄子本事大了呢!”碧桃掩嘴笑道:“前儿她不当值,竟拉着绿蕉两人,一晚上就将姑娘赏的那壶甜酒喝了个净干儿!如今她不仅长了岁数,酒量竟也长了!”   谢琳琅也含笑对青杏道:“倒叫你馋得!下回我去找舅母讨一瓮来,都赏了你吃!”突然又道:“前儿是青杏的生辰吧?我竟忘了,你怎么也不找我来讨东西?竟就你们私下里偷偷过了!我便今儿给你补上罢,你说你想要什么?”   青杏倒不好意思起来,绿蕉便打趣道:“瞧她吭吭吃吃的样子,她如今年岁见长,想来是想要个如意郎君了!”   青杏顿时红了脸,追着绿蕉要打。   郑妈妈见谢琳琅终于有了笑模样儿,便趁机将那些甜食拿远些,给她多添了两碗酸笋鸡皮汤。   吉日是定在十月初六,倒还有小半年时间准备。   皇子大婚,一应服制礼仪,包括凤冠霞帔,皆由内务府主理。本朝规矩,一头一脚,也就是盖头和鞋袜是要交由王妃亲自绣成,不过这些都是有定制的,不能任由谢琳琅自己选花样子,第二天内务府便来人将规制式样交与她。即日起她便猫在舒锦园里,也算是闭门绣嫁妆了。   下大定的定礼也是内务府准备的,与其他皇子大婚时的定礼没甚区别,皇上额外又添了些金银物件,又督促造办处打制了些头面首饰,都放在了定礼里。赵氏就是再眼红也没胆子扣下内务府置办的东西,自然是都要放进谢琳琅的嫁妆里,原样陪到王府去的。   谢琳琅生母卫氏出嫁时的嫁妆都是安庆郡主一手打点的,如今那些嫁妆都握在赵氏手里,赵氏倒是满心塞肺的想克扣些,无奈给谢琳琅置办嫁妆时,安庆郡主竟亲自登门坐阵,但凡哪里有一丝儿错漏,都逃不过安庆郡主的眼睛。荣安侯府公中出了两万两,谢晋又添了四个庄子,四个铺子。安庆郡主也执意添了她小一半的私房,这下谢琳琅的嫁妆一下子就多了,但前面有太子妃和两位王妃比着,她自然不能越过了去,只得将嫁妆箱子打得大了两圈儿。一共是一百二十八抬,在吉日前一天,吹吹打打的送去了慕王府,端的是个十里红妆!   整个待嫁期间,谢琳琅除了给赵氏请安,其余时间皆待在舒锦园里,不迈房门一步,这五个月来倒也平静顺利。   只是十月初一时,却出了事儿。   那日,赵氏带着谢芳琅和谢全琅去京郊的普觉寺上香,谢安琅也跟着去了,回来时,他骑马跟在轿子外面,快到府门口时,竟就直直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谢晋请了宫中的太医,来来回回诊了多次,都没查出原因来。虽能喂进去一些流质食物和汤药,却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   倒有个太医怀疑是饮食上出了问题,其实也就是隐晦的认为谢安琅是中了毒。只是这毒药并不寻常,想来药性不强,又属温补一类,若是他之前吃过其它补药,药性混于其中,便很难察觉。   赵氏忧心忡忡的坐在谢安琅床边,几次捏着帕子抹眼泪,“都是我的不是了,好端端的非要去上什么香!”说到这里马上拿手轻拍了两下嘴巴,呸了自己一口,道:“佛祖大慈大悲,不要计较弟子失言!弟子上香确是诚心实意!只是我不该纵了安哥儿骑马,让他和我一起坐了马车不就没事了?”   谢琳琅这几日一直没睡,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圈儿,嗓子又有些哑,谢安琅一直不醒,她急躁起来,颇有些想不管不顾的去抓住赵氏的衣领子,问她是不是她做的手脚!但谢琳琅也知道,赵氏当然不会承认,只得沉住气道:“安哥儿是骑马还是坐了马车,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是坐了马车该昏迷时也是一样,我们该查的是安哥儿昏迷的原因。安哥儿是陪夫人去的庙里,夫人好好想一想,在庙里可有什么异常?”   赵氏拿帕子按着眼角,道:“这孩子我最是心疼,比我自己生的两个还要强些。出了门子我自然是时时都将眼睛放在他的身上,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异常来?安哥儿毕竟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我早就说他身子骨弱,习骑射这些并不适宜。”说着就拿眼睛瞟谢琳琅。   谢琳琅实在不耐烦再和她绕圈子,“安哥儿学骑马又有什么错处了?安哥儿从马上摔下来,又不是因着骑马,而是昏迷之故。刚才太医也说是饮食上的问题,现在就该先去普觉寺,调查清楚安哥儿去了庙里都见了哪些人,又与什么人说过话,最重要的是饮过什么茶,吃过什么东西?夫人不去管这些,倒和我在这里歪缠!另外咱们府中的厨房也该彻查,没的进了脏东西我们都还不知道呢!”谢琳琅是气得狠了,说话也就不再留情面。   赵氏暗暗咬了咬牙,道:“这些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得了主?还是请老爷来商量罢。”   谢晋正在前厅听几个太医长篇大论的翻书袋,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拿不出主意来。刘太医刚才就说了可能是饮食上的问题,此时再一出口,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能在太医院里混到他们这个岁数,还没获罪没掉脑袋,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呢,况且这公侯贵胄府里的腌臜事还少么!谢安琅脉里不显,又无确实依据,谁敢就说是中毒所致呢?   谢晋听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心里急躁的很。他此时只关心谢安琅能否醒过来,听谢琳琅对他提起要派人手去普觉寺调查时,也只是随口应了,并未放在心上。   谢琳琅对这个父亲简直失望透顶,他不是不爱她和弟弟,但他总是拎不清,此时不去普觉寺查个清楚,等时日长了,还能查到什么?谢琳琅实在无法,只得写信将此事托付于表哥卫长玉。   一直到十月初六,谢琳琅出嫁,谢安琅都没有醒过来。   ☆、第21章 玉莲   十月初五的晚上,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停当。   赵氏虽是继母却也要来跟即将出嫁的女儿说些体己话儿。赵氏是从谢安琅那里过来的,自从谢安琅昏迷不醒之后,她日日都候在床边,前儿还熬了两个通宵,且时时垂泪,就连来往的太医见了,都赞一句:侯夫人至慈!谢晋对她的表现自然也是十分满意。她这会子过来,眼圈还是红的。   谢琳琅心里冷笑一声,论说作戏,真是谁也比不过她这个继母!   赵氏按了按额角,面上做出欢喜的神情来,道:“明儿是琳姐儿大喜的日子,这是喜事,我倒这般憔悴的过来,真是不该,怕给琳姐儿添了晦气。”   玉印见状忙上前去给赵氏按捏着额角,道:“按说这不是奴婢该插嘴的,但是夫人这些天来的劳累谁又看不到?就是对待亲生儿子,也没有谁能比夫人这般尽心尽力了。”又转向谢琳琅道:“二姑娘允许奴婢多句嘴吧,夫人熬了这些天,时常的头疼,就是这样,在来二姑娘这里之前,夫人还撑着重新上了妆,说要看上去喜气些,让二姑娘看着也欢喜。”   直等她说完了这一大通话,赵氏才喝道:“我和二姑娘说话呢,这里又怎有你插嘴的份儿了!”   谢琳琅看她们主仆两个演完了这场苦-肉-戏,才笑道:“玉印姐姐也是忠心为主。安哥儿是我的亲弟弟,又哪里有什么添晦气一说呢?”   赵氏一脸担忧的道:“安哥儿虽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我倒底养他一场,和我亲生的又有什么分别?如今他这病着,我实在是食不下咽。只是又惦记着你这里,少不得强撑着过来……”   她正说着,就见赵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玉壶挑着帘子进来,站在一旁,颇有点欲言又止。   赵氏就停下来,转过头去道:“怎么了?”   玉壶踌躇了一下。   赵氏就皱了眉,“在二姑娘这里,都是一家子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说就是!”   玉壶这才道:“并不是奴婢想要背着二姑娘,原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奴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夫人前阵子买进来的那个丫头,唤作玉莲的,原本夫人是觉得她颜色不错,才特意提了二等丫鬟,在房里伺候。想必是看她得了体面,模样又好,老爷书房外头伺候的丁二家大小子便瞧上她了。但是玉莲并不情愿,且她又只十五岁,说要再多伺候夫人几年,到了二十才虑亲事。谁知那丁二家的大小子竟不死心,又找到了玉莲的父兄,玉莲的爹本就是穷得快没饭吃才卖女儿的,一见丁二家小子也是着锦戴金的,欢喜还来不及呢,便硬逼着玉莲点头。玉莲哭了一回,如今就要寻死!奴婢命和她同屋的玉燕看着。奴婢也没见识过这种事,才来回夫人的。”   赵氏当即变了脸色,“玉莲呢?把她带来,我来问她!”   谢琳琅有些诧异的看向赵氏,这是赵氏自己房里丫鬟的官司,竟要在舒锦园来处置?   不知道赵氏心中又有何算计,谢琳琅便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   玉莲进来就直接跪下了,她穿了一件平常的湖蓝色对襟比甲,却是做得极短,稍一抬臂,裙子上束得颇紧的流苏绦便露出来,显得腰身不掬盈握。她先给赵氏磕了头,才抬起头,双目含泪,低泣道:“奴婢求夫人救救奴婢,给奴婢一条出路罢!”   赵氏语气冷淡,“若不是你存了勾搭之意,那丁二家的小子怎就非要求了你去!如今却来寻死觅活,还是我身边的二等丫鬟呢,我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玉莲直哭得不成声。   玉印便斥道:“还不赶紧止了哭!明日是二姑娘的大喜日子,你哭给谁看呢?一会儿恼了二姑娘直接打发你出去!也省得你去寻死了!”   玉莲这才怕了,忙收了声,只啜泣道:“求夫人明鉴,跟奴婢并无关系啊!原是前段日子夫人让奴婢去外书房给老爷送莲子羹,出来时便碰见了丁忠,他虽要和奴婢说话儿,可奴婢并未应声,就急着走了。奴婢也没承想丁忠竟去找了奴婢的爹爹,奴婢的爹爹只说这是好事儿,并不管奴婢愿不愿意。那丁忠还说,他爹丁二在老爷面前有脸面,若是和老爷说了,定能从夫人这儿讨了奴婢去!他还说,若是奴婢不从,在这侯府里就没有奴婢的好日子过!奴婢害怕了,这才想不开寻死的,求夫人救奴婢一命罢!”   说着又想哭,看了玉印一眼,却是没敢。   赵氏冷着脸道:“此事虽不是你的过错,但既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再留你了,或是跟了丁二家大小子,或是离了府去,随你!”   玉莲一听,又急又怕道:“求求夫人了,夫人若是赶奴婢出了府去,奴婢爹爹一定会逼着奴婢嫁与丁忠。那丁忠极狠,还总去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奴婢若真嫁了他,定会被他折磨死!求求夫人了!”转头又看到了一直坐在一旁的谢琳琅,见她始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心急,便道:“求二姑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不敢待在侯府,求二姑娘赏奴婢一条生路罢!”   谢琳琅只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赵氏只好道:“你倒是知道二姑娘慈心,竟会求人?也罢,若是二姑娘肯要你,你就跟了二姑娘去,只一条,你今后既是二姑娘的丫鬟,必要一心只有二姑娘一个主子!别说背主忘恩,只要有一丝儿的不周到,就是二姑娘恕你,我也定不轻饶!”   谢琳琅这会儿才算弄清楚赵氏的打算,原来是想着给她塞人呢!   她的嫁妆赵氏插不上手,就连陪房也都是她母亲以前使的老人儿,直接就随她陪到王府去。如今赵氏能插上手的就只有她这几个贴身的陪嫁丫鬟。   她原本只有两个丫鬟,碧桃和青杏,后来舅母见绿蕉手巧,便给她使了,除了这三个丫鬟外,她还有一个单管小厨房的翠果,虽说一共是四个大丫鬟,但翠果毕竟不是她房里贴身伺候的。所以赵氏这是在打陪嫁丫鬟的主意呢!   赵氏还没说完,又对谢琳琅笑道:“琳姐儿一共只有三个陪嫁丫鬟,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陪三个丫鬟终究看着不像。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却不能不替你想,再者说,给女儿准备陪嫁丫鬟,这本就是我这做母亲应该做的。既然玉莲这丫头一门心思的要跟你去,你就收了她,凑齐了四个陪嫁丫鬟,也省得再买外头的,不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不放心不是?况且玉莲这丫头生的好,预备着将来给王爷收了房,也是可以的。”   玉莲一听,忙就给谢琳琅磕头,“谢谢二姑娘,奴婢以后定忠心伺候二姑娘!”   青杏在一旁也听懂了,夫人这是还不等姑娘过门,就想着往王府安插她的人手呢!还演出这样一出戏来!看谢琳琅一直微微笑着,不由得有些紧张,若姑娘真要了这个狐媚子,将来只不定要生出多少事端!   谢琳琅见她们都说完了,才笑道:“倒叫夫人费心了。只是若是将玉莲姐姐交给女儿,女儿也实在为难。前些日子,女儿的乳娘郑妈妈已经求了女儿,要将她的外甥女儿,在我院子里做二等丫鬟的木溪提为一等大丫鬟,做陪嫁丫鬟跟女儿去王府。所以女儿不能收下玉莲姐姐了。”   赵氏的笑容就勉强起来。   玉莲立时哭道:“求二姑娘就赏奴婢一条生路罢!”   谢琳琅瞥她一眼道:“你伺候夫人若是用心,夫人自会疼你。如今你不想嫁与那个丁忠,只求了夫人把你配了其他人也就是了,难不成丁忠还敢驳了夫人?咱们府里多少小厮,竟就挑不出一个匹配得上你的不成?”   玉莲就抬眼去看赵氏。玉壶教她的话都说完了,二姑娘也给了台阶,接下来该怎么说……   赵氏狠狠瞪她一眼,“要不是二姑娘求情,我定不留你!还不快滚,我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玉壶见事情没成,手里就捏了一把汗,也不敢多留碍夫人的眼,就赶忙拉着玉莲走了。   赵氏再次折戟,心里不禁闷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也没心情再扮起母亲对女儿训诫什么,闲话几句就走了。   青杏看赵氏她们走远了,才恨恨道:“姑娘明儿就出门子了,就剩下这一晚上,都不肯让姑娘消停!”   碧桃也道:“反正从明儿开始,她就是想来找咱们姑娘麻烦也不能了!”   “罢了,一会儿我再去看看弟弟。”与谢安琅相比,赵氏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她就是想来找麻烦,自己也从未如了她的意去。   只是她明日就要去王府了,留下谢安琅一人在府里,实在放心不下。   ☆、第22章 大婚   第二日一早,刚到了寅时头上,谢琳琅就被叫了起来,除了喜娘,还有内务府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到了。   她昨晚本就睡得很晚,此时骤然起来,便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望出窗外,天边已经微微发青,衬得远山如淡墨泼影。   她被服侍着沐浴上妆,换上一品王妃规制的蹙金绣云霞翟衣,梳好发髻,戴上镶翠四凤衔珠凤冠。她年纪还小些,身量尚未长足,幸而她头发极好,乌鸦鸦梳成高髻,倒也撑得起这顶宝灿端然的凤冠。   郑妈妈怕她饿着,早起时就给她端了碟云片糕来,她吃了几块压压肚子,等上好妆,就不许再吃东西了。   外面不停的有丫鬟进来报,东府的大夫人带着少爷姑娘来了,或是西府的大夫人也带着女儿过来,又或是定忠伯府世子夫人也来了,直到将谢氏同族的女眷都安置好后,才见一个小丫头满脸喜色的来报,“襄国公夫人和卫大姑娘来了!”   因着今日大喜,襄国公夫人卫夫人穿了一件胭脂色遍地锦的长褙子,露出一圈儿浅金色的圆领边,戴了一副赤金翡翠头面,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   谢琳琅十分高兴,也不顾头上沉甸甸的凤冠,站起身走上前去就挽住了卫夫人的胳膊,笑道:“舅母你怎么才来?外祖母可也来了?”她是卫夫人一手带大的,比之亲母亦不为过。   卫夫人娘家姓方,是当今圣上十分倚重的镇国大将军嫡长女。镇国大将军如今已有五十多岁,因年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圣上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太医为他调养身体,并亲命其长子为兵部侍郎。一族荣耀自不必提。   卫夫人现下三十多岁,因保养得宜,看上去要年轻很多。见谢琳琅跟她撒娇,便笑嗔道:“都成亲的人了,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你表哥前几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个冻果子孝敬你外祖母,你外祖母一高兴就多吃了几个,初时还好些,后来就有些心口疼。不过太医瞧了,也并不妨事,只好生养着就是了。便没过来。倒是你,越发出落的大姑娘样子了!”   卫长谨在一旁笑话她,“你还拉着我母亲不放,等一会儿新郎来迎亲,看你还这般小女儿作态!”她本就喜明艳之色,因今日这场合,她更是戴了攒珠赤金凤簪,凤喙衔着一溜滚圆的红宝石珠子,垂至额角,直是光彩照人。   谢琳琅听得这话,便轻啐了卫长谨一口,掩面不说话了。   屋子里不知谁说了一句,“新娘子害臊了!”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趁着这会儿迎亲队伍还没来,卫夫人就拉着谢琳琅多嘱咐了几句。   谢雨琅瞧着谢琳琅出嫁,倒很是感慨,不由得想起她自己,她还比谢琳琅大了两岁呢,母亲也早就为她相看着人家了,母亲想给她找家清流出息的子弟,身份不必多么高贵,只要品格儿端正,讲规矩。可是父亲却要将她许给世族贵胄之家,也为他自己求个进身之阶。父母二人为此事已不知吵过多少次了,以故到现在还没个着落。这个往日里明媚的姑娘,眉间倒也染上了一丝愁绪。   谢雅琅在一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瑶琅还想不到这上头,她一如既往的眼皮子浅,此时正盯着卫长谨头上那串垂下来的红宝石珠子。若不是长姐在旁她不敢乱说话,只怕都已经凑上前去想法子讨要了。谢雅琅瞪了她一眼,她才收了目光,偃旗息鼓了一阵,又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想头,又有些跃跃欲试。   赵氏一直在前院招待客人,谢芳琅本不想来给谢琳琅添妆,但是被赵氏训了一顿,才不情不愿的来了。她本就是直性子,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又被赵氏养得说一不二,不管在哪个姑娘堆儿里,她都能迅速找到对手,再打上一架。此时她也瞧上了卫长谨头上那串珠子,但因上次她讨要谢琳琅的白狐斗篷,不但没要来,还挨了训,便长了教训,于是面上也不显露出来,转身竟看见谢瑶琅一直盯着那珠子看,便张嘴嘲笑道:“瑶姐姐看什么呢竟这么出神?眼睛瞪得那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瑶姐姐见着大罗神仙了呢!”   谢瑶琅也是个喜欢打嘴仗的,当即便道:“大罗神仙倒是没见,有芳妹妹在这儿杵着,任是谁也不敢上前儿呢!”   谢芳琅便冷哼了一声,道:“我是妖怪无盐不成?还能吓得人不敢近身了!”   谢瑶琅便抿嘴一笑,不说话,却也不否认。   谢芳琅是个点火就着的,当下便一拍桌子,怒道:“你敢骂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骂我?”   谢雨琅和谢雅琅见她们俩没说几句话就闹得拍桌子,今天是谢琳琅大喜之日,这么多人在场,闹出来实在不好看,便忙又拉扯又劝和了半天。谁承想两个都是不懂事的,劝了半天,两人各自哼了一声,就谁也不理谁了。   谢琳琅那边又怎会注意到她们小小的口角。等吉时到了,便蒙上盖头,由喜娘扶着,走到垂花门时,便交由弟弟谢全琅牵着。因为谢安琅依然未醒,而谢全琅又实在太小,背姐姐上花轿是不能了。谢全琅高高抬起手臂,牵着谢琳琅,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在前头。等到谢琳琅上花轿时,一直颇为欣喜的谢晋也不禁变了声调,想再对女儿说句话,却怕哽咽出声,终是没说。   正门外,迎亲队伍的最前头,萧慕着一身皇子衮冕,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本容色冷峻,此时面上却带了微微笑意。   众人都没承想慕王会亲自来迎亲,莫说是续弦,就是元配大婚,也并不是每个皇子都会去亲迎的。   谢晋极是高兴,先国礼后家礼,众人都见过礼后,才奏起鼓乐,谢琳琅坐在大红花轿里,随着迎亲队伍,向慕王府行去。行至王府正门,谢琳琅按着喜娘的交待踢轿门,又跨了火盆马鞍,手里被塞了段大红绸带,由萧慕牵着另外一头,向府内走去。   等拜了堂,走向新房时,萧慕的步子大了些,谢琳琅一时没跟上,便有些趔趄。虽然动作不大,且她身边又有喜娘扶着,可萧慕还是察觉到了,便立住身形,等谢琳琅走近了,他撇了红绸,将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谢琳琅初时一怔,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不轻不重的将他的手甩开,还是紧攥着红绸。   萧慕见状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拿开了。   喜娘在一旁看着颇觉尴尬,心里想着,虽说王爷这么做有些不合礼数,但已成了亲却也无大碍,倒是新王妃这般扫了王爷颜面,有些不懂事了。   待进了新房,萧慕拿漆红的秤杆子挑了盖头,谢琳琅则一直微微垂首静坐在架子床上。新房里还有几位贵妇,谢琳琅因是新婚,不好随意打谅,也只是看了一眼,见除了王妃服制就是诰命服制,想必都是宗室亲眷。   都是身份贵重的宗室贵胄,不好嘻闹玩笑,便打趣了几句,全了礼仪也就出去了。   萧慕坐在谢琳琅身旁,侧首看了她半晌,终究没有说话,就大步走了。   谢琳琅终于长吁口气。   碧桃青杏几个都跟着进来伺候,青杏过去将窗子打开,笑道:“姑娘可要沐浴更衣?”   谢琳琅点点头,青杏便出去准备热水。绿蕉将凤冠帮她取下来,含笑道:“姑娘可是沉得慌罢,这凤冠上的金子和宝石可是足量得很。”   谢琳琅又脱了外面的翟衣,解了发髻,只着了一件玉色线的红罗中衣,道:“连这翟衣也是沉得很。我饿了这一天了,想先吃些东西。”   碧桃闻言便将桌子上的碟子端给谢琳琅,自家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饿了一天,岂有不难受的?想了想又道:“这喜糕我瞧着像是和了红色花瓣的菱粉糕,颜色喜人,姑娘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让厨房做碗清淡的银丝面来可好?”   谢琳琅点了点头,又问道:“郑妈妈可回来了?”   “还没有。”碧桃面上也带着些焦急的神色,但是怕谢琳琅担心,便又安慰道:“不过卫大姑娘既然说国公爷也在帮着找那个小墨大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说完又嘟囔了一句:“这个小墨大夫也是,整日里闲云野鹤的瞎逛!”   谢琳琅倒笑了,“要不是表姐又说了一回,我还不知道表姐嘴里的小墨就是墨神医呢!他的大名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只不过不论他行医还是为人都走的是野路子,这些世家大族由太医诊治得惯了,看不上他的也多,所以他不耐烦在京城里待着,也是有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赶得巧了,几个月前他还在舅舅府上呢,谁知道后来竟告辞走了。”   碧桃知道谢琳琅在担心大少爷,这大喜的日子怕惹她烦心,便另找了话头儿转移她的思绪。   慕王大婚,客人自然不少,除了太子和几位皇子,宫中也来了几位公主,就连一直不喜应酬的宣城长公主也来了。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地位自是不同寻常,这些宗室世家女都是隐隐以她为尊。   既是喜事,大家面上自然都是喜气洋洋。   萧慕被几位兄长和臣僚明正言顺的灌了许多酒后,终于寻了个由头,离了席。   天色已近暗沉,根据皇子大婚仪,两侧共二十四个婢女各提一盏宫灯于前方引路,萧慕便向新房谨兰院走去。   快到院子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其他人便在他身旁静静候着,也不出声。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罢了。”便转身走了。   ☆、第23章 朝见   碧桃在外间门口张望了半天,来来回回掀了好几次帘子,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嘱咐青杏道:“你去打听一下,王爷怎地还没过来?是席上还有大人没走?还是王爷喝多了?”   青杏也早就着急了,这毕竟是姑娘的大婚之夜,王爷迟迟不来,连个来报信的人都没有——她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   谢琳琅正坐在针线笼子旁,拿丝线配色。   碧桃踌躇了一下,提醒道:“姑娘,外院都已经静了下来,想来是席面已经撤了。”   “嗯。”谢琳琅才回了一声,就见青杏磨磨蹭蹭的挑着帘子在门口站着,便笑道:“怎么出了侯府,倒装起腼腆小姐来,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青杏一脸愤愤,显然是气着了,进了里屋,却依然是吞吞吐吐。   谢琳琅这才道:“是打听到什么了?”   青杏点了点头。   谢琳琅还没说什么,碧桃在一边倒是急得不像样,道:“你倒是快说啊!存心想急死谁不成!”   青杏本是个嘴角快的爽利性子,只是这次打听到的,她实在是不想说,但是又不能瞒着姑娘,便小声道:“我听照水居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说,王爷已经去了照水居了。”   屋子里瞬间沉默下来。   照水居里住着谁,大家显然都心中有数。   谢琳琅见她们二人都愁眉苦脸,倒笑了一笑,“罢了,去整理床铺吧,天色这么晚了,你们留下一个值夜,就去睡觉吧。还有木溪,她虽是新提上来的,但她年纪也不小,又是郑妈妈亲自调-教过,教过规矩的,再过两日,让她熟悉一些屋里的事务,便也给她排了班,你们轮流值夜罢。”   “姑娘还有心思管一个丫头……”青杏小声嘀咕道:“今儿可是王爷和王妃的大婚之夜,王爷怎么能……”又看了看谢琳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碧桃虽然也想说什么,但王爷是主子,她哪里敢张嘴埋怨?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王爷大婚之夜竟不来王妃处,这若是传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姑娘呢!就是王府里这些下人们只怕也没什么好话,都是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她又在心里直叹了好几声气,过去将床铺好,才要伺候谢琳琅休息,就听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是周侧妃身边的妈妈来了。   绿蕉正在外间,便一挑帘子,将人请了进来。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映着精明,她进门后也没请安,而是先将琳琅打量了一遍,心说先头那个王妃如何大的世家涵养,不到两年也就死了,这回这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简直就是白送!   见谢琳琅的目光向她扫来,她才露出一个讪讪的笑,照规矩行了礼方道:“回王妃娘娘,周侧妃谴奴婢来告知娘娘,王爷他……已经去了周侧妃的照水居,请王妃娘娘好生安歇吧。”   见谢琳琅面色如常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又想了想,劝慰道:“王妃娘娘不要多虑,许是王爷心疼娘娘今日出嫁,礼仪繁重,太过劳累的缘故,想让娘娘好生歇息保重身体。王妃娘娘且放宽心,周侧妃也知王妃娘娘辛苦,特意让奴婢给娘娘送了小厨房新炖的燕窝来,孝敬娘娘。”   谢琳琅打谅了她一眼,从她的周身穿戴以及神情举止上,不难猜出她就是周侧妃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李妈妈。   谢琳琅在嫁入王府之前,曾对王府诸人颇做过一番了解,这个李妈妈是周侧妃娘家的人,一直跟着受宠的周侧妃,在王府中自然最得脸面。此时见她虽是婉言奉承,面上却露出隐隐得意之色。   也确实得意的起来。   王爷成亲当晚连洞房都未入,就去了宠妃房里,主子如此得脸,怎不叫当奴才的得意呢。   李妈妈见谢琳琅脸上依然神色淡淡,摆摆手随意就将她打发了出来,她半露不露自以为露得恰到好处的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像是抖在了瞎子面前,不禁有些气闷。不过,她转念一想,就又忍不住喜滋滋起来,再怎么说,周侧妃这一回脸面得的,足够她炫耀个大半年了!   一旁的青杏见人出去了,愤愤的撇撇嘴,气哼哼的道:“不就是个奴才吗?看她那股子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娘娘呢!还送什么破燕窝,姑娘什么没吃过,稀罕她的!”   碧桃为人老实,一门心思只为谢琳琅着想,忙捂住她的嘴,“你快少说些吧,净想着给姑娘惹祸!”   青杏一跺脚,不甘道:“姑娘,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不这样算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闹起来让王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这个新王妃不得脸?不过,周侧妃……还有笔帐没清算呢!倒正好是个机会。   碧桃几个见谢琳琅要休息了,便熄了蜡烛,只留了那一双龙凤喜烛不能熄,又伺候谢琳琅躺下,将幔帐挂好了,便一起退了出去。   按照规矩,虽然她只是王爷的续弦,但也要纳入玉牒并入宫朝见并祭祖的。   一大清早,谢琳琅吩咐人打水梳洗,王府里收元帕的嬷嬷就过来了,一进门只看见新王妃,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王爷,再一看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白缎子还放在桌子上的托盘里。   难道王爷新婚之夜竟没有洞房花烛?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新王妃……   谢琳琅示意碧桃。   碧桃装了个荷包塞到嬷嬷手里,对她道:“嬷嬷不如去照水居一趟,看看王爷是否起了,也好嘱咐人过来告诉王妃一声儿,什么时候入宫。”   那嬷嬷只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连声说:“好,请王妃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问问。”   出门时还特意用余光看了新王妃一眼,心下叹息又有些不屑,到底是个小丫头,任事不懂,王爷在新婚之夜去了宠妃房里,不但不知道遮掩着,还让人去问,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亏她还能一副没事儿人一样坐那梳妆,换了别人,恐怕哭都哭死了。   一路想着一路往照水居的方向去。   心里想着,这以后在王府里该巴结谁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新妇入宫朝见,依然是要按规制大妆,内务府共制了三件翟衣,一件大婚服,一件朝见服,还有一件是为祭祖所备。这件朝见所穿的翟衣,与大婚时那件喜庆色的不同,而是更显隆重,但穿在身上却都是一样的沉。   她这里刚收拾停当,刚刚那个嬷嬷就回来回话了,“回王妃娘娘,奴婢去照水居,侧妃娘娘却说王爷还不到寅时就走了,却也不知去了哪里。”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抬头小心的看了看新王妃,见她一直面带微笑,心里倒是突然觉得,这位新王妃,其实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当下也不敢多留,便告退了。   走出谨兰院门口时,就见王爷身边的大丫鬟红绫走了进来,忙陪笑打招呼,红绫也对她含笑点头,就进里头去了。   红绫见了谢琳琅,先依规矩行了大礼,才回道:“今天绝早,宫里有要紧事来请王爷,王爷想着今日要进宫朝见圣上及诸位皇子,但看时辰尚早,便说不必叫王妃起,先就自己入宫去了。只等着王妃娘娘起床,且收拾停当了,让奴婢随王妃娘娘一同入宫。”   谢琳琅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不懂入宫朝见的规仪,她只得信任红绫。   入了宫门,自乾清宫门外等候,有女官赞引来引她们进去,自左门进入,谢琳琅又拜了四拜后,那个女官赞引便引着她和红绫前往朝乾殿去。   朝乾殿是皇帝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大殿前共有九九八十一级汉白玉台阶,去一趟朝乾殿如此费劲据说是因为前朝的一桩秘事。   传言前朝献帝极其宠爱一个回族女子,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册封为明贵妃,因皇后已薨,这个明贵妃因此成为后宫实际的掌权者。   明贵妃善舞,曾命人于朝乾殿前铸金莲八十一朵,每每踏金莲而舞入朝乾殿。献帝极其信任于她,处理公务时也允其在侧,直到后来西北入侵,才知道她是蛮族陪养的细作。   故此后朝之人以此为鉴,在朝乾殿前修八十一级台阶,以示阻止后妃入朝乾殿之意。   意思虽好,爬台阶却着实费劲。   谢琳琅跟在女官后面,拾级而上。   快到顶端时,抬起头,萧慕已经等在殿前。   本朝以紫色为尊,除了皇上所用皆是明黄之外,其下众皇子服制都是以深紫为主。   萧慕一身紫色窄袖蟒袍,袖端各绣着一团龙纹,腰间垂着金黄色绣云纹朝带,黑发束起以顶珠金冠固定着,在大殿前长身而立。他目光深邃,下颌微微收紧,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之气。   萧慕只看了她一眼,就率先向殿内走去。   红绫在外面候着,谢琳琅也跟着进去。   此时的皇帝在正殿里高高坐着,面带笑意,待萧慕和谢琳琅一齐行了大礼,才笑着让他们起。又赏了好些东西。   下首站着诸位皇子,以太子为首,太子身边是二皇子齐王,和三皇子宁王。谢琳琅也一一行过礼。   三位皇子都是满面含笑,尤其是太子,看上去极为慈爱谦和,倒是个会做太子的。谁不知道太子难做?做得不好,被说成没本事,做得太好,又难免被皇上忌惮。只有拿捏住这好与不好之间的分寸,才能做得长久。   齐王面上的笑容也颇为真切,倒是宁王,谢琳琅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他笑得不大自然。   朝见过圣上和几位皇子,还要去后宫见礼。如今后宫没有太后皇后,连贵妃亦没有,贵淑德贤四妃,只好按着顺序,由淑妃暂理后宫事。   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如今已年过四十,但是后宫女人,每日都会在保养上花费大量时间,且她妆容精致,打扮适宜,虽然华贵,却并不鲜艳异常,看上去颇有一种娴静如花照水之美。   难怪她如此年纪,却依然得圣上宠爱。除了伺候圣上时间久外,只怕这份岁月琢磨出来的优渥从容也是一部分原因。且她生的二皇子与圣上肖似,又是人才出众,母以子贵,连带着她在圣上心中也多占了一份位置。   朝野上下也都是传言纷纷,太子生母孝纯皇后早已去世,而二皇子却有母亲依仗,且二皇子才华不比太子逊色,故而许多人都认为二皇子是大位的有力竞争者。   相比于淑妃那份娴雅,三皇子的生母德妃就多了些凌厉之气,偏三皇子的性子不像她,而是更加儒弱一些。但三皇子对三皇子妃极好,简直是事事顺从,使得德妃对三皇子妃颇为厌恶。这对婆媳关系不睦,在这个宗室世家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进入后宫,谢琳琅依然是有女官引着,每一步都要照着规矩来。在淑妃娴裕宫的正厅里,上座着几位宫妃,还有太子妃,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另外还有两位孀居的四皇子妃和五皇子妃也来了。她们虽然都穿着一品王妃服制,在衣服上看不出区别来,但头饰就相差得多了,两位孀居的王妃头上一个戴着珍珠攒成的珠花,一个戴着白玉簪子,且妆容也都极是素净。   在这种步步按着规矩来的场合下,虽然各人都是各怀心思,尤其是高坐的德妃恨不能在新慕王妃的面前踩踏三皇子妃几回,却也不敢妄动。底下有女官和礼部的人看着,她也害怕万一闹出了事,惹到皇上面前。况且以后有的是机会,早晚能当着新慕王妃的面下一下三皇子妃的脸面,看她再得意的起来!   由淑妃和太子妃领头,众人都说了一些场面话,谢琳琅又得了不少东西,便由女官引着退下了。   第三日又祭了祖,才算成了大婚仪。   这三天来都是红绫跟着谢琳琅,等回了谨兰院,见她还是跟在身边伺候,谢琳琅便笑道:“你倒不用再在我这里了,只回去王爷身边当差就是。”   红绫是个不爱笑的,真是什么奴才跟什么主子。此时她依然是垂目而立,闻言便道:“王爷让奴婢以后就跟着王妃娘娘,不必再回去了。”   谢琳琅眉头一跳,这是要往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呢!   谢琳琅这才细细的打谅红绫一回,只见她身材纤瘦,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却跟其她这个岁数的姑娘不大相同,更加沉默了一些。   这是王爷吩咐的,谢琳琅当然不能不要。   因这三日一直没得闲,到了第四日头上,吃过早饭,谢琳琅便让人将王府里的侧妃侍妾都叫了过来,按照规矩拜见主母。   ☆、第24章 周侧妃   慕王府一共有两位侧妃,三位侍妾。其中最得宠的一位就是周侧妃,还有一位是吏部尚书赵喆的嫡九女。   身为嫡女嫁入王府做侧妃,虽然不会辱没了身份,但到底不如嫁入一般显贵人家做正室主母来得痛快。   只是这位吏部尚书府里与别家不同。   赵喆出身进士,本家并非显赫大族,但他于官场之道十分精通,做官做得风声水起。他赵家一脉人丁单薄,赵喆本人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就指望着他夫人给他生几个儿子,长大了也好做他的助力。谁知赵夫人生了四个女儿,庶出的一共九个女儿,其中还有一对是双胞胎。就是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这一家子里女孩儿多了,自然就要分帮结伙,嫡出的一派,庶出的倒分了两派,因为现在最得宠的两位姨娘势均力敌。   赵喆在连连打击之下,灰心丧气,直到女儿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长成,才终于重振旗鼓,他将女儿们纷纷送入各个王府侯府世家府里,也不管是不是正妻,只求能攀得上裙带关系。   这慕王府的赵侧妃是一个,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也就是谢琳琅的继母也是一个。   若从这边论起来,谢琳琅还要叫赵侧妃一声九姨母呢。   赵侧妃是圆脸,显得比实际年龄稍小一些,给谢琳琅请安问好都十分的规矩,且行动中又透着极自然的热情。和荣安侯府里的那位继母倒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本来以为周侧妃作为宠妃会拿大来得晚一些,倒没想到竟很是积极。她穿着石榴红缕金百碟穿花袄,下着翡翠撒花绉裙,头上插着一支金步摇,又别了两支碧绿的翡翠簪子。盛妆打扮而来,只是打远看去,周身的红黄绿搭配。   坐在一旁的赵侧妃微微抿起嘴,眼里一派不屑。   是瞧不起这样俗艳的妆扮吧。   只是再瞧不起,如今也与她平起平坐了,甚至比她在这王府里更得脸面。   据说这位周侧妃是王爷从府外偶然遇见的,她的父亲只是一介知县小官,又是生在穷乡僻壤,奈何她颜色好,就被慕王一眼相中了。   于是便执意娶了做侧妃。   皇上连带众位皇子朝臣们都觉得慕王真的是不想好了,侧妃这么重要的空缺不留着笼络世家大族,却给了这么一个知县小官的女儿。   颜色好又有什么用?在朝堂之上连一分一毫的助力都没有,都及不上世家大族的庶生女儿。   周侧妃的行动打扮无处不透露着她是一个宠妃。她言笑宴宴的上前给谢琳琅行了礼,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婚之夜王爷去了她房里一样,又对谢琳琅表示了一遍歉意,“王爷那夜喝得多了,也怪下人们糊涂,竟熟门熟路的就将王爷扶到了照水居。之后王爷又是吐又是要喝茶,竟生生折腾了半宿,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妾身想着毕竟是王爷王妃的大喜之夜,想把王爷抬到王妃娘娘这来,可是王爷不许,妾身也实在无法。坏了规矩,还请王妃娘娘责罚。”   谢琳琅笑道:“既是王爷不许,又怎么能怪你?”   周侧妃就笑了起来,颇为志得意满,就知道这位新王妃不敢拿她怎么样!又笑道:“多谢王妃娘娘体谅,一看王妃就是个宽厚之人……”   谢琳琅打断她,问碧桃:“方妈妈和刘妈妈呢?周侧妃既先讨了罚,就打十杖罢了。”   碧桃应了声:“是。”   就出去找人了。   那几位侍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赵侧妃也是明显一愣。   周侧妃像是没听清楚,愣了愣,问谢琳琅:“王妃娘娘不是说不怪我?”   谢琳琅笑道:“我说的是‘既是王爷不许,又怎么能怪你?’周侧妃想一想,我是不是如此说的?”   周侧妃道:“那王妃娘娘又何故要责罚妾身?”   碧桃已将方妈妈和刘妈妈找来了,请谢琳琅示下。   谢琳琅便对外吩咐道:“周侧妃伺候王爷不周,害得王爷因醉酒折腾了大半夜才能安睡,便打十杖以警示众人,不好好伺候王爷,以后只会罚得更重!”   看着方妈妈和刘妈妈上前,周侧妃这才觉得谢琳琅不是在说笑话,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刚进门又让王爷不待见的新王妃真的敢打自己。脸僵了一僵,却也能硬挤出个笑来,道:“王妃娘娘这话说得实在是让妾身不服,妾身虽然不敢居功,但伺候王爷却是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王爷上早朝不敢耽误时间,妾身也是日日早起伺候王爷梳洗更衣,就是王爷前日还打趣妾身说妾身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谢琳琅心下好笑,这位宠妃果然事事都是按照宠妃的方式来虑事,怎么也不忘显摆一下自己有多得王爷宠爱,她日日都要伺候王爷早起,岂不是说王爷日日都歇在她房里?这么得罪人的话竟就当着王府全部姬妾的面说了出来,也不知道这周侧妃平日里都是怎么得罪人的。   一番话说下来倒是婉转,言外之意不过就是王爷都没有嫌她伺候的不好,怎么就轮到一个没伺候过王爷的人来说不好呢?   周侧妃见谢琳琅没说话,以为是自己把王爷抬出来震住了她。心想不过是一个续弦罢了,王爷都没有把她当作王妃看待,她自己倒拿出主母的款来!一看就是个小姑娘,还不懂事,在这后宅里,岂是她事事只要端出主母款儿就能解决的?谁真正得脸还不是看王爷宠谁?   于是又笑道:“王妃娘娘新入王府,大婚之后又连番的入宫拜见想必是劳累得过了,再则对王爷的喜好可能也不太清楚,不知王爷喜好恐怕在伺候时难免会有些差错儿,好在也不是多难的事儿,只消过个几年,摸清了也就好了。妾身伺候王爷的时间比王妃长,也不过就是得了年头长的好处罢了,伺候起王爷来也还顺手些儿。日后妾身定会好好伺候王爷,饶是再多事的人,也让她挑不出错来!”   这话就说得有些狠了,明指着说谢琳琅是多事的人。   谢琳琅也笑道:“周侧妃说以后定会好好伺候王爷,这话不假,只是即便是以前和以后日日都伺候的好,只有昨晚那一回伺候的不好,该罚也还是要罚的。不然,若是让外人知道咱们王府里的奴才们没有规矩,还不让人笑话?到时没脸的就不只是你我,只怕连王爷也都被连累着了。”   这“奴才”二字一说出口,周侧妃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大周朝的侧妃也是要上玉牒的,与侍妾相差甚远,可是在主子娘娘面前,主子娘娘不给你脸,便是侧妃只能受着。   周侧妃涨红了脸,她何时这么丢人过?就是先头那个王妃在的时候也因着王爷的宠爱对她步步退让,这屋子里的赵侧妃,那几个侍妾她又何时放在眼里过?偏偏今儿在她们面前,被新王妃这么下脸。想要发起火来,可这院子里都是王妃的人,恐怕讨不到什么好,还是先混过去,等王爷回来再做计较。   心下想好,便抽出帕子,抽抽嗒嗒的哭起来,边哭边说:“妾身虽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儿,却也是清白人家长大的,王妃娘娘左口一个奴才右口一个奴才,妾身实在是受不起。王妃娘娘非要说妾身伺候不好王爷,便等王爷回来问一问王爷,若是王爷也觉得妾身伺候的不好,便是打死妾身,妾身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谢琳琅道:“周侧妃这话可是说差了,这后宅的事与王爷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主母要你们做什么,你们还要事事都回王爷一遍不成?”   周侧妃只是哭,用帕子拭泪的空隙给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这时那三个侍妾里有一个穿青石印花袄的便笑道:“周侧妃快别哭了,王妃娘娘心善又怎么会真责罚与你,即便是责罚,也断不会是打板子这种残暴的方式。”   说着又对谢琳琅道:“王妃娘娘您消一消气,若真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自己受罪?王妃娘娘想着责罚周侧妃也是因着为王爷着想,担心王爷睡不好罢了。但若为了此事弄得后宅不宁,倒让王爷糟心,若是被外头那起子小人知道了,传些闲话出去,还以为是王妃娘娘妒忌得宠的侧妃容不得人呢!当然知道的都道是王妃为着王爷着想,可传闲话又哪有传得那么齐全的呢?要为此事累了王妃的名声可不是得不偿失吗?依我说,不如就将周侧妃关两天的禁闭,也好让周侧妃好好想一想自己的过失,以后再伺候王爷也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说出这一番话的正是前王妃嫁入王府后抬的吴夫人。   谢琳琅知道此人嘴角伶俐,倒没想到竟伶俐成这样!比花瓶儿似的周侧妃不知强了多少倍!这才细细的将她打谅了一遍,吴夫人长着一张瓜子脸,下巴略尖,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显得颇为聪慧,脸上挂着笑意,平稳的看着谢琳琅。   这王府的后院还真是人才辈出,她这一篇话直刺要害,新王妃才入府就发作了王爷的宠妾,不管这宠妾有多大错儿,传出去也定不会好听。这皇室贵胄世家大族的女人们谁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呢?   更何况是打板子这种“残暴”的责罚?   只怕这板子一旦落在周侧妃身上,谢琳琅就会被传出去一个善妒残暴的名声了。   吴夫人依旧坐定不动,笑容也是恰到好处。   ☆、第25章 立规矩   谢琳琅听了吴夫人的一篇子话,也笑道:“要说吴夫人只是个王府的侍妾,只怕对外头人说还没人能信呢!吴夫人教训起主母来倒是得心应手的很,我刚刚都有些恍神了,一时间竟以为吴夫人才是这王府里的王妃娘娘呢!”她含着笑意注视着吴夫人,“况且吴夫人这番话我却觉着说得不对,若是这一顿板子打下去规范了府里的规矩,即便是传出去也只有人称赞的话,除非吴夫人想对外头说些个什么,或者想泼些脏水在我身上。”   这就是攀诬主母了。   吴夫人也不敢再坐着,只好站起来道:“王妃娘娘明鉴,妾身又怎么敢往王妃娘娘身上泼脏水?王妃娘娘若是看妾身不顺眼让妾身以死明志也可,无论如何断不能冤枉妾身啊!”   谢琳琅依然笑道:“吴夫人请坐吧,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吴夫人今日这些话我记下了,咱们王府里有吴夫人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咱们王府的荣幸。”   吴夫人稳稳坐下,又恢复了原先那恰到好处的笑容,道:“王妃娘娘过誉了,妾身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   谢琳琅皱起眉,打断她,“吴夫人既肯帮周侧妃说话,你们二人定是十分要好了,吴夫人若是不忍周侧妃受罚,替了周侧妃也使得。”   吴夫人面色这才白了一白,笑容也僵在脸上。   周侧妃还在哭,一面道:“也不知妾身是如何得罪王妃娘娘了,娘娘定要发作妾身?妾身虽不敢居功,但伺候王爷也从未有过疏漏。”   谢琳琅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也不再与她废话,便吩咐拿板子来,方妈妈和刘妈妈就要上前来拿人。   一看要动真章,周侧妃也不再梨花带雨的哭哭啼啼了,她腾地站起身,拿出宠妃的款儿来,喝道:“我看谁敢!”   周侧妃在这王府积威已深,敢动她的人确实不多。   但谢琳琅的人不在其列。方妈妈和刘妈妈都是谢琳琅的陪房,对于周侧妃这一声喝断就像没听见,直接上来抓人。   周侧妃抬手就给了两人一人一个耳刮子。   周侧妃身边的李妈妈也怒道:“是谁给你们这样的胆子!就连王爷都舍不得打侧妃一下,你们这些下三烂要是敢动侧妃一根头发丝儿,看王爷不剥了你们的皮!”   谢琳琅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道:“李妈妈才真是胆子大呢!连下三烂这种话都敢在主子面前骂出来。既然嘴巴不干净,就赏二十个嘴巴子吧。”   方妈妈和刘妈妈上前一人一个架住了她的胳膊,李妈妈再怎么挣扎也拧不过两个人。   谢琳琅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红绫,道:“你来打。”   红绫应了声是,二话不说照着李妈妈的脸左右开打。   红绫身量纤细,手劲儿却意外的大,二十个嘴巴子打完,李妈妈的脸肿得老高,牙都掉了一颗,吐了一口血出来。   打完红绫就又退到了一边。   周侧妃气极,指着谢琳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琳琅摆了摆手,淡淡吩咐:“动手。”   周侧妃被拖到院子里,实打实的打完了十杖,就被抬回了照水居。   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吴夫人脸都有些僵硬,这后宅里的勾心斗角,使诈耍滑儿,不都是在暗地里悄悄的办吗?像新王妃这样连像样的借口都没有一个,就把人打了,这样不管不顾的招数以后该怎么对付才能万无一失呢?   显然她顾虑得有些远了,谢琳琅压根儿没想给她“以后”的机会。   谢琳琅又道:“刘妈妈去外面找个人牙子进来,把吴夫人领了去,卖得的钱就买些药给周侧妃,也好让她早点儿起得来床,伺候王爷。”又吩咐碧桃,“去把那个雕兰花紫檀木妆奁里吴夫人的卖身契拿出来给刘妈妈。”   吴夫人显然傻在了当场。   她本身就是个庶女,自小就在嫡母手里讨生活,她嫡出的两个姐姐加一起都斗不过她。论心机手腕她自诩从未输过人。周侧妃那样的恃宠而骄要不是自己给她出些个主意,她早就被赵侧妃等人算计得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怎么自己那些聪明心机在主母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就都化为泡影了呢?   她突然回想起以前被发卖的那一次,那时她还只有十四岁,和现在的新王妃一样大。她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的处境,脏污不堪,被嘲讽打骂,还有永远都吃不饱饭。   她原本也是小康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小生意人,妾室也只有她母亲一个,后来父亲竟然因为赌钱而家破人亡,她和两个姐姐都被卖给了人牙子。   她竟还记得那时她与姐姐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大姐姐长相最好,来相看的两个婆子一眼就看中了大姐姐,因为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于是便给了人牙子五十两银子,说是让人先给她拾掇一下,第二天来提人。她们姐妹三个那时都是满身脏臭,那两个婆子想着带进府去也要先给她大姐姐洗澡换衣服,倒不如让大姐姐拾掇干净再进府更便宜些。   晚上那个人牙子的婆娘给大姐姐拿干净衣裳时,从她嘴里听说买人的是吏部侍郎,进去了若得侍郎大人喜欢,说不定还能做个姨娘呢!   做姨娘是她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更何况是给正四品的大人作姨娘!   她当时头脑里思绪万千,各种想法腾地都冒了出来,只是她以前所使的那些小手段,此时全派不上用场。   不过眼睁睁的看着大姐姐要去做侍郎的姨娘,自己却不知道要卖到哪里去受罪。   她如何能甘心!   人在那个时候什么阴暗的想法都滋生了出来,最狠毒的就是致人于死地!   她认识马钱子,这种草药少吃些可以止痛,但是她足放了两合毒死了两个姐姐,她对人牙子说是两个姐姐不想分开才寻的死。人牙子哪里有心思去调查她们的公案?为了不让那五十两银子落空,就把她当作她大姐姐送去了侍郎府。   没想到侍郎大人竟将她转手送给了慕王!   她觉得她这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代替大姐姐入侍郎府,这是她一生的转折!后来她入了慕王府,虽然慕王从未去过她房里,但也还是抬了她做夫人。她觉得凭她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会获得王爷的宠爱。   但是她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王爷从未留心过她,若不是她时常的帮周侧妃出些个主意,恐怕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只是此时,除了王爷没人能够帮她。虽然她知道王爷也不一定会帮她,可是即便是希望渺茫也比就这样憋屈的被发卖了的强。   于是强自镇定的站起身,虚白着一张脸道:“王妃娘娘何故要打发了妾身?妾身要见王爷,要向王爷讨个说法!”   谢琳琅倒是笑了,“主母想要发卖个奴才竟都不能做主了?竟还需要奴才讨说法不成?”又吩咐刘妈妈,“立时就去把人牙子找来!只说是犯了错的管事媳妇,三五十两的就卖了吧。”   然后又道:“先把人带下去,我看着碍眼。”   吴夫人惨白着一张脸,已经不会动了,下人七手八脚的就把她拖了出去。   其她几个侍妾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说以前她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主母的权力,那么现在没有人比她们体会的更深刻了。王爷再不给脸又能怎样?难不成王爷还能因为打卖两个侍妾就休了主母不成?只要王爷没有休了她,她就是这王府里的主子娘娘。在这后宅里想发作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们一直都觉得谢琳琅年纪轻,一脸稚气,王爷又如此的不给脸,谁都没将她当作一回事儿,甚至在心里没看得起她。   经此一事,她们才知道,这位主儿和先头那位性子绵软好脸面的王妃不一样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她是主母,大可以把那些侍妾所行的阴私之事做得光明正大。   只不过也有几位夫人暗暗的等着瞧好戏,等王爷回来,周侧妃不定怎么闹呢。   谢琳琅扫了众人一眼,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笑道:“让大家白坐了这么久,想必大家也都累了,这就散了吧。”   这句话于此刻的她们来说无疑如天降纶音,连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谢琳琅也站起身,又淡淡说了一句,“以后每日早晚,你们都要来这院子里请安,倒不用见我,只需与方妈妈应个卯就是了。”又吩咐方妈妈,“你一会儿去照水居告诉周侧妃知道。”   说罢便转身进了里屋。   众人这才心思各异的散去。   到了傍晚时分,谨兰院的三等小丫鬟石榴来回,说是王爷回来了。不过王爷回府却并没有去照水居,而是直接进了外书房。   青杏听了,又出去打听了消息回来说,周侧妃派人去请了好几次,还害得王爷发了一顿火,这才不去了。   青杏高兴得很,道:“这回看她还得不得意了?不给她些教训她还以为她才是这王府的主子娘娘呢!”   碧桃想得比青杏多一些,倒是有些焦虑,“只怕王爷现在有公务要忙,没抽出空来,要是等王爷忙完抽出空来,不知道会不会发作王妃呢?”   青杏这才着急起来,“我这就再去外书房打听着。”   只是谢琳琅的心思却不在此事上。她吃过晚饭,在屋子里便有些坐不住,就到院子里走一走,横竖就当消食了。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清朗天气,西面整个天空上都铺着厚厚的云朵,刚落下山头的夕阳光便将云朵染满浓浓的红色。这大片的火烧云映着睛朗的天空,倒是颇为怡人。   她在外头吹了会儿风,碧桃就唠叨让她进屋去。她回了宴息处,刚坐下,就听外面绿蕉欢喜的声音道:“郑妈妈你可回来了!”   说着一掀帘子,郑妈妈就走了进来。她看上去走得急了些,有些风-尘仆仆,但面上却带了分明的喜色。   郑妈妈知道自家姑娘正担心着谢安琅,也顾不上先喝口茶,就道:“前儿奴婢去襄国公府找舅老爷,正好赶上圣上派舅老爷出京办差,今天中午时就收到了舅老爷的来信,说是在横渡口巧遇了小墨神医,便派了几个侍卫将小墨神医送了回来。奴婢回来之前,小墨神医已经到了,刚刚去了侯府。奴婢瞧着小墨神医年纪虽轻,却很是有把握的样子,才放下心,想着赶紧来回姑娘知道。”   谢琳琅这才欢喜起来。一时又叹了口气,谢安琅是赵氏一手养大的,一直待赵氏如亲母,对她这个亲姐姐反倒是十分疏远,当然这其中也有赵氏挑拨的关系。   这也是她对赵氏恨之入骨的最重要原因。   注:一合等于20毫克。   ☆、第26章 回门   因本朝皇子大婚,第三日祭祖之后才算是成了大婚仪,所以皇子妃回门是又三日后。   且民间本就有三、六、九、十或是满月回门的习俗,故而因皇子的身份而拖了三天皇子妃才能回门,倒也不算失礼。   所以真正算起来,谢琳琅回门这一日,已经是第六日头上了。   前天萧慕在外书房与幕僚议事直到了大半夜,昨天一早便进了宫,今天仍未回来。   红绫虽说是萧慕塞到谢琳琅身边的,但她每每都将在外书房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谢琳琅知道,也不知是她想要在谢琳琅面前讨个好儿,还是萧慕授意她如此为之。今天也是如此,红绫从外书房回来,说是宫中隐隐露出了口风,前儿淑妃宫里单摆了桌菊花宴,邀圣上去吃新酿的菊花酒,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淑妃突然闹起了肚子疼,太医诊过脉又验过酒,最后查出酒没问题,倒是淑妃的杯子上浸了药。在圣上面前耍出这种手段,圣上自然要彻查,查来查去,所有的证据都隐隐指向德妃。不过,圣上不蠢,后宫嫔妃这种把戏使得多了,不免让人要多想一些,这件事闹出来,显然是对德妃不利的,而淑妃除了肚子疼了一疼,着实无碍。圣上便疑心是淑妃故意设了圈套,陷害德妃。所以原本是二皇子齐王往西北调度军粮一事,便交由了慕王。   这几天便要交接各种印鉴和手续,萧慕的确忙得很。   因着是回门,谢琳琅便穿了件真红色绣银线玉兰的长襦裙,梳了个稍嫌复杂的牡丹髻。她先前打发工匠在那十四颗浅金色珍珠里捡了六颗出来,打了支赤金的回鸾钗,将珠子镶在了上面,另又打了两支虾须镯,各镶了一颗金珠。她便戴了这支回鸾钗,鬓角处又簪了朵真丝玉兰绢花,是映衬襦裙花样的意思。   腕子上戴了这支虾须镯,并一个白玉镯子,两相碰撞,清脆悦耳,且映着白皙的手腕,好看得很。   青杏瞧了半晌,说出了心中的隐患,“奴婢倒是怕这镯子进了侯府,就不一定回得来了。”三小姐见了不想法子讨要了去才怪呢!   绿蕉听了没忍住,“噗!”地就笑了出来,道:“姑娘你瞧瞧,她这张嘴毒得!”   碧桃倒是急得很,今天王妃娘娘回门,没有王爷陪着,终究不像。   谢琳琅是无可无不可。   周侧妃那边却是急了,她还指望着等萧慕回来哭上一场,好给她作主呢!如今却连个影儿都捞不着!   谢琳琅既已嫁入王府,回门礼自然该由王府来出了,王府的大管事苏进忠苏公公来回了话,都准备妥当后,便准备出发了。   上了马车,才刚坐好,就听帘子外面青杏惊喜的道:“王爷?”   碧桃也还没上马车,又惊又喜的给王爷请了安,便掀了帘子对谢琳琅道:“王爷回来了。”   谢琳琅只好由碧桃扶着下了马车,福身一礼,萧慕正骑在马上,倒像是疾驰而来。   他摆摆手,道:“我一会儿还有公务,送王妃回侯府后,就不进去与侯爷和夫人说话了。”又道:“现在风大,王妃上车罢。”   谢琳琅却还是做足礼数,又福身一礼,道:“多谢王爷。王爷事务繁重,当以公事为要。”言罢便由碧桃青杏扶着上了车。   快到荣安侯府时,早有小厮先去禀报,侯府大开中门,谢晋和赵氏都已迎了出来。   谢晋和赵氏先依国礼给王爷王妃请了安,萧慕和谢琳琅才下拜给父亲母亲见礼。   萧慕并没有进府,见过礼后,便又匆匆走了。   青杏和碧桃对视一眼,都十分高兴,显然王爷是特意出宫来送姑娘回门的。   赵氏自然是不知内情,见萧慕连侯府大门都没进,且又听说王爷和王妃尚未圆房,想来感情好不到哪里去……她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赵氏赶忙过去亲亲热热的拉着谢琳琅的手,一边往内院走,一边说道:“果然是嫁了人更加标致了,这才几日不见,竟就出落的愈发花骨朵儿一样了!”   谢琳琅略带羞涩的含笑低头道:“夫人净取笑女儿,哪里就有什么变化了?才六日的功夫,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哪里能及得上夫人半分呢!”   赵氏笑道:“别说是在咱们侯府里,就是在整个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像咱们琳丫头这样好的,偏还是个极懂事的,我都是快成了老太婆的人了,可不敢和琳丫头比!”   等进了上房正厅,赵氏拉着谢琳琅在椅子上坐了,笑道:“你在王府过得可还顺心?适不适应?王爷待你好不好?”说着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问:“今天王爷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倒没进来?”   这样连珠炮似的问出来,谢琳琅笑了一笑,一一答道:“在王府里一切都好,王爷几个侍妾也都恭谨知礼。王爷原是有了极重要的差使留在宫里,因着要陪女儿回门,这才出来一回。女儿想着倒底是公事要紧,并不敢强留王爷,且以后有的是机会,等王爷这阵公务忙完了,便让王爷来给父亲和夫人请安说话。”   谢晋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们两个说话,此时听言,忙道:“不敢,岂敢劳烦王爷。”这几天宫中之事他也隐隐有所闻,况且圣上将调度军粮一事交与慕王,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若说此时慕王不忙,才是有问题呢!   涉及朝廷公务,赵氏只好道:“自然是以王爷的公事为重,你只要过得好也就罢了。”   谢琳琅心里惦记着弟弟,便向谢晋问道:“安哥儿怎么样了?女儿听说他醒过来了,大夫可说还有什么妨碍?”   谢安琅是两天前醒过来的,提起此事,谢晋也很是高兴,便道:“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墨大夫给开了药,说只消好生养着,已经无碍了。我瞧着这两日精神倒也好。多亏了你舅舅,是襄国公府将墨大夫送来的,等安哥儿大好了,便让安哥儿亲自去趟襄国公府,要好生谢谢大舅兄才是。”   谢琳琅含笑道:“到时女儿也要去谢谢舅舅去!女儿实在惦着安哥儿,女儿先去瞧瞧他去!”   谢晋笑道:“那便一起去罢。”   谢安琅虽说是醒过来了,只是依然有些神思倦怠,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谢琳琅进去看他时,他刚吃了药睡着了。   因他还睡着,谢琳琅就陪着谢晋和赵氏去了外屋坐着。   闲话了半晌,谢琳琅对玉印道:“听说玉印姐姐还会自制绢花呢!如此手巧,想来也是夫人调-教的好,竟不知比我这两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强了多少去!女儿想学的很,可又没太多功夫,倒不如让我这两个丫头跟玉印讨教讨教,只求玉印姐姐别嫌她们蠢笨才好!”   玉印忙笑称不敢,又去看赵氏,见赵氏点了头,便带着碧桃和青杏出去了。   屋子里还有两个小丫鬟,倒也颇为伶俐,其中一个笑道:“奴婢都没见过自制绢花,也想求老爷夫人和二姑奶奶一个恩典,去瞧一瞧。”   谢琳琅便笑着点了头。   赵氏见她用这种婉转的方式将下人们调开,便猜想着她是有重要事说,却不想端着架子。   果然,谢琳琅见没了其他人,便对谢晋道:“爹爹,女儿如今已嫁去王府,留下弟弟一人在府里,实在放心不下。因外祖母一直甚是疼爱安哥儿,前段儿时间还与女儿说让安哥儿去舅舅府里住一段。女儿觉得让安哥儿去舅舅府里也能与表哥多亲近,更是全了外祖母疼爱安哥儿的心思。故此恳求父亲能够准许。”   这是现在谢琳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既让谢安琅离了继母远远儿的,又有舅舅的好生教导,直是比让弟弟养废在继母手里好太多了。否则只要谢安琅在赵氏眼前儿,赵氏就能极容易的使出各样手段,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只怕躲得了一回两回,却不能次次都躲得过去。   还没等谢晋回答,赵氏便先抹起了眼泪儿,这番作派表现,简直像是要抱走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垂垂泣道:“若说要把安哥儿放到别人家去养,我是断断不会依的!琳姐儿总想着要把安哥儿送去襄国公府教导,便是怪我没教导好安哥儿了。我虽是安哥儿的继母,但这几年来如何对待安哥儿的,老爷也是看见的,真是比亲生的还要亲了!我怜着安哥儿自小失去亲母,便是样样儿好的都会给他留着,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的,没有不给他的!就是我生了全哥儿后,也样样儿没有越过安哥儿去的。如今琳姐儿说要把安哥儿送走,这简直比挖了我的心还疼些儿!再者说,咱们侯府也是有名望的,岂有将嫡长子送去舅家养的道理?老爷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口口声声是当作亲儿来养!简直要把谢琳琅气笑了,但是她与赵氏交手多次,知道对付她只有行动力比她更强些儿才行。   于是也委屈的哭了起来,她只有十四岁,白皙的一张小脸上滚下泪来,越发显得惹人怜爱,边哭边道:“夫人这话是要置女儿于何地?女儿怎么敢怪夫人呢?夫人若硬要说女儿怪罪了夫人,那女儿……女儿……”   哽咽着像是说不出话来了一样。   谢晋忙安慰谢琳琅道:“夫人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说得也有道理,要把咱们侯府的嫡长子养在别人家里,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谢琳琅慢慢止了哭,眼圈却仍旧红着,道:“哪里是要把安哥儿养到舅舅府里的意思呢?只是因着外祖母想念安哥儿,想让安哥儿过去陪一陪外祖母罢了。哪里就能说到把嫡长子养到别人家这种话呢?”   赵氏还是说:“总归是要把安哥儿送走,我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的!”   谢晋也是如此想,便说:“现下安哥儿还病着,等安哥儿病好了,再去看望郡主吧。反正咱们侯府离襄国公府又不远,便是天天都去也使得的。况且先前安哥儿还在襄国公府习骑射,现在虽是不能了,但就是常去着些也没什么。”   谢琳琅闻言想着再接再厉一把,刚掏出手帕子要抹眼角,便听内室里谢安琅道:“我都听见了,要我去哪里,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见了?难道我是件摆物不成?”   谢安琅眉毛浓密,此时生了气,倒显得有些凌厉之气。   赵氏顿时哭得心肝肉儿被摘去了一般,忙进了内室,抱着谢安琅,边哭边道:“都是我不好,原本身份就低些儿,与郡主王妃自是没法可比的!只是我一心只顾着安哥儿,便是谁也不能指摘了去!如今琳姐儿是嫌我没照顾好你了,都是我的错!”只是哭个没完,什么“如掏了心肺一般!”“断断不舍得你走!”这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谢安琅便一皱眉道:“母亲快不要哭了,我不想走,任她是什么郡主王妃,还能强压了我去不成!”   赵氏这才不哭了,倒有些得意的看了谢琳琅一眼。   谢琳琅听得这话时,差点真哭出来,心里酸涩难忍,任她是再钢铁般的心肠,也受不住,便转身出去了。   碧桃和玉印几个正在旁边的角房配着花布,青杏对这些东西不大耐烦,便一直心不在焉拿眼睛望着窗外,却看见谢琳琅出来了,忙拉了碧桃去服侍谢琳琅去了。   碧桃见谢琳琅眼睛有些红肿,倒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这是怎么说的?”   谢琳琅不想在这儿多说什么,便摇了摇头。   谢晋担心女儿,便也出来,但他倒底不会说什么安慰之语。谢琳琅也不肯说话。   这时有个丫鬟喜滋滋的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如今刚进了门儿呢!”她倒是丝毫没察觉出异样气氛来。   谢秋琅回来了?   这边儿也只能先按下,一家子忙又去接大姑奶奶。   谢秋琅是一个人回的侯府,此时正在正厅里等着。   她穿了一件遍地锦妃色长褙子,露出一圈银红色的小袄领边,头上戴了一个攒丝金步摇。谢琳琅瞧她倒比在府里做姑娘时艳丽了几分,不过说不准她在侯府时就是故意要淡化自己的存在呢!   等大家都到齐了,谢秋琅先给谢琳琅行了个大礼,又给谢晋和赵氏请了安,谢琳琅忙去扶住她,道:“大姐姐好容易从天津回来了,妹妹想念得紧,大姐姐倒跟妹妹客套起来!”   谢秋琅笑道:“如今妹妹是王妃了,且又是头一回给王妃见礼,自是要先行了大礼才是。我也很想念妹妹,这一年多来竟一直想着回京来,好容易天津那边的生意完了,这才回得来!今天本想着和他一起来的,但他偏又有事耽搁了,我想着妹妹今天回门,便是他不能来,我也要先回来见妹妹的。”   谢琳琅细打谅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儿下方似有青黑,虽说有脂粉遮掩着,却也能看得出。此时她自己心情也不好,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哭出来,便强忍着打趣道:“哎哟!还他呢,这个他是谁?妹妹倒听不懂了!”   谢秋琅便红了脸,轻啐她一口道:“妹妹如今也成了亲了,竟还拿我打趣起来!”   谢秋琅的姑爷是谢晋亲自挑的,他在旁边也问了些日常庶务。   赵氏对这个庶出的女儿岂是一个恨字了得,此时就连作戏也懒得,只虚应付了几句,便打发她去看她姨娘了。   杨姨娘已经一年多没见女儿了,此时见了,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张罗着倒茶端点心,谢琳琅便笑道:“杨姨娘快歇歇罢!大姐姐这许久没回来,想来有很多话要说呢!”   杨姨娘这才“唉!”了一声,拉着谢秋琅絮絮的问,“姑爷可待你好不好?玉夫人可待你好不好?”叫这一声姑爷她都是坏了规矩了,亲家母她实在是不敢叫出口。   谢秋琅含笑道:“姑爷很是尊重,平日里有事情也都与我商量着办。婆母也很是慈爱,有什么好的都尽想着我们。”   谢琳琅瞧着她说这句话时神色颇有甜蜜之意,并不像是假话,可既然姑爷和婆母都好,又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只要姑爷尊重,婆母疼爱,便是有姨娘也断不能欺到她头上去,且玉家是有不纳妾一说的。   杨姨娘听了大感安慰,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没有出路的姨娘,自然希望女儿过得比她强。   谢琳琅本应详细询问谢秋琅的,只是她今日因着弟弟实在心绪不佳,两人在侯府用过饭,便就各自回府了。   回了王府,谢琳琅思虑良久,虽说谢安琅不与她亲近,但谢安琅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就是再伤心也不能不管他。只不过,还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趁天色未暗,谢琳琅就吩咐绿蕉去一趟襄国公府,轻声嘱咐后,要她亲自带话给卫大少爷。   绿蕉知道此事并不寻常,便赶忙去了。   若此事成了,才算是解了她心中的一大患。   ☆、第27章 卫长玉   谢琳琅的外祖母安庆郡主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早逝几乎成了她的心病,即便已经过去了这许多年,也未能稍解悲痛。幸而她的儿子是个出息的,袭了国公的爵位,又为圣上所倚重。孙子也出息,才只十八岁,年纪轻轻的就领了宫中禁卫大统领之职。   此时,卫长玉正坐在荣安侯府的正厅里慢悠悠的喝着茶,直过去了两刻钟,赵氏才一脸担忧的将谢安琅带了出来。   谢安琅见到卫长玉,很是高兴,道:“大表哥,你真的要带我去西山行宫随驾?”   圣上这几日因淑妃德妃之事正闹得心烦,正好又到了十月里,便如往年带着皇子皇孙要往西山行宫去。而卫长玉既是禁卫大统领,自然要负责起西山行宫的防务。   还不等卫长玉说话,赵氏便急忙道:“我是不知道大侄儿竟谴了人来哄着让安哥儿出去逛的事,若是我先就知道,定会劝着!怎么也要先为着安哥儿的身子着想,安哥儿这病才刚好一些,这就跑出去,若累着了身子可怎么好?依我说,安哥儿若真的是想活泛活泛,倒不如让全哥儿陪着在这园子里逛逛,全哥儿虽小,走路却已齐全了,陪着大哥哥松松腿儿,也是他做兄弟的心思不是!”   卫长玉淡笑道:“谢夫人多虑了,原也正是虑着表弟这些天来一直躺在床上,出去走走倒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便何况正赶上圣上去行宫,这样的恩德降在表弟身上,表弟自应感念。”   赵氏是唤的卫长玉大侄儿,卫长玉却回了句谢夫人,仅一个称呼就表明自家对赵氏的态度,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子的亲戚,原就没把你一回事过!且他语气温和恭谨,但是话里却没一句是顺着赵氏说的,并且里头提到了这是皇上的恩德。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赵氏那惯能做戏的脸上也有些僵硬,她自然不信这是圣上的旨意,皇上哪里就会闲成这样,管一个小子去不去行宫随驾呢?可她是什么身份?荣安侯的填房而已,只封了个三品诰命,难不成还能拿这话去问皇上?   她只得道:“既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家自然只有谢恩的。只是自从我到府里以来,这孩子就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如今他这样出去我是断断不放心的,而我又出不得去,只好派两个忠心又妥贴的丫头跟着,也好伺候着安哥儿的平日起居。”说着就吩咐人叫了两个丫鬟出来。   两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人穿了一条簇新的石榴裙,倒比普通的丫鬟穿得好些,打眼看去,头上的珠花也别的丫鬟多些,娇娇柔柔的,颇有几分姿色。   赵氏便道:“这两个丫鬟一个叫玉莲,一个叫水月,是我专挑了来伺候安哥儿的,安哥儿十二岁了,也是不小了,身边没个人伺候着我哪里能放心得下呢!这便叫她们两个伺候着去罢,便是去行宫随圣驾,身边也得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不是!”   卫长玉打谅那两个丫鬟两眼,想着怪不得表妹一定要让安表弟脱离赵氏的掌握,安表弟这才十二岁,就要把他往女-色这条路上引了。在赵氏手里,安表弟真不知道会被养成什么样子。奇怪的是,姑父竟也不管?   他心中想着,眉目却未动,依旧笑着道:“谢夫人有心了。”   赵氏让两个丫鬟去见过谢安琅,见谢安琅接受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卫长玉转向谢安琅道:“你随我去了,便要听我的话,若是顽劣,我定会以大统领的身份按照禁军的规矩罚你,你可要心里有数!”   谢安琅认真点了点头。   西山行宫在京城远郊,风景极好,修建的虽不庄严阔大,却胜在精巧舒适。每每皇上有心思要考一考他的儿子们,就会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比试弓马。不过,后来他的这几个儿子都长大了,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沉,射杀只鹿都要反复思量,是在弓箭上嬴了的好,还是放生体现个慈厚的好?渐渐的,皇上就不大来了。只是近两年来,他的小皇孙们都到了学习弓马骑射的年纪,圣上才又重提了兴趣。   圣上如今共有七个皇孙。   除了四皇子早逝,五皇子留下一个遗腹子,六皇子还无所出之外,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简直像在比赛一样的生儿子。   先是太子妃头一胎就为太子生了对双胞胎,这对儿皇孙的降生令皇上非常高兴,当即就封皇长孙为恭王,二皇孙为礼王。   这是大周朝绝无仅有的殊荣!   大周朝历经四朝下来,得封号的王爷一共不过四十六位,这两位皇孙刚出娘胎就封了王,还赐了封号,足以体现圣上的喜爱之情。相比于这对小皇孙,他那个已经成了两次亲的六皇子萧慕,到现在依然还是以名为号,连个正经的封号都没有。足见他的厚此薄彼,偏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除此之外,太子还有陈侧妃生的一双女儿,官才人生的一个儿子。   与太子妃比赛的二皇子妃当然不甘示弱,她连生了三个儿子。二皇子妃为人比较刚硬,二皇子虽然二侧妃四侍妾都占满了,却都是一无所出。   相比较于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只有三皇子妃头一胎生了个女儿。虽是女儿,却甚得皇上喜爱,这是他的第一个嫡亲孙女,还特意划出一个成康郡为其食邑,封其为成康郡主。这是皇嫡长孙女,圣上给她再多东西,礼部那帮成天盯着皇家的老头子们也不能说什么。   但三皇子无子,在争大位的路上便处于劣势了。偏三皇子对三皇子妃极其宠爱,只去年立了一位侧妃,除此之外,竟连一个侍妾也没有。   这也是德妃对三皇子妃最为不满的地方,据说有一次德妃发火还骂过三皇子妃“自己不会下金蛋,倒还不许别人爬床!”这样的话。   这七个皇孙从四岁到十二岁年纪不等,有嫡有庶,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皇上那一直板着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来。   皇上坐在上首,先问了小皇孙们的读书情况,小皇孙们从大到小依次回答。最大的是太子的双胞胎儿子,两个皇孙一本正经颇有大人的样子,回答的内容都是太子请老师早就教好的。   最小的是二皇子的小儿子,今年才四岁,身边还跟着两个奶妈子,他奶声奶气的,却也一本正经的答:“孙儿已经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还会写二十……今天还要再学五个字,把今天的也加一起,孙儿已经会写二十五个字了。”说罢还点了点头。   看见皇上被小皇孙逗笑了,大家也都跟着露出了笑容。   接着皇上又问了骑射情况,然后一人赐了一把弓箭,四岁的小皇孙虽然还不会射箭,但是也得了一把精致的黄金小弓,小皇孙拿在手里有模有样的看了看,见上面还镶嵌了七宝,于是郑重的抱在了怀里。   每次来西山行宫,皇上都会住个十来日,虽然也有奏折送过来,但是显然这帮大臣都是很有眼力价儿的,没什么大事也就都歇了笔头儿,谁都害怕自己会扰了皇上的兴致,所以送到行宫来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急件。皇上一时间不用处理那么多的公务,平日里紧皱的眉头倒也放松下来。   卫长玉便趁此时来请皇上的旨意。   皇上沉吟半刻,道:“若朕单单下旨命荣安侯嫡长子入行宫,其他几家世族又要骂朕偏心了!”   卫长玉站在下首,恭声道:“臣等不敢!”   皇上笑着说:“你当然是不敢。不过,为了避免那些个老头子在心里骂朕,便再带上几个世家子罢了。”   卫长玉恭敬的应了个是,皇上没让他退下,他便躬身而立。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皇上问他:“你觉得朕这几个皇孙里面,哪个最是可造之才?”   皇上当然不会是随口一问,卫长玉才不会傻到当着他的面议论他的亲孙子,于是说道:“皇孙们皆是天家血脉,身份尊贵,且都聪慧过人。臣下鄙陋,不敢妄议!”   皇上看了看他道:“我让你说实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便是议论了皇孙,也是朕的旨意,没人敢传出这间屋子去。”说着淡淡扫了周围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太监都忙低头敛目。   卫长玉见皇上如此,明白他若是不“议论”两句,皇上怕是不会放他走。于是略一沉吟道:“臣并不敢妄议皇孙们,只是今日见到四岁的小皇孙,觉得甚是冰雪聪明。”   皇上笑起来,“只可惜二皇子并没有给朕生个孙女儿。”   卫长玉闻言便是一怔。   他的父亲襄国公迟迟不为他虑及亲事,母亲虽在家里为他挑选过几家女孩儿,却都被父亲拦下了。而现在即便母亲日日抱怨,说他都已经十八岁,再不成亲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父亲也依然不为所动。   今日他才知道父亲为何不肯论及他的亲事。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襄国公受圣上倚重,满朝文武皆知,连带着他也颇受圣上重视,既然他们父子是朝中重臣,那么为他赐婚于哪家姑娘,便可看出圣心所向。不过若依照父亲的分析,圣上应该不会希望看到襄国公府直接与皇子联姻。   不过皇上既有赐婚之意,却又没有明说,襄国公便只能装聋作哑将儿子的亲事一直拖着。   本朝几位皇子的储位之争虽然还没有明面化,却也是暗潮汹涌,连普通百姓都会在茶余饭后悄悄的谈论一番。他们培养势力,拉拢朝臣,只是还没有撕破脸罢了,当然,这几位皇子也不敢撕破脸。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明显些,皇上就会出手。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皇上倒像是想在暗中出手了。   那么将谁家姑娘赐婚于他,便更值得思量。只怕圣上再思量个几年……   他有些夸张的抬起手去擦额头冒出的汗,道:“臣已经不小了,臣的同窗儿子都快两岁了。”   卫长玉自小就跟随襄国公入宫,时常奉诏陪在皇上身边。卫长玉小时候长得像白玉雕的一样,人又聪明,小小的人儿被太监抱着放到椅子上,支着个小身子伏在案上给皇上磨墨。一直到前年,皇上让他领了大统领之职后,人越发的严肃冷静起来,只是他骨子里的那股狡黠劲儿,皇上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高高坐着,眼里虽是笑意,却板着脸摆了摆手,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卫长玉也觉得自己这么上进,皇上应该不会亏待他。   反正不管赐婚的是张家姑娘也好,王家姑姑娘也罢,又有什么要紧?他也并没有对女孩子上过心,只是觉得她们都是一个样。只要不是过份的丑,模样儿性子也还过得去就行了。   即便他已经有了这等觉悟,日后当他得知圣上赐婚的是哪家姑娘后,他还是惊得像被雷劈了一样。   ☆、第28章 拜寿   谢安琅入行宫已有五日,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赵氏不知心中作想能否成事,心急如焚,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在卫长玉的监管下,西山行宫简直就是个铁桶,什么消息也进不去,什么消息也出不来。   相比于赵氏的焦急,谢琳琅则平静许多,一则虽然谢安琅顽劣,但有表哥管着她很放心;二则马上便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姑端宁大长公主的七十寿诞,如今她已经是慕王妃,要随着萧慕叫一声皇祖姑母,她自然是要去贺寿的。少不得要见其她几位王妃,又有哪一位是好相与的?自然是要先做好准备,养足了精神去应对。   端宁大长公主是先皇的嫡亲妹妹,当今圣上生母早逝,便是由当时还未成亲的姑姑抚养。圣上登基之后后宫并无太后,太妃一辈里便是以公主府的端宁大长公主为首。   作为大周朝至尊无上的公主,贺七十整寿,自然是普天同庆,各皇室宗亲世家大族都载了重礼前来贺寿。   一时间,端宁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   谢琳琅刚由丫鬟扶着下了软轿,便有人迎了出来。   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妇人,梳着瑶台髻,穿着石榴红刺绣交领褙子,下配雪青长裙,颜色搭得极好。她头上插着一个累金蝴蝶穿花步摇,斜簪了两朵绢花。端的是富贵逼人,明丽无双。   她上前迎了谢琳琅,笑道:“都说慕王妃是最娇俏可人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一见才知道,竟比大家说的还要美上三分!怪不得老祖宗一直念着,快随我去见一见你皇祖姑母,老祖宗见了你,必定欢喜!”   这一身行动作派,任是谁都能猜得出,她就是端宁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孙媳妇,号称江南王王家二房的嫡长女,闺名唤作宝珠。因公主么孙排行第五,大家便称她为五奶奶。   王家守江南富庶之地,真是黄金铺地,玉石垒墙。五奶奶的伯祖父和他的两个儿子大伯父二伯父在边疆屡立战功,后来王家大房一支竟皆为国捐躯,圣上赐军功并厚赏王家。   有如此显赫的娘家,人又美艳聪慧,公主又极宠么孙,对这个孙媳妇哪有不爱的道理?   谢琳琅笑道:“谢谢五奶奶为我引路了。”   王宝珠笑道:“若当真认真的论起亲戚辈儿了,说一句冒犯王妃娘娘的话,王妃娘娘还能叫我一声五嫂子呢!这么见外做什么?”   谢琳琅自然从善如流,当真叫了一声五嫂子。   王宝珠也甚是高兴,一路说说笑笑,便引着谢琳琅进了上房正厅。   刚进了门,便见珠环翠绕中间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君,见王宝珠领着人进来,便笑道:“这便是六皇子的媳妇吧?刚才才听人来报说慕王府的人到了,这会子功夫就进来了,可见是直奔着我这里来的,是个极有孝心的!快过来到我这儿坐着。”   端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几个媳妇奶奶们也都一叠声儿的笑着称赞慕王妃。   谢琳琅先跪下磕头拜寿,又说了吉祥话,才笑着走近了,端宁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夸了半晌,然后从手腕子上褪下一双满绿的翡翠镯子来,塞到谢琳琅手里,道:“六皇子的媳妇我这老婆子是第一次见,你叫我一声皇祖姑母,这见面礼儿是一定要给的。这也不是什么极好的东西,只是我贴身戴着几十年了,也算是沾上点儿我这年岁上的福气罢。你那未见着面的婆婆就极爱收藏些个玉石,她那时就看上了我这对镯子,我当时因着是先皇后嫂子留下的旧物竟没舍得。此时给了你,也就算是给她了。”   谢琳琅忙道:“这是先皇后的遗物,我怎敢要,还是请皇祖姑母收回去吧。”   端宁大长公主道:“虽说是先皇后的旧物,但先皇后也是你正经的嫡婆婆,便当作是她给你的也使得。”   提起先皇后气氛不禁有些凝重,周围的几个媳妇凑趣儿劝解着才好些了。   端宁长公主笑道:“罢了,你就放心的收下。等我到了地下,再去找你婆婆让她赔我些个好东西也就是了。”   谢琳琅便只好收下。   这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又是满绿,十分难得,更何况贴上了先皇后的标签,那便是无价之宝了。   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端宁大长公主就笑着道:“你们这群年轻媳妇子都出去顽罢,留我们这帮老家伙在这儿说会子话。省得陪着我们这帮老家伙让你们觉得乏味的慌!”   王宝珠就笑道:“我们还指望着多听听老祖宗说话,好学着些本领呢!老祖宗定是怕我们偷学了去,才寻着由头赶我们走!”   端宁大长公主指着她笑道:“我的一片好心都被这个捉狭的偏解了去!”   众人又笑一回,才陆续出去。   公主府宅是御赐的,因着是圣上的亲姑姑,所以修建的要比其他的公主府都奢华气派的多。府邸占地广阔,亭台楼榭,湖水假山,无一不有。就连大花园也有好几个。   此时姑娘小姐们都被安置在后头的访菊园。   这个季节菊花开得正好,一片金灿灿的,十分美丽,又有罕见的品种绿菊墨菊等。世家教养的小姐们都是通文墨的,一时间典故笑话儿不断。又有小姐们起了作诗的雅兴,言笑宴宴,气氛颇好。   后院的媳妇小姐们都是由王宝珠招呼着,虽然她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爽朗大方,但是谢琳琅总觉得她对自己好像格外热情些。虽说她现在是王妃,身份尊贵,但这里比她身份尊贵的也是不少。   谢琳琅觉着她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客人多,她一直忙着,竟未说得上。   谢琳琅和相熟的小姐姑娘们说笑了会儿,便到亭子里去坐了。才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舅母卫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谢琳琅忙过去,笑道:“舅母来了,外祖母可好些儿了?表姐呢,怎么没见她?”   卫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你外祖母心口疼本已经大好了,谁知昨个下了那场雨,腿疼的毛病竟又犯了,请墨神医来瞧过,说是年轻时候双腿受过极重的阴寒,如今早已深入骨髓,只有作养着,并无他法。”又道:“谨丫头刚进来时遇到了李家大小姐,被她拉着说话去了,想来得过一会儿才能见。”   谢琳琅便道:“我前两日便想去瞧外祖母,只是一直没得闲。等王府的事都安置好了,我便上府去。”因提起了墨神医,才想起来道:“安哥儿如今已经大好了,表哥又带他去了行宫随驾,整日里骑马游逛,又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公子们,身体已经无碍了,精神也好得很。真是要谢谢舅舅舅母。要不是舅舅真是到哪里去找墨神医去呢!”   卫夫人含笑道:“我当日听说安哥儿病倒也是着急的很,如今好了便也放心了。你外祖母一直担心安哥儿没有生母照顾,怕教养不好。如今跟你表哥去了行宫,锻炼好了也罢。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法子才好。”   谢琳琅点头。   卫夫人又道:“刚才提到墨神医,你倒用不着谢你舅舅,这墨神医行踪不定,又不耐烦给官家看病诊脉的,哪里容易找得到。那日你舅舅到了横渡口,倒是遇到了慕王手下的人,说起来墨神医还是慕王手下人找到的。”   看谢琳琅的神色,便知道慕王并没有告诉她此事。便又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最担心的便是你和慕王了。慕王虽然性子冷峻,倒也不是那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你若一直念着谢娴之事,心里存了芥蒂,两人又怎么能好呢?如今你既已经做了慕王妃,要用心经营着,便是夫妻,更要用心才是。”   谢琳琅知道舅母说得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心里转不过来那个劲儿罢了。   她不想让舅母担心,就胡乱点了头。   她们又说了会子话,听有小丫鬟过来说快要开席了,便起身往园子外面走。   因两人想要清清静静的说会儿私房话,便绕过了假山,贴着那一处的小径走。那里种着两株绿萝,听说是从东边一个岛上移过来的,当时圣上见了也赞很好,便送给了亲姑姑端宁大长公主。公主很是喜爱,命人精心伺候,这几年越发长得好了,越爬越高,底下还搭了一个两人高的拱形大架子,等绿萝爬满了,竟像是一个天然的小绿屋子一样,且又通风清凉。   谢琳琅和卫夫人正想进去看一看,却听里面有声音清晰的传出来,两人初时并未当作一回事,不过,谢琳琅刚迈开两步,就生生顿住了。   谢琳琅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他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   ☆、第29章 流言   不知道绿萝屋里此时有几个人,正笑着说话的这个,声音柔媚,应该已经说了有一会儿了,此时正说到慕王妃打卖王府侍妾这段,“这位新王妃可是好大的威风,第一次见面就将慕王最宠爱的侧妃打了!”   有人明显的惊讶道:“是真的打了?刚才尤夫人您不是说慕王极不给新王妃脸面吗?她怎的就敢?”   听到“尤夫人”这个称呼,站在旁边的卫夫人明显震了一下,谢琳琅看向她,她摇了摇头,示意谢琳琅不要出声。   尤夫人笑着道:“要不怎么说我们这位新王妃威风呢?自是什么都不怕的!打了侧妃还不够,竟毫无缘故的就将一位夫人也发卖了。这位夫人伸冤无处,谁让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呢!”   另一个人就道:“这位新王妃可真是胆子大!”   “刚入王府就行这种事,连名声都不要了!”   “听说慕王现在正往西北行调度军粮一事,想必是没功夫,等腾出空儿来,这位新王妃怕是只有哭的份儿了!”   尤夫人又道:“只是被发卖的这位夫人当真可怜,且以王府夫人之尊被卖到了那种地方,又岂有甘心的!正要伺机报复呢,竟就被人活活打死了。说是两个无赖相争,倒连累着她被打死了。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呢?”   言外之意,便是这位新王妃使人动的手脚了。   大家顿时一阵附和之声。   在京城勋贵的这层社交圈子里,这种主母和侍妾的八卦传播的最快。这位尤夫人显然是特意挑这种时候来散播的。端宁大长公主的七十整寿,身份辈分都摆在那里,京城里所有的宗室大族世家贵胄几乎都到齐了,只要流言开了道口子,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而尤夫人既然如此清楚慕王府之事,想来是有意探听过的。只是就连谢琳琅都不知道吴夫人最后被人牙子卖到了哪里去,她却一清二楚,怕是早就盯着慕王府了。   谢琳琅当日就知道这些事定会传出去,王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得严实,当然她也并没有想去堵。只是这位尤夫人特地选择在这个时候传播这样一番话,恐怕并不只是想要坏了谢琳琅的名声那么简单。   果然,听她接着道:“听说这位夫人姓吴,是那位得宠侧妃的‘帐中军师’呢!先头的慕王妃才嫁入王府两年就去世,只怕是那位侧妃和吴夫人的手笔。”   绿萝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话,“前王妃如何去的,想必新王妃作为侄女定是一清二楚!怪不得新王妃一上来就发作她们二人!竟是为着前王妃报仇呢!”   接下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想必是在细细思虑着这里面的关节。如果真是因为侧妃和吴夫人的缘故害得前王妃早逝,那么那个罪名就是砸实的了。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那四个字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了大家面前:宠妾灭妻。   这才是尤夫人真正的目的。   在背后议论慕王妃如何的发作王府妾侍,即便会让她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主母管教侍妾却也是分内事。来公主府拜寿的这些夫人奶奶们,谁又没有管教侍妾姨娘的事迹呢!所以,即便再怎么传扬出去,也无关大碍。但是若把这件事套到慕王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宠妾灭妻是多大的罪,只一旦这个罪名落在慕王身上,对他今后的影响必定是只坏不好的。   只是,若说前王妃的死是慕王的侧妃和侍妾所谋害,无凭无据,即便编造的再惟妙惟肖也是没人信的。可是新王妃入府后,竟然不问缘由的就发作了这两个人,若说是因为她们得罪了新王妃,可为何就偏偏是她们两个呢?更巧妙的是,前任王妃是新王妃的小姑……   这一串的事情连在一起,若说是巧合,那也真的是太巧了!   此时也依然是无凭无据,可是这些个巧合摆在这里,无法不让人心生猜想。众口烁金,只要最后传到最上面那位的耳朵里,只怕慕王有几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绿萝屋里沉默了一阵,就听有小丫鬟传话,说是开席了,请大家去厅里坐着。   于是里面又有说有笑起来,众人起身便说笑着去了。   卫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等人都走了,才拉着谢琳琅到僻静处,脸色十分难看,直盯了谢琳琅半晌,才问:“你是故意的?”   谢琳琅目光并不躲闪,回问:“舅母这是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   卫夫人急道:“谢娴还未出阁时身体就十分不好,嫁入王府后也是三天两头的病着,且不说还另有缘故,王府里那位侧妃也是赶巧被沾上了此事。你就这样把责任都推到了慕王身上,还栽了宠妾灭妻这样一个名声给他!这样的不知轻重!慕王倒楣,你这个慕王妃又能得什么好处?”卫夫人真是气极了,话也说得重。   谢琳琅垂首道:“舅母说另有缘故,却又不肯说与我知道,连爹爹也总是闪烁其辞,难不成舅母竟还不信任于我不成?”   卫夫人担心被人偷听,声音放得极轻,“此事没有说与你知道,实是因为你是女儿家,且还年轻,不便知道此事,我原也是想着慢慢再告诉你。说起来也是陈年旧事了,当年在万寿节上,谢娴不知怎地巧遇了三皇子,三皇子便想要去求圣上赐婚,但德妃认为荣安侯府势衰,不能给三皇子太大助力,故而不同意此事。最后三皇子无奈之下才另择了郑国公之嫡次女。而谢娴一直心绪不虞,且又乍闻三皇子纳侧才抑郁而终。慕王也知此事,他能一直待谢娴相敬如宾至此,实属难得,你如此怪他,却是置他于何地?”   谢琳琅怔忡,半晌也未能反应过来。   卫夫人又叹息两声,才轻言道:“如今你已经嫁入慕王府,便不为慕王考虑,也该为你自己考虑。你想为慕王挖个坟墓,最终也会将你自己葬进去。你母亲已经去了,你要再有个好歹,可想过你外祖母没有!”   谢琳琅低着头,不吭声。   卫夫人见她脸色苍白,不肯说话,便知道她心里还乱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疼的孩子,她必须把其中的厉害说给她听,“你母亲去的早,这个圈子里的人脉关系没人教给你,也是我疏忽了。你可知道那个尤夫人是谁?”卫夫人指了指上面,“她的姐姐是宫里的丽贵人。”   丽贵人父亲只是个四品官,娘家不显,她生下公主后才被晋位贵人。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又没有儿子可以依靠,为将来计,丽贵人已经隐隐压宝在了太子身上。日后若是太子继位,她虽不能成为太后,念着今日自己对太子的助力,太子也会给她荣耀体面,成为尊贵的太妃,而自己的女儿也将有所倚靠。   而太子多了一份助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   在这里时间长了,难免惹人打眼,卫夫人见她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说,拉着她去正厅了。   进了门便看见太子妃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也都在那里。身边还坐着几位夫人奶奶们。这京城里的国公夫人侯夫人差不多都到齐全了,却没见着赵氏。此时谢琳琅也没时间想她,先上前去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穿着一身太子妃服制,头上插着一支金凤衔珠的步摇,别的倒也罢了,只那颗珠子是圣上亲赏的东珠,这满朝也没几个人敢用东珠的。如今中宫悬空,太子妃的尊贵身份摆在那里,自是无人能逾越过去。   两位王妃也都是盛妆打扮。   二皇子妃笑容不多,便是在这种时刻也显得有些冷淡。三皇子妃倒是一直噙着笑,她皮肤白皙,让人觉得越发亲切可人。   太子妃笑道:“六弟妹多礼了,快坐下罢。”   三皇子妃便笑道:“听闻六弟妹是最重规矩的,刚进王府,就将王府管理的一板一眼。虽说年纪小,倒是厉害的很。”又看了看旁边的卫夫人说道:“也是你这个舅母教导的好。”   她说着话的时候一直都是笑吟吟的,语气听着也亲切,可是在场的谁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谢琳琅打卖侍妾的事?   刚才绿萝屋里的尤夫人也在厅里,她眼里笑溢,嘴角微翘,真个是满脸含笑,因为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便安静的坐着,只向这边笑着看了两眼。   卫长玉的眉眼就是随了卫夫人,那含着冷光的笑容分外清潋,卫夫人笑着回道:“宁王妃过誉了。不过我这外甥女确实是个懂事知礼的,连圣上也夸过,这才下旨赐给了六皇子做王妃。”   三皇子妃笑容一滞,但随即就恢复了。   圣上都夸谢琳琅懂事,谁还敢说她不懂事?   太子妃出来打圆场,“刚才皇祖姑母也一直夸呢!我这六弟妹年纪小,是个招人喜欢的。”   三皇子妃笑了笑,她虽强忍着,但面上还是带了股子狠意,又道:“可不是么!荣安侯府出来的姑娘都是极招人喜欢的!岂止是皇祖姑母喜欢呢,连我们这做皇兄皇嫂的也都喜欢的紧!”   二皇子妃凉凉扫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三弟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晚没休息好?怎么紧着拉扯着六弟妹还没完了呢!”   一提到昨天夜里,三皇子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使劲儿拧着手里那条帕子,咬牙暗道,那个狐媚子,以为被纳了侧妃就敢抢爷们儿了?等慢慢找机会再收拾她!   见三皇子妃没接话,太子妃有些尴尬的再打圆场,道:“皇祖姑母做寿,父皇还亲自为皇祖姑母点了几出戏,一会儿大家不妨去听听,倒搭了好几个戏台子呢!”   众人自然捧场,便又说起听戏的事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公主府的嬷嬷进来传话,太子-爷带着皇子皇孙和行宫随驾的公子爷们来给公主拜寿。   这定是圣上吩咐,让他们直接从西山行宫来的。   按例应该是太子带着皇子皇孙还有公主们一起来,这一次正好赶上在行宫,就没有去宫里接公主们。只有等他们拜完了寿再让公主们来拜。   因为正赶上在行宫围猎,太子便把西山行宫随行的世家公子们也一起带了来。   这些公子们虽然是小孩子居多,但也有几个是十五六岁的了,正厅里这些个女眷不宜见外男,便都先移去了偏厅坐着。   等太子等人拜完了寿去前院吃饭时,女眷们才又过来,都在席上坐了。谢琳琅不耐烦和几位王妃打言语官司,便寻个空挨着卫夫人坐了。   只是,刚开席没一会儿,就听说前面男客席里闹起来了。   ☆、第30章 阴谋   各个夫人身边都有小丫头去前面打探,倒是太子妃身边的小丫鬟吉儿回来的快,说是正好遇到了太子爷身边的小厮,便把前面的情由都问清楚了。吉儿跑得快,气喘吁吁的气还未理平,却意外的表述很清楚。   谢琳琅听在耳朵里,只有一句要紧的话:谢家大公子被人下毒了。   这里刚讲完大致的经过,就有公主府的嬷嬷来请谢琳琅,让她到前面院子的偏厅里去。   卫长谨一直坐在小姐席里,也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赶过来,正看到谢琳琅要随嬷嬷出门,忙道:“表妹,我也随你去!”   嬷嬷福了一福,恭敬的道:“因事关重大,国公爷只让奴婢接了慕王妃一人前去。”   卫夫人便拉住卫长谨,虽也急得没法,却也只能看着谢琳琅一个人去了前院。   因着谢安琅中了毒,不敢太过挪动,便就近安置在了偏厅,已经有公主府的大夫在诊治,又着人拿了公主府的对牌到宫里请太医去了。   进门就看见谢安琅躺在榻上,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谢琳琅也顾不得虚礼,快几步过去坐到他旁边,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卫长玉走过去安慰道:“王妃娘娘不要着急,等太医来了看过再说。”然后微不可察的对她点了下头。   别人并没有发现,但谢琳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表哥是在给她信心和肯定。她一直十分信任这个表哥,她慢慢的冷静下来,表哥之前并没有和她商量过如何对付赵氏,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赵氏将如何出手,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赵氏已经出手了,而事情的发展也在表哥的掌握之中。那么,不管结果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弟弟一定是无碍的。   她定下心来,才看了一眼四周。   谢晋面黑似铁,急得不行,连坐一下都不肯。   公主嫡长子靖国公周宣庭也在,他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战功背在身上,行事颇为暴燥。   公主府的三个大夫一个接一个的为谢安琅探过脉,三个人又商量来商量去,谁也不敢断言。   谢晋急问是中的什么毒?三个人又只会摇头。   周宣庭站起身怒喝,就要将他们三人拖出去打死,恰好外面下人来报,宫里的刘太医到了。   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因为是端宁大长公主府的人来请的,自然不敢马虎,忙上前去看了谢安琅的神色,又小心探脉,探了左手又探右手。   谢晋心中又急又怒,只是事情发生在公主府,又不知是何人下的毒,不好表露出来,只是问:“怎么样?中的是什么毒?”   刘太医行医问药几十年,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从面色来看,是中毒无疑。可是探了脉却又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他思虑半晌,也可能是他所未见过的奇毒,可无论如何,不知毒性,便无法用药。他是在宫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这些府里的官司他自然不敢涉入,只好斟酌着道:“公子脉中还未显出中毒迹象,只有再等上两刻钟,看情况再断。”   这些模棱两可的敷衍话这帮太医最是拿手,可既看不出,却也并无他法。   此时的周宣庭十分焦急,谢安琅既在公主府出事,他中毒之事不管是否与公主府有关,公主府都要给出一个交待。而在公主七十大寿之日出现这种事,以周宣庭的脾气,恨不能马上找出下毒之人,将他碎尸万段!   卫长玉这时才对周宣庭道:“下官倒有个人选推荐,只是……”   谢晋也突然开了窍,喜道:“侄儿说的可是墨神医?那便快快将墨神医请来罢!”   周宣庭本想皱眉的,墨神医他也听过,是个野路子,可如今太医束手无策,且谢公子父亲都同意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便忙让人去请。   卫长玉接着道:“只是墨神医此人性格孤僻,若是有不敬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这些如今都是小事了,周宣庭只是让人快快去请。   如今墨神医还在襄国公府,卫长玉派了几个侍卫前去,很快便将人请了来。   谢琳琅几次听到墨神医大名,只是亲见这还是第一次,在谢琳琅的认知里,本以为墨神医会是个落拓之辈,却没想到他仪容衣饰都颇为整洁。   他穿了一件靛青色交领直裾,看上去和卫长玉差不多年纪,容色温和,竟也是个俊秀之辈。   小墨神医只探了一下谢安琅的脉息就道:“并不是中毒,这只是引子罢了。”   说着就要开药,也不管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写了方子就凑到了卫长玉身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玉哥儿,得空儿去福记楼喝酒吧,我前几天就去订了鹿肉要烤来吃,让他们给我留着呢。”   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他。   小墨神医丝毫没有觉得在这样的气氛里谈论吃喝有什么不妥。   卫长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谢公子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中毒的迹象。”   小墨神医道:“我前几日就给这位公子瞧过,他那时就已经中了一种慢性毒了,这种毒也很常见,只不过是让人陷入沉睡,最后醒不过来罢了。我那时给他开了药,只要慢慢调理也就好了。这毒并无大碍,发现得早所以没什么影响,只是这毒还未清干净之前,最忌红茜草。他定是吃了红茜草,才将前毒引了出来。”说着不忘对卫长玉自夸一句,“若不是我,他人定诊不出来,如今我开了方子,这位公子的命才拣得回来。”   他说得甚是轻巧,只是这其中的凶险让谢晋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是谁用这样阴损又缜密的招数要致自己的儿子于死地!   周宣庭也是怒极,当即便要传人。   玉莲和水月两个姑娘正战战兢兢的被四个公主府的嬷嬷看守在旁边的耳房里,过了两个时辰,那四个嬷嬷上来就将她们两个拉扯起来,送到了偏厅。   两人看到满脸怒容的谢晋和躺在榻上的谢安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玉莲手里还紧紧捏着一个绣了春-宫图的荷包,在大少爷随去行宫之前,夫人又悄悄的找到她,此时此刻,夫人那时的嘱咐再次浮现在她的耳畔:我一直就知道你聪明机灵,又长得好,咱们府里的丫头竟没有比得上你的!我又怎么会埋没了你呢?现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你随大少爷去行宫,你是贴身丫鬟,自是要在他身边服侍的,只要你找机会在众人面前将这个荷包掉出来,并说是大少爷让你绣的就行了。你虽是犯了错,但你毕竟是咱们侯府的丫鬟,自然是会交由侯府处置。我那时就会将你配给大少爷,等大少爷再长大一些,就将你抬作妾室。   当时她还犹豫了一下,但是夫人的下一番话马上就打动了她:须知不经过努力又怎么会有以后的好日子过?大少爷现在虽然年纪还小,但他毕竟是咱们侯府的大少爷,你若做了大少爷的妾室,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可是她努力了好几天,都没有机会将这个荷包在众人面前掉出来,今天她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挤在了大少爷身边,要把荷包掉出来,可是已经掉出来了,竟然没人看她!接着就听大家都在喊“谢公子中毒了”,她当时呆了一下,只好把已经掉在地上的荷包又捡了起来。接着就被关进了耳房。   她现在捏着荷包还在想,要不要再掉出来一回?   水月则瞥了一眼她身边的这个蠢货,想起了夫人当日的威胁:这次去行宫,你是贴身服侍大少爷的,端茶倒水这类的极好下手。你只要悄没声息的将这包药给大少爷吃了,你放心,这只是让大少爷神思倦怠罢了,并没什么大碍。且大少爷之前就昏迷过一回,此时就算是精神不济了,也断不会疑到你头上去!倒时候大少爷便会被从行宫送回来。只要你做成了这件事,我就帮你把你的老子哥哥从牢里救出来,否则他们也就只有一死了!   她还记得当时夫人淡淡的神情,和轻飘飘的语气。她接过了夫人递过来的药,心里知道这是谋害主子的大罪,事成之后自己也一定会被打死。只是若不做成此事,想必夫人也不会放过她,还要连累她的爹爹和哥哥。   反正是一死,只要能救得出爹爹和哥哥便也罢了。   只是她和身边的这个蠢货努力了很久都没有得手,卫家的大公子并不让她们贴身伺候大少爷,所以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恰好今天公主府的一个小丫头临时忙不过来,便让她帮忙去给大少爷添酒,她见没人察觉就将药倒进了酒里,亲眼看着大少爷喝了下去,本想着夫人交待的事儿终于办成了,没成想大少爷竟一头栽了下去!   卫家大公子第一个冲过来,断喝一声,就让人将她和这个蠢货一起关了起来。   她知道事情不好,但是心想反正也是一死,只挺着脖子不认也就是了。   心里刚打定了主意,就听谢晋怒道:“你们两个,是谁给大少爷倒的酒?”   水月便“咚咚咚!”的磕头。而玉莲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谢晋气极,“大胆奴才!竟敢毒害主子!是谁让你做的?若是不说即刻拖出去打死!”   水月吓得浑身发抖,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说的,只是磕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奴婢只是帮公主府的一位姐姐,那个姐姐说她忙不开,才让奴婢帮忙倒酒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老爷明查!”   周宣庭听了大怒,“去把今天负责换酒的丫鬟都给我绑来!”   门口候着的小厮连忙去带人。   不一会儿就将人都带了来,在前院正厅负责换酒的丫鬟一共十二个,都战战兢兢的跪着。   周宣庭也不审她们,只问水月:“你来指认!哪个是让你帮忙倒酒的?”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当时因为终于得了机会,所以甚是高兴,还甜甜的叫了声姐姐,所以那个小丫鬟她也是仔细看了的。只是她在这十二个人里细细的辨认了半天,冷汗哗哗的淌下来。   周宣庭问道:“可看仔细了?哪个是?”   水月又重新跪下来,只是磕头,颤抖着道:“都……都不是。”   谢晋怒道:“既然都不是,可见是你在撒慌了!”   水月忙道:“不不不!奴婢绝对没有撒慌!许是……许是……”她看了看旁边盛怒的周宣庭,不敢说下去。   周宣庭冷笑道:“你是担心我们公主府将人藏起来了不成?一个贱婢也值得我们公主府去保!”然后对谢晋道:“谢大人,今日前院事务都是由夫人张啰的,一干小厮丫鬟嬷嬷都领什么差事,名单是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拿名单对照负责换酒的都是谁,一清二楚,也省得这个贱婢撒谎推托。还请谢大人做个见证。”   立时就派人将名单拿来,按名单上的名字一一对照过,确实是现在跪在厅内的这十二个人。   周宣庭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水月哆哆嗦嗦的道:“奴、奴婢真的没有撒谎!真的是公主府的一位姐姐让奴婢去帮忙倒酒的!求老爷饶了奴婢吧!”   周宣庭都要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这十二个丫头里有我们公主府找人冒名顶替的不成!”   水月吓得只是磕头,却死活不肯开口。   谢晋吩咐人要将她拖出去打死,她也不肯说出指使她的人来。   谢琳琅便对谢晋道:“女儿有个丫鬟最清楚咱们府里这些丫鬟的底细,不如找她来问一问,或许就能问出来了。”   因为这毕竟是在公主府,谢琳琅又征得了靖国公周宣庭的同意,才嘱咐碧桃,让她将青杏找来。   青杏当时要跟着谢琳琅一起进偏厅来,可是公主府的嬷嬷拦着不许,说只许带一个丫头进去。碧桃姐姐跟着进去了,她便只好等在外面。此时听碧桃来叫自己,连忙跟着她进到偏厅来。   谢琳琅指着水月对青杏问道:“这个丫鬟的来历你可知道?”   这是青杏最拿手的,荣安侯府里丫鬟嬷嬷的出身来历,以及以前伺候过谁,现在在伺候谁,她都如数家珍。于是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水月,立刻就道:“水月原是在夫人处打扫的粗使丫头,原来是叫做春儿的,后来夫人觉得她长相好又有几分聪明就将她提拔到了二等丫头,她也时常的跟着夫人伺候。听说她的爹爹和哥哥都是酗酒滥赌的,后来因为她爹赌钱输了又还不起债,就将她卖进了侯府做丫鬟。前一段时间又听说她的爹爹和哥哥酒后失手打死了人,现在正被关在大牢里。她娘一直想把人从牢里捞出来,却没有钱财关系,时常来找她哭。”   水月脸色苍白,像是就要晕撅过去。   谢琳琅听完,便对水月道:“想必指使你的人拿你的爹爹和哥哥威胁你了,既然她能救出你爹和你哥哥,我就不能吗?我不仅可以救他们,也可以让他们死在牢里。”顿了顿又道:“你若还是不肯说,我就将你送去顺天府,说你谋害主子。而你之前又时刻都在侯府里,那么毒药是谁给你的呢?你娘经常进入侯府,想必就是她给的了。”   水月听了连忙磕头,回道:“求王妃娘娘放过奴婢的娘亲!奴……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夫人说那毒药只是让人精神不济,并不是要害死大少爷的!奴婢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求老爷王妃娘娘饶命!求王妃娘娘放过奴婢的家人!”   一言既出,谢晋怒不可遏,自己的继室竟然在公主府里堂而皇之的毒害元妻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脸皮险些都被撕了下来!他腾地站起身,怒道:“你若有一句谎话,我定剥了你的皮!”   又指着玉莲,“你又怎么说?”   玉莲见老爷突然转向她,顿时吓得抖若筛糠,“奴……奴婢……奴婢,夫人……夫人……”眼看着身体就要倒下去,手里一直捏着的那个荷包掉在了地上。   众人看的清楚,谢晋脸上阵红阵白,简直觉得这一生的脸面都被那个贱人给丢尽了!   玉莲看见荷包却像是突然都想起来了一样,道:“奴婢……奴婢想起来了,是夫人说让奴婢拿着这个荷包在人多的时候掉出来,然后说是大少爷让奴婢绣的。夫人还说事成之后会让大少爷纳奴婢做妾,还说以后奴婢就有好日子过了……”   谢晋急火攻心,当时就昏了过去。   ☆、第31章 赵三姑娘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审出了这样的结果。   端宁大长公主寿诞的第二日,一个关于继母毒害元配长子的传言甚嚣尘上。   虽说荣安侯府和公主府都掩着此事,但那日赴寿宴之人众多,且谢家大少爷倒地是大家都看见了的。一来二去,也就将事情传了开来。   那些个去给公主拜寿的夫人奶奶们各自回府之后,讲起当天的情景来,简直惟妙惟肖,就连当时现场之人的动作神态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不知情由的还问:“虽说是继母,但谢家大公子倒底还是个孩子,能有多大仇,竟就要毒死呢?”   知情的这位夫人翘起长长的指甲,呷了口茶,抿嘴一笑,“就说你是个实心眼儿!跟个孩子能有多大仇呢,还不为着一个爵位!荣安侯府的这位继室夫人也有个儿子,才五岁多,元配长子马上就十三岁了,为着亲儿子将来能够袭爵,自然是要早早打算着!”   旁边一位夫人倒听得乍舌,“虽说是为了爵位,可这直接就下毒,还是在公主的寿宴上,也未免太直接大胆了些!”   知情夫人就笑道:“要不说她蠢呢,偏她还自以为多足智多谋!不过今儿我倒是又听说了一件秘事,说是半个多月前她带着谢大公子去普觉寺上香,收买了那里的一个和尚,趁着敬香茶时就下了毒了。只不过那是慢毒,并没有立时发作,等快到荣安侯府时,谢大公子才从马上撅了下来,也差一点儿就没了!阿弥陀佛,这普觉寺的僧人竟也做这种害人的勾当。她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大家以为谢大公子是害了病,慢慢儿去的,这样看来,她倒也不是多蠢,能做得滴水不漏的。后来可能是看着计策都不成,狗急跳墙了罢!”   一位胖胖的夫人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道:“这般害前头留下的孩子,也不怕给自己的孩子作孽。她这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谢大公子,听说谢大公子的亲姐姐现下已经是慕王妃了,这慕王妃又岂能善罢甘休的!”   旁边一位年纪略长的附和道:“说的正是,不过这位继室夫人我倒是知道一些,本是姓赵的。我娘家母亲的奶妈子的侄女就是赵家嫡出四小姐的奶妈子,对这个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忙问:“难道在赵府时她就行过什么阴私事不成?”   那位年纪略长的显然对赵府的事十分清楚,也不吊大家胃口,便一口气说得个清楚明白,“我也是听母亲的奶妈子说的,这位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在赵家排行第三,大家便都叫她三姑娘。虽是个庶出,却是最狠厉有主意的。赵大人家女孩儿多,偏又一个男孩儿没有,赵大人若想在官场上得些个助力,便也只能依靠姻亲关系。这赵大人也是个坑闺女的,不知怎么就搭上了杨阁老这趟线,杨阁老的嫡亲孙子自小便是痴傻,正好这位三姑娘年纪与杨阁老的孙子相配,赵大人便属意将三姑娘嫁过去。内宅女孩儿婚配这等事,自然是主母来办的,因着赵大人有话,赵夫人就将这事儿办了。说是小定都过了,这位三姑娘竟使了招李代桃僵,趁着当年文大学士做寿,就在文府让她寻了个机会,要约杨阁老的孙子在假山见面,杨阁老的孙子本就痴傻,就像个□□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男女大妨不大妨的?他的母亲就带着他一起在后院坐席了。他被三姑娘哄骗着就去了假山,还以为在藏猫猫呢!三姑娘当然是没去,她不但没去,还使人送信儿给四姑娘,说她的嫡亲妹妹在假山边摔到了,让四姑娘去看,四姑娘便急着去了。哪成想遇到了藏在假山里的杨阁老的孙子。被人传成私会,女孩子名声要紧,便只能是四姑娘嫁给杨阁老孙子了,又因着杨阁老孙子心智不全,这私会的名声才被压下去,否则这赵府一家子女孩儿的名声不就全完了。”   大家听完都默了一默,才有人开口道:“这个赵三姑娘也真够狠心的,若是此事成了,她便不用嫁给杨阁老孙子,若是不成,只怕她也要亲自去假山一回,非要害了赵家一大帮女孩儿的名声才肯罢休。”   这位年纪略长的又道:“可不就是如此说,要不说她狠厉呢!这件事儿把她的嫡母赵夫人气得大病了一场,后来就将她禁足在院子里,生生熬成了老姑娘。可是谁又能想到,她竟用一只风筝搭上了荣安侯呢!最后竟成了荣安侯夫人。可见一个人的境遇真是难说的很。”   又有人道:“可是她成了侯夫人了,竟还是耍些阴毒的招数,可应了那句话:本性难移。”   大家又议论了一番,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散去了。   相比于众人传八卦的踊跃热情,荣安侯府的朝晖堂却是黑云压顶。   谢晋一把将赵氏端过来的参汤摔在地上,碎片混着汤水溅了一地。他被丫鬟扶坐在椅子上,对赵氏怒道:“你竟敢毒害安哥儿!”   午后赵氏见谢晋和谢安琅都是被抬着回来的,谢琳琅和卫长玉也跟了来,就知道事情不好。因着今天早起时谢全琅身上不大好,她便没有去公主府,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没想到老爷一醒来竟就当面问出“毒害”这样的话来,她怎么可能承认这个罪名,倒怔了一下,道:“老爷怎么给妾身安了这样一个罪名?妾身何曾毒害过安哥儿?妾身竟不懂。”   谢晋一想起今天的脸都丢尽了,自己还要背负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朝堂之上不知会有多少同僚对自己指指点点,连皇上那儿都少不得要去请罪。心中更是火起,“你还跟我装不知道!玉莲水月难道竟是我派去的不成?”   赵氏一听,脸色瞬间刷白,却还自强辩道:“妾身只是让这两个丫鬟去伺候安哥儿。妾身是想着安哥儿从未一个人在外面住过,派两个得力的去伺候我也能放心些。老爷竟说我毒害安哥儿,这个罪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认的。”说着便抽泣起来,“安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几年来,我待安哥儿如何,老爷也是看见的,只差他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摘下来给他。且不说没有证据,就单凭两个丫鬟的一面之词,便要套这么大的罪名在我身上,妾身当真委屈!”   言外之意,便是有人收买了这两个丫鬟来陷害她。谢晋在长公主府时,一听到是自己的继室毒害元妻长子,顿时怒火冲天,什么也听不进去。如今听赵氏这一辩解,稍稍冷静下来,心下也不禁有些疑惑。抬头看见卫长玉也在,刹时心中一个惊雷响起,莫不是襄国公府的手段?   卫长玉见他神色迟疑,又不停的看向自己,心里明白他是被赵氏说动了,不禁冷笑道:“谢夫人好口才!竟推脱的干干净净。我要谢夫人见一个人,想必谢夫人就不会理直气壮的说没有证据了。”   说着便让侍卫带了一个男子上来,他穿着一身明绿绵缎,细长的眼睛总是向上挑着,不是贾儒又是谁!   贾儒已经被卫长玉关了半个月,早就没了之前那份装模作样,心想又害怕得要死,此时进来一看见赵氏便对她喊道:“表姑母!表姑母救我!前几日我正在处理那个帮表姑母给前头小子下毒的和尚,就被卫大人抓了,卫大人还要送我见官!表姑母你一定要救我!我爹就我这一根独苗,我还没生出儿子来呢!表姑母……”   赵氏这才彻底傻眼了。   她看着此时还跪在地上求她救命的侄儿,真恨不能他现在就去死!   谢晋都气怔住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半个多月前,谢安琅陪赵氏一起去上了个香,回来竟昏迷了好几天,要不是请来了墨神医,只怕早就……   竟然也是这个毒妇下的手!刚才还差点儿又听信她的花言巧语。谢晋只觉得自己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两耳嗡嗡作响。   卫长玉还在说:“谢夫人,如果你认为你侄儿也是被我收买了,那我就直接将他送顺天府,看一看顺天府能不能审出些证据来。”   当时,谢琳琅正在给谢安琅喂药,这些事都是后来青杏说给她听的。   又过了两日,正在外省巡视的襄国公卫明华返京,还未来得及回国公府,向皇上述职之后就直接去了荣安侯府。   卫明华与谢晋在书房秘谈两个时辰,最后卫明华将谢安琅接到襄国公府养病,并在病好之后直接送入卫长玉统领的虎贲营。   与此同时,谢夫人赵氏被送去了荣安侯府乡下的庄子。   直到坐在前往乡下的马车上,赵氏还在想,自己是怎样陷入这样一个绝望的境地的。   她并没有想过利用两个丫头就能除掉谢安琅。   只不过是想着她这次既阻止不了谢安琅去行宫,倒不如利用这次机会让他在圣上面前没脸。虽不至于就断了他请封世子的路,但至少能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   她早就听说过吏部刘尚书的独子得祖母溺爱,就连刘尚书也不大敢管,以至于十三岁时就收了三四个通房丫头,后来愈发不堪,长成了一个顽劣异常的浪荡子。后来竟摸到了静仪公主的女官,就连圣上都训斥过他。   再借着谢安琅神思倦怠,不适合再随驾行宫,被送回侯府来就是顺理成章了。只要谢安琅还在自己手里,就不怕襄国公府和谢琳琅翻出什么天来!   但是,她交给水月的药却被换了!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是谁做的手脚,那个丫头才十四岁竟就有如此深的计谋,只怕卫长玉也逃脱不了干系!她恨得几乎咬碎银牙!   她从小就知道,想要得到的东西必须靠自己去努力争取。   于她自己是这样,于她的亲生儿子自然也是。   若不是她自己的争取,她又怎么会有机会成为荣安侯的填房?   在赵府时,她的姨娘得宠,她虽是庶女,却也要样样比嫡出的姐妹们出色。她的嫡母虽然将她和她姨娘恨之入骨,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在赵府得意了那么多年,直到她长大了,该说亲了,她才知道关系自己的终身大事时,她得宠的姨娘竟一句话也说不上!而她的下半生,竟完全捏在了她一直没看得起的嫡母手里。   她知道嫡母极厌她,却也万万没想到,嫡母竟将她订给了内阁首辅的嫡长孙,那个自小就白痴的男人。她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了,而父亲竟然欣喜异常!   这就是从小便宠她护她的父亲。呵!牺牲她一个小小的庶女算得什么?赵府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这些人都小看她了。她只使了些手段,不就让嫡母赔了一个自己亲生的女儿?就算嫡母为了报复,生生将自己留成了老姑娘,那又怎么样?谁让她运气好呢?竟遇到了新丧妻的荣安侯。   她二十岁那一年,以未嫁女之身嫁给荣安侯做填房。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想把她留到死的嫡母看见荣安侯来提亲时的表情,她那时便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畅快过!   想到这里,她得意起来,是的,她的谋划从来就没有失败过!不论是和她的姐妹们斗,还是和她的嫡母斗,她永远都是胜出的那一方。   这一次,被那个丫头摆了一道又能如何?等下一次,定让那个丫头再也翻不了身!   只是,她被送去了乡下,连谢晋的面都见不到了……   ☆、第32章 萧玉福   萧慕调度军粮之后,如今人已到了山西,也派人送过几封家书回来。   由于这段期间京城里都在传荣安侯夫人毒害元配长子的传言,倒把之前慕王宠妾灭妻的传言盖了过去。如今荣安侯夫人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有心人自然又把慕王宠妾灭妻的事翻了出来。   在圣驾回宫前的这几日里,这传言简直乌烟瘴气的扑天盖地而来。传言的细节也越发的形象具体。   追根溯源,这起传言的罪魁祸首谢琳琅在卫夫人的教训下,也知道自己行为莽撞了。   前此日子,她对萧慕不冷不热的态度看在郑妈妈眼里,郑妈妈现在只要寻着空儿,便要唠叨一回夫妻相处之道。   谢琳琅面前摆着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默不作声的合着香露子,听郑妈妈不停的唠叨也不吭声。   那边碧桃见了就一惊一乍的道:“哎哟姑娘,快把手洗了罢,小心招了蜜蜂再蜇了手。”   谢琳琅将合好的香露子挑了两个翡翠雕的瓶子装了,让丫头给卫长谨送去一瓶,再给成福郡主送去一瓶。都嘱咐好了,才就着碧桃端来的水里洗了手。   如今在闺阁小姐里,除了卫长谨,与她颇为交好的便是这个成福郡主了。   没过多久,就有小丫头拿了卫长谨的回信来交给谢琳琅。还附带了一枚梨花型镶红宝石累丝金领扣,说是她新得的,一共两枚,她们两个一人一枚。   又过了两天,成福郡主也送了回信来,并在信中邀请她过府赏梅。   梅者,媒也。   谢琳琅不禁笑出来,这个季节哪有什么劳什子梅花?难不成这个乍乍呼呼的成福郡主要在光秃秃的梅树上挂满毛笔写的“媒”字不成?   成福郡主与谢琳琅同年,才只十四岁,脸上带着嘟嘟的婴儿肥。她年纪虽小,辈份却是大得很,乃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堂妹。   前朝夺嫡之路凶险,先皇共有八个兄弟,最终只剩下一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睿亲王。睿亲王虽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却与圣上年纪相差不多,而睿王妃多年一无所出,直到四十岁上才终得一女,睿亲王与睿王妃欣喜异常。圣上也非常高兴,还亲自来抱过这个小堂妹,赞她“有福!”当即就册封为成福郡主。只是睿王妃诞下郡主后一直缠绵病榻,没两年就去了。而睿亲王只是空有个爵位,并无实权,早已闲赋在家,又加上对元配妻子的思念,故而对这个小女儿颇多宠爱,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也不怕的跋扈性子。   睿亲王只抬过两位夫人,其中一位夫人生下了庶长子和庶长女。庶子早已成婚,只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这位庶长子也很是难得,并无愤懑不快,相貌品性惧佳,即便他的生母钟夫人整日挑唆,他也对这个唯一的嫡出妹妹颇好。还常引得钟夫人生气不满。   钟夫人所生的庶长女大了成福郡主三岁,早就在相看人家了。   成福郡主这一次不单请了闺阁小姐,还下贴请了年轻的夫人奶奶们。   众人接了她的贴子也都是会心一笑,谁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偏她也丝毫都不瞒着。   成福郡主因为前段时间偶然见过虎贲营的校尉一面,虽是隔着屏风,那校尉也并没有见到她,她却上了心,央着她父亲睿亲王去帮她说亲!   睿亲王尊荣一生,都被他这个女儿气笑了。   虽然他现在为怕皇上忌惮,自动散了手中的实权,但也没沦落到自家女儿要上赶着的境地。便将成福郡主训了一顿。   成福郡主哪里肯罢休,天天去磨着睿亲王,还指天指地的立誓,说她要嫁的夫君必得是她自己喜欢也要他喜欢自己的才行,否则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睿亲王被她磨得无法,又因是自小将她惯大的,便答应她,若是那小校尉也喜欢她,主动来提亲,不管那小校尉是否家族显赫,便同意这门亲事。   成福郡主十分高兴,可是高兴过后便又忧虑起来,那个校尉连见都没见过她,若是再稍一打听就知道她的名声不太好听,又哪里会喜欢她?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姑娘,竟破天荒的妄自菲薄起来。   在丫头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终于重整了旗鼓,想着丫头们说得也对,不管怎么说,自己这张脸还是不错的。便想着怎么想办法让他见一见自己,再找人敲打他一番,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她再跋扈,也倒底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是自己私自去见了外男,只怕那个好面子的爹爹不气出个好歹才怪!   吃不好睡不着了好几天,才终于想出这么个法子。她将宗室贵胄的小姐奶奶们都请了来,安置在园子里。并且直白白的安置在了一进府门,只有一座假山做屏障的园子里。还找了个理由,说那里的梅树长得好看。连花都没有,树又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她选的这园子也确实好,只要不聋不瞎,一准儿能看见园子里的姑娘们。   其实隔得远,并且只是一瞥,这些小姐奶奶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妨碍,就当为小郡主相看夫婿了呗。   只有钟夫人被气得倒仰。她自诩为睿亲王生了庶长子和庶长女,这王府里又没有主母,便就把自己当作这后院的主母一般了。儿子的婚事是睿亲王做的主,她说不上话,剩下这一个女儿,她还想着好好挑拣一番,这挑来挑去,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了十七岁。眼下正是着急的时候,偏小郡主来了这么一出儿!   钟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骂,只不敢传出去罢了,“她自己不要脸,还未出阁便想着见外男,这糟污的名声传出去,岂不连累贤姐儿!人家那正经子矜持的小姐,一提到亲事谁不是羞红了脸但凭父母做主?偏她能没羞没臊的自己选姑爷!”说着又大哭,不停的骂成福郡主脏了心肠等,又哭自己的委屈,闹个没完。   却也没人管她,只让她自顾自闹去罢了。只是成福郡主这个唯一的庶出姐姐萧玉贤在一旁听着垂了泪,暗自咬了咬牙。   成福郡主哪里有空管她们,先让人调查了那个小校尉的家里,虽不是豪门大族,倒是个书香世家,十分清简,家里人口简单,难得的是家风好。   只是这一门子的读书人里,竟出了他这么个武将。   那校尉姓祁,名叫祁弘锦。   成福郡主甚是满意,觉得她选的这个夫婿连名字都这么合她心意!   谨兰院里,谢琳琅刚挑了一副嵌蓝宝石的耳坠子,让碧桃包起来给成福郡主带过去。   碧桃想了想道:“姑娘,不年不节的,咱们是去赴宴去的,用不着备礼吧?”   谢琳琅道:“她一早就瞧上了我这对儿耳坠子,因着是我娘曾戴过的,我便没舍得给她。今天要给她添麻烦了,便是当作赔礼吧。”   碧桃素来知道自家姑娘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就连自己打小就伺候她,竟也看不懂她心中是何想头儿。不过是寻常小姐姑娘们的聚会罢了,又怎么会添什么麻烦,竟还要赔礼呢?碧桃心中想不明白,却不敢多问,便将那副耳坠子拿过来包好,预备着一会儿带去睿亲王府。   这边绿蕉已经伺候谢琳琅穿了件绣对影莲花的短襦,一袭天水碧裙子,头上梳了个小堕马髻,斜插了支累丝莲花金簪,莲心里引出三颗珍珠垂至额角。她皮肤白皙,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是颜色殊人。   青杏对梳妆打扮这一块极为生疏,她只觉得好看,却又说不出什么,本来嘴角勤快的她倒是嚅嚅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绿蕉手真巧!”   绿蕉刚把梳子放下,听了她的话,噗嗤一声笑道:“我当你吭哧半天在想着如何夸姑娘呢!你放着正主儿不夸,倒夸起我来!”又打趣青杏道:“我这手艺好与不好也是分人的,给姑娘梳是一番光景,若是给你梳,就又是一番光景了!不过你若喜欢,就送些个好礼与我,我便劳动一回,等你嫁人时给你梳便是了!”   青杏一时反应过来,羞红着脸扑上来道:“你瞧着你平日似个锯嘴的葫芦似的,一天也闷不出几个屁来,今天倒是出来显伶俐了!成日嘴里就是嫁人不嫁人的,我看是你这个小蹄子想嫁人了,倒不如求了姑娘将你配出去罢了!还来说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郑妈妈见状就道:“还姑娘姑娘的叫呢,如今该叫王妃娘娘了。在王妃面前也这么放肆,便是王妃不怪你们,让别人看了也笑话。”说了两回,两人才好了。   因着时辰尚早,一大早过去也是等着,要到中午才开席,就先传了热点心垫垫肚子。   谢琳琅喜欢吃红豆沙的春卷,炸得黄黄脆脆,因着油腻一回也就吃两三个罢了,又吃了两个虾仁水晶蒸饺,见还剩下一叠桂花糖蒸栗粉糕和一碗咸味嫩豆腐脑儿,便让碧桃用食盒装了,去给照水居送去。   碧桃心中诧异,嘴上却并不多话,将点心送去照水居后一会儿就回来了,传了周侧妃的话,“周侧妃说谢王妃娘娘赏,过会子来给王妃娘娘请安。”   谢琳琅点点头,周侧妃虽然没有吴夫人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却也还不是特别蠢。   ☆、第33章 找姨妈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周侧妃给王妃娘娘请安来了。   碧桃去门口挑了帘子,周侧妃在门口就道:“哎哟!可不敢当,竟劳姐姐大驾!”   碧桃笑道:“侧妃娘娘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   进了门,周侧妃又给谢琳琅请安,谢琳琅命人搬了凳子来给她坐。   自上次挨打之后,周侧妃就没怎么出照水居的门儿,一是因为身上伤还没好利索,二则是因为作为王府宠妃竟挨了板子,实在觉得没脸!此时见了王妃娘娘,脸上的笑便不禁有些讪讪。知道这个新王妃是个不好相与的,她这个王府宠妃的气焰便也敛了不少。   看谢琳琅还是大方端贵的在炕上坐着,笑容也没有任何异样,心下不禁就有些抱怨,怎么偏赶不巧的,王爷竟就赶上这些日子忙起来了呢?她这儿还巴巴儿的在等着王爷给她出头,却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今天王妃无缘无故的来给自己送点心,想来王妃是有话要说。总归是不能先失了气势,便在凳子上坐好,翘着手指扶了扶头上的金钗,对谢琳琅笑道:“妾身谢王妃娘娘赏赐,娘娘的东西果然样样儿都是好的!就连豆腐脑儿都比妾身处的强上百倍!不提王爷,就连妾身都想着往王妃娘娘这儿凑呢!”差点儿又要把大婚之夜王爷去她屋里之事说一遍,话到嘴边儿,激灵灵的想起了那顿板子,就咽了下去。   谢琳琅倒是瞧出些儿,这位周侧妃像是个说话不着调的,所以并不接她的话,而是另开了话头儿,问道:“周侧妃的身子可好全了?”   周侧妃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如今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就是……”说着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刚刚差点儿就冲口而出了,不好意思直接说“屁股”两个字,便含糊着:“还有些疼,已经不妨碍了,这不都能坐着了么!”   谢琳琅便道:“那就好。我想着周侧妃因一直病着,倒是很久没有出门子了,想来憋闷的很,听说最近普觉寺后头的木芙蓉花开了,不如一会儿周侧妃就去上个香,顺便也好赏赏花。”   一会儿就去?   周侧妃有些惊讶,不知道王妃在打着什么主意?   谢琳琅又道:“我瞧着你穿得也素了些,这大病初愈自是要打扮得花团锦簇才好。碧桃,你去我那妆奁里将那支金凤簪找出来,送与周侧妃。”又对周侧妃道:“这簪子并不值什么,只是上面的宝石大些,份量又重些,我瞧着与周侧妃相配,便给你戴吧。”   周侧妃从碧桃手里接过簪子,越发云里雾里,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王妃娘娘平时并不待见自己,便笑着慢悠悠的道:“王妃娘娘这是何意?就是娘娘打了妾身一顿板子,妾身也不敢有丝毫埋怨的。谁让您是王妃娘娘呢!这簪子虽好,也不是就能替了妾身这些日子所受之苦的!”   谢琳琅就笑了,“听说周侧妃有个弟弟大了,又学了些身手,如今正想去军中历练,可不知真不真?”   周侧妃简直有点儿跟不上谢琳琅的思路了,不过一听到说起她弟弟,她耳朵倏地就立了起来,忙点了点头。   谢琳琅接着道:“我有个表哥是禁卫大统领,倒是能帮一帮周侧妃。”   周侧妃自然知道大统领是多么威风赫赫,顿时大喜,她曾求过王爷多次,帮她弟弟谋个缺儿,可是王爷都不肯办,王妃娘娘若肯帮忙自然是好。刚要道谢,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过来,王妃娘娘这是有事儿让她办呢!她是个能屈能伸的,立时就换了态度,十分的谦恭起来,连忙道:“多谢王妃娘娘。妾身也没什么本事,只要是王妃娘娘有吩咐,且妾身能办成的,便一定照办!”   谢琳琅笑道:“周侧妃果然最是聪明!这件事你最是擅长,除了你,竟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这簪子倒不值什么,若是你办成了,于你弟弟的前途也有好处不是?”   又嘱咐了她一回,将她送走后,才起身去睿亲王府。   睿亲王府是前朝就赐下的,前朝的石雕建筑都颇有大汉粗犷之风,进了大门便觉十分开阔,只东侧方立着一块石砬砬的假山。   谢琳琅刚走进园子,成福郡主就笑着迎了出来,她是个跳脱的性子,拉着谢琳琅就道:“几日不见,你倒是与咱们不一样了,快让我看看你梳的这个妇人髻!”打量了一圈,道:“我看梳妇人髻也很好看。”   卫长谨早就来了,拉着谢琳琅笑道:“表妹快别理她!这个丫头想嫁人都快想疯了,这会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梳妇人髻了!”   成福郡主就去拧卫长谨的脸,道:“你还说我呢!卫夫人早就想把你嫁出去了,明儿我就拟个名单送去襄国公府,也帮你尽一尽心!”   卫长谨可不是成福郡主那脸皮子厚的,顿时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道:“我不和你这瞎编排的丫头说话!”   谢琳琅就笑道:“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定要闹上一回,不然这一天就不算完!”说着又看一圈四周,故意道:“你让我们来赏梅,却一朵梅花都见不着,净是诳我们呢!”   成福郡主笑起来,神采飞扬,道:“我怎么会跟别人一个样儿!别人赏梅花,我偏要赏梅树!也让你们瞧一回新鲜!”   成福郡主面容白皙,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个极妍丽的女子!再加上她性子大方开朗,时常逗得大家捧腹,同时也是个极聪慧的。   谢琳琅看着她的笑颜不禁想,只盼着那个祁弘锦也是个好的。又一想到他是在虎贲营,倒可以向表哥打听一下他的人品如何,谢安琅也在那儿,也可以问问他。他们两个,一个是祁弘锦的上锋,一个是祁弘锦训的兵,两个人看他的视角自然是不一样的。多打听,也能了解的全面些。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接了贴子的小姐奶奶们都陆续到了,成福郡主忙着接待,卫长谨就跟谢琳琅坐在一边说话。   “这回子你的那位继母可消停些了罢!”卫长谨一次也不愿意叫赵氏谢夫人,现在提到她还是有些忿忿。   谢琳琅道:“只要她不再打安哥儿的主意,我也并不想招惹她。”   卫长谨撇了撇嘴,“只怕是难!她心心念念的只是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个爵位,哪里容得下安哥儿呢!不过如今她去了乡下的庄子,想来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倒是我听哥哥说,安哥儿像是受了大打击了,进了营里一直也不大说话。不过也是,他一直待你那继母如亲母一般,如今知道竟是要心心念念谋害他的人,便是受了打击也是应该的。这回他在虎贲营里,很是勤谨,每日操练还要抽空读书,也并不喊累,只是一味默着性子苦练。我倒是觉得应该劝解劝解,只怕你继母这件事让他留下什么心病,可是哥哥不许,只说让他自己想清楚。我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琳琅沉默了半天,卫长谨看她眼睛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疼安哥儿,他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虽不是我这个晚辈该说的,我却也忍不住,姑夫也是,这个嫡长子不带在自己身边好生教导,倒交给继室来管,又能管出什么好来!如今哥哥是下了狠心要好生教导安哥儿了,表妹你别不舍得。”   谢琳琅眼角发酸,只是说:“我知道。”   人来得多了,这园子里也就热闹了起来,相互交好的小姐奶奶们凑在一起说笑着。园子旁边还挖了个湖,有小姐们便泛舟过去湖心亭子里作诗对对子。只是姑娘们一多,是非就多。清高孤傲互看不顺眼的比比皆是。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湖心亭里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宫小姐作得这样一首好诗,便是诗里‘慕才亭’这样的典故就是我们不敢用的。让人听了,没得以为宫小姐倒是仰慕那种女人呢!”   “慕才亭”是后人为了凭吊名妓苏小小而建的亭子,苏小小虽可被冠以“才女”二字,但身份摆在那里,一个□□,自然是这些高门贵女提都不屑于提的,只恐辱了自己的身份。这位宫小姐想必是一时不察,便立时被人揪住了话柄,她羞恼的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成福郡主作为主人,正要上去当和事佬,就听宫小姐身边有人回话。   谢琳琅看过去,认出来是参知政事马大人的嫡女,只见她冷笑一声,道:“柳二小姐不愧是礼部侍郎柳大人的孙女,在别人家做客也不忘教导咱们呢!只是恐怕柳二小姐操心得太宽了一些,还是先把自己家的姐妹管一管,省得到谁家去,见着湖啊水的就想往里跳!”   姑娘们有掌不住的就“噗嗤!”笑了出来。   这件事也曾在姑娘们的圈子里传为笑谈,这在场的可谓是无人不知。   刚才嘲讽宫小姐的是柳大人的嫡次孙女,柳二小姐听得马小姐这话登时就满脸通红。柳二小姐的庶四妹妹,曾经在马大人的府上,趁着马大人母亲做寿,人多眼杂的,看上了人家嫡出的大公子,竟想出了落水这样经典的蠢招数,竟也真让她寻到个空儿,就掉下去了。那位马公子也确是从湖边经过,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让身边的小厮下水去救,那小厮先请了主子的话,救是可以,只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不能与这位小姐有何瓜葛。说白了就是,救人难免会有肌肤之亲,即便和她有了肌肤之亲,也不好负责。结果人是救上来了,虽是庶女,却也是堂堂的小姐身份,却被一个小厮嫌弃,顿时沦为众人的笑柄。礼部侍郎虽恼怒马公子和那个小厮,却是因为自家女孩儿没脸,也只能作罢。倒是连累了家里的其她女孩儿,一起被人嘲笑。   家里的姐妹恨她要死,她哭了几天,竟就像没事儿人了一样!   如今这位柳二小姐听人又拿庶妹这事儿嘲讽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回身就打了她身后女孩儿一个嘴巴子!恨骂道:“母亲竟还让我带你出来,这样不要脸的贱蹄子,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那位柳四小姐挨了一巴掌便哭了出来,却不忘回嘴,“是二姐姐自己惹的事,如今倒怪在了我的头上。我虽身份低贱,比不得二姐姐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却也不是没人生的,如今我受了委屈,又哪敢去找母亲作主,也只有姨娘疼我罢了。”说着便哭得更大声。   柳二小姐恼怒非常,气得脸都青了。但显然,她对这种前言不搭后语,动辄就哭的撒泼作态毫无办法。只是瞪着柳四小姐。   事情闹成这样,亭子里的小姐们劝了几句也不起什么作用,成福郡主和谢琳琅等人赶紧乘舟进了亭子。别看成福郡主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但是遇到正经事还是很像样子。   只是那位柳四小姐一味的哭,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她姨妈,立时就哭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尊贵的人儿,自然比不得二姐姐,只是二姐姐也不至于还在人家作客呢就将我踩到泥里!”又道:“我是个没身份的,也只有姨娘和姨妈疼我。我要见我姨妈!”   众人都纳闷呢,怎么哭着哭着竟把她姨妈搬出来了?她姨妈,也就是她姨娘的姐姐,又是哪号人物?   卫长谨看向谢琳琅,谢琳琅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只有成福郡主敛了神色,唤了丫鬟道:“去找钟夫人,不管她在做什么,叫她立时过来。”   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的想起,柳四小姐的姨娘也是姓钟。   钟夫人来得倒快,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脚下生风的就赶了过来,到了园子门口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整理了下头上金光闪闪的满天星缀红宝石的大步摇,脸上挂了笑,妩媚生姿的向园子里头走来。   成福郡主已经将姑娘们从湖心亭移到了园子里,那位柳四小姐本来已经不哭了,却一眼瞥见了钟夫人的裙角,眼泪说来就来,顿时又放声大哭起来。   钟夫人进来时脸上还挂着笑,一见外甥女儿这般情形,便连忙换了表情,眼圈立时就红了。要照以前,她一准儿已经开始不问缘由的只顾撒泼打滚,可是如今,她已经把自己当作了睿亲王府的主母,便自恃身份,不肯再学那番市井作派,倒时时的仿照宗室贵女的言行举止。只是她已经按照市井作派生活了三十多年,一下子便要学成高门贵女的风范,着实不易。于是,倒愈发像了那邯郸学步。   但钟夫人是个志向远大的,并不气馁,她觉得总有一日,大家会看清她的重要性。就比如现在,刚刚小丫鬟去找她说郡主请她过去园子里时,她顿时心花怒放的想:倒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封了郡主又如何,还不是有事处理不了,来请自己去帮忙了吗?   于是便急匆匆的赶来这园子,一心志得意满的要为郡主处理事情,也好让王爷看看自己的本事。瞬间就忘了刚才还在骂郡主不要脸呢!只是一进了园子就看见自己多时不见的外甥女儿在人群中哭成一团儿。   心中带着一半疑惑一半愤怒,上前就抱住的柳四小姐,刚哭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谁欺负你了,只管告诉姨妈!”后就硬生生的卡壳了,她在心中提醒自己,主母不能这样撒泼,于是便改抱为握住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还没等柳四小姐答话呢,便听柳二小姐不耐烦的道:“主子们的事儿,和你有什么相干?倒用得着你在这出头了!”又对柳四小姐道:“你自己要上赶着认奴才的亲戚,我可不认!”   柳二小姐在家挤兑钟姨娘惯了,对这个长得和钟姨娘颇为相似的钟夫人也没什么好脸。   王府里的夫人虽然比姨娘强上一些,但说到底也还是奴才。对于一心将自己当作主子娘娘对待的钟夫人来说,听到这话,就像往自己身上插了钢刀一般,顿时就跳起脚来,却不敢直指着柳二小姐骂,只是哭嚎道:“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哟!什么猫三狗四的人都能往我身上踩两脚。如今不过是刚问了一句话,就让人这般往死了欺负……”   以成福郡主的性子,哪里耐烦她这样哭闹不休,便对站在旁边啜泣的柳四小姐道:“你不是要找你姨妈吗?找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和你姨妈说吧!”说着又对其她人招呼道:“快要开席了,咱们去那边坐着。今儿我备了好东西给你们呢,保准是你们没见过的。”   大家都是有眼力价儿的,便有人笑道:“那咱们可要见识一下了!”   也有人调笑说:“别是郡主自己做的什么玩意儿,拿来唬咱们的罢!”   说着众人便呼啦啦的跟着成福郡主走了。   ☆、第34章 打架   钟夫人呆了一呆,她身边的丫鬟拽了拽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之前和贤姐儿的计划,便看向王府的偏门,直到有个小丫头远远的对她摇手绢,她就像上了弹簧一样,冲到了成福郡主身边,成福郡主正在让大家猜今天的好东西是什么呢,就见钟夫人已经巴着她裙子跪在她脚边儿了。   钟夫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放开了嗓门儿,以她最大的声音哭嚎!成福郡主还没见过这么拼命撒泼的钟夫人,便一时愣在那里。   钟夫人还在边嚎边说:“郡主您这样的尊贵人儿,又何苦和我一般见识!您大人大量,给我条活路吧,好歹也看在我侍伺了王爷几十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不至于就被欺负死啊!一个来做客的小丫头都能骑到我头上,偏还是郡主请来的客人,我也不求郡主为我作主,只求郡主给些脸面罢!”   众人便围上来劝。   萧玉清绕过假山,看向园子里时便是这样的场景:众人围着一个哭声震天的妇人,乱糟糟的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站在萧玉清旁边的祁弘锦看了一眼园子,眉眼未动,说道:“萧兄好意相邀,只是今日怕是府中不便,不如改天我请萧兄喝酒罢。”   萧玉清本是受成福郡主所托,让他将祁弘锦带来,好让祁弘锦见她一面,只是看现在的情形,连他都没有在那堆人里找到妹妹……正想着是拖住祁弘锦多留一会儿还是改天再请他来……   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撞了过来,她一看自己撞在了贵客身上,吓得忙就跪下了。   萧玉清皱眉道:“这么慌乱是做什么?”   那小丫鬟就道:“成福郡主骂了一位请来的小姐,如今正在骂钟夫人呢,奴婢看钟夫人都要哭得背过气去,就忙着去端碗酸梅汤来给钟夫人。”她心里想着,萧玉清是钟夫人的儿子,只说是为钟夫人办事,肯定是没错儿的!   萧玉清正要说话,就听一个柔婉的声音道:“小橘你怎可在贵客面前混说,就算是成福郡主的不是,又岂是你一个做奴婢的能说的?”然后就对着萧玉清和祁弘锦矮身一福,道:“是妹妹的奴婢冒犯了这位公子,妹妹代她赔礼了,还请哥哥和这位公子不要计较。”   说着就抬起头,对祁弘锦露出一个她练了多时的笑容来。   萧玉清看了萧玉贤这一番举止后,顿时就黑了脸,转身对祁弘锦道:“今日家中不便待客,改日再邀祁兄来家中喝酒。”   祁弘锦又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的萧玉贤,眉目微微一皱。   送走了祁弘锦,萧玉清看着面前明显是刻意打扮过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和抓着成福郡主撒泼打滚的钟夫人,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他自然不想偏坦生母和妹妹,当即便想派人将父亲请来,只是还没吩咐下去就想起来,今天父亲不在府里。成福郡主就是趁父亲不在府里,才敢让他把祁弘锦叫来的。园子里又都是女人,正在闹的还是他的生母,他只觉得头都大了!   而刚走进园子里,正看着钟夫人闹个没完的萧玉贤偷偷抿起了嘴儿,悄悄的笑了。想起了今早钟夫人和她说的话:她萧玉福不过就是仗着是王妃生的才被圣上亲封了个郡主,若真论起模样儿、性情、手段,她又哪样比得上你!天天装傻卖憨的,也就王爷吃她那套!她如今倒好,竟自己选起姑爷来了,也不知她选上的是谁?无论是谁,既然王爷都点了一半的头了,就肯定是差不了的!凭什么她萧玉福什么都比贤姐儿你强?这回咱们就要压她一头!若真能将她选的姑爷抢过来,我这辈子就都舒畅了!   看着园子里的一团乱麻,因着里面都是姑娘要避讳,萧玉清又不能过去,只能在心里干着急。这时门外有个小厮跑过来传话,“王府门口有个婆子说是慕王府周侧妃身边的,要进来找慕王妃。”   既然是来找慕王妃的,萧玉清当然不能拦着,便让一个小丫头将这话带进园子去告诉慕王妃。   园子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钟夫人像是哭上了瘾头儿,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柳四小姐也在一旁一声一声“姨妈!”的哭着,越发显得热闹。   成福郡主让婆子将钟夫人拉开,冷笑道:“钟夫人想必是犯了癔症了,神识不清,将她拖下去关起来,等父亲回来处置!”   柳四小姐又大喊一声“姨妈!”便抱着钟夫人不松手,萧玉贤一看母亲要被拖走了,着急起来,也冲过去抱住钟夫人大哭。   两个婆子拉了这个再去拽那个,又不敢真的下狠手,一时竟也没能拖走。成福郡主气得两腮鼓鼓的,一叠声的就要再去叫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来,要将她们三个都绑起来。   这边谢琳琅已经接到小丫头的传话了,卫长谨见周侧妃在这个时候来捣乱,便气不打一处来,道:“她的车拔了缝儿就找人去修,要不就雇个车回去,什么破事儿都拿来回你这个王妃!”   谢琳琅也没想到会有钟夫人跑来闹上这一出儿,既如此,便只能先改变原来的计划了,便嘱咐了那个小丫头几句,又对卫长谨道:“既然她正好在睿亲王府外头,就让她进来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罢。”   小丫头便出去回话了。   卫长谨看她那高深莫测的样子,便笑嗔道:“又打什么鬼主意呢?还神神秘秘的,让人看不上!”   过了一会儿,周侧妃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初桃粉缂金丝褙子,头上插着谢琳琅赏的那支衔珠金凤簪,极其鲜艳的走到谢琳琅身边。侧妃和一般的妾室不同,是有品级的,所以她进来后,还有几个身份低些儿的要跟她问候一声。   周侧妃给谢琳琅福了福身后,看着已经将贵女风范忘得一干二净的钟夫人就笑道:“哎哟!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竟哭成这样!听说宫里最近有喜事了呢,新晋位的赵贵人刚怀上龙胎,钟夫人就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钟夫人对赵贵人的龙胎不满呢!”   钟夫人正哭得来劲儿呢,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猴崽子,竟无端端的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她就是有十颗头也不敢承认自己对龙胎不满!也不在地上打滚放赖了,当即便站起来,看到是慕王府的周侧妃,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哭着对周侧妃道:“咱们本是一样的人,侧妃娘娘也这样赶着来对我踩上一脚!贵人怀上龙胎是天大的喜事,我又岂有不欢喜的?只盼着贵人为皇上诞下龙子,这生育之功可是什么都不能比的!听说侧妃娘娘最得慕王宠爱,也该为王爷诞育子嗣,好生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着比什么不好呢!”   周侧妃本就是来找茬儿的,她若不接话还好,她这一顿明里暗里贬损周侧妃身份低下还生不出儿子,周侧妃顿时恼羞成怒。她这么些年在慕王府里惯出来的宠妃范儿显露无遗。她先冷笑一声,接着狠狠的啐了钟夫人一口,骂道:“凭你下三滥的身份也敢说跟我是一样的人!就算是我答应了,宗人府里贡着的玉牒还不答应呢!就是你上赶着来给我提鞋都不配,自己下贱哭着闹着要给别人作妾不算,一家子都是给人做小的!还来跟我显摆身份呢,也不拿镜子照照!”   钟夫人一下子都被气怔住了,连哭都忘了。她自从入睿亲王府后,她的对手就是那个话带机锋面色冷淡,最重的话也不过就是说她不本份,让她回屋闭门反省的睿亲王妃。这么多年了,只有她对别人撒泼打滚的,如今这样被人指着面大骂还是第一次。还说她一家子都是给人做小的,她的姨娘是妾,姨娘生了她们姐妹三人,也都是做妾。她嫁入王府后,生了一子一女,又熬死了主母,在她娘家简直就是独一份儿,顿时就抖了起来,且抖了这么些年。如今竟然被人这样的打脸!她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恨不能将面前这个比她还抖的侧妃打得狗血淋头!   她怔过之后,就将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了,上前就去抓周侧妃的头发,一边骂着:“你不也是作小的?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尊贵多少呢!我呸!在主母面前你还不是个奴才!还说我一家子都是做小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周侧妃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不用她动手,自己就先把簪子一拔,然后大哭起来。她簪子拔了,头发全都散了下来,此时再一哭,看上去披头散发,满脸眼泪,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样子装得好,手上却没闲着,照着钟夫人不能示人的胸脯肚子就狠狠的掐下去。钟夫人都被气傻了,急怒之下一抬手,一道带着血痕的指甲印子就顺着周侧妃的侧脸颊划了下来。   周侧妃用手捂脸,拿下来一看满手的血,顿时就晕了过去。   旁边围着的一圈儿小姐们都看呆了,倒是慕王妃一脸惊恐之色上前扶住周侧妃,并命人拿了慕王府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女子的容貌最是要紧,更何况是王府的侧妃,宫里的太医自是不敢怠慢,配了去疤痕的药膏子,又开了方子熬汤药,再嘱咐膳食小心注意。一时折腾完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后宅里女人多,平日里耍耍心机手段争风吃醋都很寻常,只是这两个王府的妾侍不仅动起手来,还挂了彩就难得一见了。   这种八卦最是众人喜闻乐见的,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睿亲王先知道的事情经过,顿时大怒,当即便要依照夫人冒犯侧妃的例送去大理寺候审。萧玉贤苦苦哀求,睿亲王也觉得再闹下去,恐怕不好收场,便罚了钟夫人板子,还要撵她去底下的庄子,钟夫人痛哭流涕,最后搬出了王府里两个女孩儿都大了,尤其是萧玉贤快要说亲了,生母却被撵了出去,传出去名声不好。睿亲王四十多岁了,难得被气成这样,大怒道:“你还知道传出去名声不好!”最终倒底顾虑女儿,改为在府中禁足。   慕王得到消息时正在回京的路上,当下便快马加鞭,提前赶了回来。慕王回到王府自然也是大怒,当即便要将周侧妃送宗人府发落,慕王妃脱簪谢罪,跪求王爷从轻发落,慕王感其慈心,便改为打二十板子并禁足。慕王妃再请罪,将此事皆归咎于自己身为主母却没有治理好后宅,并以周侧妃受伤为由,竟要以王妃之身替了周侧妃的二十板子。慕王不许,便罚慕王妃禁足并抄录《女诫》《女训》各一百遍。慕王和王妃又亲登睿亲王府赔罪,睿亲王哪有怪罪之意,竟也请罪。   京城舆论一时风向逆转。   就连圣上在回宫当天听说了慕王妃替侧妃受罚一事,都在朝臣面前赞了一句:此妇甚慈。   于是板上钉钉!圣上都说了慕王妃有慈心,谁又有胆子敢说不是?之前流传的慕王妃打卖侍妾一事顿时就变成了无稽之谈。   而慕王也一下子从宠妾灭妻变成了治理后宅有方,妻妾和睦,融乐至此。   ☆、第35章 融冰   慕王与王妃亲去睿亲王府的第二天,成福郡主便来看望慕王妃。   其实按礼该是睿亲王府女眷前来拜访,但睿亲王妃早逝,便只能是成福郡主一个人来了。   谢琳琅要表现出受罚模样儿,所以穿得极是素净,松挽了发髻,只戴了一支碧玉簪子。   成福郡主带了一大堆的东西来,人参燕窝之类的滋补品不单赘述,另又拿出一个长形的匣子,得意洋洋的道:“你倒猜猜这是什么?前几日我大哥去城郊的庄子上见到的,先给你瞧瞧!”说着就打开匣子,喜滋滋的捧出来,竟是一个虎上画虎的瓷枕!   那瓷枕做成了卧虎的模样,虎腹上又画了只毛茸可爱的小老虎。   “这瓷枕可是前朝瓷画大师杨正清所画,要不是看你受罚弄成了这副憋屈样儿,我还不舍得拿出来给你呢!”成福郡主笑道:“我大哥说民间有句话儿说:新人床头放虎枕,妖魔鬼怪不近身。正好你是新婚,放在床头,把你们府里那些狐狸精们都吓跑!”   谢琳琅笑道:“我只是罚禁足又抄抄书罢了,竟劳动你搬了这么些滋补品来,哪里用得上呢!”又看了看那虎枕,抿嘴儿笑道:“这不会是你嫁妆里的吧?竟也舍得拿来给我?”   成福郡主啐她一口道:“我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谢琳琅敛了嘻闹的神色,拉着她的手道:“那天终归是给你添麻烦了,要说赔礼,还得是我赔你才是!”   成福郡主满不在乎的道:“哪里是你添的麻烦?我家里那个钟夫人,我早就想骂她了,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她!不过你们府里这位侧妃骂了她这一通,我也趁愿的很!我只是骂不出来罢了。倒是你,这么心善做什么,你们王爷要罚那个侧妃,你让他罚就是了,别人家的主母看妾侍出了事儿,保不齐还得趁机再踩上一脚呢,你倒是好,还帮她求情来!倒累了自己受罚。”   谢琳琅赧然道:“说起来你可不要恼了我,周侧妃这事是我让她做的。你也该听说了,这段时间京城里都在传我家王爷宠妾灭妻的流言,圣上又要回宫了,保不齐就会被有心人传到圣上耳朵里去,这事又是我闹出来,还是得替我家王爷收拾了才好。所以就想着趁你之邀,一众的夫人小姐都在,让周侧妃陪着我作场戏,只要能看出慕王府妻妾和睦也就是了,传出去也能煞一煞之前那传言。没成想会有钟夫人这一出儿,我便顺势让周侧妃闹了一场。你只要不怪我,等你成亲时,我给你添个大妆!”   成福郡主就拧她一下,笑道:“哟!这就你家王爷了!开始想着护着了?”   谢琳琅道:“和你说正经子的,你也不着调!”   两人说说笑笑,谢琳琅又留成福郡主吃了中饭,才放她走了。   成福郡主走后,谢琳琅又打发个小丫鬟去看周侧妃,嘱咐她只管好生养着,缺什么就打发人来要。   晚上的时候谢琳琅吃了小半碗的江米粥,倚靠在架子床上,不想多说话,这些天她思虑过重,此时靠了一会儿,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碧桃和青杏见她睡着,便撂下帐子,在屋内留了一盏灯,就退到了外间。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谢琳琅听见外间隐隐像是有说话的声音,定了下神才听清,是郑妈妈又惊又喜的道:“王爷?是王爷来了!王妃娘娘正在里头睡着呢。”像是担心王爷听到她还睡着马上就走,忙又说道:“睡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子或许是醒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又听到萧慕说:“不用了。”   然后就没了声音,过一会儿萧慕像是去了净房,因为又听到郑妈妈喜出望外的道:“碧桃青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服侍王爷洗漱!”   碧桃和青杏也都忙应了声是,就听到净房里传来不大真切的水声。   直到她听见郑妈妈道:“王爷与王妃这就歇息吧,奴婢等人就退下了。”她才侧过头来,睁开眼睛。   窗外夜色已重,今儿是十五的日子,月色清亮,透过窗棂上的翠笼纱照进来,朦朦胧胧如梦似雾一般。   萧慕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他显然是在净房换过衣服了,里面只穿了件中衣,外面披了件天水碧的锦缎袍子,只领口和袖口处绣了银丝流云纹的滚边,并无它饰。此时趁着溶溶月光,倒少了些平日里的戾气,更显丰神如玉。   谢琳琅便起身福了一礼,道:“王爷来了。”   萧慕“嗯。”了一声,道:“你且去躺着罢,何必起来。”   谢琳琅见他在桌前坐下了,便又给他倒了杯茶。   她早就已经换过衣服,此时穿了一件丁香色小衣,月白色撒脚裤子,乌鸦鸦的头发散在脑后。   屋中只留了一盏油灯,围着戳纱罩,散出如晕染一般的橘黄色光芒。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如今已是深秋的季节,秋风穿过檐下,和着树叶簌簌作响。   萧慕还是头一次见到谢琳琅这样的神态,以往谢琳琅示与他的除了冷淡便是恭谨疏远,此时她饱睡后略显睡眼惺忪,身姿纤细秀挺,倒像是比去年遥遥一见时长高了些,她微微抿着唇,倒不是局促,像是她的习惯动作一般,唇小而粉嫩……他咳了一声,先开口道:“歇了罢。”便随手脱了外袍,坐到床上,靠着大红软缎引枕,合上双眼。   谢琳琅犹豫了半晌,终还是从另一头儿上了床。她轻着手脚在里侧静静躺下,紧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平缓下来。   身边的人呼吸匀适,以为他已睡着,刚松了口气,便发觉她藏在被子里的手被握住了,她下意识的就要将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了些。萧慕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带着一丝暗哑,他道:“你可还恼我不恼?”   谢琳琅有一瞬间的愣神,想了一会儿他是在说大婚之夜他去周侧妃房里的事?还是说她小姑的事?最后她道:“是我不知分寸,累了王爷名声。”   谢琳琅没有抬头,但感觉他胸腔微震,像是笑了笑,听他道:“我在宫里就听闻你很是威风,雷霆手段就给我扣了顶宠妾灭妻的帽子,我还想着如何得罪了你,要给你赔罪才好,你倒先费了心思又把这帽子给我摘了,可累不累得慌?”   谢琳琅低声道:“是我不知内情,舅母已教导过我。只是不知对王爷可还有妨碍?”   萧慕沉了声音道:“若你担心父皇因此会对我有不好的考语,你便是多虑了,父皇从未对我有过好的考语。”   谢琳琅脱口道:“那这次……”便停了话头儿。她本想说若圣上不信萧慕,这次又怎会换他调度军粮?历来军粮之事都十分紧要,必是择信任之人才可。但她不知道萧慕性情,是否喜欢内宅妇人议论政事,便住了嘴。   萧慕倒没察觉她的心思,声音更冷上几分,道:“便是这次调度军粮之事,原本是交由二皇兄办理,但是二皇兄终是想了法子换了我去。”   谢琳琅诧异,便侧头去看萧慕。   萧慕也正转过头来,那盏烛火衬着,看她微张着小口望着她,心里不由得更柔软了几分,道:“事关朝政……”   谢琳琅点头道:“事关朝政,我一内宅妇人确不该听,也不会多嘴打探,王爷请放心。”   萧慕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打断我的话,倒还能接得流利。我是说事关朝政,如今你已是我的王妃,自是要多听一些,日后与几位皇嫂一起,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谢琳琅以为他接着要说为何二皇子不肯去西北,倒换了他去,谁知他却道:“关于我四皇兄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些。四皇兄与我一母所出,我虽不得父皇所喜,四皇兄却是父皇最重之子,且多次说要委四皇兄以重用,四皇兄又有我外祖父英国公做助力,对太子是极大的威胁。而太子经营西北多年,西北自都督府至驻营皆是太子一党,四皇兄无法安-插人手进去,便只能自请领兵西北,真刀实枪拼出一方势力。但是四皇兄在我朝必胜的情况下,却战死未归。”   这一番事实摆在这里,明显便是太子一系下的手。任谁都能看明白的事情,难道圣上不会猜疑太子?   谢琳琅想着便问了出来,萧慕道:“父皇猜疑他已许多年,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且骤然废太子必会引起朝廷混乱,才会按下。但这一次调度西北军粮一事,父皇嘱意二皇兄前去,便有查四皇兄之死一事的意思,但二皇兄不愿得罪太子一系,便推给我了。”   谢琳琅细细思量,二皇子不愿为四皇子之事出头,而四皇子与萧慕一母所出,萧慕去却也适当。   提到此话,萧慕突然想起一事,道:“这两日你可有时间?我们要去英国公府拜访。”   这两日?   谢琳琅惊讶,英国公府是萧慕的外家,原该大婚之后便去的,可是萧慕没提,她自然不好开口,如今这时日去却是何故……   萧慕是皇子,自小便是说一不二,从未与人解释过什么,此时见谢琳琅神色疑惑,倒温声解释了句,“前两日外叔祖母谴人来说定要我们过去一趟。”   就这一句话,听起来就是一句简单的表述,但是分析起来,意思就多了。   萧慕的生母贤妃出自英国公长房一支,贤妃共有两子,一个是六皇子萧慕,另一个是在西北战死的四皇子萧宥。贤妃之父英国公被圣上授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天禧十二年四皇子领军出征,英国公与世子共同随往,一为督师,二为保四皇子平安,结果四皇子战死,圣上最喜此子,盛怒之下竟赐死英国公与世子,英国公夫人也随之自尽。贤妃苦求圣上无果,她一时间父母兄弟儿子皆死,最后竟抑郁而终。英国公长房,显赫一时,瞬间败落。   长房只余世子夫人成氏,带着一儿一女度日。   对于长房势败,欣喜万分的便是施家二房,二房老爷是英国公亲弟,天禧十五年去逝,二房老爷正妻吕氏如今已近六十,长房无人,她自然就成了施家的老封君,欲夺长房爵位之心日盛。而现今长房那几个孤儿寡母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萧慕,施老太太恨不能萧慕立时就死了才好,没了萧慕的支持,长房那起半吊子的人她才不会放在眼里。   英国公府这些事,当年因四皇子之死而闹得满城风雨,谢琳琅自然知晓,所以此时听了萧慕的话后,便捉摸了他的意思,想来他是并不想去,但外叔祖母也就是施老太太定要他们去,有个孝字摆在那里,他们总不好不理会。   谢琳琅便道:“我何时没有时间呢?只等王爷选定了日子,提前告知我也就是了。”   萧慕极自然的捏着她的手,道:“那便后日罢,明日我休沐,倒可以陪你待一天。”   谢琳琅眨眨眼睛,明日休沐,却是后日去英国公府……便问道:“王爷后日是否休沐?”   萧慕直白白的道:“后日不是,我不想见二房那些人,后日我先将你送过去,你就跟着舅母成氏,有什么事她会替你挡着。”沉吟了一下,又道:“再带上红绫,她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有事可护你周全,另外她也熟悉英国公府之人,有不知道的,你可以问她。”   红绫有些功夫谢琳琅倒是猜到了一些,红绫平日与其她丫鬟无甚区别,但她十分机警,那份机警就像是与生俱来,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不是经过训练的想来不会如此。   不过,这只是去他的外家,他竟就像去龙潭虎穴一般的防范,看来施家二房与大房之争已近白热化。想来也是,英国公世子留下的嫡长子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二房怕是急了。   “对了,你平日若无事,便去找四皇嫂说说话,四皇嫂平日里并不出门交际,你去看看她也好。”   谢琳琅点点头。想起入宫那日见到的两位孀居的皇嫂,皆是妆容素淡,但相比于五皇嫂面含哀怨,四皇嫂则淡然很多,她依然端容而坐,那一种端庄的气势,就是与太子妃并坐也不遑多让。   那样一个女子……真是可惜了!   说了这么些话,谢琳琅又等了半晌,也未等来他询问周侧妃一事,便只好道:“周侧妃和吴夫人之事,王爷可有话说?”   萧慕随意道:“你是王妃,后宅之事不用问我,你自己做主就是。”   他初时还只是捏着她的手,后来手脚就不老实起来,谢琳琅脸就慢慢红了,明知挣不过,却也还是不由自主的挣扎了几下。   萧慕埋在她胸前,低声道:“你是不是已经不再恼我了?”   谢琳琅紧张得闭着眼睛,不摇头,却也不点头。   萧慕见她紧张得厉害,弯了弯嘴角,翻身便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评论,没来及一一回复,请见谅。   其实也有可能是我回复了,却被*抽没了。   ☆、第36章 释疑   一大早李妈妈就将丫鬟都谴了出去,关上门,忧心忡忡的对周侧妃道:“昨天晚上王爷歇在谨兰院了!”   周侧妃脸上那道指甲印子已十分淡了,李妈妈瞧着却更忧心了几分,“成福郡主那回事儿明明是侧妃出力最多,王爷倒紧着去王妃房里!侧妃也是,何必帮王妃闹这么一场,自己个儿没落到好处不说,倒成全了王妃的贤良名儿!”现在她一看到王妃院子里的人,就想起她前些日子挨得那顿嘴巴子,现在想想还火辣辣的疼,不由得在心底将王妃更恨上几分。   周侧妃皱眉道:“妈妈急什么!王妃说帮我弟弟安排个缺儿,我求了王爷多次王爷都不肯帮我办,我娘都找我说过多少回了,妈妈又不是不知道!”   李妈妈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奴婢能不急吗?王妃年纪比你轻,长得又水灵,奴婢是怕王爷这一去再就丢不开手了!”   “那有什么?”周侧妃不屑道:“我倒底有太子爷送来的体面,王爷总要顾着。况且我爹虽然官职不高,但到底也是官身,在官场上总也能说上几句话的!”   怎么会这么蠢!李妈妈暗道,太子妃娘娘怎么就派自己来扶衬这么蠢的一个人,不过就是长得好些,又没手段,想靠她笼络住王爷,怕是难上天去!偏这些话又不能说出口,只得出言提醒:“侧妃娘娘倒想想,沐曦院的冯夫人,还占着一个御赐的名头呢!”   周侧妃立时拧了眉,忿然道:“那个贱人,顶着个御赐的招牌,就觉得全身都金光闪闪了一般!谁倒瞧得上似的,她不也是太子爷在圣上面前说了句话儿,圣上才将她赐给王爷的吗?不也是靠得太子,倒跟我充大头仙来!她一个宫女,以为自己出身多高贵呢……”   跟她说个事儿怎么就这么费劲!李妈妈只得把话抻回来,“奴婢的意思是侧妃虽说是有太子爷送的体面,但这王府的后院里不是御赐的就是谁送的,侧妃倒底不是头一份儿的!更何况还有个赵侧妃呢,当年太后还没仙去时,赵大人可是搭上了太后的线儿,将赵侧妃送来王府的!侧妃可不能掉以轻心,侧妃可还记得当日太子妃娘娘说的话?侧妃要早点生下王爷的孩子,就是王妃也越不过侧妃您去!可是……侧妃您不能不打算着啊!”   一说到这上头,周侧妃便紧张起来,“可是王爷不肯让我有孩儿,我又能如何?”   李妈妈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出主意,“侧妃平日里是个多么活泛的人儿,怎么到了这上头倒没主意起来。王爷王妃大婚那日,侧妃闹着心绞痛又犯了,不也将王爷从外书房请来照水居了?可见王爷心中是有侧妃的,赶紧趁着这当口,等下次王爷来照水居后,侧妃想着法子不喝那避子汤不就是了。等侧妃有了,侧妃就去求王爷,难道王爷还能让侧妃落胎不成?倒底是王爷的孩儿!”   周侧妃迟疑道:“那天王爷虽说来了,但太医来看过说没事后,王爷不也一刻没多待,就进宫去了?我若真私自有了孕,我怕王爷……更何况咱们又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可那个死太监……”   有一回她确实是没喝避子汤,不知怎地竟被苏管事知道了,还打小报告到了王爷那里,结果王爷生了气,一连几个月都没来她这里,若是再被发现了,她想想有些害怕。   李妈妈却不觉得这有多难,“只要咱们这回行的谨慎些也就是了,侧妃还是先怀上孩子才是要紧!等侧妃生下孩儿,就是咱们王府的长子,就是王妃也得对您另眼相看,您生育有功,王爷又岂有不欢喜的?”   周侧妃想了想,觉得很是,主仆两个不禁遥想了一番光明的前景。   一时间主仆尽欢。   萧慕倒不知道正有人想着如何算计他呢,虽说今天不用上朝,但他约了幕僚议事,一大早就去了外书房。议完事,便又直接回了谨兰院,在东次间的炕上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看着谢琳琅和几个丫鬟收拾。   昨天晚上完事后谢琳琅身上粘乎乎的,萧慕却抱着她不肯让她起,她连清洗都不能,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今儿早上萧慕什么时候起床去的外书房她都不知道。   青杏几个丫头又羞又喜了一个早上了,虽然这几个丫头没经过,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但郑妈妈是不会不好意思的,早上沐浴时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便又欢喜又责备的唠叨到了这个时候。   此时谢琳琅正坐在妆奁前梳妆,郑妈妈看到她眼下一圈青黑,虽用脂粉遮了,却依然能看出痕迹来,不禁又唠叨了一回,“王妃年纪还小呢,王爷怎么不轻着些儿,王妃又没经过,王爷也不顾及着……”   这一回的唠叨可不止是让谢琳琅红了脸,悠哉喝着茶的萧慕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咳了一声,道:“今儿起太早了,并没吃什么,可有什么吃的?”   郑妈妈这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便忙着去小厨房安排去了。   等谢琳琅收拾停当,饭食已经摆了上来,一碗御制胭脂米粥,一碗燕窝粥,这粥都是早就在灶上熬着的。另外还有一碟马蹄糕,炸得酥酥的金银卷煎饼,一盅十色头羹,一盘山药元子,现下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便又摘了新鲜的桂花和着蜜汁子调了茶,端了两盏上来,因着谢琳琅喜欢兑着奶-子喝,她的那一盏里便兑了不少奶-子。   两人对坐着用饭,谢琳琅是头一次这么和他对面坐着,还有些不习惯,萧慕倒是极其自然,还能时不时的给她夹两筷子。   待用过了饭,谢琳琅便吩咐人收拾起来,自己端起茶盏轻饮了口,笑道:“前儿苏管事来回话,说是新近上贡了几篓子鲜橙,内务府便按照份例给王府也送了些子来,我瞧着倒是个儿大,又新鲜,便想着给些亲戚们送去尝尝,我想着给我爹爹和襄国公府送去些,还有我大姐姐那儿也送一些去。王爷可想送给谁去?我便吩咐人去。”   萧慕并不大耐烦这些细务,内务府送了橙子还是桔子来,他从不在意,此时听谢琳琅絮絮的说着家常,心里却莫名觉得温暖,便道:“四皇嫂那儿也是有份例的,倒不必送,给舅母送一些去罢。”   他说的舅母自然是英国公府的成氏,谢琳琅又吩咐碧桃去拿礼单子,长长的一串,她展开对萧慕道:“正好明天去英国公府便都一起带去,苏管事很是稳妥,将英国公府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的礼儿都备下了,既是头一次去,还是要齐全些的好……”   她的腕子上戴了一对翡翠镯子,那样浓烈的绿衬着她的腕子更加白皙胜雪,萧慕静静的看着她,微微发怔,过了良久,突然道:“你可有话想问我?”   谢琳琅放下手中的礼单,莫名的抬起头看他,过了半晌,她微微侧颊,轻轻道:“舅母曾对我说,当一件事情安排到你身上的时候,你可能并不喜欢,甚至推拒,但时日久了,你才会发现,这个安排其实是最好的。我初时不懂,但现在懂了。”她虽然还不能做到心无芥蒂,但她愿意尝试去接受身边的这个男人。即便最后她并没有得到那个最好的结果,但她至少不会遗憾,只是失望罢了。   她的德容言工都是卫夫人所授,自然都是极好的,此时微微侧着小脸,只有两旁耳朵上挂着的琉璃耳坠子轻轻摇动。其实她的眉眼很淡,如淡墨远山,偏她的唇很俏很艳,不点而红,就像山间氤氲雾气而起,半透明的水色之下却笼着一抹迤逦的光彩,隐隐流泻而出。   萧慕目光幽深漆黑,看着她道:“还有呢?”   谢琳琅嫣然一笑,道:“还有,我觉得王爷不会是个蠢人。”   萧慕目光闪动,像是解了桩心事般,终于露出笑容,道:“是苏管事告与你的。”   不是询问,只是陈述,看来他对他的苏管事倒是了解得很。   苏管事今年四十多岁的年纪,前几日寻了个由头在谢琳琅的院子里,把萧慕从小到大的事迹如筒子倒豆似的都倒给了谢琳琅听。   苏管事是从小服侍萧慕的,萧慕建府后他就跟着从宫里出来,到这王府做了大管事。后来萧慕没了生母,亦没了外家扶持,这慕王府就像块肥肉一般,谁都想塞个钉子进来,其中太子最为急切。皇上一直圣体不躬,尤其是四皇子之死,对圣上打击沉重,又渐对太子生疑,太子恨不能在所有皇子和朝臣家中都塞个钉子进去。   对于周侧妃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钉子,谢琳琅就不信萧慕真能不介怀。   萧慕松了口气,这才端起茶盏来,刚呷了口茶,就听丫鬟来报,说是大姑爷递贴子求见。   玉泓承?   谢琳琅颇觉意外,又问道:“是大姑爷一人来的吗?大姑奶奶可也来了?”   那丫鬟便道:“不曾,是大姑爷一人来的。”   谢琳琅虽说诧异,却也忙命人去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灵   姚菜菜   两位妹子送得霸王票,么么嗒!   今天又晚了,忏悔一万遍!   ☆、第37章 平妻   谢琳琅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正厅。   玉泓承已经等在厅里,见到谢琳琅进来,便躬身请安,笑道:“叨扰王妃娘娘,实在不安。”   谢琳琅请他坐下,又吩咐看茶,笑道:“大姐夫不必见外,大姐姐这一年多一直随大姐夫在天津,并不得见,我也实在想念大姐姐。大姐姐今日怎地竟没跟大姐夫一起来?”   玉泓承依然客气,笑道:“原是铺子里刚进了一些绸缎和香料,秋娘一直记挂王妃娘娘,虽知道王妃并不缺什么,但好歹也是我们的一翻心思,就拣了些好的给王妃送来,王妃留着赏人罢。只是秋娘出不得来,便只好我代秋娘来了。”   谢秋琅想来看做王妃的妹妹,竟都出不来?这里面是有事儿呢!   谢琳琅便忧心道:“大姐姐可是病了不成?怎地就不能出来呢?”   玉泓承面上便露出些尴尬来,道:“原本这是咱们家的事,不该说出来烦扰王妃娘娘,只是……”他又踌躇了一下,才道:“秋娘嫁入我们家一年多了,也未怀有身孕,祖母便着急起来……”   谢琳琅听着这话不大对味儿,目光将他一扫,道:“大姐姐是我们荣安侯府的长女,原本爹爹也是想为大姐姐许个高爵世家,但玉家前来提亲,爹爹听闻玉家家风极好,是承诺了不纳妾的,这才同意将大姐姐嫁过去。如今才成亲一年多,亲家竟就急成这样儿,想来是要纳妾的意思了?”   玉泓承脸上一红,忙站起来,道:“并不是要纳妾,祖母的意思是……是再娶一房,做平妻。”   平妻?   玉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说不纳妾,倒要弄个平妻出来!   谢琳琅冷然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这平妻一说,还请玉公子为我分说。”   玉泓承见谢琳琅神色,倒真像是不满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家虽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但是高门世家里嫡出和庶出之间关系不睦之事他也听过许多,在来之前还担心因妻子是庶出,这位慕王妃不肯替她出头。如今看来,慕王妃倒是真心当秋娘是大姐姐的,当即便站起来诚恳道:“还求王妃娘娘帮一帮秋娘。”   玉泓承竟是管谢秋琅叫秋娘的。   谢琳琅第一回听的时候,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两三回,才确定他确实是叫的秋娘,而不是秋琅。   此时又见他如此神色,倒像是另有缘故,沉着目光,道:“你细说来。”   玉泓承这才重新坐下,叹了口气道:“秋娘嫁过来,我们一家子都极是欢喜,母亲尤其高兴,秋娘又伺奉母亲勤谨,母亲如今喜秋娘倒比喜我还多些。只是祖母……祖母娘家曹家有个侄孙女,年岁与我相当,祖母便一直想要亲上加亲,许给我做正妻,母亲与我都并不情愿。祖母的娘家就是天津的,我这才急着去侯府提亲,并赶在去天津之前将婚事办了,也是想着将事情砸瓷实了。但是祖母气恼非常,这才闹出平妻这件事来。只是我不答应,祖母气了两回,又看秋娘温柔识大体,倒也就不说什么了,况且祖母要扶衬曹家,也不一定非要娶曹家女才能扶衬,只生意上多帮衬也就是了。只是这次回京来,我的二婶娘原是祖母的亲侄女,与祖母一样是出自天津曹家的,二婶娘见秋娘虽未说什么,看着却是极不满意的,二婶娘陪在祖母身边说了几回话,祖母就又把平妻这事翻了出来。”这言外之意就是这位二婶娘挑唆的了,“倒底是老祖宗,又时常病着,便是有着些什么不对,做晚辈的又怎敢提呢?我原想慢慢劝着,拖个一两年,小姐倒底是拖不起年岁的,也就无碍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但祖母这就一病不起了,二婶娘又嚷着我们大房不敬老祖宗,要开宗祠。虽说秋娘无错,但开宗祠还是于秋娘名声有损的。我与母亲商量半日,便想着还是釜底抽薪的好。我便送了信去天津,曹家妹妹本就不大同意做平妻,只是曹家姑姑情愿罢了,况且曹家妹妹还有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那位公子原也是天津人士,但父母去世家中败落,便来京做些小生意,也是个十分上进的。我便着人将曹家妹妹接来京中,与那位公子一处了。然后又告知曹家知道,曹家虽怒,但毕竟女孩儿名声要紧,便也同意办了婚事。我在京中铺子本来就多,在生意上接济他们还是很容易的,那位公子又有能力,近来发展不错,曹家妹妹还很是感激。我原想着事情也就解决了,但祖母知道了此事,大怒,便说是秋娘挑唆爷们不孝,要我休妻,我与母亲劝解半日,又说侯府小姐如何休得,但祖母不听,只说家法最大,任是侯府小姐嫁入玉家,也要遵玉家家法,这就要将族人都请了来,预备着开祠堂。”   竟闹成这样?   玉泓承又道:“我也是无法可想了,原想着去请岳父说和,但听闻岳父最近一直病着,便只好来打扰王妃娘娘。且我想着,家礼总也大不过国礼去,王妃娘娘去了,也能更有效些。”   谢琳琅这才想起她回门那日,大姐姐明显过得不甚舒心,却说婆母姑爷都好,她也就没仔细理会,如今才知道,婆母姑爷的确是好,倒竟是祖婆婆那儿的问题。便道:“我也好久没见大姐姐了,怪想她的,我这两日也没什么事,下午我便去看望大姐姐去。”   玉泓承忙笑道:“王妃娘娘肯去,对我们家来说,便是极大的脸面。”又道:“我想跟王妃娘娘打听个人,不知侯夫人的表侄儿是犯了什么事吗?”   前几天京里的传言他也听过一些,不过都是说赵氏的,关于贾儒的他就不知道了。   谢琳琅眨眨眼睛,这位大姐夫也是个小心眼儿的,竟还记着呢!便笑道:“也并不是侯夫人的什么表侄儿,只是姨娘家的亲戚罢了。听说他前些年打死了一个小厮,被押去顺天府候审,说是证据确凿的,连人证也都有,原是判在年后问斩,但他在牢里竟没挨过去。”   这些公侯世家都极爱惜脸面,便是家里出了什么龌龊事,也都是捂着不肯露出去的,要处置贾儒,罪名自然不能与荣安侯府牵扯上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个良-民,罪名是现成的。   玉泓承脸上竟露出一个可惜的神色来,“倒是个命短的。”他原还想着去会一会这位贾公子呢!   派人送走了玉泓承,谢琳琅就回内室去将这些话说给萧慕听了,她的重点自然是玉老太太竟然想给孙子娶平妻一事,但是萧慕听了,竟凝眉想了想,问:“曹家小姐?是天津曹家?”   谢琳琅不妨他问这个,只点点头。   萧慕冷笑一声,道:“曹家是太子一派的,原是在甘肃做生意,搭上太子后,就往军中做成衣,很是发了笔财,不过前年,曹家冬衣短工,冻伤了些兵士,父皇便砍了他们家几颗人头,又罚没了大半财产,没落了。玉泓承不想与曹家结这门亲,倒是聪明!接下来玉泓承便应该是提分家一事了。借着这件事,你倒可以帮他一帮,也是现成的理由,只当是为你家大姑奶奶出头就是了。”   这么一桩子小事,也能牵扯到朝局上去!便不由得问了一句:“那要我怎么做?”   谢琳琅正仰着头看他,萧慕顺势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谢琳琅的脸倏地就红了,幸好她与萧慕说话丫鬟们都识相的退了出去,不过,虽说屋子里面就他们两个,但也是大白日的,谢琳琅便作势去推他,萧慕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笑道:“你就只管去闹上一场,待无法收拾了,玉泓承自然就有理由提出分家了。”   谢琳琅推他不过,又听他说闹上一场,便道:“这倒是容易!我想着大姐姐不定受了怎样的委屈呢?竟都不能出来!我去瞧她,就当是为着大姐姐出口气也是应该的。”   萧慕意有所指的笑道:“这我倒是相信的很,慕王妃出气这是最拿手的!只看咱们府里就知道了。”   谢琳琅笑嗔道:“也是要有本事才能出得气的!”   待歇了晌午,又换了衣服,谢琳琅便坐马车往玉家去了。   本朝虽说已算宽待商贾,但对商贾府宅还是有规制标准的,玉家是皇商,比一般商贾之家自是要规格高出许多。   听闻王妃车驾前来,玉家几房夫人奶奶俱出来相迎。谢琳琅是端着架子来的,玉夫人也丝毫不迟疑,立即便端端正正的行了整套大礼,将谢琳琅迎了进去。玉家确实富贵,虽然府宅由于规格限制,不比公侯之府阔大,却也是处处匠心,十分舍料费工。上房院中一面五米见长的影壁竟是整块和田玉雕成,且不说开采之难,就是从和田到京城之遥,运输一项上就得花费不少。   玉夫人看上去像是个好相处的,言语之间也很是恭敬,倒是旁边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时时想要插句话。   谢琳琅来时除了丫鬟婆子,还从王府带了个女官,那女官姓黄,长了一张极方正的脸,待那妇人甫一开口,便声如洪钟的道:“敢问这位夫人是何人?”   玉夫人只好尴尬的解释,“是承哥儿的二婶娘,冒犯王妃娘娘了。”   玉二婶娘显然不知道何处冒犯了,张嘴便道:“大嫂何必当头就给我扣这样一顶帽子……”   黄女官立刻打断她,“王妃娘娘没问你话,你擅自出言便是冒犯!”   玉二婶娘不服,这回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黄女官断喝:“你逾制了!”   玉二婶娘一怔。   黄女官劈手就将她头上的一支五凤朝阳的簪子拔了下来,道:“商家妇戴五凤朝阳簪,是可以以商户犯官入罚的!”   玉二婶娘立时腿一哆嗦,她也只是在家里戴戴,出门儿怎么敢呢?今日忘摘下来了,一个疏忽就被人拿住了把柄。   谢琳琅笑道:“想来玉二夫人也不是有意的,不过是大意了。且我看玉二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一会儿定能帮忙劝着玉老太太不要犯糊涂。玉二夫人说可是?”   玉二婶娘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她怎敢说不是,把柄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谢琳琅也不再理她,绕过影壁就往正厅走去,刚到了门口,就听玉老太太哭嚎:“镇日里教唆着爷们不孝敬,还不能休了不成?什么侯府小姐,不过是个姨娘养的罢了!”   旁边有人劝道:“表姨母消消气,待请了族人来也就是了,实犯不着这么生气。”   这把子柔媚声音谢琳琅倒是印象深刻得很,怪不得玉老太太这么有胆气敢休侯府小姐呢,原来是搭上了贵人的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人是谁?   ☆、第38章 尤夫人   谢琳琅进了门儿,见玉老太太正在上首坐着,戴着一个镶绿松石的抹额,两鬓发丝有些凌乱,手里抓着一块帕子,不住的骂谢秋琅。   她旁边的妇人穿着一身胭脂红挑金线长褙子,看见谢琳琅等人进来,不紧不慢的伸手顺了顺玉老太太的胸口,道:“表姨母身子还未痊愈,这会子非要挣扎着起来,可不心口难受的慌!您便好生坐着,翠珠,去倒杯茶来给老祖宗!”一个丫鬟应声而动,还抬眉看了谢琳琅一眼,只管去倒茶了。   谢秋琅在下首站着,未施粉黛,眼睛红肿,见谢琳琅进来,就过去见礼,谢琳琅便拉着她的手。   又淡淡的看了玉老太太一眼,端立着,并不动。   玉夫人看玉老太太没有起来行礼的意思,急道:“母亲,是王妃娘娘驾到!”   旁边那妇人先笑道:“表姨母这会子被气得不能起来,毕竟身子要紧,想来王妃娘娘宽和……”   黄女官立刻打断她,刚正不阿的道:“请问这位老太太和夫人当居几品?”   那妇人鄙夷的扫了黄女官一眼,倨傲道:“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   黄女官面无表情,声振屋瓦,“既不说,便是无品无级,见了王妃娘娘而不行礼,棍刑!仍不知悔改者,诛三族!”   她的大嗓门在厅里嗡嗡响了一圈儿后,玉夫人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扶玉老太太起身行礼,玉老太太本是想拿辈份拿捏一二的,刚又听了表侄女的话,便装病起不来,玉夫人在她耳边急道:“母亲,那是七品的女官,说要诛三族就一定会诛三族的!”   玉老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跪下磕头,旁边那妇人脸色转的倒快,也笑意盈盈的给谢琳琅行了礼。   谢琳琅受了礼,略一颌首,也不叫起,拉着谢秋琅的手在上首坐下,对谢秋琅道:“我早就想来看望大姐姐,竟一直没得空,又想着大姐姐总说婆母慈爱,夫君敬重,并无通房小妾,想来日子是过得顺心如意的。且我想着,有荣安侯府和慕王府摆在那里,谁又敢给大姐姐委屈受呢?便竟一直没在意,到了今日我才知道,玉家竟做出了这等龌龊事来!玉夫人是个明理之人,想来会给大姐姐做主,必不会让大姐姐受了这委屈去!”   瞥了一眼在厅下跪着的众人,这才叫起,又对扶着玉老太太的那个妇人笑道:“可真是赶巧了,竟在这儿见到了尤夫人,也是我与尤夫人有缘呢!尤夫人还是那般嘴巧,真是令人难忘!”   尤夫人含笑道:“不敢当王妃娘娘夸赞!”又扶着玉老太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表姨母跪了这么久,且本来就身子虚弱,想来头晕得很,倒不如搬了榻来,放在厅里歪一歪,又不耽误听王妃娘娘说话,岂不两全?”又漫不经心的瞄了谢琳琅一眼,笑道:“况且表姨母就是到了宫里,在丽贵人面前,丽贵人也是顾着表姨母身子,允表姨母歪着的。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可不都该像丽贵人一般做个表率不是?”   玉二婶娘也在旁边忙道:“可不是……”刚开了个头,一眼看见黄女官身后一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的凤簪,激灵灵的就咽了回去。   尤夫人果真是个人物,谢琳琅都已经表明了是来给谢秋琅撑腰的,且又提到了谢秋琅受委屈之事,尤夫人非旦不理会,还只管拿着玉老太太的身子说事儿!她必是想着,本朝以孝为先,玉老太太这个年纪,任是王妃娘娘也不好不尊重。况且还有个丽贵人做后台呢!   谢琳琅微微笑道:“想来尤夫人是记差了,丽贵人明事知礼,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丽贵人宫中还有公主,公主身份贵重,玉老太太无封号无品级,敢在丽贵人面前不尊重,又岂敢在一品公主面前不尊重的?丽贵人这点子规矩道理都不懂么?若真是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少不得要问一问礼部,规矩礼法可是改了不成?还是尤夫人又信口开河,竟连自己亲姐姐的谣言也传起来了?”   玉老太太明显还没大听明白,尤夫人却是变了脸色,她竟然忘了丽贵人宫中还有位公主呢!公主的一应规制份例都是与亲王比肩的,一个小小贵人如何能比?玉老太太在丽贵人面前歪靠还可以说孝道使然,在公主面前却如何敢!   尤夫人只觉得在喉咙里哽了一股子气,脸色青白变幻,最后终于还是慢慢露出笑容,盈盈福礼道:“是妾身记差了,丽贵人怎会纵着表姨母对公主不敬……”   这就是承认自己传谣言了。   谢琳琅也不等她说完,就笑道:“这世间的癖好真是无奇不有,像尤夫人这般的,竟是有个喜传谣言的癖好!对于尤夫人来说也就只是上下嘴唇一碰,传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谣言,谁又真能拿着谣言之事将尤夫人扭送顺天府去呢?但是此番尤夫人竟传起了宫中贵人的谣言,可就不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了,如果我没听见也就罢了,偏偏我又听见了,少不得越俎代庖替丽贵人与五公主对尤夫人小惩大诫,只要尤夫人以后不再犯也就是了。”又对身边的黄女官道:“你觉得该赏几十才好?”   黄女官正气凛然的道:“依例该赏三十嘴巴子。”说着又迟疑了一下,自己的工具没带全,对谢琳琅赧然道:“回王妃娘娘,依例由口舌而起所赏的嘴巴子,都该戴着犀皮手套来赏,只是奴婢没虑周全,竟忘记带来了。”   谢琳琅笑道:“既然是赏给尤夫人的嘴巴子,你便问一问尤夫人是否介意?若尤夫人不介意,不戴手套也没什么要紧,若是尤夫人介意,少不得回府去取,多等个两刻钟也就是了。”   黄女官应了声是,当真就问尤夫人介不介意不戴犀皮手套,尤夫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一张脸顿时紫涨成了猪肝色。她是来替丽贵人办事的,却要因丽贵人而得三十个嘴巴子,真是再可笑没有的事了!况且她身后还有个太子靠山呢,曹家如今已经完了,太子缺钱,自然就把目光放到了玉家身上,要联络玉家,联姻当然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那曹如兰不争气,她尤家还有好几个待嫁的姑娘呢,若真能休了谢秋琅最好,便是休不了,只要能塞个平妻进来也是一样!她在这儿费心费力的为丽贵人和太子办事,如何肯受这个屈辱!   她当时就站起来,冷笑一声道:“王妃娘娘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王妃娘娘既说是替丽贵人和五公主赏妾身嘴巴子,还应该先问过丽贵人和五公主才是!王妃娘娘怎能连往宫里问一声都没有?”   谢琳琅笑道:“竟不必如此麻烦。”又对黄女官道:“既然尤夫人不介意犀皮手套的事,那就直接打也是一样。”   尤夫人脸色惨白,瞬间想起在端宁大长公主府上她传过慕王妃的流言,莫非竟被慕王妃知道了是自己传的不成?她迅速在心中思量,不,不应该!传言一旦传开又哪能探究着源头?想来是这位慕王妃小小年纪,没手段,没计谋,只会横冲直撞,要让她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才是。   已经有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按住她,她强自镇定下来,自觉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豪壮感,心想要让这个蠢王妃知道这里头的关节,刚张嘴说出一声“王妃娘娘……”黄女官魁梧的身姿已经降临,一个巴掌就将她的话打了回去。   黄女官边打着,边语气平板的一五一十数着数,到三十的时候,还特特提高了音量,“啪!”的一声,直打得众人心中一颤。   尤夫人头发已经乱了,两颊肿得老高,只顾得痛哭。只怕她这小半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脸皮险些都被扒了下来。   谢琳琅含笑道:“虽说罚得并不重,也是番认错的竟思。我看尤夫人这番形容,还是先回去梳洗才是。”   这话一落音,翠珠和几个丫鬟婆子赶忙过来扶住尤夫人,谁还敢再多说话,扶着尤夫人便出去了。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玉家众人皆被吓住,玉老太太也不敢再拿乔。   这世间有多少人为着权力二字而粉身碎骨,就连葬送全族也再所不惜。实在是因为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的道理和规矩都不值一提。   谢琳琅面上笑容一丝不减,道:“玉夫人,我听说玉家要开祠堂?原这也不是我该过问的事儿,只是我听说好像是为我大姐姐开的呢,可不知是什么事,竟连族里都惊动了?”   玉夫人忙起身道:“是,是为了……”她原本想说这祠堂不必开了,但她又做不得主,只好转过头去看玉老太太。   玉老太太在心里大骂儿媳妇坑她,却又不敢不回话,在她心里,宫里那贵人就是顶顶高的身份了,可这个王妃竟连贵人的妹妹都说打就打,早就熄了气焰,亦没了先前那腔调,战战兢兢的道:“想是那起子下人胡乱嚼咬,哪有这回子事儿呢?不会开祠堂。”   谢琳琅点点头,淡淡道:“玉家的事虽不是我一个外人能管的,但涉及我大姐姐,少不得要问上一句,这平妻一事,还请玉老太太为我分说分说。”   玉老太太此时哪还敢强硬,恨不能就从没出过平妻这码子事,一想到这都是二儿媳妇挑唆她的,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了二儿媳妇一眼,抹了把汗道:“这,这也是下人乱说的,没这回事!”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大爷回来了。   玉泓承跨着大步进来,先给谢琳琅见了礼,又见过玉老太太玉夫人和几位婶娘,目光在谢秋琅的脸上停留一会儿,微皱起眉,对玉老太太道:“祖母说开祠堂和娶平妻之事都是下人乱说的?孙子却听二婶娘说是祖母吩咐的,现在看来,祖母并没有吩咐此事,那就是二婶娘借着祖母的名头在外谣传的了。”   说着就对玉二婶娘弯腰一礼,郑重道:“不知我大房如何得罪了二婶娘,二婶娘竟造谣我大房要开祠堂休妻?”   见玉老太太矢口否认,玉二婶娘脸上讪讪的,又不敢揭婆婆的短儿,只是装死不肯说话。   玉泓承道:“既然二婶娘如此不待见我大房,那便趁此时分家罢了。”   一提分家二字,玉二婶娘立时就跳起脚来,扑到玉老太太脚边,哭道:“母亲还健在,承哥儿就提分家之事,这是不孝啊!母亲您可管一管罢!二老爷也是您的亲儿子啊,这一分家我们还能落下什么啊!”一面哭一面抹泪,生怕分了家,财产都归了大房。   玉泓承见她要撒泼,便先给谢琳琅请罪,“我二婶娘无状,还请王妃娘娘不要怪罪。都是我们家的错,才让秋娘受了委屈,以后断不会再有此事,还请王妃娘娘放心。”   玉夫人也忙道:“承哥儿说的是,秋娘懂事识大体,咱们家断不会委屈了她。”   又让人去拉玉二婶娘,让她不要哭了,玉老太太被她缠得焦头烂额,一股子火蹿上来只没处发。   谢琳琅笑道:“我只是来看望大姐姐罢了,亲家的家务事,我又怎敢插手?如今亲家要忙着分家之事,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望大姐姐一样。”又对谢秋琅道:“大姐姐得闲了就去王府找我说说话,大姐姐若不去,妹妹可要怪大姐姐跟我生份了。”   谢秋琅脸上还粉绒绒的,此时也露出笑容来,“哪敢不听妹妹的话,只等我三天两头就去上一趟,妹妹可别嫌烦。”又闲话了几句,送谢琳琅出门时,她拉着谢琳琅的手,道:“这回谢谢二妹妹了,等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我就去看二妹妹去。我原想着回侯府去找父亲的,但夫人这一走,父亲倒是病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前段时间那件事,我虽不知道细情,但是闹得那么大,我还以为……倒底还是父亲手下留情了。”   谢琳琅点点头,想来大姐姐也是觉得上回赵氏是必死无疑了,可没承想父亲只是将她送去了庄子上。谢琳琅也跟着叹息一回,又嘱咐谢秋琅家里的事完了,就去王府看她,谢秋琅笑着应了,谢琳琅这才坐车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是补昨天的。   另外关于权力多说两句。很多皇帝在登大位之后,都感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连做了皇帝都不能不遵循,比如日日上朝,批奏折,连自己喜爱的女人也只能放在后宫,对后宫要雨露均沾,不然于前朝不稳。其实这些规矩之所以能成为束缚皇帝的规矩,是因为这个皇帝他自己愿意,他若是想抛开这些规矩,就是言官在他耳边天天唠叨又能怎样,砍了两个也就好了。   最好的例子就是洪武和他几辈儿以后的重孙万历。   朱元璋不止一次的叹气发牢骚,说上朝有多累,批奏折有多累,还要绷着脾气不打骂言官,那些老头子唠叨得他有多烦……这些都是历朝历代所留下来的规矩,朱元璋想做一个好皇帝,所以他就受着这些规矩的约束,说白了,他再总是抱怨,这也是他自愿的。   万历就不同了。万历在位48年,二十多年不上朝,竟也能得个万历中兴的历史总结。不要说这都是张居正的功劳,张居正虽然是首辅,大权在握,但他始终只是个大臣而已,在历史总结中,永远都只能是辅助作用。万历没有依照他祖宗定下的规矩上朝,没人能怎么样他,这就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本事。   所以说规矩是约束人的,但是在权力面前,当它是空气,它也不能怎么样。   ☆、第39章 南王   已经到了腊月头上,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谢琳琅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时分,西方天穹上阴霾渐重,没过多时便飘起了雪粒子,扑扑簌簌的打在缘雕喜鹊登枝的窗棂子上。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大风将宴息处的窗子吹开了一条缝,雪粒子瞬间就和着冷风卷了进来,碧桃连忙去将窗户掩好。白天里有日头照着,依然觉得是秋时的光景,到了晚间,又落了雪,便有了冷冬的意味来。   青杏倒是欢喜得很,端了个火盆子进来,又将个镂空三足兽熏炉放在上面,拿了个香饼子放进去,笑道:“奴婢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子雪呢!远处望过去倒是雾气更浓一些,打眼一瞧,像是群山都白了似的!”   碧桃笑骂道:“你个小蹄子,偷懒竟也偷得光明正大起来,还敢跟王妃娘娘当宝献呢!一会儿去告诉郑妈妈,看郑妈妈不紧紧你的皮!”   谢琳琅也瞧了会儿外面的落雪,像是有越来越大之势,便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去的宫里?”今天他是休沐,却怎地入了宫?   碧桃和青杏都是随谢琳琅去了玉府的,并不知情,碧桃便去外间将红绫叫了进来,红绫道:“申时头上,也就是王妃娘娘刚走没一会儿,宫里就来了个内相,倒像是与王爷熟识的,王爷请他品了盏茶,便进宫去了。奴婢并不知什么事。”   谢琳琅点点头,道:“既是那时候去的,想来穿得不会太多,碧桃你去将那件带毡的斗篷找出来,打发个小厮给王爷送去,顺便问问王爷什么时辰回,可回来用饭?”   碧桃去将斗篷找了出来,正要寻个小厮打发去呢,就见绿蕉笑吟吟的进来回道:“王爷身边的墨烟回来了,还带了小瓶子酒来,说是圣上赏的,是个稀罕物儿呢,叫葡萄酒。圣上还留了几位王爷和大人们在宫里用饭,王爷说让王妃娘娘自己先用,并不用等。”   谢琳琅接过来,是个透明的琉璃瓶子,只有一掌大小,里面装着葡萄浆汁色的液体,倒是好瞧的很,便笑道:“绿蕉你去抓把银瓜子给墨烟,跟他说当差辛苦了,再把这件斗篷交给他一并给王爷送去。”   绿蕉应了声,便接过斗篷出去了。   碧桃听闻那酒是葡萄酿的,便道:“既是果子酒,想来不会太烈,又恰是风雪之夜,王妃饮些酒也暖暖胃,倒是好!”   正赶上郑妈妈进来,第一耳朵就听见这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的道:“碧桃这死丫头,净撺掇王妃吃酒!虽是果子酿的,也要先垫补些吃食在肚里,省得烧了胃。”   谢琳琅便笑道:“妈妈说的是,可有清淡的东西,让小厨房做些来?左右王爷不回来吃,简单些也罢了。”   郑妈妈笑道:“前儿小厨房新做了几副银制的汤模子,花样儿倒多,还有小莲蓬的,一会儿让小厨房收拾出只乌鸡来,让翠果那丫头炖盅汤。”   谢琳琅点头,“也好,再添几样小菜也就行了。”   郑妈妈就去张罗了,半晌,在炕上放了个镂空雕蝠的小炕桌,将饭食都摆了上来。   那酒初时尝着甜丝丝的,并没怎么,到了晚间欲睡之时谢琳琅方觉头沉沉的,半夜便醒过来要水喝,她眼睛还未睁全,便感觉身边有人一动,下床去倒了杯茶来。   当茶盏送到了她唇边,她便就着他的手吃了茶,她迷迷糊糊的觉着有人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一一应着,待醒来时却全不记得。   第二日早上碧桃端了水来给她洗漱时,她便问道:“王爷昨夜回来了?”   碧桃道:“王爷到了亥时中才回,是红绡提着琉璃灯跟着回来的。”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笑道:“昨晚上还有桩新文儿呢,王妃可要不要听?”   谢琳琅梳洗毕,青杏端了盅燕窝粥来,放在那个银铛里温着,听见这话,在一旁忙道:“好姐姐,让我来说!”   碧桃啐她一口,道:“王妃娘娘您不晓得,这小蹄子昨天晚上知道了这事儿,要不是看您睡得香,早就跑来嚼说了!”   谢琳琅便笑道:“是什么好文儿?还抢着说来!”   青杏将银铛端给谢琳琅,她嘴皮子剪利,献宝似的道:“昨天晚上,才酉时尾儿,沐曦院的冯夫人就带了个丫鬟在咱们院子外头的月亮门那儿站着,奴婢瞧着怪冷的,且风雪又大,就好奇过去瞧了一回,冯夫人也不搭理奴婢,倒是冯夫人身边的丫鬟香雪来咱们院子里要了两回木炭,奴婢瞧着她是放在了手炉里。冯夫人和香雪就那么一直站着,直过了两个时辰,才见王爷回来。冯夫人立刻便低头找东西,奴婢也不知道是找什么,怎么在那儿站了两个时辰都不找,一见王爷回来就找了?后来奴婢才听红绡说,冯夫人是找耳坠子呢,是当年圣上将她赐给王爷时连带赏的耳坠子。”说到这儿终于掌不住,自己先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琳琅奇道:“就在风雪里站着?”   青杏接着道:“可不是么!奴婢瞧她穿了大毛衣裳都替她冷。红绡说她当时在旁边,可是听得真真儿的,冯夫人和香雪找了半天,大冷夜的汗都急出来了,冯夫人就骂香雪把耳坠子丢哪了?香雪一急脱口说就扔这儿了,怎就没了?”   听到这儿,谢琳琅也觉得怪好笑的,想来是冯夫人使的手段,故意让香雪把耳坠子丢在月亮门那儿,她借口去找,好“巧遇”王爷。只可惜,这时候选得不好,昨天风大雪大的,竟真找不着了。   这手段可是一点儿也不新奇。   青杏笑着道:“怎么也找不着,冯夫人就急了,跟王爷哭说那耳坠子是圣上赐的呢!王爷便道:既是圣上赐的,就不能随便丢了,你就在这儿慢慢找吧。提脚就进咱们院子来了。”   青杏说得绘声绘色,那情景就像在眼前似的,也确实好笑的很。   谢琳琅忍俊不禁的问:“那耳坠子后来可找到了?”   青杏笑道:“今天一大早,冯夫人就吩咐人去把月亮门那块的雪都铲了,这才找着。”   这个冯夫人谢琳琅才只见过一回,平时请安也只是让侧妃夫人们在外头院子里点卯,竟没再见过,也没甚印象。   正说着,绿蕉掀了帘子进来,道:“王妃娘娘要的礼单子,苏管事送来了,说是按照往年的例拟的,让王妃瞧瞧,有不妥的好添减。”   谢琳琅接过单子瞧了,拟的礼稍厚一些,倒也妥当。靖海侯嫡长子阮年与萧慕年纪相当,曾在宫中进学,与萧慕还有着一层同窗之谊,且两人关系颇好,既是阮年册封世子的摆酒宴,也应该厚些。再等萧慕回来与他商议,额外添个一两样也就是了。   外面风雪已停,雪虽说不是十分的厚,整个院子却也是白皑皑一片,她命碧桃支开了半爿窗子,谢琳琅便坐在那扇窗下,望着庭中几株梅树,盼着红梅早开。   却见萧慕自院外迈着大步走进来。   他披了一件朱红羽绉面的玄狐毛鹤氅,身姿俊挺,衬着琉璃白雪,鼻山眼水间透出微凉的意气。   绿蕉早就在外间挑了帘子,冲内室道:“王爷回来了!”   萧慕走进来,谢琳琅服侍他将鹤氅解了,笑道:“王爷早上可用过早饭了?今儿小厨房新得了几根笋子,翠果做了碗火腿鲜笋汤来,王爷先用一碗。”   萧慕点点头,一撩衣摆在炕上坐了,谢琳琅又道:“王爷昨晚回来也不叫我,我竟不知道!”   萧慕含笑道:“竟来派我的不是了,看你睡的沉,才没叫你。”看着谢琳琅给他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确实是又鲜又香,又取笑她道:“我的王妃酒量倒好,那么一瓶子竟都喝了,半点儿也没给你爷们留。”   谢琳琅也扬了嘴角,道:“是你巴巴从宫里叫人送来给我的,倒还心疼了不成?”又拿起那个礼单子给他看,道:“我瞧着苏管事拟得很妥当,再添个一两样也就罢了,我捉摸着再添一个犀皮地的点翠兰花砚屏,既不失礼又雅致。”   萧慕道:“你看着办就好。倒是有一桩事要与你说,原想着今天去英国公府,却是去不上了。昨天父皇提了江南王家的事,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来,一会儿我还要进宫去,等再寻个时候去英国公府罢。”   谢琳琅点点头,“什么时候去王爷拿主意就是了。”又问:“江南王家?就是那个江南王王家?”   萧慕将下人都谴了出去,道:“确是。如今王家大房只剩下老太君带着一个被休归家的姑奶奶,剩下几房为了争族长之位,直闹的乌烟瘴气。江南王家这百余年来,早就渗入到了大半个江南的各方领域,与朝政经济都是盘根错节相互依持,若是王家内乱,必会给江南带来震动,解决的好与不好,至关重要。”   江南王家,谢琳琅知晓一二,倒不是因为王家如何势大,而是因为王家大房那位被休的姑奶奶,王家大姑奶奶嫁入山东临海伯顾家,顾家掌山东渔盐之利,亦是极为富庶,一个百年大族最后竟因为顾老爷宠妾灭妻而一朝族灭。而造成顾家族灭的并不是那位宠妾,却是王家大姑奶奶。   王家大姑奶奶有一句话,震惊了京城所有妇人之心,她一手葬送了顾家,并在顾家即将倾灭之时,对顾老爷道:“便是你不休我,我亦会休你!”   这样强悍的性格,颇有其父王家大老爷的风范。   王大老爷起于商户,十多年前,江南大涝,数以千计灾民无食果腹,最后竟成造反之势,朝廷那时正用兵西北,内外夹击,无暇兼顾,便命江南各省官员筹集民兵,王大老爷自练民兵,助朝廷镇压了造反流民。   圣上大喜,酬以厚赏高爵。   但三年前,王大老爷及其两子皆在边疆战死,王家二房三房及其他几房便开始争族长之位,到如今,族长之位已空三年之久,王家内乱也有愈演愈烈之势。   萧慕微蹙起眉,沉声道:“太子想去江南。”   谢琳琅一惊,道:“太子想掌王家?”   萧慕点点头,“我也猜他是有此意。太子原想联络玉家,以借玉家之财,但玉泓承无此意。”说着又看向谢琳琅笑道:“要说断了太子的财路,也有你的一笔呢!昨天在宫里议事时,丽贵人就去求见父皇,她也不看是什么当口,结果将父皇惹恼了,倒罚她在自己宫中禁足了。”   谢琳琅笑道:“丽贵人想来是气恼极了。倒是太子,竟不怕父皇疑他插手江南?他已经将手伸去西北了,如今若再伸到江南去……”这也太明显了些。   “他铺陈了大批的班底,如今财力不够,自是急了。”萧慕皱了眉道:“倒看此次父皇如何决策。”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用过饭,萧慕便又往宫里去了。   到了中午,日头出来,照着雪地,看上去极是明亮喜人。   谢琳琅在外面瞧了一会儿,郑妈妈就唠叨雪光伤眼,谢琳琅正要回屋子去,却听门外有小丫头来传话,说是端宁大长公主府的五奶奶递了帖子,来探望王妃娘娘。   王宝珠?   作者有话要说:原想说再有一章的,不敢说了……   或许会有,也是一两点钟了。   我写文慢,写完又要反复修改,耽误发了。   嗷嗷,让大家失望了。   ☆、第40章 平衡   谢琳琅对这位五奶奶印象深刻,觉得她是个极爽利的人,但是两人只见过一面,并无交情。不知她为何特意来看望自己?心中虽然疑虑,却不敢怠慢,忙吩咐人去请进来。   王宝珠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撒花袄,浅杏色裙子,外面披了件大红羽纱斗篷,头上戴了一支嵌了宝石的华胜,依旧是明丽动人。   谢琳琅亲自将她迎了进来,拉她在炕上坐下,又吩咐看茶。她大抵是极爱红色,腕子上亦是戴了一串红珊瑚珠子,两人见了礼,王宝珠就先笑道:“我上次一见王妃娘娘就觉得投缘得很,一直想找个机会来看望王妃,恰好前儿我们家五爷走了一趟丝绸之路,倒带回来不少新鲜东西,我就拣了些来,只当给王妃瞧个新鲜罢!”   谢琳琅也挂着笑容道:“五嫂子竟还掂记着我,我可真是欢喜的很!”   王宝珠闻言就笑起来道:“怪不得我们家老祖宗都夸你良善呢,竟真的叫起我五嫂子来!我如今无品级无封诰的,倒底是我占了便宜。”   虽说着话,心里却已经暗暗思量了一番,她上次见了谢琳琅便觉得谢琳琅很是聪慧,这件事情若有她的一两个消息,总比两眼一摸黑的强。所以只稍踌躇了一下,就道:“我听说王妃娘娘有个表哥,是襄国公家的嫡长子,我这人说不来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便直接问了罢,听说王妃娘娘的表哥已经十八岁了,只是不知定没定人家?”   十八岁还没有娶妻,年纪已经很是不小了。   谢琳琅虽然知道王宝珠是有事到访,却也不妨她会拐到卫长玉那里去,心中虽说纳闷,却也笑着答道:“还不曾。”   王宝珠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并没有什么反应,又问道:“不知可有选择的人家了?”   谢琳琅想起以前舅母也曾给表哥选过几家姑娘,却被舅舅骂了,现在虽然着急,也并不再相看姑娘,于是又摇了摇头,道:“也不曾。”   王宝珠顿时觉得这才符合父亲的猜想,襄国公也是知道圣意的。   只是,毕竟自家的是女孩儿,总觉得她先开口有些上赶着,但是父亲分析的透彻,这桩亲事已不是一桩简单的亲事,而是关系着前朝,甚至关系着王家今后的命运。所以虽不好直说,倒底也委婉的说了出来,“我倒是见过卫大公子一面,真是英姿俊挺,品貌非凡的人物,虽说圣意已属定王家,但倒底不知圣上属意我们家哪个姑娘了?”   谢琳琅闻言顿时觉得像是一声惊雷落下来!不由得在心底暗想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   联系起之前舅舅的态度,舅舅一直不给表哥说亲,原来是圣上留着要为他赐婚之意。那么这桩婚事就必定关系到前朝,所以圣上才迟迟不能决断。听王宝珠的意思,定是圣上有意透了口风,要赐婚王家。   但王家几房之争如此厉害,尤其是二房和三房,几乎是不争到族长之位决不罢休!所以王宝珠才会着急,因为赐婚王家二房还是三房,差别很大。   王宝珠是江南王家二房的姑奶奶,想来她是希望赐婚二房姑娘的,襄公国是天子重臣,有襄国公做助力,争到族长之位,几乎就是一定的了。   她是来找自己透一透消息的。即便不能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消息,让自己带给襄国公府王家二房的意向也是一样!   亏得萧慕还刚与她说过王家的形势,她竟一丝一毫也没想到这上头去!   理清了思绪,谢琳琅道:“我实不知表哥要赐婚之事,竟让五嫂子失望了。想来圣上会有决断。”不过,如果以后的表嫂像这位五嫂子一般的爽利性格,倒也是桩好事。   王宝珠果然有些失望,不过她也只是抱着丝侥幸前来,倒底圣意如何,实难揣测,便话头一转,笑道:“不怕王妃娘娘笑话,我家有个妹妹,唤作宝妍的,前些时日和家中几位姑娘从江南来了京城,就在我们府上住着。今儿见我来看望王妃娘娘,她竟也撒娇耍赖的要跟着来,我家老祖宗又最是纵着她,最后我竟是在她瞧不见的时候偷着出来的,瞧我这五奶奶当的,倒窝不窝囊?老祖宗这一颗心如今都偏去宝妍丫头那儿去了!”   端宁大长公主偏疼的姑娘?   谢琳琅觉得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多长个心眼儿简直都听不懂。她眨眨眼睛,笑道:“看来这位宝妍小姐定是个明艳聪慧的,竟都能比过五嫂子去了,也不怪得皇祖姑母喜爱呢,哪天我一定要瞧瞧才行!”   王宝珠笑容愈盛,道:“要是听见王妃娘娘夸她,她还不得上房揭瓦呢!”   王宝珠觉得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想来这位王妃娘娘也是听懂了,又说了会子闲话,就回去了。   待送走了王宝珠,谢琳琅又思忖半晌,便让人送了信去襄国公府,把王宝珠的话复述了一遍。   一连过去了五日,也再没个动静。   五日后,谢琳琅和萧慕又去贺靖海侯嫡长子册封世子之喜。   靖海侯府遍请勋贵大员,亲朋故旧。   尤其是有适龄女孩儿的府上,几乎都送了帖子。   阮年比萧慕小两岁,已经二十,萧慕都娶过两回妻了,阮年却连亲都还未定过。   不少人疑他有隐疾,或是好男风,只是这流言传来传去,想把姑娘送去靖海侯府的依然不在少数。谁让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人物相貌亦都极好,如今又封了世子,不少姑娘家都看好他也实不为奇。   靖海侯府位置相较于其他侯爵世家,府宅所处之地偏僻了些,据说这还是第一代靖海侯亲自选的址,就是因为相中了此处有一方天然的温泉水。   最近天气越发冷了起来,宴请便选在了温泉园里。   原本这是泡温泉的地方,却并没有在温泉周围搭起棚子之类,只是在东侧修了一条长长的屏障,是用青石垒成,只在上面边缘处留了镂空的小井字格。所以宴请起男客女客来,倒是方便的很,只男客在东侧,女客在西侧也就是了。且又有雅趣。   因着是在冬日,温泉水冒着热气,便升腾起阵阵白雾,使人置身其间,犹在云中一般。   谢琳琅和靖海侯夫人寒暄过后,就去了园子内的八角亭里歇着,那八角亭顶上铺了一层殷红如血的琉璃瓦,趁着缕缕白雾,倒颇有仙意。   坐了一会儿,见谢雅琅也走了过来,她愈发有了大姑娘的样子,规矩也学得好,先给谢琳琅请了安,谢琳琅便拉着她在亭子里坐下,笑道:“瑶妹妹怎么没跟你来?”   谢雅琅含笑道:“她感了风寒,如今正在家中养着。倒是雨姐姐……”说着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谢琳琅便道:“雨姐姐怎么了?她竟也没来。”   谢雅琅面上浮了一层红晕,才道:“雨姐姐已经定下人家了,如今正在家里闭门绣嫁妆,二婶娘病倒了,也就没来。”   谢雨琅定了亲,金氏却病倒了?   “原是二叔定的人家,是安敏郡主嫡次子。”谢雅琅也到了快定亲的年纪,倒像是联想到了自己,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虽说身份高贵,却听说……妹妹原不该说这话的,只是实在替雨姐姐担忧,听说郡主的嫡次子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侍妾,其中还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   闻言谢琳琅也跟着叹息一声,金氏一直想给女儿找个清流上进的姑爷,倒是谢渊……谢渊为了给自己和庶子搭个进身之阶,竟不顾这唯一的女儿死活,等谢雨琅嫁过去了,这日子怕是难顺心了。   两人正说着,就有一个小丫鬟来寻谢雅琅,说是严氏找她过去,谢雅琅便辞了谢琳琅跟着去了。   她这边刚走,谢琳琅就听不远处的园子里闹了起来。   谢琳琅寻声看过去,竟又是见到了熟人,为首的两个可不正是施大小姐和施二小姐么!   施二小姐冷哼哼的道:“说你是给你脸了!你娘可不就是害了你爹全家才被休回家了么?还有脸活着呢,没一头撞死也真是脸皮够厚!说你是个毒妇养的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施大小姐那冷哼哼的模样简直和她妹妹一个样儿,只是她不像施二小姐那样大嗓门儿,话也简短,只是说道:“把你的耳坠子摘下来,你也配戴和我们一样的!”   一群姑娘丫鬟中间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梳了双鬟髻,一张清丽漂亮的眉眼,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上还挂着一块玉佩。她手里正抓着一块糕,略带茫然的看了看施大小姐和施二小姐,在场众人都在等她如何回击,她却环顾了一周,咬了口手里的糕,坐下了。   直把施二小姐气得冒烟儿,施二小姐上前两步就要去摘她的耳坠子,那个小姑娘还不等她近身,突然放开嗓门大哭起来!   这一哭简直震天响!   原以为只是小姑娘们吵嘴的阮家大夫人赶忙过来哄她。施家两位小姐也被人拉走了。   谢琳琅看着这一出儿,觉得这个小姑娘倒是有趣,转头竟看见卫长玉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园子里,倒唬了她一跳,道:“大表哥你怎地跑到园子里来了?这里都是小姐奶奶们,你可别冲撞了!”   卫长玉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闹得谢琳琅一头雾水。   刚巧卫长谨过来,看到这一幕,扶着谢琳琅简直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笑道:“你还没听说呢?圣上的赐婚旨意昨天下来了,那个小姑娘,就是我未来的嫂子!”   谢琳琅也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   王家大房已经没落,二房三房不睦,四房五房又时常观望着打太平拳,家族内讧往往是最致命的。如今二房三房在争族长之位,谁都想搭上襄国公府这条线,可是不管赐婚于二房还是三房,都势必会打破两房之间的平衡。   大家都在争论会将哪房姑娘赐婚于襄国公嫡长子而争论得不可开胶时,圣上却将目光转向了王家大房。如今王家大房已经无人,却还有一位表小姐,就是被休归家的王家大姑奶奶带回娘家的女孩儿,这位表小姐赐婚于卫长玉,无疑是大房的一大助力,而大房有此助力,其他几房必然不能再轻视大房。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王家真正达到势力平衡。   可对于卫长玉显然不是。   卫长玉明显低估了皇上坑他的能力,他看着王家大房那位表小姐,手里抓着一块糕,正哇哇大哭的顾清泠,顿时想抗旨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卫长玉:怕。   ☆、第41章 顾清泠   谢琳琅半晌才缓过神来,“那个小姑娘……”   卫长谨笑道:“才八岁,圣上在旨意里连成亲时间也一并提了,五年后成亲,说让爹爹好生预备着。”   “这预备时间倒是充裕的很。”谢琳琅也笑,想了想又问:“顾表小姐可有兄弟姐妹?”   卫长谨叹口气道:“原本是有个哥哥的,却无故去了,据说是顾家老爷那位宠妾谋害死的,但又没找到证据,且有顾家老爷和老太太护着。一个妾室,竟比长子长孙还要紧了些,这样没规矩的家族,灭了也无甚话说!”   怪道王家大姑奶奶会做出如此激进的事情来,怕是早就心灰意冷了罢,再加上这杀子之恨,任是哪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善罢甘休了去!如今休弃归家,好歹还留下个女儿陪在身边,也算是慰藉了。   卫长谨瞧着谢琳琅,忽道:“你府上也是有位宠妃的,现今如何了?”   谢琳琅淡淡笑道:“便是侧妃,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我若时时将她放在心上,岂不是给她脸了!不犯错便罢,犯了错儿照规矩罚就是。后院还是主母做主的地方,况且王爷并不理后院之事,我行事也松泛的很。”   卫长谨点头笑道:“母亲也是如此说,若真把妾室心心念念的当成仇敌,没的降低了自己的格局。母亲正在厅里跟几位夫人说话儿,千万叮嘱我要瞧一瞧顾表小姐的品性,读书女红,管家理事这些都可以慢慢儿教,只有品性是最要紧的。”   谢琳琅实在还不大习惯这个小姑娘要成为她的表嫂,也笑道:“我刚才冷眼瞧着,她并不像是任事不懂的,倒像是就在等着施二小姐扑过去再破声大哭一般,若是我没看错,她小小年纪,倒是颇为聪慧,且有胆气的。”   “倒底是我的亲嫂嫂呢,少不得要多留心些。”卫长谨道:“一会儿咱们去园子里瞧着,是个什么脾性的,我也好回去跟母亲交差。”   谢琳琅也点头,两人便携手出了亭子,在抄手游廊的转圜处,放着一座白玉山子,山子下站着个十四五岁姑娘,身后跟着一个丫鬟。那姑娘穿着一件斗纹锦上添花的银红鹤氅,身量高挑,鬓上簪了一朵花蕊点金的牡丹鬓花,看到她们过来,便笑盈盈的给她们请安,道:“给两位姐姐问好。”   互不识得,也能做得如此大方自然,倒是难得。两人也说了客气话,便就过去了。   谢琳琅道:“那个簪鬓花的是王宝妍?我瞧着倒跟端宁大长公府的五奶奶有六七分相似。”   “我倒不认得,倒是素心有一次去端宁大长公主府送东西,瞧见过。”卫长谨便问素心,“是五奶奶的妹子吗?”   素心含笑道:“奴婢瞧着是没错的,是五奶奶的妹子。奴婢听说最是端容大方,极会做人的,不仅一家子的老祖宗夫人奶奶们喜欢,就连小丫头子们也爱跟她顽。奴婢去公主府那一回,倒听见不少人赞她。”   卫长谨道:“若真是如此,倒确实难得。”   谢琳琅和卫长谨出了游廊,便进了园子里。   王宝妍从游廊另一头出去,到了没人处,问了一句:“那两个就是慕王妃和襄国公府的大小姐?”   她的大丫鬟珊瑚答道:“是的。”又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姑娘,赐婚圣旨已经下了……”虽说老爷信心满满,还让姑奶奶去找慕王妃透了口风,但圣上到底还是赐婚大房了,圣意不能更改,还能如何?   王宝妍冷笑一声,“圣旨下了又如何,顾清泠才八岁,有没有命活到成亲的时候还两说着呢!”   珊瑚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可不好下手啊!”大家都道王宝妍敦厚大度,为人宽和,只有她这个心腹大丫鬟才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是连家中的姐妹也没少算计的,且事事都要她沾手,若真漏了底或做错了事,第一个被打死的就是自己。可自家姑娘偏又有本事让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极好的人。   “我会那么蠢?”王宝妍瞥她一眼,“不管做得多么缜密也不会滴水不露的,总能让人寻到蛛丝马迹,我又岂会蠢到自己动手!”   珊瑚张了张嘴,只得道:“姑奶奶说,咱们王家是大族,要再找个与襄国公府一般甚至更加贵重的府第,也并不难。况且姑娘这么出色,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呢?姑奶奶一定会给姑娘尽心的。”   王宝妍忽地烦燥起来,“什么样的人家?我怎么就比不过那个毒妇养的丫头片子了!长这么大,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姐姐和哥哥一样,都是懦弱无能!”   珊瑚不知道该说什么,姑奶奶在娘家时和大少爷一样是养在老祖宗跟前儿,是老祖宗亲自教导起来的,是学的真正嫡子嫡女的大家规矩,行事宽严并济,向来服人。倒是姑娘,是夫人死活要养在自己身边的,姑娘这性子倒跟夫人像了个十成十。   她知道自家姑娘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的,只得道:“姑娘还得缓缓的办才是。”   正说着,有丫鬟来传话,说是开席了,请姑娘们去偏厅坐着。   王宝妍笑道:“倒劳烦姐姐了,特意跑来说一声儿。”   那丫鬟只是个扇炉火煮茶的低等丫鬟,管事妈妈总是支使她跑腿,哪里得过主子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待?颇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姑娘尊贵,奴婢,奴婢可不敢当姑娘一声谢!”又给王宝妍福了一礼,才又去别处传话了。   王宝妍便往偏厅去了。   偏厅里已经有好几位姑娘在了,施家两位姑娘毫不客气的坐在上首,施二小姐颐指气使的命一个丫鬟一会儿做这个,一会儿做那个,直把那个丫鬟指使得团团转。王宝妍心里嗤笑一声,满面含笑的在其她几位姑娘身边坐下了。   那个丫鬟被施二小姐支指的晕头转向,刚倒完了茶,又让她给手炉换木炭,那丫鬟一个不察,手炉没拿稳,突然就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木炭洒落一地,那丫鬟吓得立时就跪下,哆嗦着连头都不敢抬。   施二小姐大怒,“你敢摔了我的手炉!真是给你千八百的狗胆儿了!立刻拖出去打死!”   门口候着的两个婆子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丫鬟是靖海侯府的丫鬟,是施二小姐瞧着她生的好些,故意搓揉她,自己身边的丫鬟不使,非要支指她,如今虽说出了错,但毕竟这也没有客人倒越过主人家处理丫鬟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打死呢?   两个婆子束手立着,颇为无奈,又怕施二小姐要将她们两个一并罚了。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见王宝妍伸手拍了拍裙子,笑道:“不过是溅上些灰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虽说是惹恼了施二小姐,但施二小姐极是宽和知礼,断不会越过主人处置侯府丫鬟的。珊瑚,你将这个丫鬟领出去,交给侯府里的管事妈妈,让她回了侯夫人,要给施二小姐一个交待才是。”   珊瑚答应了一声,就领那个丫鬟出去。   那个丫鬟本以为死定了,没承想王家姑娘竟出言救了她一命,交给管事妈妈,这样的过错,顶多也就是罚月例或打板子,比起丢了性命可是好太多了,她对王宝妍感激万分,有心想给王宝妍磕几个头,但实在不敢多待一时半刻,生怕施二小姐阻拦,几乎逃命似的出去了。   施二小姐果然十分火大,指着王宝妍道:“要你多管闲事!”   王宝妍见那丫鬟走了,才笑道:“施二姐姐消消火气罢,为着一个低贱的丫鬟气着自己,可就值得多了。施二姐姐若是不喜欢,等回头跟侯夫人说一声,便是打死又有什么妨碍的?只管施二姐姐心绪愉悦才是要紧呢!施二姐姐又是身份贵重,侯夫人又怎会不给施二姐姐做主呢?倒要回护一个奴才了不成?姐姐要是亲自处置,岂不脏了姐姐的手。”   施二小姐听了几句好话,竟就不大气了,施大小姐倒是在一旁嘀咕了句:“说得好听!”   王宝妍只当没听到,低头抿了口茶,笑道:“呀!我倒是才瞧见施大姐姐胸前这粒紫晶坠子,当真好看的紧!这样好的东西若不配姐姐这样的人物儿,实在是可惜了呢!”   施大小姐听了一怔,像是没想到她竟还会夸赞自己,不过好听话谁人不爱听呢,她倒也受用,下巴一扬,道:“这是宣城长公主给我的,是先太后的钟爱之物呢!又岂有不好的,怕是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   王宝妍捏着帕子抿嘴笑道:“怪道呢!颜色这般清静明亮,竟是先太后之物,这么大颗,又如此纯净的,实不多见!长公主实在是疼爱施大姐姐,让咱们又羡又爱的!”   施大小姐听着极是高兴,也不板着脸了,说说笑笑的跟王宝妍聊了起来。   女孩儿们都陆续进来了,都是朝气蓬勃的妍丽姑娘,三三两两的坐了满厅。   王宝妍虽和周围的姑娘们含笑说着话儿,眼睛却一直瞟着门口,直到见顾清泠也跟着两个姑娘进得门来,她连忙站起身笑着过去拉着顾清泠的手,亲热的笑道:“表妹快来这边儿坐,我刚才就一直找表妹呢,表妹可跑到哪里去了?我竟没找见!”   王宝妍拉着她入了席,珊瑚将桌前的红木嵌豆粒珠子的椅子拉开,又铺好厚实的垫子,请顾清泠坐下,顾清泠瞠目结舌的瞧着那黄豆粒大小的珠子,半晌怔怔的对珊瑚道:“谢谢你!”   才坐下了。   珊瑚听得这声谢谢倒愣了愣,才忙道:“奴婢不敢当表小姐谢!”   王宝妍也瞧了瞧椅子上嵌的珠子,不过是几粒和田青玉罢了,这么小颗又不值什么!她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实在不像是大家族的小姐,竟是什么都觉得新鲜,有一次竟端着一只粉彩的普通杯子啧啧良久,真是不够丢人的!   虽是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笑意盈盈的道:“表妹可喜欢吃什么?一会儿传菜时让丫鬟放在表妹跟前儿。”   顾清泠道:“我什么都爱吃的,表姐姐想吃什么若是不好意思让丫鬟放在跟前儿,我跟她们说。”   王宝妍着实讨厌她的直来直去,看着傻,却也没见她吃亏。王宝妍岂愿得罪其她小姐,只得笑道:“我也是什么都爱吃的。”   施二小姐坐在旁边席上,一眼瞧见了顾清泠,大声道:“哟――”长长的尾音儿还没拖完呢,就见顾清泠立时撇了嘴,作势要哭,施二小姐最受不了哭包,马上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顾清泠扁扁嘴,白净的小脸上一脸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嘿嘿!   求收藏求包养!   ☆、第42章 天欲雪   等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便开了筵席,夫人奶奶们都是依身份品级于筵席上座次。说起来也确是极巧,二皇子妃的祖母半月前去逝了,仅隔了五日后太子妃的父亲竟也去了,皆因是丧期,故而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齐齐缺席。所以皇子妃里,只有三皇子妃和六皇子妃前来,另外四皇子妃竟然也在。   谢琳琅很少在哪家的宴请上见到四皇子妃,倒是有些惊讶,不过看见坐在旁边的阮太夫人和阮大夫人、阮二夫人,便忽地想起来,四皇子妃闺名阮华,是靖海侯的嫡长女,阮年的嫡亲姐姐。   弟弟册封世子,便是孀居,也实该前来出席。   四皇子妃依然衣着清淡,不过这样喜庆的日子,实不好穿素白一色,便着了件淡黄色绣银线菊花的长褙子,头上戴了一个白貂毛的昭君套,发髻上插了一支簪首雕凤的翡翠簪子。   四皇子妃是鹅蛋脸,比起身侧下巴尖尖的三皇子妃,更多了一份雍容。其实谢琳琅一直觉得四皇子妃更适合花团锦簇般的盛妆,便是凤冠华服她也一样压得住。   谢琳琅本来就对四皇子妃有好感,更何况她是萧慕的亲皇嫂,便更多了几分亲近。   她原本是在厅堂里跟卫夫人说话儿,快开席时她过去给两位皇嫂见礼,之后便坐在了四皇子妃身侧。   四皇子妃朝她笑了笑,温言道:“只有那次入宫朝拜时咱们见过一面,碍于规矩,也并没有好好跟你说说话。我平日又不大出门子,你要是有空,便常来我们王府坐坐,只要你不嫌闷就好。”   谢琳琅忙笑道:“四皇嫂说得哪里话?怎会闷呢,我早就听说四皇嫂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跟四皇嫂在一起,保不齐还能学些本事呢!倒是四皇嫂若是觉得我粗鄙了,可不要忍着不说!四皇嫂不说,我可就当不知道了!”   四皇子妃闻言莞尔一笑,“六弟最是个闷葫芦,有你这样一个开朗的王妃说解着,也能好些。娶妻如你,也是六弟之幸了。”   谢琳琅脸上悄悄飞了抹红,不过想起平时她和萧慕在一起时,倒是萧慕的话更多些。   四皇子妃只当她是害羞了,便道:“说起来,我还没有认真送过六弟妹见面礼儿呢。”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拿出一枚戒指来,放到谢琳琅手里,道:“这个你拿着,虽说是经我手给你的,但其实是母妃送的。当年大食供奉了一块极其珍贵的红宝石,父皇将它送与母妃,母妃便命造办处制了两枚戒指,一枚是给了我,另一枚是给了六弟,只是六弟……”四皇子妃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多心,六弟在与阿娴成亲时并没有交给阿娴,而是放在了我这里。如今你已是六弟的正妻,我便将它交给你,也算是物得其主。”   谢琳琅低头瞧着手中那枚戒指,红宝石殷红如血,澄澈明亮,她将戒指戴在手上,抬头道:“谢谢四皇嫂。”   旁边的三皇子妃看她们二人说了半晌的悄悄话,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也懒得出言呛声,倒是瞟了一眼坐得稍远些的卫长谨,隐在袖中的手将一条帕子直拧得不像样子。   她本是武官幼女,从小又是娇养长大,脾气难免骄纵些,也不过就是骄纵而已,可是德妃三天两头就召她入宫,昨天又是将她一顿臭骂,一口一个妒妇!她再妒妇,德妃不是也将她娘家女孩儿送进了宁王府做侧妃?竟上赶着来做妾!一个姨娘养的罢了,还表哥表妹的叫着,真是够恶心!众人都说三皇子不喜女-色,哼!要不是有她坐阵,宁王府的后院里,只怕侍妾多得还装不下呢!   更可恨的是,她如今竟要亲自为三皇子算计来一个侧妃,自从昨天从宫里出来,她心里就一直火烧火燎,只觉得一口闷气在胸腔无处发泄。   此刻,就连谢琳琅在她面前,她都顾不上觉着心里不自在了。   阮大夫人已经吩咐开宴,一时间菜食流水一般的摆上来,酒过三巡,厅堂里的这些女客们本就不大擅于饮酒,便是真正能喝的,也不会在这样的宴席上多喝,故而众人也只是饮些果子酒,待散了席后,便都三五成群的走去外面疏散疏散。   三皇子妃瞥了眼她的心腹大丫鬟白术,一切都是先前计划好的,且又都是德妃的主意,白术又怎敢不尽力完成?她略一点头,便悄悄出去了。   德妃一直颇觉自己甚有手段,行事往往要出其不意,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譬如此次,她不仅为自己儿子谋了个有助力的侧妃,又能给自己的儿媳妇添个大堵。   庆阳宫里,德妃把玩着一柄新得的团扇,挥退了宫女太监,听心腹大宫女回禀。   大宫女觑了一眼德妃,见她眉眼舒展,就是从鼻子到嘴角那两道显得颇为严厉的痕迹也淡了许多,德妃不像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赏罚分明,能服人心,而德妃娘娘则是稍有不顺,便对奴才非打即骂,就是她这样的心腹也要小心翼翼,此时见德妃心情不错,她缓缓舒了口气,道:“宁王妃已经吩咐下去,安排好在办了,只等散了席,卫大姑娘去园子呢!”   德妃淡淡道:“你瞧着本宫那儿媳妇是真心答应了办这事,还是在做样子敷衍本宫呢?”   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宁王妃是敷衍,只得道:“娘娘计策周全,宁王妃又聪慧,定能领会娘娘之意。”   德妃面上果然带了些笑意,“她这次只要听话便罢,若是不听,还真当本宫奈何不了她了!”不由得又将那计谋在心中演绎了一番,竟似觉着已经成了,不禁有些得意之色。襄国公得皇上器重,如今他的嫡长子又与王家结了亲,真真是有势有财,若有他作助力,儿子的大业还不是成了一半了?   大宫女见德妃神色,便也不再说话,恭顺的低下头,心里却想着此事即便成了,襄国公嫡女竟被算计给了宁王做侧妃,襄国公就真的能助宁王殿下了不成?怕到最后不是结亲倒成了结怨。只是瞧着德妃踌躇满志的模样,她不敢说出来罢了。   况且这计策也不一定能不能成,德妃在宫中使这些个小手段,她的位份又摆在那里,使出来确实无往不利,但这一次……   此时天色阴沉下来,竟有欲雪之意。   卫长谨在席间也饮了两杯桂花甜酒,她的酒量是随了父亲卫明华,这一点子酒劲儿于她来说,实不算什么。但她皮肤白皙,脸色微红便瞧得出来,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喝多的模样。   素心扶着她到园子里去坐一坐,她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卫夫人也早就在挑着了,只是此前卫长玉的亲事迟迟定不下来,她不好越过兄长先定亲,便也就拖了些时日,如今卫长玉亲事已定,她是女孩儿家,自是等不了五年之久,便也只能先于兄长成亲了。   父亲襄国公是天子重臣,兄长是禁卫大统领,她又是公府嫡出,想求娶之人自然不在少数。她在厅堂里时,便总有夫人想着法子打谅她,她平日里虽说开朗大方,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终于可以离了她们的视线,便由素心扶着,在园子里走的远了些。   温泉园中比别处要温暖,是以梅花并未开放,只是梅枝上倒有一两个花-苞俏生生立着,瞧着倒也有趣。   卫长谨便在此处坐着歇了一歇,有风徐来,却并不甚冷,倒也惬意。   坐了一会儿,便听旁边的树后面有个小丫鬟笑着道:“玲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呢?也不怕主子们叫呢!”   就听另一个声音清晰的传过来,“我不过少歇片刻罢了,你竟也不放过!我本来还有个好顽的要说与你听,便不说了!”说完还哼了一声。   之前那小丫鬟忙道:“玲儿姐姐大人大量,我也不过是随嘴说一句罢了,哪里是说玲儿姐姐偷懒的意思呢!好姐姐,你就说一说罢,明知道我最爱听这些有的没的,还要吊着我不成?”   那个叫玲儿的这才道:“园子东侧的暖房里,先不是培植了些兰花么?竟都开了!我去偷偷瞧过一回,当真好看的紧!你若也想瞧瞧,等晚上我便带你过去,看暖房的是我干妈,最是疼我了!”   先头那个小丫鬟明显的惊喜道:“可当真?那我晚上一定来找玲儿姐姐,玲儿姐姐可一定要带我去!”   又说了几句话,这个小丫鬟便从另一头走了。倒是玲儿像是歇够了,从树后面走出来,却不妨一眼瞧见卫长谨,一想到刚才的对话可能已经被卫长谨听了去,虽说不是什么大错,但偷懒要是被主子知道了,罚月例是少不了的,保不齐还要打板子,不禁又尴尬又有些后怕,忙给卫长谨请了安,道:“奴婢没瞧见卫大姑娘,求卫大姑娘饶了奴婢吧!”   卫长谨笑道:“你说暖房里的兰花开了?可是真的?”她最喜欢兰花。   玲儿不由得一喜,忙低下头去,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谎!那兰花都是世子精心培植的,就连蕙兰、天丽也都有!姑娘若是喜欢,奴婢这就带姑娘去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求姑娘能饶过奴婢。”   卫长谨目光一动,微笑问道:“你叫玲儿?可识字?爹娘都是做什么的?”   玲儿不妨她如此问,怔了怔,才道:“奴婢并不识字,爹爹,爹爹已经去了,奴婢的娘也是侯府的奴婢。”   卫长谨点点头,只道:“你去当差罢。”   玲儿看卫长谨没有要动身去暖房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便道:“姑娘若想去瞧,奴婢便带姑娘过去,否则,奴婢,奴婢心中不安!”   卫长谨笑了笑,道:“我一会儿自己去瞧,你先走罢。”   得了这句话,玲儿心下稍安,虽说不是自己带着去的,但毕竟也是去了,好歹可以去交差了。   等玲儿走了,素心问道:“姑娘当真要去?”   卫长谨道:“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Orz   总这么晚也不是法子,要不换个时间更呢?   男主不是皇帝,皇帝另有其人。   我不会让你们猜到的,嘿嘿!   ☆、第43章 私会   白术一进厅堂,便瞧见三皇子妃正在跟几位夫人说话,走近了给三皇子妃和几位夫人都请了安,笑道:“王妃娘娘让奴婢去折枝梅花来,奴婢瞧上两枝,都是含苞待放,好看的很。奴婢愚笨,实较不出高下来,斗胆来请王妃娘娘过去瞧瞧。”   这些高门贵妇里有几个不是人精的,都是闻弦声而知雅意,立刻便赔笑道:“想来侯府的梅花也知道这丫头是折来孝敬王妃娘娘的,本来不好看的,也都卯着劲儿让自己好看些了!”   三皇子妃矜持的笑了笑,便与白术出去了。   其中却有一个缺心眼儿的妇人竟然道:“这个丫鬟也实在是个实心眼儿,都折了来不就是了!还要请王妃娘娘过去一趟,在这厅里就瞧不了了不成?真真是个笨的!”话音刚落就被另一位贵妇涨红着脸给拽走了。   卫长谨先去找了一圈谢琳琅,见她又挽着卫夫人言笑宴宴的说着话,便走到跟前儿笑嗔道:“看你们这副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母女呢!”   卫夫人就笑骂她,“连你母亲也编派起来!我和你表妹有日子没见了,正有许多话要说,哪像你,日日在我跟前儿惹眼!”   谢琳琅抿嘴笑道:“舅母竟不用急,反正表姐也快了。”   卫长谨拧她一把,道:“混说什么呢,快了慢了的!我有话儿要跟你说。”   卫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们竟还有话要背着我来!罢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不惹出事来便罢!”   卫长谨就冲她吐吐舌头,拉着谢琳琅走了。   谢琳琅笑道:“你能有什么好话儿?”   卫长谨高深莫测的道:“靖海侯府上还有天丽、蕙兰呢!如今在暖房里养着,这时候竟也开了花!还是个小丫鬟想着法儿透给我的呢,又这么难得,我可不得去瞧瞧么!”   谢琳琅立时就住了脚,凝神道:“你既知道那小丫鬟是故意要透给你的,想来是有阴私事在里头,你还要上赶着往套里钻不成?”   卫长谨浑不在意的笑道:“就是知道里头有事,我才想去瞧一瞧呢,倒底是哪个在那儿等着我呢!”   谢琳琅知道这个大表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只有她算计别人的,如今见有人算计她,还好奇起来了!不由得嗔她:“大表姐你快消停些罢,仔细我告诉舅母去!”   卫长谨含笑道:“我是记起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行事手法与此事极是类似,保不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便想去瞧瞧这人倒底是谁?”   谢琳琅闻言也思量一回,这种引着一个女孩儿去某处撞见外男,最后不得不嫁给此人的招数,哪家后宅里没发生过一两件呢?说不准如今这园子里的夫人奶奶侄女外甥女的都亲自使过!卫长谨说的手法自然不是指这个……谢琳琅想了想,神色逐渐肃然起来,引着女孩儿去哪处大多是脏了裙子,要去换的,因为裙子脏了要换自然就要先把脏裙子脱下来,这与穿得整整齐齐的撞见外男差别很大,也更加说不清楚,但是引着人去看花……谢琳琅道:“表姐说的是御花园?”   当年那桩皇室秘辛,京城的世族贵胄之中也有许多人知道,不过是说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里赏花,不小心中了暑气,所以圣上允她去行宫避暑。   不过,若真是这么简单,也就不必称之为秘辛了。   当年着手处理皇后离宫之事的便是卫明华。   所以卫明华是极少数知道实情之人。   那日原本是宫中四公主的洗三礼,中宫设宴,各品级诰命妇皆在,但皇后却没有主持开宴,而是去了御花园,外臣本不允许进入后宫,却不知为何,一等公世子刘钦正却等在那里,刘钦正是皇后世伯之子,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首尾谁也说不清,但是谁也不会傻到在那样的场合下冒着灭九族的危险去私会,所以圣上并不相信,但是不信并不等于不疑心,更何况引着皇后与刘钦正二人的皆是皇后之人。   皇后在行宫住了整整一年,后来虽说被接回宫中,但想来皇上心结难解。而皇后不久之后便就薨逝。   想来敢设计皇后的无非就是那几位有皇子的妃嫔,不拘是谁,这桩事都是她心中的得意之作,想着再使一回也是人之常情。   卫长谨点点头道:“透话给我的那个丫鬟亲人都没了,只还有一个娘,也在侯府当差,想必是被人拿住了身家性命,想来就是打死她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便只好自己去瞧瞧了。”   谢琳琅笑道:“当我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呢!你怎么不在舅母跟前儿说呢,定是怕舅母知道了不许你去!”   而一直在园子里头等消息的三皇子妃,脸冷得似冰一般,三皇子若有卫长谨这样一个娘家势大的侧妃,那么她这个正妃将如何自处!想来想去,已经想到立侧妃之后去了,三皇子妃面色铁青,紧紧攥着双手,几乎没将指甲都嵌进肉里去!   不过即便卫长谨她娘家势大又怎么样?还不是做了侧妃!等到时候在自己手里,如何搓揉她,还不是凭自己高兴!   这样一想,才觉得略好些。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一股子火,蹿来蹿去,怎么也发不出。   白术出去一趟,回来时面上带着喜色,道:“卫大姑娘果然去了暖房了。”   竟还成了!   这个蠢货!   三皇子妃几乎是恶狠狠的道:“并不用惊动旁人,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去暖房!”   暖房也是在园子里头,只是周围垒了墙,单劈出来一方小院子,三皇子妃在小院子里不紧不慢的踱着步,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呼:“啊!宁王,宁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暖房所处本就偏僻,且周围又有假山树木,三皇子妃声音不高不低,小院子外头的人听不见,暖房里的人却听得清楚,“我老远就瞧见卫大姑娘,本想跟卫大姑娘说说话,却没承想卫大姑娘走得倒快,我竟赶不上。追了一遭,才知道卫大姑娘竟来了这里会我们家王爷来了!”   说着就流眼泪,演作俱佳的哭道:“王爷若嫌了我便给我一纸休书,我还能赖着不走不成?倒叫王爷这样子的打我脸!王爷瞧上了卫大姑娘,趁早与我说了,我就是拼着脸面不要,也定求了父皇赐给王爷!如今王爷竟做起私会的事来,倒叫姑娘家的名节往哪搁?”   她一面哭一面说,腔势作够了,便一脸狠意的要推门进去,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脆生生的道:“我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唤我,还纳闷呢,这是谁唤我还不肯露真容?原来竟是宁王妃!”   三皇子妃一怔,回头一瞧,整个人瞬间便僵住不动了,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志得意满的脸上顿时精彩至极。   正在小院子门口站着的那个,不是卫长谨又是谁?   谢琳琅在一旁白了卫长谨一眼,道:“表姐刚刚难道没听见?三皇嫂说表姐跟三皇兄在此私会呢!”说着又对三皇子妃大声道:“里面是谁在跟三皇兄私会,还请出来还卫大姑娘一个清白,女儿家名节要紧,岂容人随意就损毁了去!”   这一声着实不低。   她又是站在院子门口,园子里立刻就有人听到了。本来这些夫人奶奶们刚吃过饭,正闲得慌呢,哪有不爱瞧个热闹的?立时就有不少人笑意盈盈的起身,“听说侯府还有个暖房呢,花儿倒是不少!瞧瞧去!”   马上就有人附和,“我也正想去呢,一起罢!”   没一会儿,花房的小院子门口就围了一群人。   卫长谨便低了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道:“宁王妃张嘴闭嘴花房里面私会的人是我,竟不知王妃娘娘为何能如此笃定?难道一早就知道了不成?我待王妃娘娘不提多大的孝敬,但也是恭谨知礼,自认不曾丝毫得罪王妃娘娘,却不知王妃娘娘为何定要欲我死而后快?这样私会的名声,王妃娘娘硬是要栽给我,我就立时死了罢了!”   说着就拿帕子掩面。   周围的一圈妇人都不是傻子,谁听不明白呢?又瞧见暖房外面刚刚正欲闯进的宁王妃,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这是宁王在里头私会,被宁王妃捉奸捉个正着。   还没进去瞧见人呢,就说里面是卫大姑娘,这是有透视眼不成?   怪道人家卫大姑娘这么委屈,任是谁拼死闹上一场也不能被泼了这脏水在身上!   三皇子妃不是个有急智的人,这样的天气里,汗都流下来了,她也不晓得局面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的人明明瞧见卫长谨已经进了院子了,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安排进行的,她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喜该怒该忧?喜的是卫大姑娘是做不成宁王的侧妃了,怒的是自己被破了局竟还一无所知!忧的是三皇子一向名声极佳,这么些年才只有一位侧妃,除了有她坐镇的原因外,还有就是三皇子一直以来极力塑造的形象。如今若被人传出去私会的传言……她最先想到的并不是皇上的看法,而是德妃的怒火。   直到白术推她,她才反应过来,慢慢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带着人就要往院子外面走,对卫长谨道:“是卫家妹妹听差了,哪有什么人在呢?私会一说更不用提!天越发阴沉了,或许一会儿要下雪呢,咱们去厅里坐着。”   她虽极为维持,但依旧有些语无伦次了。   卫长谨只顾捂着帕子装委屈,谢琳琅便冷笑一声道:“三皇嫂一句我们听差了,便能将此事掩过去了不成?这暖房里有没有人,有什么人,只管打开门也就一目了然了!三皇嫂如今这样遮掩,三皇嫂又是从里面出来的,少不得让人疑心或是三皇嫂在里面见了什么人,不敢让咱们瞧呢!”   卫长谨悄悄移了帕子,在缝隙里瞧了瞧谢琳琅,表妹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   要不就是三皇子私会,要不就是你私会别人,只管把人藏在里面不敢让人见。两者之中选一个罢。   三皇子妃如何肯选,不由得大怒,道:“你竟敢攀扯起我来,污我名声,这罪名你可担待的起?”   谢琳琅毫不退让,“那三皇嫂污闺阁女孩儿名声,三皇嫂可担待的起!”   三皇子妃气得睚眦欲裂,可这是襄国公的嫡女,她又实在不敢说担待的起。   两人这么对峙着,周围的夫人们都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正僵持着,就见卫夫人沉着面色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太困了,太困了……。   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指出来,我好改。   剩下的明天发,太困了……   还有,你们实在是太聪明了!   ☆、第44章 阮年   卫夫人在园子里时就听到这边有动静,稍一打听就知道是发生了何事,自己就这样一个嫡亲的宝贝女儿,三皇子妃竟然紧着来算计,让她如何不怒?   卫夫人此时面沉似水,即便是在王妃面前,国公夫人的威势也展露无遗。   她轻轻拍了拍卫长谨的手,只福了一礼,并不肯寒暄,便对三皇子妃道:“慕王妃问得清楚明白,还请王妃娘娘为我等解惑。王妃娘娘身份尊贵,我等虽鄙陋,但事涉小女清白,就是闹到圣上面前去,少不得也要请王妃娘娘给出一个解释。”   三皇子妃实不想闹成这样,她原本就是想闭门捉个奸,逼襄国公府就范也就是了,此时非但没成,还在如此无理的情况下对上卫夫人,不禁有些心虚,但她拿腔作势一向最为擅长,便笑道:“卫夫人这样说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认真算起来,我还要叫安庆郡主一声儿堂祖姑母呢!卫夫人也是我的长辈,又说什么身份尊不尊贵的?卫夫人可不要这般生份了才好。”说了一篇子话,才道:“关于卫大姑娘这事……只不过是奴才们胡乱说了一句,做不得准的,暖房中并没有人。跟卫大姑娘更是没有干系了。”   竟又推到了奴才的身上,只是胡乱的一句话,就连查证也没个实处。三皇子妃心里想了一遍,觉得并无不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起来。   卫夫人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便道:“王妃娘娘既说是奴才胡乱的一句话,可不知是哪个奴才胡乱的一句话呢?”   三皇子妃作势苦想,半晌笑道:“这个卫夫人真是难为我了,不过一句话而已,是哪个奴才说的,我还真没在意。”   竟连一个奴才都不想舍出来!   卫夫人气定神闲的道:“王妃娘娘真是宽宏,竟然随便一个奴才都能在王妃娘娘跟前儿嚼舌头?”卫夫人不打算跟她掰扯这个,直接道:“是哪个奴才嚼说的都不打紧,蔡嬷嬷和陈嬷嬷,你们去暖房里瞧瞧,倒底是谁在私会呢?竟敢攀扯到大姑娘身上来!”   三皇子妃哪里肯让她们进去,她带来的丫鬟婆子不少,此时都堵在院子门口,三皇子妃颇为烦躁,她急于将此事混过去,想了想,果断对白术斥道:“原只是看到有人在这院子外面走了一遭,这才瞧错了人,以为是卫大姑娘。我错了眼你也不提醒我一声儿,害得卫夫人误会,看我回去不治你的罪!”   白术连忙跪下请罪,“是奴婢的错,奴婢也是眼花了,想来是个小丫头子过去,也穿了件红衣裳,这才看成是卫大姑娘了。卫夫人和卫大姑娘大人大量,都是奴婢的错,要打要罚奴婢都不敢有丝毫怨言!”   三皇子妃佯怒道:“就算卫夫人和卫大姑娘宽和,回头我也定不能饶你!还不快给卫夫人和卫大姑娘磕头!”   白术闻言立刻就给卫夫人和卫长谨“咚咚咚!”磕头。   卫夫人不说受了也不说不受,只当没看见,对三皇子妃道:“既然是王妃娘娘瞧错了人,便也就罢了。但是小女无故被人说成在暖房里私会,少不得要辨个清楚才是。还是请暖房里的人出来,也让在场的夫人奶奶们做个见证,还小女一个清白!”   说来说去竟还是定要见暖房之人!   三皇子妃不由得就怒火上头,若真见了里头的三皇子,且不论三皇子私会传出去有多大妨碍,单说他私自跑来女客的花园子里头,便不大妥当。但是卫夫人话说的强硬,是不请出暖房的人不罢休了,她便冷笑一声,拿出王妃的威势来,道:“都说了暖房里什么人也没有,难道卫夫人还要怀疑不成?看来如今襄国公权势日大,卫夫人也不把我这小小王妃看在眼里了!”   卫夫人虽是一品诰命,但不敬王妃也是大罪,卫夫人淡道:“不敢。”回头吩咐丫鬟,“就说是我的话,出去找大公子,借用二十侍卫,进暖房请人!待证了小姐清白,我再进宫请公器私用之罪!”   那丫鬟也甚伶俐,不等三皇子妃做出反应,立刻就飞奔了出去。   三皇子妃实在没想到卫夫人竟如此强硬!若是真让侍卫将三皇子自暖房中提出来,又有她和德妃设计卫大姑娘在先,就是卫夫人进宫请罪,圣上也不会如何申斥,再有襄国公和卫长玉之怒……三皇子妃那冷笑立时就僵在了脸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暖房里三皇子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初时他见进来的不是卫长谨,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院子里闹成这样,想来卫夫人是定要个说法才罢了!   三皇子是一直养在德妃身边的,有那样一个强势的母亲,他从来不敢违逆,就是后来当今圣上荣登大宝,母亲在后宫为妃,再也不能插手皇子教养之事,他也依然最怕这个母亲。偏母亲还总骂他生性懦弱,焉知他的懦弱不是德妃一手压制而成!   他喜欢温柔贞静的女子,偏最后娶了一位同他母亲一般脾性的王妃。   这样后宅女子所耍的小手段,他也丝毫不敢拒不参与。为着保密,就连贴身的小厮也被他留在了园子外面候命。此时见三皇子妃没了主意,他只好厚着脸皮推开暖房的门。   虽说众人都有心理准备,但骤然见到三皇子,还是有些惊愕。   惊愕过后,便都急忙见礼。   三皇子尽量表现自然,颇为和煦的道:“本王听说靖海侯府上养着些奇花异草,便来瞧瞧……咳咳!”   暖房里一个丫头适时的冒出头来,这丫头颇有几分姿色,穿着剪裁极合身的交领小袄和绣了海棠花的裙子,眉眼微微上挑,年纪不大,竟自然的流露出一股风流态度。   三皇子妃一见里面冒出来一个绝色丫头,顿时气得肝儿疼!这一急怒立时盖过了她的理智去,走过去劈手就是一耳光,大怒道:“大胆奴婢,竟敢跑来勾-引王爷!谁给你的胆子?是谁指使你的,趁早告诉了我,也省得你零碎受罪!”   那丫头毫不含糊,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只是哭着求饶命。   旁边的白术颇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小声道:“王妃娘娘,这是咱们王府的奴才,是前些日子德妃娘娘赏的,因王妃娘娘不……但因是德妃娘娘赏的,也不好直接处置了她,便一直让她做些粗使活计,王妃娘娘觉得她面生也是有的!”   三皇子妃顿时想起上个月,德妃为了给她添堵,送来的几个绝色丫鬟,一时气结,紧咬着牙,又不能说出拖出去打死这样的话。就算是打死,也要先问过德妃才行。   那个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发髻略有一丝凌乱,更添楚楚可怜之姿。她自进了王府,就一直不能近三皇子身,今日难得撞见了这样好的机会,竟被她偷听到三皇子一人在这暖房里,她怎能不把握住?反正三皇子妃不喜她是一定的了,此时还是抓住三皇子的心更要紧些。她思至行至,立时便膝行过去,抱住三皇子的腿,哀哀哭泣,“求王爷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也是不小心才撞进了暖房里。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王爷!”   一面说着,又用柔软饱满的胸-脯去蹭三皇子的腿。   三皇子并非真正不好-色之人,虽说他王府里并无通房侍妾,但是他也收用了几个丫鬟,因要传出去一个不好女色的名声,故而只是没过明路罢了。此时被她这一蹭两蹭的,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不由得道:“她也并不是故意为之,如何处置,王妃还是将她带回王府再说罢。”这里都是女客,他也实不自在,便迈步走了。   三皇子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将她给我带走!”又对卫夫人冷笑道:“让卫夫人见笑了!”   她适才言之凿凿的说暖房里没有人的话犹在耳畔,卫夫人淡淡道:“不敢。”   这样一场大戏,在场众人倒是看得颇为尽兴。   见三皇子妃走了,大家便也都三三两两的告辞。   谢琳琅辞了卫夫人和卫长谨,见萧慕正在门外的马车旁等她。   大老远的见她从门里出来,便对红绡道:“起风了,将大氅给王妃披上再出门来。”   红绡应了是,就忙过去给谢琳琅披了大氅。   等谢琳琅近了车前,才看见萧慕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身姿英挺,穿着一身朱红色深衣,腰间系着一条云纹青丝绦带,还挂了一枚略染墨色的玉佩,他同身边即便笑着也稍显冷淡的萧慕比起来,真是眉眼嘴角皆是笑意,见谢琳琅过来,也丝毫不避讳,还给她见了礼,道:“嫂子好!”   这就是靖海侯世子了。   要不是她听说过阮年领兵作战的英名,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纨绔模样的公子还是个将才。   萧慕也与他告了辞,才上车,一路往王府而去。   每回他都是在外面骑马的,这次竟钻到了车里,倚靠在貂鼠皮的垫子上,微闭着眼。   等帘子都放好,马车行驶起来,谢琳琅才闻到一阵酒气。   原来是喝醉了,面上竟丝毫也看不出来。   马车里备了一张小几,杯盏火炉一应俱全,谢琳琅便倒了盏茶与他,他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就张开手臂,道:“你可冷不冷?到我这里来歪一会儿。”   谢琳琅立刻警惕的坐远了些,道:“我不冷。”   萧慕闷笑了一声,长臂一挥,就将她捞在了怀里,他的脸凑得极近,息纳可闻,热气喷在颈间,她脸倏地就红了。   天色渐沉,密布的云幕里,便有碎玉般的雪花静静飘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聪明,什么都猜得出来。   呜呜,不问了,   你们肯定知道留着阮年是干嘛使的。   ☆、第45章 怒火   回到王府时,细雪已经落了白白一层,萧慕亲手撑着一把竹骨绘花鸟的油纸伞,谢琳琅略迟他半步,瞧他大步迈得稳当,不由得笑了笑。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回过头来,挑了眉道:“笑什么呢?”待她赶上半步来,便攥了她的手,牵着她往谨兰院去。   此时仍有雪花簌簌落着,谨兰院里已经挂上了羊角灯,他在檐下收了伞,交给身边伺候的丫鬟,提步进了室内。在软榻上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一个丫鬟伺候着谢琳琅卸钗环,才想起来,便喑着声音又问了一回:“你方才笑什么呢?”   谢琳琅瞧他似醉非醉的模样,不禁含笑道:“王爷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不小,若不是我离得近才知道王爷醉了,也要被王爷唬过去了!”   又吩咐碧桃青杏进来,“王爷刚才歪了一会儿,此时趁醒着,将我先前吩咐熬着的醒酒汤端来,服侍王爷喝下。再端几样小点心来,醒了酒,难免会有些空肚子,便吃几块也好些。”   碧桃和青杏都笑着应了,一个去端醒酒汤,一个去厨房拣新蒸的四样小点。   一时间便在炕上摆了雕花小几,将果食都端上来,又斟了两盏雪芽。   萧慕不喜太过甜腻之物,简单的白糖糕倒是连着吃了好几块,他又饮了口茶,随口问道:“红绡说今日你们女客的园子里闹了起来?”   谢琳琅也正打算跟他说此事,便道:“是三皇嫂寻了个小丫鬟引着表姐去暖房,三皇兄正等在那里,想来是打算谋划了表姐去呢。原不过就是后宅妇人的一些小手段,只不过表姐想起了一桩旧事,这才过去瞧了。”   萧慕微皱起眉,今天宴席还未结束,三皇子便借故离席,这个三皇兄向来不是个有主意的,况且这些妇人擅用的小手段,他也不见得会使,便冷哼一声道:“三皇嫂一向不喜三皇兄纳侧,便何况是卫家嫡女这样的身份!不是三皇兄,亦不是三皇嫂,德妃得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谢琳琅先诧异了一回他思路清晰,才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皇后离宫一事?”   萧慕看了她半晌,赞赏的笑道:“你们的小心思倒是想得够深远,当年皇后出事也是被人引着去花园,手法确实相似,你们是怀疑当年之事也是出自德妃之手?”   “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证据。”谢琳琅轻叹,“不过她又行了一回,才觉蹊跷。”   也不知萧慕想到了什么,笑道:“也并不用什么证据,只要疑心就够了。况且若是真有蛛丝马迹留下,当年也不会查出不来。如今重新翻了出来,倒应该叫太子知道。”   若是被太子知道当年皇后是被德妃间接陷害而死……便是明面上不能有何动作,私底下想来也少不了罢。   “只是……”谢琳琅有些迟疑,“太子疑心颇重,我们告诉他,他又岂会相信呢?”   “特意告知他的,他自然不会信,但若是他自己的人手探听到的,就会深信不疑。”萧慕笑了笑,“越是像太子那般多疑之人,便越是如此。”   谢琳琅看了看他,又将剩下的点心散给了丫鬟们,在心里长吁了口气,才能刻意语气平静的道:“反正王爷明早也不休沐,便将朝服送去照水居吧,也省得早起还要来扰我一回。”   萧慕一愣,实没想明白,刚还好好儿的,竟突然就要撵他去照水居了?不由得脸色一沉,“才与我说上这几句话,就不耐烦了不成?”   谢琳琅低头道:“王爷要将消息透给太子,自然得经周侧妃之口,才是太子之人打探的意思,也能让太子更相信一些。”   萧慕闻言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缓声道:“也不一定非要经周侧妃,让苏管事想法子透给她身边的李妈妈也是一样。”   谢琳琅瞧他初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低了头,不想说话。   萧慕难得一见的颇觉心乱如麻,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应,便不再理她,起身去了净房。   碧桃瞧着两个主子都神色不虞,更不敢怠慢,和青杏两个服侍萧慕洗漱,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软缎儿石青色的暗纹中衣。   谢琳琅也已经解了头发,要去净房沐浴,萧慕倚靠在床头看着她半晌,道:“你快些。”   谢琳琅心中仍觉得颇不自在,此时听了他这样一句厚脸皮的话,也不由得有些耳根发热,在净房磨磨蹭蹭了许久,才穿着严实的小袄撒脚长裤出来。谢琳琅打远瞧着他倚在床上未动,还以为他是睡着了,走近了才发现他竟是精神的很,只得老老实实爬上-床去。   萧慕不舍跟她怄气,且又看她模样紧张,倒有些好笑,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在了怀里,笑道:“又不是头一回!”   谢琳琅脸上发烫,却还是白了他一眼。   萧慕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俯下-身去便噙住她娇-嫩的红唇,谢琳琅不由得身子一颤,便要躲开,却被他大力揽住,他呼吸也沉重起来,在她耳边呢喃:“我心悦于你良久。”   谢琳琅再躲不开,闭着眼睛,只闻他逐渐粗重的喘息声。   自进入了腊月,便眼瞧着是年根底下了。   自靖海侯府宴会散后,宫中不知怎地竟传了一股子流言出来,都说先皇后是被人陷害了,且将陷害之人的矛头隐隐指向德妃。   初时也只不过是几个宫女太监私下里嚼嚼舌头,没两三日的功夫竟就传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若说没人在背后主导着煽风点火,真是傻子也不会信!   庆阳宫里,德妃劈手就摔了只茶盅,指着三皇子妃怒道:“瞧瞧你办的事儿!真是没有比你再蠢的了!”   虽说是一宫主妃,但这样骂自己的儿媳妇……别说世家大族了,就算是小门小户也少有如此破脸大骂的。   庆阳宫里的宫女嬷嬷都恨不能自己压根儿不存在,狠命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皇子妃又羞又愤,但是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跟德妃当面梗脖子,便一咬牙,扯下头上的发簪,两鬓便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又给白术使了个眼色,就往屋中的柱子上撞去,白术先得了提醒,早一步冲到柱子旁,死命的拦着,一面哭道:“王妃娘娘万莫想不开啊!让郑国公和国公夫人可该多伤心,更何况您是在德妃娘娘宫中出的事,于德妃娘娘名声亦有妨碍。王妃娘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您若真去了,奴婢也立刻就随您撞死了去!”   德妃听得眉头一跳,大骂宫里的奴才,“都是死人哪!怎么不赶紧拉着去!都想把脏水泼在本宫头上不成?一个一个不扒了你们的皮!”   宫女嬷嬷们一窝蜂的就冲上去,垫柱子的垫柱子,求三皇子妃的跪下一片死求着,乱成一团。   德妃气得一把就将书案掀了。她这个儿媳妇别的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倒是学得纯熟得很!每次借故找她麻烦,她都要寻一回死,还要把郑国公搬出来。当初怎么就给儿子选了这么一个泼妇!   “都给我住嘴!”德妃大怒,屋子里立时就没了声音,只有三皇子妃还一声一声的哭着,全不理会。   德妃坐在软榻上,脸黑如锅底,沉声道:“可查出来了?”   旁边心腹大宫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娘娘话,传流言之人甚多,但最初是从尚食局和浣洗局的两个宫女口中传出,那两个宫女已经私下审训过,都是嘴硬的很,最后查了她们近两年的差事调配和与之交好的宫女太监,才查出来,她们都与东宫有关。”   德妃冷笑一声,“东宫?将之前皇后之事翻将出来,本宫就觉得跟东宫脱不了干系,倒还真是东宫出的手!”又瞥了一眼犹在低泣的三皇子妃,厌恶道:“说你蠢你还不服,你瞧瞧太子妃,闷声不响的就泼了桶脏水在本宫身上!你再瞧瞧你,除了撒泼妒忌你还会干什么?亏得还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小姐!本宫当初真是瞎了眼!”   三皇子妃直气得全身颤抖,“是母妃教媳妇做的,如今事情没成,母妃就都怪在了媳妇身上!若不是母妃送去王府的那个贱婢,又怎会有人跑去暖房勾-引王爷?”   德妃腾地就站起来,“你还敢怪本宫……”   话未说完,就见一个小宫女神色慌张的跑进来,跪下就道:“娘娘,陛下銮驾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德妃大惊,圣上怎么会此时过来?连忙整理仪容,又看了一眼发髻散乱的三皇子妃,真是一刀砍了她的心都有了,此时若是让她回避,被圣上知道三皇子妃躲避不接圣驾,那就是大罪!便低斥道:“还不快帮王妃把发髻挽好!”   白术手脚倒也利落,三下两下就挽个简单的发髻,戴上凤钗,倒也看得过去。   这边刚忙完,就听太监报:“皇上驾到!”   德妃忙带着三皇子妃前去跪迎接驾。   皇上摆摆手,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   德妃虽然陪着笑,但她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此时实在无法不忐忑。她忙吩咐给皇上倒茶,又亲手给皇上剥了个橙子,笑道:“陛下下降,臣妾实在欢喜无限。这是前儿内务府送来的,想来陛下那儿只有更好的,但好歹这是臣妾亲手剥的,陛下赏臣妾个脸罢!”   皇上接过橙子,拿在手里,只淡淡道:“你想让襄国公的嫡女给你儿子做侧妃?”还使了那样下作的手段,让卫明华将状告到了御前来。   德妃闻言心下一紧,忙道:“臣妾,臣妾是喜欢卫家那孩子……”   皇上依旧面无表情,当年德妃刚入东宫,便被封为才人,她虽说只是个庶女,但是大方明丽,很多话连当年的太子妃和侧妃都不敢说,她却敢,他那时觉得她的娇憨颇有几分可喜之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不懂事。连带着三皇子……堂堂大周皇子,竟配合着妇人的后宅手段,做出些自贬身价之事。   他神色无喜无怒,让人看不出什么来,“你是说,只因为你喜欢,你就可以算计襄国公嫡女给你儿子做侧妃?”   德妃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这样淡然的样子才是真的生了气,心里不由得惊慌失措,忙道:“臣妾,臣妾……”突然瞟了一眼站立一旁的三皇子妃,竟鬼使神差般的道:“若是卫大姑娘觉得做侧妃委屈,便让她做正妃也使得!”   三皇子妃并未打算出言,此时听闻德妃之话,不由得大惊出声:“母妃?”她自嫁入王府,没少被德妃借故搓揉,此时以往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也顾不得仪态,顿时痛哭出声,跪在皇上面前道:“儿臣并未做过任何不敬不孝之事,母妃竟无故要休弃儿臣,儿臣还有何脸面存活?只求父皇给儿臣作主!”   德妃被她这一哭,猛地回过神来,她身后还有郑国公府呢……   皇上皱起眉,看着德妃刚得罪了襄国公府,又得罪了郑国公府。他脸色终于渐渐沉了下去,摆摆手,命内相宣口谕,“德妃行为无端,迁入静思殿反省己过。日后无事不得召宁王及宁王妃入宫。”   皇上回朝乾殿时,站在那八十一级台阶之下,目光一径掠向顶端,忽然出声:“当年皇后之事,你觉得可是德妃所为?”   太监总管李贵全低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皇上默然半晌,今早在朝乾殿中,他训斥三皇子时,太子垂首立于一旁,倒是二皇子出言为兄弟说情。太子如此不宽厚,只怕日后对其他皇子也不会太好。   他一抬眼睛,“太子想去江南?”   李贵全老实答道:“太子确有此意。”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半晌,道:“那就让他去,再命卫长玉为三司副使同去。”   李贵全心下一惊,然后默默低下头去,圣上不另派太子官职,却命卫长玉为三司副使,到了江南,三司副使手中才是实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能早点发出来了``~~~   船戏写成这样,竟还被高审。。。。。   ☆、第46章 有孕   淑妃畏寒,才入了冬时,娴裕宫里就拢了地火龙,除此之外,还习古法筑了一面火墙,用两块筒瓦相扣做成管道,包于墙内,与灶相通,待生起来火来,整个殿内都暖意融融。   此时淑妃面前放着一个铜胎珐琅夔龙纹的小香熏炉,她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掀开炉盖,捏着瓷夹轻轻拨动里面的香饼,一股子桂花香气便循着热气传了出来,她这才问道:“回来了?”   旁边一个宫女忙恭声道:“回娘娘,是。奴婢刚去探查了,德妃娘娘已迁完宫,并未带太多东西,只是一些贴身所用之物,想是德妃娘娘以为很快就能回去。”   淑妃似笑非笑的道:“看来皇上还是疑心了,太子虽说没有证据,但只要能让皇上疑心是德妃所为就好。也罢,让太子他们斗去罢!”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能坐收渔翁之利当然比亲自动手便宜得多。   那宫女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悄悄在一旁伺候着。   坐在下首的二皇子妃迟疑道:“既然德妃失了圣心,母妃何不趁此机会,让她再翻不了身?”   “皇上并未降她位份,本宫想动她也并不容易。”更何况德妃这么些年也收罗了不少人,淑妃淡淡道:“况且三皇子那里,有她这么一个蠢货拖着后腿,也是好事。”   淑妃瞥了一眼她这个二儿媳妇,出身不差,品格儿也是好的,只是太过方正了些,就像是支着四个棱角一般,说话做事从不懂得转圜,不过比起三皇子妃来,倒也算不错了,想到这儿,语气便和缓了些,“哪天将三个孙儿带进来给本宫瞧瞧,本宫许久没见他们了。”   二皇子妃忙道:“儿媳知道了,下次入宫时便将他们都带来,几个哥儿都十分上进,王爷管得也甚严格……”   “那就好。”淑妃淡淡打断她的话,悠悠道:“程夫人的怀相怎么样?如今也快三个月了罢,也不要大意了,虽说你有经验,但是要照顾三个哥儿,哪里忙得过来,一会儿回去时就从我这儿领两个嬷嬷一并带着,伺候到她生产再回来。”二皇子的两个侧妃四个侍妾,其中有三个也是曾有过身孕的,但都是不足三月就小产了,二皇子的三个儿子都是出自二皇子妃,这其中有什么勾当,淑妃又岂会不知?   这回又有个夫人怀了身孕,虽说生出来也只是庶子庶女,但到底也是二皇子的子嗣。送两个嬷嬷去也是有意保着的意思了。   二皇子妃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能低着头答应。程夫人也怕自己小产,刚诊出脉来就在二皇子面前晕倒过一回,从此二皇子便免了她请安。而她也格外小心,平时无事都不肯踏出房门半步。如今又有了淑妃派的两个嬷嬷过去……   而坐在旁边的五皇子妃,瞧着二嫂低眉垂眼却不大情愿的模样,不禁又酸又妒,不过是二哥的一位夫人有了身孕罢了,况且二嫂已经有了三子,实在没什么威胁了,二哥又有争大位的机会,说不准二嫂将来还有做皇后的命呢……哪像自己,就要活生生的守一辈子寡!谁又愿意守寡呢,她出身并不比二嫂差,甚至容貌上还要强过二嫂呢!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烧了什么断头香,怎么就让她嫁给了五皇子那个纨绔!死前连王都没有封,还是他去后,圣上才追封了个郡王,而她这一辈子顶破天也就只是个郡王妃了。   她不由得瞥了二皇子妃一眼,当初圣上是有意将她赐婚给二皇子的,可是恰逢她祖父祖母双双过世,一年孝期过后,二皇子妃的人选已经换了别人。   淑妃见五皇子妃神色哀怨,立时不悦的皱起眉,她就二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个儿子,五皇子虽说不争气,但哪个母亲不护短呢。声音不由得就冷了几分,“既是为夫君守寡,就不要生出旁的心思!你瞧瞧四皇子妃,怎么就能清心无-欲,只守着王府好生过日子呢?”   五皇子妃挨了训,连忙站起来,垂头道:“母妃教训的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她怎么能和四皇子妃相比,四皇子的死法都录入史官笔下了,而五皇子的死因一直遮遮掩掩,最后只是报个病逝了事。况且四皇子死后是被追封了亲王的,四皇子妃可是亲王妃!   她又怎么能比!   淑妃看着这两个各怀心思的儿媳妇,烦燥摆摆手道:“都走罢,以后没事儿不要进宫来了!”   本来因德妃被斥的那点子欢喜劲儿也没了。   眼看到了年底,谢琳琅还是头一回操持过年的事务,难免忙乱一些。   萧慕的皇庄和她自己陪嫁庄子的大管事早早就谴人缴了岁银,又另送了年货来,都是一些野味、家畜、河鱼、干货、杂粮之类,其中一个皇庄子上还送了一对白鹿来。   凡动物纯白者为稀为贵,白鹿已经极少有了,更何况是一对儿。   谢琳琅便命人给皇上送去了,也是年底添祥瑞的意思。   谢雨琅的婚事也赶在年前办完了,金氏大病了一场,当天脸色瞧着还不是太好。谢雨琅倒是镇静的很,总之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盼着她越来越好。   赶上一天天气好,阳光又足,趁着不大冷的时候,谢秋琅来串门子了。   谢琳琅极是欢喜,忙拉着谢秋琅让她坐下,笑道:“前几日玉府上来报喜,我可真是欢喜了好几天!你如今月份还轻,何必急着来看我?若有事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儿,或者我上门去,怎么样不行呢?你坐马车难免颠着些儿。”   谢秋琅在家做姑娘时都穿得极是素净,如今也穿了些鲜艳颜色,一身绯红的褙子做得稍大了些,衬着面色红润,显是最近保养的好,不过肚子还不大显,她身边的丫鬟也是时时扶着,很是小心。   谢秋琅抿嘴笑道:“我们家大爷也是不放心我坐马车,便命人抬着软轿来的,并不怎么颠。我早就想来看二妹妹,只是家里这几天才终于消停下来,我得了空儿才出得来。”   前几天玉家来报喜的时候,也说玉家分完家了,不过细节谢琳琅并不清楚,便问道:“可还顺利?”那个二房的什么婶娘可不像是个省事的。   谢秋琅笑道:“虽然分家的时候烦难些,但大爷决心要分,其他几房也没办法。倒是二婶娘,闹了几天坚决不肯,吊颈投水撞墙这些招数都使了一遍,闹得全家都围着她,要逼着大爷不分家,可大爷任她去寻死,并不管她,她又惜命的很,怎肯真心去死?闹了几回见不管用,倒也就不闹了。不过……”她神色慢慢冷下来,“也就是前些日子,她明知道我有了身孕,还故意把我撞倒,那回实在凶险,当时就见了红,大爷将我抱到床上,又请了三个大夫,才好容易保住。但是大爷经过这事儿,却是发了狠了,第二天就将族人都请了来,原本预备着给其他几房多分些铺子的,也都不分了,二婶娘还要闹着分产不分居,赖在府上不走,大爷命人将她的东西收拾了,都扔到了府外去。这分家之事才算完了。”   谢琳琅只听她说着,也能想到当时的情景有多凶险,不由得拉着谢琳琅的手,道:“你身子可养得好了?实在不必来看我,以后有事只管打发人来叫我去!”   谢秋琅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自小父亲嫡母就不管她,姨娘虽好可碍于礼法,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在婆家又经过这种种险难,此时有人真心的对她好,哪怕只是这样问候一句,也实在珍贵的很。她忙低了头,笑道:“早就养得大好了,连大夫都说作胎很稳,没事儿多走一走,对日后生产也有益处。”   谢琳琅还不是很放心,她没有经验,但是看很多孕妇都是躺着的时候多,便道:“还是多卧床好些,”可大夫的话也不能不听,“就是走走也要有人扶着才是。对了,我明天就让表哥去请小墨神医,他的医术倒让人放心,让他给你瞧瞧。”   谢秋琅含笑道:“你倒像我婆母一般啰嗦起来了!”   谢琳琅嗔道:“别人我还懒得理呢!你婆母倒是真心对你的,只是你那个祖婆婆如今怎样了?”   谢秋琅道:“她虽不喜我,但知道我怀孕了,也是高兴得很,二婶娘推我那一回,她还生了大气,把二婶娘骂了一顿。”   “倒底是她的曾孙。”谢琳琅道:“我针线上笨得很,等过去年,我便做些小衣裳之类的给你送去,你可不许嫌弃!”   谢秋琅笑道:“王妃娘娘亲手做的,谁还敢嫌弃?倒时候我就把王妃娘娘送的东西都贡起来,祖母要想把孩儿抱去她那里养,我就拿出王妃娘娘送的东西来,金光闪闪的震慑她一回!”   谢琳琅也笑,“等我小外甥出生时,我再亲自金光闪闪的走一趟,想来她也不敢抢了我的小外甥去!”   两人说了半日的话,等好生送走了谢秋琅,苏管事便来回话。   谢琳琅在外厅里见了苏管事,苏管事一脸欢喜,迫不及待的道:“王妃娘娘,奴婢今儿发现照水居的一个婆子去了趟药铺,说是买些川贝炖汤用。她可蒙骗不了奴婢,她手里的一包确实是川贝,另一包却是促孕的秘药,药店里如何会有?定是她联通了外面的人偷偷弄来的!”说着就把手里的一个小药包得意的举起来,交给谢琳琅。   那种“终于让我逮到错处了吧!”的欢喜神情,真是掩也掩不住。   谢琳琅不由得好笑,这个苏管事防周侧妃倒是譬如防耗子一般的紧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   嘿嘿!   ☆、第47章 找上门(修)   晚上萧慕回来,谢琳琅便跟萧慕说了此事,萧慕进来时还噙着笑意,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一撂袍子在炕上坐下,谢琳琅便捧上盏茶伺候,用了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挑了眉毛道:“下午苏管事已经回过我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只是促孕罢了,况且还没用得上呢,也不大好处置。   谢琳琅瞧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有了主意,偏还要问她,又不是她的侧妃!   谢琳琅悄悄撇撇嘴,抬起头,笑道:“周侧妃也是为着王爷的子嗣着想,到底也没出什么事儿,禁足抄抄书也就是了。”   萧慕古怪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咱们也该为着子嗣想一想,倒是我该更勤勉些了。”   谢琳琅红着脸啐他一口,“不正经!”   萧慕脑中确实闪过了不正经的画面,但是还有正事要说,只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谋划皇子子嗣怎会是小事?我叫苏管事进来,你听他说罢。”又对外吩咐苏管事进来回话。   往常苏管事来回谢琳琅话都是在外厅,要不就是在院子里,很少进宴息处来,虽说他不大齐整,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不大方便。不过既是王爷让他进来回话,他就把自己是个男人这茬儿抛到脑后去了。他已经四十多岁,但是脸上干净,倒显年轻,圆圆的脸儿,说不上俊秀,却让人觉得甚亲切。   他进来先给王爷王妃请了安,谢琳琅忙命碧桃搬了椅子,她一直待苏管事十分礼遇。   苏管事谢了座,便一五一十的回起话来,语音儿里都带着高兴劲儿,谢琳琅还有些纳罕,不过是侧妃用了促孕的药,罚一罚也就是了,实不值得苏管事这般。   苏管事却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奴婢可是专命人盯了照水居好些日子了,一直没多大事,把奴婢急的!”   嗯,他果然还是这么啰嗦,谢琳琅心想,两句话能说完的事儿,他也能分成十句来说,但是也有个好处,就是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明白。谢琳琅便靠好了迎枕,准备听他长篇大论。   萧慕好笑的瞧了她一眼,苏管事接着道:“奴婢便想着莫不是奴婢哪里的安排出了纰漏?便又加派了人手日夜盯着,又盯了几日,果然被奴婢逮到了!今儿照水居的一个小丫鬟,名叫杏儿的,名字还是周侧妃亲自起的呢!杏儿很得周侧妃重用,要不也不能命她来办这事儿。杏儿出了王府,先见了一个嬷嬷,那嬷嬷把东西给她,她倒也缜密,竟将东西放在月事带子里包好,才又去了药铺,买了些川贝回府。”   他说到儿还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丝毫不脸红的道:“当奴婢不敢翻月事带子呢?奴婢什么不敢翻?想当初奴婢在宫里那会儿,连贵人的床铺都翻过!东西都翻出来了,她还敢犟嘴呢,赏了她二十杖立时就都招了,说是周侧妃急着要个孩儿,这才想出了这宗事儿来!也不是奴婢说嘴,周侧妃倒是胆子大的很,竟想生个庶长子出来乱王府!”   萧慕不耐烦了,“说重点!”   苏管事一拍脑门儿,“奴婢本是想第一个说这事儿的,竟忘了!”从身上拿出一块牌子来,“这是奴婢从那个嬷嬷身上搜出来的,还当奴婢不敢搜她呢!奴婢可是连贵人的身都搜过的!那嬷嬷是管食材采买的,虽说内务府有份例,但东宫自己个儿也会置办些儿。这牌子是交兑银子时用的。有这个物证再加上杏儿那个人证,就是太子妃也没话儿说去!”   太子妃?   谢琳琅听得一怔,此事竟是与东宫有关?   苏管事火眼金睛,瞧出了她的疑惑,便道:“可不就是东宫么!原不该奴婢说,可是这太子妃娘娘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儿,自己个儿的后院还管不过来,竟还帮着兄弟媳妇管起后院来!王爷的侧妃有没有孕,她倒着急起来!”   谢琳琅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管事显是意犹未尽还待再评说两句,萧慕果断道:“行了,你先回去,把东宫那个嬷嬷和杏儿看好,万不能让死了,还有用处。”   苏管事这才站起身告退了。   萧慕见谢琳琅还没大捋顺当,也不急,便喝着茶等。   东宫关心慕王府一个侧妃有没有孕,显然不只是一个庶长子的问题,谢琳琅倒觉得,若是慕王没有儿子,对东宫才更有利些,若是慕王有了子嗣,虽说是庶子,但是有后无后自然不同,有后对他争大位也是助益。   若是周侧妃有了庶长子,于东宫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琳琅想了半晌,忽道:“难道东宫是觉得能通过周侧妃的庶长子来控制王府了?”庶长子虽说要紧些,但是周侧妃会蠢到带着王爷的儿子反倒与东宫一条心?   就因为她是太子送来的?但若是她有了庶长子,身份尊荣自不必提,好好经营王府,岂不比跟着太子划算的多?   萧慕道:“你当东宫为何会把她送来当侧妃?还不是因为她够蠢!太子妃想交待她些什么,只消告诉李妈妈,让李妈妈给她出些主意再连带着说给她听,她就会听进去了。”   谢琳琅暗不以为然,太子妃送她来,还不是因为她够漂亮!周侧妃虽说品味差些儿,但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萧慕自然不知道她的腹谤,笑道:“太子妃虽说是太子妃,但也是大嫂,你们既是妯娌,你去大嫂那里闹一闹,也是因着你受了委屈。谁要是问起来,你就把原由说一说,你这还没有嫡子出世呢,大嫂就想着法儿要让你府上的侧妃怀上身孕,任谁听了,都只有道你委屈的,正经该闹上一闹。”   谢琳琅眨眨眼睛,这会儿倒叫大嫂了,平时也不过是称声太子妃,她笑道:“既然我受了这样的委屈,依王爷的说法,我倒是应该拣人多的时候说一说,也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   “这回倒是开了窍。”萧慕道:“不只是你,我也要去找父皇说一说。太子谋划其他皇子子嗣,往小了说是企图操控兄弟后宅,往大了说还有图谋大位之嫌。恰好周侧妃又是太子送来的,这样的侧妃我如今还如何敢要?倒要求着父皇把周侧妃转赏给太子才是应该。我留着她这么些年,如今正是她有用处的时候。”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麻烦的很。要先上表请宗人府玉牒除名,算是休弃之后才可以另嫁。   说了半晌子话,谢琳琅便有些恹恹,窗外冬夜寂寂,屋内的戳纱灯衬着她的面庞,显得安稳沉静。   萧慕干咳了一声道:“子嗣要紧,咱们该办正事了。”   谢琳琅溜到嘴边的哈欠立时就没了,外头还有丫鬟呢,若是叫人看见了,她这个主母也不必见人了。她忙慌张的站了起来,离他远了些,道:“好歹也要等值夜的上来再……”再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萧慕见她脸色绯红,宽解她道:“咱们这是正经事,天地间的道理不就是如此,谁又能说什么?”   嘴上道貌岸然,脚下跨了两步,一打横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到罗汉床上,谢琳琅推了他两回,推不动,倒像欲拒还迎,萧慕噙了她的唇,手上便不老实起来,待探入那处,霎时便如火星子落入了柴禾里,全身都似燃了起来。   谢琳琅却很是紧张,她怕有丫鬟进来,不小心撞见。萧慕却不理会,欺身而上,直折腾得她浑身酸软,昏昏沉沉。   窗外的月芽只一弯大,却是清辉遍洒,她偎在他的臂弯里,实在是困得很了,但是小慕王却十分精神,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她最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萧慕倒精神奕奕,一大早就起床上朝去了。   他对穿着及所用之物都粗糙的很,偏在饮食上十分挑剔,尤其是一早儿起来,甜糯之物说吃不下,油腻吃食又说犯恶心,热了奶-子也不爱喝,谢琳琅不想他再空腹上朝,想了许多法儿,最后倒是从成福郡主那儿学了来新鲜花样,将茶叶碾碎,倒上清水,用茶筅打匀,再兑上奶-子,确是馨香顺滑的很。   萧慕走之前喝了一碗,还特意留了些放在注子里温着。   碧桃和绿蕉伺候谢琳琅梳洗,因着过会儿要去东宫,虽说不用依品大妆,但倒底也是入宫,便着了王妃服制,只是发髻简单些,只在鬓间插了支玳瑁簪,另贴了花钿。   绿蕉手法了得,在她眼睛周围擦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倒像是哭得过于厉害,眼睛红肿,颇有几分委屈样子。   收拾停当,她便命人将那个嬷嬷带进来。在这空当儿,碧桃便拎着注子给她倒了碗兑奶-子的点茶。   捧在手心里还是温热的,她便低头瞧那注碗,是定窑的白瓷,衬着淡绿色的点茶,直是好瞧的很。她端起来,抿了几口,就有两个粗使婆子将东宫的嬷嬷带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大家,昨天有事,作者君又是裸奔,实在没赶出来。   ☆、第48章 东宫   谢琳琅像是没瞧见她被绑着双手押跪在地上,只当寻常般的笑道:“房嬷嬷?”   房嬷嬷先还是不忿之色,一听这称呼,便是明显的一愣。昨天她被逮个正着,心道不妙,便知慕王府是早有防范,但她是东宫的嬷嬷,有硬仗腰子的,心中自然不惧,任王府的人如何问,她都没有言明身份,却不防慕王妃竟是知道了!   她此时身形虽是狼狈,却也是昂着首,笑道:“回王妃娘娘话,确是奴婢。”   谢琳琅端坐笑道:“房嬷嬷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儿,是替太子妃娘娘做大事的人!房嬷嬷若不是得娘娘信任,也不会派你来做这样的隐密事了。”   房嬷嬷心下冷笑,她自是没将这个十四岁的慕王妃看在眼里。房嬷嬷本是太子妃母亲陈氏的乳娘,太子妃怀第一胎时颇有险相,陈氏放心不下,房嬷嬷又累年经验,便派她来伺候太子妃。说起来她也是运气好,太子妃那一胎虽险,却诞下双生子,她便将个功劳稳稳揽在了身上。皇上太子都十分欢喜,对东宫大赏,又赏了房嬷嬷一个七品女官,留她继续伺候太子妃。   房嬷嬷是随着陈氏在后宅中拼杀出来的,论起后宅妇人的小花样,她是信手拈来,层出不穷。正经帮衬着太子妃办过几桩事,于是就越发得意,又在太子妃面前有脸面,整个东宫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就是太子妃也是对她多有倚重,故而她并不肯十分应承谢琳琅,张口就撒谎道:“王妃娘娘倒是说得奴婢糊涂了,又哪里来的密事呢?奴婢原本是杏儿的干娘,杏儿有个姐姐也成亲许多日了,竟不曾有孕,杏儿急了这才求着奴婢帮她寻副药来。奴婢想着,送子送女也是添福禄的大好事儿,便应承了,谁承想,昨儿奴婢将药交给杏儿时,竟被人捆了起来,普天下可哪里有这样的王法没有?还求王妃娘娘明鉴。”   真不愧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好一张利嘴,颠倒黑白也不过就如此了罢。   谢琳琅笑道:“房嬷嬷这样的口齿,不去做女先儿也真是可惜了的!房嬷嬷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撒谎,想来是觉得有太子妃娘娘撑腰呢!也罢,那咱们就往东宫走一趟,正好房嬷嬷有东宫的腰牌,进出也容易得很!”   房嬷嬷脸上得意之色更盛,一看这个小王妃就是个没成算的,对付个一般奴才还成,可她是东宫的人,况且身上还有七品的等级呢,就是王妃也要给太子妃娘娘的面子不是?便笑道:“还是王妃娘娘知理,可不就该由太子妃娘娘决断么!”   谢琳琅只笑了笑,便命人安排车马。   先谴人头前儿递了牌子进去,东宫便有人出来相迎。   太子妃娘娘这会儿才刚起来,听说慕王妃来了,倒还有几分诧异,她面子情儿做得好,虽说不必亲迎,但还是迎出去几步,笑道:“本宫时时盼着弟妹前来坐坐,左盼不来,右盼不来,这会子听人报弟妹前来,真是把本宫欢喜得不行!”进了厅堂,拉着谢琳琅坐下,又吩咐看茶,亲热道:“弟妹以后常来,本宫也有个说话解闷儿的人。”   太子妃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眼看着过了年就三十,平时虽作养不差,打眼瞧着光彩照人,但细看眼角也有了细小的纹路,想来太子妃之位虽然尊荣,但也不是事事顺心如意的。   谢琳琅眼睛还有些肿着,却也强笑道:“我也早就想来瞧瞧大嫂,若不是趁着此时有事,还不敢贸然前来打扰,我实在愚笨,只得来求大嫂教我。”   太子妃早就瞥见了被捆着双手的房嬷嬷,见她急着要说话,便对谢琳琅笑道:“可是这个奴才冲撞了弟妹?虽说房嬷嬷当年看护皇长孙和二皇孙有功,但父皇该赏的也赏了,弟妹实不用顾忌什么,只消与本宫说了,本宫定要罚她!”   谢琳琅不由得就抿了嘴角,一个奴才罢了,竟将皇上和皇长孙都搬了出来!面上却略显委屈的道:“便是冲撞了,看在大嫂的面儿上,我也少不得就忍了,可此事……我还是亲口问问大嫂才是。”她脸上并未擦多少脂粉,此时被眼睛的红肿衬着,便显得面色苍白,“我竟不知大嫂是个什么主意,我嫁入王府还未满一年,大嫂就急着给我们王府的侧妃想法子,这促孕的药若不是请了父皇身边的御医曾院正来,我年轻还真不知晓。自知道了此事,我便一直没合眼,千思万想,实不知我哪处得罪了大嫂,还请大嫂明言了才好!也省得这样抬举一个侧妃来给我没脸!”   说到最后已是抽噎出声。   太子妃忙劝道:“弟妹快别哭了,若是哭坏了身子,可就值得多了!本宫也实不知此事的,弟妹倒何苦来泼盆脏水在本宫身上?”   谢琳琅泣道:“难道我们王府的周侧妃不是大嫂送去的不成?那促孕的药不是在房嬷嬷身上发现的不成?我又如何敢往大嫂身上泼脏水,周侧妃虽说是大嫂送去的,但是大嫂也实不必如此踩踏着我扶周侧妃!”   太子妃皱了眉道:“房嬷嬷,慕王妃所说促孕的药是怎么回事?”   房嬷嬷早就着急了,主子说着话她不能插嘴,此时见太子妃问她,忙道:“奴婢已经跟王妃娘娘说过是个误会了,原是奴婢给奴婢的干女儿的,只是王妃娘娘不肯听!”她还想给谢琳琅上点眼药儿,但是怕弄巧成拙,便忍着没说。   太子妃释然,立刻定性道:“原来是场误会!”又对谢琳琅笑道:“弟妹快别气了,既然不是给周侧妃的,便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倒让弟妹无故怪罪了本宫一场。”   倒还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论起颠倒黑白的本事来,这对主仆实在不遑多让。   太子妃又命人将房嬷嬷手上的绳子解开,对她斥道:“虽说是给你的干女儿的,但让慕王妃误会一场,也是你的过错。你如今便给慕王妃道歉,求慕王妃饶过你才是!”   房嬷嬷虽然知道太子妃会给她撑腰,但此时听得这话,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便对谢琳琅道:“都是奴婢的错,一开始没对王妃娘娘说清楚,奴婢这就给王妃娘娘赔罪了!”   竟是想着就这样过去了。   谢琳琅也知道她们就是不认也不能如何,倒底不能交到大理寺去。心里轻叹口气,太子妃实不是三皇子妃那般好对付的,幸好萧慕早有准备,她扫了眼房嬷嬷,止了抽泣,慢悠悠对太子妃道:“听说方孝儒方大人前些日子病重返乡了。”   太子妃眉头忽地一跳,方孝儒返乡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朝之人自然全都知晓,但是她此时说出来……   谢琳琅弯了弯嘴角,道:“方大人教授恭王殿下许久,想来恭王殿下定是十分不舍。”   太子妃此时脸上终于变色,她五指用力的抓着椅子扶手,指甲都泛出青白,她不清楚谢琳琅知道多少,凡是悉知此事之人,皆已被灭口,掩得这样滴水不漏竟也传了风声出去!恭王是皇长孙,将老师殴打至重伤,大周最讲尊师重道,若是被皇上知道,不仅影响恭王,连太子也少不了挨责罚!   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谢琳琅倒底知道多少!   谢琳琅的威胁她听得明白,若是不肯承认给周侧妃送药,便要将恭王殴打方孝儒之事传扬出去。谢琳琅也不见得会有证据,但是她不敢冒险!   东宫给慕王府的周侧妃送促孕的药,虽说于她的名声有损,但也可以推到奴才身上,她顶多是个监察无方之责,她此时惊慌之下还未曾想到插手皇子子嗣会对太子有何影响。是损些自己名声,还是传出去恭王殴打方孝儒,这个选择她几乎是瞬间就选好了。   她压抑着心中腾然而起的怒意,强笑道:“恭王得父皇亲自教习,自然极是尊师重道,方大人走时,恭王还赏了好些东西。父皇也是夸过恭王懂礼的。”   谢琳琅闻言淡淡道:“大嫂说的是,父皇常言以仁孝为本,恭王殿下知礼,也是大嫂教导得好。”   一副只等着太子妃开口的模样。   太子妃暗暗咬牙,此时倒要她上赶着来处罚房嬷嬷了!语气中不由得便带着股子怒气,对房嬷嬷喝道:“你竟敢插手慕王府的子嗣之事,可知罪有多大?”   房嬷嬷完全没能理解,方孝儒之事她并不知情,刚刚听太子妃和慕王妃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晌,她完全是云里雾里,明明半刻前太子妃还是保她的,才一会儿的功夫,竟就换了说法,她不禁急道:“娘娘,奴婢那药是给奴婢干女儿的,这不是娘娘的意思吗?”   太子妃生怕她慌乱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忙道:“你被慕王府当场拿住,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不成?来人!将房嬷嬷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这处罚不算十分重,好歹保住了房嬷嬷。   但房嬷嬷却不这般想,她在东宫耀武扬威了这许多年,在奴才们面前俨然就是主子脸,倘若挨了板子,她这一张老脸还要往哪里搁!眼看着就有两个婆子上来要拉扯她,立时就又急又臊的嚎:“娘娘这是要奴婢去死啊!奴婢一心只为娘娘着想,哪桩事不是尽心尽力在办?这功劳不全有,十桩好歹也能有一桩罢!就说去年白才人那桩事……”嚎着就要遥想当年。   太子妃霍地就站起来,怒道:“给本宫堵住她的嘴!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房嬷嬷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对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碍于她平时得脸面,这才不敢下手,此时听了太子妃的话,两个婆子立刻就下死手捂住她的嘴,心里不由得暗啐:“你也有今天!”推推搡搡的就拉扯了出去。   太子妃看着面含淡笑的谢琳琅,气得浑身发抖,却还要尽力保持着端庄模样,“弟妹看本宫这处置可好?”   谢琳琅笑道:“大嫂做事自然妥当。”既然她肯承了这个名儿,也就达到目的了。   回到王府,谢琳琅又顶着红肿的眼睛,去各个熟识的府里挨家串门子,像卫夫人成福郡主这类,看到她这番形容,少不得要问一问缘由,待清楚了始末,卫夫人是何等的精明,自不消谢琳琅开口,就主动着人出去散播了。   待大家都差不多知道了,萧慕便去皇上面前告状。   皇上靠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大圈椅里,他的身子已是每况愈下,虽然太医常配些补药给他服用,但他也知道那不过是让他面色看上去好些,于体内虚空并无多大益处。   殿里只在书案两侧的铜胎珐琅仙鹤上点着两盏羊角灯,皇上的脸恰隐在暗处,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将自己置于暗中,便是脸上露出疲累,别人也看不出。他静默了半晌,开口道:“太子也往其他官员后宅送了美女?”   李贵全躬身立着,闻言回道:“是。”   不止刚刚慕王说过,朝中各路言官也有风闻此事,并非无人上过折子。   皇上便不再说话,又过了良久,他才道:“太子还是太急躁了。”   第二日,各位曾收到太子送的美女的官员都收到了皇上的圣旨,凡无有诞育子女者,一概转赏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最忙的两天终于过去了,这两天没有及时更新,从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我一定会保证日更三千的。   谢谢大家支持!   两天没刷后台,今天一上来,真是被虐哭的节奏!   我是不是写崩了?收藏留言都如此惨淡,简直不敢再登后台了!   若大家觉得不好,我就加快进度了,再解决了赵氏,还有几位姑娘嫁人,就进入后半段的夺位之争了。   哭!   打滚求收藏!   ☆、第49章 口风   杏儿被苏管事关起来后,周侧妃便一直惴惴不安。   她想起几年前她偷偷停了避子药那回,一连几个月都不曾见到王爷一面,又想起王妃曾赏的那顿板子,她怕这回也要挨上一顿,不由得急道:“杏儿不会把我们供出去吧?”   李妈妈看着头脑与世人都不同些的自家侧妃,简直想要扶额,杏儿是照水居的奴婢,做的事情自然是照水居的吩咐,她招与不招,在外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却还得耐着声音道:“侧妃不要着急,此时该想的是如何求了太子妃娘娘,让娘娘保住侧妃才是正经!”   周侧妃愕然,“太子妃娘娘在东宫,如何能保我?”   她想不通。   也不用她想通。   辰时刚过,便有宫里的内相前来宣旨,王爷和王妃一道听宣。   萧慕送走了内相,圣旨内容便也就传到了照水居,周侧妃还在担忧萧慕会不会冷落于她,乍听到旨意,“嗷!”一声就晕了过去。   周侧妃被玉牒除名,又转赏太子一事,瞬间就传遍了王府,冯夫人还亲自过去照水居笑话了周侧妃一回。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还甚是开怀,只是没坐下多久,就有个小丫头脸色苍白的急匆匆闯进来报,“王爷说夫人也是依太子的意思才被赐来王府的,让夫人与周侧妃一道,一道送去东宫伺候太子!”   太子如今人在苏州,得到消息,立时暴怒掀了案桌。他来江南已经数日,不但没能接手米粮及渔盐庶务,就连安-插自己的人手也十分困难。他处处受掣肘,本已是躁戾难安,如今京城又出了此事,朝中官员难免人心浮动。   简直是腹背受敌!   东宫愁云惨淡,慕王府里,谢琳琅却早已经在治办年事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按例王府上下的侧妃侍妾婆子丫鬟大小管事和小厮们都新做了两身过年穿的衣裳,又抬了两百两的碎金子,做了三百六十个小金锞子,留着赏人用,谢琳琅拣起一把瞧了,有福禄蝠纹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连春的,还有一些花朵样的,极是精致可爱。   门面挂牌又新油过,大红宫灯也依次挂上,颇有几分过年的喜气。   谢琳琅拣了块朱红色的妆花缎,预备着给萧慕裁件中衣,屋里地火龙烧得旺,窗边摆了一只白玉深雕的灯笼尊,里面斜插了支红梅,谢琳琅就伏在窗下的小几上,描着花样子。   碧桃刚端来两只阔口盘子,往里面盛了清水,放在桌子上,就听外头有小丫头在廊下唤:“碧桃姐姐!”   碧桃挑了帘子出去,只说了两句话就来回谢琳琅,“王妃娘娘,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青儿说赵侧妃身边的烟荷让她来传话,说是赵侧妃想给王妃娘娘请安。只是不知王妃得不得空,若是得空就进来,若是不得空就等王妃有空了再来。”   谢琳琅随口道:“去请进来。”   碧桃答应了,便亲自去院子门口请人。   没一会儿,碧桃就挑开帘子,笑道:“侧妃娘娘您请,王妃娘娘刚还说想找侧妃娘娘说话儿呢,可巧您就来了,王妃娘娘极是欢喜!”   赵侧妃也笑道:“我一直都想来给姐姐请安,只怕打扰了姐姐休息。”说着走进里屋来,见炕上摆着一张黄花梨雕花的小几,上面还摆着两盘小点,连忙说道:“妾可是扰了姐姐用饭了?姐姐既不得空,妾就等姐姐空闲再来也是一样的。只求姐姐可别恼了妾!”   话虽如此说着,行动上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谢琳琅与她接触不多,只记得这位赵侧妃规矩热情,没想到竟是个会说话儿的。   谢琳琅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着,笑道:“赵侧妃客气了,说起来赵侧妃要大我许多岁,便是叫上一妹妹也使得,这一声姐姐我是当不起的。且赵侧妃难得来与我说会儿话,我便是再没空儿,为着侧妃,也要腾出说话的功夫来不是?”   然后又颇有主母派头的吩咐叫人搬凳子给侧妃坐。   见她不肯应这一声姐姐,赵侧妃笑得便有些勉强,但是显然她牢记着今日来这儿一趟的目的,一些称呼如何掰扯又有什么要紧?便又使出那股热情劲儿,笑着道:“妾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何比得上王妃娘娘尊贵?虽则时常想着来孝敬王妃,竟是不能!且不说东西入不入得王妃娘娘的眼,单说心意上也不敢有丝毫马虎。恰好前儿母亲来看妾时带了两匹新鲜料子来,说是宫里的赵美人怀上龙裔,又晋了贵人的位份,圣上才单赏给贵人的。妾对这些料子也不太懂,母亲说这是四川上贡的月影纱,不管是做成裙子还是罩衫都是极好的。听说很是难得,今年一共就只进贡了四匹,圣上竟都赏了贵人。因着贵人有孕,特赐母亲入宫探视,贵人便赏了母亲两匹,又赏了妾一匹,让母亲带了来。妾便想着,既是这样好的料子,妾穿了岂不可惜?便拿来献给王妃娘娘。还望王妃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烟荷便捧了匹布来,谢琳琅并未叫人接着,只是笑道:“这可怎么使得?既是贵人赏给你的,我又怎敢要来穿?且不说怕贵人怪罪,单说这么难得的料子,我只怕糟践了。”   谢琳琅知道赵侧妃有个妹妹在宫里,是前些日子赵喆千方百计送进去的,没想到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赵家的女儿,尤其是嫡出这一系,在长相上都很是相似,都是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虽说不上绝色倾城,但胜在娇美可人。只是皇上喜欢的好像不是这一口儿,不说别人,单说宫里受宠的几位娘娘,都是尖下巴,柳叶儿似的眉,纤细的腰身盈盈可握。   谢琳琅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在想,宫里只怕也要有热闹可瞧了。   赵侧妃哪里知道谢琳琅心里在想着什么,还在说这两匹纱。她是想让谢琳琅收下的,虽然她心里有点舍不得,但是赵贵人让她讨好着谢琳琅,她也不敢不照做。便又笑道:“王妃娘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再说糟践了,这可真是没几个人敢穿了!赵贵人虽说是赏给妾的,但也不能不让妾给王妃娘娘敬孝心不是?若是赵贵人知道了妾对王妃娘娘的孝心,也只有夸妾懂事的!”   谢琳琅笑道:“那就多谢侧妃了,也请侧妃替我谢谢贵人。”便让碧桃将那匹纱接了过来。   然后就没话了,端起茶杯,轻呷了口茶。   赵侧妃话还没说完,自然不肯走,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丫头,才状似无意的道:“跟王妃娘娘说个笑话听,妾的母亲得了贵人的赏赐回到家中,便将月影纱裁了几条裙子给姐妹们穿,贾姨娘见了竟也厚着脸皮去向母亲讨,母亲只好说这些都是赏给姑娘们的,就连母亲她自己也没有呢!可贾姨娘竟说什么她的闺女嫁去荣安侯府了,那她闺女那份就让她帮着递过去罢!母亲说贵人并没有赏给荣安侯夫人,贾姨娘就气的脸都红了,在家里闹了一阵还不够,前几日竟跑去侯府乡下的庄子找侯夫人哭去了!”她觑着谢琳琅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又笑道:“这样的眼皮子浅,让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既提到了荣安侯府,还特意点了是王妃娘娘的娘家,谢琳琅哪会听不懂,却不肯言语,只是淡淡笑了笑。   见她没有回应,赵侧妃只好接着道:“贾姨娘去了那庄子上,回来倒高兴得很,女儿被撵去了庄子上,她还能乐得出来,妾的小妹妹瞧不上,和她吵闹了两句,她夹七夹八的说她女儿要回来继续做侯夫人了,还让小妹妹当心着,倒把母亲气得不行,掌了嘴,这才不胡咧咧了。”   十分明显的就是给她提醒的意思了。   赵侧妃是赵家嫡女,与赵氏可谓是水火不容,她只怕是正盼着赵氏如何死在庄子上,才趁了她们赵家嫡女的心愿,此时听了风声便来给谢琳琅递口信儿了。   谢琳琅不好再不理会,只得惊讶道:“可别是误传罢?”   赵侧妃笑道:“这妾就不知晓了,只不过,妾倒听说过一句话,空穴怎能来风?”   其实她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了,只是得了一点口风罢了,至于情况倒底如何,她却是猜不出的。万一那个贱人的事和王妃有关呢?没事就罢了,若真有事,也就算是在王妃面前讨个好儿了。   谢琳琅一派不动声色的模样,笑道:“多谢赵侧妃了,近年下了,虽说侧妃的娘家不能当亲戚走动,但好歹还有人伦在呢,赵侧妃便去嘱咐苏管事准备些年礼送去,也是赵侧妃的孝心了。”不论如何,赵侧妃是来给她提醒儿的,她便承了这份情。   赵侧妃闻言直是欢喜无限,又说了一马车的奉承话,才回去了。   谢琳琅在荣安侯府的那个庄子里是留了眼线的,赵氏最近常有异动,正与赵侧妃的话相印正。   她想了半晌,忽道:“近年底了,虎贲营也该公休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后尽量在上午十二点之前发吧,总改时间,嘤嘤嘤,这回尽量固定。   谢谢大家的宽慰!   ☆、第五十章   大周禁卫大统领除了直接统帅禁卫军之外,还总领虎贲营三千,神武营三千。在地方则设立东、南、西、北、中五大营,各设都督府总领。   虎贲营大多是世家贵勋子弟,平时以训练为主,成绩佼佼者可调入禁卫军,其余则或入兵部或调至各地方大营任职。每旬有两日公休,若赶上节日庆贺则是另算。   谢琳琅特意着人打听了,虎贲营还有两天才到公休时日,那么就不是谢安琅那里出了问题。谢琳琅暗暗松了口气,她原本想着谢安琅离了赵氏的哄骗,能慢慢转过弯儿来,不过她心里也实在没底,谢安琅再次见到赵氏,会是如何?   赵侧妃这边刚走,谢晋就打发人来请她过荣安侯府去。   想来赵氏是哄了谢晋,又借着过年团聚的由头要回来,谢晋这是要找她商议呢!   谢琳琅心中苦笑,对于这个父亲,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收拾齐全了,谢琳琅吩咐碧桃和青杏伺候,想了想,又带上了红绫。车子后头跟着丫头婆子和小厮,便往荣安侯府去了。   下了马车,便看到谢秋琅也到了。   谢秋琅还要福身行礼,谢琳琅连忙扶住她,瞧她脸色不是很好,怕她身子有妨碍,忙道:“大姐姐可是身子不爽利?天儿还冷着,大姐姐若是冻着可就值得多了。”   她的身孕已经到了三月头上,脸上还是清瘦,丝毫不见丰腴,此时又穿了貂毛大氅,宽宽大大看不出身子来。   谢秋琅拉着谢琳琅的手,笑道:“我并不冷,只是近来吐得厉害,才显得瘦些,大夫也瞧过了,说是并不妨事。”她一说起身孕,脸上的笑容很是温柔。   她们两人携手进了上房,谢秋琅轻声在谢琳琅耳边忧心道:“今儿爹爹派人去府里叫我回来,也不知是什么事?总觉得不大好似的。”   眼看着到了正厅,谢琳琅便简洁道:“大姐姐不必着急,是与夫人有关。”   谢晋早在厅里等着了,他面上喜色颇重,见她们二人进来,就道:“今天叫你们回来,是有桩事情要商量……”   谢琳琅笑道:“爹爹竟不必如此急,大姐姐如今才有了身孕,不宜久站,还是先让大姐姐坐下再说才好。”扶着谢秋琅坐下,又笑道:“许久没有回来看望爹爹,爹爹近来可好?年事可都治办齐全了?爹爹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女儿来做。”   谢晋被这一打岔,那股子兴兴头头的劲儿便没发出来,说了几句闲话,才又拐到赵氏这上头来,他咳了一声,道:“安哥儿还没公休,全哥儿庆哥儿又小,便没叫他们过来,芳姐儿,芳姐儿去陪夫人了……”说到这儿他又顿了一下,才道:“原本夫人做过那样的事情,实不可原谅,不应该回来才是……”   谢琳琅点点头,扬首打断他道:“爹爹说的极是,夫人差点毒死安哥儿,就是送去大牢里关上一辈子也不为过,更何况只是送去庄子上!爹爹明白的很,实在不能接夫人回来!”   谢晋顿时一噎,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做了王妃就连孝道都不顾了不成!!”   谢琳琅梗着脖子站起来,道:“女儿哪句话说错了,请爹爹教我!夫人差点害死安哥儿,却只是送她去了庄子上,这样轻的处罚,难道竟不是顾了孝道?”   谢晋瞪着眼睛不说话。   谢秋琅刚才听说竟是要接赵氏回来,不由得大惊,此时便忙站起来道:“爹爹不要生气,二妹妹也是急了些。不过女儿有句话,也请爹爹细想想,夫人要毒害安哥儿乃是实情,况且夫人才被送去庄子上两个月,这就要接回来,难免说不过去。”   谢晋面上竟有些讪讪,“要接夫人回来,也是不得已。”   谢琳琅冷笑一声,“请爹爹教女儿,是怎样的不得已,让爹爹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谢晋气道:“夫人有了身孕,那也是你的弟弟妹妹,竟还要让夫人在庄子上受罪不成!”   饶是谢琳琅有心理准备,也被惊得发焦,更何况是谢秋琅,简直回不过神来!   当初赵氏被送往大安庄子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概被发卖了,还是谢琳琅亲自另挑了一个赖婆子和一个才开脸的小丫头跟着去的。大安庄子上还有个媳妇唤作玉燕,原是赵氏身边的丫鬟,犯了错被撵到庄子上去的,庄子上日子清苦,还要日日下田间劳作,她也没想着自己还能回侯府,便在庄子上与一个老实的庄户成了亲,赵氏去了庄子上后,她时常的也凑到赵氏身边伺候。   赖婆子每隔段时日就给谢琳琅回禀庄子上的情况,也顺便带些吃食物件儿回去。   可是连赖婆子都没有发现赵氏有身孕。   谢晋已经道:“让庄子上伺候夫人的奴才来跟你们说。”   他吩咐完便有小丫鬟去叫人了。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褙子的年轻媳妇,显着精明相,应该就是那个玉燕了。赖婆子和一个小丫头也跟着进来。   三人先请了安,玉燕当先儿笑道:“回老爷和两位姑奶奶,是奴婢请的大夫给夫人瞧的脉,真真儿的,大夫说夫人这一胎已有两个多月了,奴婢日日精心伺候着,只盼着夫人肚子里的哥儿作养的结实,就是奴婢的孝敬了!”   她还要接着显伶俐,却见赖婆子在一旁接过了话头儿。   赖婆子五十多岁,身体敦实,皮肤略黑,两颊总是红红的,可能是终日劳作的关系,她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时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仍是嗡嗡作响,“回王妃娘娘老爷和大姑奶奶,老娘子本是觉得有些头痛,这才请了大夫来,大夫只开了些治伤风感冒的苦汤子,并没有说老娘子有了身孕。”   赖婆子是个实诚人。   谢晋有些呆愣,像是在反应这个“老娘子”说的是谁。   当初赵氏被送去庄子上时,谢晋是放过话的,说赵氏不再是荣安侯府的夫人了,原也是一时气话,但却让底下伺候的人颇愁了一阵子,后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叫的,就发明出这个称呼来。也是因着赖婆子的口音,她叫老娘子这三个字时,最后一个子字并不咬音儿,就那么轻着发出来。   别人听着好笑,偏赖婆子自己并未发觉,还叫得一本正经。   赖婆子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大夫虽然没有跟奴婢说老娘子有孕,老娘子自己个儿也瞒着,但是奴婢的小孙女前儿对奴婢说,她洗老娘子的衣物,却一直没见老娘子换洗。奴婢本是想着立刻来回王妃娘娘和老爷的,没承想老爷和王妃娘娘已经知道了,都是奴婢大意。”   看样子赵氏是真的有了身孕。   可竟然会这么巧?   赵氏已经三十多岁,受孕已是不易,现在怀有两个多月,那便是赵氏离府时有的。   谢晋斥道:“混叫什么!再不许让我听到这种混话!”挥手便让她们退出去了,又对谢琳琅和谢秋琅道:“原本是夫人不对,但是夫人既然有了身孕,实不好还在庄子上。如今夫人已经被接回朝晖堂住着,你们也去瞧瞧夫人罢。”   才离开朝晖堂两个月,赵氏却觉得像是已经阔别半生之久。   朝晖堂一切如旧,却是物是人非。朝晖堂上上下下原本她收服的那些人手,都已经被发卖,只有临时调来使的几个丫鬟。   赵氏明显露出老态,脸颊削瘦,衬着颧骨高起,竟显出刻薄相来。   谢秋琅见了赵氏,先给她请了个安,谢琳琅却没动,赵氏也在炕上端坐着,她这两个月几乎是恨极了谢琳琅,正要找机会寻她的错处呢,此时就来了,她正要开口,就听碧桃道:“屋里热,奴婢给王妃娘娘拿着大氅罢。”   赵氏顿时一个激灵,刚到嘴边要排喧谢琳琅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她竟一时忘了谢琳琅如今已经是王妃了!   她只得站起身,扶着肚子,给谢琳琅福礼。按说她是长辈,又怀着身孕,只做一做样子也就是了,她也没想真蹲下-身去,但是她由丫鬟扶着慢慢福下去时,却一直没等来谢琳琅说免礼。她抬头看谢琳琅,谢琳琅此时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只等她完完全全的蹲下去,才道:“起罢。”   赵氏简直被她这番作派气得冒烟,虽然她知道现在不是折腾的时候,但她实在是气得失了理智,丫鬟扶她起来,她刚坐下,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身边的丫鬟都吓了一跳,拿热帕子的,端热水的,顿时乱作一团。谢晋已经迈着大步进来。   还不等谢晋说话,谢芳琅已经一手指着谢琳琅,大声道:“你要害死我娘!”   谢晋道:“胡说什么!”又喝斥丫鬟,“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早就有丫鬟跑了出去。   赵氏捧着肚子只一个劲儿的喊疼,谢芳琅还在喊:“就是她,她非要让娘给她磕头,娘才会肚子疼的!她害得娘去了庄子,如今见娘回来,她又要害死娘!”   谢晋虽说骂着谢芳琅,让她不许胡说,但却看着谢琳琅叹口气道:“你虽不喜夫人,但夫人肚子里倒底是你的弟弟妹妹……”   谢琳琅冷冷道:“爹爹怎地忘了,我的弟弟差点儿被夫人害死!夫人肚子里的是我的弟弟,难道安哥儿就不是爹爹的儿子了不成?”   谢晋被说的当场就梗了一下,赵氏叫嚷声便更大了些。   谢芳琅急了,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就要往谢琳琅身上撞,红绫也不知道是从哪闪出来,瞬间就挡在谢琳琅面前。谢芳琅只觉得自己是撞在了硬墙上一般,顿时就大哭起来。   赵氏挣扎着坐起来,哭道:“王妃娘娘如今身份贵重,就放过你妹妹一条贱命罢!”然后又心肝肉儿的哭着“我苦命的儿!”   一顿鸡飞狗跳。   ☆、第51章 怀疑   谢晋喝斥两句谢芳琅,又来安抚赵氏,两人却都是哭闹个没完。他自出生就是世子,后来又做了侯爷,只有捧着他的,他又何偿做过这些事,只觉手忙脚乱。   这功夫那个伶俐的玉燕就忙凑了过来,对赵氏道:“夫人身子要紧啊,快别生气了,什么也没有夫人肚子里的哥儿重要啊!”又转头对谢晋道:“原不是奴婢该说的,但是夫人在庄子上着实吃了许多苦,还请老爷看在夫人肚子里哥儿的份上,看顾些夫人。这数九寒冬的,庄子上只有火炉子,有时连炭也会断了,只有烧些木禾,那烟熏得哟!夫人原本这样金贵的人儿,哪里受得了……”还待长篇大论的忆苦楚,便听得一个憨直的声音打断她。   “老娘子刚不说肚子疼?那就不要坐着,也不要说话了,还是赶紧躺下的好!”壮实的赖婆子说着话就上前儿两步,玉燕的身板哪里比得上她,一下子就被挤到了一边儿去。   听得“老娘子”这三个字,赵氏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她最听不得这个称呼,立时就忘了哭,指着赖婆子喝道:“玉燕,给我掌她的嘴!”   玉燕脆生生的应了,刚走过来,就见赖婆子已经两手轮番自己扇起耳光来,她皮糙肉厚,打得啪啪响,脸色都不变一下。饶是玉燕这样伶俐的,也拿赖婆子没办法。   赖婆子自己打了十多个嘴巴子,也不用赵氏说停,自己就停了下来,关切的对赵氏道:“老娘子还是快躺下吧,看老娘子这精神气儿,倒像是肚子不疼哩!”   简直就是个滚刀肉!   赵氏在心里狠狠骂赖婆子脏心烂肺,恨不能立时就发卖了,眼前干净,偏赖婆子顶着王妃送来的名头,她动不得!   又看了一眼施施然端坐着的谢琳琅,才两月不见,她竟越发端贵大气,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谢芳琅刚哭完,脸上的脂粉和着眼泪红一块白一块,心里不由得更加愤恨!   这会儿,刚刚跑出去的小丫鬟已经带了大夫进门。   那大夫给赵氏诊过脉,又去隔间写了方子,才道:“夫人脉像平稳,但毕竟坐胎时间尚短,又车马劳顿,实不该还哭上一场,对身子大有损耗,小人这里开了一方保胎药。”旁边立刻有丫鬟接过来,大夫便对丫鬟叮嘱道:“这药分早晚吃,每一副都要煎三赁,掌好火候,要不多不少的煎出一小碗来。”   谢晋见他说的颇有严重之意,忙道:“夫人这胎可要紧?”   大夫恭敬道:“回侯爷话,单从脉像上来看,实无须多虑,但也恕小人多说一句,夫人年岁已高,怀胎不易,不管是什么事,侯爷还当以夫人身子为要,若再惹得夫人哭上一场,于腹中胎儿着实不利。”   谢晋忙忙应了。   待送走了大夫,谢芳琅在一旁粗声粗气的道:“她巴不得娘小产呢!这事儿都是她惹出来的,爹爹让她给娘赔礼道歉!”   虽说谢晋心里也觉得是谢琳琅不懂事了,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便皱着眉对谢芳琅的丫鬟道:“你们就只管干看热闹!三小姐头发都乱了,还不快扶着三小姐回屋去梳洗!”   那两个丫鬟忙连扶带拉的就扶着谢芳琅走了。   刚才大夫来给赵氏诊脉的时候,谢琳琅去了外厅,赖婆子便小声回了她几句话,谢琳琅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将厅里的人都挥退了,才沉着面色郑重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赖婆子赧然道:“奴婢并没有把握。奴婢早就想着抽空儿跟王妃娘娘单独回这话的,但是一直没寻着时候。奴婢已经年岁大了,记性又不大好使,当时只是听得夫人那一句半字的,奴婢生怕是自己记错了,实不敢冒然来回王妃。但若不回,奴婢又怕错过大事,这才来回王妃了。但奴婢,着实没有证据。”   谢琳琅略一沉吟,“当时还有谁在旁边听到这话了?”   赖婆子想了想道:“当时是才到庄子上,也没旁人,就只有奴婢和奴婢的小孙女在跟前儿。”   “你去把良儿叫进来,让她再给我说一遍。”   赖婆子忙出去把良儿叫了进来。   良儿年纪不大,一直跟着赖婆子,却是十分机灵,她不像一般的小丫鬟瘦削,长得圆胳膊圆腿儿,很是墩实。尤其她现在穿着厚实的棉袄,便更显圆滚滚。   她进来先给谢琳琅请了安,听了吩咐才回话,“当时奴婢跟着奶奶在老娘子身边伺候,那时才到了庄子上,老娘子诸事烦躁,吃食、衣裳、住处老娘子都不满意。老娘子给奴婢分派洗衣裳的活计时就说了一句:恰好今天小日子过去,总归不用再麻烦一桩事。就这么一句,因着接下来这两个月夫人都没换洗,奴婢就想起当时夫人这句话了。”   到了庄子上当天,小日子才过去,那她就不是在侯府有的身孕。   谢琳琅只觉万分恶心,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身边人竟做出如此恶心的事情来。   竟还是堂堂侯夫人!   谢琳琅强忍住心中的厌恶,对赖婆子道:“她知道你们是我挑过去的,要做什么事情自然是背着你们做,你们就算不知全情也怨不得你们。你只仔细想一想,她最近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赖婆子镇场子还成,论机灵就远比不上她孙女了。   良儿想了想,便小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琳琅道:“你若有功,之后我就安排人给你奶奶养老,再给你指个好人家嫁过去,安生富贵的过一辈子。”   良儿磕头道:“奴婢知道事关重大,就算王妃娘娘不许给奴婢好处,奴婢也断不敢往别处说的!”   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   就算是厌恶赵氏至极,赵氏也依然是侯府的夫人,哪怕将她除了族谱,她也曾经是侯府的夫人,若有一个肮脏的名声在她头上,荣安侯府就少不了连带着被人嚼说,高门大族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即便赵氏罪大恶极,侯府要做的也是将事情掩住。这京城贵胄之家的花团锦簇之下,不一定都覆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事。   谢琳琅道:“既然我许给你和你奶奶了,就一定会做到,你只管放心。”   良儿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谢王妃娘娘赏!那时奴婢们跟老娘子刚到庄子上大约也就十来天的功夫,恰好遇到了玉燕婶子,玉燕婶子见了老娘子十分高兴,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原来在侯府时玉燕婶子是偷了老娘子的东西才被撵的,那时又跟老娘子赔不是,又是道委屈,说到后来便不让奴婢在旁了,老娘子将奴婢撵到了外头。之后她们又说了半晌话,玉燕婶子就请老娘子去她家里坐坐,她家也就是庄子上的,又没出去庄子,奴婢和奶奶都不好管,老娘子便去了玉燕婶子家了。老娘子之后再就没去过了,奴婢觉得有疑虑的也就只有这一回。”   谢琳琅阴沉着脸,叫红绫进来,吩咐道:“你拿我的牌子去王府调十个侍卫,立刻去大安庄子上拿人,务必要快,天黑之前一定要将人拿回来!”   红绫即刻领命走了。   谢琳琅在厅里又坐了半盏茶时间,才生生将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压回去。   她回到内室时,谢晋正坐在边上陪着赵氏说话,玉燕也在一旁凑着趣儿。谢琳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头对一个小丫鬟道:“你去杨姨娘那里,告诉大姑奶奶,让她在那儿多待半刻,等过一会子,我也要去看看杨姨娘,再同她一起出去。”   那小丫鬟应了声就跑了。   谢秋琅还怀着身孕,这件事还是慢慢告诉她好。   只是……此时的赵氏和玉燕竟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来,想必她们已是串通好了,那么她即便将庄子上那人拿来,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又不能送去顺天府审理。此时没有证据,若待孩子生下来后,虽说有滴血验亲之说,但毕竟并非十分把握。最重要的是,赵氏只是想利用这次有孕回侯府,如今她已经达到目的,恐她不会冒险生下这个孩子,这样混淆夫家血脉的大事,她岂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孩子冒险!   若她小产,就更加没有证据了……   玉燕一眼看见谢琳琅,忙笑道:“王妃娘娘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想着给哥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王妃娘娘是贵人,倒不如王妃娘娘想一个,好给哥儿添添贵气!”   谢晋担心谢琳琅心有不虞,正要接话,却听谢琳琅笑道:“玉燕对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真是经心的很!只可惜玉燕没提早也怀上一个,要不等孩子出世,还能做孩子的乳娘呢!”   玉燕干干一笑,道:“奴婢只要有机会尽心服侍夫人和哥儿,就是奴婢的造化了。”   谢琳琅笑道:“我瞧着玉燕的造化可不止这些!”又对谢晋道:“爹爹,女儿倒有个主意,刚刚夫人闹了一场,难免会动些胎气,虽说也有大夫瞧过了,但毕竟只是个平常大夫,或许有什么妨碍却没瞧出来呢!岂不耽搁了夫人?倒不如将小墨神医请来给夫人瞧瞧,爹爹也好放心不是?”   谢晋对这个小墨神医颇有好感,当初谢安琅就是他救回来的,对他的医术自是信任有加,只不过,谢晋有心要请,但小墨神医却是在襄国公府住着,他实在没信心为了赵氏能从安庆郡主手中将人请来。此时听谢琳琅如此说了,自是高兴的很,便道:“若是墨神医能劳动走一趟,自然是好!”   赵氏见谢琳琅突然变了态度,不知道她是在打什么主意,况且小墨神医与襄国公府亲近,她只怕谢琳琅会有什么阴谋,便连忙说道:“实在不必再劳烦墨神医一回了,而且墨神医在舅老爷府上住着,若请他来,岂不还要叨扰一回安庆郡主?若真扰了安庆郡主,我又哪里担待得起?”   谢琳琅只静静的看她一眼,便转过头对谢晋道“既然爹爹也说好,那女儿这就派人去请!”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赵氏还待说话,青杏已经出了门口找人去襄国公府请小墨神医去了。   赵氏也并未多想,有谢晋在这里,便是墨神医来了,也不能公然害了她,或者当真害她小产……谢晋定会迁责于谢琳琅,那么她留在侯府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不过,她没发现谢琳琅此时看她的目光,在鄙夷之外,又略带了悲悯。   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大的罪过不是不忠,亦非不孝,而是不贞。   ☆、第52章 转变   襄国公府与荣安侯府本就相隔不远,没多时,小墨神医便到了。   虽说赵氏年纪不算小了,并不须多少避讳,但也还是挂了幔帐。   小墨神医穿了一身织青锦的对襟直裾,坠着一串十八子,竟是用粉红色的芙蓉石串成,上面还挂着一颗青金石的佛头,这一番形容,实不像个大夫,倒是像个纨绔多些。   谢琳琅便隔着幔帐笑道:“有劳墨神医走这一趟了,如今天气越发冷,外面大风又起,还请墨神医先用杯热茶温温手。”   小墨神医朝谢琳琅拱手逊谢道:“并不劳烦,原也不远。但最近多雪,又起了风,着实冷些,最好是云雾茶,不要用滚烫的开水沏,只用七八分烫的清水就好。”   听得旁边准备奉茶的丫鬟一愣,王妃这原也只是客气话儿罢了,把茶摆在桌子上,也没见哪个大夫进来要先用盏茶再诊脉的,便茫然的看了看谢琳琅,手里拎着沏了茉莉花的茶壶颇有些不知所措。   谢琳琅知道小墨神医向来不大懂得人情世故,便是听不出客套话也是正常,便笑了笑道:“你去给墨神医另沏一壶来。”又对墨神医道:“夫人刚刚一直觉着肚子疼,不知可有什么妨碍?还劳墨神医的驾给瞧一瞧,再开上副方子,爹爹和夫人也好放心。”   小墨神医道:“不敢当,王妃娘娘吩咐了,自然是要把脉开方子的。不过有孕与无孕自是不同,便是有些不适,原也没多大妨碍,竟不必过虑。”   谢晋也知道小墨神医说话一直如此,便没觉怎么,倒是赵氏轻皱了眉,有些不悦。   小墨神医是个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依旧气定神闲的把了脉,道:“并没什么要紧,从脉象上来看,倒是夫人心思过重,想来是平日里思虑太多的缘故。”说着就掀开幔帐瞧了瞧赵氏脸色,道:“所谓相由心生,夫人面色如此不堪,定是心绪不宁,倒要开些安神定气的方子,煎了给夫人吃了,以后也要少思少虑才好。”   他好像也不知道这幔帐是何作用。赵氏实在不妨他会突然掀开幔帐,正被他说得有些心堵,阴沉着脸,面色自然不好。此时闻言,不由得怒道:“这是哪路子的大夫?是让你来瞧胎象,你倒说一堆有的没的!”   谢琳琅在一旁轻轻笑道:“墨神医,夫人想知道胎象如何,还请墨神医解惑。”又看了一眼赵氏,淡淡道:“还请墨神医说一说,夫人这胎倒底有多长时日了?”   赵氏心头突地一跳,刹时便有不好的预感,忙接口道:“大夫已经诊过了,说是有两个多月,况且先头诊脉的大夫很是老道。”不由得又刺了小墨神医一句,“不知这位大夫能不能诊得出来?”   意思就是若你诊出来的不是两个多月,那就是你诊错了。   小墨神医并没有体会她这番意思,摇摇头道:“若是到了两个月,脉象已经十分有力,但此时脉象模糊,说是有孕,也只是轻微迹象而已。”略一沉吟,下了结论,“一个多月罢。”   赵氏脑中瞬间“嗡!”的一声,脸上立时没了血色,这是她心中所藏的最要命的一桩事,她时刻惊惶不安,哪怕她们已经布置的十分周密,也不能丝毫稍减她心中的恐惧。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都嵌进肉里,竟感觉不过一丝疼痛,她强自镇定下来,想起在庄子上时大夫跟她说的话:因坐胎时间尚短,况且差个十天左右很难诊得出来,便是太医也无法细究这上头的时间。如此想了一遭,她才略冷静下来,此时又看了一眼谢琳琅,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到了什么,现在这种情况下却顾不上她,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谢晋起疑,便青白着一张脸怒道:“你胡说什么?虽说你是王妃娘娘谴人请来的,但是为人医者,好歹也要清正,岂能如此毁人清白?”   说到后来,已带了哭音儿。   谢晋再蠢也知道这一个多月跟两个多月的区别!   不过赵氏说的话,他心中也有疑惑,谢琳琅不喜赵氏已是摆明了的,且小墨神医是谢琳琅请来的……他一时并不能十分拿定主意。   赵氏与谢晋一起这么多年,自是清楚如何哄得他心软,她捏着帕子,直哭得梨花带雨,“王妃娘娘这是想让妾身去死啊!先前的大夫都已经诊过,说是两个月的,偏琳丫头请来的这个大夫说是一个多月,如此羞辱于妾身,可让妾身还怎么活?老爷若也不信妾身,妾身便立时死了,也好于让老爷疑惑。但是妾身的孩儿是老爷的无疑,妾身已经为老爷生下一儿一女,又真心恋慕老爷,岂会做出如此事来?老爷若真被人挑唆了,妾身便在死前最后请求老爷一件事,还请老爷去宫里请两位太医出来,为妾身诊一诊,到底坐胎时日多久,妾身便立时死了,也不冤了!”   她便要赌上一赌,这只差十天左右的胎象,太医也不敢万分确定。   这最后一句话果然有了效用,谢晋皱了眉道:“你不要胡乱说,孩儿还在你肚子里,岂能轻言打杀!”也并不提去请太医之事。   谢琳琅只静静的望着赵氏,道:“夫人就如此笃定我没有证据吗?”也不再与她多话,只转身吩咐好生送小墨神医回去,又命两个婆子将玉燕押跪在地上,玉燕还一脸不知所以的茫然道:“王妃娘娘,若是奴婢犯了什么过错,王妃娘娘只管责罚奴婢,还求王妃娘娘明示!”   谢琳琅淡淡道:“我将你送去顺天府,一番审训下来,想必你就不用我再明示了。”   玉燕那一直伪装得极好的脸上也露出些惊慌来,不过她是从侯府出去的,这世家贵胄里最忌讳什么她自然清楚,便是只为了名声计,谢琳琅也不会将她送去顺天府,想通这里头的关节,她便笑道:“奴婢实在不知犯了何事,竟要被送到顺天府去?那奴婢也只好请顺天府的大老爷给奴婢做主了。”   谢琳琅只看她一眼,吩咐道:“将玉燕捆去柴房,着人看着,先不要让她死了。”   玉燕闻言脸上一白,见谢琳琅是要动真格儿,这才慌了手脚,忙道:“夫人,夫人你救救奴婢啊!”   赵氏也慌了,玉燕手里有什么,她一清二楚,也赶快道:“老爷,妾身在庄子上时,多亏了玉燕伺候精心,也是玉燕找的大夫来,若不是玉燕,妾身还不一定有福气留下这个孩子……”   谢晋也没明白谢琳琅为何会突然发作玉燕,便想顺着赵氏开口讲情,谢琳琅便提前道:“爹爹,女儿让你见一个人,想来爹爹就知道原委了。”   王府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况且玉燕的丈夫只是个庄子上的农户,家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只搜了一时半刻,便查清了。   红绫将东西都呈了上来,谢琳琅叫良儿来指认,良儿细细看过,才谨慎道:“回王妃娘娘和老爷,这些都是老娘子的贴身衣物,奴婢是负责给老娘子浆洗的,这些东西也都经过奴婢之手。这条束带也是奴婢做的。”   谢晋腾地站起来,一把抓过那条束带,再加上之前有了小墨神医那些话,顿时觉得血冲上头,简直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甩手就将束带摔在赵氏脸上,“你的贴身衣物怎么会在玉燕家里?”   赵氏险些委顿在地,这桩事极是隐秘,就连赖婆子都没有发现,谢琳琅又是如何知道的?竟还派人去搜了玉燕的家!她怎么可能承认如此要命之事,不由得挣扎道:“老爷,老爷你听妾身说,妾身……玉燕也是伺候妾身的,寻常也会给妾身洗些衣物,这些可能是玉燕忘记了……”说到后来,连自己都编不下去,其实哪里是玉燕忘记了,是玉燕特意留着,好拿捏着做她一辈子的把柄……可她怎么敢说!   此时嘤嘤嘤哭得可怜,还试图去抓谢晋的袖子,谢晋一把将她甩开,“你还有脸哭!”   此时几个侍卫扭着一个汉子候在外面,谢琳琅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谢晋开口,谢晋脸色铁青,这几年来,他娶了赵氏做填房,她一直小意服侍,又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况且他总是记得曾经因风筝而起的那份情意,所以就连上次她试图毒害谢安琅,待谢安琅无事之后,他依然没能狠下心,但是此刻,他看着满脸泪痕的赵氏,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娇俏,是他自己一直迷着心窍……   他气极之后,只觉颓然,摆摆手,“把他和玉燕一起处理了罢。”又转向赵氏,“夫人在庄子上病重,回京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因病气过人,停棂一日,便安葬了罢。”   赵氏浑身冰凉,瘫软在地,手脚已经不会动弹,在有婆子来拉扯她的时候,她突然尖叫一声,扑向谢晋哭道:“老爷,妾身不是有意的啊!都是玉燕,是玉燕骗妾身去了她家……妾身又被下了药……老爷,妾身也是没法子了啊!妾身也实在思念老爷,老爷,妾身还有一儿一女,妾身也实在放不下他们,妾身想着这样能回侯府,也是妾身鬼迷了心窍……求老爷就恕了妾身这一回罢!”   正哭嚎着,就见谢安琅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谢琳琅不由得心中一紧,她实在说不准谢安琅会是什么态度,也实在是因为这个弟弟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他的态度才至关重要,她不能不紧张。   谢安琅披着一件大氅,几月不见,他磨砺得越显英气,更又添了几分沉稳干练,他进得门来,先请了安,道:“爹爹姐姐好,我听说夫人回来了,便跟营里请了假提前两日回来。”   赵氏闻言心中一喜,谢安琅是她一手养大的,是个什么脾性她最清楚不过,从小又肯亲近她,她便忙止了嚎哭,哀泣道:“安哥儿如今大了,越发出息了,我这做母亲的见了,心中也欢喜无限。安哥儿,我这些年待安哥儿如何,安哥儿又岂有不清楚的,便是上次下毒之事,我实在是被人陷害的啊!安哥儿,你替我向老爷求求情罢!我平日里待你直胜如亲子,安哥儿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谢安琅只是静静听着,听她说完了,才缓缓道:“夫人,你可曾真心待我如亲子?”   赵氏听他如此问明显噎了一下,谢琳琅也有些惊讶。   只听他继续道:“五岁时,爹爹拿了启蒙书本想要给我开蒙,那时我不懂事,便将书本撕了半页,夫人非但没有责骂于我,反而教我将书撕着玩儿,那时我很高兴,以为夫人才是对我好。可是,夫人你说,你是否是真心待我好?六岁时,爹爹问我要什么生辰礼物,我说我想要一匹小马,是你说现在京城里的哥儿都时兴玉带钩,爹爹便换了玉带钩给我,夫人想让我学着攀比富贵,你可是真心待我好?八岁时,爹爹想要带去我外书房教习,还是二月天的时候,是夫人早早给我换上了春衫,我伤寒发烧后,是夫人跟爹爹说,我不想去外书房,况且我身子不济,还需调养。从此,我在夫人嘴里就成了身弱多病之人,夫人是觉得,如此是真心待我好?夫人所谋,我已尽知。夫人养育我这么多年,待夫人去后,我会好好待弟弟,以报夫人养育之恩。”   赵氏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老家来了,老家什么都好,山好水好空气好,就有一点儿不好,总爱断网,嘤嘤嘤,今天终于弄好了,我会努力按时更新的。   我早就想写这段了,这一部分终于结束了。   ☆、第53章 雪色   赵氏被拉扯走的时候,已经不再高声嚎哭,眼睛空洞洞,现出灰败。   谢晋一直坐在窗下的椅子上,颇有些颓唐,谢安琅唤了他两声,他才回糊过来,嗯了一声,示意谢安琅继续。   谢安琅却是停下了话头儿,瞧瞧谢琳琅,谢琳琅对谢晋道:“爹爹,等过了年,小弟弟又长了一岁,他竟还没出去门过,爹爹不如让宛姨娘抱着小弟弟,带着他们去常山别院住一阵,那里有方温泉,比京城里暖和多了。”   谢晋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不要再想赵氏的事情了。便喟然一叹,点头道:“也好。只是安哥儿要去西北营上,我还是不大放心。”   谢安琅便道:“戎羝老汗王刚去,又没立下嗣子,他们又没有嫡长子继承的说法,老汗王的几个儿子定要掀起内讧,借着戎羝大乱出击是个绝好时机。祁大哥也会去,但我年纪尚小,只能求大表哥将我调去西北营上,哪怕只是随行也可,我想出去见识一番,祁大哥只比我年长了几岁,见识却远胜于我。也是大表哥特意让祁大哥带着我,这些时日他教了我许多,跟着祁大哥同行,爹爹不用担心。”   谢琳琅想了想,“可是祁弘锦?”   谢安琅咧嘴一笑,这才有了几分活泼样子,“正是,上次姐姐让我打探祁大哥的人品,哪里还用得着打探,我们日日在一处,再熟识不过!祁大哥很有担当,上次我们营里平安侯府的狄二公子,他逃出去喝花酒被逮到,大表哥正巧遇上,便罚了全营,祁大哥原是校尉,不用罚的,但是祁大哥却跟我们一起挨了。”   谢琳琅听说祁弘锦很好,也颇欢喜,正好明天给成福郡主送年礼时跟她说一说,想必成福郡主听了必然高兴,她当时并没有对谢安琅说起成福郡主这一节,因怕不成反倒有碍女家名声。略一思虑,旋即又道:“祁校尉去西北这一趟,想来少则一年半载才能回京,岂不耽搁婚事?”   谢安琅道:“祁大哥已经定下婚事了,是他嫡亲的表妹,便是多等一年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谢琳琅讶然。   成福郡主瞧上祁弘锦时,他还并没有定亲,这才几个月?他是不知道成福郡主之意,还是知道了才特特提早定了亲事?   谢琳琅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她知道了,可要怎么跟成福郡主说才好?   谢安琅却没在意此事,又说起了西北之事。这段时间他确实明白懂事了许多,虽然待谢琳琅还略有疏离,但是已经开始试着同她亲近,谢琳琅也知道这急不得,只要肯亲近,感情逐渐热络起来也是快的。   到了年根儿底下,雪确实多了起来,眼看着大雪将至,玉泓承便来接谢秋琅回府。   谢秋琅正在跟杨姨娘坐在炕上说话儿,杨姨娘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如今谢秋琅有孕,她就像又有了指望一样,闲时尽挑拣着她得的好料子给谢秋琅肚里的孩儿做些襁褓和小衣裳。赵氏如何,宛姨娘如何,甚至谢晋如何,在她眼里一概都不要紧,她坐在热呼的炕上,支着绣花棚子,在小襁褓上绣着密密的锦绣繁花。   听到玉泓承来接谢秋琅,杨姨娘心中虽然不舍,却是笑得合不拢嘴,急急的就将东西收拾了,交给谢秋琅的丫鬟,催着她走了。   谢秋琅出来时,谢琳琅才缓缓的跟她说了赵氏之事,并不是怕她难过,凭她跟赵氏的关系,想来也不至于难过,只是怕事情突然,难免会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影响到孩子。谢秋琅惊愕倒是有的,过后也只是神情淡淡,心底隐隐的松了口气。   不说其他,单说若赵氏真的又重新在侯府立住脚,搓揉姨娘便是一定的。如今侯府没有主母,宛姨娘得宠些,她虽说嘴皮子利害,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杨姨娘去串串门子,再瞧瞧小哥儿,不用在赵氏眼皮子底下活得小心翼翼,眉宇间都明显看上去舒缓许多。   如今赵氏去了,又是自己作死的,实在是好事一桩。   谢琳琅上马车时已经开始落雪,整方天穹皆是灰茫茫一片。她坐在车厢里的厚绒毯子上,碧桃递了个手炉放在她手里捧着,青杏掩好车帘子,忍不住嘀咕:“大姑奶奶都有姑爷来接,这大雪荒天的,王爷怎么就没想着来接王妃……”   嘴里的抱怨还没吐干净,就见马车停了下来,青杏掀开一角帘子探出个头去,便瞧见萧慕骑着马立在车畔,她登时忘了刚刚舌头尖上还议论着人呢,雀跃道:“王爷来了!”   碧桃也立时钻出头去瞧,两人欢喜的便要下马车往后面那辆坐着仆妇的马车上去,好留了空闲让王爷上来。却见萧慕摆了摆手,他跃下马来,行至车辕处,对车厢里面的谢琳琅道:“现下街市上许多商家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年去了,又下了雪,街上人稀少,跑起马来也有趣。”说着便递过一只手来,道:“我载着你跑一段。”   谢琳琅心头一热,瞧着那只白净修长的大手,有丫鬟在旁,她的脸瞬间滚烫起来。碧桃和青杏都笑嘻嘻的背过脸去,她才红着颊把手递上去。萧慕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眉宇间便带了笑影儿,将她托上马去,两人坐好,他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住,只露了一张绢秀的脸在外头。   萧慕虑她头一回骑马会害怕,便掌着缰绳,马跑得并不很快。只是有雪片迎头掼来,打在脸上生疼,她却舍不得将脸埋进大氅里,这样的经历她从未有过,只觉万分新奇。街道两旁的店铺自眼风里节节倒退,天色苍茫,碎玉坠落,身后靠着他火热的身-躯,他一只大手扣在自己腰间,她虽然觉得这样十分不雅,并不是一家主母该行之事,可她的小心思里,却希望这条路更长一些。   他颊上笑靥隐隐,问道:“你可冷么?”   她不妨他突然出声,不由得仰起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来,眼里也掠上笑意,道:“不冷。”   萧慕瞧着她白净的小脸上,鼻子头有些发红。   雪下得不疾不徐,却有闷声下大的势头,不说鹅毛大雪,也差不离。   他骑马惯了,风吹雪掼并不打紧,如今瞧她眼波虽然鲜活,嘴唇却是发紫,心下倒底不落忍,将她脑袋按进大氅里,一提缰绳,马嘶鸣一声,便四足发力奋跑起来。   到了王府,早有下人撑过伞来。   脚一落地,她就觉得在他的大氅里不像话了,离他远了些,换上了一副正派模样。   萧慕瞧着她倒有些好笑,市井里有一句话倒是贴切,什么叫提上裤子就不认帐他可是知道了。   进了谨兰院,绿蕉迎出来,却见只是王爷跟王妃先回来,忙捧了熏炉来,谢琳琅解了外罩,便搬了个小杌坐在熏炉旁,她额前的发有些湿,被火炉一熏,冉冉冒出热气,衬着她白皙粉登的俏脸,十分可人意。   萧慕一撩曳撒,坐在炕上,定了定心神才忍住没过去一把将她捞起来,想起今天的事情,略暗了神色对她道:“父皇今天上朝时咳了起来,李贵全拿过帕子时脸上明显有惊惧之色,虽说只是一瞬,我却瞧得清楚,不会错。”   圣体不躬并不是秘密,只是到了什么程度,除了太医想来没人知道。   谢琳琅也一惊,她显然是想到了,若非帕子上有血迹,李贵全那种修炼成菩萨脸的人怎会露出如此神色来,她忙坐到萧慕对面,道:“父皇的病情严重了?”   萧慕点点头,“只是父皇隐着不说,便是太子也不能近前侍疾。如今太子在江南虽没得着太多好处,但西北粮草一事却有了着落,这也是他的一件大功。粮草要经户部,我便往户部安插了人手,有人盯着,消息也能通灵。”他又顿了一下,像是不豫,道:“阮年挑的人我都瞧了一遍,其中有一个却不大妥当。”抬起眼睛问她:“你知道是谁?”   谢琳琅正听他说呢,不妨他突然一问,怔了怔,老实道:“不知。”   他似笑非笑,“是平安侯的大公子。”   谢琳琅奇道:“平安侯的大公子我也听说过一二,都说是个俊朗之辈,才学品格也好,怎么会不大妥当?”   听她夸着狄慎白,萧慕也不知怎么竟不大痛快起来,压一压火气,瞥了她一眼,道:“你是记性不大好么?狄大公子不是与你说过亲事?”   当他不知道呢!   他那时可是都已经向皇上求了赐婚,只是还没下发圣旨罢了,偏平安侯府还敢去抢他的人,若不是有赵氏那个蠢货在其中横生了枝节,只怕他就要出手了。如今狄慎白还敢往他跟前儿凑?   他气着了,便不说话。   谢琳琅着实是没想到这一层,便有些不大自在,讨好似的给他倒了盏茶,他也并不接,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气恼,当初他捧出一个周侧妃来,她不是也没说什么,如今这么一点子小事,他就生干气。她把茶盏放在桌子上,只低头瞧手,也不说话。   碧桃和青杏刚回来,兴头头的一进来就遇到这场面,疑惑个不住,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想,刚还共乘一骑,这会儿就吵起嘴来……也不对,没有吵嘴,就是干瞪眼。   碧桃真是把自己个儿的伶俐劲儿都使出来了,陪笑道:“王妃娘娘还没用饭,刚才听墨烟说王爷也没用,王爷王妃可有什么想进的,奴婢这就吩咐小厨房做去?”   萧慕缓了两口气,道:“今天冷,刚才肚子里又积了风,上些暖胃的吃食罢。”   碧桃两个忙应了声出去了。   其实是她咽了风才对,她并不是一个矫情小意的人,便抛下肚子里的不快,拿过那件已经做了个大概的中衣,道:“王爷试一下么,看哪里不合适了,我好改。”   萧慕想起那日她说要亲手为他做件中衣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道:“我瞧着没什么不合适的,今儿就穿这件!”   谢琳琅不禁抿起嘴笑道:“才只做了个大概,连花儿都没绣一朵呢,竟着急起来。”   萧慕脸上讪讪,端起那盏茶呷了一口,问道:“今天侯府出什么事情了?”   谢琳琅本来正打算跟他说这桩事的,便就着等传饭的空当,将今日之事跟他说了一遍。等摆上了吃食,两人对坐着用饭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被收藏弄疯了``   ☆、第54章 祁弘锦   第二日一早,谢琳琅亲自往睿亲王府走了一趟。   成福郡主的院子不似一般闺阁小姐的那般灵秀小巧,倒有几分庄肃开阔,院门所对便是廊圜,一进门的地方还立了一方小小的琉璃影壁,此时影壁上挂了薄薄一层雪,剔透晶莹,宛似冰雕。   成福郡主一直迎将出来,挽着谢琳琅的手臂,笑道:“今年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还知道记挂我,亲自来给我送年礼,每年不都是派下人送来的?做了王妃,不但没养出款儿来,倒更加纡尊降贵起来!”   谢琳琅笑道:“真是给你脸子了!嚼说人有意思么?我什么时候不记挂你了?有好事不都是第一桩想着你!”   成福郡主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你记挂我,我感激得很呢!怪冷的,快进屋去!我新得了两个铜胎珐琅的小手炉,正好你拿一个去。”   两人挽着进了屋坐下,成福郡主又命丫鬟倒了茶水端了小点来。   谢琳琅拿起针线笼子里的几个描花样子瞧了瞧,笑话她,“你竟也认真学起女红来,瞧这花样子描的,倒精细的很。等明儿我一定告诉大表姐去,让大表姐亲自来笑话你一回!”   成福郡主就着她手里看到了那花样子,黯了黯神,才抬头笑道:“是我看走了眼,这些都不作数了!”   谢琳琅一怔,再瞧那些个花样子,不是松菊就是流云纹――她原还苦恼着该如何对成福郡主提起此事,看来她是已经知道了。   想要安慰她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干干道:“我也是昨天从安哥儿那里听说的,祁校尉已经定了亲了,便想着今天亲自来告诉你,却不知其中倒底有什么原委?”   成福郡主哀怨的瞟她一眼,“原来你是跑我这里来打听八卦的。”   谢琳琅都已经显出愁绪,被她这一瞟,成功破功笑了出来,“难道这里还真有八卦不成?”   成福郡主气鼓鼓道:“可不是么,还是个大八卦呢!瞧你那两眼睛亮晶晶的,一准儿想听罢!也罢,反正又不是我丢人,我倒要替我那个好姐姐遮遮掩掩?”   萧玉贤?   谢琳琅想起那日情况,萧玉贤的亲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谢琳琅笑道:“萧大姑娘又怎么得罪你了?”   成福郡主撇嘴,“谈什么得罪?她只要肯消消停停的过完一天,我就是烧高香了。那回赏梅非但没赏成,结果还闹了一场,爹爹就把钟夫人禁了足。我那大姐光投水就投了四回,还附带着绞头发上吊,终于把爹爹磨得没法子,便让她进去瞧钟夫人了。也不知道这两人都商议了些什么,第二日我大姐就谴人送了封信去祁府。你瞧瞧我是一个多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竟会有这么一个蠢的大姐?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蠢的人!私下相授通信也就罢了,她竟还在底下款了自己的大名!直把祁夫人吓个半死。”   这会子还不忘捧得自己呢!谢琳琅笑着拿眼风瞥她一眼。   闺阁女子与男子私通信件比私相受授还要严重些。萧玉贤是怎么想的?   成福郡主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气愤道:“祁家也算是厚道了,只是让人又将信悄悄送了回来,也没惊动旁人。此事把爹爹气得不行,展开信来瞧,竟是一首玉蹊生的诗,是什么我也没细看,真是有多大脸都能被她丢净了!我瞧她是唐传奇话本子看多了,还想着成就一段佳话呢!只是佳话没成,她被爹爹关起来,和钟夫人一起禁足去了。但她又岂是个能消停的,今儿撞墙,明儿投缳,后儿刃腕,花样多的很!”   谢琳琅叹口气道:“难不成是祁家因为此事才急着给祁弘锦另定了亲?”   成福郡主不屑道:“也是巧了,祁弘锦有位表妹,泪珠子一掉跟不要钱似的,手段跟我那大姐简直一个样。只是祁弘锦这位表妹不大认得字,诗就更不会写了,没这么诗情画意,却也更直接,直接就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偷偷塞到了祁弘锦的枕头底下。祁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不欲张扬,怕损了外孙女的名声,便拍板将亲事定下了。”   成福郡主瞅着谢琳琅目瞪口呆的样儿,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道:“你自己个儿照照镜子去,活像是吞了个鸡蛋在嘴里!平日里一副端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摆出来的,你们家王爷要是见到你这副模样,还不得后悔找他爹求这门亲事!”也不给谢琳琅反应的机会,连珠炮似的道:“祁弘锦那个表妹,想来你也该知道的,你不是有个婶娘是严家女么?那个表妹也是严家的,与你婶娘家的二姑娘还十分要好。”   谢琳琅倒还怔忡着赐婚之事,她并不知道这桩赐婚竟是萧慕去求的。听成福郡主说到三婶娘,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婶娘家的二姑娘,那不是谢瑶琅?严家表妹年纪也不大吧?”   “听说是及笄了的,也是家里的嫡女,不过严家姑娘多,她已经行八了,柔柔弱弱的模样,很得祁老太太喜爱,早就想谋划着嫁给自己孙子,可是祁夫人并不大情愿,祁老太太便想着若是自己孙子情愿,再求一求他娘,就没有不妥的了。于是严八小姐就十分敬业的将这后宅里的招数都使了一遍:假山后面丢帕子,湖心亭里噙泪告白,头晕恰歪到祁弘锦怀里,那么多的下作招数偏她都会,可不是伶俐透了!祁弘锦也是个木头,竟一点儿没发觉,还客客气气的表妹叫着,真叫严八小姐将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这些招数都没成,这才想着直接拿着荷包栽脏算了,有祁老太太作主,竟也成了。”   谢琳琅叹息一声道:“既然事已至此,也确实再无它法。”   成福郡主笑道:“你打量我难过呢?我才不难过!我若是难过还能乐呵呵的跟你说这些么?”她又笑了两声,连声道:“他自己被人算计了也挺着,怪谁呢!”   谢琳琅还是小心宽慰她道:“我原也觉着祁弘锦那样的身份于你是够不上的,既然他定了亲事,你便再挑个好的也是一样!你可是圣上的小堂妹呢,除了公主,也就你敢自己挑姑爷了!”   “可不是么!我再挑个好的,有什么难!”成福郡主笑了好几声,却忽敛了神色,默然半晌,嗫嚅道:“反正我还小着呢,过段时日再说罢。”   眼圈蓦地红了。   谢琳琅过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若真舍不得,咱们再算计回来,有什么要紧?”反正若真退了亲,还是严八小姐受损更多些。   “我不稀罕算计来的!”成福郡主分明笑着,却泪盈于睫,“若他也爱慕于我,就不会接受这桩定亲。”她掖了掖眼睛,坐端正了,用手捋了捋裙摆,开始不正经的胡咧咧,“都说多情女儿负心汉,我瞧着我们倒像是多情女儿木头汉!我尽了心思将他们家都打探透底了,恐他连我的模样都不知道呢!不知道也罢,省得见了我这样花容月貌,后悔不迭。”   谢琳琅捏着她的手,垂首道:“原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能做到举案齐眉就可以了,女人不妒不苛,男人尊敬爱重,他便是有几个宠妃也不打紧,我只不放在眼里也就是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才发觉有感情渐生,如今周侧妃都料理完了,偏我却后知后觉的不能释怀。只是想得透了,在这后宅之中,一生不过转瞬,似水流年很快就过完了。若能遇上相爱之人是造化,若是遇而不得也好过,只要万事不放在心上,也就是了。你若能忘了祁校尉也是好事,若是忘不了,谁也不能迫你,你便将他放在心中,走哪儿都能带着,再也跑不了了。”   成福郡主沉默半晌,道:“我都知道,只是单放在心里,凭白更加煎熬。王爷待你好,你便好好过着,两个人被扭在一起,这就是缘份,挣脱不开的。倒是还有桩事要说与你知道,前儿我去堂姐家玩儿,恰遇了平安侯夫人,闲话时她总是若有似无的跟我打探你大表姐,我知道她家的大公子年岁到了,想来是有意向,你提前知道,总归是亲表姐妹,你去说一声也妥当。”   提起狄慎白,谢琳琅不由得想起昨晚萧慕平白生的那一顿干气,讪讪点头称是。从睿亲王府出来,拐了个弯便去了襄国公府,将此事说与外祖母和舅母,当初平安侯府有意于谢琳琅时,安庆郡主便着人打听过平安侯府的底细,是个不错的人家,哥儿前途也好,安庆郡主是满意的,倒是卫夫人略有迟疑,毕竟平安侯府曾求过谢琳琅,相互见面难免尴尬。   谢琳琅在这上头不好说话,最后也只简单商议两句,毕竟是国公府唯一嫡出大小姐的亲事,还是要由卫明华掌掌才是。   大年三十晚上守完岁,一觉睡下,第二天一大早,支开半爿窗子,外面竟然无声无息的落了一夜大雪。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看得人心分外寂辽。   圣上却十分欢喜,大年初一的大雪,总有个瑞雪兆丰年的意头。不管本朝商事如何运达,于国本来说,农桑依然为要。风调雨顺也是上天看重本朝天子而施的瑞兆。   谢琳琅不到五更就起床,净面梳妆,换上王妃制的金绣云凤纹大衫礼服,发髻之上所配珠、凤、簪、花、环无一能缺,初一朝拜,必要如此庄重大妆。   萧慕自然不会像她上妆那般繁索,收拾停当,瞧了一会儿她匀面擦脂,便去院子里等她。   等谢琳琅拾掇好出来,便见萧慕一身大红织金蟠龙皮牟,配玉色束带,站在覆满白雪的八角亭外。   谢琳琅也不知怎么,心里竟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就是大婚那日也不曾如此,她只觉得自己窒了一窒,胸腔间掠过莫名紧张。她停下脚步,平缓半刻,才提脚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断了更,万万对不住!   我这两天纠结的心都要碎了,幸而得编辑开导,如今我已经想开了,我会一如既往坚持下去。   绝对不坑。   ☆、第55章 入宫   太子妃虽在东宫,却是起得比外命妇更早。   如今宫中没有皇太后皇后,太子妃作为嫡长媳,实则比掌六宫事的淑妃更为尊贵,宫中也有部分事务要操持起来。   只是现下她却没有精力亲去打理,将宫女都屏退了,只留心腹大宫女皎云回话。   皎云是太子妃从娘家带进东宫的,一直颇得太子妃倚重,且人又十分伶俐,办事妥贴,与太子妃一起经过风浪不少,但此时看上去却难得有些慌乱,她低声道:“回娘娘,昨天夜里,殿下自书房出来像是生了大气,之后便径直去了倚竹园,好像是其中一位……”在太子妃面前实在不敢妄自称呼,“冒犯了殿下,殿下失手……就将她打死了!”又抬头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太子妃神色,才接道:“殿下只是命人将她用破席子卷了,待要如何处置,殿下便没有说。奴婢该死,猜度着殿下的意思应该是交给娘娘来办。”   太子妃双手狠狠抓着圈椅扶手,指肚都泛出青白来。   那十二个女人都是经她手亲自挑选,每一个都各有特点和用处,还有几个是依附于东宫的臣僚之女,正经大家闺秀,太子将她们送去各个王府和朝臣府中,无一不是带着特定目的。而今皇帝竟将这十二个女人送回东宫,竟是连宗室脸面也不顾全了,一巴掌将太子打得里子面子皆无。太子又如何能待她们宽容?只差点要每天打上一顿罢了。   但是无论如何,她们都是皇帝亲赏回来的,若是真死了一个两个,没个正当理由,自然无法交待。   太子妃脸黑如锅底,太子一直试图竖立宽厚仁德的形象,其实骨子里,他是个极为暴躁之人,她的两个双生儿子由太子带在身边,难免也学了些太子的脾性手段,如今二儿子还好,虽说喜女色多些,但到底还算稳重听话,可是大儿子几乎与太子的脾气像了个十足十。   平日里太子无非就是打死个把下人,她只要安排妥当,不难掩住。可现今,他打死的却是皇帝所赏之人,整个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东宫,若真被人寻到个破绽……   太子妃简直无法想下去,她慢慢缓了口气,沉声道:“她原来住哪间屋子,还要原封不动的给她住着,对外放出口风,只说她病了,等过了初一便给她请了太医来。”她又想了想,“给太医封口并不很难,只让他往太医院报她是得了肺炎,要迁出东宫,以免过了病气给其余人。过段时间,再报病死。因着是传染的病症,也不用将尸首还其家人,直接埋了罢!”   皎云暗暗打了个寒噤,像她们这种奴才命,死也不过就白死罢了。她忙点头应是,见太子妃没了其它吩咐,便退了出去。   过了半晌,太子妃才叫人进来给她梳洗上妆。   如今德妃还在静思殿没迁出来,后宫四妃之位只余淑妃一人,众命妇进宫朝拜时,淑妃面色极好,脸上的神采直是掩也掩不住。现在唯一让淑妃忧心的便是谋划后位之事,前朝得齐王授意,已有意动。只是圣上最忌朝臣与皇子结党,联名上奏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便只有零星官员上折子时提及:中宫悬空日久,应立新后。若真要立后,最有资本的自然是淑妃,二皇子若自此成了嫡出,最后大位会归于谁手就真要仔细斟酌了。   淑妃心情好,今日与众人说话也随和许多。   内外命妇去拜过皇太后皇后之后,便都聚在娴裕宫说说话,毕竟淑妃领六宫事,在宫中,地位无人能及。   如今三皇子妃也不知是被触到了哪根痛脚,说话也愈发刻薄,不过说会话儿的功夫,她就明着暗着刺了谢琳琅好几句。谢琳琅淡淡的,并不大理会,她却更加恼得跳脚。太子妃想起今早的闹心事,皆是由慕王而起,她自然也不大瞧得上谢琳琅,但在众人面前,她是大嫂,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站出来打了两句圆场,三皇子妃却一扭身对她道:“谁不知道东宫是个什么主意?如今倒还好意思来充好人!”简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形容。   太子妃倒不好出声了,长辈的架子端不住,便笑道:“三弟妹是什么意思,本宫实在糊涂!”   “你糊涂?”三皇子妃突然提高了音量,立时便有人看了过来,她也全不在意,“谁不知道太子把控着西北?如今竟要把我家王爷派过去,明摆着让我们王爷走四弟的路子呢!”三皇子妃怒气上涌之中,还不忘悄悄瞥了一眼四皇子妃,她气度作养的好,听到这话就跟没听到,一副吞和温厚模样。三皇子妃嗤了一声,就算是荣耀又能怎样?封了亲王妃不一样要守寡,她可不想!   太子妃正了脸色,郑重道:“三弟妹慎言!朝廷职务调谴,岂是我等妇人之辈可以掣肘的?三弟妹若不满意父皇处置,可以亲自向父皇去说。至于什么是‘四弟的路子’本宫不懂,还请三弟妹明示。”   三皇子妃正憋了一肚子气,三皇子要往西北去,不过是代表朝廷去探个查,去去就回的月把时日,他竟带了两个美婢,打着伺候的旗号,谁不知道他是什么主意?而今德妃还想着法子要休了她,她倒要看看德妃做不做得到!当年四皇子之死一事,谁人心中没有个把计较,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可是她再敢放肆也不敢闹到皇上跟前儿去。便冷哼一声道:“大嫂什么不明白呢?倒要弟妹来明示了!” 说着又将目光往旁边的谢琳琅身上一扫,笑着道:“听闻我们王爷所说,荣安侯府的姑娘都知书识礼,六弟妹又如此聪慧,不如六弟妹为大嫂答疑一番。”   谢琳琅笑道:“三皇嫂说笑了,弟妹再聪慧又岂能比得上大嫂?如何能轮得上弟妹为大嫂解惑?”   三皇子妃一见到谢琳琅这般从容模样,简直有些抑制不住,立时就要尖叫出来,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连忙一边一个扶住她,她才生生压下来,声调之间却也带了尖利,“听说谢家原来的大姑奶奶就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做姑娘时就会与男人对诗,可不是聪明透了!六弟妹也是谢家姑娘,自然是不会差了!倒不如我一会儿把我们府上的黄砚请来出个上句,六弟妹对个下句可好?”   黄砚是三皇子府上的秉笔之辈,实与倡优无异,常自诩风流,一番脱于浊世之态。   而谢家原来的大姑奶奶,说的就是谢娴了。   谢琳琅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也覆上一层冷然,“三皇嫂谬赞了,弟妹听闻三皇嫂闺中便是才情无限,偶与三皇兄相遇,才成就一番佳话的。三皇嫂若有兴致吟诗作对,弟妹岂敢抢三皇嫂风头?便是请了黄砚来,也让咱们见识一番三皇嫂的才学才是!”   三皇子妃紧紧咬住牙槽,当初三皇子心仪谢娴,父亲想将她嫁于三皇子,她便学那些个妾室之流,竟抚琴作诗勾引三皇子,虽说后来传出去是一番佳话,但在她心底,这便是无法抹去的耻辱一般。   偏二皇子妃在此时笑道:“母妃宫中有几株老梅,婆娑成姿,现下绽了梅朵,极有韵致,入画亦是极美,倒不如咱们过去瞧一瞧。”   毕竟是在淑妃宫中,若真的闹出来,于淑妃面上不好相看,二皇子妃其实是解围之意。但是听在三皇子妃耳中偏就听出了嘲讽,什么入画?还不是揭她出嫁之前勾引三皇子那事儿么?立时便忘了谢琳琅,跨过两步截住二皇子妃,冷笑道:“什么老梅?咱们都在淑妃娘娘宫中,你偏提娘娘宫中的老梅,是在隐喻谁呢?”说着就往端坐上首的淑妃脸上瞟。   二皇子妃实在没想自己为她解围,却得她如此挑衅,也不由得怒火上冲,只不过是有淑妃在,她不能妄言罢了。   淑妃听了也很生气,她本来就与德妃视若仇敌,对三皇子一系哪会有好观感?便轻笑着对二皇子妃道:“你且带着她们去罢,那几株老梅都是圣上命人移来娴裕宫的,梅树虽老,红梅却数十年如一日,鲜艳恣盛,圣上的心意,本宫自然领受感激。”   也并没有看三皇子妃,便转头与旁人说话去了。   三皇子妃脸上阵白阵红,只是心里总有一股子热气窜掇着,难消难受。她身边那两个丫鬟一言不发,只死死扶住她。   谢琳琅便瞅了个空儿,凑到卫夫人身边,悄声道:“舅母刚刚也瞧见那边情形了罢,我总觉得三皇嫂不大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卫夫人旁观,倒瞧得更清楚一些,她也有如此感觉,便拉着谢琳琅在角落里,轻轻道:“三皇子妃身边那两个丫鬟更可疑些。如今你也是王妃,她若有什么异动,怕也会于你不利,你要多当心些。”   谢琳琅点点头。   再去瞧那两个丫鬟,虽不声不响,手劲却大,像是有些个本事在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有八个章节在网审,手机用户可能看不了,等等就好了。   ☆、第56章 不适当   娴裕宫里,众内外命妇坐着说会子话,淑妃招待大家吃了盅新鲜酥酪,吃完掖嘴告安。   三皇子妃出来还要往静思殿一趟,德妃虽说被禁了足,连过年都没有放出来,但她毕竟是德妃的儿媳妇,往静思殿外请个安还是必要的。   通往静思殿那条路本就僻静,且又因大雪覆盖,更显荒寂,与淑妃宫里的花团锦簇相比,竟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两个丫鬟依然一左一右扶着三皇子妃,三皇子妃运了半天气,见此时没旁人,突然抽臂甩手就给那两个丫鬟一人一个大耳刮子!那两个丫鬟静默而立,不动如山。   白术跟在后边儿瞧了这番情形,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劝,“王妃娘娘仔细手疼,实不必动这么大气。王妃还是要暂且忍耐,一切都有国公爷在背后给王妃撑腰,王妃实不必如此与旁人言语相对。”   三皇子妃简直要跳脚,恨恨道:“你说得轻巧!爹爹总说给我撑腰,如今我都要被人休了,这腰子倒撑哪里去了!这可好,我还要去给那个老虔婆请安,爹爹可给我撑腰了不成?爹爹就是想让他们弄死了我,再把那个小崽子送进来!”   白术瞥了两眼像木头桩子一样在旁边杵着的两个宫女,只好更加小声道:“国公爷也嘱咐了,说是要慢慢儿谋划,王妃何不试着与慕王妃交好?首先应对太子和齐王要紧,慕王又没多大成算,王妃何必要与慕王妃交恶呢?德妃娘娘虽说惹了王妃不高兴,但倒底还有孝道在呢!”   况且也实在不必要像个刺猬一样胡乱扎人,现下三皇子又派了这两个德妃宫中的宫女,还言明了要贴身伺候,就连自己这个陪嫁大丫鬟都靠了边儿。   白术在心底叹息一声,小心觑着三皇子妃的神色,她近来眼睛都十分精亮,情绪也燥戾异常,生怕她哪根筋不对,自己小命难保,却还是打着精神安抚三皇子妃,“而且王妃也要想一想,就是将几位王妃都得罪了,又能于王爷有何好处?倒更添了几分阻力。王妃就是不为王爷想,好歹也该为自己想,王爷好了,王妃才能好,这是一体的。王妃一会儿到了静思殿,千万还要语气和缓些儿才是。”   三皇子妃闻言闷闷的哼了一声,也不理她,甩开那两个宫女,脚步倒腾的飞快,往静思殿去了。   谢琳琅出了宫门口儿,候在宫门外的小厮立刻就过来打千儿道:“王妃娘娘请,王爷先前儿就出来了,正在马车上歪着等王妃娘娘呢。王爷等得心急,一急就赏奴才一个脖篓子,这会儿已经赏了四五个了!”   听得青杏直笑,指着他对谢琳琅道:“王妃娘娘您听听,这猴崽子是想找您讨赏儿呢!”   谢琳琅也笑道:“你倒是眼睛尖,是不是瞧见碧桃手里还剩下了金锞子?倒把你机灵的!”   碧桃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小金锞子给他,他眉开眼笑,预备了一车好话往外蹦,却从车窗里一眼瞥见了萧慕,立时把脑袋耷拉下来。也不知墨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冲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他捂着屁股直嗷嗷。   倒叫碧桃和青杏乐不可支笑了半天。   谢琳琅进车厢去,萧慕见她脸上带着笑意,唇角也不由得翘起,手指头闲闲的在小几上轻轻敲着,道:“墨冬逗你笑一回,你赏他倒也不亏。”   “你的奴才倒要我来赏,你也怪好意思的。”谢琳琅瞟他一眼,笑意难掩。   萧慕切切笑道:“有桩趣事儿你想不想听听?”对她伸出手,道:“过来。”   她不过去,还往后挪了挪,“什么事?这么说也是一样。”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拿话威胁她,“你若不过来,我就不说给你听了。”见她没什么特别想听的意思,又补了一句,“跟你大表姐有关,不听可不要后悔。”   她迟疑起来,右侧的边窗上支开了两寸长,丝丝冷风往里钻,她过去将窗关严,顺势坐得离他近了些。他伸长手臂就能够到她,一把将她揽过来,她红着脸往边上拧了拧身子,他就靠近一点,把手放在她纤细的腰上,伏在她耳边,得意一笑,扬眉道:“今天在宫里时阮二凑到我跟前儿,跟我说要把狄慎白抽出去,另换个人补上。”   谢琳琅不明所以,纳罕道:“狄公子不是阮世子挑的人?怎么也觉不适当了?”   萧慕笑道:“我当他多大气性呢!骂我公私不分的时候声音可大得很,他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如今轮到他自己了,也跑来说不适当了!”   谢琳琅没听明白,蓦地想起他说和卫长谨有关,诧异半晌,迟疑再三才道:“莫非阮世子有意于大表姐?”   萧慕凑到她颈窝里闻了闻,“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又装模作势的咂两下嘴,才道:“你都瞧出来了,别人又岂会看不出来?阮二说要占得先机,你见过大年三十跑人家里换庚贴的么?他竟也干得出来!不过他若是与别人一样,他也就不是阮二了。襄国公对他印象不错,已经点了头,庚贴却没能拿走,安庆郡主一顿拐棍将他打了出来,说他急吼吼的不像个样子,让他请人算个好日子再来换庚贴。”   谢琳琅想起来,怪不得适才闲话时舅母让她这两天过襄国公府一趟,想来是还没换庚贴,刚才人又多,说出来到底不好,只等着她去府上再细说呢。   萧慕笑道:“阮二差点没把京城里会算命的都问个遍,今天又瞧见了父皇身边得用的玄苦大师,便凑上去套近乎,把炼丹的道士赞了一遍,又说他吃过炼出来的仙丹,和萝卜一个味儿。玄苦大师忍了他半晌,合着双手阿弥陀佛,就走了。他还不明所以,说这个老和尚怎么回事?连仙丹都没吃过?不是萝卜味儿是什么?殿里众臣皆伴圣驾,屏气凝息了半天了,听了他们二人这一番对话,谁还忍得住不笑出来?他自觉在未来岳丈面前丢了脸,又跑去襄国公跟前儿说好话,也亏得是襄国公了,还能面不改色的赞他有出息。”   谢琳琅想起那天见到的阮年,一番形容颇像个翩翩公子,只不过骨子里还是个赳赳武夫,怪道领军作战颇有手段,这样一副玉似的面庞也能镇得住那些粗糙汉子。   车轮吱呀缓缓前行,小几上的金兽里燃着瑞脑香,嘴里吐出缕缕清烟,谢琳琅躺在他怀里,闲话半晌,觉得有些累,竟迷糊睡了过去。也没睡上一会子,就到了地方,萧慕见她坐起来还磕头,年轻女孩儿的脸上容光致致,一个没忍住,过去搬过她的脸,就在她娇嫩的唇上舔了一口,这回她激灵一下就醒透了。   理了理裙摆下车,日头已近中行。   从今天开始,各个府上就开始陆续互相请酒宴客。   给下人们的赏赐早已经发下去,王府里的几家家生子也都来请主子过宴,萧慕和谢琳琅不能一一都去,同苏管事合计半晌,最后下人们合伙凑份子,一处摆了宴请王爷和王妃。   这一折腾就到了黄昏时分。   如今王府里还有一位赵侧妃和一位李夫人。李夫人安安静静,两眼睛古水无波一般,见谢琳琅几回,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问她一句答一句,多余话半点儿不肯说。赵侧妃瞧她箭镞子也扎不进去的模样,就半只眼睛也瞧不上。   周侧妃和冯夫人没了,赵侧妃便觉得自己有了天大的指望,往谨兰院走得也更勤,只是她好像极怕萧慕,每次若赶上碰见了,就战兢兢的立在一旁,不敢上前说话。   今年过年,宫里的赵贵人往赵侧妃那里赏下许多东西,赵侧妃一个年过得喜气洋洋,精神气儿都格外好。   赵侧妃和李夫人也往谨兰院送了年礼,赵侧妃送的是赵贵人从宫里赏出来的玉如意和一匹料子,还有她亲手给王爷王妃做的两件外头穿的大衣裳。李夫人则是低调的给谢琳琅做了件夹棉中衣,给王爷缝了一条石青色束带。   谢琳琅将她们都打发走了,笑得脸都有些僵,回到内室,看见萧慕正歪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   听见动静,便将书挪开几寸,拿两眼睛把谢琳琅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谢琳琅已经换过衣裳,穿了一件银红短袄,和一条八宝幅裙,头上的钗环已卸,露出乌鸦鸦的发,鬓发如云,她有些睡意阑珊,强撑着眼皮,在他身侧坐下来。   萧慕揽过她,吐气都有些粗重,却强自忍了,把手搭在她饱满的胸脯上,道:“八角亭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大雪地里咱们一处,定然有趣致。”   谢琳琅听明白他什么意思,脸一直红到耳根子,伸手把幅裙摆正,装模作样,“不大想去了。”   萧慕哪里容得她不去,拉着她就往八角亭走。   西侧园里雪色茫茫,阔大的雪地里只有那一方八角亭,亭八角各挂了一盏琉璃小灯,亭里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三足象鼻鎏金珐琅大火炉,四周设着大红彩绣蝠纹的靠背引枕,另外还铺了大白狐皮坐褥。   正当中小几上摆了一个铜胎镏金的注子,和两只犀角杯。   二人本来是打算衬着雪光对酌的,萧慕看了此情此景,果断改变了主意。谢琳琅酒量浅,喝一点就醉倒,放着大好时光看着她醉倒,岂不辜负。   外头暮色沉沉,只有星星点点夕阳余晖洒落下来。   又是一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肉么?   明天就要入V了,想想来时路,感概万千。   我是第一次写文,中途无数次想要放弃,因为一边上班一边更新,确实太累。幸好我坚持了下来,我想等许多年后,我再次回忆起此时的我来,也一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感谢自己坚持了下去。   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知道入V之后,有些亲就不能陪我走下去了,但我一直会记得最初支持我的亲们,谢谢大家!   明天三更,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   再叩首,鸣谢!   ☆、第一更   过年从腊月初开始,到正月十八才算结束,但实际上正月十八之后,依然有新年饭宴,请吃春酒的亦为数不少。拖拖拉拉,竟一直要到二月二龙抬头为止。   英国公府那边一直拖着没去,正月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拖不过了。施太夫人又着人来请,正月初六,两人便带着各色年礼,又装了一袋子的小金银锞子预备着打赏,苏管事将马车备好,两人便往英国公府去了。   萧慕骑马走在前面,谢琳琅则是坐在马车里,去英国公府虽不用像入宫朝拜那样隆重大妆,但她毕竟是第一次正式上府拜见萧慕外家长辈,不能失了礼数,也是端端正正的梳了高髻,正中戴了一支五凤攒珠赤金钗,披了大氅,为了不弄乱发髻,端坐在车内,不敢乱动。   谢琳琅心中其实是提了一口气的,昨天晚上苏管事借故跑来谨兰院,坐在外间儿,就着一杯茶,将施家二房这些年所行之事从头唠到尾儿。   苏管事实在是一个细心且记性又好的太监,他呷了口茶,道:“王妃娘娘是不知道当年那些个事儿,那时王爷也并不大,倒是奴婢记得甚清楚。那时奴婢还跟着贤妃娘娘身边儿伺候呢,施家的大事小情,没有比奴婢更透亮的了。当年大房的国公爷也是虑着二房老爷是他唯一胞弟,想着住一起也是个照应,便没分家出去。国公爷是个好人情儿,可国公爷的弟媳,也就是现今二房的太夫人,她还心心念念的想要争大房的爵位呢,下作手段一出儿接一出儿。尤其是四爷去后,施家大房的国公爷,国公夫人,世子爷,还有咱们贤妃娘娘都跟着去了,大房只剩下世子夫人带着源哥儿,那时世子夫人刚有了身孕,三个月还不到,剩下这孤儿寡母……”说着抹了把眼泪儿,哽咽两声,“要说奴婢最敬佩的女人,就非世子夫人莫属了,咱们贤妃娘娘性子就是太过软弱,当年在宫里那会儿被德妃欺负了,也不肯跟万岁爷言声。世子夫人不是,瞧着柔弱,却最是坚强的一个人。那时源哥儿才十一岁,还不顶事,整个国公府只有她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扛着。奴婢说一句罪该万死的话,万岁爷那会儿也太过心狠了些。二房太夫人却极是高兴,使尽了损招儿,逼世子夫人出门子改嫁,世子夫人的娘家是陪都成氏,她的父兄连夜赶来,当着施家所有族人,世子夫人只说了四个字:绝不改嫁。太夫人没将人逼走,又把她娘家的一个庶出侄儿弄进国公府里住着,竟诬陷世子夫人通奸!世子夫人岂是那么好算计的,最后还不是太夫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家大爷一怒,给世子夫人送来二十个贴身侍卫,二房这才略消停了些。只是人心哪有餍足?王爷与施家大房是一体的,奴婢只怕太夫人会算计到王妃身上来,王妃这一趟去英国公府,还是万分小心为上。”   谢琳琅也知道,旁人的一分算计,自己个儿却要带着千万分的提防。   英国公府距王府也并不很远,到了地方,萧慕先下得马来,又过来扶着谢琳琅下马车。英国公府已是中门大开,众人都迎将出来。   一时间大家先给王爷王妃行国礼,萧慕谢琳琅又简单的行过晚辈礼,接着就被迎去了上房正厅。   萧慕在谢琳琅耳边轻声道:“进去后你只跟着舅母就是了,舅母必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谢琳琅点头。这副姿态哪里像是正月里走亲戚,倒更像是进虎狼窝一般。   英国公府已历经六朝,是当年□□皇帝赐下的宅院,院子里的一石一木,无不体现着大周开国之初的风采。大块青石垒墙,亦是大块青石铺地,院里树木高大,垂花门旁的一丛雪青,竟已长至墙般高。   进了主院,正北方向立着一个粉油刻双麒麟浮雕的影壁,绕过影壁才到了上房,是一间五进的院子,一应布局都讲究大开大合,极是庄严大气。   听闻老英国公大刀铁马,极是英武男儿,与这主院的气阔确是相似。   进了正厅,便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到门口来迎。   瞧着岁数,便不难猜出她是施家如今的老封君,施太夫人。   互相见过礼,萧慕便与几位叔叔和表兄表弟们往前院的厅里去说话儿了。   施太夫人拉着谢琳琅的手,满面含笑“可把我这老婆子给盼来了!老婆子还怕临死之前都不能见到你们来,这会子来了,真是欢喜得不行!”   站在旁边的一个妇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褙子,头上斜插了支赤金簪子,闻言立时上前凑笑道:“母亲可不要这么说,什么死不死的,母亲活一千岁都嫌短呢!”   施太夫人拧她一把,笑道:“还一千岁,当我听不出来,这猴儿在这儿拐着弯的骂我呢!”   惹得众人一阵笑声。   那个妇人忙笑道:“哎哟,是媳妇没虑周全,说左了,母亲岂止是活一千岁,万岁比不上,也得八千岁!”   施太夫人笑骂,“你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今儿是外孙媳妇头一遭来,看在外孙媳妇的面儿上,便饶你一回!”又指着那个妇人对谢琳琅道:“这是你二舅母,最没皮没脸的一个人,你少兜搭她!”   原来是二房长媳,但若是两房一起论资排辈,她则称施二夫人,谢琳琅便叫了声二舅母。   施太夫人又指着一个穿着素色银线印花袄,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的妇人,道:“这是大房的,也是你舅母。”   这就是世子夫人了,长房英国公的儿媳妇成氏,因是寡居的身份,故而衣饰都极为清淡。   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子好感来,她上前拉着谢琳琅的手道:“还是正月里,天气甚冷,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急着过来,也并没有什么事儿,都是一家子亲戚,谁也不会挑外甥媳妇这个礼。”又转身对施太夫人笑道:“外甥媳妇坐了这一路马车,想来颠簸得累了,二婶娘还是请外甥媳妇厅里坐着,也用杯茶暖暖手,再陪二婶娘说话儿罢!”   施太夫人看她一眼,简短道:“还是焕哥儿媳妇周到。”便率先进厅里去了。   厅里除了成氏和施二夫人,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子,成氏便引着谢琳琅一一见过礼。   众人说说笑笑,又互送过表礼,谢琳琅这才歇空儿坐下。下人敬献上茶来,谢琳琅捏起雨过天青的杯盖,低头抿了一小口,默默将两房人口都捋顺当了一遍。   长房人口简单,英国公及国公夫人和世子施方焕已逝,只余世子夫人成氏带着一子,长房现在唯一的嗣子,也就是英国公的嫡长孙施源,还有一女名叫施宁,今年只有六岁。   另外,英国公还有一嫡女,便是萧慕生母,贤妃施宛。   二房的人口较多,英国公的亲弟已逝,其妻施太夫人共育两子,嫡长子施方浩,娶妻周氏,便是施二夫人。施二夫人嫡出的有一子二女,嫡长子施鸿已经成亲,娶妻李氏,李氏倒不像她婆婆施二夫人那般张扬,而是一直陪着笑脸站在施二夫人身后。施二夫人的两个女儿谢琳琅倒是见过多次,只是此时才知道施大小姐闺名施滢,施二小姐闺名施淇。   施太夫人的嫡次子施方海尚宣城长公主,一直住在公主府,今日并不在府中,长公主虽已成亲多年,但至今尚无所出。另外施太夫人还有个庶子施方汉,施方汉的媳妇领着她的两个儿媳妇一直都静静陪笑立着,并不多说话。   见过众位长辈,成氏便命人将三位小姐请出来。   施大小姐和施二小姐两人一样的装扮,依然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见了谢琳琅更是没好气,施二小姐噘着能挂油壶的嘴巴子,往施太夫人怀里一滚,叫了声,“祖母!”   施太夫人瞧着怀里最疼的孙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骄纵不堪,自己怎么就一点儿没瞧出来?况且闺阁女儿家,骄矜些也是正常。   谢琳琅只觉造化弄人,没承想这两个跋扈的姑娘竟成了她的表妹了。   后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典型的鹅蛋脸儿,还有些胖嘟嘟。穿着朱红色短袄,露出一圈素纱领边,衬得整张小脸粉雕玉砌。她梳了个双丫髻,两个小圆髻上各绑了串大红的珊瑚珠串,她走到谢琳琅面前,两只小胖手放在腰间福身一礼,笑盈盈道:“表嫂好。”   谢琳琅忙笑道:“是宁姐儿吧,倒比画儿上金童玉女还要可爱些。”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捏,又从碧桃手里拿过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到施宁手里,笑道:“一点子小心意,妹妹可不要嫌弃。”   施宁胖胖的小手接过来,声音糯糯道:“表嫂送的,都是好的。我还要跟表嫂告状呢!”她数着手指头想了想,道:“三个月前,大表哥说我笨,还不让我吃糖糕,说我太胖了,将来嫁不出去!”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施二小姐却立时跳起脚来,道:“怎么没有我和大姐的?看不起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施家人口多了些,其实有用的没几个。   ☆、第二更   施二小姐跳了脚,施大小姐嘴皮子钝,顺着施二小姐道:“就是!”   谢琳琅笑道:“怎么会呢?自然有两位表妹的,只是刚刚两位表妹进来,想是走得快了些,我竟没捞到个影儿,便没送出去。”又吩咐碧桃,“把两个荷包给两位小姐送去。”又幽幽对碧桃补了一句,“失了礼数就不对了。”   施二夫人闻言脸上一红,忙喝道:“你们两个怎地忘了给你们表嫂见礼?还不快去!”   施大小姐和施二小姐一脸不情愿,潦草一蹲身,谢琳琅也不在意,递给她们二人一人一个荷包。   施二小姐当着众人面儿就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只小金猪来,刚从鼻子里嗤一声,拎起来细一瞧,只见其中一只憨憨而立,另一只却是打滚儿翻着肚皮,溜到嘴边儿的挑剔顿时一噎,咽了回去。因为实在是可爱得紧,而且她又是肖猪的,拿在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   施大小姐见状便也将她手里的荷包打开来看,拿出来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身后还跟着两只极小的鸡仔儿,那鸡仔儿虽小,却活灵活现。施二夫人在一旁瞧见了,都忍不住托在手掌里细看,啧啧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心思实在是巧!”   谢琳琅矜持一笑,“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只要妹妹们喜欢就好。”   施太夫人也赞道:“我瞧着外孙媳妇也是个心思灵巧的,能想出这些个小玩意儿来给姐儿们,也是极有心了。”   旁边的媳妇子又附和一回。   妇人们凑成一堆儿说话,没两句就扯到衣裳首饰上去。被男人们听了可能会觉得一句正经话没有,但在妇人们眼里,这都是极要紧的事了。   到吃饭时,虽说都是亲戚,但男女还是分席而坐,男席和女席之间隔了一座紫檀木镂雕缠枝莲花的大屏风,共有八扇,每一扇上都镶了一块瓷板,上面画了八仙过海的人物图。   成氏拉着谢琳琅坐在身边,施二夫人见状就笑道:“果然是亲舅母呢,不像咱们隔了房的,自是比不了你们亲近!”   谢琳琅倒有些愕然,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忍不住要发难了。   成氏闻言淡淡笑道:“确实如此。”   施二夫人顿时一噎,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子都被顶了回去。施太夫人瞥了一眼她的这个儿媳妇,眼里露出不满意的神色,与成氏斗了这么些年,却一点也没长进!   施太夫人慢条斯理的调转了话头儿,道:“我这老婆子镇日在府里猫着,总觉着耳朵都背了。还是前几天才听人说起来,说是慕王府的周侧妃和冯夫人去了,眼瞧着就只剩下一个赵侧妃,还有一个李夫人。外孙媳妇也别嫌弃我这老婆子多事儿,我思量了几日,终归是放心不下,王爷身份尊贵,就这么两个人又怎么能伺候好王爷?就是有事的时候,外孙媳妇也少个帮衬不是?”   施二夫人听闻这话,立时想起之前的算计来,往慕王府塞两个人,不就是自己的人手了?心中极是衬愿,连忙笑道:“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要不怎么是老祖宗呢!外甥媳妇是个懂事的,必能体会老祖宗的一番心意!外甥媳妇说是也不是?”   谢琳琅含笑道:“周侧妃和冯夫人之事,是皇上的旨意,既是圣意,又怎么会不周到呢?”然后转向施二夫人笑问,“二舅母说可是?”   施二夫人又噎了一噎,闭上嘴。   施太夫人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媳妇,无关紧要的话一说一箩筐,逗贫有一手,正经事上,半点儿不盯用!面上却淡定自若的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慈爱的笑道:“皇上圣明,周侧妃和冯夫人伺候的不好,去了也是应该的。但倒底留了空位出来,且王府的人也实在是少了些。再给王爷选两个妥贴的人进去,伺候得好了,不也是你这主母的功劳?倘若再添上两个孩儿,也是要正经叫你声母亲的,岂不便宜?我如今老了,也只有王爷这子嗣一事最让我挂心,你这次回去,便将春华和秋实领着,不拘是抬了夫人还是做个侍妾,只管伺候好王爷是要紧!”   话里话外都在拿谢琳琅的身孕说事儿。   她嫁给萧慕时间不长,且她过了年才十五岁,并不急,但萧慕已经二十三了,实在是不小,他的亲族替他急上一急,也的确情有可原。   施太夫人便要拿着这个话头,逼她收下这两个丫头。况且还有句老话儿:长辈赐,不能辞。她也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这一番施二夫人得意起来,她本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此时上下嘴唇一碰,话就溜了出来,“这春华和秋实可都是老祖宗精心调理出来,哪一个不是水葱儿似的,老祖宗也真舍得!足见老祖宗对外甥疼爱之心了,连我都嫉妒。既是老祖宗给的,就有老祖宗的脸面在里头,想来外甥媳妇也会好生对待!”   谢琳琅笑了笑,“二舅母说的是,若是不好生对待,可不就是不孝了么!”   施二夫人见她答应的柔顺,得意的笑着点头,“就是这话了,既有个孝道在里头,外甥媳妇还是将春华和秋实都抬了夫人的好,这也是老祖宗的脸面……”   谢琳琅却没打算听她说完,捋了捋裙摆,扬首淡淡道:“听说二舅舅有位林姨娘就是老祖宗给的,听说还是老祖宗身边儿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呢,老祖宗赏给自己的亲儿子,可不是挑最好的么!想来二舅母也该顾着老祖宗的脸面,好生对待,可不知怎么,却无故小产了,连大人也没能保住呢。”   施二夫人不想她先头答的温顺,还以为这个外甥媳妇面子嫩,倒好拿捏呢,没承想后头竟突然翻出旧事来,她心中有愧,话也没过脑,立时便急道:“她,她是自己吃坏了东西才小产的,跟我有什么干系?”   谢琳琅淡然一笑,“我又没有说此事与二舅母有关,二舅母这般着急却是为何?”   施二夫人登时急赤白脸起来,“我哪里急了?难道一个姨娘死了,还要赖在我头上不成?”   成氏在此时微笑道:“外甥媳妇不知道细情也是有的,也难怪二弟妹着急起来,虽说当时是二弟妹辖领着林姨娘的吃食,但林姨娘吃错了东西,二弟妹也查过了,说是巧合呢!也确实巧得很,以前二弟的后院里还有位从小伺候的通房,也是有了身孕,吃错了东西没的,可不是同林姨娘一样的巧么!”   谢琳琅惊愕半晌,掩口道:“那也真是太巧了。”   施二夫人脸上阵青阵红,脑子都混沌住了,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见没有人帮她搭腔儿,便瞪了一眼她的儿媳妇。   她儿媳妇李氏见状,脸色尴尬的垂了头,不作声。   当年林姨娘小产时,施太夫人极是气恼,毕竟是折了自己的脸面。况且之前去了的那个通房也是她给二老爷安排的,此时翻将出来,她也不由得怒气上头,也怪自己当初眼皮子浅,只冲着儿媳妇娘家家财万贯,且这个儿媳妇嘴甜会奉承,好听话儿谁不爱听?给自己的嫡长子挑媳妇,她自然也是千挑万选,各方面都虑到了,原想着这个儿媳妇也是家中的嫡女,教养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道真真遇到事儿时,就看出来了,不仅沉不住气,应变更是差了许多。   后悔是没处去了,却也不得不帮腔,只是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道:“什么巧不巧的,命数罢了,那两个丫头命差了些。我这儿媳妇顾着我的脸面,后事办得妥当,给她们家里也都厚赏了。现今浩哥儿房里的艾姨娘也是从我这里挑去的,那孩子是个有福的,哥儿姐儿都有,虽说不是从我这儿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不也要规规矩矩叫她声母亲么?这也是我这儿媳妇的孝心了。”   又拿眼睛扫了眼成氏,淡淡道:“我这做婶娘的闲不住,总爱替小辈儿们操些心,我说句话焕哥儿媳妇可不要不爱听。焕哥儿在世时,房里就没人,如今去了,只留下一子一女,可不是子嗣单薄么?就是外人听了,焕哥儿连个妾室都没有,还不是得说焕哥儿媳妇不容人么?”   成氏笑道:“二婶娘还是要好生作养身体才是正经,年前才从宫里请了太医来瞧脉,说二婶娘身子虚乏的很,焉知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况且若让外人知道了,少不得要道一声二婶娘手伸得长,竟管起隔房的侄子房里事来。说出去也叫人笑话不是?二婶娘好生养着比什么不强呢?”   施太夫人微不可察的冷笑一声,“大嫂子去了,我虽是隔房的,但作为婶娘的关心侄儿媳妇,还能叫人说嘴去了?”她跟成氏斗了这么些年,知道在言语上讨不着好去,便将矛头转向了谢琳琅,脸上又堆起笑来,道:“外孙媳妇是个懂事明礼的,不过是个侍妾罢了,也没什么摆酒一说,名份什么的都不要紧,外孙媳妇就不要推辞了,不过是个把丫头罢了,也不值什么。”也不问谢琳琅意见,便转身吩咐,“去告诉春华和秋实,让她们两个收拾收拾,一会儿就随外孙媳妇去罢。”   没有好手段,就借着长辈的身份行无赖事。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要晚点儿了。   ☆、第三更   施太夫人见谢琳琅没言声,脸上的笑容便真切起来。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就算是王爷王妃又能怎样?她是长辈,虽说是隔房的,也依然是长辈,她只要笑意盈盈,以示关心的姿态,他们还敢不顾孝道与自己梗脖子不成?哪个当皇帝的不看重皇子的孝道,若真有个不孝的儿子,他自己心里也犯顾忌不是?   心里想通透了,面上便带了几分得意之色。   萧慕虽在另一侧跟男人们说着话,但是只隔了一道屏风,只要留心,这边儿说什么还是听得到的。他便起身绕过屏风到这头来,笑道:“老祖宗赏,本王不敢推辞。只是琳琅贤淑,不擅作主张,这才踌躇。”   施太夫人不蠢,见萧慕答应的痛快,不知他是何打算,便微皱了眉。   倒是施二夫人闻言,高兴起来,忙笑道:“还是外甥懂事,这两个丫鬟都是好生养的,外甥领了回去,也好早点儿给外甥开枝散叶。外甥媳妇既然贤淑,想来也是欢喜的。”   谢琳琅见萧慕出头,她便端正坐着,含笑垂首,萧慕都已经自称本王了,施二夫人还一口一个外甥,如此不懂眼色,倒也少见。   萧慕笑道:“既然老祖宗赏给本王了,那么这两个丫鬟就是本王的人了。刚刚听闻二舅舅后院曾没了一个姨娘和一个通房,本王便将这两个丫鬟赏给二舅舅补齐罢了。二舅舅妾室不多,子嗣单薄,况且二舅母也说了,这两个丫鬟都是好生养的,也好多给二舅舅添几双儿女。”   施二夫人的笑容瞬间凝在了脸上,待回过神来,立时就急了,强笑道:“老爷房里有三个姨娘,庶子女一共四个,如何谈得上单薄?倒是外甥还没有子嗣……”   萧慕截断她,淡淡道:“二舅母没听明白么,是本王说二舅舅子嗣单薄。”   施二夫人怔了怔,讪讪的闭上了嘴,她再蠢也听懂了,不是作为外甥赏舅舅的,而是以王爷的身份来赏的……   这便是明晃晃的以权势压人了。   施太夫人如梗在喉,难以咽下这口气,强自撑出个笑脸来,道:“既然王爷将这两个丫头赏给二老爷了,也是王爷的心意。丫鬟又不止这两个,我再挑两个好的,给王爷领去也是一样。”   萧慕眯起眼睛,唇角上挑,“不管老祖宗再给本王挑两个还是八个,本王照原样赏给二舅舅也就是了。反正二舅舅子嗣单薄,二舅母你说呢?”   也不论二老爷子嗣是不是真的单薄,总之我说了单薄就是单薄。   施二夫人此时倒真怕施太夫人再挑两个丫头给萧慕,最后还不是塞给自己添堵么?也灵光一闪开了窍,忙道:“王爷心疼王妃娘娘,是王妃娘娘的福气,咱们只有仰望的份儿。况且王爷的子嗣毕竟是天家血脉,谨慎一些也合情理。老祖宗年岁越发大了,身边拢共就那么几个可心意儿的丫头,还是留着伺候老祖宗要紧。将老祖宗伺候好了,就是咱们的孝敬了。”   言罢也不敢抬头看施太夫人,只怕施太夫人目光里飞出刀子来将她戳几个窟窿。   施太夫人实在是个沉得住气的,眼里的怒气掩不住,便耷拉着眼皮子,道:“王爷和王妃情笃,我看着也高兴,王爷看不上我这里的丫头,怕是心里怪老婆子多事了,老婆子也是一片拳拳之心,王爷王妃莫生了老婆子气才好。”   萧慕哂笑一声,“不能够。本王这就去告诉二舅舅这个好消息去,虽说这两个丫头是本王赏的,但毕竟曾是老祖宗的人,二舅舅还是正经抬了做姨娘才是孝敬。”   又转身对谢琳琅道:“横竖是在舅母府上,受了委屈不必忍着,有本王给你撑腰。”   说完两手一背,又转到屏风那头去了。   接着就听那头席上传来给二老爷的道喜声,和众人干干的附和。   施太夫人拢在袖子里的手都在颤抖,但她还抑得住,倒是施二夫人自觉大大丢了颜面,又平白多了两个姨娘,气得满腔怒火乱窜,只不敢发出来罢了。   谢琳琅头一回见识萧慕如此一面,简直无赖得理直气壮。对比起来,自己这个王妃倒像是只虚挂了个名头,实在无能的很。   二房大约这一回碰墙碰得狠了些,吃完抹嘴撤席面,又坐一起中规中矩的闲话家常。   施二夫人的儿媳妇李氏,不擅口舌之争,闲话时却是嘴角极干脆的,聊了会子京城哪家胭脂强,又突然想起件事儿来,道:“我前几日倒听说一件奇事,户部侍郎刘大人的嫡长女因伤寒大病了一场,过后儿听刘小姐身边伺候的奶-妈子心有余悸的说,她去探过鼻息了,刘小姐分明是咽了气儿,都已经着人预备着换衣裳了,竟然又回醒过来,把一屋子人都吓个半死。不过她虽醒了过来,却像是坏了脑子,非说自己是辽城总兵之女,总想着法儿要回辽城去。刘夫人害怕此事传出去,女儿难说人家,便一直将她关着,什么赏花会、祝寿一概不许她去。竟把脑子坏到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了,这可不是奇事么?”   大家都表示闻所未闻,倒是青杏插了句嘴道:“奴婢在家乡时就听老人说过,有时黑白无常勾错了魂儿,将阳寿未尽之人的魂儿勾了去,怕被阎王爷知道挨打骂,便会再把魂儿送回宿主身体里,这就是咱们听说的起死回生了。可有时送回去的晚了,已经下了葬的,没法子,黑白无常便偷偷将魂儿调换了,把勾错的魂儿塞到寿数已尽之人的身体里,阎王爷清点魂儿数的时候,就不会发现了。”   李氏听闻大感兴趣,拉着青杏问东问西。施二夫人瞪了她好几眼,她也未发觉。   几个年轻媳妇说得起劲儿,直到萧慕派了个丫鬟来请,谢琳琅才起身告辞。   傍晚时分,寸寸斜阳映雪,远远瞧去,金晃晃耀眼的惊心动魄。国公府里的回廊弯弯绕绕,层层叠叠,谢琳琅衬着金光在回廊里驻足半晌,才往垂花门去。   施太夫人强抑许久,萧慕和谢琳琅前脚迈出步去,她脸色便沉了下来。她捻着腕子上缠着的一串伽南木佛珠,将众人都谴了出去,对施二夫人冷哼一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媳呢,驳我的回驳的顺当!”   施二夫人蔫头耷脑的挨训,施太夫人见她像顶了王八盖子一般油泼不进,越发恼怒,一拍椅子扶手,道:“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呢,在想着等把那两个丫头领回去,再如何搓揉死呢罢!好好!我一个儿媳妇蠢透顶,另一个更好,长公主的身份,平日里十天半月摸不着个人影儿。祖宗一样的敬着,这么些年,却连个蛋也下不出来!”   她气极了,说话也不挑捡。   还是她身边的婆子劝了两回,她才黑着脸道:“咱们要谋划什么,你都忘到南山边儿去了不成?二儿媳妇毕竟是长公主的身份,能出把子力气。只是你也要心中有数,长公主想来不会乐意白出力气,这也是人之长情,反正最后不管是他们兄弟谁得了爵位,也都是在咱们二房,没妨碍的。你把脑子放清楚些,虽说二老爷是兄长,但长公主若想让三老爷承爵,你也不准哭天捶地的闹!”   施二夫人立时就蹦了起来,哪个儿子当国公爷,对施太夫人一样,对自己来说,却差到天上地下去了!立时就抹起眼泪儿道:“母亲何必这么偏心?长公主什么没有,还稀罕一个国公爷的爵位?”   施太夫人劈手就摔了个茶杯,怒道:“你胡乱放什么噘!”想了想又觉得该劝说为上,便缓了些语气道:“你是个死心眼儿不肯开窍的,长公主没有子女,就算是三老爷承了爵,立世子时,也只能请封你的儿子,最后爵位还不是落在你们头上。你若想此时争长短,惹恼长公主不肯出力,你当这爵位就凭咱们能争的来?只要爵位落在了咱们二房,怎么样不好商量。”   施二夫人掖泪道:“母亲如此说,儿媳心里就好受了,一切都只听从母亲的就是,只求母亲多疼疼鸿哥儿。”   施太夫人语气温和了许多,“你能想得开最好,鸿哥儿是我唯一的嫡孙,我不疼他倒去疼谁?这一大天,你也累了,便回去歇着罢。”   施二夫人便起身道:“儿媳的胭脂糊了脸,要不还想伺候着母亲用过饭再走的。”   施太夫人摆摆手,她才旋身出去了。   施二夫人格局不大,心里能盛的事儿也不甚多,只是现下最让她悬心的就是两个女儿的亲事,英国公府的爵位倒底还没落到二房头上,对外不管怎么说,二房依旧是依附着大房过活。将来若是二房能争来这爵位自然是好,可若万一大房的施源请封了世子,那二房可真就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   她倒有心等到二房争到爵位再给两个女儿定亲事,只是女孩家的年纪等不起,但此时给两个女儿说亲,又怕说不到她心目中的好人家。   思虑了一遭,心里蓦地烦燥起来。   施二小姐见她娘愁眉苦脸,毫不在意的道:“大姐喜欢大表哥,娘又不是不知道!”   施二夫人一听立刻拧了眉,喝斥,“混说什么!你大表哥已经有王妃了,难道你想让你大姐去做妾不成?”   施二小姐直起身,梗脖子道:“那还不容易,把谢琳琅弄死不就腾出地儿了!”   丫鬟们都极有眼力价的退了出去,关好门,留这母女两个斗鸡似的吵到晚饭时分。   谨兰院里,谢琳琅撑起半爿窗户,外面暮色四合,雾气蒸腾而起,天边的月牙儿只一弯,悄没声息的一寸一寸填补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知道我是裸奔的,今天为了赶出三章来,简直要了我的老命了!嘤嘤嘤。   终于可以去睡觉了,   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亲们指出来,我好改。   ☆、第60章 掌灯宴   正月十五这天,宫里照旧举办掌灯大宴。   据说前朝明圣帝八岁继位,小皇帝贪玩儿,于元宵节当晚溜出宫去看悬灯万盏,身边只有贴身一个不怕死的小太监跟着,看花灯的人多,熙熙攘攘,只转了几个弯儿,小皇帝就找不见了。小太监顿时吓住,他才十二三岁,也知道这么回宫就是个死,当下心一横,就隐姓埋名的跑了没踪影。皇宫里乱成一团,找了整七天,就在第七天夜里,有个老和尚掌着盏佛灯将小皇帝送还回宫。   明圣帝自此,便于正月十五这一天在宫中设大宴,遍掌灯盏。   传闻是否杜撰暂不论,明圣帝本人确是一心向佛,他在位四十年间,督造佛寺以十万计,大肆礼佛,烟火迷茫,佛教大盛。且佛寺供奉极好,民间无论男女争相剃发,以至明圣一朝土地少人耕种,竟十之五荒。   后来大周建国,勒令许多和尚尼姑还俗,对佛教也多行打压之策,但掌佛灯的习俗却沿袭下来。   当今圣上要个团圆的意头儿,东西六宫妃嫔皆妆点得花团锦簇,几位开衙建府的皇子也要入宫。   如今宫中是淑妃掌事,此次大宴便是由淑妃承办。   布置花灯设宴等事,往年她也操持过,并不觉烦难,倒是今年皇上提起此事时,特意提了“团圆”二字。   她的心腹大宫女见她俏眉紧锁,良久才大着胆子上前轻声劝道:“娘娘,奴婢多嘴,静思殿中德妃娘娘那儿……娘娘还是跟万岁爷求个情儿方妥当。”德妃若还禁在静思殿中,谈何团圆?万岁爷既有此意,淑妃娘娘就算是心里不痛快,也得给万岁爷铺这个台阶儿,把人放出来不是?   淑妃端起菊瓣翡翠杯子,呷了口茶,才将心中的烦燥压下去些儿,皇上当初将德妃禁足时,并未提及时限,既然皇上有意解了她禁足,自己去跟皇上提了,还能得个宽容大肚的考语。只是自个儿心里头不大乐意罢了。   她将杯子放在炕桌上,整了整凤冠,起身道:“服侍本宫去伺候万岁爷用膳。”   皇上如今圣躬不豫,所食之物皆要由太医过目,但凡有一丝寒凉之物都不可。淑妃捧着汤盅伺候,抿嘴一笑道:“臣妾瞧着万岁爷用的香甜,心里头也透亮。如今大宴一应事宜都已安置停当,万岁爷瞧着可好?若万岁爷觉得好,臣妾还等着万岁爷赞臣妾两句呢!”   淑妃颜色颇好,弯颈垂首,露出一小段儿白皙的脖颈,鸦发上妥贴的压着点翠花钿。她伴圣驾日久,皇上喜欢如何妆扮,她心中有数。   皇上笑了笑,却没言声,殿中灯火不盛,大半掩在阴影当中,淑妃捉摸不出皇上的意思,只得定了定心神,又含笑道:“臣妾思忖半日,一直有句话想对万岁爷说,又怕说出来不妥当……”   皇上的想法都露不到脸上来,只淡淡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淑妃这才笑道:“如今国运昌隆,俱是盛世气象,臣妾便想着,大宴自然是要办得热闹喜庆才是。臣妾斗胆跟万岁爷替德妃妹妹讲个情儿,不如也让德妃妹妹出来凑一凑热闹?德妃妹妹虽说是犯了错儿,惹得万岁爷不开怀,但好歹今日是十五月圆的日子。”说着又悄悄觑了一眼皇上的神色,“皇后娘娘先前儿在时,就极喜一家子团聚,皇后娘娘对臣妾和几位妹妹都是极好的,臣妾想起来,时时感怀。”   皇上笑笑,声音听不出起伏,道:“除了皇后,朕的身边便是你伴朕最久,你办事妥当,朕很放心。”转头对李贵全道:“去静思殿宣旨罢。”   她确实猜对了,皇上本就有赦德妃之意,否则也不会仅仅因自己这样一句话,就立刻下口谕,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她与德妃是同一天入的东宫,又是同一天被晋的妃位,要论伴驾时日,德妃并不比她少。皇上对德妃,还是有情意在的。   淑妃只觉得噎了口气在喉咙里,面上笑容却是更盛,“臣妾替德妃妹妹谢过万岁爷,德妃妹妹知道万岁爷惦念于她,必然欢喜无限!”   她还待凑笑几句,但见皇上并无多大兴致,伺候皇上进完羹汤,便跪安了。   皇上近来越发沉默寡言,于人猜忌之心也日盛,前些日子有朝臣上本奏请立后,他便忖着一向温婉的淑妃也是有野心的,亦或更有野心的是二皇子,如今他都已经开始联络朝臣,想来是觉得自己身子不济,活不长了罢。   正月十五这一日,日头才落,一轮圆月便已经自东头升起。   宫中布置得如同灯海,各宫宫人往梭其间,夹杂着欢声笑语,全不似白天里让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皇宫模样。   大宴设在承乾宫,一进厅门处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琉璃芙蓉彩穗灯,两侧步步锦窗格檐下,遍挂各种彩穗宫灯,厅外游廊里皆罩琉璃罩棚,数十米的游廊里,挂满了各样羊角灯、戳纱灯,皆是每宫娘娘贵人及各宫宫人所制,或画或绣,抑或走马观灯,灯火辉煌,直映得大殿之中亮如白昼。   大宴所请,皆是同姓宗亲。虽说坐席还顾及男女大防,但赏灯却在一处。   成福郡主是个跳脱性子,见着热闹就板不住腿,在游廊里闲闲拉拉从头逛到尾儿,谢琳琅原还规规矩矩的在太子妃和几位王妃身边端庄坐着,却硬是被成福郡主拉扯走了。   “横竖今儿就是进宫来玩儿的,你倒在那儿坐钟,有什么趣儿,你瞧那些个宫妃,平日里多么小心翼翼的模样儿,今儿不也是提溜着灯盏到处转?”成福郡主拉着谢琳琅的手,往游廊一头扯,“那边还设了个几案,上面供着笔墨还有茶点,可以即兴出个灯谜挂在灯笼上让人猜。”   谢琳琅笑道:“你不是最不耐烦那些灯谜?还巴巴儿的要过去,准不是瞧上灯谜了罢?”   成福郡主灿然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我瞧上了一盏灯,想跟圣上讨要,可我连那灯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丢人?你来帮我参详。”   谢琳琅吓了一跳,“你别不是瞧上了香案上的那盏佛灯罢?那可是要供足一个月的,你若敢去讨要,睿亲王不打折了你的腿才怪呢!”   成福郡主一径拉着她走到几案前,道:“你瞧瞧,佛灯我会不认得么?这个灯有趣儿的很,比走马灯精细多了,还带活信儿的。”   谢琳琅往几案上去瞧,是一盏錾珐琅的楼阁小灯,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令人惊异的是,里面竟置着一张小桌,一左一右两个椅子上各坐着一个着罗簪环的美人,阁楼顶上有活信儿可以扭转,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映向左侧,便照亮左侧椅子上的美人,若灯影皆往右侧,则照亮右侧那个美人,更难得的是做得极为精致,美人头上的虫草簪都清晰无比。   谢琳琅也惊异半晌,说不上名字来。   成福郡主笑道:“我就说罢——”话音儿还未落,就见抱柱后转出个人来,笑道:“说什么呢?让本王也听听?”   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身着三彩团花蟒袍,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成福郡主身上转了一圈儿,才笑着给谢琳琅作了个揖,道:“给六皇婶请安了。”也不等谢琳琅说话,便直勾勾的盯着成福郡主,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本王竟从未见过。”   谢琳琅目光冷了下来,淡淡笑道:“礼王殿下不在御前陪伴圣驾,却有心思出来转转了?”   礼王嘿然一笑,挠了挠脑袋,道:“每天我娘说我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偷个闲儿,良辰美景,遇到六皇婶,六皇婶也来教训我了。横竖皇爷爷跟前儿有大哥在呢,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皇爷爷跟前儿转,皇爷爷也嫌腻烦不是。”   谢琳琅不好摞下脸,挂着笑讶然道:“殿下竟不认得成福郡主?”   礼王的嘴张得能吞个鸡蛋下去,成福郡主他还得叫声祖姑母呢,不由得悻悻,立时就耷拉着脑袋,道:“本王小时候见过郡主,这些年未见,郡主竟已经出落得这么出色了!”大概是习惯使然,语毕还“啧啧”两声。   成福郡主拉长个脸,道:“礼王?我倒是才想起来,礼王殿下事忙,咱们就不打扰了!”   礼王一听她出言,竟又笑了,心想皇爷爷宫里还有差着辈份伺候的贵人呢,不过是个郡主罢了,差出几辈儿远去了!又见她颜色惊人的小脸,衬在黄晕晕的灯下,心就痒痒,抢上一步拦她前面,笑道:“本王不忙,忙得是本王的哥哥,谁有闲功夫理本王呢!郡主喜爱这灯?本王去把匠人找来,一问就是了!”   礼王比成福郡主还要小上两岁,只是他长得高大,把路拦得严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跑老家来过节,在老家的电脑上写的,键盘不好用,手指头都要敲僵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另外今天有红包要发哦,凡是留言的,都会发。不限字数,只要允许的,就都发。   我要努力穿两件衣裳了!呜呜呜呜!   ☆、第61章 礼王   谢琳琅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礼王在外名声是极好的,当初文渊阁大学士周知柄还在圣上面前特意赞过,说他宽厚知礼,圣上英明,赐礼王这一封号实在实至名归。却没承想,礼王贤名在外,竟是如此一个登徒子!   睿亲王虽说只是挂衔并无实权,平日里也着意远离朝堂,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等闲无人敢于轻视,成福郡主是睿亲王的掌珠,从小被捧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言语调戏?更何况还是个小她两辈儿的!   成福郡主立时冷哼一声,“还请礼王殿下将路让一让,我这个人嘴皮子不紧,万一在堂兄皇帝面前说漏一两句,可不是于礼王殿下不利么?”   她把堂兄皇帝这个称呼搬了出来,也是提醒礼王双方的身份。   礼王不以为意,嘻嘻一笑,道:“郡主想跟皇爷爷说什么?说本王挡了郡主的路?本王要是不承认呢?”   谢琳琅皱眉道:“礼王殿下若是不承认,别人一定会认为是成福郡主认错了人……”   礼王不待她说完便忙插嘴道:“可不正是么!皇爷爷最不喜别人唬他了!”脸上立时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不由得又拿眼睛去扫成福郡主,见她面含薄怒,更显生气勃勃。   谢琳琅就露出一个极为惊讶的神色,“礼王殿下竟不考虑恭王殿下在外的声名么?如果礼王殿下不承认,大家保不齐就会认为成福郡主是将恭王殿下认成了礼王殿下,礼王殿下生性洒脱,想来不会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但是恭王殿下……听闻太子殿下对恭王寄予厚望,况且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礼王殿下今晚的失礼行为,也许就会被人错放在了恭王身上,岂不于恭王名声有损?”   礼王脸色这才有些不大好看,恭王是嫡长子,他对东宫的重要性以及对太子顺利继位的影响都不言而喻。他只比恭王稍晚出生一会儿,但两人受重视的程度简直天差地别,这一差距,从他们刚出生时就体现出来,那时太子妃刚生产完,身子不济,只能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带的就是恭王,而他只是交给乳母,太子妃的第一口奶也不是喂他的。开蒙后,几位先生凡事都以恭王为主,就连皇爷爷查问功课,也要多问上恭王几句,如今他们长大了,这差别便愈发明显。这些日子太子妃一直在发愁恭王的亲事,几乎将京城适龄的姑娘都挑了个遍,而自己与恭王同岁,却事事要落后一步。   他脸上现出阴厉之色,却咧开嘴笑道:“六皇婶好算计!六皇婶也知道本王就连兄长的一个陪衬都算不上,威胁本王没用,就搬出本王的兄长来。”眼睛却还是又在成福郡主身上打了一转,笑嘻嘻道:“可惜了!”   一撩袍子就转身走了。   成福郡主一张俏脸拉得老长,“太子养的好儿子!”连那盏灯也不想再看,就拉着谢琳琅回了厅里。   礼王却信步在游廊里闲逛,宫妃他不敢招惹,遇到公主们也是绕着走,一双眼睛只管往身段儿玲珑的宫女身上瞄。虽说宫女也算是皇爷爷的人,张口讨一两个来也没什么打紧。   绕过游廊转圜处,只见镂雕夔龙的廊檐下挂着一个绢制绣连年如意的彩穗灯,一个穿着杏红色缠枝莲花褙子的少女俏身而立,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不是很高,却婉约动人,她低头蹙眉瞧着那灯下的字谜,耳边晃当着的一对垂金铃坠子,直晃进了礼王的眼。   礼王立刻抛开在成福郡主那儿受挫的不快,上前笑道:“姑娘需要帮忙么?”   灯下的少女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忙转过脸来,却没有答话,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礼王最喜欢这种娇怯怯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痒痒起来,笑道:“你怕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本王瞧着姑娘面生,却不知是哪家的?”   那少女没言声,倒是她身后的丫鬟红了脸,蹲身道:“回殿下,奴婢的主子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   施家?   礼王摸摸下巴,想起宣城长公主来,想来这位施家的大小姐是随宣城长公主进宫来的,怪不得长得这么水灵,施家可不是出美人么!   施大小姐回头瞪了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连忙给她使眼色,施大小姐却未明白,面前这人分明是在调戏,她脸色不大好看,直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一问倒轮着礼王怔了一怔,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的团花蟒袍,身份还不明显么?看她佯怒的模样,倒更提了兴趣,眼睛溜溜一转,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笑道:“本王乃恭王,最瞧不得美人蹙眉,有什么难处,倒不如跟本王说说?”   施大小姐惊愕,他竟是太子的嫡长子,这样的身份于她来说简直高不可攀,一改之前的倨傲之色,脸上微微一红,垂首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怎好劳烦殿下?”   礼王见她面带羞色,心里更乐,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纸条夺过来,还不忘在她滑嫩的手上蹭了一下,笑嘻嘻道:“我来瞧瞧。”   施大小姐反应再迟顿,此时脸也红得滴血一般,哪里还敢等他猜出谜底来,匆忙福身一礼,就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脚步倒快!礼王望着已经走远了施大小姐,十四五岁的少女,窈窕而动时也透出股子难言的韵味儿。   礼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英国公府,身份也够得上了。   施二小姐正坐在花厅里尝宫里新出的酥糕,一抬眼睛见施大小姐满脸绯色的进来,一撇嘴道:“那些个灯谜有什么好瞧的?又不是没瞧见过,巴巴儿出去吹冷风,宫里冤死鬼儿多,大晚上的跑出去小心撞上一个。”她本来也想出去看灯,但是她伤寒才好,施二夫人不准她出去,见大姐能出去游逛,不由得眼红心热。   施二夫人正与旁边的宣城长公主说着话,一听这话,险些没把手里的茶盅摔了,忙低声喝道:“混说什么呢!在宫里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的!”   宣城长公主穿着浅黄色的马面裙,纤长的手指在膝澜上轻轻弹了弹,神色淡淡道:“宫里忌讳多,二姑娘还当慎言才是。”   施二小姐最不怕的就是她这个声色俱厉的娘,但偏偏最怕无论何事都淡淡相对的长公主,她往长公主脸上觑了一眼,嗫嚅道:“大姐脸上一团红,说不准真是撞到什么了呢!”   施二夫人这才往施大小姐脸上细瞧,见她一脸羞怯之色,不由得心头一跳,瞪了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却自始至终低着头,没瞧见。施二夫人在厅里不好详问,心里埋着一口气,只等回府再说。   宣城长公主自然也瞧见了,女孩儿家的心事难掩,况且施大小姐从来不是一个能把握情绪之人,宣城长公主心中鄙夷之余,也暗恼这两个丫头都不省事!之前大房虽惹怒圣上,但如今时日已久,圣上偶尔念及贤妃,难免会对大房产生一丝愧疚之情,况且施源自己出息,只怕大房要寻机奏请立世子之事。而二老爷这么些年只做到正三品参议,难说再有大出息,得圣上青眼更是不要肖想,二房要夺爵,靠两个女儿婚嫁寻一助力,才是妥当之举。眼风扫到施大小姐,见她低着头摆弄裙摆,也不作声,便用指尖轻触茶盏,淡然道:“茶有些凉,寻梅,另倒一杯来。”   寻梅一愣,像是没料到宣城长公主会使唤她,她瞧了瞧自己的主子,施大小姐显然没怎么在意,又见宣城长公主已经在抬眼看她,只得干干缓口气,去旁边的案几上提溜茶壶。   寻梅知道这位长公主手段厉害,很是怕她,故而倒茶时也是小心翼翼,茶壶是官窑的粉彩缠枝莲花,她稳住手,清冽的茶水自壶嘴倒入杯中,一滴也未溅出,她这才松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要把茶壶放回案几上。   却一个错眼儿瞥见地上落着一方帕子,她正好踩了一角,连忙蹲身拣起来,旁边已经有一个女官开口,道:“好大胆子,连长公主的帕子也敢踩!”   她顿时一个激灵,那块帕子在手中刹时变成烫手的山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施大小姐听见动静,不悦道:“怎么毛手毛脚的?还不求长公主饶你,还要等着我给你求情不成?”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又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宣城长公主微皱了眉,静静道:“罢了,是大姑娘的丫鬟,想来是没留心。只罚你在我房里值回夜,端两回茶水罢了。”   这样的惩罚……倒像是特意寻个借口将她带回公主府一样。她连忙应了声是,心里却突然想明白了,长公主想来是要找她问话,特意叫她去公主府难免显得有些刻意。她长舒口气,长主公想问什么,她直说就是了。   没过多久,正厅那里就有小宫女来传话,请大家入席面。   照规矩,吃饭之前要鸣鞭响炮,谢琳琅和成福郡主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往窗外瞧,却见盛放的烟火之下,有一个太监引着一人急匆匆往承乾殿内去。谢琳琅乍一眼并未在意,但又瞧了一眼,叫她惊讶起来,那个人一身军甲,右手里还捏着块白绢。   她上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晚了,我也觉得自己没救了!   我想以后每天双更,不过这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没底气。(奋斗脸)   ☆、第62章 出事了   在这样举朝欢庆的日子里急匆匆上递军情,显然是有极要紧的事情发生。   如今戎羝内讧,不应该有战事才对,谢琳琅思忖半晌,并无头绪。见她低头垂目,半天没言声,旁边的三皇子妃嗤地一笑,道:“六弟妹这是怎么了?情绪不大好的样子,今儿的大宴可是父皇亲自下旨命办的,怎么六弟妹倒不大欢喜呢?”   近来三皇子妃越发满身倒刺一般,见到谢琳琅不攀咬几句,简直不能罢休。   谢琳琅心思不在这上头,亦不愿跟她打言语官司,但也实在不能认了自己对圣上怨怼,抬起头,见三皇子妃目光精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便微微一笑道:“父皇的一片拳拳之心,弟妹又岂会不知?想来三皇嫂聪慧胜过弟妹百倍,三皇嫂自然也知父皇喜一家团圆和睦之意,三皇嫂说可是?”   团圆和睦?三皇子妃将嘴一撇,把那老虔婆放出来就叫团圆了?心里哼笑一声,道:“也不知道这是个怎么团圆法!我还想去问一问太子爷呢,怎地父皇想要团圆,太子爷却偏在这空当儿将我们调去西北,想必太子妃娘娘应该知道太子爷是个什么意思吧?”   谢琳琅细察她的行动举止,倒像是比上一次见时更不对头,但是她又实在不像神识不清,见她又把战火烧去太子妃身上,便闭嘴不再言语。   太子妃只觉头疼,皱眉道:“本宫与三弟妹解释过多次,三弟的调任是朝廷大事,本宫一介妇人又如何能够左右!”   三皇子妃挑眉不屑,正要出言挤兑,却见门外白术脸色苍白的进来,腿都像是软得要站不住一般,嘴唇哆嗦半天,凑到三皇子妃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三皇子妃听完霍地起身,脸上一片惊愕之色,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正要着人去叫太医,却见三皇子妃眼中精光更盛,还理了下袄襟,突然站起来走到东侧的一桌席面上,笑吟吟的对着一个簪着碧绿簪子的妇人道:“母亲不是要把六妹妹塞给王爷,好帮我固宠么?六妹妹不必脸红,眉目传情什么的都做过了还害得哪门子羞!如今既这么着,正好趁着长辈们也都在,六妹妹这就给我敬茶,抬了做夫人罢!”   郑国公夫人正在与旁人言笑宴宴的说着话儿,不妨她突然来这一出儿,原本作天作地的不同意,现下倒好,当着这么多宫妃、王妃、公主、夫人的面儿,说出固宠这样的话来,她脸上顿时阵红阵白,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旁边的一个姑娘穿着胭脂色长褙子,面色姣白莹玉,此时红唇微张,显是被吓得不轻。又见周围的目光全都探究的投在她身上,旁人说话也全像是在议论她“眉目传情”,羞愤得简直抬不起头。捏起帕子掩住脸,不由得嘤嘤嘤哭起来。   郑国公夫人心中恼怒,只是不好发作出来,只得红白着一张脸,硬挤出个笑容来,道:“王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让这么些长辈看着像个什么样子?没的还以为咱们郑国公府教养不好女儿。”   三皇子妃立刻尖利一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教养?你既不怕丢人,我还要替你遮遮掩掩不成!你将这个姨娘养的贱种带进宫来就不怕旁人议论了?哈!不过也是,你也不过是个姨娘养的罢了,不过是个续弦,还来充我娘!我娘是郡主,就凭你也配!”   郑国公夫人脸红得像熟蟹子壳,面子都被她扒了下来,不由得气恼道:“王妃请慎言!这里坐着这么些的贵人娘娘,你怎能说出姨娘养的这种话来?况且你婆母德妃娘娘也在,岂不是连你婆母也算在内了!”   这宫里除了皇后,就算势大如淑妃德妃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众人脸上都精彩纷呈,德妃阴沉着面容,一肚子气,只等时机发作。   三皇子妃阴狠狠一笑,“这才是好娘呢!生怕我不能得罪宫里的贵人娘娘,还帮我一把!好啊,今天我就衬了你的愿!白术,给六姑娘看茶,今天我就做主抬了六妹妹做夫人!”   她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见六姑娘哭得头都不抬,便冷哼一声:“六妹妹,如今不是装羞涩矜持的时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既然六妹妹自己跪不下去,白术,你去帮一帮六妹妹。”   白术硬着头皮上去拉扯六姑娘,郑国公夫人见三皇子妃是真的要立即收下六姑娘,也不知她在弄什么鬼儿。六姑娘只觉得脸无处放,但是已经被三皇子妃当着众人面这样闹了一场,她的名声也就完了,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进王府,如今虽说不好看相,但至少目的是达到了的。便半推半就,真的给三皇子妃敬了茶。   三皇子妃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剩下的大半杯将手一甩全掴在了六姑娘脸上,盈盈笑道:“还有上赶着来做寡妇的!”   轻飘飘的一句,众人皆怔忡当场。   还是德妃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禁骤然变色,腾地站起身,喝道:“你说什么?”   三皇子妃不以为意,笑道:“这回子看你们还往不往王府塞人了,王爷重伤,如今已经在运回京城的路上了。要问怎么回事,还是问大嫂更清楚明白些。死了一个四弟不够,太子爷还要再弄死咱们王爷呢!”   德妃闻言脚下一软就晕了过去。   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承乾殿内亦是如此,只见太医匆匆而进,却不见一人出来。   萧慕只嘱咐谢琳琅先行回府,并未告知细由。   快近子时,萧慕才回来,谢琳琅一直未能安睡,听见响动,便立刻起身相迎。萧慕先自净房洗漱,谢琳琅备了一盅酸笋鲜鱼汤,萧慕喝了几口,才道:“父皇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不肯留我们侍疾,连太子也谴回了东宫。”   谢琳琅想起三皇子妃那番话,凝神问道:“三皇兄怎么样了?”   萧慕皱眉道:“三皇兄已连夜被送回京城,如今安置在宫中,由几位太医共同议诊。父皇如今谁也不肯信任,两位皇兄与我皆不能进去探视,就连德妃和三皇嫂也不许进。后来听冯内相透了个消息与我,说是三皇兄中了流矢,虽说幸好箭簇并未射中要害,但是却淬了毒,现下中毒已深,能不能救过来,只看今晚。”   谢琳琅听他说得凶险,也不禁心中一紧,踌躇半晌,才道:“王爷以为,是否太子所为?”   “若是太子所为,那也太过明显了。”萧慕沉声道:“三皇兄前往西北本是要过完元宵节才去,只是西北镇守的乔雍将军前几日上奏,说是将士思乡,请求朝廷于正月十五之前派督军使前去,也算是对千万将士的慰藉。”   谢琳琅讶然,“乔雍不是太子的人么?”   萧慕点头,“所以说此次三皇兄出事,任是谁都会猜疑到太子身上去。太子何必行如此明显之事?”他又沉吟半刻才道:“都传戎羝内讧,想来也是他们的一招缓兵之计,如今新王已立,他们便趁十五大周兵士心有懈怠,而突然发动攻势。而且极有计谋,并不像之前以抢掠为主的进攻,如今太子在西北的三千前锋营竟已全灭。他们避开了大军,只有一小股铁骑抢入大营,那几人身手极好,得手便迅速撤离。我总觉得,如今戎羝军中有熟识汉军的谋士,他对我们的行军套路十分熟稔。”说着又对谢琳琅道:“安哥儿要去西北大营?”   谢琳琅点点头,不过如今听闻西北局势复杂,她实在不想谢安琅随军前去。   萧慕道:“他有上进之心也是好事,只是他年纪尚小,嘱咐他不要出营地,万事小心也就罢了。他一个小孩子,并不惹眼。”   谢琳琅也知道谢安琅那种性子是很劝动的,况且他之前就提了调动申请,想来随军人员已经确定,难以更改了。况且他又不上战场,应该没多大妨碍。心里松了口气,精神便有些怠散。   窗外月圆且大,月光清亮。因着是十五,檐下也挂了一溜羊角灯,光-色融融。   谢琳琅也进了碗汤,她近来竟养出了吃夜宵的习惯,有时半夜睡着也会饿醒,时常等得小厨房现做吃食等不住,翠果便常在炉子上煨着一锅汤,若是她要吃食,便就着汤下碗清面,做起来也快,不用她等得心急。   今天翠果还另留了盅酸枣桂圆酥酪,温在银铛里,她喝了两碗汤,觉得没饱,又命人将银铛端来,用过之后,才觉好些。   萧慕倚在床上,看她吃得热闹,一直蹙着剑眉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道:“倒少见你这样能吃,看一会儿积了食,躺下不好克化。”说着突然有些担忧,“你以前并不如此,别不是身子有了毛病?明儿请太医来请个平安脉罢!”   谢琳琅觉得没什么要紧,笑道:“不过近来天寒,才多吃些罢了。哪有这么一点子小事也请太医的?”   萧慕却不放心,“我明天就去请个太医来,身子要紧,没事也可吃些养身的补品,又没什么妨碍。”   谢琳琅见他坚持,便道:“也好,就当请个平安脉罢。明天或许还有得闹呢,早些歇了罢。”   两人便一起往床上歇了不提。   只不过也没睡上两个时辰,丑时尾儿上,红绫就进来了,挑开帘子轻声叫值夜的绿蕉,“请王爷王妃醒一醒,宫里来人了,有要紧事回禀王爷王妃。”   萧慕没让谢琳琅起身,自己披了袍子出去,隔着帘子,谢琳琅就听红绫道:“刚刚宫里来人报信儿,宁王殿下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还有一更,要很晚了,明早来看吧。   ☆、第63章 改情节   宁王府遍布缟素。   圣上下旨追封宁王为宁亲王,宁王妃为宁亲王妃,同时擢封德妃为贵妃。德妃仅有此一子,据说德妃跪受贵妃宝册时,伏于地上痛哭,起身不能。   而此时最为焦躁的当属太子。   一连半月,他日日于朝乾殿外跪求,却皆不得见。他知道所有人都疑心于他,他急需解释,但是圣上连他的只言片语也不肯听。   太子脾气日益暴烈,整个东宫就连最粗使的下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犯一点儿过错。   太子妃的日子不好过,幸而近来这些时日恭王勤恳上进,令她略感慰藉。不过也没能消停两天,近了二月头上,西北风也带了些暖和气儿,檐下的两株迎春绽了花苞。礼王从外面进来,随手就折了一枝,笑嘻嘻的拿给太子妃献宝。   整个东宫都没个笑模样儿,偏他是个异类,太子妃见着他就觉头疼。屋子里的地火龙还没撤,礼王觉得有些热,要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刚解开最上面的一颗纽子,两眼一瞥,瞧见了立在一旁的盈碧,盈碧原本在小厨房当差,近来才被调至太子妃身边贴身伺候,礼王头一次见她,觉得新鲜,二八少女,螓首蛾眉,不由得心头一动,对她笑道:“这纽子还带机簧的,不大好解,你来替本王解开。”   盈碧只好上前,她是伺候惯主子的,只将那纽子上的金蝉往下一按就开了,礼王瞧她低垂着头,乌鸦鸦的发堆在脖颈上方一点的地方,衬得皮肤越发雪作似的白。礼王探着头就凑到她鬓间一闻,笑嘻嘻道:“这是抹的什么头油?这么香,不是故意勾当人么!”   盈碧手上一僵,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连忙将纽子解完,退到了门边上。   礼王还想上前摸摸小手,却见太子妃沉着脸看他,他这才回转过身,往炕上另一头,一撩袍子坐下来,笑道:“娘啊,你这儿的丫头一个赛一个水灵,倒不如赏儿子两个,省得叫大哥见着了,还得被大哥惦记去!”   太子妃一听这话,立刻恼怒的瞪向他,“你还好意思说!前几天英国公府的二夫人特意来东宫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她一想到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费尽心思的为恭王择挑正妃,别说只是英国公府二房的姑娘,就算是英国公府长房的,也还不够格儿!英国公府现在还有什么!一无兵权,二无财势,这样人家的女儿娶来,不过是面子好看,却是什么用处也没有!   他倒好,主动去搭讪人家姑娘,还学会嫁祸到恭王头上了!   太子妃直气得七窍生烟,“既是你惹出来的祸,这个屎盆子你倒自己来收拾!”   礼王不以为意,道:“儿子今天来就是跟娘商量此事的,既然大哥不能娶,那儿子就娶了她也成,好歹咱们也要给英国公府一个交待不是?”   太子妃没好气道:“你就让本宫省一省心罢!你娶了她能有什么用处?施方浩只是个三品官儿,还不当居要职,正妃的名额是留着用来笼络人的,岂能随你喜欢!”   礼王脸儿一拉,不耐烦道:“大哥娶个有益处的正妃也就罢了,儿子的正妃也要对大哥有益处不成?儿子喜欢她长相,花容月貌的,摆在房里当个景儿瞧也是好的!再说英国公府还有宣城长公主呢,咱们不给英国公府交待,岂不也是给长公主没脸?”   太子妃抬手重重拍在炕几上,“你也不用唬我!如果只是言语调笑几句,任是谁也别想讹到东宫来!”   礼王见太子妃动了真气,忙堆起笑来,道:“儿子是那么不肯占便宜的人么?施家大姑娘是不小心撞到了儿子怀里。”回想起那晚她颊红身娇的模样儿,面不改色的撒谎,“施大姑娘吓得立时就哭了出来,儿子劝慰半天,她也不理儿子,领着个丫头就跑了。”   太子妃气得不行,偏又说不出什么来。人家正正经经嫡出的大小姐,岂能任人调戏了还不讨个说法的!英国公府虽说没落了,却也是自开国初就沿袭下来的一等公府,等闲也不能小觑。礼王满嘴没溜儿,却也说得不差,若是就这样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恐怕就先惹恼了宣城长公主,她是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岂能轻易得罪。   想来想去还不是都怪在礼王好色这上头?手里捏着一个白瓷杯盖儿就朝礼王扔过去。   礼王笑嘻嘻一躲,“娘就答应了罢。儿子这么大了,也该娶个正妃了,好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呢!”   太子妃眉头皱得更紧,如今就算是不答应,也没有更好的法儿,不过听闻施家大房与二房不睦,大房是萧慕的正经外家,若是与二房结亲能得宣城长公主这一助力,也算收获。   倒是太子那里,她还得曲缓着提才是。   三月初一,再过两日便要祓禊①,今年天气比往年不同,热得更要早些,春寒在三月头上就收了梢儿,一日热似一日。   如今西北战事吃紧,朝廷上光是任命谁为大将军就吵个没完没了。言官们早就练出来,嘴皮子利落,一顿唾沫星儿横飞将几位武将喷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碍于皇帝在上首坐镇,只怕早抄家伙动手了。早朝时没吵够,还要到朝乾殿接着吵。   戎羝明显已经换了战术,不再只顾着些许食物布匹等小利,抢完东西就跑这个惯用招儿显然是不再用了,而是发挥出戎羝族人马背上的特长,只分出几支小股铁骑,四面寻空痛击各营兵士,让人疲于应对。   乔雍镇守西北多年,排兵布阵上的思路是一贯的,戎羝乍然换策,他有些措手不及。   部分臣僚认为应换将帅,可是临阵换帅也算兵家大忌,故而反对者声音不小。况且乔雍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不能坐视他的人手被撤换掉。   这一吵从三皇子薨逝开始,一直吵到这个时候。   皇帝高坐上首,手里盘弄串子蜜蜡佛珠,案上珐琅嵌金的熏炉里散出缕缕的龙涎香气,他瞧了眼熏炉旁堆放的奏折,语气里听不出起伏,“你觉得该派谁去?”   殿里只剩下李贵全一人,他垂首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敢妄议国事。”   “无妨。是朕问的,你只需照实回答便是。”   李贵全伺候圣驾多年,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近身服侍,皇上的意思,他自然能猜出个二五八分来,他将头垂得更低,小心道:“奴婢身份低贱,不懂朝政之事,只是宁王殿下薨逝,无论曲直,都与乔将军有莫大关系……”   一个现成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当年四皇子战死西北之时,英国公及世子是被判以死罪的,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英国公及世子在出征前签下了护四皇子平安的军令状,但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圣上心痛四皇子而迁怒于英国公及世子。   此将乔雍虽说不是直接原因,但一个护主不利是妥妥揽在身上的,而太子爷仍然要保他……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李贵全不敢隐瞒。他是圣驾近侍,这些皇子大臣时常找他探口风者不在少数,太子找过他多次,明里暗里往他府中送的东西都是价值万金,他不敢不收,却也更加不敢受用,只好生封存着,他是聪明人,知道该全心全意侍奉于谁,哪怕是太子,他也不会过多交涉,此时皇上问了,他便如实回答,“太子殿下前两日找过奴婢,希望奴婢能在万岁爷跟前儿进言两句,说乔将军一片忠心为国,天地可表。”   皇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乔雍对太子确实忠心。太子想着护住属下,怕会寒了追随他的将士之心,只是他却全然忘了友悌之情。”   李贵全不敢抬头,耷拉着眼皮子暗暗叹了口气,这便是皇家父子兄弟。当初圣上初立太子时,对太子极是看重,然而十多年过去,猜忌如蛆蚀骨,直把父子之情消蚀得骨头渣子也没剩。   皇上默然半晌,拿指尖敲嗒着桌子,声音平淡道:“让乔雍回来,至于新任统帅……刘诸的旧伤该好得差不多了罢?”   李贵全闻言心下一顿,将乔雍调还回京,却并未安排官职,只怕是要闲赋不用了,而刘诸,可是二皇子妃的生父!他不敢迟疑,躬身答道:“刘大人这些年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平常日头里倒是无妨,但西北苦寒……不过刘大人闲职在家多年,听说调谴,淑妃娘娘与齐王殿下必定十分欢喜。”   不说刘诸欢喜,倒提了淑妃跟齐王。皇上睨他一眼,“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以往朕瞧着淑妃温婉本分,如今也心大了起来……”又沉吟半晌,“命阮年随同,也是个制衡,不过他年轻,做统帅弹压不住老将,便做个副将罢。当年宥儿就极喜爱他这个小舅子。”   李贵全躬身默立,若是四皇子还活着,就算太子是中宫嫡出,且又占长,只怕最后这大位也得落到四皇子头上。太子也清楚,所以他才不顾皇上猜忌而动手了。   想起前几日钦天监监正跟他的一通抱怨,不由得道:“奴婢听闻阮世子已经与襄国公嫡长女定了亲,阮世子还请孙监正择了日子,婚期定在八月里……”若是此时派他去西北,岂不是得改婚期?   皇上有些乏累,起身要往后殿去歇息,这种事情他不大在意,“朕赐道旨意,把婚期提前也就是了。”   李贵全应了一声,眼皮子却突然重重的一跳,他也不知道怎么,竟想起了当年的赵将军。赵将军是天禧五年圣上钦定的探花郎,少年英俊,人才出众,且又有统兵之才,与都察院左督御史之女定了亲,原定过了年就成婚,却因战事而提前了婚期,大约老天爷嫉妒,成亲两月不到,便战死疆场。   不是个好兆头,他连忙在心里兜搭了一遍近来听闻的喜事,伺候皇上歇息去了。   ①fú xì   ☆、第64章 西路营   今年春天上暖上得早,院子里有株百年的梨树,冬日里瞧着老枝婆娑,此时却密密匝匝开满了花。梨瓣着枝清浅,风一吹,簌簌雪般的落下来,铺陈的满地都是。   梨树下挂了盏红色桐油纸的气死风,亮光映在院子里嵌了层粉绒绒的边儿。   谢琳琅中午时歇的饷,这一觉竟睡到了戌时头上,碧桃端了铜盆进来,搓了个手巾把子给她擦脸,笑道:“王妃这一觉好睡,只是睡得久了,身上难免有些乏沉,一会子披了披风,奴婢伺候王妃去外头走走,也是个疏散。”   谢琳琅抬头瞧外面都已经擦了黑,她上头虽然没有婆婆要立规矩,但睡上一下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任碧桃就手擦了脸,穿了件浅绿色的小袄,底下配杏黄镶秋香色襕边的马面裙,又在脑后松松挽了个攥儿。   碧桃将外间支开的半扇直棂窗关好,对谢琳琅笑道:“今天奴婢刚听说了一桩新文儿,正要讲给王妃娘娘听呢!”   青杏正端了碗新炖的冰糖燕窝来,闻言忙道:“碧桃姐姐且歇一歇,让奴婢来讲罢!”   谢琳琅将银铛接过来,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舀着,见青杏着急样儿,不由得笑道:“瞧你急得那副样子,又长了一岁,脾性却半点儿没改,有话在肚子里兜上一会儿,只怕都能要了你的命去!”   青杏被喧排惯了,也不在意,兴冲冲笑道:“奴婢是听外院儿的夏家大小子说的,昨儿一早阮世子就往襄国公府去了,带了百十来抬的聘礼,谁知刚进了襄国公府的门儿,天上就落了雨点子,正好有一颗滚大的落在阮世子的脑门子上,阮世子立时就恼了,骂钦天监的监正大人观天象都观到了小腿肚子上去!”说着噗地一笑,“阮世子损人也真够毒的。”   谢琳琅纳罕道:“监正大人观天象,也管下不下雨么?”   青杏掩嘴笑,“奴婢小时候听家乡的老婆婆们闲磕牙,听说监正大人不仅会观天象推节气,还会抓鬼儿驱妖,把道士的活儿也抢去干了!大约阮世子也是这样想的也说不定。”   谢琳琅倒没正经见识过,不过从旁人描述中觑着,阮年大概真能如此认为。   屋里正说着,就听绿蕉在外头道:“王爷回来了!”说着一挑帘子,萧慕大步走了进来,见谢琳琅脸上漾着笑,随手解了外头的大衣裳,问道:“笑什么呢?”   碧桃和青杏见王爷进来,忙请了安,接过大衣裳归置好,就退出去了。   谢琳琅声音温温的,含笑道:“在说阮世子呢,倒要成了我的表姐夫了。”   萧慕见她面上欢喜,倒踌躇了一下,道:“父皇下旨意赐了婚,定在下个月十六办事。”   谢琳琅听出话里头的不寻常,“这个月才下的小定,下个月就成亲,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萧慕又何尝不觉得仓促,只是没奈何罢了,“父皇任命阮年为副将,下个月成亲之后就要前往西北大营。”   新婚燕尔就要分离,谢琳琅不好说皇上的坏话,心里头不大欢喜,便轻声说了一句,“父皇这也太……”太缺德了些罢。   萧慕倒猜度出她的后半句话,定不是什么好词儿,随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眼睛里露出个笑影儿,道:“腹诽也是大罪。”待身上的凉气散了些,便伸手将她揽住。低头往她的小腹上瞧了瞧,上回太医诊过脉,只说日头尚早,辨不清楚,又或是烦忧阻塞,月事迟来也是有的。他虽怕是空欢喜一场,心里却也存了个希冀。有心再另请个太医来瞧瞧,又怕她心里生了疑影儿,说他着急子嗣,若没怀上,最后岂不令她介怀。   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忍住,调转了视线,曲回道:“我瞧着你脸色倒不是大好,别是睡觉时贪了凉罢?要不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发现得早,将病症砸在出芽儿里,省得回头受罪。”   三天两头想请太医,谢琳琅心里有些着慌,前几日卫夫人也派人来问过她的身子,她无端端的就觉得压力大了起来,如今她便成了不是很敢见太医的样子,嗫嚅了下,道:“我没觉着不舒爽,太医来了,定然会开些苦汤水给我喝,我不爱喝。”   她有些愁眉苦脸,打算摊开来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是能吃些,又能睡些。”想起睡了一下午的事儿,脸还有些发热,没好意思跟他说,“郑妈妈说怀了身子的人在吃食上总要与以往不同些,可我还是喜欢吃酥酪,喝甜汤,连果子也仍是爱那几种,丝毫没有变化,这也怨不得我的。”   原本听她说得哀怨,到了最后一句,他倒像是听明白了似的,大手滑过她细细的腰肢,停在丰腴的臀上,带了些鼻音道:“怨不得你——你是怪我没在这上头尽力么?”   虽说在一处有一阵子了,可她听了这话,仍然觉得面红耳赤,她话里没这意思,被他曲解了去。丫鬟还在外间守着,她怕这话被谁不小心听见,她可没脸见人了。   萧慕却不管这些,还自顾自的道:“你要是嫌我不够尽力,那我今天晚上就把之前的都补回来,不过先提前说好了,你若中途求饶,我可也不顾你。”   听他说得露-骨,谢琳琅脸上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去推他凑过来的胸膛,他却一把锢住了她的手,又去解她袄上的纽子,那纽子雕刻精细,小莲瓣半开半合,他鼓弄半天,没解开,就没了耐性,也不再管那纽子了,掀着她小袄的下沿儿往上一推,就露出她饱满的胸脯来。   她脸上已经是气恼了,他却不顾,大手覆盖上去,轻轻柔柔的揣捏,比蜜糖还腻,溺在里面出不来。越发心痒难耐,手顺着滑嫩的小腹往下,要将她的裙子撩起来,一撩也没探着里面,顿时嫌她裙襕上的褶儿多,嘴里嘟囔了一句,她又好笑又好气的打掉他的手。   他不肯依,她心中却虑着另一件事,忙寻着空儿轻声道:“我担心若真怀上了……”   他立刻停下来,不明所以,“若真怀上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脸上还有些红晕,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嗫嚅再三,才道:“若是真有了身子,我怕……你这样会伤到他。”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高兴道:“你是怕进去会挤到他么?很有道理,刚才是我没顾忌了,幸好你及时提醒。”一想到她可能果真是有了他的孩儿,心里的欢喜就掩不住,想了想,还是道:“明天请三个太医来,一齐诊。距上次诊脉已经又过去有十来天了,想来是能诊得出来了。”倒底还是怕空欢喜,又揽了她,轻声道:“若没有也不要紧,总之你嫌我不够尽力我是知道了,往后再更尽力些也就是了。”   谢琳琅其实也期待,只是她越期待,却不敢放在嘴上来说,大约就跟近乡情怯是一个感觉吧。   今儿是初一,打眼向窗外瞧去,天上黑黢黢的,一丝月影儿也无。   第二日一大早,萧慕起床还要去上早朝,嘱咐谢琳琅在家里等着,中午他就谴太医来给她瞧脉。   他穿戴齐整了,回身看她倚在床头,强撑着眼皮子,睡眼惺忪,不由得有些心疼,让她躺回去,不必起来。   他到了二门上,墨烟已经在等着了,东方现出鱼肚白,太阳快要升起来,周围一块儿有些沉沉发青。   翻身上马,正要抖缰绳,就见一个小厮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到他跟前儿,腿脚儿还有些发飘,插秧儿请了安,忙道:“回王爷,才刚儿有战报送去了宫里头去,乔将军又打了败仗,右路营一千人马都被奴子坑杀了!万岁爷震怒,那右路营里有一大半都是虎贲营里过去的,这一大早的,得知消息的国公爷侯爷等大人们已经往宫里哭去了。”   奴子说得就是戎羝,老百姓爱这样称呼,也是觉得戎羝两个字说出来不大顺口。   萧慕闻言眉头狠跳了两跳,乔雍无能,戎羝略换了策略,他就连吃败仗。况且虎贲营里过去的,大都是世家子,安抚不好就是个事儿。   他急着往宫里去瞧瞧情况,却突然想起来谢安琅,忙道:“你可看过名单了?有谢家公子么?”   那小厮有些为难,“奴才只略识几个字儿,况且名单就一份儿,已经送到了万岁爷手里,奴才实在没瞧见。但是在右路营里的公子们的家里人差不多都知道情况了,也早都赶去了宫里,奴才倒是瞧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谢大人。”   萧慕这才放下心,后来一想,倒是自己急躁了,谢安琅是被安置在了主营中,并且是随侍的身份,自然不会被调至右路营去。   心里虽宽了,却仍是叮嘱那个小厮,“没有我的吩咐,此事不许去告诉王妃。”这回出了事儿,想来这些世家子都会被送还回来,等谢安琅到了京,再告诉她,也能彻底放心。   乔雍这回是必死无疑了,否则皇上没法给出交待。那么刘诸跟阮年,只怕要提前出发。   ☆、第65章 龙子   一个小太监透过隔扇窗往朝乾殿里望,心里着急,却一声儿不敢出,两只眼睛都眨酸了,才终于在空旷幽深的大殿里撞到李贵全狠狠的一瞪。他浑身瑟缩了下,干干咽了口唾沫,万岁爷刚收到战报,如今那些宗室贵胄的老爷们就差往太庙哭去了,这当口儿,他也不想来触万岁爷的霉头,可是没法儿!   又在窗下虾着身子停了半晌,这样的天儿里,额上的汗冒了一层,才见湘妃帘儿一动,摆中扬起三三两两零碎的声响,李贵全抱着拂尘立在门边儿上,拿眼睛瞪他。   他顿时激灵一声,腰差点儿就弯到地上去,立刻道:“钟秀宫折腾了一宿,孩子脑袋尖儿都挤出来了半寸长了,可就是生不下来。太医们不敢擅作主张,这才打发奴婢来请示话儿。”   李贵全皱眉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倒是可以在下面剪开个口子,只是贵人就难保了。”保贵人还是保龙子,这样的选择谁也不敢替万爷做。   李贵全也为难,往里面瞅了一眼,暗恼赵贵人这孩子生得不是时候,此时若有桩喜事儿递进去,万岁爷还能欢喜,要是把这糟心的给万岁爷选……他也不敢保证万岁爷会是个什么态度。   见他踌躇,那小太监简直汗湿重衣。生孩子等不得,如今已经耽搁这半晌了,再耽搁下去,保不齐等他回去传话儿时大人孩子就都没了。   一想到脑袋要搬家,就觉得后脖梗儿冰凉。两眼睛胡乱一扫,忽然瞥见红墙下有个人影儿贴着墙根儿底下,一溜小跑过来。   李贵全显然也瞧见了,那个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喜色却掩不住,给李贵全插秧打千儿,道:“钟秀宫谴奴婢来回万岁爷的话,贵人生了,龙子!八斤二两!太医说孩子作养得太大,这才艰难些……”   兜头儿一转,原本为难的事瞬间就变成了大喜事!   后边这些话谁还有耐心烦儿听,李贵全早一掀帘子进大殿递喜信儿去了。   先头那个小太监摸着一脑门子汗,心里不忿,这趟腿儿跑得,功劳一分没得着!   毕竟是诞育龙子这样的大事,且又是那么肥壮的一个龙子,消息传得极快,赵尚书简直比自己得了儿子还高兴,加之又有圣上的恩典,当下就携夫人和四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儿进了钟秀宫。   圣上有意利用龙子诞生冲一冲之前吃败仗的愁云,一层层恩典下发,往钟秀宫赏赐东西无数,又立刻擢升赵贵人为妃位,只是没有赐下封号,大家便连带着姓氏,称一声赵妃。   往慕王府来送消息的内侍在大厅里吃了盏茶,又作揖对谢琳琅陪笑道:“赵妃娘娘说了,让奴婢勿必亲自跟侧妃娘娘说一声儿。还劳烦王妃娘娘谴人通传,奴婢见了侧妃娘娘,回去也好跟赵妃娘娘交差。”   谢琳琅笑道:“这是应该的,礼法规矩上虽说不该让赵侧妃出来,但倒底还有人伦在呢,姐妹情谊当真难能可贵!”   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躬着身子,道:“王妃娘娘果真最是宽和大度,奴婢回宫回禀赵妃娘娘知道,赵妃娘娘也定然十分欢喜。”   谢琳琅笑了笑,吩咐人去将赵侧妃请出来。   内侍见她没接口,只好继续道:“赵妃娘娘在宫里时常想念家中姐妹,这回赵妃娘娘诞下龙子,可当真是大功一件!万岁爷极是欢喜,立时就应了赵妃娘娘的请求,宣赵大人及夫人女儿们入宫。奴婢来时赵妃娘娘还跟奴婢提了句,说是许久没见侧妃娘娘,想起侧妃娘娘在家中时常作藕粉糕,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奴婢瞧着赵妃娘娘眉目间都带了忧思,心中不忍,奴婢也知道赵妃娘娘碍于礼法,不好开口。奴婢就跟王妃娘娘多一句嘴,横竖侧妃娘娘也有空闲,过两日小龙子洗三,还有满月,就让侧妃娘娘也入宫瞧瞧,赵妃娘娘再去求一求万岁爷,想来万岁爷也能体谅赵妃娘娘思念妹妹的心情。如今还求王妃娘娘能准了,王妃娘娘若是不准,这也是规矩礼法,就当奴婢没说过这些话罢了。”   赵妃想见宫外的妹妹,宣进宫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她刚晋妃位,不想被人嚼说得势就抖起来,便从谢琳琅这里入手,让谢琳琅入宫时将赵侧妃带进去。这就成了慕王妃带着侧妃前往,与她宣召就不一样了。   谢琳琅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内侍还捉摸了一回,这位慕王妃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谢琳琅并不打算计较这些,况且于她无碍,便笑道:“既如此,小龙子洗三及满月时,就让赵侧妃跟着我进宫去罢。”   竟然这么好说话……他先前儿还打量着若是不成,就把万岁爷搬出来呢!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赵妃刚诞下龙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赵大人官拜尚书,娘家也可靠,便是尊贵如王妃,想来等闲也不愿在这当口触赵妃的霉头。   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难免带了丝得意。当初赵妃还是小小才人的时候,多少人劝他另投个有前途的主子,也难为他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如今也总算是熬出头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见赵侧妃随着丫鬟从门口迈步进来。   想来赵妃有话想要单独嘱咐,谢琳琅便笑称要处理些王府事务,先出了大厅。   等送走了内侍,赵侧妃便来给谢琳琅道谢。   谢琳琅笑道:“赵妃娘娘诞育龙子,这样的喜事,圣上也是屡加恩赏,况且赵妃娘娘是你的姐姐,进宫去瞧瞧,也是姐妹情份,并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特意言谢?”   赵侧妃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直是掩也掩不住,她嫡亲的姐姐封了妃,于她脸上增光无限。不过语气却还恭敬,笑道:“王妃娘娘于妾身恩厚,王妃娘娘虽然宽和,但妾身又岂能不知感激?妾身说句大白话,若不是妾身遇到了王妃这样宽厚的主母,要入宫去见赵妃娘娘和龙子,又岂能这么轻易?”   谢琳琅笑了笑,“赵侧妃大不必如此,既然赵妃娘娘有意,也是思念赵侧妃的意思。”言罢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赵侧妃的一股子得意劲儿还没排喧完,并不想就走,却见青杏笑吟吟进来,道:“回王妃娘娘,宫里的太医这会子已经到了,正在外厅候着,还请王妃移步。”   赵侧妃不由得纳罕了一回,见青杏脸上一副倒比她还要欢喜的模样,想不明白,请太医瞧病,倒有什么可高兴的?又见青杏过去殷勤的扶着谢琳琅,她突然恍过神来,往谢琳琅的小腹上扫了两眼。   她快走出院子时,还忍不住回头从门里张望了一下,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看见外厅里,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分外欢喜的表情。   宫中女人多,这三位太医都是妇科圣手,且喜脉又是极好诊的,但因得了慕王的吩咐,三人还是依次都诊过脉,其中一位太医一掖袖子,揖首笑道:“恭喜王妃娘娘,如今脉象已经十分明显,千真万确,正是喜脉!”   虽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知道极有可能是孕相,但此时听了这一句话,众人还是欢喜不迭!郑妈妈拍着胸脯笑道:“奴婢这就去给观音菩萨磕头去!这可真真是大喜事!”   那位太医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说话儿也动听,“王妃娘娘有孕,慕王殿下定然喜不自胜,就是万岁爷知道也必定龙颜大悦!王妃身子健朗,怀相极好,有着身孕难免嗜睡些,但还是要多走动,于胎儿有利。”又开了保胎的方子,叮嘱丫鬟,“这保胎药虽带着保胎二字,却也不是有事无事都能进的,若王妃娘娘觉得不适,便可照方子煎上一碗。这药最忌硬火,煎煮时定要用温火,否则药效不显。”   碧桃在一旁忙接过来,细心记着。   谢琳琅初闻言时,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待送走了三位太医,见丫鬟们来来回回忙着给荣安侯府和襄国公府报喜,又嘱咐小厨房吃食上的忌讳。她坐在窗下,将手放在小腹上,知道那里揣着一个孩儿,心里突然有种异样温暖的感觉。   惠风和暖,窗外日头高高升了起来,卷起院子里的铺陈在地上的梨花瓣,扬上高空兜头转一圈儿,又落下来。   外院一个小丫鬟头尾儿不顾的跑进来,迎头被风沙迷了眼,驻足揉了半晌,顶着个发红的眼睛在门口唤:“绿蕉姐姐!”   绿蕉脸上喜气盈盈,见她递上一张绢制的请帖,嘴角不由得沉了一下。   她进内室交给谢琳琅,青杏憋不住话,抢着道:“依奴婢看,王妃娘娘还是不要去了,谁知道二房的人安没安好心呐!”   祓禊是每年的惯例,百姓亦要濯于水滨,执兰草,祓除不祥。宣城长公主府上平时并不大举办赏花等宴事,但每年三月三都会遍邀贵女来长公主府赴春禊宴。   几乎已经成了定例。   就是宫里的公主们也皆会赴宴,她若没有太好的借口,实不好推脱。   她拿着那张描金细绢,簪花小楷秀美齐整,“我有身孕之事,还未张扬开来,二房并不知情,想来不会在这上头算计。”那么其他的,也就无甚关碍。   ☆、第66章 心欢喜   因谢琳琅有孕未出头三个月,便也就只往娘家和舅家报了喜信儿。荣安侯府很快就送了东西来,由于侯府如今没有正头主母,谢晋打点人送来的多是些补品,倒是两位姨奶奶——杨姨娘跟宛姨娘各送了些针线和小儿所用之物,玉府那里暂时也没送信儿过去,至于谢芳琅,谢琳琅也不指望着她能好心送东西来。   提起谢芳琅,谢琳琅瞧着丫鬟们归置东西,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赵氏当初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她就这一个亲生的女儿,还是头胎,娇养些也是难免,但若为她好,也该教规矩明事理才对,但谢芳琅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却毫不懂人情道理。反倒是一直被赵氏搓揉着长大的谢秋琅,并没有懦弱卑怯,而是个掌得起来的。谢芳琅的亲事已经定下,若是平安侯府不愿多等,即便不能圆房,想来明年也会迎娶,她这样的性子,喜欢一个人或是憎恶一个人,都摆在脸上,虽不会主动阴谋去害人,却也丝毫不会防人。   不管赵氏曾待她如何,对谢芳琅,她还是盼着她日后出阁,见识多了,能长进一些。   往襄国公府报喜的小厮也早就回来了,却没见襄国公府送东西来。谢琳琅担心襄国公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的陪嫁里有一些原本就是襄国公府的老人儿,着人去打听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她如今倒是规律的很,午时正便准时犯困,因听了太医的话,不敢睡太多,醒来还会到院子里略散散。早春里,便是日头正当中也不会觉得暴晒太过,碧桃却小心非常,生怕晒久了日头会犯头晕。主仆两个散了一会子,便就回了屋里,刚才炕上坐下,便听下人来报,说是卫夫人和卫大姑娘来了!   怪道没谴人送东西来,竟还亲自跑了一趟。   谢琳琅心中欢喜,忙站了起来,就要上外迎去。碧桃现今待她就像是捧个琉璃人儿似的,见她起来的快,唬了一跳,吓得立刻过去扶住她。谢琳琅都觉得无奈,拿她没法儿。   卫夫人和卫长谨见进来时正看见谢琳琅站在门边上,卫夫人忙上前道:“你这刚有了身孕,跑到这檐下来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坐着。”   谢琳琅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你们都如此小心谨慎,倒弄得我紧张起来。”   卫夫人还是一径扶着她坐好,这才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万不可大意了。”   卫长谨掩着嘴笑道:“你可不知道,你如今就是个祖宗呢!祖母听见你们府里报喜信儿,连药也不要喝了,立时就要过来!谁略劝一句,就拿鸠杖打谁,祖母那个鸠杖可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把小墨打得嗷嗷直叫,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最后好容易才劝下来。”   谢琳琅也抿嘴儿笑,“外祖母还吃着药呢?身子可好些了?”   卫夫人笑道:“说起这个,我心里也松快了些,小墨神医确实有些本事,他虽然说母亲这病不能去根儿,如今却也已经好了不少,每天阳光足的时候就在外头走一走,虽还不可以久站,腿上倒也不常疼痛了。”说着一眼瞥见谢琳琅身上的束腰,忙道:“这个怎么还束着呢,快解下来,虽说现在肚子不显,小心些总是应该的,以后可不许再束了。”   一发现了这个不妥当,立时就不放心起来,又把郑妈妈叫来,把吃食和日常的注意事项又都嘱咐了一遍,熏炉也都搬了出去。   卫长谨笑道:“你瞧瞧我娘这样儿,你如今可不就是个活祖宗么!哥哥这两天也要到京了,你就等再收几块儿好玉料罢!哥哥就跟玉料杠上了,送人东西,除了这个就拿不出别的什么来!”   卫夫人笑着瞪她一眼,“连你哥哥你也敢编派起来!”   谢琳琅看着卫长谨,打趣她,“大表姐可见着阮世子了?大表姐觉得阮世子如何?”   卫长谨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扭头不说话了。   卫夫人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平安喜乐一生也就罢了。靖海侯和侯夫人都没什么说的,阮年性情虽粗糙些,品格儿却是不错,更要紧的是,是他主动提的亲事,日后对卫长谨情份上应该错不了。她唯一介怀的是阮年是个武将,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况且现今局势不稳,也就更危险些。圣上又下旨意提前了婚期,虽说女儿的嫁妆她这些年一直在准备,但只一个月的时间,单喜服就难赶出来,唯一的一个女儿成亲,竟如此仓促,她很难不介怀。   不过这是圣上的旨意,是恩典,再不情愿也不能说个不字,还要感恩戴德。   谢琳琅见卫夫人神色并不十分开怀,一想到阮年下个月成亲后马上就要赶往西北,心中也有些郁郁。   卫夫人不愿再提此事,便换了话题,道:“如今见你跟王爷情好,我也就放心了,当初还怕你转不过弯儿来,现在竟都好了。你们又有了孩儿,就一心一意的好好过。不过你有了身孕,难免有人怀了歪心思,咱们也不是小人之心,你府上还有侧妃夫人,万事小心也是应该的。你打小就聪慧,只别大意了才是。”   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谢琳琅郑重的点点头。   几个人说了半晌话,卫夫人倒底怕她乏累着,不到申正,也就准备回府了。   谢琳琅送她们出去,刚到院子门儿,就见萧慕急匆匆的大步走进来。   几乎是两步并作一步,脸上郑重其事的,一副紧张模样。他身后跟着的墨烟差点儿就小跑了,他走得快,袍角翩翩,抬头就瞧见谢琳琅在门上伫立,穿着蜜蜡黄通袖袄裙,发髻上只右边偏戴了一朵珍珠翠叶嵌的宝花,温温柔柔的冲他笑着。   他竟怔了一怔,那一刻只觉得心中柔软得不像话。   卫夫人见他这样急切,倒有些好笑,知道他是心中欢喜。瞧他看重谢琳琅与孩子,也感欣慰,携卫长谨给他见了礼,他点点头,“舅母不必多礼。”   谢琳琅笑道:“舅母大表姐路上小心,等改日寻了空儿我去府上给外祖母请安。”   卫夫人闻言忙道:“你就是不去,也没人挑你这个礼,你月份轻,好生养着才是正经。”   萧慕在一旁立刻点头道:“舅母说的是。”   谢琳琅见他附和的倒快,只得笑着应是。   等送走了两人,萧慕就扶着她问:“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当的地方?”   谢琳琅抿嘴道:“没有不适当,太医也说了怀相很好,不必担心。”见他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便道:“你慢些回来我又不会跑了,出了这么些汗,再吹了风,仔细头疼。”   萧慕道:“那些都是小事,如今什么也比不上你要紧。”扶着她进了里屋坐好,又道:“你想吃什么?这就让小厨房准备。”   谢琳琅笑道:“这才刚用完午饭多久,有一盅乌鸡汤已经炖上了,其它的都不必急。”   萧慕伸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想起今早之事还未与她说,便将西路营的事与她说明白,见她脸上现出惊愕,补充道:“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西北战报快马递回也要四天时间,谢安琅四天前就从西北往回赶了,如今已经到了山西,再过两日便能还京,他无事,你放心。”   虽说无事,令人听起来,也着实凶险。   这一次是西路营中了埋伏,千人于山谷之中被巨石滚落下来埋于石下,只怕许多人早已肢首分离。想了想又道:“你之前不是着人打听过祁弘锦,他也在右路营中。只不过祁家世代清流,如今在朝官职不高,与其他世家不能相比,不敢入宫哭闹。”   谢琳琅大惊失色,想起谢安琅曾说过祁弘锦也要往西北去的话,忙问:“成福郡主可知晓了?”   萧慕点点头,“自然是知晓了。”又拿迎枕垫在她腰后,“你把身子绷那直做什么,一会儿再腰酸。”然后唤墨烟进来,对他道:“把今天听闻的严家之事再给王妃说一遍。”   谢琳琅诧异,“哪个严家?什么事?”   墨烟也机灵,见她如此问,立时道:“回王妃娘娘,这事儿原也不是咱们特意打听的,只不过事情闹得大,如今京里大约也没有不知道的了。严家虽说世代清流,都是靠读书致仕,但这一代的严家老爷也是正六品的吏部主事,手里握着些实权的,严大人共有两个儿子,虽说都是严夫人嫡亲生的,但兄弟两个的脾性却差到了天上地下去,严家大爷恭厚勤谨,中了进士,做了官,而严家二爷镇日里不学无术,若不是有老子跟兄长在上头压着,只怕家都能被他败光了去。今天闹了个全京城无人不知的小姐就是严二爷的嫡亲女儿,在家里不占长不占幺,大家都称她严八姑娘。”   谢琳琅这才缓过神来,原来说的是成福郡主曾对她说起过的宅斗全才,与祁弘锦定了亲事的那位严八姑娘。   她知道这位姑娘不是个省事的,只是听墨烟讲完今天发生的事,她还是觉得过于震惊了。   ☆、第67章 八姑娘   西路营遇伏被坑杀之事一大早就传到了祁府。   祁夫人还未怎样,祁老太太已经两眼一翻,先晕了过去。待醒过来后,看见在一旁服侍的大儿媳妇,抡起拐杖就往她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哭嚎,“黑了心肝儿的啊!只管把自己儿子往死路上逼!我早就说过不让锦哥儿去那个什么营,谁听我的话了?都只当我是个死人哪!只怕我早死了才能衬了你们的愿!”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赶紧过来连扶带抱的劝祁老太太,“老祖宗息怒,看伤了身子,可就值得多了!”   祁老太太哪里肯听,拐杖也不顾了,腾出两只手来,噼里啪啦一顿耳刮子,将周围的人赏了个遍。闹了一通才坐下歇气儿,两手一闲,立时又想起自己的孙子,又摔杯打盏的哭。   祁夫人只好在一旁哭劝。又有二房婶娘黄氏,三房婶娘冷氏,也围坐在祁老太太身边抹眼泪儿。   祁老太太一共三个儿子,只有大儿子最出息,祁大老爷学问做得好,为人又十分清正,在朝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与通政史嫡长女结亲,门当户对,二人亦十分恩爱。祁家门风,不准纳妾,祁大老爷有两子,皆是祁夫人所出。祁老太爷临去时,又做主分了家,故而祁家大房人口极为简单。   祁老太太一生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唯一让她提起来就心堵的,便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祁英。她是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得了这个女儿,自然是宠爱异常,祁英也不负众望,养成了一副任性放纵的性子。   祁英十五岁时,偶遇了当时的严家二公子,年轻男女,互相爱慕,便一发不可收拾。严家门楣比之于祁家,要差上一些,祁老太太又一心想将女儿嫁入高门世族,便死咬着不肯同意。谁知祁英是个极有主意的,瞒着她老娘与严二公子暗通款曲,祁老太太最后无法,只得做主将祁英嫁入严家。   好在严家的大公子也就是现在的严大老爷后来出息,自己挣了个前程,但严二公子只长岁数,本事却丝毫不长。祁老太太没半只眼睛瞧得上自己这个女婿的,后来是祁英肚子不争气,连生五个都是女儿,祁老太太自觉在女婿面前心虚,这才态度好了起来。   这五个外孙女里面,论相貌伶俐,就顶数这个严八姑娘出挑。   一想到严八姑娘,祁老太太嗷一声又哭嚎起来,指着祁夫人骂道:“你个丧良心的啊!竟活生生整治死自己的亲儿子,锦哥儿好端端的读着书,怎么就跑去那个什么营了?十天半月也不着回家,还不是你唆使的!如今锦哥儿没了,我花骨朵儿似的外孙女也成了望门寡,我也不活着了,这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祁老太太撒起泼来,从来没有讲理的时候。祁夫人也不反驳,只是哭着道:“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媳原也觉得将菲姐儿匆匆定给锦哥儿不合适,奈何菲姐儿……”她顿了一下,也不用说透,严八姑娘做了什么,这屋子里的人都一清二楚。   祁老太太果然噎了一下,脸上不大好看。   祁夫人接着道:“反正也只是定了亲,如今锦哥儿去了,儿媳虽伤心欲绝,却也没有让菲姐儿做望门寡的道理,儿媳回去与老爷商量回子,瞧瞧是否将这亲事退了?或是母亲有什么更妥当的法子,教给儿媳来做,也是一样。”   立在祁老太太身侧的黄氏掖了掖眼睛,她与那个跋扈的小姑子平时就不对盘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面儿上伤痛,心中却在衬愿,此时接话道:“大嫂说得在理,只可惜了菲姐儿,若是传出去,保不齐就被起子小人嚼说,菲姐儿要是有了一个克夫的名声,这往后可还怎么……”幸灾乐祸的话还没说完,劈头就被祁老太太扇了一耳光。   祁老太太气极了,手劲儿也大,“啪!”的一声,直把黄氏扇得呆怔半晌。   冷氏是个实心眼儿,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有足无措,安慰黄氏也不是,劝祁老太太也不是。她哭得倒真心实意,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   闹了半晌才好容易安生下来。   祁大老爷早就进宫去了,这会儿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西北是个什么情形,谁心中都没底。   祁家一直在等着宫里的旨意,如今西路营被坑杀之事还没有摆在明面儿上来,他们不敢擅自发丧。   劝着祁老太太进了些汤,才收拾下去,就听见外头一长串的哭嚎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哭声尖利,“我的娘啊!你可救救女儿罢!女儿要活不成了!”   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了,有其母必有其女,连撒泼的开头语都一样。祁英进来就扑到祁老太太怀里,哭道:“娘啊,怎么竟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菲姐儿这才与锦哥儿定了亲,锦哥儿就……”哽咽了两声,“这让菲姐儿以后可怎么办?这是要毁了她啊!菲姐儿怎地就这么命苦,竟就让她摊上了!”   祁老太太刚才觉得给外孙女退了亲也就是了,已经在一心一意的哭自己孙子了,祁英来这一通哭,她立时就又抱着女儿念起菲姐儿来,“你也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跟你大嫂子商量过了,只是定亲,便就退了罢,总不能让菲姐儿守着,别说是我的亲外孙女,就是别人家闺女,咱们家也没有逼人守着的道理。倒是锦哥儿……”略一想起祁弘锦,就哭一场。   祁英本来也就是想要把亲退了了事,否则还能如何?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但是,菲姐儿的一番话也的确很有道理,菲姐儿刚定亲未婚夫婿就没了,名声上指定就不那么好听了,况且又是退了亲的,严大老爷出息,可她亲爹严二老爷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以后也难再寻个好人家了。   听闻祁老太太要退亲的话,祁英目光闪烁,含糊其辞,眼睛不停地往门口张望。祁老太太专心致志的伤着心,几个女人少不得又哭了几场。   突然见严八姑娘身边的丫鬟珍珠急匆匆的进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祁老太太一见是珍珠,担心严八姑娘出事,严八姑娘在她心里是个极懂事规矩的,生怕她因为此事一时想不开,若真为祁弘锦殉了节,她可怎么对得起女儿!一想到这里,腾地就站起来,急道:“牙齿再打颤全都给你拔了去!吭哧你娘,还不快说!”   珍珠立时就跪下了,又似乎说不出口,见祁老太太睚眦欲裂,不敢再耽搁,忙低头道:“奴婢……奴婢,是姑娘,姑娘在修竹苑……与,与二少爷……老祖宗夫人快去看看罢!”   祁老太太还未弄明白状况,祁夫人脸上骤然变色,转身看向祁英,祁英有一霎那的心虚,不敢对上祁夫人的目光。祁夫人气恼非常,她只有两个儿子,严八姑娘倒好,先算计了大儿子,如今又来算计她的小儿子!她只觉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站起身喝道:“你把事情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明白!”   珍珠还从未见过祁夫人这等疾言厉色,瑟缩了一下,祁英站起来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怜的女儿啊……”预备了一大串子话要哭下去,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推了她一把,她才停住,过去搀住她老娘,道:“娘啊,快去看看你的外孙女罢!再耽搁一会子,菲姐儿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呢!”   祁老太太一慌,忙道:“走走!快走,去修竹苑!”   祁老太太走不快,幸好修竹苑离得不远,几个媳妇拥着,珍珠直接把路带到了二少爷的卧房。一进门就看见严八姑娘坐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嘤嘤嘤哭,祁弘明则是尴尬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祁英找到了状态,立刻就扑过去抱住女儿,声泪俱下,“这叫什么事儿啊!衣裳都脱了一半了,以后你可还怎么见人!我不能活了啊!”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哭个没完。   祁老太太没老糊涂,她这个孙子什么脾性她知道,只怕比祁弘锦还要老实,一见女儿跟外孙女这番作派,心里顿时门儿清!饶是她这样脸皮厚似城墙,也不禁觉得脸上*辣的。   屋子里众人脸上都精彩纷呈。   祁弘明前些日子骑马不小心伤了腿,如今左腿还不能吃力,只得扶着桌子一只脚站起来,给众人见了礼。   祁夫人面沉似水,也不理会祁英哭闹,转头斥问珍珠,“怎么回事?”   珍珠扑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的道:“奴婢……奴婢,姑娘听闻大少爷出了事儿,心中伤痛……”说了个开头,接下来就顺当了,“姑娘又担心老祖宗伤心,夫人前脚刚走,姑娘也想着来劝慰老祖宗,谁知刚进了后头院子,姑娘就不小心湿了裙子,姑娘穿得又不多,生怕被人撞见,那儿附近只离修竹苑最近,姑娘只好先进修竹苑避避,奴婢便去给姑娘找干净衣裳换,可,可奴婢一回去……便看见吴大嫂子受了惊吓似的从屋里退出来,奴婢担心姑娘出事,连忙进去一看……看见二少爷……二少爷也在床上……”   严八姑娘嘤嘤嘤道:“都是我的错,求老祖宗大舅母不要怪二表哥,我也不敢求二表哥担当,老祖宗只当没我这个外孙女罢,外孙女以后再不能伺候老祖宗了……”   祁英哭道:“你说得这叫什么话?你要是去寻死,我也不能活了!”又过来拉扯祁夫人,“大嫂你还杵着当摆件儿呢!一句话不说,你这是要逼死谁不成!”   祁夫人简直气极,冲外头吩咐人,“把吴庆家的叫进来。”   吴庆家的穿着石青衫子,满脸通红的进来,心想严八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竟比自己这样的年轻媳妇还放得开!一五一十就说了大概,“二少爷虽说是伤在腿上,是外伤,可毕竟还有些发烧,大夫也嘱咐了每日两顿汤药的喝着,因为前几日抓得药快没了,大夫开的方子在知桐手里,奴婢便想着来找知桐,一进院子就瞧见八姑娘在前面一拐弯儿,就往二少爷卧房的方向去了,奴婢想着哪有年轻姑娘往少爷卧房进的,以为八姑娘是走错道儿了,便想着跟上去把八姑娘叫住,八姑娘走路倒快……奴婢到的时候,就瞧见……八姑娘躺在二少爷床上……”不由得又看了一眼严八姑娘,心道摊上这么一个外甥女也真够受的。   祁夫人立时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先将严老夫人请来,菲姐儿毕是严家的人,还是把事情当众说明白得好!后院那儿一排屋子,菲姐儿怎么就往修竹苑去了?修竹苑屋子亦是不少,菲姐儿为何就一定要往明哥儿的卧房里来?”   祁老太太面红耳赤,却还强撑着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孩儿家清白要紧,明哥儿也是,虽说是表兄妹,但毕竟也都大了,见着菲姐儿怎么也不知道避讳?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她本来就是想将外孙女嫁给自己孙子的,如今大孙子没了,许给二孙子也合适,便道:“不如就将菲姐儿与锦哥儿的亲事退了,再将菲姐儿许给明哥儿岂不就两全齐美了!”   祁夫人也不打算再留情面了,冷笑一声,道:“母亲糊涂了,先许给兄长,再许弟弟,儿媳没听过这等不要脸的事。”   祁老太太顿时恼羞成怒,大骂道:“反了你的!把老大找回来,他媳妇忤逆不孝,这就把她给我休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媳妇!”   祁夫人立刻跪在祁老太太面前,面不改色的道:“母亲要让老爷休了儿媳,儿媳没甚话说,但儿媳现在是祁家宗妇,在休弃儿媳之前,儿媳要召族人开祠堂,请母亲当着全族人的面,说明休弃儿媳的原因。我蒋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家父一生清正,家中从未有被休归家的姑奶奶,儿媳不孝,也断不能让家父受人耻笑,开祠堂说明情由之后,儿媳就撞死在祁家祠堂。明哥儿勤谨老实,儿媳死后,还求母亲为明哥儿寻一门清正的亲事。”   祁老太太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这个儿媳妇一直都十分听话,从来没有违逆她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竟如此强硬。   祁英见祁老太太也犹疑,顿时急了,扑过来要抓祁夫人,黄氏冷氏连忙在拦着,祁英大哭,一边骂着:“你什么意思?如今我女儿这样了,你还想当没事儿人!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儿你就得八抬大轿迎我女儿进门!”又逮着祁老太太哭了一通,“我要找我大哥,他的外甥女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严八姑娘依然坐在床上抽泣,她知道祁夫人不会同意,她关心的是祁弘明的态度。祁弘明学问做得好,都说读书读多了的人,难免有些迂腐,被孔孟大道理束缚住了,最为守礼,如今他们都躺在一个床上了,就算没发生什么,也是说不清的。在她的整盘计策里,祁弘明碍于礼法要对她担当,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若他硬是要娶她,再有祁老太太做主,就算是祁夫人不同意,也无法。   所以她一直在观察祁弘明,可他脸上除了尴尬,一丝其它情绪也没有。他就立在一旁,事不关己一般的看着她们闹。   她这才有些慌了。   然后就听祁老太太问祁弘明,“明哥儿,你怎么说?”   她几乎紧张的口中发干。她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是这般投怀送抱,她就不信祁弘明一点儿没动心。   她波光盈盈的朝祁弘明望去,祁弘明还对她笑了一下,然后一拱手道:“祖母就不要操心此事了。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孙儿岂能胡言?孙儿的亲事如何定夺,自然是由爹娘做主。”然后又对祁夫人笑道:“娘要开宗祠只怕现在就得派人去族中递信儿了,这一来一回,只怕还得耽误两天功夫。儿子站久了,腿疼,儿子就不陪祖母母亲还有婶娘说话了,儿子去偏厅歇会子。”一个小厮麻溜进来,就背着他走了。   严八姑娘面色瞬间煞白。   ☆、第68章 春禊   祁夫人并没打算掩着此事,况且那么多丫头仆妇瞧见了,也不能一一堵了她们的嘴。   祁英是祁家的姑奶奶,是有目共睹的不好惹。她赖在祁家哭闹不休,千言万语滚过一遭,就是要个说法。   祁夫人也不管祁老太太如何哭骂,只同意了严八姑娘与祁弘锦退亲,关于让祁弘明娶严八姑娘之事,却抵死不松口。被骂急了,就一句话,要开祠堂。   真是个油泼不进,水浇不入。   祁家大老爷又在宫里还没回来,祁英闹到最后险些散了精气神儿。末了还是惊动了严老夫人,严老夫人亲自过府,将严八姑娘接了回去。   严家百十来年,从没这么丢人过。自家姑娘上赶着,人家不要,还撒泼放赖让人家担当,严老夫人自尊了一辈子,自忖这种事情做不出来。严家姑娘多,被严八姑娘拖累得,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严八姑娘回到家就病倒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望帐子顶。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觉自己足够漂亮,轻薄的春衫被水打湿,半含半露的扑在祁弘明怀里,他竟然只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从小祁弘明对她都颇为照顾,而这一次,他连半分怜惜都没有,他像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可能。他竟然如此笃定!   如今她的名声已经这样,她只能寄希望于祁大老爷,祁大老爷是她的亲舅舅,或许还能顾怜她,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也不用刻意宣扬,这种事最是令人津津乐道的,又不是自己家正经主子,下人们嚼说起来也愈发没有顾忌。不出两个时辰,也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墨烟时常跟着萧慕在外头跑,各种消息来源自然不少,此事知晓得极是详尽,连严八姑娘穿的烟粉色通袖袄和头上戴着几朵花钿都一清二楚。因着是在萧慕跟前儿,他言辞颇为收敛,但说到精彩处,眼睛里的神彩却掩饰不住,也就只差没手舞足蹈罢了。   谢琳琅倒有些好笑,墨烟一个半大小子,竟然对八卦尤为热衷。转头又瞧见青杏伺候在一旁,两眼睛看着墨烟,听得一脸认真。   墨烟又道:“奴才这些年跟着王爷跑前跑后,再不济也算有些见识了,这位严八姑娘竟还是让奴才大开了眼界,前脚未婚夫婿刚没了,后脚就来勾搭小叔子!也不知道这脑袋瓜子里倒底是怎么长的,也真够有本事,别人顶破大天儿去,想想也不敢做啊,偏她不仅敢想,想了还就敢做!可把她的亲姐姐亲妹子坑苦了,严家嫡五女早就与吴总兵庶子定了亲,虽说是庶子,但却是个上进的,又能带兵,还有那样一个爹,将来保不齐有大出息呢!若不是吴夫人瞧不上他姨娘,这桩好亲还轮不到严五姑娘头上呢!这回子可好,吴总兵今早进京,中午就听说了严八姑娘这事,也不顾还是在宫里,劈头就把吴夫人训了一通,说她给庶子定的好亲事!依奴才瞧着,严五姑娘这桩亲事怕要黄了。”   谢琳琅也暗道这严八姑娘实在不堪了些,未婚夫婿才没她就开始给自己找下家儿,如今在外又隐隐有了些克夫的名声,任是哪家的婆婆也不会愿意给自己儿子找这样的媳妇。也怪不得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想来也是气极了罢。   墨烟回禀完就退了下去,青杏仍是一脸没听够的模样,谢琳琅笑道:“难为墨烟说了这大半晌,连口水都没喝,他跑得倒快,我还想着赏他一盅杏仁酪呢,他倒跑了个没影儿。”又看向青杏道:“你去给墨烟送去罢。”   青杏笑得眉眼弯弯,应了声是,抬头又见谢琳琅笑着看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奴婢也顺便再打听一下后续如何了,回来也好禀王妃知道。”说完就跑了。   晚上小厨房煮了一锅八宝粥,因不能放桂圆,便多放了些红枣跟莲子,直接摆了个红泥小火炉在小炕桌上,将八宝粥连锅坐在上面,嘟嘟冒着热气。   谢琳琅胃口好,一连用了两碗,吃了几个脆皮豆腐卷儿,又吃了四五个剥了壳儿的虾子。   萧慕用完晚饭往外书房去了一趟,最近宫中事多,来王府求见之人也不在少数。等他回到谨兰院,进了内室,就瞧见谢琳琅躺在罗汉床上,缎子一样的长发散在枕畔,旁边的小几上摆着盏戳纱灯,床上幔帐垂挂,两尾红穗子丝丝缕缕的坠下来。   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她,躺在她身侧轻手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她黑鸦鸦的发。   她身上热乎乎的,闭着双眼,睡得无知无觉。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心里有种异样的温暖,仿佛这一生,如此就知足了。   第二日便是宣城长公主府的春禊宴。   宣城长公主的驸马是施老夫人的第二子施方海,施方海美仪容,在京城中都是极有名的,但若论起才华来,遑论比之于长房的施方焕,就是比之于他大哥施方浩还不及。本朝对驸马在朝堂之上又没那么严格,能尚宣城长公主委实是他之幸了。   先帝还在时就极其宠爱宣城长公主,皇后生下长子后伤了身子,一直未能有孕,近四十岁才又诊出喜脉来,后来生下一女,先帝十分高兴,当下就赐了封号,将宣城郡划给她做食邑。宣城长公主小时候就极为漂亮,乌亮亮的大眼睛随了先帝十成十。有先帝之宠,且她又聪慧,当权力触手可及时,她也难免涉足政事,后来五王争大位,她卷入其中,不管后宫还是前朝,那些个阴私事她几乎插手了一半之数。   最后当今圣上得登大位,圣上又是她嫡亲的兄长,她权势极盛时,公主府所养幕僚不下于亲王。但是熙和三年,太后临去之时单给她下了道懿旨,命她于公主府好好调养,所有幕僚皆被谴散。自那之后,宣城长公主便再很少露面,但毕竟是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在本朝所有公主当中,她的供奉依然是无人能及。   宣城长公主府原是前朝石相府邸,石相穷奢极侈,曾派百官监管,动用千名劳工,竟将淇河之水引入府中,大修园林命名淇园。并引《诗经﹒淇奥》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一句,在淇园中遍种竹林,花费数万之资,却没能养活。最后还是前朝宫里的明贵妃出得主意,说是紫竹可在北方成活,于是这淇园之中便有一片紫竹林。   紫竹竹杆为紫黑色,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此次的春禊宴就设于淇园之中。   淇水清澈,被人为分成几股清流,蜿蜿蜒蜒,清水一带绕园而流。园中还有一处十分有名的景致,也是前朝石相命人所筑,名叫瘦桥。这座瘦桥于文人墨客口中称扬百年之久。   瘦桥筑于淇水最宽处,桥身极窄致,仅能容一人通行。上修九曲栏杆,曲槛雕楹,映于碧波之中,迤逦无限。   三月三修禊,本就是以水为主,男客女客隔于淇水两岸,曲水流觞亦是必不可少。   如今既热,水畔少女已然换上轻薄春衫,或执水,或嘻闹,或动或静,皆是景致。   卫长谨下个月就要大婚,如今也算是闭门待嫁,一应宴请大多辞了。况且此次宣城长公主府上还请了阮年,她就更不好来了。   谢琳琅因为有孕并不往水边凑,便在正厅里跟来的客人们说笑些闲话,女人们凑在一起,几句场面话说完了,便开始讨论现下流行的衣裳料子,宝石首饰,若假装听不见时不时漏出来的两句机锋,也算是言笑宴宴,颇为和乐。衣裳首饰也都说完后,原本端着的矜持庄贵架子也垮了不少,三三两两围成一堆儿,便开始讲究八卦,从现下京中传遍的,到谁家后宅里隐着不往外露的,大到前朝国事,小到婆媳妯娌闹矛盾,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谢琳琅做姑娘时,这些熟识的夫人奶奶们好歹碍着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说得也并不十分露-骨,如今她也嫁了人了,这些媳妇子说起男女之事来脸不红心不跳,她初时听听还闹了个大红脸,如今也能稳稳在一旁坐着了。只不过若让她说出口,还是不能。   她身边坐了一位京卫指挥使程大人的夫人连氏,她与谢琳琅一样都是刚成亲没多久的,两人还是同龄,都是刚满十五岁,连氏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儿,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讨喜。初时说话儿还有些拘谨,一口一个王妃娘娘叫得十分恭敬,后来各报了家门,连氏的母亲竟然是卫夫人远嫁云南的亲妹子,也算是正经子的亲戚了,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人说话也都实在很多,熟识之后,连氏便露出本性来,手里捏着柄坠铜角穗子的团扇,对谢琳琅抱怨,“我家那位简直比个冰块儿还不如,一整天也少见个笑模样儿,偏还管得宽,这个月份了还不让我脱外头大衣裳,人家都一层纱了,我还夹棉呢!都不好意往淇水边上凑!”又扬了扬她手中的团扇道:“瞧我没脸见人的,都拿这个挡着脸了。”   三句话里头就有半句还算着调。   谢琳琅故意瞪她一眼道:“你及笄时的小字不还是你家那位起的?不是叫舒窈么?在舌头尖儿上卷一圈,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意思抱怨呢!”   连氏掩着嘴笑,倒想问一问慕王的私事,倒底是王爷,咂嚒两回,没敢问。两人在厅里又坐了一会儿,就携手去了赏禊亭,打远瞧水岸上,淇水中那只垂珠篆字的琼觞也能瞧得清。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谢琳琅突然见水岸上有一个少女往斜前方的青石路上走去,看方向应该是去偏厅。她脸上带着些紧张之色,谢琳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连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你竟不认得?说起来跟你还是亲戚呢!”   谢琳琅摇摇头,她确实不认得,但是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连氏摆了摆团扇,笑道:“她姐姐是你三嫂宁亲王妃,你们可不是亲戚么!”   谢琳琅讶然,原来是郑国公府的姑娘,与三皇子妃倒真有几分相像,怪不得觉得面善。三皇子妃还在王府为夫守孝,不能出席春禊宴,郑国公府的姑娘竟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不给我留评,好桑心!   ☆、第69章 大公主   连氏是个爱说话儿的,闲七杂八一大堆都能拿箩筐装,此时就笑道:“郑国公府的事儿也算是千古奇闻了。只不过郑国公的继室韩夫人有手段,遮掩得厉害,竟没能透出风儿去!要不是我三堂姑嫁入了郑国公府,知道些个内情,悄悄告诉了我,我也不知道呢!”说着又掩嘴一笑道:“不过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知道了难保不会私下传一传。”   她瞧了瞧左右没人,就笑着道:“郑国公原本也是经得起大家一声赞的,娶了元珏郡主,毕竟是郡主身份摆在那里,郑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当祖宗敬着,郑国公的两个通房,也在成亲之前打发了。郡主后来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许给了宁亲王为正妃。只是后来郡主竟得了急病没了,郑国公守了一年妻孝,便继娶一室。这位继室韩夫人可了不得,竟把她娘家的庶姐妹们都拉上了郑国公的床,光一天就抬了四位妾室,也奇怪的很,这么些年韩夫人竟都没能生养,她几个庶姐庶妹生的三个庶女一个庶子便都抱到她身边养,充作嫡子嫡女。韩夫人搓揉儿媳妇才是一把好手呢,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   宁亲王妃看不上她,她竟想着让宁亲王妃让贤,将她身边庶出充嫡的一个庶女嫁给宁亲王做正妃,这般奇思妙想自然是没成,后来又要将那个庶女送给宁亲王做妾室,也不知是怎么掰扯的,郑国公竟也动了心思。最后还是逼得宁亲王妃将那个庶女弄进王府抬了做夫人了。只可惜她才进王府,宁亲王就没了,她也够可怜见儿的。”   谢琳琅想起宫中掌灯宴上的那个庶女,想来就是她了,又问:“刚才过去的那个姑娘也是养在韩夫人身边的庶女?”   “正是了,听说还极有才华呢!”连氏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才女,声调微微上挑,道:“她行二,大家叫她二姑娘,闺名韩樱,睁眼一首诗,闭眼一泡泪。最瞧不上我这样穿金戴银的,那回我去郑国公府上,正好遇见了二姑娘,没说上两句话,人家就当场做了首诗。偏我这块烂木头还没听懂,笑吟吟的和她说了半天话儿。回去后我三堂姑骂我,说人家做诗说你俗,你还开心得咧!直把我肚子气得抽筋!”   连氏说得生动,语气表情都恰到好处,“二姑娘才名不小,人长得又柔花照水的,韩夫人常带着进宫,她是个什么想头,谁看不出来呢!无非是想着法儿作配宗室,只是当时几位皇子都有正妃,就只有……”说到这儿突然停顿下来,看起来不大自在,顾左右而言它,“都这会儿了,还不传开席呢,我都饿得狠了。”说着就起身拉谢琳琅,“走走,咱们去厅里瞧瞧去,白饿着咱们么!”   谢琳琅不满道:“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吊人胃口呢!”   连氏嗫嚅了下,支吾道:“二姑娘倒是看上了人家,可是人家没看上她呀,折腾来折腾去,如今还没嫁出去呢。得,咱们不说二姑娘了,咱们说说八姑娘吧,八姑娘多有趣儿啊!”   赏禊亭地势稍高一些,几枝杏花喧喧嚷嚷的探进亭里来,杏花淡粉,如浸过清水一般的红。   两人聊着闲篇儿,伸手拨开那枝杏花,站起身往后厅去了。   宣城长公主宴客,宫中的几位公主也皆驾临。   如今宫□□有五位公主,先皇后曾诞育一位公主,但于十岁早夭而去,余下德贵妃一子,淑妃二子,贤妃二子,竟都未养育公主。是以,丽贵人所出公主是大公主,已经十六岁,因是头一个公主,也甚得圣上喜爱。如今没有公主出降,所以几位公主皆未有封号,只依次排下来,称呼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等。   四公主与五公主年纪尚小,未能出宫。   二公主与三公主皆是柔和性子,倒是大公主颇为活泼,谢琳琅进到后院正厅时,便见大公主旋磨着宣城长公主,要到淇水边上去。大公主今天梳了个挑心髻,髻上压金丝阁楼簪,两耳上各垂玉兔捣药小坠子,一身桃红色的宫装,盈盈立在那里。她眼风一扫,瞧见了谢琳琅,先嗤了一声,笑道:“本公主当是谁呢,怪道面前金光一闪,原来是六皇嫂到了!”   谢琳琅不理会她话中之意,淡淡一笑道:“多日不见,三位妹妹越发出众了。”   大公主听她不咸不淡的,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宣城长公主穿着一身公主服制,极是端贵,笑道:“太子妃与齐王妃及几位郡主都在后堂歇着,慕王妃若觉疲累不妨也去歪一会子。”又看了大公主一眼,对谢琳琅笑道:“我府上的丫鬟仆妇平日里惫懒惯了,我又是个好性儿,也不大拘束她们,若是哪里有不周到的,慕王妃尽管管教就是。”   谢琳琅笑道:“姑母自谦了,若说姑母约束不住下人,只怕说出去谁也不能信呢。侄媳愚钝,哪里能管教姑母府中的下人。”   宣城长公主笑笑,并未说话,大公主在一旁却冷哼一声,道:“六皇嫂有什么不敢的呢!掌人嘴巴子自己倒忘了不成?谁有六皇嫂威风呢!父皇常教导我们要恭礼待人,偏六皇嫂跟咱们不一样!”   谢琳琅笑了笑,“正是这话了,礼不可废,因为重要,我朝才特设礼部一门,若于礼不合,自当教导才能不违父皇之意。”   大公主一噎,想起谢琳琅当初掌小姨母嘴巴子就是以礼为借口的,那时她小姨母被打得两颊红肿,整整两个月没脸出门。偏她生母只是个贵人,去找父皇哭诉,父皇连听都不肯听!这口气她噎在心里这么多个时日了,没一日不想把这个脸面找回来的。平时太子妃总是偏护着她的,可现在太子妃又不在跟前儿。   她心里窜着火儿,脸上掩不住,便唬着脸道:“六皇嫂果然能言会道,平白无故就打了我小姨母,还能让样理直气壮的讲大道理!怪不得都说六皇嫂手重,六皇兄的小妾们也非打即卖的,比起我之前的那位六皇嫂来,可是差得远了!”心里想不能拿她怎么样,排喧她一顿,她也没法。   谢琳琅本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利,见她粘缠,便道:“大公主尚未出降,小妾挂在嘴边总不好看相。”   大公主毕竟还是姑娘家,又存着心事,再跋扈,脸上也觉得不大自在,论年龄她比谢琳琅还大上一岁,早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只是公主们身份尊贵,出降都晚一些,也有皇家不舍女儿之意。丽贵人位份不高,在这上面难插嘴,可是中宫没有皇后,丽贵人便私下挑拣一遍,挑中的就在皇上跟前吹吹风,可惜她喜欢阮世子,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虽不自在,却不愿落下脸来,冷声道:“六皇嫂管好自己王府便罢了,本公主还用不着六皇嫂来管教。”   谢琳琅不想再跟她歪缠,便与宣城长公主道了辞往后堂去。那儿都是王妃郡主的,连氏这身份不好跟着去,便转身去了偏厅。   一个小丫鬟透过步步锦槅心的槛窗往里瞧,见谢琳琅提起裙裾迈步,便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前头男客由驸马跟大房二房的两位侄子招呼作陪。阮年拿筷子往一盅炖鲜蔬里扒拉半晌,夹出一块青萝卜来,筷头儿一转就搁到了身边户部尚书的碗里。   户部尚书愁眉苦脸,旁边有这位大爷坐着,浑身都不自在,给他夹块青萝卜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求席面快撤,他好换个地方坐。   阮年没瞧见他的苦瓜脸,问他:“你们缺银子使么?前一段儿运来的粮饷里还附带着一大车的萝卜干。那玩意儿吃多了总放屁,几百个兵士一齐放屁你闻过么?我亲眼瞧见一只鸟被熏得扑棱着膀子从天下掉下来。明儿我就跟万岁提一提,你那什么府衙也别回了,让你到我们营里办公去得了。”   户部尚书垮着脸,去年青萝卜丰收,太多了没法子,只能晾晒成萝卜干,消受不出去,就往各个营里摊发,别的营都没说什么,就这位爷不好惹,只得蔫着声气儿道:“世子爷说的是,是咱们的不是,以后再没有了。”   阮年是个好说话的,闻言就道:“那就罢了,只是没能让你闻闻萝卜屁,我觉着怪遗憾的。”又在菜里扒拉半晌,夹出一块儿来放在他碗里,道:“你自己多吃些也是一样。”   同席的还有户部两位侍郎,像是怕阮年也给自己夹萝卜,埋头吃饭,头都不敢抬。   公主府正厅皆设大扇的月洞窗,不能开合,但现下时候颇好,窗槛上糊着轻茜纱,春风和煦,自薄纱间一丝丝透进来。   太子坐在上首,身边跟着恭王,礼王却不见踪影,二皇子坐右侧首,左侧则是萧慕,他挨月洞窗近,略抬眼就能瞧见窗外景致。   驸马于学问不通,酒席上的漂亮话却能说一车,觥筹交错,也颇为热闹。   萧慕端着酒杯饮了一口,就见墨烟面带惊慌的进来,附在萧慕耳边,悄声传公主府一个丫鬟刚来回的话。   萧慕面色一凝,借口散酒气,就起身出了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星期断断续续半死不活的感冒终于在昨天大爆发了,在医院挂了大半天的点滴,回家就睡着了,所以没更上。   本来想跟大家请个假的,但是在医院没上去网。以后我若有事儿会尽量提前跟大家说。   这个是金丝阁楼的簪子,好看吧。   玉兔捣药小坠子   ☆、第70章 撞破   淇园的后堂位于西南角,恰掩在一片紫竹林中,谢琳琅走过一道月洞门时抬头瞧了瞧,一块烫金木质牌匾上写着“淇奥”二字。   淇奥堂前方是一排描彩画栋的游廊,回环萦绕,每一转圜处都设各式山子。公主府的一个丫鬟在前方引路,谢琳琅身边跟着红绫和碧桃,红绫警觉,碧桃稳重,她来公主府还是存着小心的,不像之前去英国公府,英国公府虽说有施太夫人和二房的人与她为难,但毕竟成氏当家,无论饮食坐行都不必担心,但此次在公主府,成氏因是寡居,不能出面帮忙招呼,并没有过来,所以万事皆要她自己审慎。   引路的那个丫鬟穿着湖绿比甲,长着圆圆的苹果脸儿,声音里总是带着股子喜气儿,回过头来跟谢琳琅说话,“王妃娘娘来淇奥堂里坐坐,也好歇歇乏儿,前头男客那里因着要先喝一轮酒,比后院开席要稍早些。王妃在厅里也是白坐着,还不如来这儿有软榻能歪一歪。”   谢琳琅笑了笑,随便应了一句。   那丫鬟见她没什么闲话的兴致,倒也知趣,不再胡乱开口,但是遇着台阶还是会回头殷勤道:“王妃娘娘仔细脚下,这游廊总要营造出高低错落的意头儿,台阶雕槛极多。”   谢琳琅看着她笑问:“你在何处当差?”   那丫鬟一怔,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笑道:“奴婢是长公主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奴婢年纪还小,又比不上其她姐姐们聪慧,哪个姐姐有事儿就来招呼奴婢跑个腿儿。奴婢虽说小些,脚程倒快的咧!”说完就回头瞧了眼谢琳琅,见她神色并未有异样,才轻轻吁了口气。前方百步远的地方分出两道衩儿来,那丫鬟不敢耽搁,便引着往右手边去了。   廊外天空瓦蓝,似清水涤过一般,春日的阳光透过横梁上镂雕金蟾的雀替①映进来,斑斑斓斓。   那丫鬟像乍刺了眼,微微眯了下,脚下便是一顿,只停了这一时半刻的功夫,竟听见旁边的厢房里传出来女子轻微啜泣的声音。谢琳琅一凝,直往那丫鬟看去,她这目光太过犀利,那丫鬟像是瑟缩了一下,赶紧又换上十分惊恐的表情。   这个丫鬟的表现确实不错了,但她突然停在这间厢房外,难免让人怀疑她是刻意。谢琳琅不想顺着她们的引绳钻进圈套里,立时就要往回走,红绫更加敏捷一些,挡在那丫鬟跟前儿,先给谢琳琅和碧桃腾出一条路来。但是下一刻,厢房里传出来一句话,瞬间让谢琳琅浑身一凛。   她知道这恐怕是别人故意引她来让她听见的,但她就是无法挪步。   里面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抽噎,音调却依然动听,语气里还有些哀求的况味,那一声“慕王殿下!”让谢琳琅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呆立着不动,听里面那个女子哀哀泣泣的道:“慕王殿下,我自知身份不及,也从不敢有过份肖想,原也只求能日日伴在殿□侧,哪怕为奴作婢也心甘情愿。只是这些年过去,殿下又已续娶,我自知随殿□侧更是无望,只是我实在不能忘,或许殿下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这一生都难再忘记,曾经在宫中,虽时日无多,我与殿下毕竟也有相处的情份在。若是殿下早已对我情意不再,我也绝不敢再相缠,只是今日巧遇殿下,我才知道……”她的声音中明显带了欣喜,“殿下竟还带着我编的玉坠穗子,那,那是……”羞涩了一下,才道:“那是同心结,这么些年了,殿下竟还带着……”   碧桃听得浑身冰凉,回头见谢琳琅脸色煞白,心里着急,想上前去劝她离开此地,谢琳琅却摆了摆手。   厢房里的人声音温婉,略带颤声道:“我不敢求名分,只要能与殿下相伴就已足够,我知道殿下已有正妃,也不敢奢求她能认可,殿下时常来看看我,我就无怨了。”   谢琳琅脸色青白,脑中嗡嗡思绪不清,一片混沌之中却忽然觉得这场景莫名的熟悉。一年前在定忠伯府,也是在一间厢房外,听见一个女子哀泣着对萧慕表诉衷情,她想起那时萧慕的回答,冷漠绝决。她徒然镇定下来,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她一概可以不信,她只要听萧慕说,只要萧慕说不是,说他跟厢房里这个女子没有关系,她就信他!   是的!她要听萧慕如何回答!   厢房里面静了半晌,久久没有出声。   谢琳琅的心蓦地冷了下来。   跟上次不一样,这一回他没有否认,他什么都没说。   谢琳琅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上涌,她将手放在小腹上,心一寸一寸沉到深海。碧桃担心她的身子,连忙扶住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却不敢大声,只悄声道:“王妃娘娘就算不顾自个儿,也要顾着腹中孩儿。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干呕了一阵,觉得好了些,闭了闭眼睛,说了句无事,豆大的泪珠却自眼眶中翻落下来。   那个丫鬟有些忐忑,谢琳琅毕竟是王妃娘娘,若迁怒于她立时将她打死,就算是长公主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丫鬟倒来为难王妃娘娘,她白着脸,小心的觑着谢琳琅神色。不妨旁边的一间厢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她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忙抬头去看,只见施二小姐气呼呼的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张嬷嬷。   施二小姐也不顾谢琳琅等人在旁,哼道:“哪个不要脸的在里面勾引我大表哥!听得我差点炸了肺!我倒要瞧瞧倒底是哪个贱人,连我大表哥也敢勾搭!”   说着就冲过去一把将门推开,里面的人明显受了惊吓,一张清丽的面孔满是泪水,玉似面庞,却更皎若明月。   施二小姐见她这番娇弱形容,愈发没好气,她向来不会打机锋,有什么话都只管直说,立时就粗声道:“原来是郑国公府的二姑娘,不是叫韩樱那个么!长这么大脸呢,还真当自己是狐狸精了!我大表哥呢?”   韩樱明显惊惶,像是没想到施二小姐会冲进来,她不说话,眼睛却往窗子上望了眼。   厢房里两扇直棂窗,有一扇大开,像是有什么人从里面慌忙间跳了出去,窗扇还没停稳,窗棂子“哐当当”打在墙上。   施二小姐气得跳脚,说话也不挑拣,忿声道:“我还送过大表哥一双袜子呢,大表哥一回都没穿就让人转手交给了我娘,我还挨了顿训,你个姨娘生的竟能送我大表哥东西!你这叫私相受授,回头我就去告诉三婶娘,我三婶娘是长公主,让她治你的罪!会两句酸诗就了不得了?知书识礼还学贱人勾搭人呢……”   张嬷嬷见她像是还有一车话要说,便咳了一声,施二小姐自然不会有眼色,这一声咳在她耳朵里就是张嬷嬷嗓子不舒服了,话头儿根本没停,张嬷嬷无奈,只得打断她,“二姑娘,慕王妃在呢。”人家慕王妃还没说什么,你倒义愤填膺,把自己的底都兜了出来。   施二小姐这才耷拉着眼睛,稍一蹲身,给谢琳琅请了个安。   谢琳琅望着韩樱。   韩樱千般婉转的身姿委顿在地上,偶尔捏帕子拭泪,谢琳琅要说什么,她心中都有计较,或是像施二小姐这般破声辱骂,或是以王妃的身份打压于她,她已经在等着谢琳琅开口了,该如何回话她在心中滚过百遍不止,不管谢琳琅如何问询,她都有对策,她心中甚至有些激动,是她为了爱情努力与主母对抗的激动,也是自己终于有机会得到萧慕的激动。她有些着急了,谢琳琅怎么还不开口?   她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眼谢琳琅,见谢琳琅依然在看着她,却迟迟不出声,她这才有些慌张,谢琳琅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了,直到她额上已经覆上一层细汗,才终于听谢琳琅道:“韩姑娘仪容不整,劳烦张嬷嬷为韩姑娘寻个去处梳洗一番,外面还有客人,韩姑娘这般,难免失礼。”   张嬷嬷也是一愣,低头见韩樱也是张着嘴望向谢琳琅。   见张嬷嬷没动作,碧桃道:“劳烦张嬷嬷了。”   张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是,便过去要扶韩樱起来。   韩樱显然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张嬷嬷已经将她扶了起来,她才恍回过来,她若这般回去梳洗,再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她这出戏岂不是白演了!她装柔弱小姐惯了,难得使了回力气,挣开张嬷嬷,就往谢琳琅扑过去,碧桃大惊失色,谢琳琅还怀着身孕,且尚不到三个月,她离谢琳琅近,却无奈韩樱猛扑过来,她只怕自己隔挡不住。   韩樱是想要扑到谢琳琅脚下,哭求成全,她这一冲过猛,眼看着就挨到了谢琳琅的裙角,却突然两眼一黑,兜头被人踢到了一边。   红绫挡在谢琳琅跟前儿,脸上毫无表情,对张嬷嬷道:“劳烦张嬷嬷扶一扶韩二小姐,她恐怕一时半刻还起不来。”   张嬷嬷是跟随宣城长公主的,并非全无见识,此时看红绫的表现,应该是有些身手的,当下不敢再耽搁,过去扶住韩樱,半扶半拉的将她带走了。韩樱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也不挣动,任由张嬷嬷扶着,气息低哑的嘤嘤哭。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有越演越烈之势,头昏沉沉的码完这章,若哪里不妥当,还请亲们指出来,我好改。   这个是雀替,好看吧。这是描彩镂空喜鹊登枝雀替。   ☆、第71章 玉螭   那丫鬟见碧桃示意,连忙起身,也不多言,便到前方引路。   谢琳琅踏上登高台,进了正厅,便见宣城长公主在上首端坐,面上无波无澜。旁边一个女子摊坐在椅子上,春衫的袖子上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半截凝脂般的小臂,她用手勉力遮挡,垂着头,偶尔抽泣两声。   地上跪着两个婆子,战战兢兢,见到谢琳琅进来,连忙又低下头去,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上去。   萧慕则冷着脸负手立在一丈外,看见谢琳琅便过去扶她坐下,见她面色不大好,心疼的剑眉微皱,只是此事尚未明了,他只能先任她们演下去。便在谢琳琅耳边轻声道:“你只管听着。”   谢琳琅见他面色深沉,刚刚听人说他私会都未作它想,此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只怕不单单是上赶着做妾这般简单。   宣城长公主见谢琳琅进来便道:“原本并没多要紧,只是韩二姑娘云英未嫁,事关女子贞洁,这才慎重起见。”又对地上那两个婆子道:“事情原委,你们说与慕王妃知道。”   其中一个婆子瑟缩了下,抬眼看了看萧慕,明显被吓到了,却是她先开口,“回长公主殿下,回王妃娘娘,奴婢二人是总管各房洒扫的,因张管事吩咐,虽说登高台各屋各室并未设筵席,但也要拾掇整洁,奴婢二人不敢怠慢,便命丫头子收拾,收拾好后,奴婢二人便上来挨屋查看,却没承想……撞到韩二姑娘与……”又略抬眼觑了下萧慕,声音也小上几分,接着道:“与慕王殿下在此处,韩二姑娘衣衫还破了道口子,奴婢见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这才敢紧回禀长公主殿下。”   宣城长公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听门外一声“我的儿!”传了进来。   一个穿着朱红色绣金线缠枝牡丹褙子的妇人便踏门进来,谢琳琅倒是见过一次,而且极有印象,这妇人正是郑国公继室夫人。   郑国公夫人想来也是一个行动力出色的人,见韩樱衣衫破了一块,也顾不得礼数,先捏着帕子哭了一声,又恨铁不成钢般的对韩樱道:“平日里我都是如何教导你们姐妹的?你如今却做出这等事情来,可想过你爹爹与我没有?女孩儿家的名声是多么要紧,如今……如今却可要怎么办才好?”   韩樱见母亲进来,眼泪来得也快,低头拿帕子掩面,再抬起头时,一张清丽的面孔已经满是泪水,玉似面庞,却更皎若明月,她像是又羞又惧,戚声道:“惹母亲生气是女儿的不是,女儿……女儿……”嗫嚅着说不出口,直到又抬头看向萧慕,才像是在羞怯中坚强起来,婉声道:“女儿与殿下既已被人撞破,女儿也不打算再许身他人,只求母亲能够成全。”   郑国公夫人掖了把泪,嚎一声,道:“你是咱们郑国公府正经子的小姐,多少家来求娶做正妻咱们还要千斟万酌,你竟这般不顾名份,你大姐也是宁亲王的正妃,你却要求做妾侍,母亲这心里……你如今只跟母亲说,你与慕王殿下是何时相识的?”   谢琳琅听她们二人一递一句,萧慕脸色越来越沉,却一言不发。   韩樱看了萧慕一眼,含羞道:“三年前母亲带女儿进宫时,女儿便与殿下相识了……许是女儿身份不够,配不上殿下,但女儿心中一直存了念想,后来,后来殿下就打发人送了一块玉佩给女儿,做定情信物……”   说最后四个字时含羞带怯,却是满心欢喜,这若是假装的,那她也实在太会作戏了。   谢琳琅看了萧慕一眼,萧慕额上青筋跳了两跳,这时才沉声道:“将玉佩拿出来。”   韩樱见他面色不善,倒有些害怕的样子,但还是伸手解下荷包,掏出一枚桃核般大小的玉佩来,那玉佩上染天然的墨色,借着俏色雕成玉螭的形状。   宣城长公主只远望了一眼,便淡淡道:“这不是慕王贴身所戴之物么?我记得这是慕王幼时初学篆刻时所雕,怎么会在韩二姑娘手里?”   郑国公夫人顿时一喜,有宣城长公主为证,那便是坐实了私会了,便对韩樱道:“我虽不舍,但既已如此,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又瞧了瞧谢琳琅,谢琳琅毕竟是王府的主母,便拿帕角粘一下眼眶,对谢琳琅道:“既然我这女儿一门心思,我这做母亲的毕竟还是心疼她,也不能强违了她的意去。我这女儿也是细心教导起来的,于规矩礼法上半分错处也不会有,为人又温柔本份,不敢奢求王妃娘娘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只求王妃娘娘能容下她。”   韩樱见郑国公夫人都说到这等地步了,也忙红着脸道:“求王妃娘娘成全,我不求名份,只求能伴殿下左右,为奴作婢也都心甘情愿。”萧慕就在一旁,她觉得她有足够的把握,谢琳琅绝不会说出不纳她入王府的话,谢琳琅怎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担一个妒忌的名声?她之前就与母亲仔细推敲过,谢琳琅可能会如何言语,她心中都有计较,应对之词她已经在心中滚过百遍不止,此时她甚至有些心急,急于让谢琳琅开口。她眼中波光流转的看了萧慕一眼,复又甜蜜羞涩的垂下头,若不是她从别处得了这枚玉螭,只怕此次也难以顺利。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能入王府,也不枉她恋慕他这许多年。只是他面色稍冷,但此时在她眼中,也另有一番英武的况味。   韩樱心思婉转的想过一遭,只听谢琳琅笑了笑,道:“韩二姑娘既然真心实意要追随王爷,我也没理由拦着不许。”   果然!韩樱心中欣喜之余,也略带了丝得意色,果然如她所想,谢琳琅必不敢揽了善妒的名声。   谢琳琅接着说:“但为奴做婢难免委屈了韩二姑娘……”像是颇为难了一番,韩樱心中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又听谢琳琅道:“也罢,既然是韩二姑娘千情万愿的,那就请韩夫人写张卖身契吧。”   韩樱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倒是郑国公夫人不由怒道:“王妃娘娘尊贵,可也不能拿我们家女孩儿这般糟践!”让国公府小姐写卖身契,亏她想得出来!   谢琳琅也冷了脸,道:“韩夫这番发作也实在无理,难道之前韩二姑娘所说的为奴做婢,倒是我逼她说的不成?”   不过是表真心的话罢了,还能当真的来听不成!郑国公夫人一刹那有些气结,怎么这些个王妃都是这般妒忌不容人?自家出去那个宁亲王妃是一个,倒让她白赔了个女儿,如今这个慕王妃竟也是这般!   宣城长公主此时开口道:“倒底是国公府的小姐,既然坏了声名,慕王担当也是应该的。韩二姑娘一心追随于你,又有身份摆在那里,倒不如求了皇兄一道旨意,纳了做侧妃,于两家都好看相。”   萧慕垂着眼睑,看不出神色,朝宣城长公主拱手道:“姑母说的是,就按姑母说的办。”   韩二姑娘多年心愿,一朝达成,真是万分欢喜。   只是这欢喜还不到一日,就徒然没了。   当天春禊宴散后,郑国公夫人回到府中,十分称心的跟郑国公府太夫人回禀了此事。太夫人实在瞧不上她这个继娶的儿媳妇,格局小不说,简直是一肚子的小家子气,连带着儿媳妇身边养大的几个女孩儿也不大喜欢,正经子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凭自己一心爱慕便挤破了头要去给人做小,这种事她觉着没什么可高兴的。不过她自己也是个继祖母,自己的亲儿子没能袭爵,对郑国公一直都不大满意,对这个继子的庶女,她又能有多少关怀?   听了郑国公夫人的话,便命人将韩二姑娘请了来,眼皮子都没抬的照例嘱咐一回,便让她回去了。   韩二姑娘是真心喜悦,第二天便央着郑国公夫人带她去庙里还愿,郑国公夫人与她一车,后头丫鬟婆子跟了一车,便往庙里去。郑国公夫人进去内殿掣签,韩二姑娘在大殿里烧了香磕了头,便在禅房外面等。   郑国公夫人解了签出来,遍寻不到韩二姑娘,直到两日后,才有人在京郊发现韩二姑娘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婆子,发现时三人都是昏迷着。   将她寻回来,不管怎么问,都只是哭。   出了这样的事,便是什么都没发生,一个闺阁女子在外滞留两夜,名节上便已是不清白了,再想赖着慕王府纳她为侧妃已是不可能,郑国公知道原委后大怒,将韩二姑娘送到了家庙。   韩二姑娘实在是惊吓过度了,她被人绑走后,根本用不着什么刑法,只消几句威胁,她也就全招了。   谨兰院里,萧慕摩挲着那枚玉螭,那是他儿时所雕,纹路粗糙稚嫩,他一直记得那时母妃对他说的话:“君子佩玉比德”,让他一直戴在身上,直到四皇兄上战场之时,他才将这枚玉螭解下,赠与了四皇兄。   ☆、第72章 打脸   萧慕从外书房回到谨兰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穹庐似一顶巨大的罩盖,将人笼在其中。   他打帘子进了内室,见谢琳琅正立在镂雕喜鹊登枝的高几旁,拿柄铜勺把子往一盏铜莲花里添灯油。灯芯恰垂下来,上头的火头粲然一跳,蓦地照亮了她一张俏脸。   谢琳琅见他回来,面上立时便露出喜色来,忙吩咐小厨房将备好的吃食摆上。她怀孕这些日子以来,口味上依然没什么大变化,郑妈妈总是唠叨着酸儿辣女,可她既不爱酸也不爱辣,一如既往的喜爱吃甜糯之物。之前未怀孕时郑妈妈就不大愿她嗜甜,如今怕胎儿作养得过大,便更是控制,倒吊得她越发有想头。趁郑妈妈不在时,时常的便置碟子甜糕来吃。   昨天宫中赵妃的小皇子洗三,倒巧得很,谢琳琅从宫里刚回来就听说郑妈妈的儿媳妇生了,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喜得郑妈妈合不拢嘴,谢琳琅放了她一个月的假,让她专心在家伺候月子。   郑妈妈不在,所以今天炕桌上就多摆了一碟蜜饯小枣和一碟小豆莲子糕。萧慕见状倒觉好笑,伸手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如今他不大敢跟她动手动脚,每次都等她坐稳当了,才敢轻轻抚上她的小腹,照例一天八遍的问上一回:“我儿子今天乖么?”   谢琳琅笑嗔他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若是女儿,听见你这般问,她可不是要生气么!”   英明神武的慕王一听顿时觉得大有道理,再说此话时总要“我儿子”“我闺女”各说上一遍。   两人用过饭,谢琳琅便要去浴桶里泡上小半个时辰,这也是近来才养出的款儿。不过太医嘱咐不能泡太长时间,且水不能过热,触手觉温即可。浴桶里一应香料皆不能放,连打胰子都不行,泡了一会子出来,两颊温温透红。   初春的夜里仍旧泛着凉意,碧桃给她披了件外衫,扶她进了内室。   萧慕穿着中衣正靠在金钱蟒大红引枕上,手里还握着那枚玉螭,抬头见她进来,立在一片帷幔后,回纹窗支起来半扇,有风从窗底溜进来,吹起幔帐拂拂扬扬,两边系带上的红穗子也绦绦缕缕的飘起来。   他刹时默了声息,起身张臂将她环在怀里,也不知为何,这两日接连不停的探查,疲累在此刻全都显露出来。   静默良久,他才闷声道:“你没见过我母妃,其实她是个极温婉的人,若不是当时还位于东宫的父皇瞧上了她,母妃作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大概会嫁个身份相当的人,在后宅之中安然度过一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四皇兄之死,更不会连累外祖一家。母妃至死时,大约是恨父皇的吧。”   他声调里透着轻微的鼻音,谢琳琅轻声道:“是查出来什么了么?”   萧慕复又在罗汉床上坐好,将她揽在怀里,沉声道:“初时我以为此事与宣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前日在长公主府上,便是她命人引我去的登高台,但是探查出来的结果,她也并不知道这枚玉螭由何而来。至于韩樱,”他神色冷了一冷,“她说前些日子郑国公夫人的嫡母办七十大寿,她与郑国公夫人去高阳祝寿,是她身边的丫鬟在河边拣到,因有人认出来像是我佩带过的,她便留心收了起来。”   他皱起眉,“我命人去高阳密查,因那个丫鬟拣到玉螭后还与旁人炫耀了一阵子,故而知道的不少,韩樱说的也确是实情。我之前在宫里时常戴着这枚玉螭,朝中百官见过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是这样一来,便没了线索。”   韩樱只是个一般的闺阁小姐,心思虽说多些,但一对上铁钩银索,不用上刑,就招个一干二净,便是问个底透天,她也并不知道更多。   谢琳琅想了想道:“高阳岂不是快到了河北境内?”那枚玉佩既然在四皇子身上,又怎会在河北?   萧慕点头,“如今我已经命侍卫在河北山西一带搜查,只是范围太广,况且细情我们一概不知,搜查极难。”   谢琳琅道:“既然如此,便也只能等消息了。”   两人并头躺在床上,萧慕望着莽莽妆花的幔帐顶,突然出声,“我总觉得,四皇兄没死。”   谢琳琅骇了一跳,“这是怎么说?”   萧慕见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便笑道:“你急什么?或许罢了。还有一桩事,明日右路营幸存的世家子弟便会到京,你弟弟也与他们一起。只是父皇的意思是让他们先进宫,你明天是见不到了,大约还会设宴。右路营中殉国的已经按照名单把赏赐都下发到了各府上,也算是安抚了下来。”   毕竟真舍得将嫡子送到右路营去的凤毛麟角,大多是国公府或侯府的庶子,或是因继母在堂而不受重视的嫡子,便是闹起来也有限。   “其他府上也都消停了,只有定远侯不肯罢休。”   谢琳琅正专心的等着听他继续往下说,他却停了下来,故意道:“困了,明天再说。”   说着果然就闭上了眼睛。   谢琳琅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耍人么!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竟无赖起来,吊人胃口有意思么?   谢琳琅不肯让他睡,他非要谢琳琅亲他一回,才继续道:“又不是什么秘辛,并不是你们女人家爱听的东西,你还非要缠着听。定远侯不肯罢休,认定是乔雍误了军情,才害得西路营遇伏,定要父皇下旨砍了乔雍的脑袋!父皇没准,定远侯便在乔雍入京前,亲自领兵于中途要伏杀乔雍。”   定远侯是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正正经经的国舅爷,自然也是太子一系。此次因太子要保乔雍,他还差点与太子闹翻。   他也确实担得起国舅爷这一声称呼,身上国舅爷该有的恶习一分不少,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当即便要杀乔雍。只是国舅爷没带过兵,于设伏兵法上不大通顺,隔着一个县就被乔雍探知了,乔雍领了几十年的统帅之职,这等小手段他还不放在眼里,只不过对方是国舅爷,他本身又是太子一派,若真撕破脸,两相不好交待,当下头也没露,就绕道走了。   定远侯憋了一肚子火,回京还闹了一回朝乾殿。   谢琳琅知道后不过半日,京城里便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国舅爷的雄风。   不过也没能传上多久,就被另一件事盖了过去。   送往圣上手中的西路营殉国人员名单有误!圣上在朝乾殿大动肝火!   本来自战场上传回的伤亡人员名单有变动,也是常事。毕竟一纸名单从西北递回京中最快也要六七天,原本的受伤人员有可能就没挨过,那么受伤人员就少了一个,而死亡人员则多了一个。这样的变动都在可理解范围之中,但像此次,活生生的一个人被列在了死亡名单里,这就是大过失了。   圣上大怒,乔雍刚被调回京中,统军不利的罪名之外,立时就又添了一条。   乔雍是太子一系,他接连被斥,东宫自然也是水深火热。   被誊错的殉国人员名单里,就有祁弘锦一个。   谢琳琅听闻时,长叹一声,成氏已经曲回的跟睿亲王提了成福郡主之事,睿亲王也点了头,再过些日子,就要换庚帖。恰在此时祁弘锦回来,成福郡主那里只怕要生波折。   倒是严八姑娘听说祁弘锦好端端的回来,差点儿就仰头晕过去。祁英搂着女儿大哭,长声嚎着:“我苦命的儿!”   严八姑娘直愣愣的躺着,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如今除了懊悔已经不知道还有何感觉。瞪着一双眼睛,听她母亲在她身边一声声哭,“老天爷净会捉弄人啊!这一出一出的,简直是不把我的菲姐儿折腾死不算完!原本好好的,就说人没了,这才刚退了亲,聘礼都抬了回去,人却又回了来!千回百转的老天爷花花肠子忒么多!若没有明哥儿那事儿还好办,大不了退了的亲再续上,可现今,刚吵着要跟明哥儿定亲呢,又出了这夭蛾子……”一想至此,心里顿时就火烧火燎般的难受,原本大好的姻缘,怎么就成了这样儿!女儿这回指不定要被怎么嘲讽!若是当初没那么着急也就罢了,如今作下了这样的事,她前几天作天作地的闹着要将女儿配给明哥儿,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就连祁大老爷也恼了她……   现在锦哥儿又回了来……她思前想后,反正脸面早就没了,倒不如索性闹一场,得了实惠才是真的。锦哥儿又是与女儿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难保没有情份在,或许还能转圜。   她关着门在家里好生哭了一通,又重新抖擞了精神,吩咐丫鬟打水,洗脸梳头,换上一身干净喜庆的衣裳,回娘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文案上挂了公告,想告诉大家更新时间,没承想文案也要审~~~~~   嗷嗷嗷!文案有什么好审的啊!   ☆、第73章 出嫁   四月十二,是靖海侯世子与襄国公嫡长女的大喜之日。   襄国公是天子近臣,靖海侯又是皇室姻亲,这两家结亲可谓京城一桩盛事!据说大婚前一天襄国公府送嫁妆,而靖海侯府所处又偏远了些,故而缠了大红绸缎的嫁妆箱子蜿蜒而过大半座京城。   大周朝有绕城夸嫁妆的习俗,以展示新娘嫁妆丰厚,也是为新娘仗腰子的意思。因四月十二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承阳侯也在这一天嫁闺女,于是提前一日送嫁妆时,两家便碰了个头儿。听襄国公府这边喊得热闹,承阳侯府那头立时就拔高了声调儿,两家都是直楞着脖子嚷嚷了一道,待送到靖海侯府时,领头的管事嗓子险些冒了烟儿。   总归是大喜事一桩,襄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颇为欢喜。   大婚这一日,萧慕因要上朝,需晚些时候才能过去襄国公府,谢琳琅便一早起来,梳洗换装后自己先头前儿去了。又命跟着的丫鬟捧了一个紫檀嵌螺钿的长匣子,里面装了一副鸽子血赤金头面,预备着给卫长谨添妆。   襄国公府早已是张灯结彩,客来客往,高朋云集。   卫夫人今天穿了一件朱红色花开富贵的褙子,腋下开胯处露出里头杏粉色的裙裾,头上除了戴着镶红蓝宝石的赤金凤钗外,鬓间还斜簪了朵红色的绢花,见谢琳琅进来,便欢喜的拉着她的手,仍旧是先叮嘱道:“你如今怀着身子,自己要多当心些,我这里不用你帮着招呼,你去上房陪你外祖母跟你大表姐坐坐,在那里也有人照应着,倒省得我悬心。”   谢琳琅笑道:“舅母就不用记挂我了,我身边的丫头子都很妥当,况且我又是在自己舅舅府上,可有什么好担心的。”   卫夫人今日这个时候确实极忙,便道:“今儿人多,各处难免忙乱些,你自己不要累着,与各位夫人奶奶们说话儿虽说要紧,可总也要紧不过你自己的身子去。”又嘱咐她身边的丫鬟好生跟着,才放她走了。   谢琳琅先去给舅舅卫明华请安,卫明华平时颇为冷俊的脸上今日也松动许多,倒是卫长玉在一旁十分挑剔。因有人奉承了一句“国公爷得此佳婿,可喜可贺!”原也只是客套话儿罢了,之后又有人接了一句,“阮世子确实少年英才,文才自不用提,于身手上也是难逢敌手!”   卫长玉肃着一张脸,道:“一会儿阮世子来迎亲时要先比过再说!”   有人夸赞,“阮世子十九岁便得中进士,实在难得!”   卫长玉便对身边伺候的小厮道:“去找新科的陈探花来,请他出副对子,难些的,一会儿来迎亲时要先考一考阮进士!”   谢琳琅实在绷不住笑,这还没成礼呢,便想着为难妹婿了!   就连卫明华听了脸上都露出笑来,笑斥他道:“今天是你妹妹成亲,混闹什么!”   谢琳琅不好在前头院子多待,从舅舅处辞了出来,便往后院正厅女眷处去。   刚绕过上房北边的粉油大影壁,便见谢雨琅也从前院往这边来。   谢雨琅穿了一身真红色银线掐边儿的襦裙,看见谢琳琅,脸上便挂起笑容来,戏笑道:“请王妃娘娘安!”   谢琳琅笑着拧她一把,道:“请安怎么不磕头呢?可见心不诚!你来得倒早,姑爷可也来了?”   谢雨琅笑道:“他在前头,与公爹一起来的,婆母近来身上不大舒爽,便没来。”   谢琳琅听她说起婆家,便点点头,携着她的手,两人说着话儿边往正厅去,边询问她些近况。   谢雨琅嫁的实在是不如意。   她是去年底成的亲,嫁的是豫郡公与安敏郡主的嫡次子林郁成,豫郡公原是降级袭的爵,老豫国公去逝后,待安敏郡主的夫君袭爵时,便由一等国公降为了二等郡公。安敏郡主因在当今圣上继位时站错了队,郡公府也并不得势。虽说如此,却仍有个公府的大架子在,一应开销支配起来,颇为艰难。一大家子也没什么进项,入不敷出,安敏郡主就让大儿媳妇当家管事,遇到银钱不凑手时,还经常拿儿媳妇的嫁妆添补。这样的亲事,面子光鲜,内里却苦。   况且林二少未成亲时房里就有三四个通房,还有安敏郡主给的两个妾侍,其中一个如今正怀着身子,每日里娇娇怯怯的拿肚子说事儿。上有刻薄身份又尊贵的婆母,下有会争宠的侍妾姨娘,这样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得称意。   谢琳琅叹了口气,问:“二婶娘怎么没来?”谢家虽说分了家,各自开府另过,但襄国公府是谢家正经的姻亲,依金氏的脾气自然不会失了礼数不来。而三婶娘严氏没来是因为这段日子被严八姑娘闹腾的,严氏做为严家的姑奶奶,最近都觉没有脸面出门走动,便托了病。   谢雨琅轻嗤了一声,道:“我娘昨天将贾姨娘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我爹大怒,两人吵得厉害,不定闹到了多早晚呢!我娘一大早就命人给我带话,嘱咐我跟国公爷与国公夫人致个歉意。”   谢琳琅讶然,金氏与贾姨娘斗了这么些年,对贾姨娘除了打板子关禁闭,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太严重的事,这回怎么……   谢雨琅也叹息一回,道:“还不是因为我的亲事么。”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金氏顾着自己女儿的名声,便关起门处置了。金氏原本为谢雨琅寻了桩亲事,正经子的书香之家,谢渊却觉得寻这样的婆家,于自己借不上力,便没看得上。这里边也不知贾姨娘吹了几回的枕头风,只为了借安敏郡主的光,能将儿子谢平琅送去青城书院读书。   安敏郡主的嫡次子在外名声不大好,求娶嫡女便略难些,又是次子,不能承爵,挑儿媳妇时,便往下挑了挑。谢渊官职不高,却也是荣安侯府分家出来的,安敏郡主也瞧过谢雨琅,当时还觉得谢雨琅像是过于刚强了些,怕委屈着自己儿子。后来又观察两回,觉得谢雨琅品性着实不错,便托了人上门婉转的将豫郡公府有意提亲的意思说了。   金氏不大情愿,况且她已经有相中的人家,便预备着回绝,没承想竟让贾姨娘窥了风声去,一打听才知道豫郡公跟青城书院的夫子有些交情。青城书院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要求极多,却也出息人。贾姨娘便动了心思,跟谢渊说了。   为了这个儿子,且又想着林二少名声虽不堪些,但好歹也是郡主嫡子,谢渊觉得将谢雨琅嫁过去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为着庶子上学院的事儿嫁嫡长女,金氏觉得丢脸都丢到了姥姥家去。   谢雨琅见谢琳琅一脸忧心,倒是笑道:“我那婆母虽说平时小气些,倒也不是那等刁钻之人,平日里也并不总是立规矩,只消伺候一顿早饭也就是了。我那大嫂也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嫡女,手段虽多些,但我们既然是妯娌,再怎么,她伸的手也有限。不过说起我那大嫂来,还有桩趣文。”   谢琳琅瞧她笑意盈盈,眉目舒展,竟也没多少愁苦的模样,便笑道:“你那大嫂不是钱大学士家的么?听说她做事不大按规矩来。”   谢雨琅噗地一笑,“可不是么!她娘家起势得厉害,如今走路也都扬尘带风的。但凡是她的手笔,就没一桩是按规矩来办的!前段时日她贵州老家来了一位表姑母,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不知道为何竟没定人家,但凡哪家送了赏花设宴的帖子,她定要带着这位表姑母一同去。我婆母便不大高兴,寻着由头发作了她两回,谁知这位表姑母倒有本事,也不知是怎么打发了门口的丫鬟婆子,竟摸进了我公爹的屋子……如今也是我们府上的老姨奶奶了。直把我婆母气个倒仰,我婆母要发作她,偏我公爹还拦着不许。我那时还当有趣儿笑了两日,谁知我那大嫂子竟又从老家弄了个姨表妹来,这回也没兜圈子,直接就找到我们二爷,要给二爷做侍妾。”她抿嘴笑道:“二爷也是个直白的,就说了句‘不要。’就转身走了。”   谢琳琅白她一眼,一家子乌七八糟成这样儿,亏她还笑得出来!   谢雨琅却不甚在意的道:“其实也没多要紧,婆母与大嫂子你来我往闹得欢畅,我也并不参与其中。我就只管顾好二爷的后院,侍妾们不守规矩,我就只管照着规矩罚,犯多大错儿,就甩她们多大脸子,谁撑腰也没用!她们无论生几个孩子,总归我生的才是嫡子嫡女,日后分了家,我也就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日子再不好过,也要一步一步过下去。日后过好过歹,别人说得不算,而是掌在自己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会卖萌!会暖床!收藏我吧!   这是我的专栏,人少得可怜,求点击收藏!   于彼朝阳   ☆、第74章 礼成   谢琳琅与谢雨琅两人一齐进了正厅,这么早赶过来的,都是本家子的亲戚。卫家人丁不算兴旺,老国公爷那一辈儿一共只有兄弟四人,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兄弟媳妇们却都还在,虽说早已经分了家另过,但平时也多有走动,几位舅祖母今天都来了。   安庆郡主坐在上首,她今年五十多岁,穿着浅金色团凤灯笼纹的长袄,额上一条镶蜜蜡的同色抹额,她本就气度雍容,衬着这个颜色更显端贵威仪。她身边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是谢琳琅的三位舅祖母。周围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子,是三位舅祖母的儿媳妇,还有几位出嫁的姑奶奶也在。如今卫氏一族,最出息的自然是卫明华,且安庆郡主本身就身份尊贵,那几个年轻媳妇都围在安庆郡主身边,笑意盈盈的奉承着。   谢琳琅进来,与众人一一见过礼,安庆郡主就忙道:“琳丫头快别弯腰作势了,来我这里坐着,自己身子才最要紧,你就是略点一点头,谁还敢挑了你的礼不成?我头一个就不让她!”忙又吩咐人铺了几层厚实垫子,让谢琳琅坐到自己跟前儿来。   谢琳琅挽着安庆郡主的胳膊笑道:“外祖母这般疼我,只可惜没让大表姐瞧见,否则大表姐又要拈酸醋了!”   旁边立时就有个伶俐的媳妇笑道:“郡主这般疼爱王妃娘娘,就是咱们瞧见了都眼热呢!”   安庆郡主啧了一声,笑道:“你还得意起来了,都要做娘的人了,还不收一收你那小孩子心性儿!”又拉着她道:“你近来感觉可好?前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但凡有一丝儿的不痛快都不能忍着。”   谢琳琅掩嘴笑道:“外祖母跟舅母果真是亲婆媳,这话舅母在我耳边唠叨了不下四五回了,如今外祖母又来说一遍。”   安庆郡主白她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你倒还嫌弃起来了!我才懒得管你这丫头片子。”话虽这么说,转头就想起了钟秀宫小皇子洗三那天的事情来,声音也冷了几分,拉着她凑到耳边轻声问:“你们府上那个什么赵侧妃近来可出什么夭蛾子没有?那个赵妃我瞧着就不是个省事的,如今仗着身份擢拔,你们府上那个赵侧妃难免借着她姐姐的光要抖起来。她若消停就罢,若敢打主意到你肚子上,你只管来回我知道,我来给你做这个主!”   谢琳琅笑着点点头。   洗三那天,谢琳琅带着赵侧妃一起进的宫,她本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从中为难,她是觉着没有必要,不过赵妃却并不如此作想,她大概是认为如今自己的身份让谢琳琅忌惮了。所以在钟秀宫时,赵妃当着众内外命妇的面,直接就赏东西给赵侧妃,根本没想着要先跟谢琳琅这个主母打招呼。当时几位宫妃脸上都是五颜六色,这样当面打主母的脸而抬举做妾室的妹妹,倒底是极不合礼数的。   安庆郡主还是不大放心,又小声的跟她嘱咐道:“赵侧妃或许之前恭谨本份,但现在她有一个为妃且有皇子傍身的姐姐,难说不会生出些歪想来。人心就是这样一寸一寸养大的,你不可掉以轻心。”   谢琳琅怕她一直担着心,便道:“外祖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庆郡主点点头,又道:“你去瞧瞧谨丫头去吧,她今天的好日子,盼着你呢,你们姐妹们一起多说说话儿。”   谢琳琅又问了几句安庆郡主的身体,跟各位长辈告了辞,便跟谢雨琅去看卫长谨。   今天这个时候,卫长谨的院子里自然是极热闹的,卫明华的三个庶女,还有其他几房差不多年岁的几个女孩子也都在,各处笑语相闻,环佩叮当。   卫长谨已经上好了妆面,头上戴着翟冠,坐在罗汉榻上,低头瞧着身上大红通袖麒麟袍上的莽莽宝花。谢琳琅见状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待嫁的姑娘心中忐忑,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与生养父母,难免不舍。   卫长谨抬头见是谢琳琅,眼圈儿就有些发热,嘟哝道:“我小时候有一回从树上摔下来,太医给我接骨,那么疼我都没哭,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眼眶子跟决了堤似的。我又怕被祖母跟娘瞧见,还得害她们也哭一场,忍得辛苦。”   谢琳琅也差点儿落下泪来,劝慰她,“你可不能哭,要不这妆面可白上了,那粉我瞧着得抹了七八层,重新抹一遍得多费功夫,你不是存心让表姐夫等着着急呢么!你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那回我可记得,还说没哭呢,也不知是谁挂在树杈上,上不敢上,下不敢下的,大表哥笑话了你半个月,现在说起来还觉得自己多坚强勇敢了似的!”言毕还轻嗤了一声。   卫长谨立时就要拧她脸,谢琳琅笑嘻嘻的道:“我如今可是堪比祖宗呢!你要是敢拧我,我就告诉外祖母去,看外祖母帮你还是帮我!”   谢琳琅怀着身子,卫长谨哪敢真去拧她,做做样子罢了,面上却竖起俏眉来,哼了一声道:“你倒好意思来说我了,也不知是谁八岁的时候,刚下了雪就要往外面跑,乳娘都跟不上,最后还不是在大雪地里摔了个大屁股墩儿!扯着嗓子嚎,如今倒端起架子来,以前鼻涕眼泪一泡的模样,自己都忘了不成!”   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说起儿时的事情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那时年纪小,眼里的事情简单,两个花骨朵样儿的小姐妹端着碟甜糕,将新得的绿毛鹦鹉挂在檐下,稚声稚气的教它说话儿。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春日,雀替里透进来的光,细细碎碎映在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脸上还有茸茸的毛。偶尔有一两只雪白鹞子咕地一声扇翅而起,自挂着桐铃的檐角高高飞抵青云之上。   说到最后,两人都没忍住,相执手,泪水涟涟。   几个丫头见两个主子这般,都赶紧上来劝,素心又往荷包里装了几块参片递给卫长谨,坐在花轿里若是饿了,可以掏出来含一片。   吉时快到时,就听外面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姑爷率着迎亲队伍上门儿了。   阮年穿着大红圆领吉服,披红簪花,脚登皂靴,骑高头大马。打眼儿瞧去,面似冠玉,颇有些俊美无俦的意思。卫家大门内防守的队伍与门外准备攻城的迎亲队伍一番唇枪舌战,各展所长,将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最后阮年还耍了一套枪法,赢得喝彩声一片。   进入大堂最后拜别时,卫长谨藏在盖头底下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就再忍不住哽咽。卫长玉背她登轿辇,撂下帘子前她叫了声“哥哥!”就哽得说不出话来。   卫长玉偏过头,抑着心中不舍,道:“妹妹以后好好过……”   红绸猎猎,从此相夫教子,嫁作他人妇。   吉时送了嫁,襄国公府上的客人依然还在热闹,谢琳琅便没有就走,而是多待了些时候,陪安庆郡主与卫夫人多说些话。   卫夫人眼圈还有些红,此时声音温温的,“你不必直挺着来开导我跟你外祖母,有身子的人坐时间久了,难免腰酸,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榻上歪一歪,一会儿再吃些东西,待傍晚客散了再跟王爷一起回去,我也放心些。”   谢琳琅点点头,又笑道:“反正靖海侯府离得也不远,待日后得闲,我便找大表姐串门子去。”   卫夫人知道她是有意宽解,便拍了拍她的手。前头还要待客,丫鬟们打了手巾把子,伺候卫夫人重新擦了脸,卫夫人便往前头去了。   这一去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个小丫头子气喘吁吁的打帘子进来回话,谢琳琅见是外院的二等丫鬟飞烟,这个时节里,直跑得满脑门都是汗,碧桃见她冒失失的,生怕她冲撞着谢琳琅,便拦在头里,让她有话缓缓说。   飞烟是急得不行,哪里还能缓缓说,气还没等喘匀,就忙道:“姑奶奶,是夫人让奴婢来回姑奶奶,侯府的三小姐掉进了流云阁旁边的湖里,夫人说让姑奶奶慢慢过去,并不必急,如今人已经被捞了上来,看着精神气儿还好,好在墨神医就在府中,现下墨神医正在给三小姐探脉。”   谢琳琅心头突地一跳,谢芳琅落水了?她总觉着小姐落水这种戏码不该是谢芳琅这种粗线条的人能做出来的,忙一面起身一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说来?”   飞烟像是就在等这一声呢,闻言立时噼里啪啦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谢芳琅跟卫家同枝的几位小姐在园子里宴息,那几位小姐里有两位是二房跟三房的庶出女,谢芳琅是个不大能瞧得起庶出女的,没说上两句话,就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谢芳琅说话又向来不会转圜,大约是刺激了那两位庶小姐。其中一位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赵氏的事,虽然不知细情,但赵氏被送去庄子上后来又没了她是知道的,荣安侯府悄没声息的处置了此事,并没有提赵氏因何去的,偏是这样遮遮掩掩才越有内幕呢。那位庶小姐被谢芳琅两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便阴阳怪气的说:“你娘不也是姨娘养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死都不敢让大家知道呢!”   谢芳琅一听这话,立时就窜了起来,挽着胳膊就上手了,那位庶小姐长得娇怯怯,哪里是谢芳琅的对手,另一位庶小姐就来帮忙,三个人乱成一团,周围的几位小姐哪见过这种阵势,劝也劝不下,最后也不知是哪位庶小姐伸的手,谢芳琅一仰头就掉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了一更,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呀,昨天突然就要求加班,被压榨的人民不敢反抗,就没更上。   说来说去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木有存稿,木存稿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时时活在断更的恐惧之下。   ☆、第75章 狄慎文   谢琳琅从院子里出来,忽地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来,问飞烟:“三小姐是谁救上来的?”若是旁边的丫鬟婆子还好,只是今天宴请来往客人极多,湖对面就是男客宴息之处,若被哪家公子救上来……况且谢芳琅都已经定了亲,这可该怎么说?   飞烟觑着谢琳琅神色,忙道:“姑奶奶放心,并不是别人,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婿。虽说于礼不合,但紧急之下,既然是定了亲的,奴婢觉着也没什么不妥当。当时平安侯府二公子正在湖心亭中与营中的几位少爷吃茶,见到三小姐落水,一个猛子下去就将三小姐救了上来!”说到后来竟还有些崇拜之意。   狄慎文?   谢琳琅震惊了半晌才回缓过来。   狄慎文虽是平安侯府的庶子,但也是正经子的侯府少爷,能出席襄国公府的宴请也算情理之中,更何况狄慎文还在虎贲营中,卫长玉是他的顶头上锋,若不出席,才说不过去了。   不过说到底,两人尚未成大礼,若见到的人不多,还是尽量掩着不要张扬出去的好。   谢芳琅被安置在卫家二小姐卫长惠的屋子里,卫长惠拿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她换上。谢芳琅脸色虽差些,一双眼睛倒睁得大,正抱臂扬头不肯让小墨神医探脉,她还记得之前小墨神医给赵氏探脉那回事,她对小墨神医没好感。   谢芳琅的贴身大丫鬟玉霜见自己小姐脸色刷白,嘴唇都冻得泛青紫,虽拿手巾把子拧了头发,但此时鬓角还氤湿一片,心下惊惶,小姐要是有个好歹,她还能活么?便上前儿扶着谢芳琅哀哀苦劝,“奴婢求姑娘让墨神医为您掌掌脉吧,如今才是四月里,湖水拔凉,泡了这大半刻的若不调养,得了风寒可怎么好?之前又与卫家两位小姐推搡了半晌,刚出了汗,就湃到水里,毛孔骨缝都得浸了寒意去!奴婢求姑娘好歹顾及自个儿身子,置气也不在这一时啊!”   谢芳琅哪里是个能听人劝的,好话歹话也不分辨,立刻就道:“再胡咧咧就把你撵了,也不要你来伺候我!这个人是好人么?倒让他来给我探脉!”   这么不讲理?   站在一旁的狄慎文摸着下巴笑了笑,跟自己屋子里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倒是不同。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谢芳琅的模样儿,人虽说还小些,身量未足,但是长着一张瓜子脸,眼睛生的也好,还有嘴唇又红又小……瞧得出再过个两三年也是个美人架子。他之前就见过慕王妃,心道果然是姐妹。他坐在湖心亭里吃茶时眼睛就没闲着,往对面小姐宴息那头瞄了许久,倒有几个长得也不错,当时谢芳琅落水时,他还欣喜了一阵,能摸着个把小美人,自然不能放过这机会,捞上来才知道是已经与自己定了亲的谢家姑娘。原先觉着谢家三姑娘年纪小,还不大满意,如今一见了人,瞧着模样还真不错。   他在门口立着不动,玉霜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但自己是奴才,哪敢撵主子?   狄慎文将谢芳琅捞上来就一路被丫鬟引着抱来了这里,之后他又去换了衣裳,一个管事媳妇隐晦的请他到男客席上落坐,意思就是他在这里不大妥当,但狄慎文借口不放心,要等小墨神医诊完脉再走,谁知谢芳琅竟不肯让小墨神医诊脉。   狄慎文对付女孩儿是老手了,对什么样的女孩儿用什么手段再清楚不过,当下也不急着走,玉霜的不满他就当没瞧见,那个管事媳妇的话他也当没听懂,没这点儿赖皮脸的功夫也就不是他狄二少了。当下就拿手慢条斯理的捋了捋当膝横织的细云,走到小墨神医的位置,隔着幔帐对谢芳琅道:“三小姐若不肯让墨神医诊脉也没什么,只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跟三小姐先说明了的好。”   谢芳琅才不管是谁,她在心性上成熟的稍晚一些,脸红这等事从未造访过她,她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我听不听就不是你能管得的了!”   狄慎文也不恼,依旧慢声慢气的道:“前儿听了一桩新文,说是辽城总兵的嫡女因不小心落了水,捞出来觉得精神尚可,家里人就没当大事来瞧,姜汤倒灌下去不少碗,谁知当夜就烧了起来,神识不知的,这下家里才着急忙慌的请大夫诊治,可惜错过了医治的最佳时段,便没救回来,第二日凌晨就没了。”   谢芳琅没承想他会说这么一篇子话,闻言怔了一怔,继而怒道:“你,你吓唬我么!我才不怕!”   狄慎文接着道:“还有一桩事,离咱们这儿倒不远,城郊有户人家,家里的女儿去井边打水,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去,捞上来后,因家中贫寒,顾及银子不凑手,那女儿看上去又无大碍,便没找大夫来瞧。不过两个时辰后,那女儿就开始说胡话,说是撞见了狐妖,狐妖让她跟着去山里修行去!闹了几天,有一天大半夜的,她老娘起夜,突然发现女儿不见了,顿时慌起来,赶紧打发人满村满城的找,最后在哪儿找见了,三小姐知道么?”他透过幔帐往里瞧,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道:“竟然在深山里找见了,说是找见的时候那女儿正坐在一个山洞口,回来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不是被狐妖勾去了么!”   谢芳琅吓得“啊!”了一声,强撑了半天。玉霜又在一旁帮腔道:“姑娘,奴婢也听家乡的老人儿们常说,狐妖最喜欢趁人生病疲弱时来找上门儿了。”   谢芳琅不肯低头,强自“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怎么人家女孩儿出的事你都知道!”说完觉得找回了些场面,终还是怕狐妖来找她,倒底把手伸了过去。   小墨神医笑吟吟的看了场笑话,就去探脉了。   谢琳琅进来时正撞上这一幕,狄慎文见谢琳琅进来,连忙往门外走了几步,给谢琳琅见礼,道:“给王妃娘娘请安。”慕王妃可不是管事媳妇那么好打发的。   谢琳琅点了下头,就对旁边的管事媳妇皱眉道:“是夫人让你过来料理此事的么?怎么竟不请狄公子去前头席上坐着?后院都是年轻媳妇和姑娘家,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好?就是对狄公子名声上也是有妨碍的。”   那个管事媳妇忙赔笑道:“是奴婢不谨慎了,狄公子换了衣裳后想看一看三小姐的情况如何,这才耽搁了,奴婢这就请狄公子去前头。”又对狄慎文道:“是奴婢疏慢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狄慎文这回不好再赖着不走,便欠了欠身随管事媳妇出去了。   谢琳琅见小墨神医探了脉,便问道:“劳烦墨神医了,三妹妹可有什么妨碍么?”   小墨神医道:“没什么要紧,不过看三小姐的精神情况,今晚有可能会发烧,我已经开了方子,照着吃上几天也就无大碍了。不过在三小姐发烧期间,最好嘱咐丫鬟拿温水拧条毛巾把子,替三小姐将身上擦拭几回,再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若是觉得不烧了,也就无碍了。”   谢琳琅便道:“多谢墨神医了,碧桃,好生送墨神医出去。”   屋子里的丫鬟都是有眼色的,见状就都跟着出了去,玉霜犹豫了一下,也出去了。   谢芳琅见到谢琳琅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便将头一撇,也不说话。   谢琳琅知道她不大懂事,自己对这个妹妹也没多少情份,但赵氏是赵氏,谢芳琅是谢芳琅,她虽然对自己这个姐姐不恭敬,却也没害过自己,便叹了口气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好端端的却掉湖里去了?”   谢芳琅低头不说话。   谢琳琅清楚谢芳琅的脾气,直来直去,也容易哄出话来,既然这么问她不肯说,便道:“今天是大表姐的大喜之日,有什么事不能忍一忍?你竟然在这种场合闹事,可想过大表姐没有?”   谢芳琅听说这话,立时急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又不是我的错,你倒先来说我!是卫长晴和卫长珍说我,她们算什么,不过是个庶女罢了,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谢琳琅皱眉道:“是三房的?她们为什么要说你?”   谢芳琅不自在了一下,但马上又挺直了脊背,大声道:“我不过说她们是姨娘养的,身份低贱罢了,这也是事实,我又没有说错!她们倒来推我,就凭她们也敢来推我!我定要爹爹给我讨个说法!”   谢琳琅沉吟半晌,道:“此事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又是先动的手,便是爹爹知道了,也只有先教导你的。不过她们既然害得你落了水,少不得还要发烧吃几天苦汤子,这就是她们两个的错了。一会儿我会请舅母主持公道,让她们两个给你道歉。”   谢芳琅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如今倒跑来充好人了,我也不用你管,自有爹爹为我做主!”   赵氏之事虽是赵氏自己咎由自取,但毕竟是经谢琳琅之手揭穿,谢芳琅迁怒于谢琳琅,一时不能轻易释怀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其中的是非道理她不能不懂。谢琳琅便道:“夫人没了是因何故你不会不知,你若装不明白也没人强迫于你。不过,夫人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相信你心中亦有分数。”   谢芳琅扭过头,沉默不语。   谢琳琅也不再多说,只道:“你好好休息,等席面散了,跟爹爹一起回府。”她刚站起身准备回去,就见碧桃青杏还有玉霜几个丫头都进了来,随即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和几个丫鬟婆子进了门。   谢琳琅打谅那妇人,虽然眼熟却一时对不上号,她穿着新做的绸缎撒花褙子,头上的首饰样子不是时兴新款,倒是黄澄澄,显然是新炸过的,一看就是没多少实底却非要充门面。身边的两个女孩儿作一般打扮,眼中皆带着明显的不忿。   这般气势汹汹,竟是来讨说法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要晚点儿更了,大约吃了晚饭之后吧,大家那时再来看。   最近事情有点儿多,嘤嘤,求体谅一回罢。   PS:谢芳琅虽说不大懂事,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有那样一个娘也不是她的错,就……不要对她下手太狠了罢?   ☆、第76章 毒计   那妇人沉着一张脸,见到谢琳琅略屈了屈膝,尖刻着一张嗓子道:“给王妃娘娘请安,咱们都是低贱之人,自然比不得王妃娘娘的妹妹尊贵,还求王妃娘娘给咱们一条活路罢!我这两个侄女虽说是庶出的,倒底也是正经子的小姐,没有被人踩到泥里也不敢回一声的道理!大嫂子今天嫁闺女,不肯为我做这个主也就罢了,好歹请王妃娘娘给个公道罢!”   竟然连几句寒暄都不肯,一上来就是这般撒泼作派!   青杏机灵,知道谢琳琅不见得能想得起这个人是谁,便立刻凑到谢琳琅身边轻声道:“这位夫人是三房的大姑奶奶,嫁给了顺天府府丞尤大人的嫡次子,今天大姑娘成亲,她是以姑奶奶的身份回来贺喜的。”   姓尤?谢琳琅眨眨眼睛,立时就想了起来。   三房的这位大姑奶奶是卫家三老太爷的庶长女,三老太爷的正妻生了三个儿子,都没能生个女儿出来,一直又过了个三五年,三老太爷才有个妾室怀了孕,那妾室倒是极盼着生个儿子的,最后却生了个女儿,三老太爷倒是极为高兴,毕竟是头一个女儿,虽说是庶出,也宠得跟嫡女没什么差头儿。故而这位庶出的大姑奶奶非但没有一点儿庶女该有的眼色跟谨慎,反而学得一身骄纵蛮横,且也是最不识实务的。   只看她今天竟然带着两个侄女来找谢琳琅讨说法就知道了。   不过因着她还有个尤家儿媳妇的身份,又见她现下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谢琳琅不由得就多想了一层。   这位大姑奶奶当年的亲事也颇热闹了一阵,谢琳琅那时年纪尚小,并未见识过,且谢琳琅与她相见次数不多,不熟识也是有的,但因闹得确实大了些,议论的人多,谢琳琅便也听说了个大概。   这位大姑奶奶不管在家有多得宠爱,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庶女罢了,故而寻亲事时也是往身份相当的庶出子上挑,却没想到尤家竟然上门提亲,还是为嫡子求娶。   在这些高门大户中,儿女亲事向来是一些关系利益的联络与巩固,是因为两家关系利益一致才会成为亲家,而不是因为成了亲家两家利益才变得一致起来。   故而虽是尤家嫡子,三老太爷也并不想答应。卫家几房虽然已经分了家,但三老太爷显然知道依靠成为襄国公的侄子并与襄国公府的利益一致,才是明智之举。而襄国公府并不是太子一党。   尤府却是。   尤府嫡长媳是宫中丽贵人之妹,而丽贵人明明白白就是太子一党。尤府如今竟为嫡子求娶他的庶女,他不蠢,自然知道尤府有企图借襄国公府之势的意思。他不想三房与丽贵人或是太子有任何牵扯,因为他知道对襄国公来说,就凭隔房的一个庶女,想将襄国公拉上太子的战船,显然是不切实际的。那样还会使襄国公对三房存了顾忌之心,而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三老太爷不同意,大姑奶奶与她姨娘便认为这是三太夫人暗中出招故意整治她,不让她嫁得好,否则为什么尤府嫡子前来求娶不答应,却硬是要给她寻个庶子?   大姑奶奶被宠了这么些年,自然是个胆大的,偏又不心细,想得招数也是简单粗暴。偷偷命下人递了消息出去,又派丫鬟支开府卫,前去接应,当天晚上,尤二公子就爬了墙。此事一出,三老太爷大怒,但是再怒,总也舍不得这个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去死,折腾了大半年,终于还是遂了她的心意嫁过去了。   如今正经便要称上一声尤二夫人。   她带着过来的卫长晴跟卫长珍是与她一个姨娘所生的兄弟之女。   而谢琳琅此刻所想的是,尤二夫人无品级无封诰却敢对她这个王妃不大恭敬,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是谢琳琅表姨母这个身份,还是因为她已经站在了尤府的立场上?   不过,不管是哪个原因,也不论谢芳琅是否懂事、此事事出何因,虽然如今荣安侯府已经势落,但也不能容她摆个长辈的架子就能欺负到头上!更何况,卫长晴与卫长珍将谢芳琅推到了湖里,犯了这样的错竟然还敢理直气壮讨要说法!   谢琳琅并不接她的话,而是端正的坐到椅子上,看着她,淡淡道:“就是这两位表妹将我妹妹推到了湖里?”   尤二夫人见谢琳琅王妃气度一展无遗,不由自主的便有些心虚,但转念就想到了之前与婆家大嫂的那番话。   她还记得那时提到谢琳琅时,她大嫂尤夫人捏着枚松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道:“她再是王妃又能如何?慕王是六皇子,就是一个个轮流着来大位也离他远着呢!况且还有太子在呢,你若能为太子出些个力,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极厚恩仁慈的,自然会承你的情儿,有了太子这个大靠山在,便是什么王妃又能如何?还能大得过太子和太子妃去不成?别说她只是与你隔着辈份的姻亲之女,且她生母又去了,便是她生母还在,与你也不是一房的,虽说都姓着卫,但你自己且想一想,她的生母与你能有多亲近?更何况是她,岂会真心将你当姨母对待?所以你也实在不用顾及什么亲戚情份。你若是寻着机会帮太子办成了这件事,便是大功劳一件,太子与太子妃必然欢喜,就是我姐姐那里也会赞你一声的。我姐姐虽是个贵人,但是还有大公主在呢,圣上何其宠爱大公主,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你若能帮衬着促成大公主的婚事,就是公爹也会看重于你,你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连我也比不上呢!日后二弟的仕途还有侄儿的前程,太子自然是会看顾。咱们觉得难得了不得的事情,在太子与太子妃那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尤夫人看着她一脸费解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倒也不必她全都明白,她这种兜不住事儿的性子,若将整个计划都告知了她,难保不会坏事。如今只让她知道她该做什么也就是了。再看向尤二夫人时,脸上便带了几分怜悯,给人做枪使还犹不自知,半哄半骗的就能让她帮自己做事。如今谢琳琅定然是事事防着自己的,想要她自己出手便是极难,只怕连接近谢琳琅都不能,但尤二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谢琳琅的表姨母,想来就是防着也有限。   一想到谢琳琅,尤夫人几乎咬碎银牙,手里的帕子直被她拧得不像个样子,心中暗自狠言道,她若是不让谢琳琅吃些苦头讨回这个颜面来,她也就不必活着了!这件事情若是成了,怎么也能扒谢琳琅一层皮去!   太子有意让大公主下降佟方平,佟家虽不是世袭罔替的簪缨之家,但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使中他们家就占了两个,佟方平又是管皇城大门的,官职不高,却更实用,太子要用到他们家,将大公主下降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笼络了,但是佟方平已经定了亲事,是佥都御史的嫡长女祝明珠,今年六月里就要成亲。按说也并不难,只要让他退了亲也就是了,但是若因公主下降,而逼臣下退亲,这等事圣上一定不允,而太子也不敢落下这样一个名声。那就只能让佟方平主动退亲,且其中完全不能有太子一系的任何手段痕迹。   既然太子一系不能出手,那就得借用他人之手。   尤夫人轻轻一笑,道:“若要让佟家有充分的理由主动退亲,其实也简单的很,只要祝明珠坏了名声,于男女之事上不清白,佟家自然就会退亲了,且还不会影响佟家的声誉,日后再尚大公主也不会有言官捕风捉影胡言乱语。至于祝明珠如何坏了名声,你要将此事栽到慕王妃身上去,这样一则能使佟家顺利退亲,日后可尚公主,二则也能对慕王妃的名声有损伤,这也是一石二鸟之意。”   尤二夫人果然没大听明白,便问了一句,“那要如何坏了祝明珠的名节,又对慕王妃的名声有妨碍呢?”   尤夫人掩嘴轻笑,眼中却透出狠意来,道:“要如何达成,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太子许给你丈夫儿子前程,也得你有本事能帮助太子做事才成啊!”   尤二夫人虽说对整个计划还不大清楚,但尤夫人的意思她却懂了,要将祝明珠失节之事牵扯到谢琳琅身上,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这位大嫂嗤了一声,还一石二鸟?无非是想借着此事趁机报曾经那一顿嘴巴子的仇罢了!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要怎么达成此事,她想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恰好今天出了这样一桩事,倒可以闹上一场。虽然只是小姐们之间的纠纷,但是闹大了,自然就有用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又抽了么?发了N次了,怎么发不出去?   真崩溃!   ☆、第77章 破局   尤二夫人又将自己那谋划在心中过了一遭,觉得没什么不妥当。此时见谢琳琅先把过错压到了卫长晴与卫长珍头上,便冷哼一声道:“王妃娘娘果真是一片疼爱妹妹之心,怎就不问一句谢三小姐对我这两个侄女说了什么?我这两个侄女好歹也要叫王妃娘娘一声表姐呢,这般只看亲疏未免太寒了人心罢!”   谢琳琅不紧不慢的重复道:“是不是这两位表妹将我妹妹推到了湖里?”   尤二夫人梗脖子道:“王妃娘娘怎地不说是谢三小姐出恶言在先?一口一个姨娘养的,这也是大家子嫡女的作派?我那两个侄女虽说出身比不上谢三小姐尊贵,教养却也是我娘用心教导的,听了这乌七八糟的话岂能无动于衷?我这两个侄女又贞静又柔顺……”   竟备了一大篇子话就要夸这两个侄女!   谢琳琅打断她,淡淡吩咐道:“既然表姨母也认下了是这两位表妹推我妹妹落水的,两位表妹毕竟是小姐,处罚太过于闺誉上也不好看相。碧桃,你一会去找卫夫人请她抽-调四个婆子将两位小姐送回府上去,跟三老太爷与三太夫人原原本本的回禀此事,推侯府小姐落水该是个什么处置,请三老太爷与三太夫人斟酌着给出个交待。”   卫长晴与卫长珍自然是一脸不服,虽说谢琳琅并没有直接处罚,但若是就这么被襄国公府送回府上去,她们二人也不必在家做人了,她们这个年纪正是脸皮最薄也是最要面子的时候,哪敢真被送回去!卫长珍红涨着一张脸,也不称王妃娘娘,忿然道:“表姐这么做如何能让人心服?表姐绝口不提三表妹辱我们的言语,倒直接就要把我们送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卫长晴更是一脸无惧的模样,这个表姐她们以前偶尔也在一起玩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即便大声道:“我们是来找表姐讨要说法的,表姐就这般给咱们答复不成?”   饶做错了事,还能这般义正言辞的讨要说法,谢琳琅倒觉好笑,也不耐烦再跟她们兜圈子,直接道:“既然珍表妹与晴表妹没明白,碧桃你嘱咐那四个婆子送两位表妹回府时再解释给两位表妹听。”也不等她们说话,又道:“两位表妹行为不妥当,也是身边服侍丫鬟的过错,身为奴婢不能劝诫主子,倒怂恿主子犯下这等错处,便每人罚二十板子,只是今天是大表姐的大喜日子,也不必立刻就打,先关到柴房去,等喜宴散了再处置一样。”吩咐完也不理会众人,就要起身出去。   尤二夫人见她要走,这才急了,两个侄女怎么处置都没什么打紧,回府上也不过就是关关禁闭抄抄女诫罢了,虽说丢些脸面……但是丢脸算什么?她自小到大丢的脸面多了去,又能如何?总之她是不在乎的。只不过她该说的话还没说呢,怎么能让谢琳琅就走,连忙拦过来,急道:“王妃娘娘这就处置完了不成?这等的不公正,要是传出去了,王妃娘娘这是连名声都不顾了?况且这里面还有事情没说清楚呢,当时在场的又不只是卫家这几个女孩儿,还有一个祝家的呢!在背后打太平拳打得欢畅,王妃娘娘就不过问一声儿么?”   谢琳琅一开始就觉得尤二夫人来这一趟目的并不单纯,倒是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举动,说了这半晌的话,倒也没提什么逾常的事,如今见自己要走,显然是着急了,只是不知道她提这个祝姑娘是在打什么主意。   谢琳琅提起的脚步便顿了一下,诧异道:“祝家的姑娘?”又问身边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   碧桃与青杏都摇了摇头。   尤二夫人见她上钩了,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装出一副为侄女气愤的模样,道:“王妃娘娘竟还没问清楚不成?那怎地轻易就要发作了我的两个侄女?这件事最初就是因那个祝姑娘而起的,若不是祝姑娘提起了什么嫡庶,谢三小姐也不会出恶言说什么姨娘养的这种话了。几个人吵起来后,谁知道混乱之中祝姑娘有没有趁机推上一把呢,或许就是她将谢三小姐推到水里去的!”又问卫长晴与卫长珍,道:“是不是这样?那祝姑娘都说什么了?”   卫长晴有些摸不着头脑,姑母怎么忽然扯到祝明珠身上去了?祝明珠性子和顺,也不大爱说话,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在旁边坐着的……此时见尤二夫人问,她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卫长珍却是比她机灵,她以为尤二夫人是想将过错推到祝明珠身上,以便为她们二人解围,便立时道:“正是姑母这话了,我们二人虽说与三表妹有些争吵,但也没上手啊,可能就是祝姑娘推的!”   谢琳琅疑道:“祝姑娘?”   尤二夫人忙道:“就是佥都御史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了。”   谢琳琅看着尤二夫人,慢慢道:“依表姨母看,我该如何做呢?”   尤二夫人一怔,随即又欢喜起来,心道这个外甥女之前还觉得她挺聪明伶俐的,怎么如今竟问出这样蠢的话来!可见是做了王妃,自以为说一不二,脑子竟也锈了起来。原本在她的算计里,她说出祝姑娘这一番话来,谢琳琅并不见得一定会信,是以为了求证,她应该会打发个人去侧面查实,只要谢琳琅打发人去打听了,她就有把握让祝明珠知道慕王妃打听过此事,可是现下,谢琳琅竟然问她该怎么做,她在心中迅速盘算一遭,觉得还是谨慎些才是,不能露出马脚来让谢琳琅察觉,便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没有成算的,王妃娘娘要如何行为,我怎敢插嘴置喙!只是此事是不是祝姑娘出的手,咱们也没瞧见,可别冤枉了祝姑娘才好。”   谢琳琅点点头,道:“表姨母说的有理,那么就按照表姨母的意思办吧。”   尤二夫人又是一愣,我什么意思?我没说什么意思啊?   青杏应了声是,笑道:“既然尤二夫人担心冤枉了祝姑娘,那奴婢就去着人打听一下,看当时周围还有谁在,三小姐与两位表小姐争吵中可能看不大真切,倒是旁观者看得才更清楚些。奴婢这就悄悄打听一回,看看实情如何,再来回王妃娘娘。”就出去了。   果然正中尤二夫人的下怀。   见青杏出去,尤二夫人急着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不想在此处耽搁,忙道:“虽说我这两个侄女不是有意的,但也有错处,既然王妃娘娘已经处置完了,这就将她们送回府去,好好反思一阵也是好事。”   就拉扯着卫长晴与卫长珍告辞走了。   卫长睛与卫长珍显然是一头雾水,姑母说带她们来讨说法的,结果却被罚了一通,连两个丫鬟都被关柴房去了,竟就这么出来了?   卫长珍立时不满道:“姑母唬我们呢!一会儿我们两个被国公府的婆子送回去,简直都能把脸丢净了!姑母这是帮我们讨说法还是帮我们丢脸呢?”   尤二夫人现在没时间理她们,便敷衍道:“不过是送回府去罢了,又能怎样呢?要不再过会儿席面也就散了,也该回去了。等我再让慕王妃丢回脸面,帮你们将这口气出了不也就是了。”   等着她让慕王妃丢脸面呢?卫长珍觉得不靠谱,还待要说什么,尤二夫人已经嘱咐婆子将她们好生送走了。   尤二夫人此时的心情既忐忑又激动,有即将做成一件大事般的慷慨激昂之感。   等小姐们在园子里的宴席散了,小姐们出来时定要经过前方那条两侧垂花的甬道。尤二夫人在此处激动不安的等了半晌,便见祝明珠带着两个丫头从园子那头走过来,她忙上前道:“祝姑娘且略站一站!”   祝明珠纳罕的停住脚,一看是方才来安抚卫家两位姑娘的尤二夫人,便欠了欠身道:“尤二夫人好,可有什么事么?”   尤二夫人垮着一张脸,愁容道:“我是有话儿要跟祝姑娘说的,刚刚一见祝姑娘我便觉得有眼缘,竟一下子就记住了。祝姑娘又温文和顺,一看就是个可人疼的。”说着就露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道:“祝姑娘可能也知道,慕王妃要正经叫我一声姨母的,我方才在慕王妃跟前儿时,竟听有人在慕王妃面前嚼舌头,说是祝姑娘将谢三小姐推进湖里去的,这可不是天大的委屈么!祝姑娘这般和善的人,便是一百个人说是祝姑娘推人下水我也是不信的!当即便跟慕王妃说了我的意思,慕王妃听了倒不大相信,还说我是在偏向着祝姑娘,如今我看着慕王妃倒是有些恼了我的意思了,我这样的身份,哪里敢惹王妃娘娘呢!好说歹说的劝了半晌,好容易让慕王妃松了些口儿,只是慕王妃的意思是请祝姑娘过去亲自辩白一番,是非曲直也就清楚明白了!”   祝明珠讶异,这事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怎么竟扯到她身上来了?她跟这位尤二夫人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她说的话是否可信也要斟酌。   见祝明珠犹豫着,她身边的丫鬟却是白了脸,低声在她耳边道:“姑娘,刚刚奴婢听刘家二小姐身边的倚竹说,慕王妃还派人跟她家小姐打听了,说是装作闲话的样子,问了当时流云阁的情况,还特意问了姑娘你那时的行为举动。现在尤二夫人又这般说,慕王妃有可能真的疑心姑娘了呢!”   祝姑娘闻言也是吓了一跳,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她不过是当时坐在旁边罢了,怎么还疑心起她来?也不知道是谁跟自己有仇,竟到慕王妃面前鼓嚼自己!但此事既然与自己无关,也就不必怕谁胡乱攀扯,倒是与慕王妃说清楚的好,若是自己躲着,少不得还得有人说自己心虚呢!   当下拿定了主意,便问尤二夫人道:“多谢夫人替我说话,还请问夫人慕王妃命我去何处见她?”   尤二夫人听得这话简直欢喜得要跳起来了,好歹还能压制得住,忙道:“就在后头的景福园里,一进去左侧有一溜厢房,慕王妃就在第二间里歇着。”   景福园确实是安排女眷歇息的地方,那里过往之人不少,祝明珠便也没多想,带着两个丫鬟便往那头去了。   尤二夫人满心的欢喜雀跃,她为太子做成了这样的事,可不是大功一件么!到时求太子提一提二爷的官职,这对太子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无限,却没发觉隐在垂花架后面的一个小丫头悄悄的跑了。   因小姐们在园子里的席面散得早些,而夫人奶奶们在正厅里,虽说不会多饮,但也都会略吃些酒的,故而要散得比小姐们的席面晚一些,所以方今景福园里显得有些空阔,只有一些丫鬟仆妇进进出出。   祝明珠不疑有他,带着丫鬟到第二间厢房,见外头并没有丫鬟守着,这才有些起疑,按说慕王妃歇息的屋子外头少说也该有两个丫鬟守着才是,便有些纳闷儿的将门打开,找了一圈儿,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走出景福园时祝明珠身边的两个丫鬟便有些起火,“姑娘,尤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耍咱们么?说慕王妃在里头,却连个屁都没有!”   祝明珠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味儿,她家中人口虽说简单,但后宅手段她也见识过一些,初时因为尤二夫人引她去景福园,并不是其他什么偏僻去处,而景福园也确实是女客所处之所,她才没疑心,而此时她却不由得多些了一些,那景福园虽说也有其她女客在,但若是那间厢房里有外男,她进去撞见了,她也实难说得清楚,再若是那外男使些什么强迫手段……   她顿时脸色惨白,冷汗刷刷就淌下来,心里一片乱麻,脑中嗡嗡响了半晌,才理清些思路,是慕王妃要害自己,还是尤二夫人?她脚下有些发软,但要是想弄清楚情况,她就得再去见尤二夫人。   她的那两个丫鬟有些打怵,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府去吧,既然没出什么事,又何必再趟这浑水?”   祝明珠定了定心神,道:“去看看尤二夫人是否在景福园外候着,若她在等着消息,此事少不得就是她的手笔。只是,我与尤二夫人或是慕王妃都无交葛,她们又何故要害我?”   此事想不明白,便只能先撂下。她们出了园门,绕到景福园后侧,果然见尤二夫人在那等着,祝明珠掩在袖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走到尤二夫人身边,尽量若无其事的道:“也真是奇了,我照着夫人说的地方过去,却见那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说着又察着尤二夫人的脸色,道:“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呢?倒叫我糊涂了。”   尤二夫人也颇为疑惑,心想怎么在这儿倒出了岔子呢!只不过她却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忙道:“是不是祝姑娘走错了?又或许是慕王妃换了个屋子?祝姑娘不必急,且在此等一等,我过去看看,再来请祝姑娘。”   说着就急急的走了。一面走还一面暗骂,“表哥那个蠢货,明明都已经跟姨娘说好了的,让他来拣这么个大家子的黄花大闺女。说好让他在帐子后面掩着,只要祝姑娘往里面走一走,他冲出来抱住祝姑娘就是了,便是祝姑娘身边有丫鬟也不能奈何。再一喊叫出来,屋子外头必然会有丫鬟婆子听到,只要进来一看见,祝姑娘不就是表哥的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她在心中暗啐了一口,“姨娘娘家那一家子就是扶不起来!多少回了,事情好端端的也会坏在他们手里。这回不用表哥来做这件事好了,若是搞砸了,自己不还得再重新谋划一回?”   想着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进了那间厢房里,见那帐子后面果然藏着个身影,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掩不住了,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了!看把他揪出来……她气冲冲的上前把帐子一撩,刚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蠢……”   就见她表哥□□的坐在那里,她不由自主的就“啊!”了一声,守在外头的两个丫鬟立刻就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差点儿没惊吓得晕过去。   不出一个时辰,尤二夫人在襄国公府私会表哥之事便传得热闹非凡,听说有丫鬟婆子进去时,见到那位表哥是连衣裳都脱了个精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一件事情,你们除了在我写的哪部分出了问题或者来催更外,你们就不会给我留评。   嗷嗷嗷!多么痛的领悟!   ☆、第78章 解决   今天是襄国公府大喜的日子,京城里的世家宗室、豪门贵胄除了往靖海侯府去的,大部分就都在这儿了。   此时恰好刚散了宴席,诸位夫人奶奶们正是得闲儿扯篇子的时候,早有耳朵尖的丫鬟婆子知道了景福园的动静,少不得就满心激动的来回自己主子。这些夫人奶奶们也是从小就被教导要娴静知礼的,《女诫》《女训》不知读过多少遍,但是一遇到这等八卦之事,立时也不坐着了,有几位年纪轻些的媳妇子先笑吟吟的站起身,道:“刚在席上吃了些酒,初时没觉得怎么,现在到有些上头,听说景福园有几株建兰长得好,正好去瞧瞧,也顺带着疏散疏散。”   走了一拨儿,剩下的也就坐不大住了,几个年长的先时还绷着,架不住身边的小丫头子怂恿,也起身去了。   没多大功夫,景福园里就聚了不少人。   一位胖胖的妇人笑眯眯的小声道:“这位尤二夫人我可是记得呢!我娘家婶娘的奶妈子的闺女有个交好的小姐妹,就在尤家当着差,听说这位尤二夫人一出儿一出儿的趣事简直没个间断!”   听到这里头还有细情,身边的几位夫人立时就凑了上来,一个年轻媳妇忙道:“尤家的嫡长媳尤夫人听说名声极好的,怎么这位二夫人却是这般呢?”   先前那位胖胖的妇人面带着些不屑,神秘兮兮的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尤字来!不过这些事儿尤家捂得严实,你们不知道也是有的。尤夫人与尤二夫人这妯娌两个可没少搓揉她们婆母呢!”   听闻这话立时又有夫人围上来,都不由得惊诧,“这可当真是天下奇闻了,儿媳妇还能搓揉婆母不成?”   那位胖胖的妇人见吊起了众人的胃口,满意的一笑,也不再故作悬虚,便一口气说得干脆:“若不是我亲耳听说,也觉得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一桩!   这说起来也算是陈年旧事了。   尤夫人极是有手段,之前就与她婆婆不大对盘,后来竟不知怎地与尤二夫人拧成了一股绳儿,她自己也并不出手,总是挑唆着尤二夫人伸头。只不过这位尤二夫人没有那些个深沉的心肠,炮仗似的脾气被尤夫人点着几回,就去窜头儿了,却挨了她婆母拿她作伐。   尤夫人见她不能成事,便自己出手,她也真是个有本事的,明里暗里手段数不清。她不敢明着对婆母不敬,这不孝的罪名她哪里能担得起?就是尤家大爷也不能容她!故而凡是尤家大爷在场的时候,她便对婆母极其恭敬孝顺,按说这种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的人咱们多少也都见识过几个,但谁有她做得出色呢!只一等尤家大爷不在跟前儿,她立时便撂下脸来,她婆母对她自然是极不满的,寻过她几次苗头,也发作过她几回,这些都是小事。倒有一回,她婆母故意寻茬儿,要吃豆腐脑,还非得让她亲手做的才行,她便去厨房做了一碗端上来,她婆母吃了一口就说她心存不满,故意做得难以入口。尤夫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婆母让她重做,她非但不去,还出言讽刺她婆母粗鄙,她婆母大怒,一个没小心就将豆腐脑打翻,烫了自己的手。她婆母的手烫出个大泡来,又是请太医,又是请老爷大爷来,大闹着儿媳妇要整治死她,硬栽给她儿媳妇,说是尤夫人故意将豆腐脑泼在她身上的。   等尤家大爷回来,尤夫人只红着眼圈儿听她婆母哭闹,跪在地上也不辩驳。尤家大爷自然是暴跳如雷,这般敢对婆母动手的媳妇哪还能留得,自是要休了了事。尤夫人只是啜泣,丝毫不争,只等她娘家来人了,她才抱着母亲痛哭,说了原由,道明是她婆母自己打翻的豆腐脑。   既是这般倒还怪在自己女儿身上,尤夫人的母亲自是不依,便找尤家大爷理论。尤家大爷便将当时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捆起来盘问,连打带吓唬的,便说了真情,果然竟是母亲自己打翻的。虽说不能言父母过错,但尤家大爷也对自己母亲颇为不悦,更是对尤夫人温言软语,作势补偿不在话下。   这一手可谓釜底抽薪,日后尤夫人的婆母若是再闹着儿媳妇不敬,尤家大爷多半不会相信,只会让尤家大爷更偏向尤夫人去。尤夫人这手段可不是厉害的很么!”   众人听到后来,也没在意怎么竟把话偏到尤夫人身上去了,都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思量,原来这位尤夫人倒也不像在外表现出来的那般恭谨孝顺呢!   倒有几个在家中常被婆母搓揉的年轻媳妇若有所思。   那位胖胖的妇人笑了笑,尤夫人惯会传别人闲话,今天便也传一传她的,也让她体会一回被人嚼说的滋味。见众人都瞧热闹瞧得差不多了,便想起慕王妃的吩咐,笑着道:“我前阵子倒还听说一桩新文,咱们到杏花林里去坐坐。”   横竖景福园里的事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此时厢房的门关着,她们便是再待下去人家也不能敞开门处理,倒不如去听新文儿,便就携手跟着走了。   此时尤二夫人的那位表哥被用布条子密密实实的捆了起来,而尤二夫人哭倒在地上,简直痛不欲生。   卫夫人是卫氏宗妇,卫家三房的大姑奶奶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是要过问的。虽说尤二夫人已经出嫁,算是尤家的人了,但毕竟还是卫家的姑奶奶,要是闹得满城风雨,倒底于襄国公府脸面上也不好看相,往严重了说,还会影响卫家其他女儿的名声。但是实际上,当年尤家二爷爬墙一事,虽说捂着,但能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尤二夫人是个什么品性,大家心中都清楚的很,现下再谈影响其实也有限。   尤二夫人哭得抬不起头,反反复复只一句话,“我没跟表哥私会……”   卫夫人叹了口气,便是果真没私会,可都已经被这么多人瞧见了,又如何能说得清。   三太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一叠声儿的命人回府将尤二夫人的亲姨娘曲姨娘提来,一副就要在此解决了尤二夫人的模样。   尤二夫人扒着三太夫人的裙摆,哭求道:“求母亲救救女儿吧,若是传出去我跟表哥私会,我可还怎么活?”   三太夫人心中气极,这个蠢货现在倒知道来称她母亲求她救命了,这些年尤二夫人在家做姑娘时,处处跋扈,可曾敬她为母了!幸亏自己没有个女儿,否则还不得被这蠢妇拖累得嫁不出去!现在都嫁人了,又跑来闹这么一出,好好过日子就不会?如今自己连孙女都有了,还要被这个蠢妇带累得名声受损,心里一股子火气发不出来,恨不能她立时就吊死了,她竟还有脸找自己救命!顿时便冷笑道:“什么若是传出去?如今不说满京城都知道,也有大半个京城了!你怎么活自己好生想着去罢!”   尤二夫人一脸青灰色,委顿在地,她知道这个嫡母是指望不上的,她只能求父亲,可她父亲这会儿病重还躺在床上,今天宴席都没能参加……她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绝望,可她不想死,她可是为太子做事的啊!   一想到此,她突然差点儿跳起来,她是为太子做事的!况且还有大嫂呢,这件事是大嫂让她做的,如今出了差池,大嫂也要帮她担着!别人怎么看都不要紧,只要二爷不在意就没什么打紧!   想通了此处,她像是又重现了生机,抹了把脸就要回尤府去。正在这时,就见曲姨娘一声“心肝肉儿!”的被两个婆子架了进来。   曲姨娘一眼就瞧见地上满脸泪痕头发散乱的尤二夫人,顿时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尤二夫人放声大哭,“咱们娘俩都是命苦的,也怪姨娘我当时一心恋慕四老爷,老太太给我寻了亲事也没答应,一心一意陪在四老爷身边,也是我自甘下贱,却也委屈了我的儿。可怜见儿的上不相容,下不恭敬,姨娘身份低微,带累得你也被人欺负……”   一句“上不相容”差点儿让三太夫人掀案而起,大怒,“陈妈妈,给我掌她的嘴!看她再满嘴喷粪!”   陈妈妈立刻上前,有两个婆子过来扭住曲姨娘,曲姨娘还待挣扎,头发都散乱下来。陈妈妈两手开弓,一五一十便打了起来。初时曲姨娘还高声嚎哭,打到后来一声儿也发不出来了,三太夫人这才示意陈妈妈停手。   曲姨娘两颊肿得老高,躺在地上挺尸,一想到自己女儿可能要被送家庙,甚至活不成,就觉得自己不如立时就死了的好。   尤二夫人却不如此作想,只要二爷还没发话,一切便都有转圜。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在这章把此事解决了的,可是实在写不完了,明天吧。   若有BUG还请大家指出来。   今天的工作收完尾儿了,明天放假有大把的时间更新啦!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79章 出征   毕竟是卫家之事,谢琳琅并没有在场,而是散了宴后就与萧慕一同辞了出来。   这个月令了,快至晚晌时总有些风沙起,日头偏西,将扬起沙尘的半边穹庐渲染成晕晕的红。   萧慕是作为娘家作陪的,跟着襄国公一起应酬了些酒水。他即便是喝多了,脸上也瞧不出分明,但是歪在车里时眼神有些直瞪,话也不多,手脚却不老实。   寸寸斜阳从镂雕缠花的车窗里透进来,被帘幔隔成温温的暖光,映在她莹光致致的侧脸上。她正绞了方温热的帕子垂首给他擦脸,瞧她不备,萧慕趁机就在她唇上吮了一口。   谢琳琅不妨他忽然动作,便往后躲了一躲,他却越发凑了上来,伸手探进她的衣襟里。谢琳琅登时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急着去扯他的手,嗔道:“这还是在外面呢!”   他热气喷在她耳中,声音低沉,“我又不做什么,再说你现在有着身子,我又不能做什么,只是亲亲。”   谢琳琅又好气又好笑,推又推不开,他揣捏着,另一只手就将她衣襟掀上去,向着那乳峰上低头相就。她直羞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街道两侧还有过往行人,偶尔几声交谈传进车厢之中,她简直臊得抬不起头!萧慕却吻出一场火来,狠狠压抑着才没将手往下探去。   呼了几口气,将她揽在怀里,手抚上她温热的小腹,不无遗憾的道:“日子还短些。”也没敢低头瞧她愤然的双眼,自顾自道:“再过两个月可以试试。以后若生上七八个,我还有得苦日子过。”   谢琳琅只觉得自己腰间抵上一处火热,烫人的温度,她几乎逃也似的挣远了些,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跟发髻。   见她这个模样,萧慕倒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显得很是愉悦。   到了谨兰院,萧慕先去了净房,全不似平日里的稳重,直把水搅得哗哗响,谢琳琅瞧着好笑,哪里气得起来,亲手服侍他换了件白底银线暗纹的常服,他靠在炕头的大引枕上,端了盏茶,时不时呷上一口。   谢琳琅也换了家常衣裳,卸了钗环,梳头净面,碧桃又灌了个篆百子戏春的铜捂子给谢琳琅温腰。虽说在襄国公府也是多坐少走动,但毕竟也过了这大半日的,难免有些腰酸,拿这铜捂子温一温,确实舒服很多。   青杏刚从外面笑嘻嘻的进来,挑了帘子正要说话,一眼瞧见萧慕,立刻就敛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请了安,才一本正经的道:“回王爷王妃娘娘话,奴婢刚才打听过了,尤老爷与尤家二爷都去了襄国公府,因三老太爷还在卧床,担心三老太爷身子不好,便没拿此事去惹三老太爷生气,而是由三太夫人做主了。”   三太夫人做主,谢琳琅大约也就能猜得出是如何处置了,三太夫人不在意尤二夫人,却不能不在意三房的名声。   青杏又道:“尤家的意思是不管尤二夫人有没有与人私会,但既然已经传了这名声出去,尤家丢不起这样的人,少不得就要和离了。但是三太夫人却不同意,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商议的,尤二夫人没有归家,仍回婆家,但对外却说是那位表哥用了强的。听那意思,是要将尤二夫人送到庄子上去,对外说是自尽,三天后只怕就要发丧。”   这也是保全三房名声的做法了,尤二夫人被人用了强,再愤而自尽,在名声上多少也能挽回一些。只不过,她便是到庄子上去活着,这世间也再没有尤二夫人这么个人了。   谢琳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并不是可怜或同情,她若好生的过日子,又哪里会将自己陷入这样一个绝望的境地?   青杏说到这里倒罕见的迟登了下,才道:“只是尤二夫人并不肯去庄子上,嚷嚷着……”她又顿了一下,“嚷嚷着她是为太子爷做事的,这些事都是太子爷的吩咐,她还要求太子爷与太子妃娘娘给她做主。”   谢琳琅心头突地一跳,转头看向萧慕,见他也神色肃然,才觉得自己心中思量没错,看来此事并不只是后宅的一些小花样,而是牵扯颇广。   青杏也不敢再犹疑,道:“当时尤老爷不肯让尤二夫人胡言乱语,还企图命人堵了她的嘴,但是襄国公却拦了下来,让尤二夫人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   就将尤夫人所说以及大公主择驸马之事说了。   萧慕沉着脸,眼风凌利一扫,也不待他开口,青杏等人就立刻悄声退了出去。   他这才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在打皇城大门的主意呢!倒真是父皇的好儿子,若再给他些时日,只怕他连逼宫之事都做得出来了!”   如今二皇子的声势比太子还要高,二皇子妃之父又掌着西北军权,太子虽说在西北仍有可争之力,这么些年布置下来,至少还有少半将士效忠于他,但若想调兵谴将倒底勉强。所以他着急了。   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子,一旦大位最后没有归属于他,他的下场以及整个东宫的下场,可想而知。太子虽占嫡占长,又有规矩礼法,嫡长继之,但历代数下来,真正能顺利继位的太子又有几人?最后能得一苦寒领地终生不得入京已算是好结果,或自缢,或被忌惮赐死,或身遭禁锢……是以他害怕了。圣上身体每况愈下,若临去之时一纸诏书另立储君,他如没有准备,那就只能是坐以待毙。   谢琳琅也不由得白了脸,小时候读史书,那些刀光剑影,改朝换代都一字字一句句写于纸端笔下,仿佛隔得很远,百年甚至千年的光影一掠而过,如今切身体会,才觉出一种沉重的况味。   萧慕拉着她的手,之前还觉得形势变化不会如此之快,但此时他倒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便温声对她道:“我在承州寒潭寺后置了一间三进的院子,那里风光景物颇好,过些日子你便去那里住上一阵子,我问过太医了,太医也说怀着身孕在乡下作养,于孩儿也有益处。”   谢琳琅闻言一怔,缓缓的红了眼圈儿,道:“你要做什么?”   萧慕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承州离冀地不远,那里是承野王的属地,便是父皇想去搜人也没那么轻易。承野王曾得四皇兄救命,他既无意于大位,我求他庇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谢琳琅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哽咽道:“我是问你怎么办?”   萧慕虽不想对她说这些,但又担心她不知形势更加危险,便尽量往轻易了说,“我之前派人去寻四皇兄之事你也知道,最后探查的结果,只怕四皇兄并不在大周。”   谢琳琅一震,“不在大周,难道是在戎羝?”   萧慕敛了神色,点点头,道:“四皇兄若是被戎羝扣住,戎羝手中有大周的皇子,又岂会这么些年都没有一丝异动,依戎羝的作风,只怕早就拿四皇兄为质与大周谈条件了。可若四皇兄没有在绒羝手中,他又为何不肯回朝?戎羝与大周虽然连年战火,但是边境贸易却并没有停,商人逐利,那里虽危险些,但是戎羝盛产宝石,能用食粮换宝石,自然是一本万利,所以那里的商人并不在少数。四皇兄若真在戎羝,以他的本事,怎么不随大周的商队回来?”   谢琳琅忙道:“那你要如何?”   萧慕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急什么?我还没想好,要等阮年过去之后看情势再说。我只是说太子若有异动,才会将你送往承州。”他摸摸她的小腹,神情温柔,“承州一路虽说平坦,但我又岂会不担心你?希望阮年此去顺利,四皇兄若能回来最好,若是不能……”   历代皇家无父子兄弟,手足相残谁也不想,但若无路可走,也只能如此。   阮年大婚后三日,圣上便下旨意令阮年领副将一职,即刻前往西北。   成亲的前两日阮年一直歪缠,腻着卫长谨简直随时都能*一回,第三日他去了营里,卫长谨的乳母崔妈妈才捞到空儿跑来抱怨,“这回可好,连回门都不能了,万岁爷……”不敢埋怨,便又转到了阮年身上,“世子爷下手也太没个分寸,夫人怎能这么由着他来?虽说世子爷不能陪着夫人回门,但这次回去,奴婢也要好生跟郡主告一状的,这般龙精虎猛的,夫人还是新婚呢……”   卫长谨耳根子早红透了,一边收拾阮年的衣物,一边撵崔妈妈。崔妈妈抱怨一通才好些,便忙着去小厨房给她预备养身子的汤食。   卫长谨才将日常所用归置好,便听门外素心道:“世子爷回来了!”忙挑了帘子,阮年就大步走了进来。   阮年见她收拾的东西里还有香袋,便笑道:“带得这么细致,到时也用不上,一群臭男人在一起,那汗臭味什么香都盖不过去。”   卫长谨却迅速将那些东西都包好,头也不抬的道:“那香囊是我最初学针线时绣出来的第一个,你便是嫌弃也要戴在身上。”她不敢抬头,怕让他看见自己流了泪,更不敢住声,怕哽咽出来,只不停的道:“你这回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在路上要走几天?虽说是行军途中,也多少要顾及些吃食,我听说你们是什么都吃的,怎么也不要生凉一起用。你的衣裳我都备好了,虽说天气暖了,可西北那边想来要比咱们这头凉上一些,你自己顾着自己的身子,若得了风寒在那种地方也不好将养。到了那儿,外头的衣裳就不说了,里头的中衣还是要穿舒适些,透气透汗的对身子也有好处,我预备了几件,穿这件绫纱缎子的可好?轻软又不是特别的薄,我在家……绣嫁妆的时候赶着给你多做出来的,对了,你一会儿就要走,还是进些东西的好,汤水就不要了,素心,你去叫小厨房快些端上来些好克化又禁饱食的吃食来……”   还不等素心进来,阮年便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头倚在她的肩窝里,她手上顿了一顿,瞬间就泣不成声。   等送走了阮年,卫长谨在院子里驻足半晌,素心劝了几回,她才绕过花墙准备回屋去。春时的花令大约已经落尽,树端枝头鸟声啾啾,一只画眉扑楞着羽翅腾飞出去。   卫长谨瞧着那只画眉在空中旋磨一圈儿,低下头时瞧见花墙边上种着一株小枇杷树。   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瞧见了,便笑道:“回夫人,这株枇杷树是世子爷与夫人成亲前一天世子爷亲手种下的,世子爷吩咐奴婢们好生伺候呢。”   卫长谨走过去细瞧,像是才浇过水,翠绿的圆叶显得生机勃勃,再过些年,大约就是亭亭如盖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我今天又发晚了。   其实我老早就坐在电脑前了,酝酿着怎样才觉得悲伤却又不那么显眼,好吧,其实是我能力有限,真是酝酿了好久的。   PS:请大家忽略北方不能长枇杷树这回事吧,又或许我将大周的都城搬到陕西,据说陕西是可以种枇杷树的。   我实在是太想写这棵枇杷树了。   ☆、第80章 赵妃   谢琳琅的身孕已近三个月,孕吐得厉害,腹部也有些微隆起,天气又渐次热了起来,她简直连早饭也不想吃了。郑妈妈之前见她总爱吃些甜糯之物,还担心胎儿作养得过大,如今倒又担心起胎儿作养得不好来,便日日盯着小厨房翻着花样儿做吃食。   她有孕之事已经上报了宗人府,宫里的几位娘娘连同几位王妃也都送了贺礼来,大抵是些金银玉器,人参燕窝等补品。钟秀宫的赵妃与其他人不大相同,是一对一模一样挂着小白玉坠的金项圈。   宫中来的那位内相矜持的笑笑,辞了奉茶,像是习惯使然,他一直虾着腰,就算是现在颇为得意洋洋,也依然是一副伺候人的姿态,他嗓音有些圆弧,倒和上次来的那位内相不同,语气恭敬,话里的意思却不尽然,他冲着谢琳琅打了个千儿,道:“王妃娘娘有孕真是天大的喜事,就连万岁爷知道了也欢喜的很。奴婢在钟秀宫当差,瞧着赵妃娘娘也是极欢喜的,况且王府里还有咱们娘娘的嫡亲妹妹,故而咱们娘娘这欢喜又比别人多了一层。这些日子万岁爷常去咱们娘娘宫里,抱着小皇子赞与咱们娘娘长得像呢!咱们娘娘听了难免感慨,跟万岁爷也提及,娘娘家中姐妹虽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却还只有她一人得了这洪天大福,也盼着其她姐妹也能有喜信儿呢!”   说着就命人捧上个匣子来,拿出那两个项圈儿道:“这是前儿万岁爷赏给咱们娘娘的,咱们娘娘觉得既是万岁爷的赏赐,就是带了福泽的,又恰好听闻王妃娘娘有了喜信儿,咱们娘娘高兴得了不得,说这竟就是为王妃娘娘预备的似的!立刻就命奴婢给王妃娘娘送来,又恰是两个,既是万岁爷一齐赏的,分开了倒不好,便将另一个赏给赵侧妃罢。”   他抬头瞧了瞧谢琳琅的脸色,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来,他也并不在意,接着道:“王妃娘娘宽和,想来也能理解咱们娘娘的一番心意,慕王殿下多子多福,也是美事不是!”   一番话说得碧桃与青杏两个都变了脸色。   不过是个妃位罢了,也还谈不上宠妃呢,竟敢管到皇子府里的子嗣之事了!也不知道她是规矩差成这样,还是实在蠢得没边儿!   赵妃拿子邀宠这等事倒是擅长得很,她如今有宠,心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张扬,已经不止一次得罪德贵妃,但她也还并没有蠢到姥姥家,她知道如今二皇子势大,便与淑妃走得极近,时时曲言奉承着。   谢琳琅闻言笑了笑,命人接了那匣子,笑道:“烦劳于公公走这一趟,多谢赵妃娘娘。这项圈我瞧着极好,不愧是父皇赏赐的东西,就是比别处的不同些。”又吩咐丫鬟,“去把赵侧妃请来。”   那丫鬟领命去了,于公公就笑道:“亏得王妃娘娘宽厚大度,就是咱们娘娘也常夸赞呢!”句句高谢琳琅一头的模样。   谢琳琅笑道:“赵妃娘娘新得圣宠,像赵妃娘娘那样灵透的人,虑事必然是极明白的,前些日子我瞧着月亮圆得极好,昨天再去瞧时竟缺了一块儿,竟不那么完满了。”   于公公脸就垮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道:“王妃娘娘有着身孕,切忌思虑繁重,咱们娘娘什么道理不懂呢,就不劳烦王妃娘娘操心了。”   都把话说到这地步儿了,谢琳琅也不想再给她留脸子,请了赵侧妃进来,赵侧妃倒是欢喜得一脸笑,给谢琳琅请了安,谢琳琅赐座,她略一推辞就坐下了,笑道:“妾身得知王妃娘娘有孕,真是欢喜无限,赶着做了两床小襁褓,妾身针线不精细,还望王妃娘娘不要嫌弃。”眼睛瞟了两回那匣子里的金项圈,倒还能忍得住没主动提赵妃。   谢琳琅命人接过来,笑了笑,道:“赵侧妃的针线一向是好的,哪里谈得上嫌弃。这个项圈是赵妃娘娘赏给你的,还有一个,是赵妃娘娘送来的贺礼,不过我想着,这两个项圈既是一对,还是不要分开来的好,我就将这个也赏你罢。”又转向于公公,笑道:“于公公觉得可好?”   于公公脸上僵了一僵,赏给王妃与侧妃相同的东西,本就是极不给王妃脸面的事,赵妃娘娘也就是这般打算的,怎么如今这位慕王妃的表现跟以往不大相同?赵妃娘娘本是虑着她有圣宠,便是王妃也要给她几分脸面,不趁着此时为她娘家姐妹多争取些,只怕日后更难。况且上次赵妃娘娘也试探过,直接赏赐赵侧妃东西,这位慕王妃也只当没瞧见,应该是个柔和性子,再趁势拿捏一把,赵侧妃以后在慕王府中腰也能挺得更直些。否则王妃有了身孕,日后若再生下嫡长子,赵侧妃可不就连出头之日都没有了么!有了这一番思量,才有了今日之事,于公公暗道,他可不能将此事办砸了,现下赵妃得圣宠,他能贴身伺候,以后这出路宽广着呢,他若连此事都办不好,以后还怎么得赵妃信任?   当下便抽了抽嘴角,道:“王妃娘娘这么做有些不大妥当吧?这是咱们娘娘命奴婢专程给王妃娘娘送来的,王妃娘娘就这么转手送了人,可叫奴婢如何跟娘娘回话?”   谢琳琅笑容不变,道:“今天我倒是开了眼界,竟不知赵妃娘娘宫中的规矩是怎样的,一个奴才也能来驳主子的回了!”   得宠妃嫔跟前儿的奴才自然是比别的奴才要多得脸面,但也得主子愿意给这脸面才行。   不等于公公反应,谢琳琅就道:“如今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共掌六宫事,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倒替了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来罚宫里的奴才,但是钟秀宫的于公公没规矩,我少不得要上报。于公公这就请回吧,如何处罚还是宫里做主,我也只要个交待就是了。”   于公公还一脸不可置信,他在宫里都颇得脸面,这出趟宫原本是来施个下马威的,怎地竟还带了罚回去?赵妃娘娘一直就不大奉承德贵妃,德贵妃只是没寻着由头发作她罢了,如今自己落到德贵妃手中,那还有的活么!虽说有淑妃娘娘能帮衬着说两句话,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奴才罢了,淑妃娘娘就是与德贵妃再不对盘儿,想来也不会为着其他宫里的奴才倒与德贵妃撕了脸面。   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只是此时他哪里还敢反驳,他从眼缝中间瞧了眼这位慕王妃,一直是笑吟吟的,说将他送回宫里交由德贵妃处罚时,听着也是给他颜面的,但实际却是要了他的命去!他膝盖顿时一弯,忙跪下磕头,“是奴婢一时忘形了,因虑着王妃娘娘宽和,这话竟是从狗嘴里吐了出来似的。奴婢出宫这一遭,原是给娘娘送贺礼来,竟挨了罚回去,这……不说赵妃娘娘怎么作想,就是传出去了,于王妃娘娘的名声上也不好听不是。”   谢琳琅此时倒是真的好奇赵妃到底是如何看她的了,话都已经说到了这地步,竟还能让赵妃宫里的宫人拿名声之事来揣捏她。难不成赵妃觉得自己有子有宠,就比世人都强了去?人一旦乍然有了钱财权势,就容易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别说赵妃只是一介宫妃,便是皇后想要插手非她所出的皇子后宅事,只怕也不能多么轻易。   谢琳琅依旧端正坐着,轻笑道:“于公公是没听明白么?还是我刚才的处置没说清楚,怎么我等了这半晌竟没等来于公公谢恩呢?”   于公公这才变成了一张死人脸,也不再拿腔作势了,咚咚咚磕头,口里嚷着救命。   赵侧妃还一脸的错愕,上次去宫里时她姐姐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明白,今后有姐姐做靠山,便是王妃也要给她几分颜面,更何况她还是上了玉牒的侧妃,如今娘家又逐渐发达起来,她日后生下一儿半女,也就在这王府里站稳了脚跟,安稳富贵的过下半辈子。她甚到还在心里头细细盘算,或许日后她也能像姐姐那般给娘家一些助力。她姐姐还给她讲了淑妃娘家当年之事,淑妃也是有个妹妹的,还是庶出,在寿王府做侧妃,先时也并不得宠,可是后来圣上得登大位,淑妃进宫封妃后,有了淑妃的支持,那位寿王侧妃可谓呼风唤雨,竟生生把王妃都压了一头去。她并没存着压了王妃一头的心思,但也是想着能够出头儿的。现在这美梦做了才一半,就徒然醒了。   她只是有一点儿不明白,王妃怎么竟敢得罪她姐姐呢?她想为于公公求情,可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她低下头,又听谢琳琅笑着对她道:“赵妃娘娘要侍奉圣躬,又要照顾小皇子,想必已经十分劳神,你日后就不要再进宫去给赵妃娘娘添烦扰了。”   她骤然抬头,简直惊诧得回不过神来,王妃娘娘这意思竟是以后都不准她入宫了!   谢琳琅将他们都打发走,青杏撇了撇嘴,道:“王妃娘娘就是好性儿,这样的死太监就该赏他几板子!瞧他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还当自己是主子了呢!”   谢琳琅让她拿引枕过来,道:“坐了这大半晌,有些腰酸。你去将宫里送出来的东西,找出几样来,挑着不逾制的,给玉府送去。反正都是小孩子用的,项圈手镯的太多了,也戴不过来,还有一些小衣裳也送去,大姐姐下个月就要生了,她马上就能用得上。”又思量一回,道:“罢了,还是交给碧桃去办罢!”   青杏立时就不服气了,嘟囔道:“奴婢的眼光也是极好的!”   谢琳琅笑道:“可不是么!大红配大绿的汗巾子,远远瞧上去比花儿还艳呢!可不是眼光极好的!”   青杏的汗巾子都被大家嘲笑了多少回了,此时老脸一红,就跟碧桃去归置东西了。   一时又派人去玉府送东西,不出一个时辰,那个小厮就回来了,进来回话,一脸喜气洋洋,进屋就给谢琳琅请了安,回道:“回王妃娘娘话,奴才去玉府送了东西,玉家大爷还赏了奴才两个小金锞子,说谢谢王妃娘娘赏。大姑奶奶已经见了红了,大夫稳婆都在,说是不出几个时辰就要生了!”   谢琳琅果然十分高兴,忙又备礼,却突然想起来谢秋琅该是下个月生才对,怎么竟提前了一个月呢?   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又出差了,这几天我怕不能日更了,如果每天晚上九点还没有更新,那就是第二天更了。   我尽量日更吧,不过真的不能保证。   ☆、第81章 双生   还果然是出了意外。   玉家几房分家别居之后,玉老太太就“病”了一场,前几日玉二婶娘来瞧过之后,这“病”就更加严重起来,玉二婶娘借故为婆母侍疾便赖在了长房不肯走。   二房的老爷如今在天津做生意,已经去了大半年,这桩买卖是与洋人谈丝绸绫缎,洋人不爽利,谈了个把月也谈不下一桩来,故而生意并不顺遂。玉二婶娘的长子与二子又只差了一岁,都要张罗着娶媳妇儿,单是聘金就不是小数目,还有一个女儿过了年就十四岁,嫁妆早该备起来了。分家之前一应吃用皆是公中出,有长房大嫂支应着,除了平日里下人打赏,逢年过节,寿宴满月等走礼外,她就没了花费之处。如今可好,分了家,虽说宅子不大,下人不多,可是零七八碎日常嚼用加一起,银子哗哗流水似的就没了。这个季度她连衣裳都少做了两身,首饰倒是打了足量赤金的,只是宝石只敢拣小的往上镶。这样的生活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很富足了,但是对她来说,一分一毫都是花自己的银钱,实在肉痛的很。   玉二婶娘合计一番,反正现在二老爷不在家,差不多要年底才能回来,倒不如回长房去蹭吃住,到时她再多打两副头面,想来大嫂也不会那般小气,拦着她不许。主意打定了,又哄了老太太,寻着一日天气好,便带着儿女搬来了长房“侍疾”。   玉老太太一直就很喜欢这个会奉承的二儿媳妇,况且之前一直都是住在一起,徒然分离,还有些想自己的孙子孙女。如今又能时时看见,便是住在一起,也只几个月而已,玉老太太很是支持。   有“侍疾”这一说,玉夫人也不能反对,毕竟孝字当头。   玉二婶娘搬回来没两天,就给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新做了衣裳,连丫鬟的都有,又给自己打首饰置摆物,且都算在了公中的帐里。玉夫人不差这些钱,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玉二婶娘哪里肯安份,之前分家时,玉泓承是将二房的东西丢出府去的,扔在大门口,多少人看见,脸都丢净了,如今又回来,不敢朝玉泓承摆脸子,对谢秋琅却是时时嘲讽,事事挑刺。   谢秋琅并不是蠢人,心计手腕也都有,只是她是侯府出来的,思虑做事难免有世家女的思路,便是动怒也是淡然处之,嫁入商家,便显得手段过于温婉。而商家妇类似于玉二婶娘这般的人,打机锋她几乎全听不懂,做事横冲直撞,单一做一件事便只求这件事的结果,最初时,让谢秋琅这种与赵氏那种面带笑容伎俩阴暗之人交手惯了的,再遇到玉二婶娘这般粗率不审慎的,便颇为不适应。   偏玉夫人又是个性子柔和的,谢秋琅好生的吃了几次亏,全都是因为拉不下脸来。玉二婶娘也度出了谢秋琅这脾性,无论说话做事,便都要大声嚷嚷开了说,谢秋琅面嫩,不欲张扬,少不得就应下她了。   玉二婶娘得意洋洋。今日绝早,她便带着女儿曼姐儿往玉老太太处请安,曼姐儿生得柔婉,又瘦削,说话慢声慢气,却总是夹酸带刺。进了全福堂给玉老太太福身请了安,便坐到玉老太太身边的矮榻上,往下环视一圈儿,慢悠悠道:“怎么不见大伯娘呢?祖母这般疼爱大伯娘,大伯娘怎竟让祖母等着?”   玉夫人是一早就来过了的,因着管事媳妇要回话,她略坐一坐就回去听回禀了,玉老太太便慈爱道:“你大伯娘早来过了,她要管家,事情多。”   曼姐儿哦了一声,又掩面笑道:“大伯娘果然忙得很,既然大伯娘没功夫陪祖母,孙女就跟在祖母身边,祖母可不要嫌烦!”   玉老太太笑道:“就你会说嘴,我什么时候嫌你烦来!”   玉二婶娘忙笑道:“媳妇知道母亲最是疼曼姐儿了,从小便是这般,那时连同大嫂跟我都是先头生了一串儿小子,可好容易到她这儿是个女娃,母亲可不是心疼得很么!曼姐儿也知道母亲的心意,这么些年凡是有好的,无论什么都第一个先想到母亲去!时间过得也甚快,这一晃的曼姐儿都十四岁了,再过个一两年可不要找婆家了么!”   曼姐儿红了脸,叫了声“娘!”,又抱着玉老太太的腿道:“孙女不想嫁人,想一辈子都陪着祖母!”   玉老太太笑道:“大姑娘说不嫁人哪有真的?等再过个一两年,你恨不得早些出门子呢!”倒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小姑娘家脸皮儿又薄,打趣了两句也就作罢,又对玉二婶娘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我这儿还有些私房,等曼姐儿出嫁时你抬了去给曼姐做嫁妆。虽说现在分了家,但是咱们家的孩子嫁妆可不能寒酸,让人看了笑话去!”   玉二婶娘话里话外绕了半天,可不就在等玉老太太这句话呢么,嘴上虽然推辞着,“哪里好拿母亲的私房。”心里头却是高兴得很。   又说了两句,玉二婶娘突然做出灵光一闪的模样,道:“怎么竟没见大侄儿媳妇呢?大嫂虽说忙些,可大侄儿媳妇有着身孕,哪里敢拿事务烦她,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利于生产的,怎么竟没来给母亲请安呢?母亲这里福气又足,多来几趟可不对孩儿也有益处么!”   提起谢秋琅,玉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老长,道:“休要提她!惯会撺掇爷们儿护着她不孝顺!前儿又说什么身上不好,承哥儿就像得了圣旨似的,便怂着他娘来跟我说免了他媳妇请安。谁怀着身子身上就好受了?理由倒是一萝筐!”   玉二婶娘就笑道:“倒底是母亲慈爱,这样的借口竟也允了!不过好歹大侄儿媳妇怀着身孕呢,这第一胎给长房生了嫡子嫡孙的,母亲不也跟着欢喜?”   玉老太太听闻重孙,这脸上才好看了些,商家女抛头露面的也不稀奇,重男轻女这观念也不甚重,但是这毕竟是长房的第一胎,自然是盼着儿子的。况且前段日子玉二婶娘请了个大师来,还给谢秋琅相看了一回,说是如果这胎不是儿子,接下来再得男胎就难了。玉老太太这就信了,紧盯着谢秋琅的肚子,也找婆子来看过,肚子倒是十分大,只是不圆不尖的,也难看出是男是女来。   玉老太太一想到这,脸就又沉了下来。   玉二婶娘瞧着挑唆得差不多了,就笑道:“依媳妇说,倒应该将大侄儿媳妇叫出来多走动,这也是对她有好处的,母亲的一番心意,大侄儿媳妇还不至于不领情罢?”   曼姐儿也撇撇嘴道:“祖母让她勤出来走动,不也是为了孩儿健壮么?她若是不领情,祖母也真白疼了她!”   玉老太太青着脸,过了片刻,就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大奶奶叫来!不拘她在干什么,若是起不来床,就用软榻抬来!她婶娘都来请安侍疾,她一个小辈儿仗着有孕就敢拿大了不成!”   那丫鬟瞧她这脸色不豫,吓得心里一突,就去请谢秋琅了。   谢秋琅肚子大得厉害,平日里除了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走动外,也并不大出去,玉夫人关心孙子还来不及,哪里会让她立规矩,是而她除有孕辛苦些,日子过得倒也顺心。   她平时嗜睡,早晨便起的晚些,这会儿才刚用过早饭,就见一个小丫头进来传话,说是玉老太太请她务必要过去一趟。那小丫头也甚伶俐,又在谢秋琅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谢秋琅笑着点点头,出院子门时就带上了谢琳琅派来照顾她一年的黄女官。   谢秋琅到了全福堂便给玉老太太与玉二婶娘请安,她大着肚子,曲膝极是困难,便只垂了首。   玉老太太虽未说什么,看着却是不大满意的样子。   玉二婶娘拉长着音儿“哟~~~”了一声,就猛然瞧见了谢秋琅身后跟着的黄女官,她张着嘴还未来得及合上,瞬间就想起了黄女官的手段,当初打尤夫人的那顿嘴巴子她记忆犹新。此时又见黄女官,她尴尬了半晌也没敢出声。   倒是曼姐儿也没瞧见她娘那怪异的表情,便接过她娘那声“哟~~~”道:“堂嫂真是好睡,竟比祖母起得还晚些,若不是祖母派人去请,只怕咱们想见堂嫂一面真真是比登天还难呢!也幸得是祖母这般慈爱宽厚的,否则谁家能任孙媳妇这么不懂规矩呢!”   这般打言语官司,谢秋琅自然是不怕的,便笑道:“祖母确然宽和,孙媳心中十分感念。曼姐儿还未出阁,等也做了儿媳妇孙媳妇的,伺候起婆母祖婆母来,体会才更深刻些。”   曼姐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连亲事都还没定下,这般儿媳妇孙媳妇的话她如何能接?便给她娘使眼色。   玉二夫人仍在黄女官的震慑之下,但见女儿在言语上吃亏,登时就忍不住了,转念一想,慕王妃不在,想来就是黄女官也不能将她怎么样,便照着往常的策略大声道:“侄儿媳妇这夹枪带棒的是什么意思?果然是侯府出来的,说一句话倒要拐八十个弯儿去,还不如直说了罢,就说我们娘俩招你厌烦了,你打着主意想撵了我们走罢了!”   不待谢秋琅说话,玉老太太便沉着脸道:“谁敢撵你们走,就先把我这老婆子撵出去!这府里姓玉,又不姓谢!”   隔三差五的这位二婶娘就要将她找来闹这一回,像是不排暄她过不完这一日似的,也不知闹完这一顿二婶娘是能长二两肉还是怎地?谢秋琅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   玉二婶娘见黄女官果然木桩子似的在后头立着,也不敢出声,这才放心大胆的得意起来,嗓门也越发大了起来。   谢秋琅低着头,可能是出了些汗,便掏了帕子出来,也不知是怎么甩了一下,竟将一支赤金镶红蓝宝石的手镯子甩掉在了地上。   那镯子个头大,宝石也是大颗,镶了整整一圈儿,谢秋琅刚吩咐丫鬟去拣起来,玉二婶娘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将镯子拣起来直腰起身时有些没站住,便借力往前窜了两步,眼瞧着就要撞到了谢秋琅身上,黄女官一直盯着她呢,此时就往谢秋琅身前一立,推了玉二婶娘一把。   可能是力气大了些,推得玉二婶娘一个趔趄,玉二婶娘立时大怒,平日里的泼辣作风都显露了出来,也没看清是谁,劈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着:“打死你个倡妇养的!敢浑推老娘!”   打完才看清前面一堵墙似的竟是黄女官!   不由得心虚了下,但随即就挺了挺胸脯,一个奴才罢了,敢推她,她便是打了也是白打!   谢秋琅难得皱了眉。   胆子怎么这么大!   谢秋琅捧着肚子站起来,对玉老太太道:“祖母,这位黄女官是慕王妃送过来的,自然是有慕王妃的脸面在,况且黄女官是七品女官,玉二婶娘一无品级二无封诰,敢动手打女官,是可以以民犯官论的。玉二婶娘既是长辈,孙媳也不敢处置,便只能命人看起来,送到慕王府去请慕王妃处置了。”   玉老太太抬手就摔了个茶盅,怒道:“真是胆大包天了,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不就是仗着你妹妹的势么,如今竟连亲婶娘也要押起来了!简直无法无天!这个家里还没人能管得住你了不成!”   玉二婶娘瞧这形势先在心里突突一回,又见玉老太太帮她说话,立时就开始嚎哭。   谢秋琅最听不得这个,便命人叫四个婆子进来,道:“将二婶娘请到西跨院的西厢房里,待明日回了慕王妃再做处置。”   说完这句话,谢秋琅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痛,立刻抓住黄女官道:“我,我肚子痛!我怕是,怕是要生了……”   一屋子人都立时噤了声,幸好产婆奶妈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马上就扶着谢秋琅进产房去。   玉夫人还在前院,听说唬了一跳,原是预备着差不多下个月生的,怎地竟提前了这些时日?倒底不放心,忙命人去请大夫。又命小厮赶紧去将玉泓承找回来。   玉泓承当时在铺子里,听闻立时撂了手赶回来。简直急得六神无主,回来又听说了全福堂之事,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谢秋琅已经被抬进了产房,只听里面一声一声喊着“用力!”   玉夫人在产房外走来走去,简直望眼将穿。   玉泓承更是半刻也停不下来,听着里头谢秋琅的喊声,整个脑子都是木木的。   玉老太太有些心虚,便也站在产房外门巴巴等信儿,直到了午后,才听屋里“哇!”的一声啼哭。就见方妈妈笑吟吟的出来报喜,“恭喜老祖宗,夫人,大爷,是位小姐……”   也不听她将话说完,满心盼着重孙子的玉老太太立时就啐了一口,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嘴里还一面骂着“赔钱货!”   玉夫人却是十分欢喜,总之是第一个孩子,健康就好,男孩女孩都没那么要紧,以后还能生。   玉泓承忙问:“秋娘呢?秋娘怎么样?”说着就要往里走。   方妈妈被玉老太太这一打岔,觉得有些尴尬,见玉泓承与玉夫人闻言是女孩儿也依然欢喜关切,忙又接着道:“大爷别急,奴婢还没回禀完,小姐是先头出来的,四斤二两,哭得很有劲儿。稳婆说里头还有一个,只是胎位有些不正,怕是要艰难些。”   玉泓承立时急道:“怎么个艰难?对秋娘可有妨碍?”   方妈妈见他不问孩子倒问大人,便知道稳婆说要在下面剪道口子以免伤到孩子的话是不能成了,忙道:“稳婆说艰难些,不过也没多大妨碍,大夫也进去瞧了,说并没有卡住腿脚,再等上一时半刻的,应该无碍。”   玉泓承哪里还能放得下心,立时就要进去,几个婆子都拦不住,刚走到门边儿上,就听里头又是一声啼哭。   方妈妈忙奔出来,连大爷都忘了叫,喊道:“大喜大喜!是个哥儿!是个哥儿!是龙凤胎啊……”   玉夫人眼泪刷地就涌了出来,这样的大喜……忙又擦了泪,赶忙吩咐道:“去荣安侯府和慕王府报喜!大奶奶劳累着了,将窗子都关严实了,让大奶奶好生休息!”   玉泓承就站在门外,望着里面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良久,鼻子一酸,显些落下泪来。   ☆、第82章 姐妹   第三日便是玉府长房嫡长子的洗三礼。本朝商家地位虽并不高,但玉家是正经子的皇商,玉泓承本人又有出息,各项商务打点起来难免与朝廷颇多牵扯,是而官家各府的贵妇人也多来捧场。又有生意来往的商户,高朋满座,极为热闹。   尽管来往客人也有身带诰命的贵妇,但是在听闻下人来报荣安侯以及慕王妃也到府时,屋子里仍是起了一阵议论声。有些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称羡的神色,玉家长房长媳是侯府的大小姐,虽说只是个庶女,但是姻亲关系一旦维系住,略得提携便是极大的好处。且能接触到的等级层面与普通商户来说也就完全不同了,有个做王爷的连襟,往好了说,万一能得其青眼,只稍一引荐,便是通天之阶,这样的好处自然是谁都能想的到的,故而玉家以嫡长子的身份娶一庶出女,也并不吃亏。反而是颇多商家想搭上这样的关系而不能。   谢秋琅生下龙凤胎,亏损得厉害,人也极是疲累,只两天的功夫,精神气儿也未复元,故而看上去有些虚弱。她还未出月子,衣着简单,头上也只梳了个同心髻,插了朵通草五色宝花,脸上柔柔的一直挂着笑容,眼睛放在两个孩儿身上,简直都挪不开。   谢琳琅不敢抱,便就着奶妈子怀里瞧了又瞧,大姐儿看着壮实些,但也比单胎足月生产的孩子要小上许多,小小的,瘦瘦的,小手小脸上还红皱皱起着皮,哭起来声音倒大,大概是奶妈子总一个姿势抱她,她有些不舒服了,扎手蹬脚的就嚎哭起来,谢琳琅忙让奶妈子抱着大姐儿去次间哄。小哥儿比大姐儿还要小些,刚出生时只有三斤八两,不过倒底是大小子,较大姐儿能吃的多,喂奶时吸得也有劲儿,此时被奶妈子抱在怀里,包着大红襁褓,只一个劲儿的睡。   谢琳琅真是看得满心喜悦,拿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儿,也并不醒。便放低了声音,小声对谢秋琅道:“我瞧着这个小子长得像你多些,下巴跟嘴简直跟你一个样儿。大姐儿倒是更像姐夫,一双眼睛瞧着就精神。”   谢秋琅笑道:“不必这么小声说话,便是大声些也吵不到他的,小孩子都这样儿。”   谢琳琅哪里知道,见他睡得这样香甜,还生怕吵醒了他,又瞧了两眼,才让奶妈子抱出去了。又道:“大名今后好生的取也罢了,小名也该先取一个,总不能一直大姐儿哥儿这样的浑叫。”   谢秋琅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再不说我都要忍不住先提了。昨天大爷就跟我商量过了,说两个小家伙的小名要请王妃娘娘来取,也沾一沾王妃娘娘的福气。”   谢琳琅啐她一口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说不能让我轻省了去么!”两姐妹未出阁时接触不多,也未见得多亲热,反倒是各自成了家,相互走动,才愈发亲近起来,谢琳琅打趣她一回,就认真想了想,道:“依我看小名还是要寓意吉祥才好,叫着顺口,也能给姐儿哥儿添福气。不如就福姐儿瑞哥儿吧,你去问问大姐夫,若是觉得俗气,我再重新起一个。”   谢秋琅忙笑道:“再好没有了,哪里还嫌弃!”又欢喜道:“福姐儿,瑞哥儿,叫着也顺当,意思也好。”又打发人去前头回玉夫人跟玉泓承,玉泓承特意过来道谢。   坐了一会儿,谢雨琅谢芳琅连同三房的谢雅琅谢瑶琅也都过来了,小姐妹们都各自送上了贺礼,又去看福姐儿瑞哥儿。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又软又红的小孩子,就连谢芳琅跟谢瑶琅都放轻了声调,碰不敢碰,摸不敢摸的,挠心似的瞧了一回,就都出来坐着跟谢秋琅说话。   谢芳琅跟谢瑶琅两个是见面就吵的,此时便谁也不理谁坐得离了一丈远,偏两人是一样的脾性,见着好东西就撇不开眼睛。谢琳琅送了两个小家伙一人一个赤金的项圈,上面各镶了一块极好的金珀,玉家也是泼天的富贵,金银珠玉向来不缺,但这两块金珀已呈透明,每一颗里面都包裹着一片小小的叶子,若是一块也就罢了,虽说难得,也不是没有,偏这两块里面的叶子大小形状都几乎一模一样!这已是极为罕见了。且琥珀本就有镇定安神的效用,无论老人小孩戴着都是极好的。   谢芳琅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不由得想起在荣安侯府时,这位大姐姐从未戴过什么好东西,整日里的寒酸模样,曾经这样一个在嫡母面前头都抬不起来的庶女,如今竟也是富贵滔天了。   谢瑶琅想得却比谢芳琅还要多些,毕竟她也是庶女,虽然嫡母慈厚,但是庶出的身份摆在那里,日后能寻个家世差些的嫡子做正房太太已是不错,又或许嫁个家世不错的庶子,想要与谢秋琅这般是绝对不能了。心里不由得就有些泛酸,捏着帕子笑道:“秋姐姐真是今非昔比,以前我记得秋姐姐戴得金簪都是银包金的,如今竟连幔帐挂钩都是赤金的了,如此天上泥里,秋姐姐倒也习惯。”   谢秋琅如今过得如意,虽有祖婆母刁难和玉二婶娘生事,但好歹有夫君婆母爱护,现下又得了这样一对儿女,真是满心的餍足了,此时这样的话听来,便也觉不痛不痒,于是轻轻笑道:“日子过得如何,不在这些个上头,心里足意儿才是真的。”   谢瑶琅掩嘴笑道:“要说起来秋姐姐也幸而是嫁给了现在的姐夫,若当初真嫁到了贾家去,只怕就没这么足意了。”   此言一出,谢秋琅脸上顿时就变了色,谢琳琅也沉了脸,幸好这屋子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谢家几姐妹,只是这大喜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存心找不在自么?   当初贾儒这件事只有极少的几人知道罢了,按说严氏不该是将这种事也说给庶女听的人,怎么谢瑶琅竟也知道?   谢雅琅也是吓了一跳,不知是哪里露出来了一两句,竟被谢瑶琅听去了,不过料她也只是听说个只言片语,并不知细情。便立刻将脸一板,斥道:“瑶妹妹慎言!什么嫁不嫁的也该是你说的?别说你还未出阁,就是出阁了,就能议论长姐的婚事了不成?什么贾家?贾家连侯府丫头都配不起,你倒是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   谢瑶琅也只是到正房去请安时听严氏说了一句“幸好贾家这事儿没成。”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捉摸着说出来给谢秋琅添些堵罢了。此时又被姐姐骂了,这个姐姐简直跟嫡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不服气,但也只是动了动嘴唇,低下头,不吭声了。   谢雅琅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又说了两句,就扯着谢瑶琅出去了,谢芳琅更是一个坐不住的,也跟着她们走了。   其实说起来此事是谢秋琅被算计不成,原也没什么,只是怕男方家里有些疙瘩着罢了。   谢琳琅拉着谢秋琅的手道:“大姐姐不必为此事烦心,贾儒之事大姐夫早就知晓,也并不在意,你放心。”   谢秋琅立时惊道:“他如何会知晓?”   谢琳琅笑道:“原是你们大婚那日就有人故意透了风声给大姐夫了,这心思也好猜想,无非是想让大姐夫心生嫌隙。但是大姐夫是否在乎,也不用我说,只看大姐夫对你如何就知道了。”   曾经在赵氏手底下小心翼翼的活着,又险些被贾儒算计了去,那些过往一直压在谢秋琅心底,她原想着这一辈子都不会说给人听了,没承想玉泓承却是早就知道的,他毫不在意,依然全心全意待她好。她垂着头,泪光在眼眶里打了一转儿,抬起头时,已经笑道:“谢谢二妹妹告诉我这些。”   三人说些闲话,又说起谢雨琅家中事来。谢雨琅面色红润,笑容也多,与在家做姑娘时没什么差别,若是不知内情的,谁能想得到她婆家是个烂摊子。   谢雨琅笑道:“我正有个趣文儿要说给你们听呢!我家那位怀着身孕,简直以为自己就能上天入地了的姨娘,前儿挨了一顿戒尺。”   谢琳琅皱眉道:“定是这姨娘又不省心了?”   谢雨琅道:“可不是么!前儿我家二爷军中操练时不小心伤了腿,原也没大碍,将养两日罢了,只是吃食上注意颇多,我便盯着厨房紧了些。那日我正在厨房里头呢,许姨娘也是打探出来我在厨房呢,想着这样的天赐良机,就挺着肚子往正房去了,偏巧婆母来了我们院子的正房瞧二爷的腿,听丫头报说许姨娘来了,大爷就说让她先回去。许姨娘还以为是我故意命丫鬟诓她呢,竟不信,她惯会哭闹的,便在门外喊一声哭一声,又捧着肚子叫疼。也没人附和她,一个人就热闹的很。二爷在屋子里头听得心烦,便要让人赏她板子,直把丫鬟们吓得一跳。最后还是婆母顾及着许姨娘肚子里的孩儿,虽说生气,却也免了板子,便赏了戒尺打手心了。”   听得谢秋琅都叹了口气,这样不懂规矩的姨娘,婆母竟还护着。   谢雨琅却是处之泰然,笑道:“你们倒不必为我担心,如今那几个通房,二爷已经做主打发了两个了,再有不规矩争宠献媚的,我便照着这个例打发了就是了。”   谢雨琅怕这些姨娘通房的事扫了大家性头,便住了话题,说起谢琳琅的身孕来。谢琳琅最近胃口不好,但是郑妈妈总想着法儿的让她多吃些,但是吐得却也厉害,故而丝毫未见胖起来,只是嘴倒是越发刁了。   又问起谢雨琅的喜信儿来,说到这种事儿上,谢雨琅竟也难得的红了脸,小声道:“大夫说日子还短,做不得准,我也只是这个月月信没来罢了。怕不是,就没敢跟你们报信儿。”   谢琳琅就取笑道:“见你红次脸可真是金贵的很,有了这样的好事还藏着掖着的!”   谢秋琅也笑道:“等肚子大起来,看你还能瞒谁去!”   谢雨琅倒底不是忸怩之人,虽说红了红脸,态度倒也大方,道:“若报了信儿去,最后竟不是,你们不还得骂我诓你们么!而且,我也实在不确定是不是,我之前月信就有不准的时候,再等上半个月,大夫诊了脉才能确准的。”   谢琳琅笑道:“无论是不是,你如今都要仔细些个,你家里那些人都不轻省,你要心中有数才好。”   谢秋琅还在月子里,谢琳琅谢雨琅怕她劳神,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歇着,两人就出去外头坐着了。谢琳琅也不敢坐太久,又看回福姐儿瑞哥儿便告辞了。   等客人都散了,玉泓承才带着玉夫人亲自过慕王府,跟慕王妃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想这章解决了玉二婶娘的,可是超字数了,下章罢。   这几天忙,嘤嘤嘤,你们是不是抛弃我了?   ☆、第83章 发作   玉二婶娘打了黄女官之事,谢琳琅当天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数,只是一直在等着玉家动作。   此时听说玉夫人与玉泓承来了,便忙笑着命请进来。   玉夫人与玉泓承进得屋来,先请了安,谢琳琅请他们坐下,又命丫鬟端茶上点心果品。玉夫人再三致歉才谢了座,玉泓承服侍他母亲坐下,自己只是站在一旁。   谢琳琅便笑了笑,这位大姐夫虽是商户,却是极懂规矩的,比起世家子弟来也依然毫不逊色。   玉夫人面带愧色道:“我与承哥儿特地来跟王妃娘娘请罪,王妃娘娘之前因心疼秋娘便赏了黄女官过府看照,咱们都感激非常,没承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我与承哥儿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王妃娘娘,如今也只是厚着脸皮来罢了。”又瞧了眼玉泓承,接着道:“前儿承哥儿的二婶娘来了咱们府里,他二婶娘脾气一向急躁,差点儿撞到了秋娘的肚子,黄女官实在忠心尽责,便将他二婶娘拦住了。如今想起来我这心里还后怕得很,若不是黄女官当时眼疾手快拦在了头里,福姐儿跟瑞哥儿……”说着眼泪都要涌出来,这两日她每每将一对孙子孙女抱在怀中,都难免一阵心惊,若是没有黄女官,这后果她想想都承受不住,只怕自己都能立时哭死过去。她一向是个温婉的人,不论对待长辈妯娌还是仆妇,都是一副慈厚心肠,她之前还对玉二婶娘下不去狠心,而今她只要稍一想起当日的情形,便恨不能立时就将玉二婶娘赶出府去,再不许上门。她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睛,才道:“他二婶娘见黄女官拦了她,竟出手打了黄女官。黄女官是王妃娘娘谴来的,又有七品的官身在身上,他二婶娘犯了这样的大错儿,咱们也不敢随意处置,便还是来回王妃娘娘。只求王妃娘娘不要因着此事动气,若气着了王妃娘娘,咱们家这过错就万难饶恕了。”   谢琳琅笑道:“此事并不与玉夫人相干,哪里来的怪罪一说?况且我大姐姐有夫人跟大姐夫爱护,我也放心的很。若只是因着我的体面,此事也就罢了,我也不会追究,但黄女官是当年贤妃娘娘宫中的女官,因伺候贤妃娘娘有功,圣上亲口命封的七品女官,是以这里面还有着圣上以及贤妃娘娘的体面在。玉二夫人竟敢打了黄女官,莫不是对圣上以及贤妃娘娘有所怨望不成?”   玉夫人闻言脸上一惊,已经说出对圣上怨望之词,只怕这处罚是不能轻了。但随即又悄没声息的叹了口气,玉二婶娘仗着老祖宗喜爱,这么些年猖狂惯了,她从未作过计较,只是如今玉二婶娘竟差点儿害了她的孙儿,她也不能再心软。   谢琳琅敛了笑,对外吩咐人道:“既如此,便将玉二夫人请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她是何故竟敢对圣上与贤妃娘娘心生不满?”   见她命人去玉府提人,玉泓承忙道:“回王妃娘娘话,来之前我便想着王妃娘娘可能要审问二婶娘,此行便也将她带了来,此时正在王府门外,有两个婆子看照着。”   谢琳琅面上不显,心里却笑了笑,这位大姐夫脸上虽露遑恐神色,心中却应该是极趁愿的很吧。想必他一直都想寻个由头彻底打发了玉二婶娘,但是因着玉二婶娘长辈的身份,他若出手,一大摊子的规矩礼法束缚着难以动作,现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一时两个婆子带着玉二婶娘连同黄女官进来,玉二婶娘心中虽惧,但她实在不觉得打了一个奴婢能有多大的错儿!无非就是谢琳琅仗着王妃的身份故意苛责她罢了。故而即便跪了下去,也依然硬挺着脖子,并不服气。   谢琳琅见她斗鸡脖子似的,倒笑了,道:“玉二夫人气性倒大得很,敢动手打圣上亲封的女官,实该送去顺天府好生审一审缘由。”   玉二婶娘哪里有什么气性,一向是个遇强则弱的主儿,只不过她现下一心觉得是她这个侄儿跟大嫂借着谢琳琅的势整治她,不由得冷笑一声,抗辩道:“王妃娘娘明鉴,是黄女官先对我动的手,一个奴婢也敢打主子了,这才合该送去顺天府审理呢!我这大侄儿也果真是个好的!我好歹也是他婶娘,竟连长幼也不顾了,连自己婶娘也整治起来。我与大嫂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些年,我待大嫂如何恭敬,大嫂都没看见不成?如今竟挑唆了王妃娘娘发作我,我身份低下,连在王妃娘娘跟前儿伺候都不配,我又能说什么?任人处置罢了!只是王妃娘娘也别用这样的借口,叫人如何心服!”说着就哭天抹泪儿起来。   玉泓承此时便道:“王妃娘娘有孕,二婶娘竟这般在王妃娘娘面前哭起来,若真有什么妨碍,只怕不仅二婶娘一人要担罪责,恐还要连累二叔父与几位弟弟妹妹。”   玉二婶娘闻言一愣,倒底还是怕牵扯到儿女,表情挣扎,眼泪就憋了回去。   玉泓承又道:“另外关于黄女官的身份,二婶娘只怕没听明白,黄女官是圣上亲封的女官,如今二婶娘打了黄女官,难免让人觉得二婶娘是对圣上心生不满。若果然如此,不只二房,只怕玉氏一族都要被二婶娘牵连了。”   玉二婶娘这才真的吓到了,她哪里会想得到这般严重,脑中一阵惊雷滚过,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谢琳琅笑道:“罢了,若真将玉二夫人送去顺天府,提审起来,只怕大姐姐也要跟着受累。不过敢动手打女官,又不能不罚,既是玉家妇,就在玉氏宗祠按照家法处置了罢,这样差点儿连累玉氏一族的大罪,想来便是最重的家法也堪受了。”   玉泓承立刻恭声道:“二婶娘虽犯下了这样的大错,但好歹也是长辈,我便抖胆求一回王妃娘娘恩典,若真用了最重的家法,只怕二婶娘便逃不过一死,还求王妃娘娘能恕了二婶娘死罪,请族人商讨如何施罚之后,便谴二婶娘往天津,与二叔父团聚,只终生不再入京也罢了,还求王妃娘娘能够应允。”   有这样一个人在家中搅事,虽说没多大错儿,但是一天一出儿事,也让人搓火得很,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罢了。   谢琳琅点头道:“这样也好,既然是大姐夫求情儿,我也没有不应允的理儿。想来也是玉二夫人镇日里闲在府中,才生出这些事端来。日后离得远些,或许就好了。”   玉二婶娘仍是一脸回不过神来,直到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扶的“请”了出去,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只是打了一个奴婢嘴巴子罢了,怎么就到了再不许她入京这样的境地了呢!   玉泓承便笑道:“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如此宽和,二婶娘也必定感念。”   玉夫人也忙站起来道谢。   谢琳琅有着身孕,便也不虚留他们,又问了几句谢秋琅,他们就告辞回去了。   折腾了这一整日,难免疲累,之前因要见客,便没卸钗环,此时进了内室,碧桃绿蕉便忙上来给她更衣擦脸。又解了乌油油的长发,坐在半开的菱花窗前,任绿蕉拿着犀角梳篦给她通发。   春日乍暖,花压栏杆,檐下的垂丝海棠枝叶硕硕,花影曳窗。   时下已近黄昏,浓丽的光影打过来,连青石墙都晕染上暖色。   见此时景物颇好,谢琳琅便由碧桃扶着到院子里散散,刚出了房门,便瞧见萧慕大步走进来。   她的腹部已微见隆起,现下春衫又轻薄,看得便更显眼些。萧慕快步上前亲手扶过她,垂下头,温文笑道:“今天觉得可还好?”   他下午有事进了宫,此时刚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大红的通袖襕曳撒,头上束垂缨金丝冠,眉眼含笑,这样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成亲这许久,谢琳琅竟仍觉有些愣神。   待回缓过来,便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红,微笑道:“今早你刚问过的,如今倒又来问上一遍。”   萧慕听了,便伸手又去摸她的肚子,扶着她沿着海棠花道走一走,身边的丫鬟们都是有眼力价的,早就退得远远的了。此时他才笑道:“东宫的白良娣有身孕了。”   白良娣?   谢琳琅闻言一怔,抬头见萧慕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怪不得他今日这般高兴,也确实是喜事一桩。不过对于太子来说,只怕又是一顿焦头烂额的忙活了。   萧慕笑道:“早有言官风闻上奏,又将之前太子夺幕僚之妻一事翻将出来。以前太子硬纳了白良娣一事之所以能够弹压下去,还是因为太子妃诞下双生子,父皇大悦,一层层殊荣加上去,又见那位被夺妻的幕僚都无甚说法,言官才做罢。如今已愈十数载,白良娣竟仍能有孕,也实在是个有本事的。”   谢琳琅也笑道:“只怕太子妃才是不好过呢!”不过随即又想到一事,便道:“太子如今形势已然十分不好,若是逼得他……”   萧慕眼中冷光一闪而过,沉声道:“我已经做了部署,你无须担心。另外还有桩事,父皇已经为大公主赐婚了。”   谢琳琅忙问:“是哪家?”   或许之前尤二夫人之事彻底惊动了祝明珠,自此后,她便只在家中待嫁,一应宴请皆被辞拒,太子一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更遑论逼她退亲一说。   萧慕神色缓和了些,他一边走着,一边道:“是礼部侍郎之子。门风清正,家中规矩,虽不如何显赫,却也能优渥一世了。”   皇上果真是一片爱女之心。   两人絮絮说着话,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远山黛色浅浅,湿露下降,两人便顺着原路缓缓向院子走去。   ☆、第84章 出城   入了夜里,天气骤然阴沉起来,没有明月,远近只见簇簇灯火。   皇上这个时辰突然宣召,就算无事也难免让人心中几重掂量。   萧慕给谢琳琅掖了掖被子,不肯让她起身,现下虽是春日里,但夜中寒意仍重。不过谢琳琅哪里能放得下心,只是没个头绪,连担惊也不知从何担起,自萧慕走后,她便一直也未能睡得踏实。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睁开眼睛,惘惘环顾四周,天边已现蟹壳青,衬得远山似黛又似浅墨。   拂晓仍是分外寂静,隐隐像是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说话,缓缓传来一字半句,又过了半刻便没了声息。然后就听碧桃隔着帘子轻轻唤道:“王妃娘娘。”   谢琳琅心头突地一跳,坐起身披上大衣裳,命她进来。此时碧桃青白着一张脸,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再沉稳,也没见过这等局面,不由得便有些慌神,她强自抑制,才能不颤抖出声,又回了回神,忙低声道:“王妃娘娘,王爷刚刚命墨烟前来传话,说是一会子宫中会有内相出宫宣召,命三品以上命妇及武官家眷即刻入宫。王爷说让王妃娘娘多拖上一时半刻,千万勿要进宫!等大军整饬好,便立即护送王妃娘娘前往承州。”   也亏得碧桃还能一口气顺当说完,如此明晃晃命武官家眷入宫,分明就是挟持之意。她猛然想起之前萧慕同她说的那番话,若是太子有所动作,便会将她送往承州!   不知宫中此时是何种情形,只怕是个危局,但萧慕既然能命人送出消息来,他便是无碍。谢琳琅稍稍放心,既有大军在手里,便是太子即刻登基了也不怕。   她命人收拾了轻简的包袱,府中一应人等皆不惊动,她按照往日里的时辰梳洗用饭。春晨露重,偶有几只虫蠹窝在草丛间扯着嗓儿鸣几声。   夜晚时阴沉沉的天气竟乍然明朗起来。   她立在檐下,头顶是疏疏散散的枝叶,风一吹,便细细碎碎摇动起来,这春日简直明朗的出奇,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那么蓝,蓝得让人醉了心神。远处是重叠远山,皇城的金瓦红墙趁着这明朗日光越发耀眼无俦。   果然辰时一过,就有内相前来宣旨。   这内相眼生得很,佝偻着身子给谢琳琅请安,一双鼠目透着机灵头儿,见谢琳琅依然站在门边儿上,并不请他入厅堂,便笑了笑,尖着嗓儿道:“回王妃娘娘,万岁爷有旨,宣娘娘即刻入宫。”   谢琳琅淡淡扫他一眼,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笑道:“不知是单宣我一个人,还是其她有品级的命妇都要入宫?”   那内相见她没有领旨的意思,便拖长了音儿道:“奴婢只负责通传跑腿儿,万岁爷下了什么令儿奴婢哪里敢窥探。万岁爷原是命王妃娘娘接到旨意即刻入宫的。”抬头望了望天色,一副有罪你也担待不起的神情,“如今已经耽搁了这么会子了,还请王妃娘娘这就起程罢。”   他这番作态或许能唬得住别人,但对谢琳琅是不能够了。谢琳琅牵起嘴角一笑,道:“既然是父皇的旨意,那便将圣旨拿来我瞧瞧,瞅你这副模样也不是正经子的内相,谁能长成你这贼头贼脑的样儿呢!或许就是矫诏来诓人的也说不定!”   那内相还没听人这么当面就如此揭他短儿的,心里头难免搓火,想对付两句,转念一想,还是办正事要紧,等她入了宫,看她还怎么拿出这副主子款儿来!到时候任人捏圆搓扁,只怕她也不敢露一声儿。   便挺起身子将麈尾一甩,抱臂道:“王妃娘娘说这么些个话,莫非是想抗旨不成?自来宣召也没有拿着圣旨来的,王妃娘娘还是请起身罢!”   他手中的麈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枝头驻立啾啾的黄鹂被惊动了,扑棱着膀子就腾飞出去。   谢琳琅轻嗤一声,“这就起身?”一面说着,一面捋了捋自己身上的袄襟,她的小莲叶纽子上挂着十八子手串,底下一尾红穗子轻轻拂动,她抚了两回,眼皮子也不抬,矜傲道:“便是即刻进宫,也得容我先换了衣裳,就穿这般常服叩拜父皇,岂不失礼?你且稍等罢。”   就要进屋去。   那内相见她这番作派,傻子也看得出她是在故意耽搁,心里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宫里的形势不等人,他虽不能近万岁爷身伺候,但多少也知道些个形势,宣这些外命妇入宫,其实关键还是武将家眷,他原想着那些个武将家眷会难缠些,没承想竟先在慕王妃这儿碰了硬墙了。但时间他贻误不起,若真出了蒌子,他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声气儿便也硬了起来,“王妃娘娘整饬姿容这个谁也不敢拦着,只还请王妃娘娘不要阻误了奴婢办差,这是万岁爷亲口下的令,谁敢担着?”   谢琳琅倒像是未听到他这番话,并没答话,也不动身,那内相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正要命人动手,就突然听谢琳琅笑道:“原来你还真是在诓咱们呢!这宫里走了水,白烟一翻几丈高!父皇在这个时候宣我进宫去,难道是让我去扑火的不成?”说着就哂笑一声。   什么白烟几丈高?那内相心中嘀咕一句,这王妃娘娘神神叨叨莫不是中了邪罢!心里虽这般想着,却也不由得转身望向皇宫方向。   一开始还未看清楚,打眼瞧了半刻,才突然发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再定睛一看,果然见皇城中某处宫殿上方翻腾起滚滚白烟来,窜腾着上升,直接天碧。隐约还能瞧见似有熊熊的火焰冲到了半空中,火舌撩人,不过眨眼功夫就攀上旁边一架木质描金的角楼,大火几乎弥天。   那内相腿立时一抖,差点儿没膝盖一弯跪下去。   谢琳琅笑道:“我瞧着这火势大得很,只怕我去了也扑不灭,公公还是请别人去罢。”   那内相此时哪还有心思跟她对付,他是在宫中摸爬滚打九死一生才混到如今这位置的,心里头若不活泛也不能到万岁爷宫里。他对宫中的构局再熟悉没有了,那火舌腾起的地方,模糊瞧着像是万岁爷的寝宫,若真是如此,只怕就要变天了!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匆匆告了罪,便急步而去。   谢琳琅突见火起时,其实心中亦是骇然,她强自定了心神,打发人去瞧萧慕是否有消息递出来。如今这般等着,左右难熬,花了很大力气强制自己静静坐上一阵,又吃了些东西。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有脚步声,转眼到了门外。   是萧慕身边的影卫池尉,对谢琳琅长揖一礼,道:“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护送王妃娘娘,如今大军集结城外,尚进不得城来,只能委屈王妃娘娘乔装由角门悄悄离开。事不宜迟,还请王妃娘娘收拾妥当便即刻动身。”   谢琳琅如今有着身孕,穿男装也不像,便扮作普通仆妇的模样,仅带了贴身的几个丫鬟便往角门去。   谁知刚出了院门,竟见赵侧妃正站在门外,赵侧妃脸色惊惶,显是有意而来。此时她猛然见谢琳琅这般打扮,便知果然有大事发生。今早赵妃已谴人悄悄告知她的陪嫁妈妈,当今圣上只怕熬不过午时去,之后太子继位,凭她慕王侧妃的身份,若不为太子立些个功劳,恐怕日后她得跟着慕王一起死在哪儿都不知道呢!凭什么?慕王从未对她有过情意,有福她不能与之同享,杀头的事儿倒要带着她了!此时她见王妃这般装扮,显然是要逃命去的,慕王妃都去逃命了,倒要她这个慕王侧妃留在府里等死么!   她死死的捏着手中的帕子,拦在谢琳琅面前,笑道:“王妃娘娘怎么竟穿成这样儿?刚才妾身猛然一瞧,竟没敢认!王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谢琳琅见她有意言语相拖,也不与她多费唇舌,只吩咐人拦住她,便要走。   赵侧妃此时是孤注一掷,哪里肯让她这般就走,挣扎着高声道:“王妃娘娘前脚走了,下一刻就会有人递消息给太子爷,只怕王妃娘娘连城门都出不去!”   谢琳琅骤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她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效用,忙接着道:“王妃娘娘若硬要出城,兴许还会遇到危险,倒不如留在府里等王爷回来,到时什么不好说呢!”   明媚的春日静谧如昔,她见谢琳琅脸色淡淡,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不由得有些忐忑,过了半晌,只听谢琳琅静静道:“灭口罢。”说罢就转身走了。   池尉面无表情应了声是,在谢琳琅转身时,手起刀落,赵侧妃甚至还来不及惊叫出声。   谢琳琅自角门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漆平头车,车上只坐着一个穿着青布衫,头戴折檐毡帽的驾辕仆役。马车外头瞧着普通至极,内里一应设备却是全科的很。车里铺了厚厚的毡毯,置了四个大引枕,又顾忌她有孕,马车行得极慢。   她始终记挂着赵侧妃那番话,若真的被太子堵在城门口,只怕便是凶多吉少,她欲马车快些行进,池尉与那仆役一同坐在车辕之上,只摇头不应。她知道这恐是萧慕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   谢琳琅始终惶惶,强迫自己静下心,听车轮辘辘前行。从王府到大城门,若打马疾行,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走完,此番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透过帘幕缝隙凝目远眺,只见高高城门巍峨而立,城门下有着甲胄侍卫交叉巡视。   待马车缓缓走近,领头的侍卫便横刀走至马前,抬手高声喝止:“上头有令,今日任谁也不准出城!”   ☆、第85章 变天   广渠门相较于其它几个城门更为简朴,单檐歇山顶,回廊绕上两个弯儿就能兜转一遍,平日里往来喧嚣,如今下了禁令,青瓦飞甍便显出几分阴冷来。方今京城警跸分派细致,内城九门由禁卫衙门执掌,而外城七门则是由五军都督府分派人员守门禁。萧慕与五军都督府并无过多交涉,现下又是非常时期,只怕城门难过。   此时听守城校尉一声高喝,池尉并未言声,倒是驾车的仆役立时露出一张笑脸来,道:“原来是刘校尉啊,咱们可是有交情的,上个月刘校尉亲娘办大寿我还去随了份子呢!对了,刘校尉的那个小娘子咱们也见过,细皮嫩肉的真是水灵得很,咱们瞧了谁不羡慕你的艳福?当场就有人流了哈喇子。如今瞧着刘校尉这龙精虎猛的,定是那小娘子伺候的服帖!”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因刘校尉就立在车前,故而听得清楚,其他几个城门小吏虽也有看向这边的,却不一定能听得真切。   刘校尉闻言立时就变了脸色,额上青筋突了几突,倒底没拔-出刀来。一瞬间心中已是几重思量。车辕上这两个人他确实自己并不认识,但是他也同样确定他们知道自己的底细,并且十分详尽。   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   那仆役还在轻言轻语的笑着道:“刘校尉莫不是想不起咱们来了的吧?咱们便给刘校尉提个醒儿,两个月前,在舳舻胡同,刘校尉可是风-流快-活得很,若是李大人知道他的外室被人扒-光了屁股,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提携你呢!”   刘校尉脑中顿时轰的一声,他果然知道!这件事若真露了出去,只怕他就活不成!   只是他也并不蠢,外城共有七门,可他们偏冲着这道城门来,显是预备着拿捏他。如今京中形势难料,严守城门又是太子亲下的钧令,若真放走了不该放的人,族灭也不过就是太子爷一句话的事儿!   他心中衡量轻重,转瞬间就垮了肩,拱拱手道:“还求这位爷体量一二,城门禁行是太子爷的令儿,我要是敢违命,太子爷还不立时就要了我的脑袋去!”眼睛珠子一转,讨情儿道:“咱们广渠门下了禁令,其它城门却是未必,两位爷不如绕到别的城门瞅瞅,兴许不费劲儿就过去了。”   那仆役听得这话儿就笑了,“刘校尉打量咱们是傻子呢,就你广渠门下了禁令,别的门都四敞大开?刘校尉是觉着咱们不敢将你那事儿说出来还是怎地?”也不再跟他啰嗦,立刻扬脖亮嗓儿吆喝一声,高声道:“舳舻胡同野鸳鸯,绿帽盖到京章上……”   刘校尉头皮一阵发麻,两腿一软,忙道:“别,别喊了!”生怕他再说下去,转身就命那几个小吏开城门。   那几个城门小吏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心想反正是校尉的令儿,便是出了事也合该他担着!其中有一个却觉着不妥,大着胆子劝了劝,“这是太子爷的令儿,若出了事儿,只怕咱们都得没命!”   刘校尉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放他们出城门会不会出事儿还两说着,此时若是被他们一嗓子喊出来,自己马上就要出事儿了!于是立刻唬着脸斥道:“胡乱下你奶奶的蛆!还不快开!”   几人被呲哒得一缩脖子,也不再耽搁,便去城门跟前儿正要合拔门栓,却见程佥事从城楼上下来,他两眼一瞪,一巴掌便将刘校尉扇出老远,叱道:“混开你娘的城门!这是太子爷下的令儿,想死也拣个好地方!城东就有棵歪脖子树,你去吊死了也省得累咱们连坐!”   刘校尉捂着半边脸,不敢吭声儿了,却拿两个眼睛哀告的看向车上那两人。   没承想会横生这么一枝节,池尉摸向身侧的软剑,那仆役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城门里还有驻兵,若真动了手,他们两个无妨,但要想将慕王妃安全护送出城几乎就是不可能。   程佥事立刀马前,道:“车上载的是什么人?因何故要出城?”   那仆役打着哈哈,“咱们是在舳舻胡同那家伺候的,因我大哥的老婆怀了身子,大奶奶便厚恩赏了咱们一年的假。咱们便想着趁大嫂子孕期还短,赶紧回老家去,要不等月份大了,想回也回不成了。求老爷赏个恩典,让咱们出这一趟罢!”   程佥事哼了一声,“若光听你说说就妥,咱们也就不必办差了!把吊着的帘子撩开,验明了再说!”回身一摆手,便有两个小吏过来要撩帘子。   谢琳琅在车厢里头听着,心头阵阵骤跳,碧桃青杏几个也十分紧张,将谢琳琅护在身后,就在觉得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池尉稍转头,轻声道:“不必担心。”   如今时辰已近辰时七刻,谢琳琅一颗心提得高高的,终于听到一队快骑飒沓而来,马蹄声疾,快至跟前儿时,骤然一提缰绳,嘶鸣而立。马上之人一身长身甲,长眉入鬓,峥然道:“放行!”   程佥事凝目一望,立刻就笑了,“原来是卫统领,卫统领有话咱们不敢不遵,只是……外城是归咱们五城都督府执掌的,且又有太子爷的令儿,这……”便露出颇为难的样子。   卫长玉笑了笑,“程佥事禀公尽职,着实可敬。”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来,扬手扔到程佥事手里,淡淡道:“不知万岁爷能否支使动程佥事呢?”   程佥事捧着那块金牌,吓得手一哆嗦,上面金灿灿的圣御二字像烫了他的手一般,忙将金牌奉还上去,道:“卫统领说这样的话,卑职真是万死难辞了!”   麻溜儿示意城门吏放行。池尉与那仆役对卫长玉拱手一礼,卫长玉在马车驶过身侧之时,轻声道:“天变,勿归。”   谢琳琅不敢掀开帘子瞧,一想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归还,眼眶子便不由一酸。   出了城门,萧慕在城北的驻军便调来一支二十人的侍卫队随行。青杏掀开帘子,望着这些铮铮铠甲的兵勇,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道:“有他们在,奴婢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紧张了半天,终于放松下来,碧桃有意调节气氛,便笑道:“你莫不是瞧上了谁罢?这才出城半刻钟不到,都掀了四回帘子了!”   青杏脸一红,啐道:“我看你是该找个大夫开方子败火了,见个男人就收不住心思,才会这般想我!”   碧桃倒不恼,抿嘴笑道:“王妃娘娘您且再等等,没准儿过个几日就有人跟娘娘您求恩典来了!有人倒还不承认,当咱们都不知道呢!”   绿蕉在一旁听了也笑起来。   青杏脸上恨不得红出血来,嗫嚅半天才道:“奴婢还小,奴婢还要再伺候王妃娘娘呢,他,他若诚心,就得多等几年!”   谢琳琅一听“他”都出来了,竟果然有事儿,立时唬着脸道:“你们几个都知道了,打量着就瞒我呢!”   青杏见谢琳琅生气,忙道:“王妃娘娘若是不允,奴婢便伺候王妃娘娘一辈子,反正奴婢也不想嫁人!”   谢琳琅垂着嘴角打趣她,“那可说好了,你要在我身边儿一辈子的,不管那个‘他’是谁,若是来求恩典,我就一律不应了!”   青杏没想到谢琳琅应的这么痛快,便是一呆。   大家都笑起来,这一早晨的紧张情绪倒散了不少。   只是,到了晚间萧慕就谴人乘快骑带来了不妙的消息,圣上驾崩,太子入主朝乾殿,齐王慕王各率大军驻守城郊。此时京城已然慌乱不堪。   甘泉宫中,宣城长公主立于重重幔帐之外,明黄色的穗子轻轻拂动,她望着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冷笑一声道:“皇兄忌惮了我一辈子,如今怎么样呢?还不是我来送皇兄最后一程?皇兄既说不出话来,也就不必言语了,倒是有桩事我一直想告诉皇兄,只是没拣着机会罢了,我那四侄儿当年战死在西北,我也出了一份力呢!我知道皇兄最疼的就是萧宥了,只有他死了,皇兄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皇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并不动唇角,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拳头却紧紧握住。   宣城长公主看到了立时欢喜的一笑,道:“皇兄也生气了!皇兄可还记得我的第一个孩儿,就是皇兄命人端来的药,之后我就再也不能有孕了,我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儿了,就因为你的忌惮!你怕我的孩儿抢了你的皇位么?哈哈,你放心,我会扶持太子登基,太子无能,日后我便要掌这江山,皇兄你又能如何!”   她自小就备受宠爱,便是这个皇兄又能如何?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她输过一次又能怎样?如今她大获全胜了!   宣城长公主大笑道:“你那两个嫡亲的孙子,你还不知道罢?一个暴虐成性,一个好-色如狂,将来把江山交到他们手里,还不如由我来把持!皇兄你说呢?”   窗外春日迟迟,这偌大的皇宫里,依旧如几十年前一样,红墙金瓦,高角飞檐,只是人心易变,曾经跟在他身后唤他哥哥的小女孩,如今他已经完全不认得了。春来秋往,只有这冰冷的宫殿,几百年岿然不动,视历朝兴衰亦无半丝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上首页强推了,好开心!   ☆、第86章 宴驾   天禧十八年春天,大日头约摸有四十多天,火似的从东晃荡到西,富贵人家的妇人不知耕稼之难,手里摇着团扇踏春赏花不亦乐乎,老百姓却是叫苦连天。   有些地方一直没有下雨,抗旱种了庄稼,长出来被烈日一烤,几乎死了大半。老百姓苦不堪言了一个多月,五月一过,像是有高人作法似的,突然就下起雨来,颇有些豪雨如注的势头儿,几乎将响遍六宫的丧钟都盖了过去。   闫如海暗骂了句:“不长眼!大行皇帝刚去,雨下成这样儿,这丧可怎么出!”宫里头有不少人也迷信的很,在心里嘀咕两回,倒底没敢明面儿着骂老天爷,谁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大行皇帝哭丧呢。   他原先是东宫的老人儿,一直在太子爷身边伺候,这场宫变虽称不上惊心动魄,他这辈子可也不想再经过一回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要说大功,这里头全赖宣城长公主料敌先机,说起来也怪,长公主怎就知道先帝什么时候要去呢?   一想到大行皇帝,他愁眉苦脸了半日,这入殓发丧都由他掌办,办丧事规矩最多,更何况是给大行皇帝办丧事。雨下成这样,不是成心不让他办好这趟差么?   白幡刚挂上去,就被大雨浇成落汤鸡,哪有一点儿办白事该有的肃穆!闫如海抱着拂尘垮着一张脸立在檐下看雨。朝乾殿换了主子,新主子还等着他赶紧处理好大行皇帝的丧事,好登基呢!京外头齐慕二王大军虎视眈眈,西北的将士也不好打发,新主子想坐稳这大位,闫如海在宫里也算什么都经历过了,他摇了摇头,怕是难!   不止是难,若是坐不好这位子,只怕连他的命也都没了。   太子已经两天未在人前露面,都说太子爷纯孝,大行皇帝去后,太子爷悲痛欲绝,日夜守在灵前,若不是身边的宫人眼疾手快的拦着,只怕就要随了万岁爷去了。又道这大雨来得及时,太子爷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老天爷降下这大雨,解了秧苗之旱。   如今宫中人心已经稳定下来,太子妃也是个有手段的,恩赏重罚一样不落,今儿刚打死两个嚼舌头的宫女,说什么大行皇帝是被宣城长公主害死的,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得,不是存心找死么!太子妃将东西六宫的宫人都叫来围观,两个宫女被绑在长条凳子上,先拔了舌头,再钝刀子切肉似的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她们没了舌头,喊叫声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听着尖刻渗人。   那两个宫女便是淑妃宫里的人。德贵妃倒是没什么动静,总归她儿子没了,剩下由谁做皇帝她也不见得好过。她一心认为是太子害死了三皇子,当上贵妃之后没少寻东宫的排头,凭太子妃那点儿气量,哪里会不计较。反正她已经是活死人一个了,便是让她去做朝天女,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但是淑妃不同,原本二皇子收买人心,笼络军队,又时常在先帝跟前儿表孝心,路铺得差不多了,结果却被太子占了先机,连禁卫军的令牌他都拿在了手里,如今在宫里还有什么盼头,无非还能传一传太子大逆不道的流言,日后二皇子夺位也师出有名。   自打皇后没了,她便执掌六宫,后来德妃晋位也没能盖过她去,尊荣了半辈子,如今被太子妃打死她宫里的两个宫女,连跟她说一声儿都没有,这口气她如何咽得!在娴裕宫摔杯打盏,沉着脸命人请太子妃来。   太子妃得了宫人传话,便笑吟吟的起了身,她如今是胜利者,不管用得什么手段,再过上两天她一准儿就是皇后了,去瞧瞧淑妃娘娘歇斯底里的模样倒也痛快。   娴裕宫里的牡丹极负盛名,花开时节富丽端贵,花团锦簇,只是现下这时节里,花朵落败,残瓣洒落一地,凭添了几分凄凉意。   刚上了宫宇前的台阶,就听到里头破冰似的脆响,想象了一下淑妃此时的狼狈模样,太子妃心中畅快至极,抬手扶了扶流光溢彩的凤钗,迈进门槛。   淑妃正立在紫檀大案旁,依旧是华服盛妆,只不过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已不复初时神彩,仅几日的功夫,便显出老态来,她刚劈手摔了一个玻璃地儿的砚屏,以往端稳娴雅的模样早已不见。   太子妃矜傲的绕过那一地碎片,挑干净的地方走,归置了下八宝幅裙,在七屏宝座上坐下来,盈盈一笑,道:“淑妃娘娘这是何故?竟连父皇赏赐的砚屏都摔了,若没个正经子的缘由,只怕还能治淑妃娘娘的不敬之罪呢!”   淑妃冷笑,“不敬?你们害死了万岁爷,倒还敢来硬仗腰子跟本宫说话!这罪名若是传出去,只怕你们一个一个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太子还没当成皇帝呢,你倒跑来摆皇后的款儿了!如今本宫还是淑妃,万岁爷亲口命本宫掌六宫事,你不过是东宫太子妃,倒敢来宫里吆五喝六直接罚没本宫的宫人了!你这才是不敬!以为将本宫软禁了本宫就没法子了么?你们以为接手了禁卫军就万事无忧了?卫大统领什么时候肯听你们的指派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掖的主子了不成?简直笑话!”   再声嘶力竭又能怎样,如今在太子妃眼里也不过是半截身子入了土,说不定明早起来太阳就照上她坟头了。   太子妃哂笑道:“本宫原敬着淑妃娘娘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倒这般不识实务起来?娘娘也说了若是,只可惜娘娘宫中刚没了两个宫人,如今谁还敢替娘娘传瞎话儿?本宫劝娘娘还是消停些,再如何的掌理六宫,过不了两天,也要冠上个太字了。这淑太妃的名号叫起来不也怪响亮的?日后去皇陵守陵,那里是风水宝地,山清水秀的颐养下半辈子,不比困在这牢笼似的宫里强多了?不过,”她对淑妃倏地一笑,“淑妃娘娘若是与父皇情深意重,执意伴父皇圣驾奉主,咱们也只有成全淑妃娘娘的理儿。”   淑妃闻言一震,怒道:“你敢杀本宫?齐王大军就在城外三十里,别说是你,就算是太子还有那个贱人也不敢对本宫动手!”说到这里,她目光忽地一动,随即笑道:“你还在这儿做皇后梦呢?兴许临了这皇后就换人当了。啧啧,不愧是萧家血脉,骨子里就流着乱-伦的腌臜血!那个贱人也真下得去手,这可是嫡亲的侄儿呢!她也真是好风月,当年就光明正大的养面首,跟几个男人一起厮缠还召了驸马去瞧!可惜是个不会下蛋的,那么些个男人没一个中用。如今连大侄子也成了她裙下风流鬼,那个贱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呢!”   屋子立着的宫女太监几乎听傻了,有几个腿一软险些跪下去,打着摆子抖个不停。听到了这样了不得的话,还能活么?   “住口!”太子妃腾地站起来,几乎要三两步冲过去堵住她的嘴,一向笑吟吟的脸上差点儿狰狞起来,伸手一指,“来人,把她的嘴给我堵起来!”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城长公主几乎日日到太子的书房去,商议事情到夜半时分,她就一阵反胃,施家大小姐与礼王早已成礼,如今已经是礼王妃,她现在一看到这个小儿媳妇就会想起宣城长公主,恨不能打死她了事!如今这个不要命的疯妇还敢跟她提这茬儿!阴郁着一张脸,戾声道:“赏淑妃娘娘一条全尸,挂到城门楼上,给齐王瞧瞧!”   太子妃身边的心腹宫女眼瞧着几个太监就要将淑妃堵着嘴拖走,硬着头皮劝道:“娘娘好歹想想太子爷的话。”不敢再多说,太子妃如今的脾气越发阴哓,她虽得器重,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太子妃气了半晌,终于冷静了些,如今齐王大军在外,淑妃好歹也是个人质,太子说过要留着她的命,自己若是弄死了淑妃……她倒底不敢违太子之令,狠狠咬着唇,摆了摆手。   淑妃见状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齐王还在城外,本宫谅你也不敢!既没长那么大脸,就别将话说得那么满,大耳刮子抽自己的脸,不嫌疼么?”   太子妃冷冷一笑,“娘娘口齿伶俐,嗓音柔婉动听,连父皇都夸过的。只不过舌头太利了也不好,就如今天吧,敢辱没太子爷与长公主的声誉,死罪当不上,拔了舌头也总该的。”挥了挥手,道:“这就办罢,拔完舌头,命太医为淑妃娘娘好生诊治,千万勿要留下其它病症才好。淑妃娘娘日后少不得要晋太妃的,位分尊荣都摆在那里,以后好生奉养也是咱们应该的。”说着抿了抿发髻,一派雍容的模样往门外走,回身看了眼又重新被堵上嘴的淑妃,笑了笑,“今儿娴裕宫里刚有两个宫女被拔了舌头,随后淑妃娘娘也是如此,难怪人常说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还果然都是多舌头的主儿!”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淡淡吩咐,“都灭口了罢。回头儿就说是淑妃娘娘发了癫,命人打死的。”   就转身走了。   太子妃在宫里拔了淑妃娘娘舌头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宣城长公主府,淑妃与太子妃的对话自然也是一句不落的放在宣城长公主的案头。她只扫了一眼,便撂下了,淡声问:“找到了?”   裴文立刻道:“找到了,正是在河北境内,那几个匪人在当地的村子也是有名号的,不过是村子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平日里打劫拦路,抢些小钱儿,若论罪名也不算顶大。卑下是将他们分开审问的,都没什么见识,根本不用上刑,一吓唬也就招了。说是那日他们刚从镇子上回来,路过小河边时见一个女子蹲在河边喝水,因瞧着面生,并不是本村人,几人便起了歹心,谁知那女子倒像是有些身手的,只是套路奇怪的很,专往他们的要害处踢,缠斗了一番,最后倒叫她跑了。与郑国公府二小姐的丫鬟所招确是一处,那枚玉佩应是那个女子无意之中落在河边的。”   宣城长公主闻言心中暗悔,当日那枚玉佩竟被萧慕夺去了,如今无法,也只得补救,“那个女子呢?”   裴文道:“被卑下关押在秀才胡同的一间小院里。听说慕王也在找她,卑下会隔上两天便将她换个地方。”   宣城长公主牵了下嘴角,道:“也罢,既然萧慕也在找她,那就透个消息给萧慕,告诉他人在我这里。”她想了想,忽地笑道:“就说那个女子想要见慕王妃。”   她倒要看看萧慕会不会为了那个女子将慕王妃送还京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她了,这个人很重要哦,猜猜她的身份?   ☆、第87章 承野王   新帝登基之日,天气终于放晴,被雨水冲刷了一遭,整个大周都显出新气象。太子着十二章明黄衮服,冠玉珠旒冕,谥先帝号文,改元太康,是为太康帝。   承州离京城并不算远,这几日京城周遭大雨倾盆,承州也沾上个边儿,云翳终日不散,黄昏时分挑开帘幔,探头望出去,西方才算现出一抹红来。   谢琳琅她们是申时尾儿到的承州,因担心在外夜宿危险,便连夜入了承野王府。承野王是个审慎的人,怕身后有人追踪,带着她们绕城兜搭了一圈儿才回王府。   承野王虞绍的年纪看着比萧慕大上一些,面廓清练稳重,戴翼善冠,穿赤色织金蟠龙袍,嘴角一直噙着温和的笑意,与谢琳琅互相揖礼,王爷王妃的客了一回,虞绍便笑道:“我虚长慕王三岁,我便托大唤王妃一声弟妹罢。鄙处简陋,与京城自是不能相比,规矩上便也差些,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弟妹万不要介怀。鄙处别的没有,使唤人倒多,我已经安排人去了持蛾园伺候,弟妹今后就在持蛾园安置下来,若有不妥当之处,弟妹只管提便是。我与慕王自幼相识,不怕弟妹笑话,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什么都干过,慕王手脚利落,上树下河都是他头一个儿。”说着又温润的笑了笑,“所以说弟妹千万不要生疏客气了才是。”   娇娆不自持,清唱嚬双蛾。连园名都有出处,只怕一应物什都是细心置备的,哪里还会不妥当。   谢琳琅也含笑道:“王爷客气了,打扰王爷已是心中不安,只望不要给王爷添麻烦才是。”   倒底是男女有别,招呼到了也就是了,太过热络反而不好。承野王府又没有当家主母,妾室倒有几房,但总不能让个小妾来接待王妃,也只好他亲自上阵,一应事务都交待过了,他也便告辞出了门。   虞氏一族扎根此地已逾千年不止,曾有古国名虞,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此处一直为虞氏辖地。后来大周建立,便封当时虞氏族长虞渊为第一代承野王。异姓王受忌惮,大周皇帝几次削藩,只有虞氏一族的封地削不得。话说白了,承州百姓不在乎谁做皇帝,承野王良善与否才与他们息息相关。   持蛾园里早早便上了灯,因守国孝,灯笼不能用红,一概罩白纱,绕过琉璃影壁,便见抄手游廊上挂着一排白纱罩的气死风。前方一片屋宇阔大,琉璃瓦的歇山顶,承州风俗檐角不兴挂铃,只在四角蹲兽。   一共二十几个丫头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果然使唤人多,她们齐刷刷的给谢琳琅请安问好,谢琳琅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让碧桃每人打赏了二钱银子。这些丫头都是在外头服侍,室内还是谢琳琅自己的贴身丫鬟伺候。谢琳琅还是按照在王府时的习惯,给她们分配了差使后,都交给绿蕉来管。   在京时,除了皇庭宫掖,寻常府第的女子闺阁都用薄纱帘,日影透过纱帘晃进来,有种朦胧意境。但承野王府不是,一律都用竹帘,日光筛进来,映在地面上,斑斑斓斓,细风一动,竹篾儿间便叩出击节声。若是有人掀帘子进来,动作再轻屋里也能听得见。   青杏觉得新鲜,捞起那竹篾细瞧,每片都削得匀停,一寸来长,上面竟刻着百子图!青杏辨认出来,不由乍舌,单这一副门帘就不知要费多少人工。又一想王妃有孕,只怕这百子竹帘是承野王特意置备的,取个好意头。   折腾了一路,也没能好好歇着,碧桃伺候谢琳琅沐浴更衣,又散了发髻,因担心一会儿承野王可能会预备吃食谴人送来,披头散发难免失礼,便松挽了个攥儿。   这里虽说安全,但谢琳琅心里始终不能踏实下来,今天一早得知太子已经登基,不知京中如今形势如何。   朝廷时局怎样碧桃担心不来,她挂念的是谢琳琅腹中的小少爷,这一路虽说走的缓慢,但毕竟是在车里,颠簸再所难免,犹豫了一下,道:“不若请个大夫来给王妃娘娘掌掌脉,咱们心里也踏实,再者承州地界儿与京中水土不同,饮食上有何顾忌还是该先问明了。”幸好这次出来带了翠果,吃食上倒不用泛愁,但是郑妈妈年纪大了,家中又有才几个月的小孙子,倒底放不下心,便没跟来。   不知道是因为连日奔波还是精神紧张的缘故,谢琳琅孕吐竟好了些许,身上也并不觉疲累,虽无不适,但毕竟是头一胎,格外着紧些也是应该,便点了点头。   等承野王府的丫鬟来摆饭时,碧桃便凑上去笑道:“劳烦姐姐们了,不知府上可有管事妈妈?我们想请个大夫来,还劳烦姐姐能帮忙传告一声。”   其中一个丫鬟颇为伶俐,立刻笑道:“哪里敢当姐姐劳烦?不过奴婢倒不能帮姐姐传管事妈妈来了,王爷有话,事关王妃娘娘无论具细一概经王爷之手来办,奴婢这就去回王爷。”   这样的小事也要劳烦承野王,谢琳琅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请来的大夫不托底,倒也容易坏事,如今是非常时期,万事小心些才妥当,便笑道:“多谢王爷照拂,只是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那丫鬟忙称不敢,几人便退了出去。   摆上来的都是好克化的吃食,无论汤饭还是糕点全用精致的银器来装,筷子则是雕花象牙筷,谢琳琅握在手里不禁一笑,虞绍也实在是个细心的人。   过了孕吐期,胃口也好了不少,谢琳琅用完饭便早早歇下休息。只是心底压着事,睡不踏实。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唤值夜的丫鬟进来倒水喝,却见幔帐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端了杯盏进来,谢琳琅还没回缓过来,就着他手喝了一口,才猛然一怔,抬头看他。   他已经换了常服,一头墨发束在脑后,面上带着笑意,把杯子放下便随手捏了她脸一把。他低着头,趁着温温的光,谢琳琅不知怎么,眼睛蓦地一酸,忙别过头揉眼睛。   萧慕唬了一跳,几天不见,满心都是思念,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事情都按照咱们的预计发展,你在这里,我也放心。虞绍是个可靠的人,太子又刚登基,坐不坐得稳还两说着,想对承州下手暂时不能。这里会很安全,你放宽心。”   谢琳琅点头,她不是不放心这里,她是不放心他。   萧慕知道她今晚会到承州,倒底还是快马跑了大半天来看看各处都妥当,心才放到了实处,他并头和她躺在床上,温热的大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缓声道:“咱们说话会不会吵到他睡不踏实?”   谢琳琅闻言一笑,道:“我之前问过郑妈妈,郑妈妈说不会,孩子在肚子里时都是一门心思睡觉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就吵不醒。”   萧慕认真道:“那就好。”盯着她的眸子半晌,出气不知不觉就粗了起来,摸在肚子上的大手便往下探了探,谢琳琅吓了一跳,忙去拉他的手,他却不肯停,倒底还是探了进去,只是不敢乱动,在谢琳琅耳边呼着粗气,轻声道:“我想你。”   谢琳琅脸倏地就红了,幸好是黑夜里,看不清,心中羞恼的同时也泛着欢喜。她自有孕以来,萧慕一直都是在她房里,也没沾过其她女人,虽说女子该不嫉不妒,但是萧慕如此,她心中还是欢快的。   萧慕已经凑上来,衔住她的耳垂,抓着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腰腹一路滑下去,碰到小慕王时,灼热的温度让谢琳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萧慕哪里肯让她退回去,直到她手掌都握住,他才重重的呼了口气。虽说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可是谢琳琅脸上依然有些发热。   倒底顾及她腹中胎儿,不能再深-入做什么,素了这么久,这种思念简直无法排解,忍不住就从嘴上溜出来。   谢琳琅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京中形势如何?”   萧慕道:“二皇兄的势力蠢蠢欲动,我不急。”   谢琳琅问为什么,他将手覆在她胸-乳上,道:“我着急也吃不到嘴里,还要再等上七个月。”   谢琳琅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后,就不想理他了,可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宣城长公主要掌朝政,言官不会有人谏言么?”   萧慕道:“太子再蠢也不会想当傀儡,只要有太子在,宣城长公主就难以如意,只等他们二人谁先出手就是。反正涂了胭脂的玉玺我不想要。”   谢琳琅嗫嚅了下,没有出声。   萧慕却揽着她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琳琅闭紧嘴。   萧慕贴着她耳边道:“我想要你,只可惜还要等上七个月。”   谢琳琅就不想说话了,反正他今晚就不会说正经话。   萧慕抱着她,又不敢环得太紧,见她不再出声了,才勾唇一笑,道:“找到濯盈了,只不过她现在在宣城长公主手里,她知道四皇兄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得心里没底~~~   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人留评心慌慌~~   ☆、第88章 濯盈   提起濯盈这个人,萧慕心中也不知该如何作想。   大概一见倾心让人难忘,便是四皇子那般冷情之人亦是执念不能放。   天禧六年,时值仲春,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节,梨花刚谢,落落如雪。院子里的红海棠却是叠枝盛放,红肥绿瘦,花朵繁茂远远望去艳艳如盖。   宫里贤妃娘娘的娘家英国公府举办赏花宴,遍邀世家贵女出席。濯盈不是贵女,虽然她父亲是三太傅之一,她在家中行二,地位却比她嫡姐的大丫鬟高不了多少,据说她姨娘之前十分受宠,却死得莫名其妙,温太傅心中悲痛去瞧了她最后一面,却见昔日美人面部肿得老高,将眼睛挤到一处,几乎分辨不出来,温太傅一甩袖子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提起过她的姨娘。   嫡母温夫人极不喜她,大概是恨她为何没有跟她姨娘一块儿死了。虽然活得卑微,但只要能活着,她也实在不愿意去死,她之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她回不去了,既然有命再活一回,便是难些,她也该珍惜。   只是这个世界的很多规矩礼仪她都不懂,自小伺候她的妈妈丫鬟都被温夫人打发了,她光杆一个,要学也没人肯真心教她。闹笑话的次数多了,嫡姐婉盈便喜欢走到哪儿都带着她,嫡姐生的好看,眉眼流转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傲。   这次英国公府的赏花宴也不例外。   京城世家之间的姻亲攀扯极杂,谁是谁家的夫人,谁是谁家的姑奶奶她弄不清楚。举目望去,所有人都是笑意盈盈,对她来说却都是陌生人。   此次赏花宴因何故举办,在场的贵女心中都有数。贤妃的长子已经十七岁,到了婚配的年纪,圣上极宠此子,自然万事都要顺着他的心意,让贤妃先挑一遍,也令四皇子心中有数。   贤妃娘家显赫,英国公半生战功背在身上,英国公世子亦是英雄盖世,凭当时圣上对四皇子的喜爱,且又有英国公府这样的舅家,朝中上下嘱意四皇子继任大统之人不在少数。更何况传闻中四皇子俊美无俦,年轻的女孩儿们平日里伪装的再好,一提起萧宥亦皆红了脸庞。   然而惦记萧宥的人再多,四皇子妃的人选左右不外那几个,说来也怪,一众女孩儿坐在园子里,或柔婉,或明丽,打眼儿瞧去第一个瞧见的一定是靖海侯府的大姑娘阮华。她才刚及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不妖娆,不柔弱,美得让人眼前一亮。她大概极爱红色,身上穿着真红绣银线牡丹的襦裙,梳着挑心髻,上面压着枚小小的虫草簪,便是坐宣城长公主那样号称绝世无双的美人跟前也毫不逊色。   英国公世子夫人成氏在园子里招呼小姐们,成氏笑得温婉,颊上有浅浅两个酒窝,她待人和善,便是对濯盈这样的庶女也并不慢待。未及开宴,成氏便命人在石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小姐们未出阁时的消遣几十年如一日,也不见得非要比试出个高低来,略露些文彩,传进宫中一句两句,也能在贤妃那里加分。   濯盈对笔墨不通,又担心嫡姐会拿她趁机踩踏,便坐在水阁里,瞧着不远处的一众小姐们提笔作画。婉盈胸中笔墨亦是屈指可数,说起来也怪丢那个太傅爹爹的脸,太傅府的千金奉了无才便是德为旨,出口不成章。   望着其她小姐们展露才华,没抢到风头,婉盈心中不甘,手中的帕子绞了一圈又一圈,眼风突然扫到濯盈身上,扯着嘴角嘲讽一笑,清了清嗓儿道:“妹妹倒是清静,一个人跑到水阁里躲闲儿,比你年长的姐姐们都站着,你倒大咧咧坐在那儿,没的让人说温太傅家的姑娘没规矩,还不快过来!”说着又对成氏笑道:“世子夫人别见怪,我这妹妹从小就万事不肯出头儿,闷头捉摸倒自成一套,我爹爹便常赞她作画作得好,这时候倒谦虚起来。世子夫人许不许我妹妹也来涂两笔?”   成氏作为主人哪里能说不许,倒是阮华在一旁柔和笑道:“温二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来画上一两笔,也只是姑娘家顽乐罢了,作得好与不好都不要紧,更何况画意难测,便是有意无形也是好画。”   阮华聪明良善,怕濯盈画不好,便先为她解了围,即便濯盈最后画得不尽人意,也不致于像婉盈将她捧得高高再摔下来那么难看。   濯盈对阮华感激的一笑,她虽不怕丢人,但她不想如了婉盈的意,她知道自己这个嫡姐有一便有二,不能纵着,便行至岸边,笑道:“妹妹实不敢当姐姐如此盛赞,妹妹画不好没什么,只怕累了爹爹英名。”   婉盈嗤了一声,“你是你,爹爹是爹爹……”接下来那句“有什么相干?”还没说出口,她身边的大丫鬟便悄悄扯了她一下。   她停下来,想了一想,脸上瞬间涨红。她刚刚说爹爹盛赞濯盈的画,若是她画得不好,岂不是自己在拐着弯儿的骂爹爹眼瞎么?   婉盈倒底年纪不大,狠狠跺一跺脚,转身走了,她身边的大丫鬟无奈的赶忙跟上,那丫鬟转身时还不忘看濯盈一眼,心里纳闷,这个二姑娘十三年来都是不声不响任大姑娘欺负的,怎么如今倒也牙尖嘴利知道拿软刀子顶嘴了?   婉盈这么些年对上濯盈一直都是无往不利,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失了脸色,怎能轻易放过?阴损招数她不大会使,反正对濯盈她觉得也用不上,趁开了宴席,河边没人了,她便将濯盈叫到水边上,伸手就将濯盈推到了水里,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能救濯盈,扑扑两手就转身走了。   濯盈十分无奈,对上一个不在套路里宅斗的嫡姐,智慧压根儿也用不上。幸好她学过游泳,扑腾两下脑袋就钻出了水面,只是衣裳湿了,她就一个丫鬟又被嫡姐早支走了,她不敢冒然出来,因为不确定旁边是不是有人。她扒着水阁旁长长的踏桥板,环顾四周,正准备爬上来时,一抬头,便见一个男子正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他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暗纹月白直裾,袖口处绣着三重宝相花。   从穿着上看不出痕迹来,但是能在此时出现在小姐们赏花的园子里,除了英国公府的少爷,也就只能是四皇子萧宥了。又听闻英国公世子的嫡长子今年还不到十岁。   濯盈霎时提起一口气的同时,也庆幸幸好是在水里,倒不用顾忌行礼请安的姿势是否得当,她扒着踏桥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给四皇子请安。”   萧宥似乎并不想说话,但是没忍住冷声道:“本王已经被封为肃王,你见到本王不是该称声殿下么?”   濯盈很明显的怔了一下,萧宥不耐烦道:“在水里泡着舒坦?”   濯盈只好从水里爬上来,世家小姐们的衣裳,即便是春装也要三四层,湿透了也看不清什么,但是布料贴着身体,曲线毕露。   萧宥微皱着眉,打谅她一遭,便大步走了。   过了半晌,她的丫鬟才一路哭着找到她,扶她去换衣裳。   没旁人看见,无声无息的,她也就当作没发生过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端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听闻皇子公主要来祝寿,濯盈连同其她奶奶小姐们都避到偏殿去,绕过大红抱柱时没避及,忙敛衽蹲身请安,打头的太子说了句“免!”就错身而过。   之后没过多久,圣上便下旨为萧宥赐婚,不出意外,果然是靖海候的嫡长女。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圣上便再是纵容,一介庶女又如何能配得上。   濯盈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留意他的事情,西北战乱又起,萧宥请缨挂帅前往。   她坐在温太傅府后院的一小方天地里,刚下过雨,夏天的雨急来骤走,天空如洗过一般,蓝得出奇。   前院突然喧嚷起来,一纵官兵进来,抄家,贴封,继而温家十四岁以上男子斩首,女子流放西陲。   直到流放路上,她才知道温太傅被揭与圣上皇三弟图谋造反,这一走,便是活着,只怕也永世不得再还京。   在西北再次遇到萧宥时,濯盈便想,或许这世上是真的有宿命的吧。   萧慕揽着谢琳琅的腰,见她许久没有出声,便道:“濯盈虽然现在在宣城长公主手里,宣城长公主还要留着她危胁我,她这段时日便是安全的。等我找到她的所在,再找四皇兄也就不费事了。”   谢琳琅叹了口气,四皇兄心中有所爱,四皇嫂该当如何?听完萧慕所言,才道:“宣城长公主狡诈,哪能轻易找到濯盈?”   萧慕笑了笑,道:“宣城长公主大概同你一样,认为她自己能力非常。她藏的人,对影卫来说,还并不算难。”   即便如此,谢琳琅心中仍不开怀,她从不知道四皇子有这样一段故事。相对于英雄的四皇子,她对四皇子妃更有好感。   萧慕垂下眼,吻了吻她的脸颊。爱情在女人心中占据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男人不同,就如四皇兄,宏图大业才值得他耗尽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写成濯盈的番外的,只是还得重新起头儿,我是个起头儿废,就直接放在全文里了,可能有点跳,求谅解。   ☆、第89章 义妹   这一夜沉沉好眠,第二日醒来时,便见东侧的回纹窗支开半爿,晨风吹进来,幔帐上的穗子排排而动。已经入夏,有蝉起了早,窝在树叶间亮嗓儿长鸣。   萧慕昨晚疾马来得突然,承野王也没个准备,萧慕心中又惦记着谢琳琅,跟承野王没说上几句话就来了持蛾园,当时承野王背着两手在背后嗤笑他他也没顾得上。毕竟还有要事相商,今儿起早,萧慕就起身往承野王的书房去了。   谢琳琅起床净面梳妆,承州与京城虽相隔不远,风物上差别倒大,京里女人喜簪绢花,有的还嵌了银边儿洒金粉,但是承州不同,无论男女,都时兴在鬓间簪时令鲜花。   青杏进来时手里捧了一束月季,笑嘻嘻道:“奴婢先前儿出去往停云榭走了一遭,迎头撞见昨天给王妃娘娘安排轿辇的程管事,程管事穿了一身灯笼锦的长衫,像模像样,头上还簪了一串红,看见奴婢便立着,正笑盈盈的跟奴婢打招呼呢,一没留神,旁边的牛舍里一头大黄牛红舌头伸出老长就将他头上的一串红啃了。程管事面红耳赤,把奴婢笑得不行!”   绿蕉正给谢琳琅戴上一对金丝药神的小坠子,闻言笑着白她一眼,对谢琳琅道:“王妃娘娘您瞧瞧,奴婢今早让她替奴婢跑趟腿儿摘些个鲜花来,她就编排出这么一桩子事来,明摆着在说簪花招老牛呢!”   青杏啐她一口,笑道:“奴婢是觉得承野王怪有趣的,好端端的马车不乘,愣是养了一栏子牛!奴婢脑袋绕不过这个弯儿来,想不通。”   谢琳琅也笑了笑,道:“本朝不尚牛车,你不知道也是常事。前朝贵族子弟就多喜乘牛车,里面放一张三足凭几,牛车较慢,且行走起来平稳,任意坐卧也不颠簸。到了本朝□□皇帝尚耕稼,以牛犁地,这才慢慢禁了牛车。只是承州这地界儿,朝廷诏令也多有下达不到者。”   前朝乘牛车是风尚,世家子弟互相攀比,纷纷将牛车装饰得富丽堂皇,设幔帐挂流苏,顶棚前后出檐,比公主出降的宝车还要奢华绮丽。   青杏想了一想,“噗!”地一笑道:“怪不得奴婢之前见一个小厮拿着手巾把子拾掇那老牛呢!埋头一副认真模样,将那老牛的蹄子、双角擦得锃亮!”   绿蕉给谢琳琅整好妆面,便从青杏手里择了一朵淡黄月季给谢琳琅簪在发间,花瓣上还挂着露珠,瞧着生机勃勃。   青杏也真不愧耳报神这个称号,就趁早晨这功夫出去兜转了一圈儿,回来时将承野王的几个小妾打听得一清二楚,总归那几个小妾也都不是什么秘密,探问起来倒也容易。便趁谢琳琅拿勺子舀燕窝粥时,嘴皮子剪利的回禀了个明白。   承野王有六个侍妾,五个是先帝赏的,说是瞧着承野王治理承州有功赏他的美人儿,但其实大家心中都清楚,那些美人儿还是盯梢儿的作用更大些。还有一个是当地府台的庶女,虽是庶出,因那府台家中主母早逝,庶女排场也并不比嫡女小。这六个侍妾不分你我,一律按年纪排大小,从大夫人到六夫人不等。   那位府台的庶女排到第五,便称一声五夫人。   如今这六位夫人中,只有五夫人得了一女,今年才六岁,祖宗一样,被宠得无法无天。   屋里正说着,就听外间竹帘一动,隐约听见有击节声传来,碧桃立刻就皱了眉,不知是哪家的丫头小子,这般不懂规矩,进王妃娘娘的屋竟不先通传就乱闯,若是有什么要紧话让他听去一字半句,往大了说,只怕他命都不保。   一面寻思着就走到外间,瞧了一眼倒笑了,回头道:“王妃娘娘,您猜是谁?竟是一只大白猫!”   谢琳琅咦了一声,也起身过去看,果然是,飞着两只耳朵,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闯进门来就钻到矮几下面,高高抬起一条腿,拿舌头舔毛。谢琳琅瞧着可爱得很,想抱,又怕它不驯服被抓伤了,正犹豫着,就听外间儿一个丫鬟的声音,气喘吁吁道:“大姑娘,雪团儿不知钻哪儿去了?那畜牲就是不知好歹,大姑娘想抱它它还不领情,咱们何苦来非要上赶着它?咱就不理它了,晾它一晾,也让它知道知道时务……”   院子里一个穿着藕色缠枝花小襦裙的姑娘提着裙子跑得飞快,闻言想了一想,便停下来,道:“这是谁的院子?”   那个丫鬟忙歇了口气,陪笑道:“这是王爷义妹的院子,咱们都要尊一声慕娘子,王爷吩咐不让咱们打扰慕娘子。”   那姑娘歪着头寻思一阵,就忘了那只白猫,听见树梢上的知了卯着劲儿,鸣成一片震天响,立刻就要让人做粘网来,她亲手拿着去粘知了。   一群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伺候着这位小祖宗,她终于玩够了,便坐在持蛾园前面的一个石凳上,她腿短,两脚够不着地,悬空着前后踢踏,张口就来了一段节气歌:“正月过年耍狮子,二月惊蛰抱蚕子。三月清明坟飘子,四月立夏插秧子。五月端阳吃粽子,六月天热买扇子……”   谢琳琅是以承野王的义妹名义进的王府,昨天晚上刚到时,府里的女人们便得了动静,纷纷表示要来拜见,大概是被承野王弹压住了,便没人再提来见她这茬儿。   这位五夫人大概是捉摸着“义妹”这种称呼不大对味儿,且承野王专为这位义妹拾掇的持蛾园又细心妥贴,谁知道义妹能不能变成七夫人呢?又见这位义妹有着身孕,可不更是如临大敌了么!她不敢逆了承野王的意,但是大姑娘人小,谁敢拦?大姑娘什么都不懂,身边的丫鬟婆子可不傻,好歹能略探一探底,哪怕只瞧瞧义妹长什么样也成啊!   那几个丫鬟婆子乜着眼瞅了半天,只见着了持蛾园负责院子洒扫的几个小丫头子,还都是自家府上的,想来也不能知道这位慕娘子什么底细。   等了许久,眼瞧着大姑娘没了耐性,要去别处玩儿了,才终于见正房外间竹帘一挑,绿蕉冲着门外道:“菱角儿,去角房请剪子,可小心些,若戳着人了,仔细你的皮!”   立时就有一个小丫鬟笑嘻嘻的应了声,去绿蕉手里拿了钥匙,跑腿儿去了。   绿蕉见她脚程倒快,便立在檐下等她。一个婆子马上瞅准了时机,脸上堆起笑来,凑上前拐着弯儿道:“姑娘生得可真俊俏,我刚刚打眼儿一瞧,见姑娘这周身气派,还以为是慕娘子呢!真不愧是京里来的人,跟咱们这些土老冒儿一比,真是强到了天上去!”   绿蕉客气的笑道:“妈妈过赞了,咱们初来乍到,还要多仰仗妈妈关照呢!”   那婆子见她搭话,立时喜笑颜开道:“咱们哪里敢当!慕娘子可是王爷的义妹,是咱们的主子,哪里轮得到咱们关照呢!”又瞧了眼不远处的大姑娘,笑道:“慕娘子怎么从京里来承州了呢?咱们这儿倒底不比京城富庶,也不知慕娘子能不能住得惯?咱们大姑娘听说来了位义姑姑,早就嚷嚷着来瞧,闹了这一通了,”说着讪讪一笑,“也没见慕娘子露个面儿,回头咱们大姑娘不定还要怎么闹呢!大姑娘这气性儿,啧啧,奴婢就怕大姑娘生闷气,气着了身子,小小的人儿想见义姑姑,却见不着,岂不伤心么?”   这话说的,谢琳琅不出来见这位大姑娘,倒还有过错儿了!此时菱角儿已经跑了回来,将剪子递到绿蕉手里,绿蕉仔细拿了,笑容不变道:“妈妈是伺候大姑娘的,若是大姑娘有个什么不好,妈妈又岂能担待得起?”说完就拿着剪子进屋了。   那妈妈脸上红了一通,碰了个软钉子,等出了持蛾园时还不忘偷偷“呸!”了一声,心想这丫鬟倒是牙尖嘴利,只怕慕娘子不好对付,想了想,便回去找五夫人复命了。   萧慕与承野王在外书房议事直到晌午,承野王没那份儿称帝的心思,给萧慕做个后盾倒是游刃有余。   虞绍抿了口茶,道:“承州少动荡,从前朝到如今也没什么变化,天灾蝗灾的也少见,单说提供粮草,供上几年也不成问题。只要不让我帮着出兵就成,藩王一旦出了兵,下回不管是谁当了皇帝,就有理由捉摸着撤藩了。”   萧慕笑道:“我总不能让你没了老巢。不过,你府里我瞧着不大安生,别在你不趁意时捅了娄子坏了事。”   虞绍咳嗽两声,道:“先帝赏的人不能随意打发,至于五夫人……”他眸子瞬间暗了一暗,“总之你不必担心,也许到了最后时刻,五夫人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承野王外书房防卫最严,敢在此时来敲门,显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发生。   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脸色都瞬间黑沉下来,京中有变!   打开门,只见墨烟险些踉跄在地,明显是快马疾奔,体力不支,他勉力撑起身子跪坐在地,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昨夜急报,太康帝驾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开了三场会,都快被熬成了浆糊~~   我写了请假条,可是怎么没发出去?   ☆、第90章 恭和   太康帝晏驾的消息,在宫里头压了三天才诏告天下。   十数天的功夫就连着换了两朝皇帝,老百姓远离庙堂,分析起个中情由来却是入木三分,话虽然糙,道理却明白,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的,传来传去,宫里都知道了,□不敢说给主子们听,便私下里嚼说。   金瓦红墙,一个小太监缩缩脖子,瞅瞅四处无人,才谄笑一声,跟他身边的几个同道说:“听说了么?民间也不知是哪起子腌臜货起的头儿,说咱们那大主子……”倒底没敢提称号,捏细着嗓子道:“‘老母鸡没抱好窝,一窝子的短命鬼儿!’”   另一个眯缝着眼睛,囫囵一笑道:“这还是好听的,还有人说‘一道沟淹了阖宫汉,死了也不冤!’”   “一道沟”是什么,大家会意的掩嘴儿笑,太监们身子虽不齐全,于男女之事上却也有向往。   几人胡天胡地嚼了几舌头,就见二师父过来瞪眼喝道:“还不闭紧了嘴,娴裕宫那两个宫女就是你们的榜样!若真传了一字半句到主子耳朵里,连我都得跟着你们吃挂落!”拿着拂尘把儿照着几人脑袋一人给了一下子,那几个小太监立刻虾腰陪笑着撒腿儿跑了。   不管内情如何,放在明面儿上的话永远都是冠冕堂皇,跟天下百姓的交待是,说太康帝是得急病去的,临终时仍记挂天下不能撂手,虽然话都说不清了,却挣扎着用眼神示意传位于嫡长子恭王。   太康帝一面大殓,新帝一面筹备着登基了。   近来最忙的莫过于礼部,前两天还在准备着册封皇后的大典,结果后冠才赶工做好,皇后一下子就变成皇太后了。   太康帝死得莫名其妙,召告天下的文书连老百姓都糊弄不了,更何况是朝廷官员,如今朝中上下势力分化严重,以二皇子为首,夺位在即。太康帝的梓宫被奉入皇陵,恭王继位,年号恭和,是为恭和帝。恭和帝得登大位,所颁布的第一道诏书便是进号宣城长公主为镇国宣城大长公主。   镇国公主这一称号本朝从未有过,如今加诸于宣城长公主之身,朝中言官反对者不在少数,直言进谏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新帝不比明君,若是进谏触犯天颜,脑袋搬家也有可能,是以便是进谏,也婉转得多。但总有人不愿随大流,金迁就是一个,他不懂婉言,长着一张方正的脸,对人对事一律以规矩作为评判。   改元第二日,恭和帝临朝,恭和帝年纪不算大,半大小子坐上龙椅,瞧着倒也有模有样,新帝登基都要加恩于百姓,减免赋税,与民休息,等这一套仁政都施完了,金迁便执笏站出来,朗声道:“回禀陛下,民间有俗语称‘国之将亡,妖孽横行’,且古语亦有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事间万物阴阳乾坤皆有定论,岂有女子‘镇国’之道理?陛下当撤镇国公主之封号,才能重振朝纲!陛下励精图治,乃是万民之福祉,焉可因一介女流而使陛下英名受损?”   矛头直指宣城长公主,还将她比作母鸡。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恭和帝板着脸道:“你的意思是让朕说话不算话?吐出去的痰哪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金迁就当没瞧见恭和帝的面色,声震屋瓦,“先帝曾教导臣下,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国政又岂能把持于女子之手?臣下等在朝为官,愿效陛下犬马,不愿奉女子之命是从!如今改过尚能转圜,莫要等到国将不国,后悔晚矣。”   恭和帝面沉似水,看金迁一副淡然模样,气得肚子生疼,这个金迁他知道,皇爷爷在世时就是这副模样,是个打死不怕的主儿。只可惜打死言官不像打死个把奴才那般简单,他才刚继位,被人议论暴虐,于大位不稳。他强自压了压火气,也不等内监退朝,腾地起身就拂袖而去。   皇上面色不豫,底下伺候的宫人自然都战战兢兢。刚回了寝宫,太后宫里又着人来请,太后已经连着绝食三天,恭和帝不想去见她,但他即便是皇帝,饿死老娘这种名声他也不敢担待。   太子妃的皇后梦才做了没两天,就徒然变成了太后,虽说尊位上更进了一层,但乍然接受起来也并不容易。尤其是太康帝死得不明不白,她身为正宫元妻,竟不能见太康帝最后一面,谁不知道这其中有阴谋!可恨宣城长公主握着禁卫军跟五城兵马司的令牌,在这宫中她俨然成了大主子!   太后看着这个派人请了多天,才终于在慈宁宫露一面的儿子,心头不由火起。恭和帝一脸不耐,挥退宫人,在宽椅上落坐,瞥了眼刚被太后打翻的燕窝粥,皱眉道:“母后是觉得御膳房手艺不好?不如杀一批,再换新的来试试?”   他还是这副模样,自小便是如此,视旁人生命如草芥,小时他张口就说杀人,她还以为是小孩子随口之言,没承想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向来是当真的。太后怒然拍扶手,道:“你如今称了帝,就连亲娘也不顾了!你父皇是怎么去的,难道你心里没数不成?你不思为你父皇报仇,竟还封那个贱人做镇国公主!”   恭和帝拿手撑着头,道:“母后是饿得头晕眼花了,脑子不清楚,父皇是怎么去的?不是急病么?儿臣的诏令都下发下去了,母后是在说儿臣言不实?”   太后气急,指着他怒道:“是不是言不实,你心中有数!你拱手将大权奉与那个贱人,跟个傀儡有什么两样!”   恭和帝闻言嗤了一声,“母后难道还不明白么,若是儿臣也像父皇一般揽着大权不放,儿臣连这个傀儡也当不成!只怕明儿皇陵里就放着儿臣的梓宫了。如今不论如何,母后还依旧是太后,享着这尊位,又何苦费心些做不成的事呢!”   恭和帝想得开,再有言官进谏也不生气了,不管什么话,掠耳就过,只当没听见。   太后倒是好生气闷了些日子,六月一过便是万寿节,这是个大日子,虽然恭和帝年纪实在不大,只是宣城长公主指着以此为名目召各地藩王入京,故而十六岁的寿诞,也准备着实大办一场。   宫里宫外都要筹备起来,虽说朝中人心各异,但是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显示不满。   如今圣上的皇叔父齐王慕王都不在京中,各寻了由头儿或练兵或谈事,驻扎城郊。其余几位藩王,尤其是云南及大理,往常都是提前一两个月就出发进京,如今新皇登基,与万寿节的时间又离得近,只这几天的功夫,想在万寿节之前到京城是不能够了。宣城长公主倒是不大在乎这几个位置偏远的藩王,反正指着他们成事也难,关键还是京城周围这些。   承野王接到藩王入京这道旨意时,便知道是宣城长公主的一个圈套,若是进了京,只怕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是难事,若不奉旨进京,就是一个抗旨违逆的大罪。明摆着是鸿门宴,却要踏进去,这滋味不大好受。   随着给承野王的那道旨意一齐带进来的,还有一封给谢琳琅的密信,是宣城长公主亲笔。   谢琳琅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她身体一向健朗,除了怀孕初期孕吐时吃了些苦头,其余并无不适。持蛾园中绿荫如织,碧桃便扶着谢琳琅在园子里缓缓散步。   给谢琳琅递密信来的是宣城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太监夏仁贵,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两眼一眯,颇为讨喜,进了园子,先上前儿给谢琳琅躬身打千儿,伺候人惯了,笑容中不知不觉就带了些谄媚,他笑道:“奴婢是来传长公主的话儿,不知娘子可有功夫?”   他称的是娘子,而不是王妃娘娘。这一个下马威来得倒精准。   谢琳琅笑了笑,她在何处,只要有心探查便不难发现,但是她在承野王府中的称呼宣城长公主竟也知晓,显然是在王府内也调查过的,谢琳琅想了一想,又或许是买通了承野王府的丫鬟婆子也说不定,毕竟她被称作娘子,承野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府里下人不少,有几个贪财的,也正常。   她略一沉吟,便笑道:“夏公公客气了,既是长公主有话吩咐,便请夏公公进厅吧。”   夏仁贵见谢琳琅客气,也忙道:“奴婢万不敢当娘子一声请,奴婢只怕叨扰了娘子,就是奴婢的过错了。”   场面话说过一遭,便跟着进了厅,进了屋里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再顾忌有人听了去,夏仁贵便又虾腰打千儿,道:“奴婢给王妃娘娘请罪了,因长公主吩咐,万事要以王妃娘娘的安危为要,在院子里时,奴婢怕揭了王妃娘娘的身份,倒给王妃娘娘带来不便,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了。”   果然是个极会说话的,谢琳琅便笑道:“夏公公言重了。只是不知长公主亲命夏公公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夏仁贵忙道:“回王妃娘娘,确是有一桩要紧事,长公主之意是请王妃娘娘务必在万寿节前还京,濯盈姑娘高烧几日不退,净说着些绕圈儿话,奴婢在濯盈姑娘跟前儿听了半晌,才敢回长公主复命,那濯盈姑娘要见见慕王跟慕王妃,说是有要事相告。奴婢瞧着她像是熬不过去了,撑着一口气,就等王妃娘娘回京呢!”说着顿了一顿,压低了声线,轻轻道:“还有话句,长公主请王妃娘娘放心,如今万岁爷的大敌是齐王,长公主希望能与慕王殿下结盟互助呢!”   ☆、第91章 筹备   长公主连结盟互助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只怕是她如今虽掌了内庭,但毕竟兵力有限,若二皇子倾兵强攻,她也难抵挡。   谢琳琅笑了笑,萧慕前两日离开承州之前,他们便商议过此事,既然如今已经是恭王继位,宣城长公主意欲掌理朝政,不过她终归是女子,受朝臣弹劾也是意料之中,此时若是二皇子站出来,只怕朝中难免就会有人倾附过去,她孤立无援,不是长久的方儿,另辟途径寻求帮助也合情理。   谢琳琅脸上笑容未变,道:“长公主高看王爷与我,我心中实在感愧,只怕会有负长公主之望,倒成了长公主的负累。”   夏仁贵一直担着心,怕谢琳琅一锤子钉死说不去,如今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有还京的意向,不由得大喜过望,脸上的笑纹都更深了一层,忙道:“都说王妃娘娘仁厚,奴婢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慕王殿下镇定凛然,实在比齐王殿下更令人心生敬服,日后军政交与慕王殿下也比交与齐王殿下更令长公主放心不是?王妃娘娘尽管放心,这一路奴婢都会打点妥当,定会令王妃娘娘安全入京。”   此时谢琳琅脸上却露出犹疑的神色来,敛神道:“夏公公方才所说,濯盈姑娘高烧不止,好端端的……病从口入,别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吧?”   夏仁贵一凛,谢琳琅的目光扫过来,带有明显的探究之意,果然与皇宫沾亲带故的女人都不简单,脑子略一活泛,就能想到下毒之事上去,这件事得解释清楚了才行,眼看着差事办成了一半,可不能坏在这上头。他立刻躬身道:“也就是几天前的事,许是濯盈姑娘新换了住处,不大习惯,加上那院子又临水,一早一晚潮气重,濯盈姑娘身子弱些,这可不就病了么。伺候的奴才们请了大夫,只说是着了凉,伤寒着了,后来就发了烧,这才严重起来。”   谢琳琅继续皱着眉头,长长的哦了一声,有些不大相信,“怎么只是着了凉的小伤寒罢了,怎就能只剩一口气了呢?那大夫可是不尽力?”   夏仁贵抹了把额上的汗,回答不敢马虎,“回王妃娘娘话,奴婢所说皆是实情,没一句虚言。濯盈姑娘这病症来得猛了些,发烧后便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胡话说了一马车,喂进去的药也全都吐出来,故而才没见什么成效。”   谢琳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曾经在闺中时,濯盈是我的好友,如今还望夏公公寻着良医,勉力救治才好。”又沉吟道:“既然夏公公说濯盈是住在临水的院子不惯,倒不如回京之后将濯盈送去我府上,我再开解着,或许就好了。”   夏仁贵倒有些捏不准这位慕王妃的心思了,闺中好友这种话,他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信,将濯盈接走这种事他哪里敢应,只得强笑道:“王妃娘娘不必忧心,如今已经给濯盈姑娘挪了院子,最适合将养了。更何况濯盈姑娘身上带着病气,若是过给了王妃娘娘可怎么好,还是离远着些,才叫人放心。”   谢琳琅“咦!”了一声,不解道:“我倒是听不明白夏公公这话了,先前还说濯盈不好了,定要见我最后一面,长公主这才命人来请我回京的,现下夏公公又说让我离她远着些……我听糊涂了。”   夏仁贵直想给自己一巴掌,暗恼自己竟被慕王妃套了进去,忙改口道:“是奴婢糊涂了,等奴婢回京立刻就向长公主禀报,只是长公主是否同意王妃娘娘将濯盈姑娘接走,奴婢也实在不敢保证。”   谢琳琅淡淡的,没说话。   夏仁贵身上的汗刷刷淌,只觉得裤兜子里都是了。与这些个贵人们说话,其实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若一个不慎,便是命人将他打死,长公主也不能为着他一个奴才如何为难慕王妃,更何况如今是长公主有求于慕王。不过他毕竟在宣城长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察言观色是把好手,此时见慕王妃的神色虽没多大变化,但是眼角却略略舒展,说明自己方才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便再接再厉道:“王妃娘娘只管放心,便是让奴婢亲身伺候,也是奴婢的造化,万不敢不尽力。长公主是个最体恤人的,无论什么事,只要入了长公主的眼,大事小情,都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谢琳琅点头,淡淡笑了笑,道:“既然长公主如此盛情,我便与夏公公走这一趟,只是王爷因奉先帝之命于京郊练兵,如今练兵未完,或许不能赶在万寿节之前为新帝祝寿了。”   慕王不去,不过有慕王妃主动为质,况且慕王妃还怀着身子……倒不怕慕王不与长公主联手,夏仁贵想了想,立时陪笑道:“慕王殿下心系朝廷安危,着实可敬,长公主也定然欣慰。既这么,那奴婢就着手安排王妃娘娘还京事宜了。”   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退了出去。   碧桃和青杏一直立在边上,听谢琳琅与夏仁贵的对话直听得心呯呯跳,还京?如今京城明显就是个虎狼窝,况且还有宣城长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两人方才不敢插嘴,此时夏仁贵刚出了院门,青杏就白着脸忍不住道:“王妃娘娘,咱们回了京,还能再出来么?那个宣城长公主哪里是个好人!”   谢琳琅与夏仁贵说话时一直都坐得端正,时间久了,便有些腰酸,碧桃忙扶着她歪在罗汉榻上,此时听了青杏的话,也担忧道:“奴婢也觉得这么回京太危险了,况且王妃娘娘还有着身孕……”不说宫里的女人多么阴毒,在宫里留不住的孩子太多,本来就不是个舒衬的地方。   谢琳琅倒是笑道:“咱们入了京,自然就不会再回承州了。这一路虽说有夏仁贵安排行程,但咱们还是与承野王一道才更安全些。”谢琳琅见碧桃和青杏脸上霎时又白了一层,她与萧慕的商议不能说与她们听,如今倒吓得她们这样儿,谢琳琅不由得莞尔,道:“看你们两人的脸,白得都能糊窗户纸了!我饿了也没人管我,你们就只管傻站着。”   无论回京之后情势如何,都不是她们两个奴婢该忧心的,如今谢琳琅饿了才是顶天的大事。两人立刻忙着张罗吃食去了。   谢琳琅如今不孕吐了,又照旧喜吃起甜食来,郑妈妈不在眼前,碧桃跟青杏就轮流当起郑妈妈的职责来,在谢琳琅耳边嘟嘟囔囔的唠叨,还真有些郑妈妈的风范。   谢琳琅筷子一伸到甜糕上,青杏就巴巴儿瞅着她,只差从她筷头儿底下将甜糕抢下来。   大约是估摸着她的饭点,才一用完饭,承野王那头儿就来了人通传,谢琳琅重又换了衣裳,命人引承野王到正厅。   她自打到了承野王府,与承野王相见的次数一只巴掌也数得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承野王与萧慕关系敦厚,故而对她也极为熟谂。   今日此番是为进京之事而来。   虞绍面上带着融融笑意,道:“弟妹近来住的可习惯?如今天气热了,持蛾园前面那道树荫倒好,弟妹无事也可去散一散,对身子也有益处。若是不周到的地方,弟妹千万勿要客气,要是委屈着了弟妹跟大侄儿,慕王那小子指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谢琳琅含笑道:“多谢王爷关心,一切都好。这园子里处处皆是精心布置,哪里还有一丝不妥当?我家王爷也感怀您的细心备致。”提起萧慕,她眉眼间的笑意便带了些羞赧。   虞绍心底喟然一声,想起幼时他在宫中为质,先帝命后宫几位娘娘代为照管,他那时尚不到十岁,因天津海域有海寇犯关,而当时大周兵力集结西北,先帝无法,只得就近命他父王带兵迎击海寇。先帝疑心重,担心自己放虎出笼,便令他入宫做质子。   虽说在宫中有娘娘们看顾,但也只局限于天冷缝个袍子,或者熬个羹汤之类,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与几位皇子一处,四皇子面冷,两人时不时就能打上一架,可也奇怪的很,偏生他与四皇子感情最厚。后来年纪渐长,每回先帝准藩王入京,他都会随父王一起前往。曾经攀高爬低的混小子们都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虽不像女儿家那般暗藏心底事,但心中有了思慕的人,也能一张脸红到脖子根。   如今,往昔的半大小子都成了家,萧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萧慕眼看着就要当了爹,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没个着落。   窗外挂着一弯上弦月,孤光清洒。面前端坐的女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晃了神,自嘲一笑,转了话题,道:“今日新帝下了诏令,命各地藩王入京祝万寿节,这一趟虽不是山高水长,却也是险阻万分,我入京去,定会留下侍卫护卫弟妹,只是弟妹也要自行珍重才是。”   谢琳琅笑道:“说起入京,只怕我又要劳烦王爷了,不知王爷可否在随行人员中添上我这个累赘?”   虞绍明显的一惊,忙道:“弟妹也要入京?”   谢琳琅点头,“不瞒王爷,今天宣城长公主命人带了密信给我,此番势在必行。”   虞绍也清楚如今京中形势,略一思量,便知道定是她与萧慕商议过了。以萧慕那般护短儿的性子,若是有半分不周,只怕都不会让她犯险,如此看来,便是十拿九稳了。   他点头应允,原本预备着后日出发,如今带上慕王妃,收拾妥当,便要提前一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食了言,今天觉得没脸面对大家,(捂脸来更新)   上周断了两更,得找时候补上了,呜呜呜,我不想被关小黑屋!   ☆、第92章 还京   六月初九是恭和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自然要往花团锦簇了办。   给自己办寿,恭和帝不好说话,要怎么办,办得多么盛大,都得由朝臣来开口。礼部尚书专为此事上表奏请,毕恭毕敬写了万余字,如何筹办这场盛典,洋洋洒洒细致到宫墙上的彩绸如何悬挂。   恭和帝阅后十分高兴,准其所奏。   礼部向来是个清水衙门,如今逮到这样一个机会,大把的银子自指间过,不大捞油水,岂不是傻么?   礼部办事认真,从西直门到丽正门,一路彩坊接连不断,直与宫掖庆仪接头儿。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京中遍设彩墙彩廊,灯坊灯楼,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千秋万年”烜烜赫赫,猎猎张扬。这个时候什么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全顾不上了。京城内外,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   宫人们出不得宫去,外头的热闹景象瞧不见,不过宫墙内虽不如民间自在,但是比起布置奢华绮丽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女们制成方胜葫芦,佩在身上,如今这时候绣别的都不合适,一色儿的卍字纹加洪福齐天或四海升平。   京中官员入宫朝拜,各地文武百官则设香案,向京城方向行跪叩大礼。   藩王入京规矩最多,甚至细致到小节,衣裳穿得是否合制,随行人员是否超额,或者出行仪式招不招摇,都有言官瞪大两眼睛盯着。承野王行为收敛,万事没有出格儿的地方,其他藩王却不一定皆是如此。   谢琳琅回京第一天,就听说出了事儿。封到河南的归德王是先帝正经子的叔祖父,如今爵位传到了孙子这一辈儿,新出炉的归德王此番还是头一回奉旨进京。京中繁华盛景他皆看不上眼,坐在轿子里,拿柄折扇挑着帘帐,直往过往的女人身上瞟。他眼睛也毒,一错眼儿就瞧上了一个,立刻命人停了轿子,亲自下轿调-戏。如今正是夏天,那女子衣裳穿得薄,绡纱隐隐裹着腰臀,手中执把团扇,正抬臂将团扇举至额顶遮挡日头,袖口处便露出一小节白藕似的腕臂。归德王瞧着眼热,上前就摸了一把,嘴里的荤话一串子似的冒出来,直把美人吓得梨花带雨,跟她身边的小丫鬟搀扶着就跑了。   归德王意犹未尽,不过调-戏这等事,点到为止才更有况味,再深入一层就失了野味儿了。他站在街上望着美人的背影,见她裙袂飘飘摇摇,拐过街角就不见了。他抹抹嘴儿,也没当回事,回了朝廷专门为藩王安置的住处,直接歇下了。   第二天再出门闲逛时就被人截了和,归德王带的人不多,且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个跟班儿招架一阵就抱头等着挨打了。归德王挨得拳头最多,被打得鼻青脸肿。堂堂藩王入京为圣上祝寿,还颇有诚意的提前两日到京,竟当街挨了打,简直是奇耻大辱!问对方名号,对方打了人也依旧理直气壮,自报家门,说是定远侯府上的。归德王在河南雄霸一方,如今入京连随行人员都有限,想私下报复太难,一时气得肚子生疼,当即就顶着猪头脸进宫告状。   定远侯是恭和帝的亲舅公,归德王又是皇室宗亲,往小了说不过是家事,该归皇上或太后调停,谁知最后两人都落到了宣城长公主手里。宣城长公主正愁没由头作伐,此事来得倒是正好。   定远侯与归德王乌眼鸡似的互瞪,各自辩了一番,宣城长公主弄清楚了缘由,原来那美人是定远侯养在朱帽胡同的外室,那天她带着个丫鬟出去逛胭脂铺子,被人当街调-戏了岂有闷葫芦不说的,回去就找定远侯哭诉。定远侯自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为个外室找皇上告状自觉丢脸,心下一横,揍归德王一顿出出气也行。   按理说这事儿是归德王不对,不过那女子只是个外室,且定远侯又打了归德王,顶破天训斥归德王几句也就是了,若是公平些,合该两人一起训。谁知宣城长公主听闻之后却是震怒,直斥归德王等一众藩王不知检点,视朝廷规矩律法如无物,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紧接着便命五城兵马司出兵将各藩王禁于宫内。   这一通发作简直毫无预警,却是雷厉风行,若说宣城长公主事先没有准备,谁也不信。只是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为着定远侯的一个外室,就将各藩王都软禁起来,还堂而皇之的说为着皇室体面!众位藩王颇为愤愤!   承野王倒是淡然处之,进京之前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没有归德王调-戏定远侯外室一事,宣城长公主总也会挑出其他错处来,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隔窗望出去,金瓦翘角红抱柱,斜阳一寸一寸移过来,将大而森然的宫掖笼罩其中。   明日便是六月初九,不知有多少方势力正蓄势待发,等着那一天呢!这宫掖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抽-身不开。檐下海棠团团簇簇,他想起那个垂首温和而笑的女子,突然觉得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胸腔中竟也有着万夫之勇,丝毫不容人小觑!明日注定是这大周历史上不寻常的一天,如今他帮不上忙,只有全赖她了。   第二日一早,外命妇皆要入宫朝拜,谢琳琅依品大妆,她如今有着身孕,破格儿最多也只能带四个丫鬟进宫。除了红绫,她将萧慕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红绡也带上,她们二人功夫师承一脉,两人联手胜算更大。除此之外她身边的丫鬟就只能再带一个,碧桃虽说稳重,但今日情况特殊,倒不如青杏机灵些更妥当。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便着人将承野王的五夫人请进来。   五夫人身上没有诰命品级,更何况她是藩王侍妾,没有旨意,自然是无法入宫,谢琳琅便只能让她充作丫鬟随行。   五夫人此时面上倒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矜傲,她穿着同青杏一般无二的袄裙,前两日入慕王府时,王府的嬷嬷将进宫的规矩都教给她了,她进了屋立时跪下,给谢琳琅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略抬首,悄悄觑了一眼端坐的慕王妃,并不是如何让人惊艳的颜色,她以前未出阁时,听人说凡是能拢住爷们儿的妻妾,无不是长了一张狐媚脸,她听进了心里去,自己便是在这条路上一道走到黑。而慕王妃并不是,她长着典型的瓜子脸,眉眼淡然,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她小时候看兄长画过的水墨画,远山笼在雾气之中,说不出的一种美,可是这样的清淡的眉眼下,偏生长着一张红而潋滟的唇,这样一浓一淡协调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美好。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她自觉也是个美人,在承野王府时,她虽只是个侍妾,但是上头没有主母,而另外五个夫人都是朝廷赏赐的,她知道承野王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哪里能不忌惮?她私下里一直觉得承野王是给那五个夫人暗暗用了绝孕的药的,否则承野王每月往她们几人屋子里各走两回,却偏只有她一人怀上了呢!况且每次面对她们几人时,承野王的目光也是在她身上停留得最多,这样刻意的对待,让她油然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又有底下的人奉承着,时日一长,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似半个主母了。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嘲一声,可笑自己傻透了腔儿,竟以为承野王不娶正妻是为了宠她。几日前王爷命她收拾行装,说要带她入宫朝拜时,她简直欢喜得了不得,在那五位夫人面前好生的得意了一场。她原本想也带着女儿同去,却被王爷冷声斥了两句,她不敢再提,但不让她带女儿,她也依然欢喜。在路上时,她与王爷坐同一辆马车,马车走得极慢,她却一点也不觉枯燥,直到快入城门时,王爷拿出一枚梳篦递到她手里,那是一枚十分普通的玉梳,梳首雕着古朴的夔龙纹。她有些不明所以,翻来覆去瞧不出名堂来,抬头看他。他指着梳篦右上角,她拿起来细看,才看清那里隐隐刻着一个小字。她不识字,抬头尴尬的看向他。他并不以为意,声口清淡的对她讲了她的身世。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简直愕然,偏他淡然的模样就似说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恍惚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种表情,心里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怪不得他会上门纳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原来自己有着这样的身世,若是自己能恢复身份,便是给他做正妻也有余。   直到旁边的嬷嬷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迅速的垂下头,慕王妃耳边的那枚金丝宫灯的小坠子尤似晃在眼前。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子奇异的骄贵感来,她不是普通人,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庶女了,像是跃龙门一样,她如今便是站在慕王妃跟前也不用觉得自卑。一腔傲岸简直要涌出来,她努力抑制着,提醒自己现在还未入宫,她还要依靠慕王妃,等她入了宫……她几乎是迫不及待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袄裙,她痛恨这装束,不过她马上就要翻身了。   她正胡乱思想着,谢琳琅已经开口笑道:“委屈五夫人了,宫中门禁严格,没有别的好法子,只能委屈五夫人先充作我的婢女,若事情顺利,五夫人就可认祖归宗了。”   五夫人忙掩了眼中神色,道:“我……奴婢一切听从王妃娘娘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寿诞的筹办借鉴了慈禧的六十大寿。   ☆、第二更   宫中赐大宴,不管如今京城暗中形势如何汹涌,呈现出来的依旧是一片升平。   当今圣上还未立后,内外命妇便全都前往皇太后的寿安宫去,太后高高端坐上首,脸上挂着笑,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太后该有的慈眉善目。她才三十出头,一天皇后瘾都没当过,一跃就成了太后了,外人看不出来,没人知道她心中是什么想头。   谢琳琅踏进门槛时,寿安宫中已经有不少人,宫妃,公主,外命妇,连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五皇子妃竟然也都在。只是熟悉的淑妃等人却没瞧见人影儿,听说几位太妃奉驾的奉驾,守陵的守陵,全不在宫中了。   谢琳琅上前给太后请安,又给几位皇嫂见礼,二皇子妃强自镇定,只不过涂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黑,如今二皇子兵临城下,蓄势待发,她坐在这里岂不就犹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么。   三皇子妃的精神却奇异的好,谢琳琅走过来时,她立刻站起来要过去拉谢琳琅坐在自己身侧,四皇子妃却在此时笑着起身,先她一步扶住谢琳琅,笑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走路千万要稳着些才好,我近来怕凉,命人做了个毡垫,走哪儿都带着,弟妹来了正好给弟妹坐。”又对三皇子妃笑道:“三皇嫂身体不适,且近来一直吃着药,定要好生保重身体,若是为着咱们小辈儿倒劳累着三皇嫂,咱们可不是罪过大了么!”   四皇子妃的声音柔和温厚,面上一派恬淡,谢琳琅不由得感慨,时间寸寸而过,世事变迁不停,改变了许多人,似乎只有四皇子妃一如昔年。   三皇子妃站在当中,伸出去的手扑了空,茫茫然瞅了一圈儿,立时有两个丫鬟上来将她架回座椅上。   谢琳琅看了四皇子妃一眼,四皇子妃笑了笑,趁大家说话的空当,悄声对她道:“三皇嫂府上前几日刚请了法师驱邪。”   撞鬼了?谢琳琅愕然,再看向三皇子妃时,见她面上有些呆滞,眼睛却是精亮,不过,好生在那里坐着时,举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太后同旁人说了会儿话,便将目光落到谢琳琅身上,笑道:“六弟妹这几日奔波,怕是劳累着了罢?有着身孕又何必四处乱跑。”   谢琳琅笑道:“劳大嫂惦记了,都是弟妹的不是,只是近来天气尚好,便想出京走一走,权当作散心了。原想着叫大嫂一起的,但想着如今大嫂身份尊贵,出宫不易,大嫂倒不如改日请圣上下一道旨意,阖宫去行宫转一转,如今京外景色绮丽,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不去也怪可惜。”   太后笑了笑,没言声。倒是坐在她右侧的一个穿着真红大袖衫的妇人嗤了一声,谢琳琅看过去,是个熟人,只是如今不能再称施大小姐了,而是该叫上一声礼王妃。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说话也依然丝毫不懂转圜,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直楞楞就道:“逃命就说逃命罢了,还观风景?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不还是回来了,也不嫌丢人!”   谢琳琅垂了眼,只当没听见。   太后瞥了一眼这个儿媳妇,她一直看不惯礼王妃,只是如今宣城长公主势大,她不敢拿礼王妃如何罢了。   礼王妃声音不算小,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一些武官家眷,她们当初也想着出京逃命来着,只不过没能出去城门。   太后没有为慕王妃解围的意思,整个殿中奇异的静了下来,大家难堪的互瞪着眼,谁也不愿开口重新起头儿。幸好这时英国公府的家眷到了,英国公府的大房没人来,来的是二房的施二夫人,如今二房不比往日,有宣城长公主撑腰,简直得意到了极点。现在长房的院子已经空了出来,成氏带着一儿一女投奔了娘家,前几日二房又上奏请封册立施二夫人的长子施鸿为世子,恭和帝已经应准,只等过了万寿节,礼部再走个程序,世子之位稳稳就跑不掉了。施二夫人的大女儿又成了圣上的亲弟媳,她如今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国戚。   施二夫人此时走路都带风,满脸笑容的进来拜见太后,又见过各位王妃,看到谢琳琅时先是一惊,继而眼中笑意更盛,她简直要把她心中的得意都抖给世人看,跟身边人匆匆应付了几句话,就凑到谢琳琅身边来,笑道:“许久不见外甥媳妇,听说外甥媳妇是出京去了?不是舅母多嘴,舅母也是心疼你不是?大着肚子呢就往外头跑,对孩子不利,以后可再不许了。”说着又掩嘴笑,“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她听说是宣城长公主下的令,她这妯娌有本事,连王妃也不敢不听从,连她都觉得脸上有光。   谢琳琅只当没听懂她话中之意,笑了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城外风光再好,终究还是要归家的。”   施二夫人见谢琳琅不欲攀谈,便有些不满,如今谁不是捧着她说话呢,还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便拔高了些声口道:“外甥媳妇离京这么些时日,只怕京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晓,唉,说起来也是丢的咱们英国公府的脸,虽说是长房的事,可咱们二房也不能撂手站干岸儿不是!大嫂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起来也甚是可怜,母亲之前就提过让大嫂出门子,寡妇再嫁虽说不大好看,但倒底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大嫂硬着脖子不同意,倒显得咱们二房不容人,威逼了她似的。如今倒好,正经出门子不应,倒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长房虽然没人了,咱们也不能由着大嫂辱了英国公府的声名……”   施二夫人声音本来就不小,如今又是特意拔高了的,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渐次小了,大殿里再次静下来。不少人都觉得尴尬,心想她与礼王妃还果真是亲母女俩,大庭广众戳人伤口好听么?   不过也有些人知道此内情,英国公府大房的成氏守寡了这么些年,怎么突然就在二房想要请封世子之时与人不清不楚了呢?能坐在这殿中陪着太后说话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谁家没一两个爵位呢,为着袭爵之事闹得头破血流、家丑外扬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种人家都好脸面,有什么事捂着还来不及,哪有像施二夫人这般的,到处嚷嚷。   有几位好心的夫人便想着岔开话题将此事掩过去,却见谢琳琅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管施二夫人叫二舅母了,正声道:“此事涉及舅母清白,还请施二夫人慎重言论!施二夫人口口声声说我舅母与人有染,能否拿出证据来,或是开祠堂,或是交由大理寺惩办!若是施二夫人没有证据,还请施二夫人向我舅母道歉!”   施二夫人一噎,她断没想到谢琳琅不知道内情就敢硬腰子帮成氏说话,只是要证据她当然没有,僵了片刻就冷笑一声道:“这种事情谁还能拿到明面儿来做不成,倒跑来找我要证据,我又不在现场,王妃娘娘不是难为人么?”说着就转向一旁找别人说话去了。   太后在上首淡淡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还是休要动气才好,这种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也难有个论断。今天是皇上的寿辰,一会儿等人都到齐就要开席了,六弟妹还是稍安勿躁罢!”   谢琳琅低下头,强自抑制住眼中的愤然之色。   这时却听三皇子妃突然站起来,凑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大嫂,今儿是皇上的寿诞么?一会儿开席时我跟大嫂坐一处,最近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似的,大嫂福厚,跟在大嫂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太后自然也听说了三皇子妃撞鬼的事,哪里敢跟她同坐?便唬着脸道:“座席是早就安置妥当的,哪有乱窜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座儿,再说这四处都是人,你怕什么!”   三皇子妃抬眼环视一遍四周,突然打个激灵,拉着太后的袖子道:“大嫂也瞧见了?人可真多,还有抱着自己个儿脑袋的,怪吓人的。我还是跟大嫂坐一处罢。”话音刚落,就“啊!”了一声,比比太后的后脑勺,愕然道:“你怎么坐在我大嫂头上了?你把舌头摘掉干什么,又不好吃。”   太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过神儿来立时吓得高声尖叫!她心里有鬼,淑太妃刚死没几天,就是拔了舌头的!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哆哆嗦嗦指着三皇子妃吩咐:“宁亲王妃得了癔症了,快将她送回宁亲王府去,请太医好好瞧瞧……不,去请高僧来,不行再请几个道士,好好给宁亲王妃驱驱鬼!”   几个宫人仗着胆儿上前将三皇子妃拉扯走了。   众人突如其来的被吓了一场,坐在大殿里觉得腿肚子打颤,好容易听到有人来传开席了,麻溜都站起来走了。   太后也不敢再在这大殿里待着,如今她连寿安宫都不想回,由宫女搀着,连忙出了殿门。   四皇子妃携着谢琳琅也跟着一道儿出去,两人在寿安宫前面的花园子里绕了个弯儿。谢琳琅也被三皇子妃唬得一跳,见没有旁人,便道:“三皇嫂是真的撞了鬼?”   四皇子妃含笑点点头,道:“不过三皇嫂总共也没发作过几回,可是巧的很,很次都是在太后跟前儿。”   谢琳琅略一思忖,道:“三皇嫂聪明,虽说不能将太后如何,总归是能出口气的。”   四皇子妃叹了口气,三皇子当时死的蹊跷,当年的太子跟太子妃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太子妃成了太后,她确实不能将太后怎样,不愿咽下这口气也是有的。   此处毕竟人多眼杂,两人只说两句闲话,便去寿安宫前厅坐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上一更,这周还得再补一更。   这块人太多了,还有好些人没出场。。。   ☆、第94章 交易   寿安宫正殿虽大,能坐下的人数倒底也有限,太后便命人开了偏殿,与正殿相接。谢琳琅在正殿里没找到卫夫人,借着和人说话儿的由头,又笑着往偏殿去了一趟,竟也没寻着。   谢琳琅不由得心中一跳,回头看了红绡一眼,红绡垂下头,悄悄出了殿门,一晃身就不见了。   过了大约两刻钟,红绡回来凑到谢琳琅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重又退到了一边。   在红绡说到卫夫人被卫长玉送出了京城时,谢琳琅心才落到了实处,只是又听闻卫长谨不肯随卫夫人出京,而是留在靖海侯府侍奉婆母,听说近来又染了恶疾,就连靖海侯夫人也是忧心忡忡,今日大宴便没能入宫。   如今阮年还在西北,他手握重兵,宣城长公主虽然忌惮于他,但想来也并不愿过于为难靖海候府,多竖立一个对手。   谢琳琅思忖片刻,稍放下心,便回了宴上。   此时太后正高坐上首,靥带浅笑。施二夫人奉承人颇有一套,她言笑宴宴,虽说太后与宣城长公主不对付,但是她女儿是太后的儿媳妇,别说是太后这尊位,就是普通人家的婆婆想搓揉儿媳妇不也是容易得很么,更何况是太后了!她在太面跟前不敢摆亲家的谱,寻思着将太后奉承高兴了,对自己女儿也有好处不是。   施二夫人的嗓门儿大,一声娇笑传至门外,宣城长公主刚踏上殿外的台阶,施二夫人的声音就冲了过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等宣城长公主进得门,大殿里的说笑声顿时就小了下来,施二夫人是个实心眼儿,正一心一意的捧太后,指着太后绣鞋上的东珠赞道:“这么大的东珠咱们瞧上一眼都是福气,也就太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才能衬得上,若是咱们这些身份不够的,怕还不能压得住这福气呢……”正说着,却突然见太后脸上笑容虽然未变,但是眼神闪动,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她这才回身看,见宣城长公主一身银红宫装立在殿中,裙摆上绣金线牡丹,一晃直亮人眼。   宣城长公主略一颌首,算是给太后请了安,淡淡笑道:“太后娘娘安康是大周之福。”   太后唔了一声,强撑起笑道:“都是自家人,长公主不必多礼。”   宣城长公主旋身坐在右下首,垂眼抚了抚膝襕,众人都忙给镇国公主请安,她抬眼说了个“免。”目光落到施二夫人身上时,施二夫人忙将手从太后鞋上抽回,一脸谄笑瞬间垮了下来。   这样的场合宣城长公主自然要出席,她本就是个面容冷淡之人,与众人略交谈几句就失了兴致,转眸时看到了谢琳琅,才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来,对谢琳琅道:“慕王妃这一路可顺遂?”她即便是关心问询时,语气也并不热络。   谢琳琅已经候她良久,笑道:“多谢姑母关心,一切都有姑母安排筹备,自然事事顺利。”   宣城长公主点一点头,状似无意的道:“如今既已回了京,便安心作养。现下京中人心不稳,上位者宽厚只会让一些人觉得自己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说着笑了一笑,“京中流言颇多,听了耳朵起茧子,倒不如不听。慕王妃聪慧,自然事事洞达。”   谢琳琅眉眼未动,笑道:“姑母说的极是,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从根源上解决,怎么样壅堵都是没用的。说起来姑母别笑话,我见识短,前几日出京见到了一些好玩意儿,就拣了几样,一直想奉与姑母,只盼着姑母不要嫌弃。”   宣城长公主勾起嘴角,道:“慕王妃有心了。”   两人打着机锋,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不等撤席,宣城长公主就退去了内殿,又命人来召慕王妃。   谢琳琅的目光掠向窗外,日影渐中,天空是异于往日的湛蓝平静。她命丫鬟将人带上,便往宣城长公主处去。   一个宫女在前引路,过了清和门,右侧便是宝月楼,依傍宝月楼而建有一排屋子,皆是单檐歇山顶,挂着沉香斋的漆木扁额,掩在两株大樟之下,瞧着十分不惹眼。   那个宫女并不多言语,上了台阶时才开口,恭声请谢琳琅小心些儿迈步,进了沉香斋,屋子里幔帐重重,金兽口中吐出香烟袅袅,绕过一座檀木四季锦大地屏,宣城长公主正坐在案前的圈椅里。   她笑着请谢琳琅坐,谢琳琅笑道:“多谢姑母赐座。”目光扫在案上的一叠奏章上,面色不改的道:“姑母为大周尽心尽力,是百姓之福。说句僭越的话,便是姑母,换个人只怕都不会有姑母这般励精图治。”   宣城长公主笑了笑,她时间有限,不愿意拐弯子,直接道:“这里没有外人,慕王妃大可直言。如今齐王带兵聚于城外,这月把时日里,联络朝臣及各地藩王,造反之心人尽皆知。今日众藩王皆在京中,只怕其中就有齐王的内应,若是不趁今时除掉,日后更难。但是藩王皆有领地,削藩尚且轻易不能,更何况杀之,此事难办,不知慕王妃认为该如何?”   宣城长公主心中都有计较,偏来问谢琳琅的意思,杀藩王当然不是个好主意,那么些个藩王,又没找出谁与齐王勾结,若都杀了才真的会国家大乱。   谢琳琅静静道:“我一介后宅妇人,不懂朝政大事,姑母问我只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那些个藩王里有许多都是宗室亲眷,若皆死于宫中,对内对外都不好交待。”   宣城长公主点点头,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借慕王之手,更何况二皇子妃的父亲刘诸率大军只怕已经快要兵临城下,只有先他一步制住齐王,她才有胜算,沉吟道:“慕王妃自谦了,慕王妃虽是女子,胸中丘壑不逊男儿。我已经命人递了消息给慕王,午时一过便要动手。”   谢琳琅讶然道:“姑母忘了么?我还没有见到濯盈,姑母就给王爷下了令,没有我的消息递出去,只怕王爷也不会贸然与齐王交手。况且我见濯盈只是想知道四皇兄当年的情况,如今人虽说不在了,若是能找到尸骨也好。姑母有手段,最后效忠姑母或是齐王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姑母铁腕,不能容我先见濯盈么?”   口齿倒是伶俐,先是威胁再是晓理恳求,只可惜她已经打定主意说话不作数,如今慕王妃在她手里,慕王还想跟她交换条件么!她笑了一笑,原本她也觉得让谢琳琅见一见濯盈没多大妨碍,总归四皇子人已经死了,便是濯盈知道些当年之事又能如何,里头虽有她做的手脚,但毕竟露在外面的把柄不多,她不担心,只是如今为着一个濯盈,慕王竟将慕王妃都送还京来,她嗅出些不寻常的况味,现下是关键时期,一个齐王尚且没能清除,她怕再横生枝节。如今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让谢琳琅见濯盈,便笑了笑道:“慕王看重王妃,更何况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岂是一个濯盈能比的。我的命令已经送了出去,慕王妃就算不顾虑自己,也好歹顾及腹中胎儿,递个消息给慕王,也好让他放心。”   绝口不提让谢琳琅见濯盈之事。   谢琳琅之前虽然也想到了宣城长公主会言而无信,却也没承想她会无赖得如此堂皇。谢琳琅扯起唇角笑了笑,“姑母是成大事之人,不拘小节。前些日子我出京去,偶然遇到一个女子,乍见之下,还以为是姑母也出了京呢!我当时惊奇不已,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恍惚之下,竟将她当作了姑母!”   宣城长公主闻言猛然一怔,随即按捺下来,尽量平缓着语气道:“这世上奇异之事万千,或许只是相像也说不定。”   谢琳琅笑道:“可不就是如此么,我当时也这般想,后来与那女子相谈,听闻那女子遭遇颇为凄凉,她生母卑贱,带累得她在嫡母跟前儿抬不起头来,连下人都能欺负她,年幼时在大冷天里,仆妇们连热水也不给她准备,手扎在冰凉的水里,时日久了,就生了冻疮。我听着都心疼不已,后来我见那女子拿着柄梳子梳头,倒把我惊了一跳。”说着就伸手将那柄玉梳从青杏手里接过来,慢慢道:“这梳子上刻着枚小字,想来姑母应该是熟悉得很。”   宣城长公主接过那枚玉梳,面上的泰然神色便再也装不下去,她紧紧握着,那枚小字是他亲手所刻,是个蔷字,那是她的闺名。眼泪骤然积聚,就要夺眶而出,却是硬生生忍了回去,起身问道:“她在哪?”   谢琳琅笑道:“姑母不必急,姑母好生辨认一番,这枚玉梳可是当年崔大人所雕的那枚?”说着叹息一声,“姑母与崔大人两情相悦,只可惜造化弄人,崔大人竟反叛作乱,使得姑母刚诞下的女儿都不敢养在身边。明明是金枝玉叶,却吃了这许多苦。”   梳齿几乎嵌进宣城长公主的指腹中,当年她与崔直并未成亲,未出嫁的公主与人私通说出去不好听,况且崔直全族被诛,她便想将孩子偷偷养在自己宫里的嬷嬷身边,没承想最后竟还是被皇兄知晓,后来孩子被皇兄夺走,她恨皇兄就是自此事开始,再到后来她下降英国公府,又被皇兄灌了落胎药,从此便再也不能有孕。她这一生的悲剧都是自崔直被诛杀开始,而这一切都是她皇兄加诸于她的。她恨了她皇兄这许多年,原来皇兄并没有杀害她的女儿,她竟还活着,并且带着这枚玉梳回来了。   “她在哪儿?”宣城长公主浑身微微颤抖,却是厉着声音高喝。   谢琳琅一无所惧,看着宣城长公主,慢慢道:“我想用她换濯盈,姑母肯么?”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评评评评评评!   ☆、第95章 战事起   萧慕的影卫已经查出濯盈所在,只是宣城长公主派了重兵守卫,若是强攻,怕会伤到濯盈性命。   别无他法,谢琳琅便只能拿五夫人冒险一试。   谢琳琅命红绡将五夫人带进来,宣城长公主在看到她面貌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泣泪,她长得像自己四分,其余六分皆像崔直,尤其是眉眼,眉梢微微上挑,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宣城长公主再强势,终归还是个女人。   五夫人倒有些怯怯,宣城长公主的名声她听过,恶毒狠戾,野闻更多,与朝中不少男人有染,裙下之臣以数十计。她蹲身给宣城长公主请安,虽然她知道这是她的生母,然而嚅嚅半晌,还是没敢出言。   宣城长公主终于抽泣一声,她女儿的名字是崔直起的,小字阿讷,曾经日光煌煌,他说她讷言行敏,腹中孩儿无论男女,他都希望同她一样,温声软语尚在耳畔,流光转圜,再次相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她扶着大案刚往前走了几步,红绡突然反手扣住五夫人喉管,立刻拖带着五夫人后退了同等距离。   宣城长公主面色骤然一冷,沉声道:“慕王妃这是何意?”   谢琳琅笑道:“姑母稍安勿燥,如今五夫人是河南承野王的侍妾,且有一女,已经五岁了。姑母能再见女儿,还当感激承野王慧眼识珠,若不是承野王在当地刘府台的府上机缘巧合见到这枚玉梳,只怕姑母之女尚流落民间,无法找回。现下又千难万险送还京来,姑母不念功劳也该念一念苦劳罢。”   这意思就是咬死不肯松口了?定要换濯盈?宣城长公主冷笑一声,她也不瞧瞧现在身在何处,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还能活?   宣城长公主按捺不发,旋身坐回圈椅里,冷然道:“慕王妃可知自己是在与谁谈条件么?京中形势如何,宫中形势又是如何?慕王妃身处宫掖之中,别说你身边只有两个会些功夫的婢女,便是千人万骑也难逃脱出我的掌括。慕王妃若知道擅自保重,便将阿讷放开,好言相谈才是活命的出路。”   谢琳琅若是惧她威胁,也就不行此招了,便笑了笑,道:“姑母何必将死活挂在嘴边?我实在不需有千军万马,我这婢女虽功夫粗陋,但手指一扣,姑母适才重逢的女儿此番就真的与姑母长久相隔了。”   这是大实话,她敢拼出性命不要,就看宣城长公主是否舍得拿女儿来换。   “慕王妃是信不过我么?我既然说过让你见濯盈,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慕王妃难道并不是诚心与我联手么!”她语气平静,但是话音里头风雷毕现。气愤之下一掌掴开了大案上的叠叠奏章,碰倒了一侧细白瓷的茶盅,那茶盅哐地一声跌落在地上,茶水泼得四处尽是。   谢琳琅敛了笑容,道:“姑母既然提到诚心与否,那么我想问一问姑母,早前说好的事情,突然就不作数了,这也叫诚心么?”   宣城长公主按着眉心,终于强自压制住心头火起,萧慕如今于她还有用处,若真闹翻了脸子不好收场,况且……她抬头看一眼阿讷瑟缩着不敢言不敢动的模样,心中一阵缩紧,相较之下,濯盈也实在没什么要紧,四皇子已经死了,还怕一个丫头翻了天么!   心中想定了,她脸上这才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道:“咱们既是要结盟互助,各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慕王妃想看我的诚意,那好,”说着就摆手吩咐人道:“去告诉裴文,让他将濯盈交到慕王的手里。”   一个宫人立刻垂首应是,出去办了。   谢琳琅道:“多谢姑母。姑母与五夫人相隔多年,如今乍然相见,难免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我就不打扰姑母与五夫人相叙了。”   又命红绡放开五夫人,五夫人先前被红绡半架着站立,此时骤然失了倚靠,便是腿上一软,险些委顿在地。她自小到大的见识都是仅限于后宅,妻妾姐妹争端她再熟悉不过,后院之中有人丧命她还亲眼瞧过,但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刚刚命悬一线时的紧张,她不敢说话,扣着她的红绡看着削瘦,手劲却是奇大,按着她,她几乎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见宣城长公主救了她,在刚刚经历了恐惧与激动之下,初时的那丝陌生与疏远早已荡然无存,她扑过去抱住宣城长公主的腿,高高的叫了声“娘!”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谢琳琅见状便跟宣城长公主告了辞,照旧由一个宫女引着往前殿去了。   殿里席面竟然还未撤,一行宫女捧着漆红的捧盒,挨个儿给夫人奶奶们上冰碗子,上面淋了浇头,是宫里新做的梅子酱。   太后最喜此物,天气一热,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碗。   谢琳琅归了座,周遭的夫人奶奶们都有意围着太后奉承,宫外形势如何,她们不懂,女人眼皮子浅,絮絮叨叨都是眼前那点子事,衣裳首饰,八卦流言,只是有些话不敢往宫里头说,挑来拣去修饰一番,太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谢琳琅不敢吃这种拔凉之物,且她心中担心萧慕,目光透过大扇的步步锦窗格望出去,正前方便是素和殿,殿顶当中正脊的两端各蹲一琉璃吻兽,稳重有力地吞住大脊。日影偏斜,她困在这内庭之中,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目光收回来时,竟看到三皇子妃又笑吟吟的进了门,殿里说话的声音顿时就渐歇下去,太后抬头看见她,脸上便不由得僵了一僵,略沉了脸道:“三弟妹不好生在府中作养,大日头底下跑来跑去,于精气神不济。”   太后实在不想看见她,可她是亲王妃,宫中赐大宴,她来为新帝贺寿名目上光明正大,太后想撵人,也得寻着理由才行。   三皇子妃不理众人,径直走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多谢大嫂为我请的道士,真真是个有本事的,拿柄桃木剑左劈右砍,就捉了两个鬼,屋子中央一盆清水立时化成血色。我感激大嫂,特地来跟大嫂道谢。”   这么轻易就收回了魂儿,太后有些不大相信,见三皇子妃又跨近两步,忙给身边的宫人使个眼色,两三个宫人上前一横,便将三皇子妃拦住了。   三皇子妃不大高兴,皱着眉道:“大嫂对我信不实么?我刚才从太阳底下过,什么鬼儿也都该被烤死了,我只是想坐在大嫂边儿上,大嫂连这个都不能应允么?”   在哪儿走过一遭,太后也不想让她近自己身,不想将话说得太难听,又怕唬不住她,便道:“三弟妹自去歇着就是,一会儿去御道上接驾圣上你要跟着一道儿不成?三弟妹不要操心旁的事了,调理好身子是正经。”   言罢也不再兜搭她,低头拿银勺舀冰碗子。   三皇子妃却扬起脸灿然一笑,道:“大嫂还是趁这会子多吃几碗罢,再过上一时半刻的,冰碗子里只怕就得蘸着血了。”   她面上似是一无所知,谢琳琅闻言却是心中一跳,太后显然并未留意她这般“疯话”,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妃脸色更白了一层,她捏着帕子,似乎一刻都坐不安稳。   大殿西窗下摆着一座人物镂雕的十二扇围屏,涂黑漆,嵌螺钿,大概是有些年头的古物,贼光已褪,乌沉沉似墨海一般,上头雕着谢安折屐齿的故事。   谢琳琅坐在围屏一侧,面上虽是一派平静,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重,她端坐静待,又过了大约两刻钟,红绡匆匆闪进来,悄至她身边,俯首耳语道:“王爷让奴婢转告王妃娘娘,刘诸大军于半月前开拨,此时已兵临城下,与齐王所率右路军会合,而且,”她声音又低了一低,“齐王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煽动津冀一带农民起义,已经组织民兵八万,皆集于城外,不出半刻便要攻城。王爷率军观望,并未动手。”   谢琳琅点头,心中惊骇不已,民兵与朝中军队不同,皆是拖家带口,虽有八万,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顶多一万而已,且没有经过作战训练,朝中正规军三五千人便能抵挡住这号称八万的起义军。这般情况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谢琳琅一介女流仅读过些史书也能知晓,齐王又岂会不知!想来齐王看重的并不是这八万兵力,而是借此为由头,也好师出有名。   皇城阔大,不知是不是谢琳琅的错觉,远处竟隐隐传来厮杀之声。   太后身边的一个宫人也急色匆匆的进来,凑到太后耳边低语两句,太后神色猛然一变。   此时众人所处的大殿之外,已有禁军把守。   见太后如此神色,又有守卫,显然是要将她们禁锢于此。众位夫人也都察觉出异常,一些警醒之人已经惊惶不安起来。   宣城长公主的随身内侍夏仁贵在此时进得大殿来,抱着拂尘给太后躬身请安。   太后见他面上笑意隐隐,步态安然,虽然她做梦都想看到宣城长公主那个贱人死于齐王之手,但她也知道,宣城长公主若亡,她儿子的皇位就难保住,故而此时见夏仁贵并没有急躁之色,刚刚骤然提起来的心便放到了实处。   她稳了稳神色,略皱了眉,开口道:“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么?”   夏仁贵忙道不敢,“长公主殿下是虑着现下日头太毒,各位夫人都是宫中贵客,若因出去闲散让各位夫人中了暑气,可就是咱们宫里头招待不周了。故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让各位夫人好生在殿中静歇,等日头落了再作考量。”   咱们宫里?太后嘲讽的一笑,宣城长公主已经出降,并且在宫外建府,竟还好意思在宫里头充主人么!   见太后没说话,各位夫人虽不敢乱动,心中却是更加忐忑。不知宫外如今出了何事,将她们困于宫中又是何意?   夏仁贵虾着腰,转向二皇子妃笑道:“长公主殿下请齐王妃过后殿一叙,奴婢这就伺候王妃娘娘起身罢。”   他言语婉转,二皇子妃却是狠狠的一震,她几乎是立刻就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嘴唇哆嗦一阵,才终于道:“长公主……夏公公可知是何事?”   夏仁贵牵起嘴角一笑,“齐王妃竟还问奴婢是何事,齐王殿下有本事,若真成了事,只怕齐王妃还有大福气呢!”也不再跟她掰扯,使了个眼色,立刻进来两个侍卫,将二皇子妃拖拽走了。   殿门轰然合拢,终于有几人抑制不住,惊惧的哽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块还有两章就差不多结束了,写得卡死鸟~~   ☆、第96章 萧宥   众人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时间久了,连说话的兴致都不剩,各自心中惶惶,头顶上巨大的莲花圆顶藻井如同一个大笊篱,将人罩在其中,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斜阳自高角飞檐间一寸一寸移过来,映着大殿中央的落地罩,乌黑油量的木质,上面是精雕细刻的双龙莲花缠枝纹样,两侧悬挂着层层帐幔,绣着一簇簇的锦绣妆蟒,夕阳透进来,将那叠叠重重的明黄色幔帐折射出一种奇异般的光亮来。   各位夫人的心中愈发惊骇,眼看着天色将暗,黑夜容易滋生出更大的恐惧,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夏仁贵只吩咐人送过一次汤水来,就再也不见个人影儿。有人啜泣不止,凑上前去抱住太后的大腿,扬首呜鸣道:“太后娘娘救救咱们罢,长公主这是要饿死咱们啊!”   太后干咳了一声,如今长公主做什么她都得配合,若是配合的不得当,看不住这些个女人,让她们惹出乱子来,自己这太后也就当到头儿了。她尽量柔和着声调,安抚大家:“不用担忧,长公主事忙,一时没想起来也是有的。”又看了眼外头天色,“用不了多久了,夏仁贵不是也说了么,等日头落了再作考量。”   夏仁贵说的是再作考量,不是立刻放她们回家,太后的劝解不在点子上,众人心中的忧惧丝毫不能缓解。落日就只露出了一个小头,大家眼巴巴儿盯着,又过了一时半刻,就见那日头咚地一声便沉到山后边去了,她们的心也就跟着沉了下去。   三皇子妃见几位年轻的夫人压抑着轻泣,她便将大殿后头佛龛里的观音推到地上,自己将观音底下木质的须弥座搬过来,放到太后跟前儿,她一屁股坐上去,拔了头上的簪子,冲着太后放声长嚎。这哭声有力道,震得大家耳朵眼疼,众人怔了半刻后,便也跟着她哭起来。   太后心中也慌,她坐阵内宫,不知道外面情形,两眼一摸黑,她也不比这些个夫人奶奶们好多少,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干巴巴的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有这个三皇子妃疯疯癫癫的搅浑水,她也想出去,恨不能离三皇子妃远远儿的。   谢琳琅一直坐在围屏一侧,皇城东侧的普觉寺似传来撞钟的声响,一记一记,不紧不慢,钟声悠长而又模糊,像是一个轮回,生生世世不能停歇。   红绡突然轻声唤她:“王妃娘娘……”   谢琳琅缓过神来,转头顺着她的目光从窗棂间望出去,只见东方的高空中忽地窜起来一束亮光,像是有仙人的手指在凌空点拨一般,乍然绽放,照亮了半个昏黄的夜空。   这是萧慕放的信号。   红绡喜道:“王妃娘娘,是四殿下回来了。”   ~~~   天禧十八年,恭和帝新朝元年,齐王与刘诸大军攻城,镇国公主坐阵朝中,命京军三大营防守,并调各地方卫军抵抗,齐王大军久攻不下,是时,慕王率军从城内而出,齐王大军败于东坝之野。   这些都在宣城长公主的预料之中,只是突然多出来的那八万民兵不知该如何处置。朝臣争论不休,那些民兵虽然同齐王作乱,但他们大部分是流民,妇孺老幼皆有,若杀之,恭和帝难免要落个暴君的名声。但另一拨大臣并不如此认为,若是连百姓叛乱都能恕之,那么皇家尊严何在?岂能为天下百姓竖立一个这样的榜样!   就在宣城长公主思量该如何下绝断之时,裴文突然闯殿,白着脸道:“长公主殿下,出大乱子了!京中百姓皆言西北方骤然有神兵至!眼看着就要入城了!”   宣城长公主高声斥他:“荒唐!什么神兵?从何而来?”   裴文也不知道,那支兵勇似乎是凌空而至,且绝对是来者不善,他急道:“殿下,如今与齐王大战刚刚结束,死伤过半,休养尚来不及,朝中已再无将可调,无兵可用!”   等不及宣城长公主理出个头绪来,又有一个宫人踉跄着奔进来,踏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他将头伏到地上,手指抠着地砖缝儿,凄声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方才慕王于城内接应,神兵已经入城!”   宣城长公主闻言气煞,劈手将桌案掀翻,戾声道:“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侄子呢!去,即刻命人将慕王妃开膛破肚,连同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崽子一起,同齐王妃一般,将她们给我挂到城门楼上去!”   底下几个侍卫立刻躬身领命,执刀前往寿安宫。   只是刚踏进寿安宫的大门,就瞧见正殿之中火光骤然而起,几人心中俱是一惊,一个多月前朝乾殿的那场大火他们仍记忆犹新,那时救火之人皆被困于火场,无人逃脱,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退出了寿安宫门。   此时的大殿之中,火舌舔舐着重重幔帐,只一眨眼就窜至藻井,装饰华丽的大莲花瓣瞬间成为焦炭。殿外的守卫早已不知去向,还想等着人来救么?   三皇子妃举着灯台,咯咯笑道:“大嫂喜欢火么?大家伙都烧得黑黢黢的,等到了地下,咱们互相见了,谁也辩不出谁,多有趣儿!大嫂去哪?大嫂不想跟咱们一起么?”她扬手将灯台扔向太后,太后身边的几个宫人也不拦着了,逃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再当人墙!   太后尖利的喊叫,灯油都泼在她身上,火苗骤然腾起,她尖叫着向殿外跑去,大喊:“来人!”   三皇子妃笑着拖住她,仰头道:“等咱们一齐成了鬼,我再陪大嫂下一回油锅,听说在油锅里翻腾,热油熬的人皮肉滋滋响。”说着又噗地一笑,“就是不知道咱们被烧得化成了灰儿,还能不能再有这体会了?”   太后吓得拔高着嗓子尖叫,凄厉的声响在寿安宫上空兜转一圈,便再无声无息。   谢琳琅紧张,咬紧了牙关不出声,青杏扶着她,转身望着那熊熊大火,木质的宫殿转瞬就坍塌下来,火舌肆虐而过,无论尊卑,皆成一片焦土。   云尉长揖道:“王妃娘娘莫作停留,咱们放这场火也只是为了趁混乱出宫,卫大统领给了卑下腰牌,现在赶紧走,若等宣城长公主回过神来,只怕就不易了。”   谢琳琅定了心神,点点头,云尉引着她上轿,轿帘放下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可好?”   云尉不敢耽搁,况且此时情状哪里能容他细细言说,便道:“王爷一切都好。”轿子抬起来时,他又悄悄补了一句,“四殿下也都好。”   谢琳琅不敢再作多想,其实她刚刚已经猜到了,另一拨人来接应四皇嫂时定是拿了四皇兄的信物,因为她看到四皇嫂一惊之下突然泣泪不止,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四皇嫂那般神色,去世六年的夫君骤然还朝,满心的感受只怕自己也说不清。   待出了宫门,外面早有马车候着,青杏扶谢琳琅坐进去,云尉一抖缰绳,两匹马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青杏打帘子往后瞧,寿安宫的熊熊火焰已经冲到半空之中,照亮了大半个皇城。   宣城长公主立在大殿前,犹自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千军万马中走过来的那个人,他穿着戎羝的甲胄,剑眉微蹙,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原来他竟还活着!定是濯盈从中联络,怪不得萧慕竟无论如何也要从她手里将濯盈夺走!他们早就有准备了,而她竟还被蒙在鼓里!她倾尽兵力与齐王一战,最后竟是为萧宥清理障碍了,如今齐王已败,而她也是大伤元气,留着个空空的皇城,竟是让萧宥回来捡漏儿的!   宣城长公主怎能甘心?她费尽心力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难道竟是为了给萧宥腾地方么!她看着萧宥身后的那一队戎羝兵勇,冷笑道:“四皇子让我大开眼界了,没想到咱们大周皇室的子孙竟也有投靠蛮夷的一天,怎么,戎羝的供奉好,让四皇子乐不思蜀了?”   萧宥侧头看她一眼,转身冷声吩咐:“送宣城长公主上路。”   宣城长公主没承想萧宥竟连话都不屑应付她一句,心中不由得怒火腾起,她挥袖指着萧宥高声喝道:“你敢!我是你嫡亲的姑母,你竟敢当众命人诛杀!这般大逆不道,有违孝礼,你就不怕得登大位时被朝臣弹劾!你给这天下百姓树立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榜样,还指望着百姓拥戴么!”   萧宥看着她淡淡道:“姑母?我还以为一别六年,长公主已经不记得我了。长公主做过多少不忠不孝之事,长公主都忘了么?竟还敢大言不惭的来指责我。既如此,我便给长公主提一提醒儿,六年前西北一役,大周惨败,没有长公主的手笔么?我父皇薨逝,不是长公主骗我父皇误食了毒药么?我皇兄是怎么去的,长公主心中没数么?”言罢,也不再与她啰嗦,抬了抬手,道:“动手罢。”   谢琳琅回到慕王府时,见到高高的戳纱灯下立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件淡黄色的褙子,胭脂色的底裙,面色姣白莹净,绛唇潋滟。低垂着头,颊间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一见难忘,看见谢琳琅过来,她便俯下-身去,双手扣在腰间,福身一礼,她姿色并不见得多么出众,眉眼清淡,很安静的样子。   这是谢琳琅头一次见濯盈,她叹息一声,走过去扶起她,道:“在王府中姐姐万不要客气,一切都只当作是自己家一般,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只管跟我说。我未见过姐姐,也不知姐姐喜好,若有失礼处,姐姐勿要见怪。”   言语间很是客气,却不见热络,濯盈将头更低了一低,原本她也当不上一声“四皇嫂”的,她静静道:“多些慕王妃,慕王妃称我一声姐姐我实在不敢当,慕王妃若看得起我,便叫我的名字罢。”言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王府中一切都好,我是在西北那种苦寒之地生活惯了,如今乍然温床暖枕只觉像在做梦一般。”   谢琳琅笑了笑,道:“姐姐言重了,姐姐若不嫌弃便先住下来,今后如何安排咱们再商议,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千万莫再自谦了。”   ☆、第97章 新帝   慕王妃言语客气,却又都不是虚词,每一句都似意有所指,两个都是聪明人,说话不必太过透彻,点到为止还能圆融相处。濯盈含笑点了下头,既然慕王妃坚持,这一声“姐姐”她便也就生受了,继而笑道:“我离京多年,在规矩礼节上很是生疏,我又实在是个笨人,幼时嫡母也曾派嬷嬷教我,只可惜学了多时也未将这些规矩练得纯熟,慕王妃身边若是有得闲的姐姐嬷嬷,我便厚着脸皮跟慕王妃讨一个来,劳嬷嬷再教一教我。”   她言语诚恳,像是就真的只是想讨个嬷嬷教她规矩一般,她懂得示弱,在慕王府上,有一两双眼睛盯着她很是寻常,与其被人暗中监视,倒不如她大大方方的让谢琳琅安排个人进她房里来。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她现今理应在西北流放,而此时骤然还京,在身份上说不过去,只要她父亲一日没有平反,她就要一直顶着犯官之女的名头。说起来倒也好笑,温太傅活着时她没借着力,死了却要拖着她一起倒霉。   夏日的夜晚,虫鸣唧唧,草窠里头的一株草叶子上停了一只萤,尾翼熠燿明灭,鼓翅慢慢飞起来,度高阁而去,不见了那点光影。   谢琳琅将目光从那只流萤身上收回来,伸手比了比,请她进屋去,命人搬了椅子来,又亲自到桌前沏茶,细白的瓷碗里注入茶汤,往她面前推了推,方才含笑道:“姐姐喜欢品茶么?品茶令人心静,其实想开了,世间的道理都是一个样儿,老天爷清楚明白着呢,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早就定好了,就如这大周的江山,多少人费尽心思,争得头破血流,不是也什么都没落下么?”茶气氤氲,谢琳琅轻轻抿了一口,话锋一转,才接上她的话茬,笑道:“我们府上别的没有,院子却是不少,姐姐若不嫌简陋就住杏林后头的东景阁罢,那里地势稍高,凉风习习,夏日里住最是舒坦。姐姐是贵客,嬷嬷丫头子的配额都是有定规的,姐姐要一个嬷嬷去,岂不是委屈了姐姐么?我一会儿会跟苏管事说,让他调过去十六个粗使丫头,四个大丫头,还有两个嬷嬷,自此她们都奉姐姐为主子,若是有谁敢怠慢或者不守规矩,姐姐只管罚,不用支会我。”   濯盈脸上有些发热,这些世家贵女的作派她也曾见识过,行事大方磊落,她家其实也算高门了,可是在教上养却不知差了多少,她的嫡姐与这些贵女也是完全不能相比,她菀然一笑道:“慕王妃思虑周全,是我见识短,倒叫慕王妃见笑了。”说着又捧起茶盏呷了一口,抿唇笑道:“慕王妃果然聪慧,随手沏的茶也齿颊留香,让人难忘。也难怪慕王妃说品茶令人心静,可惜我粗陋,没有这番心得。”   谢琳琅突然就想长长的叹口气,她原本想着大局定下来后就在王府里好生作养,如今看来倒是不能了。天色已然尽黑,她打起精神,笑道:“姐姐是有大功劳的,四皇兄与王爷都铭记在心,此番若不是姐姐冒死从西北还京带了消息来,王爷也难与四皇兄联络得上。”谢琳琅难免心中嗟叹,四皇兄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与濯盈来办,显然是对她极为信任,“不知道四皇兄这些年在西北过得如何?”   濯盈垂下头,眸色暗淡下去,“殿下挂帅,玛日合一役本该大胜,却因为本朝军中有内奸致使大败,殿下当胸中了流矢,见他未死,军中竟有一队兵勇继续追杀,殿下不得已只好隐名混迹于戎羝,养好了伤本想回大周的,却因为……”她脸兀自红了一红,“当时戎羝的三王子看中了殿下的本事,欲请殿下为军师,殿下不肯,三王子便将我扣住,殿下这才同意,况且殿下原也不想就那般逃命似的窝囊还京,便想借戎羝之兵力将谋害他之人清理干净。没承想恰赶上老戎羝王崩逝,三位王子争夺王帐,三王子想得殿下相助,便拨了一支五千人马的兵勇给殿下驱使,殿下助三王子入主王帐,又有兵勇相护,这才能摆脱三王子回朝。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殿下,若非如此,也不会使得殿下未能见先帝最后一面。殿下得知先帝薨逝,时常闷闷,我竟也不能劝解。”   谢琳琅一霎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心知肚明,可是四皇兄与濯盈的关系倒底还未捅破,此时濯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她倒不知如何应答了,尴尬了一瞬,才道:“姐姐可想过今后如何么?”   濯盈并未抬头,低声道:“我并未有何打算,原本只是想着能够回京,如今已经回来了,就突然失了方向。或许求一求殿下,将我的家人送还回来,我便还是回家罢。毕竟宫掖虽大,却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说着复又一笑,“我散漫惯了,宫掖奢华规矩繁杂,我怕自己在那里活不过年底去。我不瞒慕王妃,只是怕说出来慕王妃不信,我曾梦到过自己的前世,那个世界喧嚷与这里全然不同,一夫一妻,若是哪个男人敢娶两房,是要下大狱的。如果可以,我想回去,只怕命不由己。即便不能,在这里,我能寻得一心人也就知足了,此生此世孤寂到老也没什么。”   打着爱情的幌子,什么样的野心都可以表露得冠冕堂皇。   谢琳琅笑了一笑,“姐姐是功臣,助四皇兄还朝,有什么请求四皇兄也该应允。时候不早了,想来姐姐已是疲累得很,我这就命人拾掇一下,引姐姐过去东景阁歇息罢。”   濯盈站起身,道:“叨扰慕王妃了,慕王妃还怀着身子,原该好生休息的。我这便过去了,慕王妃留步,并不用相送。”她露出酒窝,浅浅一笑,调侃了句,“有丫鬟引路,走不岔的。”   谢琳琅含笑送她,见她出了垂花门才折返回来,进了内室,由碧桃绿蕉伺候卸钗环,更衣净面。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蒙蒙下起雨来,槛窗没关,绵密的雨丝打在绡纱上,瞬间就湿了一片,青杏忙过去将窗棂阖上。   谢琳琅抬眼看檐外飞雨,如今朝中还有许多事情未料理,恭和帝该怎么安置就是个大难题,只怕最近几日萧慕都不能回府。   郑妈妈给她端了甜汤来,低声道:“这位温姑娘不简单,王妃娘娘要当心。”   谢琳琅点了点头,“妈妈也瞧出来了?”   郑妈妈嗯了一声,道:“奴婢不懂得大道理,但是活了大半辈子,老眼还未昏花,识人还是能够的。懂得以退为进的人,想来所求不小。”   谢琳琅用了两口甜汤,暖一暖胃,郑妈妈才将饭食都摆上来,谢琳琅兴致缺缺,郑妈妈连唬带骗,为着肚子里的小少爷,最后倒底吃了不少。她捧着肚子散一散,屋外雨势渐大,不远处廊下一排风灯在雨雾中发出晕致致的光。   谢琳琅早早就歇下了,夜半时分她突然醒来,值夜的碧桃伺候她起夜,回来时又用了两块白糖糕压压肚,才躺到床上,隐隐就听皇城里丧钟响了起来。   不到两月,大周便连着薨了三位皇帝。   恭和帝是被吊死的。   原本在商讨该如何安置恭和帝时,朝臣们大半宿没睡觉,依然精神熠熠,群情激昂,几位言官更是力陈恭和帝乃名正言顺承继大统,是受天之命,若杀皇帝像杀个鸡崽儿一般,对天下百姓该如何交待!   萧宥坐于殿中,听了半晌,突然抬手揉了揉额角,众臣这回意见难得一致,他们残留的忠君之心告诉他们,杀皇帝这等事,即便做得却万万说不得。谁敢开了这个头儿,等新主子继位,难免就会疑心自己是不是也会落得旧皇帝那般田地。君上没一个不多疑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萧宥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圣上受命于天,本王虽是圣上的皇叔,但也是圣上的臣子,如今还朝,肃清了宣城长公主等奸佞,日后必然要以尽忠圣上为要。”   众人面面相觑,宣城长公主已死,恭和帝就是个傀儡,四皇子竟不是想取而代之?又或者是想同宣城长公主一样,做个幕后的皇帝?   谁也没有言声,萧宥就坐在大殿里静静等着,过了半刻,一个侍卫上前来报,说是恭和帝吊颈子自裁了。   真是自己将脖子搁到了白绫子上,还是被人架上去的,谁也不敢去探个究竟,众人怔忡片刻,刚刚还在犯愁怎么安置恭和帝,如今难题迎刃而解,大家立时回过神来,纷纷表示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新主乃是当勿之急。   天还未亮,新君的人选就定了下来。恭和帝是自裁,说出去嫌丢人,就又是一个急病的说辞,连停棂都未停,就匆匆大殓下葬了。下了一夜的雨,次日一早,天色放晴,旭日东升,朝乾殿再易主,萧宥改元永明,是为中兴永明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卡文卡得厉害,心力焦瘁。   昨天没能更新,连登陆都不敢了。   ☆、第98章 接驾   大约是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大日头炙烤了一天,连青石板都往外冒着热气。只有知了不畏暑,窝在树阴凉里鸣得震天。别人都能坐竹杌,谢琳琅不能,郑妈妈说怀着身子的人最怕沾凉,谢琳琅执把团扇,眼巴巴儿的瞧着青杏她们几个坐在次间吃刚从井里湃出来的果子。   几扇槛窗都开着,却是一丝风也无,室内虽摆着两座冰山,散出的凉气也有限,谢琳琅静心回身往外看,小窗明,蝉声悠曳似带着多情的况味。   傍晚时分,穹庐终于又布了云,不出半刻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雨来得及时,驱散了大半的燥热,地里的庄稼也正是渴得冒烟儿的时候,雨虽不算大,也称得上一场甘霖了。   墨烟回府来禀话,说是宫里递了消息出来,再顺带着取萧慕的油绢衣。   谢琳琅命人给他端了一碗新熬的绿豆汤,墨烟给谢琳琅请安行礼,双手捧着喝了两口,笑得见牙不见眼,抹嘴儿道:“王爷让奴才先回来跟王妃娘娘说一声儿,王爷今晚笃定回府,只是不确准什么时候,怕扰了王妃娘娘休息,让王妃娘娘不必等着。宫里头这两日热闹,一帮大臣忙着跟新主子表忠心,几位藩王也不急着回藩地了,今儿中午还蹭了万岁爷一顿饭,万岁爷不想留他们,等明天一早饯了行,就打发他们各回各家。”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梳理臣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历代无论太子或是其他皇子得登大位,都有一批龙潜时就培养出来的班底,一旦继位,朝政接手起来也顺遂,但是萧宥这些年一直在戎羝,自己的人手不多,各要职并未抽换。   谢琳琅哦了一声,笑道:“承野王也是明天就走么?”   墨烟道是,“虽说万岁爷与咱们王爷是亲兄弟,不忌讳什么,但是国法家规摆在那里,咱们王爷也不能与各地藩王私下交涉过多,也就不请承野王殿下过府来了,明儿王爷随万岁爷一起登城门楼,就算是跟承野王殿下辞行罢。”   谢琳琅点点头,他们三人再熟识不过,也不必做些表面文章,想了想又问:“五夫人呢?可是跟承野王一同回去么?”   墨烟眨巴两下眼睛,道:“五夫人遭了大秧,可回不去了,如今阖宫都传开了。昨儿内阁几位大人秉烛通宵给宣城长公主定了大罪状,足有十数条,文绉绉的奴才学不来,大意就是宣城长公主长了武则天的心肝儿脾,竟想踩着先帝爷的肩膀当女皇。还与罪臣有染,留下的孽种就是铁证。只不过五夫人如今是承野王殿下的妾室,万岁爷要处置便先支会承野王殿下一声。奴才听闻当时五夫人还不知道宣城长公主势败,留在后殿里一心想恢复身份,希图能重新得回赐婚,要给承野王殿下做正妃呢!什么都还没有,派头儿就先支应起来了,看到承野王殿下时,口口声声宣城长公主是她娘,别人想拦都不拦不住。后来几个小太监捧了白绫子去,她还一脸错愕,简直反应不过来似的。直到白绫缎子都套头上了,她才回过神来,呯呯呯给承野王殿下磕头,求他救命。承野王负手看了她半晌,最后说他会善待他们的孩子,就转身走了。五夫人还不肯就死,哭得号啕,声音又大,前头几宫都听见了,那几个小太监可是费了不少子力气,听说一个还被五夫人咬了手,鲜血将白绫缎子都染红了。”   大概是心里头实在不甘罢,原想着入京就是万万人之上了,没承想这滔天的富贵一天都未享,就徒然没了,最后落得个吊死鬼儿的下场。   谢琳琅叹息一声,道:“宫里如今可还算太平?”   墨烟笑着回道:“宫中无事,万岁爷本事大,龙椅坐得稳,朝中大臣没有人敢说嘴。就是礼王殿下不大安份,闹了几回说封地贫瘠,要到南京去,万岁爷生了大气,回头就将礼王殿下的封地裁撤了,命他携礼王妃去给先帝守陵,估摸着这几日就要走,礼王殿下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呢。不是奴才说嘴,大逆不道的议论主子一回,礼王殿下顶着张跟先帝爷一模一样的脸子,消停些或许还能安稳活命,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倒惹恼了万岁爷,嫌自己命长么?大犟驴掰折了腿,拿驴蹄子踢自己,早晚将自己折腾的须尾儿不剩!”   这比喻精当,屋子里几个人都掩嘴笑,郑妈妈笑骂道:“好猴儿崽子!在王妃娘娘跟前说话也不知道挑拣,细的粗的都往外倒!”   墨烟咧嘴一笑,作势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道:“奴才没上过几天学堂,知乎者也的比喻说不来,污了王妃娘娘的耳朵,求王妃娘娘不要怪罪。”   谢琳琅笑道:“罢了,都是小事。”又吩咐碧桃将彩画蟒龙的油绢衣找出来递给墨烟,嘱咐道:“王爷一惯不爱披这些个,千万要伺候王爷穿好再骑马,现下天气虽热,但被雨浇了一路也保不齐要风寒。”   墨烟应是,捧着衣裳走了。   将入了夜,外头雨声淋漓不歇,碧桃伺候谢琳琅沐浴,四下里都落了帘帐,室内热气氤氲,碧桃正轻手给她揉着头发,青杏就进来了,哼了一声,略带鄙夷的道:“王妃娘娘,您猜奴婢今儿都听见了什么?”   碧桃啐她一口,道:“瞧把你狂的!有事儿不紧着回禀,还敢让王妃娘娘猜呢!还不快说!”   青杏颇有些忿忿然,“奴婢今儿听院子里的木溪说,温姑娘待人极为和善,东景阁大大小小的丫头子都爱跟她亲近,就连两个积年的老嬷嬷都不绝口的称赞。奴婢就是觉得这位温姑娘有本事,一张清水脸子也被夸得一朵花儿般。”   谢琳琅闻言倒没如何惊讶,濯盈借居别人府上,与人为善只是第一宗儿,只不过宫里这几日忙乱,不停的有消息递出来,却没听闻新帝有着手立后的打算,她心中总隐隐忧虑,事情一拖再拖难免就有变化。也或许是近日朝政繁杂新帝腾不出手也未可知,毕竟四皇嫂与濯盈的身份都摆在那里,在立后一事上,想来濯盈再有手段也不能使乾坤倒转。   她微皱着眉头笑了一下,道:“温姑娘好相处不也是好事么?倒值得你气成这样,日后无事你少去东景阁那头转悠,不要让温姑娘多心。”   青杏不甘不愿的应了一声,道:“不是奴婢想去,奴婢出去跑趟腿儿也能听见有人赞温姑娘,奴婢不想听都不成。”   嘟嘟囔囔的伺候谢琳琅更衣,换上了一件蜜藕色的撒花绫纱衫,头发还未干透,松松挽在脑后,就进了内室。   打开帘子一眼就瞧见萧慕正歪在罗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他已经换过衣裳了,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衫,形容举止慵懒闲适,像是已经候了良久。   见她进来,萧慕刚放下茶盏,就一下顿住了,她才出浴,被热气熏得脸色绯红,像是比以前胖了些,该丰满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被薄纱料子轻轻笼着。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闲下来时想一想她,就又忙着另一桩事务去了,倒也不觉得如何,此时乍然一见,人明明就在眼前,思念却翻天覆地般的涌了上来。   他有些把持不住,谢琳琅倒很镇定,吩咐丫鬟给他端吃食,他在宫里吃过了,况且此时也没心思,挥手将人都打发下去,对她招手。   谢琳琅坐到他身侧,笑道:“墨烟不是说你可能会晚些回来么?怎么这样早?宫里头都忙完了?”   他先抱着她在唇上吮了一口,才道:“归心似箭么,有些事情也不一定非要经我的手,将差事派下去我也轻省。”   谢琳琅有她担忧之事,便问:“朝中没人提立后之事么?如今天下已定,后位也不该悬空,早早定下也于宫中稳固有益处。”   萧慕闻言便正了神色,蹙眉道:“我跟四皇兄提过,四皇兄没说什么,礼部倒上了两道奏章,说立后是当勿之急,一应物置都该准备起来,单是后冠,制成了就得月把有余,若要赶工,少不得还得加派人手。”说着声音便是一冷,“四皇兄一会儿要过府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计较,若四皇兄能分得清儿女情长与朝政最好,若是不能割舍,我看濯盈就不能留了。”   他说得轻飘飘,倒把谢琳琅吓了一跳,濯盈与四皇兄有六年共患难的情谊,岂是轻易就能斩断的,萧慕虽与四皇兄是亲兄弟,但四皇兄已然登基,萧慕悍然出手料理濯盈,只怕会惹怒四皇兄,她略一思忖道:“依我看倒不如让濯盈纳入后宫,日日戳在四皇兄眼睛里,时日长了只怕就淡了,若是此时将濯盈除去,恐才会被四皇兄记得一生一世呢。”   萧慕冷着声音道:“她若安份便罢,给她个贵妃也无妨,她若是有别的想头,于朝局不利,我定不留她。”   他想的跟女人家心思里的弯弯绕绕全然不同,他心里是朝政大局,觉得只要濯盈不争后位,放在后宫里就没什么妨碍,但是谢琳琅忧虑的却是四皇嫂,有这样一个陪夫君共过难的心上人待在后院里,哪怕她位份不如自己,只怕这日子也难过得很。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听外头墨烟进来说有事回禀。   萧慕踏出外间去,墨烟忙躬身道:“回禀王爷,宫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是万岁爷已经起驾,身边的人带的不多,只怕脚程也快,是不是吩咐下去,这就接驾?”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真的是卡死了,我今天装病请了半天假,坐在电脑前溜溜一下午,才码出这些来,这两天没有及时更新,请大家体谅吧。突然发现我还挺有装病的潜质的,同事都说我装的很像,主要是没能更新,心里头焦燥。   其实四皇子就是个典型的英雄啊,也有英雄都有的通病,给他些时间罢。   还有就是承野王,最后我会给他写个番外的,大家还记得萧慕说四皇子救过承野王一命的事么?就跟他的心上人有关,最后再写他罢。   ☆、第99章 清算   迎接圣驾并不轻简,一应御用之物都要按照规格置办起来。萧慕撑伞立在檐下,悬山顶上的五脊六兽煌煌而立,有风斜喇吹过,檐下铁马便叮叮咚咚的乱敲起来。   萧慕侧身,望着佯佯雨幕,时间过得快,似乎一晃而逝,小时候在母妃殿里,四兄事事让着他,若欠手欠脚的惹到他,他还要作脸子,如今位置不同了,君臣,似有一道天然的鸿沟横亘在那里,站在两端的人谁也跨不过去。   谢琳琅虽不必大妆,但是面圣衣饰照样不能随意,绿蕉伺候她换上了一身香妃色通袖袍,发髻当中戴一尊拔金观音,右侧偏插了支玳瑁簪子,花钿掩鬓。因外头还下着雨,萧慕不肯让她去大门上迎接,只在正厅里候驾。   过了大约两刻钟,就见细雨之中几簇灯火蒙蒙,几个小太监提着风灯鱼贯而至,当中走在头前的人,戴白玉冠,身着亲王规制的团领常服,谢琳琅是头一回见到萧宥,他与萧慕长相倒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萧宥眉宇之间常聚拢,似带着颇重的戾气。   他带的随从不多,并没有用皇帝的銮舆,虽是九五之尊,出宫依旧不易,言官们嘴刀利,皇帝的身边事都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大事小情都能被他们挑拣起来说道一番,这回萧宥大约是打着微服的幌子,一切从简。   他身边还跟着个人,着绯袍,束玉带,神情肃然,眼中却隐着笑意,谢琳琅一眼便瞧见了,是卫长玉,他之前不肯尊宣城长公主之命,被革了职,如今又恢复了大统领之位。   谢琳琅不能过多耽搁,她跪不下去,便敛衽蹲身行礼,萧宥命起,和气道:“外头细雨不断,弟妹怀着身子,只管好生歇息,不必理会我,只当我是寻常来探亲戚的便是。”   他似乎不大会关心人,说到谢琳琅怀着身子时,自己大约觉得语气不够温软,有些生硬,干咳了两声,颇有些无措的况味。   但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谢琳琅明白他是想要表达亲近之意,便笑道:“多谢四皇兄关怀,四皇兄一路冒雨前来,还请四皇兄入厅用盏热茶,也好驱驱潮意。”她本欲提濯盈居处,但是萧慕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按捺下不提,又坐了半盏茶时分,男人间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便去偏厅候着了。   绕过夔龙纹落地罩,便看见卫长玉正立在窗边看漏景,方胜窗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金丝鸟笼,只是个摆设物儿,不过拳头大小,并不能真的装鸟喂食,但是内里乾坤不小,一应物置皆有,纯金丝编就,十分精巧。卫长玉不动声色的取下来,拎在手指头上。   谢琳琅走近了笑道:“大表哥近来可好?我许久未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他们可还好?”   这些日子朝局动荡,现下才安稳,安庆郡主与卫夫人才回京安置好,没抽出时间来,不然只怕早就来慕王府看望谢琳琅了。卫长玉见她面色红润,人也稍胖了些,想来是作养得好,便放下心来,道:“都好,祖母念叨了好些日子了,只是不放心表妹,过两日府里都安顿好了,母亲必定上门。”   谢琳琅点头,她出门不易,早就盼着舅母来看她了,又道:“我前两日听闻大表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卫长玉脸色有些发沉,皱眉道:“大妹无碍,是靖海候夫人,小墨亲自诊过脉,说是病症不轻,华佗再世也难医治,只怕捱不过两个月了。”说着话锋一转,指着那个金丝鸟笼道:“这个给我罢。”是跟谢琳琅说的,眼睛却直视着前方。   谢琳琅打量着他,半晌,竟见他玉似的面颊微微红起来,不由得掩嘴笑道:“大表嫂爱好奇特,见到精致的小物就走不动道儿,大表哥时刻记着,实在是爱妻心切。”   卫长玉转移了视线,神情有些不大自然,端起茶盏掩饰了一下,才道:“不是给她的。”像是觉得在表妹面前露了底,有些心虚,“她还没过门儿,叫大表嫂不嫌早么?”   谢琳琅顿时大感遗憾,大表姐此时竟不在场!若是大表姐在,见到大表哥这副形容,定会捧腹大笑,跟她一起嘲笑得他恼羞成怒才罢休。谢琳琅理了理通袖襕,状似不经意的含笑道:“早晚不都是得叫大表嫂么,若不是大表嫂实在年纪小,只怕大表哥早就已经跟圣上请旨去了。”   卫长玉迟迟的,“请什么旨?”   谢琳琅拖长了音儿,徐徐道:“请提早婚期的旨,圣上宽厚,定会应允。”说着身体往前倾了倾,故作沉吟道:“大表嫂住得未免太远了些,江南哪!不如我一会儿就跟圣上提,接大表嫂来王府住一段儿,大表哥思念狠了,想见一见也容易!”   果然是出嫁了的,这么害臊的话也能说出口,以前那个单纯懵懂的小表妹哪去了?卫长玉一甩袖子就站起身来,气愤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想想又觉得都是萧慕的错,把他的小表妹带坏了!   萧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的王妃眼中潋滟含笑,嘴角线条微微上挑,居然格外婉媚。他看在眼里,竟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皇帝要回宫了,萧慕亲自过来宣召卫长玉,卫长玉抱手道辞,将小鸟笼挂在腰间,也没瞧见旁人古怪异样的目光,护卫萧宥回宫。   萧慕回身看他的王妃,道:“你们刚刚谈什么呢?”   谢琳琅笑道:“提起大表嫂来大表哥竟然还有些羞赧,红了脸还嘴硬呢。”   萧慕心中一松,省过神来,不由觉得自己可笑,他们虽是表兄妹,但自小一起长大,应该与亲兄妹没差,他心里头刚刚那是什么滋味?若被他的王妃知道了,岂不要被她耻笑到家么!咳了一声,环着她回内室去。   萧宥这一趟来得悄没声息,来回都没什么阵仗,甚至就连谢琳琅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了东景阁,且只坐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走了,想来与濯盈连叙话也叙不上几句罢。   毕竟是皇帝,谁也不敢冒死去听壁角,谢琳琅原本也没指望能打听出什么来,两人歇下后,萧慕握着她的手,叙述的却十分详尽,简直如同亲见。   谢琳琅听得心惊肉跳,道:“你不会派人暗中监视了罢?”   萧慕不以为然,“也是为了保护四皇兄的安全,四皇兄不带护卫过去,我负起这个责任来也是理所应当。”   听上去倒是理直气壮的很,谢琳琅笑道:“濯盈倒有绝断,只是她不肯入宫四皇兄也肯任着她来么?”   萧慕声音中听不出起伏,“她又不是没有所求,她恳请四皇兄让她归家,四皇兄不是也应允了么。太傅府虽然早就被查封了,但是宅子还在,将太傅府再赐还温家也不是难事,温家上下如今只剩妇孺,一个男丁都没留下,让她们回来倒也无妨。我刚刚又跟四皇兄提了立后一事,此事断不能再耽搁,四皇兄也点了头,等礼部一应物件都置备好,就筹备大典了。”   谢琳琅闻言松了口气,只要此事定下来,也就不怕再出岔子了。   这几天潇潇细雨不断,到了第五日才是个大晴天,谢琳琅一直盼着卫夫人前来,午后却得到消息,说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到了。   谢琳琅惊喜不已,前段时日英国公府二房将长房之人赶出国公府的事传遍了京城,谢琳琅早就料着宣城长公主伏诛后,二房会跟着灭了气焰,只是不知成氏此时是否已经回了英国公府。   成氏早就预备着来,今日是估摸着谢琳琅歇过了午饷,便带着施宁一起来了。   因成氏不大出门,各种宴请也少去,又不放心施宁跟着二房一起,故而施宁难得出来一回,今日她穿了身海棠红的小襦裙,梳了一个小小的垂髫髻,极是高兴。   谢琳琅到门口来迎,成氏笑道:“我是来看你的,倒累得你出来一趟。”又拍拍施宁的头,“快给大表嫂请安。”   施宁福了福身,软糯糯的道:“大表嫂好!”   谢琳琅忙笑道:“舅母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人,再亲近不过了,哪有什么累不累的,我轻易不得出去,舅母来瞧我,我实在欢喜。”又去牵施宁胖嘟嘟的小手,笑道:“知道宁姐儿要来,表嫂早就备好了点心跟糖果,就留着给宁姐儿呢!”   施宁果然就不跟着成氏了,任谢琳琅牵着小胖手。进了内室,谢琳琅又命人端了剔红的捧盒来,里面放了各色果子,施宁抱着大捧盒就不撒手了。   成氏扶着谢琳琅在炕桌另一头坐下,笑道:“你就别忙了,紧顾着她只会有忙不完的事,源哥儿也跟着她胡闹,前两天竟偷偷给她弄了匹小马驹来,上了鞍蹬儿,就让她骑着溜达了一圈儿。虽说源哥儿在前头牵着,可也把我吓个够呛。他们两个要再敢这么胡闹,看我不好生罚一罚他们才罢休!”   施宁在一旁听了,噘起小嘴忿然道:“我要学大哥的功夫,谁再敢欺负娘,我就拿刀鞘抽她!”   成氏嘴里说着“我看你大哥若敢教你,我不打折了他的腿!”眼圈儿却是蓦地一红,忙端起茶盏掩饰了下,笑道:“你瞧她野的,这个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半分委屈也受不得,这般粗野,将来可嫁谁去!”   施宁不爱听这话,一扭屁股,转向谢琳琅那头去了。   谢琳琅笑道:“宁姐儿个性不屈才是咱们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呢!依我看,自然是随了舅舅的,英雄盖世,将来定能寻得个如意郎君。”又握住成氏的手,关切道:“舅母如今可回英国公府了,可还有人为难么?”   成氏笑道:“先头那件事闹得大,虽说周氏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那时有宣城长公主撑腰子,已经告知了族人,说是要开宗祠。我倒不怕什么,只怕真落得个不贞的名声,累及源哥儿跟宁姐儿。”   谢琳琅忙道:“如今四皇兄还朝,施二夫人还敢寻衅刁难么?”   成氏拍拍她的手道:“你不必忧心,我自知该如何对付,现下已不是周氏刁难的问题,我欲回府去,就要先洗脱了这不贞的嫌疑,即便只是走个形式,既已经招呼了族长,过问一遭也是有的。我想着过两日只怕就没功夫了,便想着先来看一看你,你气色颇好,我也就放心了。怀着身子各项都要注意了,千万莫像我那时,险些保不住源哥儿。”   英国公府里乌烟瘴气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之前施太夫人就算计过成氏,当时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那时的老英国公倒底心软,没能分家,不然英国公府也能清静些。   谢琳琅点点头,这时成氏身边的大丫鬟月明立在门口,欲言又止,颇为急躁的样子,谢琳琅看见了,便让她进来,问道:“有事么?”   月明听见一声问,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吾道:“刚刚府里来人请夫人,说是二夫人在夫人房里发现了个暗室,还……”她嗫嚅了下,才道:“还……还找到一个男子,说是夫人的……是夫人的……”她实在说不出口,把头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之前只是传了流言出去,并没有证据,如今施二夫人弄了个人证出来,听说还有族长见证,这样的名声,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么?   成氏冷哼一声,道:“说!”   月明一个激灵,夫人虽说平时性子和善,可也是个有手段的,她忙道:“施二夫人说那人是夫人的……奸夫。”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忙又补了一句,“族长跟太夫人也在,说是现在就要请夫人过府去清算。”   清算?   可不是要清算么?成氏冷冷一笑,自己扮懦弱将她们的心一天天养大了,如今也是时候让她们清醒一下了。   成氏站起身道:“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我还想着得再过个两日呢。没承想周氏这般沉不住气,前两日礼部将二房为鸿哥儿请封世子的上表打了回来,只怕她是急了。我现在就过去,你不要相送了。”   谢琳琅也忙站起来,道:“舅母一人能否应付得过来?要不我随舅母一同前往罢。”虽说有四皇兄做靠山,可若是情急之下她们做出什么来,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成氏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如今不是宣城长公主治下了,她们想无法无天还不能够。”   谢琳琅送她们出门,想了想倒底还是不放心,便带上红绡红绫跟她们一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恳求大家给萧宥和阮华一些时间罢,他们两个在本文中是很重要的角色,爱情与幸福都来之不易,阮华很聪明,一味软弱退缩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呢。   ☆、第一百章   回到英国公府,早有一个婆子过来,言语剪利的跟成氏讲述了大致经过。   成氏点点头,她怒极的时候似是习惯抿着唇的,此时也是如此,她沉着声音道:“蔡妈妈,他现在在哪里?”   蔡婆子知道成氏说的是谁,便道:“回夫人,二夫人命几个小厮看着,此时被关在柴房里。太夫人说此事是家丑,特意将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召集起来听训,让她们管紧自己的嘴巴子,不许到外头乱说。”   蔡婆子说话时一直略低着头,语气中不见一丝起伏,神淡肃淡,虽穿着粗使婆子的青布衫,腰间还束着一条绿色的汗巾子,行动间却是不慌不忙,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气势。   这样欲盖弥彰的手段,成氏不由冷笑,如果太夫人真的是想捂住此事,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将下人都召集起来告知她们正房的夫人被搜出个奸夫来,以后她也不必在这些个仆妇面前抬头做人了。   太夫人那里显然已经得知成氏到府的消息,她只稍耽搁了这么一会子,太夫人就按捺不住的谴了两个婆子过来请她了。   她已经回府,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么?   那两个婆子皆生得高大壮实,都是做粗使活计的,即便没什么身手,一把子力气却是不缺,其中一个姓刘的婆子僵着张脸,语气不逊,道:“太夫人听闻夫人已经回府,还请夫人不要有意拖延,这就过去前厅罢。”说着又阴阳怪气的道:“反正早一刀晚一刀都是一样的,做了这等事,就是族里不处置,老天爷也是容不下的。夫人年纪轻轻,既守不住当初何必不出了门子呢,贞洁烈女岂是好当的?如今顶着个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头败坏家风,咱们阖府都要跟着夫人没脸!”   成氏闻言倒笑了,蔡婆子似乎是得了暗示,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挥手就甩了刘婆子两记耳光,她手劲颇大,刘婆子两颊立时就红肿起来。   直打得刘婆子一愣,反应过来后她老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她是太夫人院子里的,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提人赏嘴巴打板子,但凡有事需要出手,都少不了她,如今竟反过来被别人打了,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世子夫人又能怎样?再过上两刻钟,只怕她连死法自己都没的挑拣,这会子还想仗势欺人呢!   不过倒底还是主子,她不敢动手,但那个蔡婆子她是不怕的,她立刻横起眼,上前就要动手,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赖头物儿!混打你娘的……”   她跳起来要还手,蔡婆子却更快她一步,提腿就踹了她一记窝心脚,刘婆子那样的块头竟然都被踹出三尺远。另一个婆子也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她起来。   成氏这才无事般的笑道:“有劳两位妈妈引路罢。”   都是识实务的人,知道此时再犟脖子也捞不着好儿,两人碰了壁,不说话了。刘婆子一手捂脸一手捂着胸口,这才老实了,回头看了蔡婆子一眼,恨得牙根儿痒痒,心中暗想,等夫人被定了罪,她总会寻着机会出了今天这口恶气!   成氏脚步不急不徐,进了主院上房正厅,施太夫人正在左上首端坐着,一脸的怒气,嘴角现出两条极深的纹路来。施二夫人则是立在下首,手里捏着帕子,幸灾乐祸的表情掩饰的倒好。   右上首还坐着一个老者,五六十岁的样子,他是施家现任族长施棣,是三房的人,三房早就外放了,能轮得到他当族长,也不过是因为他年龄高辈份大罢了。   成氏见过他两回,谈不上公正,但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倒也不如何反感他。   她上前先给施棣和施太夫人请安,又看了施二夫人一眼,笑道:“弟妹也在呢?”   施二夫人拿帕子掖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该在场的,不过母亲宽厚,总要听大嫂说一说缘由,若不然,先支会了族里,只怕立时就要开宗祠了。”   成氏讶然,“是什么大事?竟这般兴师动众的,弟妹还是说明了的好。”   施太夫人不耐烦听她们打机锋,皱眉道:“焕哥儿媳妇,我虽不是你婆婆,好歹也是你婶娘,是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出了这等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不问。至于是什么事,咱们都没说,是给你留着脸子呢!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里没数不成!非要捅破了窗户纸,大家都不好看相!”   施二夫人施施然补了一句,“大嫂定力倒好,想来也是心中有谱了,既做得出,这后果自然也就受得起。”   成氏不解道:“婶娘说的是什么?这般打哑谜,我是个糊涂的,哪里能参得透呢?”   施太夫人闻言眉头就皱的更深一层,成氏被捉了奸夫一事,她已经着人透了消息出去,她就不信成氏完全不知晓!此时竟还一副二五八万的模样装不知情!她自来知道成氏是个有心机的,却没想到此时连奸夫都现了形了,成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突,转头看了她儿媳妇一眼,这个儿媳妇办事向来不牢靠,此回别不是又出了娄子罢?   她谨慎起来,施二夫人却没这般成算,今早为施鸿请封世子的奏折被打回来,她立时就慌了神儿。自宣城长公主事败之后,施家二房昔日显耀即刻就散了个没影儿,她就两个女儿,大女儿被圣上禁到皇陵守大山去了,二女儿刚与敬国公府嫡长子换了庚帖,前儿敬国公府就派人递了消息,说他们家的大公子病重,议亲不合时宜,连庚帖都取了回去,明摆着就是退亲了。   施二夫人在心中狠狠的啐了一口,都是些势利小人!无非是看宣城长公主这个大靠山没了,施家二房还有什么?自然连带着二房的小姐也贬了身价!如今就连鸿哥儿立世子一事也没了指望,她还有什么盼头儿?也是老天开眼,原本她也只是无中生有的传一传成氏的流言罢了,没承想无意中竟被她的丫鬟发现了成氏房里有暗室,她顿时觉得有蹊跷,前所未有的机灵了一回,一搜,果然在里头搜出个男人来!这样一个证据落在了她手里,成氏还想活么?   此时就冷冷一笑,道:“大嫂若真不知情也无妨,横竖将人带上来,大嫂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了。”又转向施棣道:“还请族长做个见证。虽说是咱们施家丢了脸,但就算拼着没脸,也不能放任这等丑事不管,最后如何决断,咱们都听族长吩咐。”   其实之前施棣还是犹豫不定的,毕竟成氏可是当今圣上的亲舅母,跟他们这些隔了房的简直没法可比,何况英国公及世子又都是因为当今圣上才被赐死,谁知道圣上心中有没有存着愧疚呢?他如何肯为着二房得罪圣上呢?他又如何敢?   但是昨日他也是亲见的,确实从成氏房里搜出个男人出来,通奸可是大罪,别说是圣上的舅母了,就算是圣上的亲娘……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不管是谁,通奸这等罪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宽恕的。若再换着思维想一遭,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因为成氏通奸辱了英国公府的威名而迁怒于成氏呢?若真如此,他身为族长,却放任不管,还能有好儿么?   他翻来覆去一宿没睡,最后才下定了决心,总归族长的本份他还是要守好的。此时便肃着一张脸道:“既如此,便将奸夫带上来,请大夫人认一认。”   早有小厮迅速去提人了。   施二夫人胜券在握,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欣赏般的看着成氏逐渐发青变白的脸,这个大嫂她一直就看不顺眼,当了寡妇还自觉高高在上,如今终于能看到她身败名裂的模样了。   她观察的细致,看见成氏的手指迅速缩回了袖拢里,想必是颤抖不住罢,若不是还要装模作样,她简直想放声大笑,施源有这样一个养奸夫的娘,圣上便是想立他为世子,也要考虑言官的唇舌罢,大房再想得爵位,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小厮很快就将一个男人带了上来,他手脚被捆得严实,外头的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只穿着件细缎子的中衣,神情狼狈不堪,瑟瑟跪在地上,看见成氏立时一个激灵,似乎想要上前去,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施二夫人见此种情形,心中大畅,笑道:“大嫂还有什么话说么?这个男人是从大嫂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大嫂好计谋,为了偷汉子,竟还造了间暗室。怎么,大嫂难不成想说不认识此人么?”   施太夫人一直没有再言声,此时看成氏确实淌下汗来,心中才稍安,对成氏道:“你认识此人么?”   成氏脸色几变,似乎想要寻借口推脱,却听此时那个男人开口凄厉道:“阿蘅,你也不认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宅斗模式,瞬间就不卡了。   一百章了,回头一看,我竟然也能写这么多,以前简直不敢想,还是多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   ☆、第101章 交锋   施二夫人见这个男人先开了口,在她听来,这一句话显而易见就是明明白白的道明两人的关系了,啧啧!倒没看出来,大嫂竟还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便不由得嘲讽道:“大嫂怎么竟不说话了?我还是头一回听人叫起大嫂的小名呢,果然是情真意重,与旁个不同,只是可怜了大哥,泉下有知,不知会是何感受?”她心里觉得衬意,冲动起来,说话也就不那么顾忌,掩嘴笑道:“我先前还跟母亲说起过呢,觉得宁姐儿长相上真是跟大哥不大相像,谁知竟是个有缘故的,别不是咱们家的孩子罢?若是个野种,大哥这顶绿莹莹的帽子戴的……”说着还作势叹了口气。   或许之前成氏还没有下定狠心,但此时却是不准备再给施二夫人留一丝退路了。她僵着脸,额上全是汗珠,对施二夫人哀戚道:“弟妹,我平日待你不薄,你非要将我赶上绝路么?”   施二夫人见她服软,心中更是舒畅,掖着帕子笑道:“大嫂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竟不懂,难道不是大嫂自己养了个奸夫么?还是我逼的不成?我倒希望大嫂守着大房过,还能给咱们府里挣个贞洁的好名声呢!只是大嫂非要这般自甘下贱,咱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不是!如今这等情况,可该如何是好?”   成氏面上闪过愤怒不甘,最后咬牙道:“弟妹倒不如直说了罢,你想要如何?无非就是为着英国公这个爵位罢了!治死了我,你就能如愿了不成?”   这话可不正是说到了她心坎儿上么,折腾来去为的什么,还不是爵位么!有爵位,自己的儿子孙子乃至重孙子都会住在国公府里,几辈子积攒下来的钱财自然是享之不尽,富贵尊荣更不必提,就是自己的女儿出嫁了,有个做国公爷的哥哥,那也是正经的硬仗腰子!别说她还有机会,便是没机会还要试图争一争呢!此时便道:“大嫂果然是什么都明白的,既然事事通达,大嫂怎就认个死理放不开手呢?爵位归了二房,不也依旧是姓施么!”又抿唇笑,“归了二房好歹往下承继的明明白白是咱们施家的血脉,若是让源哥儿承了爵……”她拖长着音儿,尽情的奚落,“或许最后竟落到个野种手里也说不定呢!”   这就是连施源的身份也怀疑上了。   成氏追问道:“弟妹与母亲这几番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着个爵位么?”   施二夫人笑得畅快,“大嫂何必明知故问?”她正是得意的时候,全然没有发觉施太夫人给她使眼色。   施太夫人暗怒,这个儿媳妇没成算,又是个蠢的,竟没听出来成氏的话中之意已经变了味儿,她一直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偏她这个儿媳妇得意过了头,停不下来了。   成氏闻言就笑起来,转过身对蔡婆子徐徐道:“有劳蔡女官了,委屈蔡女官在咱们府里屈就了两天,我心中实在不安,还烦请蔡女官回宫跟圣上说明此事。蔡女官是当年伺候贤妃娘娘的,最是公允不过,贤妃娘娘又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娘娘,往小了说,都是家务事,只是如今我这弟妹亲口承认,她与太夫人费尽心思算计长房爵位,还请圣上做出裁断。”   蔡婆子面上并无波动,恭声道:“夫人放心,也请太夫人二夫人放心,奴婢定会据实回禀,绝无偏私。”说完就退到一边,再不言声了。   几乎是一道雷劈过来,施二夫人微张着口,一脸回不过神,简直不能置信!不是她们在审训成氏通奸么,事情峰回路转,怎么竟变成是她们在算计长房的爵位了?   太夫人一脸阴沉,果然指望着她这个儿媳妇是不能成事的,此时便冷哼一声,道:“焕哥儿媳妇这一招避实就虚也确实是好手段,这么大个奸夫立在厅里,竟也能当作没瞧见。”又转向蔡女官道:“蔡女官公正无私,我是一万个放心的,贤妃娘娘是我瞧着长大的,温婉贤淑,想来她身边的女官定不会辱没了娘娘的贤名。那么就请蔡女官也向圣上如实回禀焕哥儿媳妇通奸一事罢。”   施二夫人这才回缓过来,白着脸忙道:“就是!大嫂自己偷汉子,也是咱们算计的不成?”   见她此时说话没了章法,施太夫人更是大皱其眉,这时就见旁边立着的几个丫头子里,有一个打扮十分艳丽的妇人端了盏茶走到施太夫人身边奉上去,她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柳眉些微上吊,红唇一抿,笑道:“姑母万不要气恼着了,为着些个下贱的人,何必呢?”她声音柔婉,用词却净拣着难听的来,“这守空房的日子……咱们又没死了爷们儿,也没尝过,可是想想也知道应该是不好过的,大夫人熬不住了也是有的,索性认个干脆,也省得多费唇舌。”   成氏瞥她一眼,问身边的丫鬟,“这是何人?”   那丫鬟忙上前回道:“是中书省参议吕大人之女,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如今嫁给了吏部员外郎钱大人之子。”   这位小吕氏,成氏并非没有耳闻,施太夫人的娘家也算显赫,否则也不能嫁入英国公府为正室,小吕氏也是吕家正经嫡出的小姐,最后却嫁给员外郎之子,这是明显的下嫁了,其中定有内情。   小吕氏笑着道:“大夫人贵人多忘事,我这等身份的自是不能入大夫人眼。按礼我还要唤大夫人一声表嫂子,只是如今大夫人不干不净的,想必就是大哥听了这声嫂子也不能高兴,我便不给大夫人请安了。”   成氏就淡淡笑道:“便是钱夫人想要唤我一声嫂子,我也是不敢应的。这是咱们英国公府的事,哪里有钱夫人说话的地方?劳烦蔡女官请钱夫人出去喝茶。”   小吕氏还未说话,施太夫人已经怒道:“你竟还想着在这府里当家作主不成?我娘家的人,也是你能说撵就撵的!”   蔡婆子只作充耳不闻,一声不吭,上前一手堵住小吕氏的嘴,另一只手利落的就将小吕氏拖了出去。   施太夫人大怒,“好好!你敢忤逆,真是反了天了!既然你自己寻摸着找死,也就别怪咱们心狠!”转向施棣道:“这个侄儿媳妇如何,族长都看在眼里了,通奸已成事实,既如此,就择个日子开宗祠罢,也让族人皆做个见证!”   女人间的三言两语就能化成一把利刃,施棣咳了一声,转向厅中那个男人,措词道:“你与大夫人是何时相就的?”   那个男人似是瑟缩了下,迟疑道:“我与阿蘅……早就相识了,当年在贤妃娘娘宫里时,我犯了过错,阿蘅还曾替我求过情,我在宫外早没了家人,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相好儿……”说着像是触到了伤心处,顿时就不顾场合的哭诉起来,“要不是小时候家里穷,我爹也不会送我进宫了,我那个相好儿说过要在家里等我,我在宫里熬了几年,终于求得贤妃娘娘恩典准我出宫,我满心欢喜的回乡找她,谁知她竟已经不在了,我爹也去了,我辗转几地,找了她几年才终于在京里又碰到了她,谁知道……谁知道……”他嘤嘤嘤的哭,全然没见在场众人的脸色已变得极为尴尬奇怪,他还在继续道:“她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相好儿,还被人弄大了肚子,见了我推三阻四说不认识,我没了盼头儿,险些就跳了河,阿蘅好心,将我接了府里来……”   他啰里啰嗦没个完,说也不耽误哭,众人听了半天,却也都听明白了。   这还通个什么奸?   施太夫人跟施二夫人像是被人凌空打了一个巴掌般,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施二夫人只是后悔,当初怎就没想着先扒下他的裤子瞧瞧呢,如今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成氏怎能善罢甘休?   施太夫人脸上五颜六色,最后道:“大夫人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么?”   他迟登了下,回头看了看成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老家是沣州,而成氏的外祖家在沣州有个庄子,成氏扮了男装溜出去玩儿,他还以为成氏是个半大小子,还管她叫过衡大哥呢。   成氏笑道:“不知道婶娘与弟妹心中的疑惑可解了没有?”   施二夫人再蠢也意识到自己被成氏摆了一道,成氏处心积虑引她说了夺爵位那些话,只怕此事不能善了,额上的冷汗刷地就淌了下来,上下牙槽磕了半天,道:“大嫂,是咱们误会……”   成氏立刻换了脸色,冷冷打断她,弟妹也不叫了,道:“二夫人一声误会就想了结了么?辱我清白,更连国公爷的嫡长孙嫡孙女都敢诬蔑,二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罢!二夫人为了谋求长房的爵位,竟想混淆施家血脉,若致使施家血脉流落在外,这个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施二夫人脸色青白,手都在抖,哪还有先前那得意神色,又瞥了眼蔡女官,强笑道:“大嫂千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过错了,关于这件事,还请大嫂听我分说……”   成氏冷笑道:“二夫人还想说什么?说此事与你无关么?”又看向施太夫人,“婶娘觉得呢?怎么二夫人想搜我的屋子就搜,连招呼也不用打一个,无端端揪个人出来,就说是我的奸夫,婶娘觉得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施太夫人此时是一半羞愤一半迁怒,早就知道不该相信她这个儿媳妇,果然捅了娄子了,偏她又没本事收拾!施太夫人一拍椅子扶手,另一只手指着施二夫人怒道:“瞧瞧你办的好事!昨日你急冲冲来找我,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今日一听,原来竟是误会了焕哥儿媳妇,你还敢兴师动众的请了族长来!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思过抄佛经!没反省好,就休要再踏出房门一步!”   施二夫人心中一直忐忑,怕因着此事成氏将她们二房撵出国公府去,听了这个轻飘飘的处罚,不由得喜形于色,忙应了声是就要走。   却听外头一个声音道:“二婶娘且慢。”就见门外成氏的嫡长子施源缓步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想坚持一下八点档。。。上回试过了,没坚持住,   这次再试一回罢。。。   ☆、第102章 外放   施源穿着玉色宝相花暗纹襕衫,佩垂带青绦,十八岁的少年郎堂堂而立。他在长相上大部分是随了成氏的,俊眉朗目,薄唇习惯性的微抿。他此时不紧不慢的笑道:“叔祖母与二婶娘果真是好谋算,试图诬蔑我母亲的清誉不成,这会子倒知道急着走了。正好族长也在,咱们几房是早就分了家的,三房已经搬出了府去,二房也置了产,如今就由族长做个见证,请二房也搬出去罢。”   他笑吟吟的,撵人也撵的风轻云淡。   施源自小就十分聪颖,大约是因为幼时家中逢遭大变,又有寡母幼妹需要守护,故而看上去行为处事要比与他同龄之人成熟稳重得多,   成氏一直十分倚重这个儿子,此时就笑道:“那就请族长帮忙做个决断罢。”   施棣此时终于辨清了风向,急着转舵,火燎屁-股似的,忙道:“大夫人说得有理,当初二房未搬出府去,乃是因为国公爷心慈,不舍与兄弟分离。如今说句不该说的,二房吃住都在国公府,一概用物皆是国公府花费,而今不但不思知恩报恩,反倒生出了别的心思,若国公爷泉下有知,岂不伤怀?既如此,就按照源哥儿说的,还是请二房搬出去的好。”   施二夫人被人截了和,正不在自呢,此时一听就急了,“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源哥儿说出这等不敬的话来,大嫂不说劝着,反倒怂恿!族长说咱们吃用国公府了,这么些年长房除了一些铺子田地,可还有其它进项么?当官儿挣这几口子吃食的难道竟不是我们家二爷?族长说这样的话,当真叫人寒心。另外再一说,当年是大伯父留咱们住在府里的,大嫂倒敢违逆大伯父,撵了咱们出去不成!”   成氏笑道:“当年父亲也并不知道婶娘与二夫人生出了这等心思,一口一个谋夺长房爵位,若是父亲知道了,只怕也会后悔当初的决定罢。”   施二夫人一噎,再作不得声,这话是她亲口说的,还没过去一刻钟,在场之人都听到了,想不认帐都不行。   施源对施二夫人含笑道:“二婶娘忘性大,我便给二婶娘提个醒儿,二叔父如今的官职是怎么来的?这官职是封荫到了长房头上,是父亲体谅二叔父整日斗鸡走马劳累得很,将官职转让给二叔父的,我这一提醒,二婶娘可记起来了么?”他的目光在施二夫人阵青阵白的脸上停留半刻,才又接着道:“二叔父为官清廉,每月俸禄不多,添置些个珍禽古董尚且不足,还要再匀出一部分到明月别苑,这还能余下多少到府里,二婶娘最是精明的一个人,自然算的清楚。我虽不理家事,但也听母亲提起过,这几季添的料子做的衣裳都是咱们长房出钱,就连二婶娘头上新打的宝石簪子不也是记在了公中帐上么?咱们长房没什么进项,仅铺子田地出些银子,还要供足了二婶娘,二婶娘竟一点儿也不觉拿人手短么?”   施二夫人又羞又怒,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尤其那一声明月别苑听在耳朵里,简直让她恨得滴血,她千方百计为儿子谋出路,二爷呢?弄个贱蹄子养在外面,还效起金屋藏娇来!   施太夫人听了半天,此时沉着脸喝道:“都给我住口!源哥儿果真长进了,指摘起长辈来也毫不顾忌,你二叔父二婶娘也是你一个小辈儿能指手划脚的!若传出去了,外头人不还得说一句咱们英国公府不讲孝道不敬长辈么?连带着咱们阖府的教养都要被人说道,源哥儿不小了,说话行事自该三思而为!” 她话题转的快,瞧着倒是理直气壮,又对成氏道:“你的儿子你自己不好好管教,倒要让别人来替你操心!族长稍坐,老身就不奉陪了。”说着就站起身,也不管众人,扶着丫鬟气冲冲的就走了。   毕竟她辈份摆在哪里,谁也不好拦她。施二夫人见状,瞅着个空儿,说要跟着伺候太夫人,也忙逃似的出去了。   施棣觉得尴尬,他说话不好使,也没人拿他当回事,人说走就走了,事情不大好收场。   还是施源面色不变的笑道:“劳烦族长跑了一趟,是咱们招待不周,族长不要见怪。等过两日二房搬出去,还要再请族长过府。”   他说的很笃定,施棣就算不常留京中,也知道施二夫人惯会撒泼放赖让人头疼,更何况还有个长辈太夫人,在这府里没人能大过她去,她若说不搬……施棣咳了声,他这个族长威望不高,反正他是没辙的。   施二夫人从婆母那里听了一顿训骂,回到自己院子,摔杯打盏,将火气都撒到了丫鬟婆子身上。一院子人都战战兢兢的,连大声出气儿也不敢。   大丫鬟丁香挑帘子进来,小声道:“夫人,二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杏儿飞奔来回奴婢的。”说着又低一低声音,几乎就是微不可闻,“夫人好生准备下……”后面那句“二老爷像是气急了。”还没说出口,就被施二夫人带着怒气打断。   “好生准备什么?难道我还要揽镜上妆讨他的好儿不成!”说着又想起了明月别苑,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是粉头戏子,靠妖媚手段勾引男人,你倒要我跟个贱-人比!”   她越说越怒,丁香哪还敢接话,早远远的退到一边,生怕施二夫人一抬手,甩个杯盏到她身上。   施二夫人还兀自运气,就听外头丫鬟道:“二老爷回来了!”   随即便是施方浩的一声怒吼:“都滚出去!”   丁香在里屋听着都是一颤,忙也敛身退出去了。   施方浩确实是气极了,瞪着一双眼睛,似能喷火一般,施二夫人见状心里一突,却还是忍不住硬着脖子刺了一句,“怎么二老爷今天倒舍得回来了?明月别苑的明月姑娘伺候的不好么?”   话音才落,施方浩一个巴掌“啪!”地一声就甩在了施二夫人的俏脸上。施方浩的脸都扭曲起来,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怒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没有堵窟窿的本事,偏爱到处捅篓子!圣上刚登基,就把鸿哥儿请封世子的上表打了回来,你还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偏要去算计圣上的亲舅母!真真……真真是愚不可及!成氏才是圣上的亲舅母,咱们又算什么,了不起加上个‘堂’字罢了,你……你是不把咱们全家害死不罢休!”   施二夫人初时还为着明月别苑的事堵心呢,此时听闻这一通斥骂,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了,哭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给大嫂塞个男人进她房的,切切实实是咱们搜出来的,况且族长也在场,她房里有个男人,咱们疑心也是应该的,如今疑团解开了,既不是,也就罢了。怎么圣上还能因着此事治咱们的罪么?”   “蠢货!”施方浩恨得牙根痒痒,“你中了成氏的计,还敢挺脖子!族长是什么人?你以为她像你一样蠢,看不懂形势?如今你还指望着他给你做见证呢,求着他不倒打一耙就是你烧高香了!你口口声声要谋夺长房爵位,这话已经原原本本的送到圣上耳朵里了,今天下午圣上将我叫到朝乾殿,说顾及英国公府的面子,就不明着下旨意了,命我即刻带携家眷前往山西赴任!你知道圣上授予我的是什么官职?知州!区区六品的知州!”他气极,挥手就将炕桌掀翻在地,炕桌上的玉柄锡包紫砂壶应声而碎,里头的茶叶沫子带着汤水溅落一地。   施二夫人有些怔忡,反应过来,连哭也顾不上了,忙拉着施方浩的袖子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去求圣上,好歹我也是他的二舅母,他怎能一点儿脸面也不给……”   施方浩憋了一肚子的气,撒出去泰半,此时颇有些丧气,甩开施二夫人,指着她道:“你可真真是个丧门星,原本圣上继位,再不待见咱们二房,好歹咱们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即便不能承爵,给鸿哥儿荫个官做还难么?这回子好了,二丫头也要随咱们去山西,一个六品官儿的爹,日后还能再找到什么好亲事,连鸿哥儿也被你毁了。”   施二夫人放声大哭。   施太夫人也听着信儿了,急得了不得,立即就要进宫面圣,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死活拦住了,闹了一通,施方浩才赶紧扶着施太夫人,给她顺气儿道:“母亲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儿子也回了圣上,说母亲年老体迈,前往山西路远颠簸,只怕母亲这身子骨儿受不住,圣上仁厚,还夸了儿子孝顺,万事想着母亲,便特赐母亲仍留英国公府,好生将养。”   施太夫人仍哭道:“你们都去山西,留我一个老婆子在这府里做什么?受成氏的气么!”   施方浩将人都打发出去,才劝道:“母亲想想,日后儿子去了山西,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若是没什么缘故就难再回来了,母亲留在府里,逢年根儿底下,谁也不能防着儿子为母亲尽孝不是?况且山西虽好,倒底与京城水土相异,儿子也怕母亲住不惯,若因此病上一场,儿子可还怎么活?”他也是了解他这个亲娘的,留她在英国公府给长房添添堵,也能让他出口气。而且她辈份高,又有圣上让她留府的话,就算是成氏当上了一品夫人也不能将她如何。   施太夫人也不是个蠢的,此时冷静下来,自然听懂了儿子的意思,她留在府里,日后若说实在想念孙子孙女,还能将他们接回来。   施二夫人撒泼打滚哭闹个没完,硬说就算是吊了颈子也不走!施方浩将她捉起来连扇了四五个巴掌,才老实了。施家二房连夜收拾,路途遥远,能带的东西并不多,多是一些细软。日常所用之物,还得到了任上再添置。   第二日一早,施家二房就起程了。   ☆、第103章 册封   到得八月二十,是个吉日,宫里来人宣了旨意,册封老英国公嫡长孙施源为世子。   这样的大喜事,阖府都跟着欢喜起来。   大管事已经吩咐下去,到各亲眷府邸报喜信儿。施源陪着宫中来的内相,略用了盏茶,又递了银封儿,才将人送出去。整个府中都是喜气洋洋,大大小小的奴才都得了赏,主子好了,身边伺候的奴才自然身价也跟着涨。   成氏捧着那个祥云瑞鹤绫锦缎子的玉轴,坐在直棂窗后,窗外蝉鸣绵绵如纱,微风缕缕从帘帐底下溜进来,她不禁有些失神。大约也是这样一个时节,那时她才刚被诊出来有了身孕,也恰是那一日,册封施方焕为世子的圣旨就发了下来。她全都记得,那些事情似存于她心中最显亮的位置,她只要稍一回想,就清清楚楚。那个平日里难得一笑的男人是多么的开怀,她抱着圣旨,他抱着她,窗下偶尔掠过两尾游弋的锦鲤,映着夏日的清光,波光潋滟。   后来先帝下旨将英国公及世子赐死,那一日风雪漫天,昔日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卸冠上伽锁,被人押着,快转弯不见时,他回过头来,隔着茫茫雪幕与她遥遥对视,他让她回屋去,她固执的摇头不肯,她追出去很远,后来腿脚都没了知觉。她被人抬回去后,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让她落胎,否则带累得她亦会身子受损,她咬牙硬挺了下来,她没剩下什么了,只有他留给她的大儿,还有腹中这个孩子。   她一直不记得自己那时是否哭过,她好像并没有哭,眼泪似是全流干了,这一生爱过那样一个人,便是孤独一世,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将圣旨供到香案上,望着窗外的繁花盛景,良久,将脸埋进手掌心里,许久都没有动。   施宁揣着两只肉乎乎的小手,静静的看着她娘,过了半晌,突然朗声道:“娘,我以后一定会嫁给一个像爹爹那样的人!”   成氏抬起头笑了笑,将她抱在怀里,下巴垫着她茸茸的额。   这一生嫁给他,她不悔,即便后来过得那样苦,她也从未后悔过。   整个英国公府到处都是欢欢喜喜,只除了宁霞院。施太夫人其实亦早料到会是如此,可是想到是一回事,如今切切实实下发了圣旨,她依然气恼非常,只觉得心里头堵着难受,怎么也宣泄不出来。沉着脸骂丫鬟打婆子,端来的茶不是凉了就是煮得火候不对,一屋子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合她心意挨一顿排喧。   小吕氏将人都打发出去,笑意盈盈的给施太夫人捶背捏肩,笑道:“姑母何必恼怒呢,气坏了身子,倒趁了那起子贱-人的意!如今且先让她们得意阵子,无论如何,姑母您依旧是这英国公府的太夫人,辈份在这里摆着,任谁也大不过您去!等日后寻着机会再想法子拿捏她们,总归时日还长着,一个府里住,她们那院子又不是个铁桶,早晚能露出短儿来。”   施太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早晚?要早晚到什么时候!我横竖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入土了,到时候越发给她们腾了地方儿,谁还记得我去!”   小吕氏忙笑着劝道:“姑母惯会说笑,前些日子定忠伯府的一位婶娘见了姑母,还问我姑母是不是我娘家姐姐呢!姑母这会子倒说起什么入不入土这样的话来。”说着想了想,笑道:“前日姑母跟我说的那个计谋,我回去思量了一回,果然是极好的,再没有一丝儿不妥当。且我想着,我家大姑娘也确实年纪相当了,等这事成了,日后大姑娘掌了这国公府,大姑娘是个多么孝敬和顺的人,必然事事听从姑母的掌派,再没人敢违逆姑母的,姑母当了家,可不就万事都顺遂了么!”   一番话倒奉承得施太夫人眼睛里都有了笑模样,故作沉吟道:“若大姑娘真有这样的本事自然是好,日后咱们还是要想着法子将爵位夺回来才是正经。只是这件事情办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成氏防着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又是个难对付的,只怕不能成事。”   小吕氏却不以为然,她自己的女儿她还不清楚么?容貌上那是一等一的出挑,就是放眼整个京中,也没几人能比得上,秀靥娇花,有几个男人不爱的?况且她又有意调-教过,若与青楼粉头比起来有些自贬身价,但是让男人挪不动步子的本领也是有的。至于说以后还要夺爵位,她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做春秋大梦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局势已定,谁还能翻云覆雨不成?也怪她太急躁了,当初没看清形势,得罪了成氏,只怕日后还要想法子描补才是。   此时便是一笑,道:“姑母只管放心,具体如何行事,我心中都有计较,等寻着合适的机会就是了。只不过,侄女也要劝一劝姑母,总跟长房这样僵着也不好看相,明面儿处得过去,成氏就是顾着脸面也要恭恭敬敬,姑母说是不是?”   施太夫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若真面对面的撕破了脸,成氏连面子礼都不做了,于她自己只有害无益。况且府里这些个下人,哪个不是人精?眼珠子都精亮着呢!她一个失了势的老婆子,人家敬她称一声太夫人,若不理会她她又能如何。如今她不过是仗着辈份高罢了,又有一个孝字摆着那里,若能将就过去,想必成氏也不愿意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想通了这里头的关节,她不自在的咳了声,终是板着脸应了。   谢琳琅也得知了施源被册封世子一事,自是十分欢喜,忙命人给报喜信儿之人厚厚打赏,又亲自去库里挑了两柄白玉如意,两匹新出的料子,一座犀皮地砚屏,一套文房,甚至将萧慕珍藏的两方田黄印章都拿了出来,命人好生送去英国公府做表礼。   萧慕瞧谢琳琅拿他的东西充大方,不由有些好笑,呷了口茶,徐徐道:“那两块田黄可不易得,果然别人的东西使起来丝毫不觉心疼。”   谢琳琅坐到他一侧,笑道:“那是你的亲舅母亲表弟,我费着心思打点,你倒还不领情。”她的身孕如今已经有六个月了,正是觉得最轻便的时候,前两日小宝宝在肚子里动了一回,把她惊吓够呛,大声喊碧桃让她去请太医。正好郑妈妈进来,笑着解释,说小宝宝长大了,在肚子里也要抻胳膊展腿儿的,小宝宝动一动,才越发说明小宝宝长得好呢,并不妨碍的,她才放下心来。她近来吃得也多,脸色也是越发莹润。   萧慕捋捋她鬓角的发,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习惯性的抚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笑道:“如今我可不敢惹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哪里敢不领情。若是惹恼了你,我儿子闺女也要跟着生场气,可不就值得多了!”   谢琳琅却有些忐忑,她一直有桩事想要问他,鼓了几次勇气都没能说出口,如今又见濯盈之事,她便更加按捺不下,支吾了半晌,才嗫嚅道:“你这么久……无碍么?”半截子话,也说得飞红了脸。   如今萧慕没有侧妃通房,她也未将自己的丫头开脸伺候,但是后院还有一个李夫人,他就一点儿也不想么?她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也知道男人时间久了……会难受吧?   萧慕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嘴角就扬了起来,凑到她耳边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我怕你不肯,才没同你提。今日既然是你主动,那咱们晚上便试一试,虽不及那个,但也不差了。”   谢琳琅垂了头,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暗暗懊悔,大白天的跟他提这个,可不是将他往不正经上头引么!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瞬间就没了,忙转了话题,问他:“册封皇后的事怎么样了?”   “封后大典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钦天监也择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九是帝王之数,八倒也合坤位,只是,”他顿了一下,皱起眉道:“前些日子四皇兄已经着人给温太傅昭雪,温家已经再无男丁,但流放西北的女眷已起程归还,若途中不出意外,正好也是下个月初八左右到京。其实她们也不能如何,”他抱着她嘀咕了句,“我就是担心四皇嫂心中不平。”   谢琳琅暗自叹了口气,宫墙高隔,她又有孕,想进宫一回并不容易,以往还能时时去瞧四皇嫂,如今却是不能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将要用晚饭时,就见绿蕉挑帘子进来,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道:“回王爷王妃娘娘,刚刚东景阁的小丫头来传话,说是温姑娘不好了!”   谢琳琅一惊,立刻道:“即刻命人去请太医,若是宫门已经下钥,就去襄国公府请小墨神医来。”又带了碧桃红绫,便往东景阁去。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水红色的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谢琳琅立在院子里,只觉骤然间满目煌煌。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起男女情爱来总是没完没了的抠字眼儿,悲催的预计之后写帝后会卡。   ☆、第104章 探脉   离得并不算远,从这里过到东景阁去也不费多少功夫,只是夜间行路,随行侍婢不敢少,前前后后十几人,各挑琉璃灯照亮,光影辉煌。   东景阁原是纳凉休憩的处所,各处构筑颇为匠心,院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扇镂空云纹漏窗。踏进院门,便见一片青瓦屋舍,重檐翘角下,立着十二根漆红擎檐柱,底座饰莲花柱础。   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忙着端水熬热汤,打手巾把子,见到谢琳琅进来,便都立刻恭身请安。谢琳琅颌首,进到内室,绕过一道人物绣屏,看见濯盈躺在拔步床上,形容虚弱。   谢琳琅见她脸色苍白,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道:“姐姐不必起来,这副形容又何必讲那些个虚礼,合该以保重身子为要。被窝里暖和,再一起来,少不得还要见着凉风,如今天气虽暖,但入夜凉意更甚,钻入了肌骨,可不要加重病情么!”   濯盈牵唇缓缓笑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我实在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身子无力些,倒将各位照顾我的姐姐们吓了一跳。还令王妃娘娘在夜里走过一遭,王妃娘娘有孕,还要为着我折腾一回,是我的罪过。”   谢琳琅见她说得无关紧要,言语间客气的不见丝毫亲近,便只得问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温姑娘是怎么回事?近来身上都有什么不好?”   近身伺候的那个丫鬟名唤春茸,主子身上有什么不适,近身的丫鬟若不知情那就是过失了,她忙垂首道:“回王妃娘娘,近来温姑娘并无不适,只是今日姑娘下午歇了晌,起来后胃口便不大好,奴婢们劝着,姑娘好歹用了些粳米粥,还有一小碗鲜菇鸡汤,奴婢们看着心里也开怀,收拾下去后,回身就见姑娘晕厥在了地上,无知无觉的,奴婢们吓坏了,这才赶紧回王妃娘娘知道。”   谢琳琅微皱了眉,吩咐道:“将小厨房所有人以及凡经手过粥汤的人都捆起来,粥汤可还曾剩下?都端来,放着一会儿待太医验明,再做处置。”其实她觉得濯盈中毒的可能性不大,至少王府中人没有这样的动机,若是濯盈在王府中出事,萧慕与她便第一个逃不脱嫌疑。但濯盈既是用过饭之后晕倒的,这一道步骤便不能轻省。   春茸闻言一凛,忙下去办了。   濯盈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道:“王妃娘娘实在不必麻烦,为着我反倒折腾得大家都不安生,我心中不安。我觉得现在自己好多了。”说着神色赧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我觉得可能是晌午睡太多了,先头是手把着炕桌的,后来蓦一松手,便一时没站住。”   谢琳琅安抚道:“姐姐实在不必这么客气,暂不论其他,单说姐姐在王府住着,但凡出了事,我们又岂能不理?姐姐只管放宽心就是,一会儿等太医来,就都明了了。若是真有些小症候,吃两付药也就好了,白日里让丫头们扶着多出去外头晒一晒,大日头底下,什么病症就都没了。”   过了半盏茶时候,青杏来回话,宫里已经落了钥,再请太医要层层上报,耽误功夫不说,若惊动了圣上,万一他要出宫来探病,可不好办。   谢琳琅便命人绕了个弯儿,去襄国公府请了小墨神医来。   小墨神医饭才吃了一半,来得不情不愿,又嫌弃夜里上了雾,走在外头脸上粘浸浸,唠唠叨叨一路,进来先扶了扶头顶上的纱罗四方巾,给谢琳琅请了安。   谢琳琅知道他的脾性,便笑道:“有劳墨神医了,若是寻常人必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墨神医,只是温姑娘这症候来得突然,我心中一直担忧,放不下,这才请墨神医来瞧瞧。”   小墨神医嗯了一声,就过去给濯盈掌脉。谢琳琅静候半刻,问道:“温姑娘身上如何?”   小墨神医镇定道:“并非中毒之象,她寸脉沉,尺脉浮,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如流珠,明显是喜脉,大约有一个多月了。”他也没瞧见大家目光中的震惊神色,徐徐道:“她体虚盗汗,肝肾气不足,日后要好生调理,否则以后月份大了,只怕还要晕厥。我先给她开付方子,照着这个吃,一日两次,连吃十日,若身子再无其它症候,便可换方子吃保胎药了。”   他站起身,就去外间提笔开方子。   东景阁伺候的丫鬟们并不知道濯盈的来历,但想来也是未出阁的,如今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大家都惊得回不过神来。   这么些人都听见了,想瞒都瞒不住。   待小墨神医开好方子,谢琳琅命人好生送小墨神医回去,又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才转身看向濯盈。   濯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眼中似悲似喜,过了半晌,她才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像是比初时还要白上一层,她垂首静静对谢琳琅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既然来了,便是我们母子之间的缘份,我总不能不要他。”   说着虚白一笑,“别人得知有孕,都是万分欢喜的,可我……却像见不得人一般。我连圣上都不想告知,王妃娘娘能帮我瞒着他么?我不想进宫去,他是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我不想窝在其中一方天井中,每日梳洗妆扮,坐于鹦鹉架下,连心事都不敢言说,每日所做的,就是盼着他来,从天亮盼到天黑。我这人笨得很,在宫里头,活不下去的。我本想着等家人从西北流放之地回来,我便回家去,我也有私心,不怕王妃娘娘笑话,我嫡母与嫡姐待我并不亲厚,可我这人没什么气性,她们待我不好,我却惦记着她们,此番她们回京来,好歹是我求了圣上的,我便是在家一辈子不出阁,想来她们也不会对我太过苛待。没承想……这个孩子来的这般突然,以前的计划都要被打乱。”   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咬着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对谢琳琅道:“虽然如此,我依旧会归家,自己将这个孩子养大,认他做义子,不与任何人相干。总归我也不会再嫁人,有个孩子,这一生也算有个倚靠罢。”   将皇子养在宫外么?既便圣上同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人探知了,宫内宫外,少不得要起一场轩然大波。   谢琳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此时是何滋味,转头看向窗外,夜里氤着一层雾气,月亮似乎就挂着槛窗上,隔着纱幔,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隔了许久,她才道:“姐姐也不必说这些丧气话,姐姐有孕毕竟是喜事一桩,姐姐让我帮忙瞒着圣上,只怕是不能的,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最后还得由圣上裁断。”她笑不出来,埋头理了理袖襕,道:“前些日子,礼部已经上奏,因错过了大选时日,便要从世家女中选出几人充盈后宫,封妃封嫔。这些事情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圣上也不能拒绝。姐姐与圣上相遇之时,就知道圣上的身份罢,圣上那时是皇子之身,有得继大统的可能,又已娶了王妃,想来姐姐自那时起就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谢琳琅抬头看向濯盈,目光坦荡磊落,似乎轻易就能让人心中那一丝隐藏得极好的野心无所遁形。   濯盈将目光移开,她与萧宥未成大礼便相居一处,没有妻礼亦没有妾礼,这种身份本就十分尴尬,若是此时想入后宫,只怕连个贵人也封不上。她岂想始终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时日久了,她又与后宫之中的那些个女人何异?她没有信心,这个时代的男人会如何的忠贞不二,如果她唾手可得,随时能得宠幸,或许渐渐也就令他失了兴致了,倒不如在宫外,被他牵挂在心。   她要成大事,必得一步一步稳稳的来。   被子底下的手握紧,面上却是惨然一笑,“我知道他身份贵重,我这样的身份,自知够不上他,如今只想回家安稳度过这一世罢了。”   她不肯透露分毫真实心意,也是情有可原,只怕在她心中,谢琳琅也是要提防之人。谢琳琅站起身,笑道:“既如此,姐姐好生歇息罢,如今有着身孕,万勿思虑过重,日后如何,也不是咱们一句两句就能说得算的。”   又嘱咐人好生伺候,便告辞回谨兰院了。   温府已经修葺完毕,濯盈执意归家,萧宥便依她所言,温府四周重兵把守,即便是府中之人,进出也要先领腰牌。   温家众人是在封后大典后两日到的京城,在苦寒之地住了多年,原本骄矜神色早不见了踪影。换洗过后,温夫人便带着婉盈以及几位婶娘去见濯盈。   大家都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便是婉盈有些一根筋,现在也不敢再对濯盈摆嫡姐的款儿,毕竟濯盈如今可是搭上了天梯的人,这个身份,贵妃当不上,兴许还能捞个妃位呢!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们不知道濯盈心中的算计,只觉得这样的大好事儿摆在跟前儿,不入宫不是傻么!   濯盈听门上通传,说温夫人与婉盈到了,她应了声,命人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濯(zhuo二声)盈还得有几章。   今天理了一遍大纲,该出场的人物都出场了,就是还有好多事情没交待啊。。。泪目。。。   ☆、第105章 过继   温夫人这些年在西北受苦受怕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虽说儿子不在了,但好歹还有个女儿在身边,女儿生得又好,尽管年纪上稍大了些,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法比,可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只要将这个之前她十分看不上眼的庶女奉承好了。   放得下-身段儿,奉承话说起来也颇有些真情实意,温夫人笑道:“几年不见,二姑娘真是越发出挑了,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庶女……”甫一出口,便暗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好端端的提庶女做什么,忙改口道:“二姑娘可是个有大福气的,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二姑娘沾光!虽说你爹爹不在了,”说着就抹眼泪儿,捏着帕子按眼角,“你爹爹生前最疼的就是二姑娘,临走时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叫我勿必好生照顾二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我这心里头,疼二姑娘比疼大姑娘更甚,只怕二姑娘受着委屈,如今二姑娘好了,咱们瞧着都欢喜无限。温家虽说败落了,但是有二姑娘使劲儿,保不齐还能重新起势呢!”   不敢明着劝,拿眼睛往濯盈肚子上瞄了几眼,隐晦道:“二姑娘身子可好?能入宫掖可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二姑娘可预备着何时入宫呢?”   濯盈一直微笑静静听着,温夫人毒死了她姨娘,又岂图害死她不成,嫡姐欺负她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她都记得,但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始终是以家族为倚仗的,她若想更进一步,有个败落的娘家必然不成。她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温家好了,对她才更有益处,甚至她会想法子为婉盈求户高门嫁过去,若能成臂膀,自然更佳。   她端起小几子上细白瓷的茶盏,吹了吹那几片漂浮的茶尖儿,笑了笑,道:“母亲说话客气,倒叫我不敢领受了。都是一家子人,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好的,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话呢!”转头看婉盈,笑道:“大姐别站着,坐。”   婉盈自进屋来就觉得不大自在,以前欺辱这个庶妹不当回事儿,当着爹爹的面也敢泼她一脸汤水,如今她拣了高枝儿了,竟在皇上跟前儿得了宠。婉盈嗫嚅了半晌,挨着椅子边儿坐下来,如今她哪里还敢放肆,生怕这个庶妹想起以前的事来,要报仇,她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见她低头不语,濯盈浅淡笑道:“大姐何必拘谨,虽说多年未见,咱们倒底也是同枝同宗,就算之前有过什么过节,也都是年幼不懂事罢了,大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简直说到了婉盈的心坎儿里,她忙道:“妹妹说的是,之前都是我不懂事,如今想起来悔断了肠子,只求妹妹不要介怀。咱们虽然不是一个娘,但好歹也是亲姐妹,往日我给妹妹添了多少麻烦,而今真是愧疚万分。”   真愧疚还是假愧疚,濯盈也没功夫理会了,场面话说完,就该进入正题,她懒得与她们兜圈子应付,便道:“三位哥哥弟弟都去了,温家就只剩下咱们几个女人,管理内宅事务母亲自然是精明能干的,可是外头咱们就力不从心了,这样一大摊子,如何能支撑得起来呢?不知道母亲可有什么想法么?”   温夫人在后宅里争争宠,使些小花样儿倒是手到擒来,提起家族起复这等事来,哪里有什么成算?尴尬笑了一笑,道:“咱们家都是靠着二姑娘才有造化还能再回京来,如今只听二姑娘说什么,咱们就都照做,二姑娘吩咐就是。”   濯盈笑道:“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我倒有个主张,母亲听一听,可行么?咱们家都是女人,没有男丁岂不是断了温家的香火?就是爹爹知道了,只怕也觉黯然不安,倒不如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来,一则咱们温家能继续传继下去,二则对咱们姐妹也是个倚仗,母亲觉得呢?”   温夫人抚掌笑道:“二姑娘果然是掌着大乾坤的人,思虑事情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原就该如此,那就照二姑娘说的办罢!”   濯盈笑道:“那依母亲看,过继哪个好呢?”   温夫人想了想,道:“自然是越亲近的越好,咱们近枝的几房是连了坐的,都没了男丁,只能在稍远些的族里选。咱们去西北那年,正好乡下敏哥儿媳妇生了个大小子,到今年也有虚七岁了,正是略懂些事,又能养得熟的年纪,我觉得倒正合适!过继了来,也给你爹爹承继香火。”   婉盈瞅个话缝子,忙插言笑道:“娘选的这个人果然妥当!”   濯盈却呷了口茶,没作声。   温夫人顿时就有些慌了神,忙回想自己刚刚的话里可有什么不对的,又看向女儿,婉盈也是一脸茫然。   濯盈慢慢将茶盏放下,才笑了笑,道:“母亲想得妥当,我原不该反驳的,只是我倒也有个人选,我对朝政大事上虽不太熟悉,却也偶然间得知京卫指挥使司有一个经历名叫温据的,是咱们同宗,听说父亲已经去逝了,还有寡母一人带着一双儿女,想来让他过继对他家也是个帮衬,应该能答应。虽说血缘上稍远一些,但他已经十七八岁了,自己又立得起来,倒便宜。”   十七八?过继大都是选懵懂小儿,养在膝下也养得熟,这么大的……温夫人不理解濯盈这是何意,却也不妨碍她没口子的应好,“还是二姑娘想得妥当!”   一时商定下来,濯盈便蹙眉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温夫人察言观色,立刻就领着人告辞了。   宫里自册封皇后之后,紧接着就又封了两妃两嫔一贵人,只是圣上并不大往后宫去,敬事房记档子的小太监都快闲出毛儿来。   日头渐渐西沉,只露半张脸挂在女墙上,逐渐就迷迷蒙蒙看不大真切了。   谢琳琅坐在戳纱灯下,看着绿蕉在炕沿边儿上拿着丝线配色,她预备着给肚子里的孩子绣件小斗篷,她如今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了,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就要生,正是天冷的时候。选了块红绸缎子,原想配金线牙边儿,比了比,又觉得压不住。绿蕉耐性好,拿着各色丝线一样一样的比看。   青杏凑近了瞅两眼,伸手指点道:“我瞧着配这个石青色的就很好。”   绿蕉乜着眼睛看她,“这个是竹青色。”   青杏不动声色的将手指头缩回来,就听绿蕉咦然道:“你不是天下第一机灵么?连猴儿也比不上你!怎么在这上头就这般迟钝起来?墨烟好歹也是咱们王爷跟前儿伺候的人,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可惜了的!只怕日后连件像样衣裳也穿不上了!”转头对谢琳琅笑道:“王妃娘娘可怜墨烟,等把青杏配出去的时候,好歹赏墨烟几身衣裳才是。”   青杏老脸一红,正要作势上来拧绿蕉,却听碧桃从外头进来道:“墨烟来了!”青杏立刻撂下两手,理了理大襟,张着脸往门上看。   一屋子人都笑个不住,青杏见碧桃笑得都直不起腰来,才知道被人戏耍了,忸怩一阵,竟一转身走了。   连碧桃都啧啧称奇,“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又将手里的包袱递上来,道:“这是李夫人打发人送来的,说是闲着无事,就绣了两床小襁褓,也都是大红的,我瞧着配色真是鲜亮,偏又压得住,绣花也精细。”   谢琳琅笑道:“李夫人有心了,近来天气渐凉,进出也该加衣裳,正好前儿新得了两块儿皮子,一会儿你亲自去给李夫人送过去。”   碧桃应了是。这位李夫人也是奇了,就连青杏都没打探出她的身世底细来,平日里除了绝早来谨兰院点卯外,从来不肯出门子。只偶尔给谨兰院做些针线,自己送过来的时候也有限,大都是托身上不好,谴丫头子来。   总归她一直是这样不肯热络,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谢琳琅由碧桃伺候着用了晚饭,又洗漱更衣后,正要歇下,萧慕就回来了。   近来朝中事忙,戎羝趁着大周刚立新主,想发兵钻空子,阮年带兵镇守西北,丝毫不敢松懈。物资粮草都是难题,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坐,整天愁眉苦脸,抬头纹都多了好几道。   萧慕先去净房换洗,穿着软缎中衣预备安置,进内室便见谢琳琅倚靠在床头等他,脸上笑意融融。他心底瞬间就软下来,绵踏踏的,伸手压了压嘴角,才忍住没往上翘,也不到床上去,随手拖过一个小杌子来,坐在上面,也不说话。   谢琳琅不明所以,迟迟道:“你干什么呢?不困么?”   萧慕说不困,绷了半晌,终于绷不住,转过脸去,问她:“王妃还对平安侯府的大公子念念不忘么?嫁给我做续弦是不是觉得委屈了?”甫一出口,嘴角迅速下垂,越想越气愤,“逢着年节的,还要给前王妃跪拜,果然是委屈了!”   谢琳琅简直愕然,不就是平安侯府求娶过她么,连亲都没定上,至于他三番两次拿出来作脸子么!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这人平时看着冷俊,高高在上的,闹起小别扭来竟没个完!她没耐性了,掀开被子就卧下去,也不言声。手习惯性的搭在肚子上,瞬间想起来,自己辛苦给他怀孩子,他竟还跟她摆脸子,一时气愤压不住,就坐起来道:“这都多久的事了?王爷觉得闹别扭好玩么?”   萧慕见她蓦地坐起来,吓了一跳,忙要上前扶她,她却侧身避开了,萧慕苦笑,心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兴许是弄错了……可心里头不自在,今天午晌时他确实看到是她的一个陪嫁小子给狄慎白递了东西。   在地心旋磨了一圈儿,还是放不下,冲口而出:“你今儿没给平安侯府的大公子送东西么?我虽离得远,也瞧得出来是块品红色的帕子,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东西,你送给他做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   谢琳琅心里好受了些,但对他的态度还是有些不满,有话不会好好跟她说么?直接问她她又不会遮遮掩掩,本就没什么好藏掖的。   她和缓了声调,道:“那帕子确实是我让人给他送过去的。”   萧慕心里一抽,气得腾地就站起来。   谢琳琅见他急赤白脸的模样,笑意悄悄攀上眼尾,这事儿原不想跟他说,看此时情况,不说是不成了,便道:“那帕子是平安侯府的二公子偷偷塞给芳姐儿身边伺候丫头的,让她交给芳姐儿,上头还写了首诗。夫人去后,我娘家一直没个正经主母,我怕芳姐儿教养上懈怠,便派了两个教养嬷嬷看照她,那两个嬷嬷发觉后就将帕子缴了给我送了来。二公子虽说与芳姐儿定了亲,但毕竟未婚未嫁,私相授受,传出去不好听,我才让人将帕子交给他兄长,也让他多管教二公子。”   是这么回事……萧慕心里霎时就舒缓开了,又为自己刚刚的表现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一个大男人吃起自己王妃的醋来,还让自己的王妃逮个正着。走过去掀起被子就躺到床上,凑过去,抱着她亲了一口,急于将这个话题甩开,转脸又想到日后谢芳琅嫁到平安侯府去,两家就是姻亲,还要走动,心里头不大衬意,却也不敢再提这事了,伸手过去,道:“给我摸摸,他今天动了么?”   谢琳琅却翻身脸冲着里头去了。   他也不气馁,说起温家的事来,道:“温家前几日过继的那个嗣子,升得倒快,这才几日的功夫,已经是指挥同知了。如今戎羝新王肃清了内乱,想有一番作为,西北要加调人手过去,我瞧着濯盈是准备将温据送往西北,若真立下个战功,手中再有着军权,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倚仗了。濯盈实在不像是一个长于内宅的庶女,她见识手段都有,只怕是个强敌。”   谢琳琅果然就转过身来,想了想道:“她毕竟在西北多年,自是比一般的后宅女儿要强上许多。只是如今温家那个嗣子过去,会不会抢了阮世子的统帅之权?”   萧慕目光就露出寒意来,希望她没有这个野心,若是有,一场动乱就少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大早去做了个体检,发晚了。   ☆、第106章 发动   大周开国至今已经快三个甲子,大约与人有轮回一样,国运也是如此,前朝两百年亡国,大周似乎也到了寿数。朝廷人员壅叠,各衙门拣着利头儿奔,遇事则互相推诿,缩头站干岸儿,官员们更是一个个滑不溜手,熙熙攘攘无利不起早。   今上有心革除弊病,寻着良方儿是一宗,提拔可用之人更是当勿之急。萧宥也是雷霆手段,这些时日以来,朝中上上下下大动作不断。只是改革不是短期内能见成效的,总要过上个三五年,见着起色再商讨下一步策略。   萧慕跟谢琳琅喃喃说了不少当今朝中形势,谢琳琅不爱听,瞅着话缝儿,跟他打听后宫的情况。正在滔滔不绝的人,舌头顿时就打了结,后宫中事他不大关注,总归都是些女人间的小肚鸡肠,只要不涉及前朝就没什么要紧,可是他的王妃要听,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半晌,开口道:“好像前两日刘庄嫔被关了禁闭,她宫里大大小小的宫人都被换了个遍……”再想不出别的了,咳了一声,下结论,“只要与四皇嫂无关,就无足轻重。”他把谢琳琅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这回她没躲,他心中欢喜,侧头看她,朱唇就在眼前,小小的一点,却潋滟诱人。   他心里火烧似的,大约是他眼中的欲-念太过明显,她作势要躲,他却更快一步,探头往她唇上吻了过去。小小的唇瓣含在嘴里,舍不得放开,偏她还要挣扎两下,软软的手掌推在他的胸膛上,某一处霎时就抬了头,血脉贲张,小慕王简直没个出息,戴着大盔帽,蠢蠢欲动。   他的王妃不知危险临近,适时发出一声吟哦,简直要了他的命。小慕王有自己的主意,他怕再这样这下去要大事不好,他快管不住它了,下了个狠心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趿了鞋就下床去,像落荒而逃。   他要转移注意力,往槛窗外头望,这才发觉菱花窗下竟挂着一道小小的湘妃帘,旁边还垂着一围山水帷幔,他的王妃是个心细之人,细节之处都安置的这么可人意。   谢琳琅先时脸上烧了一阵,埋在被子里,此时见萧慕在窗前立了一会儿,又转圜回来,面上一派平静,他装模作样是把好手,谢琳琅弯起嘴角轻笑。   他若无其事的掀开被子躺下,这回手脚都老实了,将他的王妃揽在怀里,有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王府里产婆乳母都备下了,产房也都已经收拾妥当,侧头看躺在身侧的人,只想一想就觉得万分开怀,喜气自心头漫延到眉眼上来,掩都掩不住,竟有些激动,心笃笃的跳,再过上两个月,他就要做爹爹了。   第二日萧慕休沐,不用去上朝,却也不能真正闲下来,萧宥身为帝王,有很多事情并不方便亲自出手,只得有赖于他。如今朝中大臣但凡提起慕王,皆是神色凛凛,上个月都转运使闫大人刚被抄了家,闫大人总管盐务,这些年,很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卫大统领率人在他家后院掘白银装车就掘了两天,皆充入国库,解了西北的燃眉之急。如今西北又缺银子使了,朝中上下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想落到慕王手里,把家底都掏空了去。萧慕如今权势重,政务繁忙,只在家中陪谢琳琅待了半天,就有人来禀事,又起身进宫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外头不知不觉竟下起雨来,雨丝不急不徐,蒙蒙漫天。雨势并不大,凉意却重,霜降过后,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   谢琳琅如今身子重,太医来看过,说是产期临近,一应都预备妥当,不能往远处去,只每日在院子里缓缓散上两刻钟即可。郑妈妈是最听大夫话的,简直就如圣旨一般,谢琳琅想迈出谨兰院的门都不容易。   只是有些宴请推托不得,上个月施二小姐大婚,她还去了一回英国公府,给施二小姐添妆奁。   施二小姐许的是工部左侍郎许大人家的嫡幼子,原是前一阵子,施太夫人犯了回心口疼,吵着闹着想孙子孙女了,便命人将施二小姐从山西接回英国公府一段时日。   施太夫人是着实犯愁施二小姐的亲事,抓紧着机会领着她去赴各种宴请。倒也颇有成效,万康县主家的赏花宴上,见了施二小姐,许夫人似乎就相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规矩竟差成这样儿,竟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听起施二小姐来,施太夫人本来气得冒烟,但后来看许家为嫡子前来求娶,还是颇为高兴的。毕竟施家二房已经外放,况且二老爷的官职实在不高,能嫁入许家,也是不错。因许家在京中,虽无爵位,所担当的也是要职,施太夫人又担心施二小姐的父母皆不在京中,没人给她撑腰子,便定要施二小姐从英国公府发嫁。   反正只是走个过场,成氏便也没有拒绝。   许家娶得急,从下定到大婚只隔了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嫁过去才两月不到,施二小姐就闹着要回娘家。也不知是听谁说的,那位许公子竟然克妻,先前曾定下过两家小姐,都是才换了庚帖小姐就去了的,因是才换庚帖,故而并没有往外张扬,但瞒得住一时,如何能瞒得住一世,怪道成亲那样急呢,是怕她们发觉端倪!   且那位许公子也实在不是个好脾气的,两人三天两头就吵上一架,施二小姐那张嘴会说什么好话?还端着英国公府小姐的架子,言语之中讽刺许公子克妻之事,许公子气愤之下就甩了施二小姐一个嘴巴子。施二小姐哪里受过这些,本来心里就郁着口气,回屋收拾东西就回英国公府了。   许家这才有些着急,催着许公子去将人接回来,许公子不情不愿的去了,两人见面三句话没说上,就又吵了一架,许公子也是个气性大的,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   再来英国公时,许公子就拿了张和离书来。   这回施太夫人瞬间就傻了眼,气得两手抖个不住,破口大骂,许公子倒不在乎,等她骂累了,歇气喝茶时,慢悠悠道:“如果不肯签和离书,那就只能休妻了。”   话说得绝,施太夫人哭了一场,最后还是将施二小姐送回了许家。   这样大大的折了面子,连里子也一概没有,施太夫人好生的病了一场。   总归是亲戚,谢琳琅也不好假作不知情,便打发人送了些人参等物过去。她的产期眼见着就到了,萧慕整日里都十分紧张,又专门请了两位太医留在府中,以备急需。   预计的产期那一日,萧慕特意请了假,留在王府等她动静,眼巴巴的盯着她的肚子。谢琳琅也有些着急,她又没有经验,便时不时的问一问产婆,她是不是要生了。   产婆笑着道:“王妃娘娘不必着急,也并不是一定在产期这一日生的,或许迟个几日也没关系。须知在娘亲肚子里一日,比得上在外头十日,在肚子里多待上一两天,长得也壮实。王妃娘娘现□子没有异样,就先安稳的待着,行动与往日一样也就是了,若快要发动时,肚子会一阵一阵的疼,就是疼起来了,也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呢。”   萧慕听了这话,隔上半盏茶的功夫就要问一回谢琳琅,肚子疼不疼?问得谢琳琅都觉好笑。   白白等了这一天都没动静,到了晚上,两人睡下后,萧慕也睡不安稳,冷不丁的就醒来一回,忙探身去看谢琳琅,见她无事才又睡过去。   肚子里的小家伙不肯给威风凛凛的慕王脸面,第二日一早,萧慕又围着谢琳琅半晌,频频嘱咐她若有动静,定要立刻谴人去宫里回他。谢琳琅再三的说,只要肚子有一丝的不痛快,就会命人去知会他,他才上朝去了。   谢琳琅也紧张,郑妈妈好歹是经历过的人,况且她儿媳妇生孩子时就是比产期晚了三天的,最后生得也顺当。她倒还镇定,说着些闲话儿转移谢琳琅的注意力。   青杏没见识过,此时简直就像如临大敌,不错一步的跟着谢琳琅,神情紧绷,一声不吭。谢琳琅站到槛窗前,让她将窗上那道小湘妃帘卷起来,她愣愣的没应声,谢琳琅又说了一遍,她才缓过神来,忙应了是,伸手去卷帘子。   窗外白雾莽莽,定睛看,才发现空中竟飘落了雪沫子,青杏呀了一声,欢呼道:“王妃娘娘,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倒不甚大,细而密集,纷纷扬扬织成一幅绢细的纱。   谢琳琅拿过黄历本子翻看,今天是腊月初一,手掌习惯性的抚在肚子上,突然就觉得不对劲,连声唤郑妈妈:“我……我肚子疼……”   一屋子人都慌起来,幸好郑妈妈有章程,忙叫人去传产婆跟嬷嬷,又打发人去宫里递话儿。   萧慕得信后,木着脸就往外走,脑子里全没了主意,雪沫子打在脸上也不在意,疾马驰回王府。谢琳琅已经被安置进了产房,嬷嬷们都是有条不紊,郑妈妈来跟他回禀谢琳琅的情况,他听后点点头。   立在产房外的月台上,这世界白茫茫一片全不与他相干了,只有面前那扇门,系着他这一世的荣和喜。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突然发烧了,很严重,打了两天点滴,没能上来跟大家请假。   今天脑袋还昏沉沉,稍后看着本章若有不妥当,我再修罢。   真的是病了,恳请大家不要再说我假惺惺了,听了真心很难受。   ☆、第107章 产子   谢琳琅是卯时初发动的,到了午时尾儿上还在一波一波的疼,且疼痛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她直着嗓子要大喊出声,可是脑子里头混混沌沌,呼不成句,帐子顶垂落下来的纱幔险些被她扯落下来。   碧桃从银吊子里倒了参汤喂进她嘴里,才喝了两口,疼痛又袭卷而来,她就快要招架不住了,眼前煌煌然,看什么都是白灿灿,重影的。   外头雪下得愈发大,月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下人们劝了萧慕几回,让他到偏厅去等着。他不肯,听里头谢琳琅的喊声,心缩成一团,紧紧抿着唇,女人生孩子有多凶险,他是听说过的,即便做足了最万全的准备,此时此刻,他也不能不紧张。   谢琳琅躺在床上,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她想要歇一歇,却听产婆不停的喊着“用力!”一刻也停不下来。最后也不知到底又过了多久,终于底下一股热流涌出来,随即就是“哇!”的一声啼哭,她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然后就听产婆欢喜道:“恭喜王妃娘娘!是个哥儿!小殿下长得壮实,足有六斤六两呢!”   谢琳琅想撑起身子看一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道:“快抱来我看看。”   郑妈妈一颗心登时就放到了实处,乐颠颠的,将包好的小襁褓抱过来,谢琳琅再疲累,此时嘴角也浮起笑意,孩子刚刚擦洗过,身上还是红红的,皱皱的,大约是刚刚从娘亲的肚子里出来,还不大适应,扎手扎脚,只管闭着眼睛大哭,倒是有劲儿的很。谢琳琅想要抱一抱,郑妈妈忙笑道:“哎哟!王妃娘娘可使不得,您这才生产完,身子最是虚亏的时候,万不可再劳累着,只先好生养着,等精神头足了,再抱也不迟。”   谢琳琅只好眼巴巴的轻轻拉了拉他的小手,软糯糯的,还起着一层皮。   产婆则忙奔出去跟萧慕道喜,“恭喜慕王殿下,是个哥儿,万分齐全的一个小殿下,哭声也响亮,瞧着就壮实!”   萧慕忙道:“王妃可好?现下如何了?”   那个产婆是卫夫人专程找来的,自然是极为稳妥,且她也是在世家贵胄中行走惯的,像慕王这个岁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儿子,又是嫡长子,不知道该有多么宝贝呢!嘴里正要滔滔不绝的赞小殿下,却听慕王先问的竟是王妃,不由得一怔,皇室宗亲向来亲情淡薄,更惶论非元配的夫妻了,都不如小门小户的郎君对妻子情意重。她原也是常见的,是以今日听萧慕这一问,一篓子话兜头就咽了回去,忙改口笑道:“王妃娘娘身子健朗,并无大碍,也只是劳累着些罢了,多休息将养也就好了。”   萧慕听她说得心里越发急切起来,立刻就要进去瞧,那产婆连同几个丫鬟忙拦着,笑道:“殿下稍安,产房还没收拾妥当,冲着了血气可不好。再过上一时半刻的也就是了,况且现在王妃娘娘身子还虚弱,等幔帐都挂好了,才能开门,否则若让王妃娘娘着了凉气,可了不得。”   萧慕闻言只得按捺下来,望着帘子里头,简直望眼欲穿。   又过了半晌,里头都拾掇妥当了,郑妈妈才掀帘子出来,请王爷进里屋去。   谢琳琅累极了,已经睡了过去,郑妈妈现在欢喜非常,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不住嘴的轻声唠叨,“王妃娘娘刚刚用了一碗通草乌鸡汤,还有两块红糖软糕,看着小殿下,明明困倦极了,偏还不舍得闭眼睛,劝了半天,这才睡了……”   萧慕坐到她床边,要将郑妈妈怀里的小襁褓接过来,郑妈妈先是愣了下,然后立刻就欢天喜地的耐心教萧慕如何抱孩子。   萧慕姿势有些笨拙,生怕摔着他,抱紧了,又担心手劲大弄疼了他,小心翼翼的低头瞧,他已经睡着了,小小的嘴唇微吮着,虽还看不大出模样来,这张粉嫩嫩的小嘴却是跟他的王妃一模一样。   谢琳琅睡得沉,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醒过来就觉得饿的了不得,目光先下意识的去寻找儿子,却先一步看到了萧慕,他正坐在床边上,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她身侧的大红襁褓,此时见她醒了,立时抱过孩子欢喜的笑道:“你感觉如何?咱们儿子比你还能睡,只中间吃了一回奶,就又睡着了,听郑妈妈说他就连吃奶时眼睛都没睁开过,只一个劲儿的吸吮。”   谢琳琅就着他怀里看孩子,香香软软的一团,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外头大雪已经停歇,雪光映着绡纱窗透进来,蒙蒙的似带着光晕。   郑妈妈正好进来,端着花生鲫鱼汤,还有一碗熬得软糯糯的燕窝粥,粥是早就熬好的,放在银吊子里温着,此时入口温热刚好。   谢琳琅确实饿得狠了,吃了两碗粥,喝了一小盅汤,又吃了一个温水煮过的果子,脸上瞧着就比刚刚红润了许多。   郑妈妈就笑道:“王妃娘娘现下没什么妨碍了,王爷也该放心去歇一歇才是,小厨房备了吃食,王爷是不是现在就用一些?”   谢琳琅看萧慕果然是极疲累的模样,忙道:“你还一直没有吃东西么?我这里有人伺候,不用你一直守着,快去吃些东西歇一歇罢!等睡醒了再来看儿子,他又不会跑了。”   萧慕这才点头应是,起身出去了。   郑妈妈也跟着去给萧慕张罗饭食,她前脚才走,就有一个婆子进来给谢琳琅磕头请安。谢琳琅瞧着她眼生,也没敢认,青杏机灵,便凑过来笑嘻嘻的道:“好久不见陆妈妈,陆妈妈近来身子可好?咱们王妃娘娘一直掂记着呢!可巧妈妈就来了!”   陆妈妈五十岁左右,团团的一张圆脸,发髻一丝不苟的拢在脑后,忙笑道:“承王妃娘娘厚爱,还记挂着奴婢,奴婢这些年虽一直都不在府里头,心里却也不能放下,这回有了小殿下了,王爷定然开怀,就是奴婢听说了,简直就再坐不住,立时就来了,原也该等洗三时再来的,可实在是没忍得住,还请王妃娘娘不要介怀。”   听青杏这一提醒,谢琳琅就想起来了,陆妈妈是萧慕的乳娘,原本是在贤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大好,便得了恩典回家养老,想是如今听说王爷得了嫡长子,才急着来看的。   谢琳琅笑道:“陆妈妈快别这么说,陆妈妈身子不好,还在这大雪天里亲自走一遭,也实在是妈妈这一片疼爱孩儿之心,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能介怀呢?妈妈来抱一抱,看看他这份量可重不重。”   陆妈妈听了,脸上的欢喜几乎就掩不住,忙过来欢天喜地的将小襁褓抱在怀里,这时小殿下醒了,抻了抻小胳膊,撇了嘴正要哭,陆妈妈忙轻声哄他,他睁开眼睛瞧了瞧,打了个小哈欠,就又睡着了。   陆妈妈简直就爱到了骨头缝儿里,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小殿下这长相就是跟王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指着他还没长全的眉毛,斩钉截铁的道:“瞧瞧小殿下这两道子斜眉,这么俊逸的眉锋,真真是个会长的!这鼻梁一准儿比王爷还高呢。刚刚定是奴婢甫一上手,他觉得不舒坦了,就要哭,真是跟王爷一般的脾气,一点子委屈都不肯受。王爷小时候就是,他的东西放在哪儿都是有定规的,谁私下里碰着了,他还不乐意,就是四殿下都不敢轻易动王爷的东西。王爷那时小小的眉毛一拧,真是多少大人都没他那样有气势呢!贤妃娘娘还总抱怨王爷一点儿不随她,冷情冷性的,真是跟萧家人一个样儿!”她说完了才发觉议论皇家大不应该,尴尬的笑一笑,又道:“王爷如今待王妃娘娘好,咱们都瞧在眼里,心里头也高兴,毕竟是正头夫妻,你们过得好,贤妃娘娘知道了,也定然欣慰。”   说着眼圈儿都有些红,青杏见她像是说上了瘾头儿,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倒惹得谢琳琅也落泪,忙要打岔,陆妈妈还尚沉浸在回忆里,也没瞧见青杏已经张开了一半的嘴,兀自道:“贤妃娘娘就只有四殿下跟六殿下这两个孩子,奴婢又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人一旦岁数大了,就爱多管闲事,如今你们两个和和美美,又有了小殿下,奴婢是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只是四殿下……”说着顿了一下,改口道:“只是圣上这心思收不回来,奴婢瞧着也跟着着急,当初贤妃娘娘是极喜爱皇后娘娘的,盼着他们好生过日子,谁承想……”   叹了口气,待还要接着长篇大论,青杏忙瞅着话缝儿接口道:“陆妈妈快坐一坐,刚刚王妃娘娘嘱咐奴婢给陆妈妈沏的茶,陆妈妈也润一润口。”   陆妈妈小心的将小襁褓放到小床上去,这才回过身坐下,注意力又转移到谢琳琅身上来,叮嘱了许多话。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岂是个没有分寸的?只是她现在年纪大了些,又实在欢喜,才说得多了,谢琳琅刚生产完,需要休息,她说完话也不再多待,就要告辞。   谢琳琅含笑道:“陆妈妈好容易才来一回,不如住上几天,好歹等过了洗三再走。况且外头雪大,天色也晚了,陆妈妈这时回去,我也放心不下。”   洗三那天人多忙乱,她在也能帮衬着些,陆妈妈原也想着住两日的,且她还没见着王爷呢,此时听谢琳琅开口留她,自是痛快的应下了。   荣安侯府跟襄国公府早就得了消息,也等不得洗三了,第二日一早,卫夫人等人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终于出生了,可是对于起名废来说,难题又来了,该给小包子起个什么小名儿呢?   ☆、第108章 洗三   因刚下了雪,天气又冷得厉害,卫夫人和卫长玉本不想让安庆郡主同行,便劝了安庆郡主几句,说等哪日暖和些再陪安庆郡主去慕王府,安庆郡主听了立时就火了,即刻吩咐大管事备车,也不与卫夫人她们一道了,自己登了车打头儿就走。   这回再没一个人敢劝了,卫夫人连忙跟上去伺候,卫长玉也不在外头骑马了,钻到安庆郡主的马车里,哄他祖母去了。   谢琳琅先前就得了信儿,知道外祖母也要来,安庆郡主有腿寒的毛病,沾不得凉,她便先让人预备了两条大红毡毯在熏炉上烤热了,只等一会儿安庆郡主来了,好给她搭在腿上。   安庆郡主两鬓银白,精神气儿却好,进屋由丫鬟伺候着解了外头的大毛衣裳,里头穿着姜黄色的缠枝莲纹缎面褙子,依旧雍容端贵,也不用人扶,进来就先唤了声:“琳丫头!”   谢琳琅心中万分欢喜,见着外祖母,险些哽咽,便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安庆郡主让她在大引枕上靠着,嗔道:“你跟外祖母还讲究个什么虚礼,正经的给我靠好了,身子若将养不好,我可不依!你现在觉得如何?一顿能吃多少饭?”   谢琳琅便笑着一一回话,“现在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像卸了重担似的,精神好,胃口也大,今儿早上还吃了一碗红糖粳米粥,还喝了一大碗鲜鱼汤。”说着话里就带了抱怨,“那鱼汤油腻腻的,我不爱喝,郑妈妈偏不许,我只得全喝了。”   安庆郡主就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这才好,多吃些才有力气养身体,你乳母是个好的,回头儿我再赏她。昨个儿我就得了消息了,怕立时就过来倒折腾得你不得休息,只得耐着性子等了一日。”   郑妈妈早就抱了小殿下过来,安庆郡主接过来就舍不得放手了,简直稀罕得了不得。   卫夫人瞧着软软的小殿下在襁褓里睡得香甜,任人抱来抱去只是不醒,简直心都要化了。她的儿子还没成亲,要抱孙子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只一个女儿,偏女婿又是个常年在外的,也指望不上,便只把这个孩儿当作亲外孙来疼。她将小殿下从安庆郡主手里接过来逗弄,看他香香糯糯的样子,就移不开眼睛。   后来乳母抱着小殿下去喂了回奶,又将他抱回来,放到小床上,他睁开眼睛拧了拧身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四处瞧了瞧,接着小脚一蹬,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安庆郡主就笑道:“瞧这个臭小子脾气倒是大,嗓门儿也响亮,一看就是个壮实的,真真是招人疼!”   谢琳琅探手摸了摸他的小屁股,原来是尿了,给他换了尿布,又重新包好,这才不哭了。   卫夫人也笑道:“母亲看人向来最准,这个小子将来长得定然结实。”又对谢琳琅道:“取名字了没有?等明日洗三,亲戚们就都要来瞧了,只怕宫里也要来人,要不就先取个小名叫着也可。”   谢琳琅闻言抿嘴笑道:“昨日我与王爷也商量过了,想了几个,偏王爷挑剔个不住。快入夜时内务府送了两个奶妈子来,还有不少的赏赐,圣上也掂记着给小侄儿起名字的事,还专程择了几个写在纸上,让人送了来。这也是圣上的一片疼爱之心,且我也瞧了那几个名字,都是极好的,便想从里头选一个,偏王爷不大高兴。这话我也就在外祖母跟舅母跟前儿说,王爷嫌圣上越俎代庖,睁着眼睛想了一宿,今儿早上起来,就跟我说,他想好了名字了,叫季元。圣上给起的名字,一个也不肯用。”谢琳琅说着就掌不住笑。   萧慕昨天接到萧宥的纸条,生了大半晌的闷气,原本还左挑右选,皱着眉觉得哪个名字都趁不上他儿子,今天一早就定下来了。   卫夫人就笑道:“是个好名字,以后就叫元儿了。”   几人说了会子闲话,就听外头小丫鬟来传,说是靖海侯府世子夫人到了。   谢琳琅忙欢喜笑道:“快请进来!”又对安庆郡主跟卫夫人笑道:“我许久不见大表姐了,想念得很!”   卫夫人也很是高兴,女儿出嫁了,毕竟不比在家中时,一个月里头见面的次数也有限,原想着卫长谨今日会来,果然就到了。   卫长谨倒还是一如既往,解了大红猩猩毡斗篷,又在外间散了身上的凉气,才进来,还未挑帘子,就笑道:“快让我瞧瞧我的小外甥!”   话音未落,人就进来了,依旧是她惯常喜欢的银红交领满绣小葫芦的襦裙,头上斜戴着一朵五彩缀鸽子血宝花,甫一出场,就是光彩照人。   谢琳琅就啐她一口,笑道:“怎么不见你掂记我?可怜见儿的我还眼巴巴的盼着你,进来也不说先瞧瞧我!”   卫长谨见过安庆郡主跟卫夫人,就倚到谢琳琅床前儿,笑道:“瞧你那点子出息,还跟自己儿子争起风来!我就要先瞧我外甥!”   她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的,简直不敢上手,跃跃欲试,又不敢抱的样子。   卫夫人怕她手上没分寸,忙上前教她手势如何,小殿下倒也很给面子,小肚皮一起一伏的只是睡,怎么抱也不醒。   谢琳琅见她的欢喜样子,就嘲笑她道:“外祖母您瞧瞧大表姐,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现在心里头一定是想着:日后我也要生个比这还胖的去!”   卫长谨被她说得红了脸,把元儿交给卫夫人,就要呵她痒。   安庆郡主怕谢琳琅身子还没复元,伤了根基可不得了,唬了脸不让她们闹,她们两个唧唧咕咕,说笑个没完。安庆郡主就也笑起来,不由想起以往,大约也是像现在这般情景,两个小女孩绕在她膝间,吵吵闹闹不休,一个抱着她胳膊,一个攀着她膝盖,日影憧憧。如今一恍眼,昔日的小女孩都长大了,也成了家,当了娘。   看了会子元儿,又问起来阮年来,原本预备着大势已定,阮年就能还朝,如今却又赶上戎羝新王野心勃勃,就便撂不下手了,再谈归程,更是遥遥无期。卫夫人脸色便暗淡下来,姑爷虽好,可女儿日夜空守,倒底还是心疼女儿。   安庆郡主问的详细,谢琳琅揪住个尾儿,便笑道:“表姐夫都在信里写了些什么?隔两日就要通上回书信,不嫌啰嗦么?”   卫长谨就红了颊,两人倒底还是新婚,还不大放得开,嗫嚅了下,“是啰嗦些。”   啰啰嗦嗦除了写些近况,就都是甜言蜜语,思卿念卿这样的话,一篇子里不知要出现多少遍,还有一些粗鄙露骨的话,一思至此,卫长谨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朵根,眼睛望向窗外,道:“他说无论如何,年底总要回来的……”   谢琳琅也不知怎么,心头就是一跳,她突然想起温家那个刚过继的嗣子,若是濯盈有心,她又有着身孕,想求圣上封赏,也不是难事。若是阮年回来,岂不就留下了一个大空子……   大家又坐了半晌,还是担心累着谢琳琅,便都起身告辞了。   荣安侯府也来了人,与王府商量着洗三的宴请名单。   慕王二十三上才得了嫡长子,且慕王的身份又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胞弟,手握重权,小殿下的洗三宴上,自然是高朋满座,宾客迎门。   ☆、第109章 小吕氏   谢琳琅一直觉得谢雨琅是个极聪慧的世家贵女,不愧是金氏那样的人教导起来的。谢雨琅这桩亲事,原本是她亲爹拿她来换自己儿子的前程,这样身份的儿媳妇,又是嫁给郡主的嫡子,被婆母瞧不上便是一定的。况且她未嫁时,她那个夫婿后院里就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姨娘,自觉能大过天去,还有好几个郡主赏的通房丫头,自然都极有脸面。在这样一种境况里,谢雨琅竟也能不动声色过得顺心顺意,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的。只要日后她再安安稳稳的生下嫡长子,她的地位便任谁也无法撼动了。   好歹对谢雨琅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几人说了会儿话,谢家几房的女孩儿也都来了,谢雅琅已经定了亲事,夫家虽官职不高,却门风清正,姑爷也知上进,明年开春便要下场,如今正在苦读。只等明年放榜之后,便要大婚。   谢瑶琅这阵子看上去倒也懂事了不少,至少不再跟谢芳琅斗鸡眼儿似的打嘴仗了。   谢芳琅对谢琳琅却还有些别扭着,她是个直隆通的心肠,想什么事情都是一根筋,如今有谢琳琅派去的两个嬷嬷教导着,倒也转圜过来许多,起码明白是非曲直。谁待她好与不好,也都能看得明白。她此番还为小外甥备了礼,是她自己绣的小帕子,白白净净的棉料,上头绣了几只胖胖的小蝙蝠。   谢琳琅便笑着接了。   谢瑶琅探头瞧了两眼谢芳琅绣的那方小帕子,老毛病就忍不住犯了一回,当即翘起嘴角,笑道:“芳妹妹这帕子绣的……”像是找不着词来形容,顿了顿才道:“且不论绣工如何,这么胖的小耗子,倒也少见。”   谢芳琅就转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理她。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青杏进来回话,道:“王妃娘娘,施太夫人到了。”说完也没就走,而是站到了谢琳琅身侧。   听到有外客来,谢家几个姑娘便先到前厅去坐了。   谢琳琅倒觉诧异,施太夫人这样的年纪,外头积雪又不小,为着一个小辈儿的洗三,就是不来,也没人能挑她这个礼儿。况且慕王府与施家二房本来就算不上亲厚,若说她是心中欢喜,疼爱元儿想来瞧瞧也实在说不上。   直到一个穿着妃红色缎面妆花褙子的妇人扶着施太夫人进来时,谢琳琅便瞬间警惕起来,对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机俐,早就将这个妇人的身份打听妥当了,便在谢琳琅耳边,轻声道:“这位是施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嫁给了吏部员外郎钱大人之子为妻,今儿是随着施太夫人一起,连她的女儿也跟了来。”   慕王府并没有给钱家下帖子,毕竟以吏部员外郎这样的身份地位,想要在慕王府登堂入室还不能够,怪道施太夫人定要亲来,想必小吕氏是随着施太夫人的马车一同进来的。   谢琳琅点了下头,便命人给施太夫人搬凳子。   施太夫人面上笑意融融,一脸慈爱模样,小吕氏扶着她坐下,也不等施太夫人出言,便塞了个手炉给施太夫人捧着,先笑道:“老祖宗且暖一暖手罢,幸好咱们自己带着了,这么大雪荒天的还非要赶过来,老祖宗心疼小辈儿这一片心,说出去了妥实叫人感动。”   连王妃她也敢下眼药。   如今天寒,大家的衣裳都穿的厚实,可小吕氏并不如此,一身长褙子裁剪得几乎贴了身,将腰臀包裹的曲线毕露,她盈盈弯下腰去,坠在耳侧的两个小坠子便跟着摆动起来。   端的是个徐娘半老,风姿绰约。   小吕氏见众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瞄,心中不由万分得意。她出门前是精心妆扮过的,存着心要将众人都比下去,连身上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在意了。   谢琳琅对施太夫人笑道:“如今外头天寒地冻,外叔祖母很不必过来的,又折腾外叔祖母一回,知道的是外叔祖母自己情愿要来,若有那起子不知情的,或许还要说咱们不体谅外叔祖母,非要挑这个礼儿呢!”   施太夫人笑道:“外甥媳妇就是太爱多心些,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少想些个弯弯绕绕,清清静静养着才是正理。”   小吕氏也见缝儿插言道:“老祖宗说的极是,一字一句都大有道理,王妃娘娘说可是?”   谢琳琅面色不变的笑道:“外叔祖母也该少思量些才是,如今得圣上厚恩,赏外叔祖母继续在舅母府上住着,外叔祖母便安安静静的将养罢了,安生过日子,对外叔祖母也有益处不是。”完全不理会小吕氏。   小吕氏被晾在当场,脸上有些挂不住,旁边有几个小丫头子掩嘴轻笑,她便觉得是在嘲笑自己一般,面上红涨成猪肝色。   施太夫人也有些不大自在,谢琳琅明明白白是在说她寄居别人府上,还镇日的要出夭蛾子。本想就此拂袖而去,但又想起今日的计划,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坐着,舒缓了下神情,若无其事的笑道:“哥儿呢?我来了这么会子了,怎么没人抱来我瞧瞧。”   谢琳琅笑道:“不巧了,元儿刚刚被乳母抱去喂奶,不能抱来让外叔祖母瞧了。”   施太夫人火气腾地就窜上来,声音都硬了几分,“才几天大的孩子吃奶能吃多久?吃完再抱来也就是了,我等着!做长辈的亲自来瞧哥儿,竟还不让见不成!”   谢琳琅便笑道:“那只怕要劳外叔祖母多候了,元儿吃完奶还要睡上会子,外叔祖母也是照看过孩子的,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一觉睡上一两时辰也是常事。”   施太夫人这火气压不下去,“那就睡着的时候抱来我瞧,反正哥儿又不会醒,有什么要紧!”   谢琳琅看着施太夫人,笑容不变,道:“外叔祖母没听明白么?我说等元儿醒了才能抱来给外叔祖母瞧,外叔祖母既然要等,那便多待上一时半刻罢。”   一副我说什么时候让你看,就什么时候让你看的姿态,差点儿将施太夫人惹毛。   还是小吕氏轻轻按住了她,示意她还有大事要办呢。   施太夫人这才哼了一声,也不再多留,就由小吕氏扶着往前厅去了。   见屋里没了旁人,青杏才笑嘻嘻的道:“王妃娘娘,奴婢刚刚打听那位钱夫人时,还打听出一桩秘辛来。”   其实说是秘辛,当年知道的人也不少。   按说小吕氏那样的娘家,便是嫁入公府侯府也配得起,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员外郎之子,其中必然是有些缘故的。   青杏也不卖关子,笑道:“听说钱夫人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嫡姐,两人只差了两岁,自小就互相拆台,很是热闹。”   原说一起长大的亲姐妹,感情自该亲厚才是,可偏她们家不是,这两姐妹事事都要比个高下,打小便比谁的衣裳好,谁的首饰多,谁更得祖母爹娘宠爱。到后来,年纪渐大,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姑娘,门第又够,上门提亲的人自然不少。   高门嫡子世家贵胄都有。   因小吕氏是妹妹,她娘吕大夫人自然是先给她姐姐挑亲事。在上门求娶的几家里,倒真有一家条件极不错的,是永兴侯的嫡次子。虽说是次子,并不能袭爵,但是这个次子自己有出息,年纪轻轻竟就立了功,得了个一等子的封爵,前途是极好的,且他身上有着封爵,日后定是要分府别居的。而父亲母亲都要随着长子在侯府,也就是说吕大姑娘嫁过去相当于上头没有公婆,自己在府里就是当家作主的,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受婆婆搓揉之事。   永兴侯府亦是极有诚意,在定下来之前,永兴侯还亲自带着次子到吕家来吃了个饭,虽说是以拜会的名义,但实际就是让吕家也相看一回。   小吕氏的嫡姐是极满意的,她娘问她意见,她就羞红了脸,低头说“好。”   这般娇羞模样看在小吕氏眼里,就大大的不自在起来。   小吕氏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连牙缝子里头都冒酸水。回到自己房里,琢磨了半日,最后拧着帕子做了一个决定。   她仿照她嫡姐的笔迹,给永兴侯次子写了封信,命人悄悄的递出去。   信上是要约永兴侯次子在诚安郡主大寿上时,在后头的花园子里相会。   第二日,永兴侯府就派人将这封信送到了吕家来,吕大夫人看了信险些没晕过去,自家姑娘这般不知羞耻,私下要与男人相会,若传出去了,吕家这一家子的姑娘都要被牵连。   吕大夫人当即就将大姑娘叫了来,吕大姑娘看了那封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与妹妹交手多次,妹妹是个什么手段她岂会不清楚?后牙槽直咬得咯吱响,恨不能立时就将妹妹捅出几个窟窿来。   但是当着永兴侯府的面,她自然不能这么做,先是泫然欲泣的表示自己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指出这字迹并不是她的,又暗示她娘此事跟她妹妹有关。   吕大夫人也不是个傻子,甫一思虑就弄明白了缘由,盛怒之下又觉得悲哀。别的府里都是嫡女庶女相斗,偏她就这嫡亲的两个女儿,竟使出这样的阴损招数来。怨来怨去,就怨到了吕老太太身上,若不是她非要将二女养到她身边,才致使两个女儿离了心,此番也不至如此。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出下了,幸而两家连庚帖都还没换,永兴侯府也不用交待什么,只日后便再不上门了。   被妹妹搅黄了亲事,吕大姑娘岂会罢休,在诚安郡主大寿上,吕大姑娘就想法子将妹妹与钱家公子关在了一间屋子里。姑娘名声坏了,钱家门第再低,也只得下嫁。   钱公子见了小吕氏这般花容月貌,心中自然欢喜,白拣了个小妾,还是大家子嫡女,岂有不高兴的。   这也是吕大小姐原本的算计,让这个妹妹去钱家做妾。只可惜,在小吕氏嫁去钱家之前,钱公子的元配得急病没了。小吕氏这样的身份给钱公子做填房,都嫌辱没,便一朝由妾而妻,八抬大轿的娶了回去。   后来吕大小姐嫁给了当朝中书省参议之子,虽比不上永兴侯府那般,却也不错了。   故而如今小吕氏提起她嫡姐来,恨得简直都能撕了她。   这两姐妹斗了一辈子,如今她嫡姐的女儿就快要定亲了,自己的女儿自然不能比她差!   ☆、第110章 湖心亭   小吕氏的算盘打得精,又仗着自己女儿颜色好,俨然觉得此事就已经成了一半似的。   谢琳琅并不知道小吕氏的行事套路,只觉得她们要借着施太夫人的光上门来,定然是有目的,且不会是什么好事。今儿又是元儿的洗三宴,大喜的日子,谁想让她们闹出夭蛾子来呢,便只让人去好生盯着。   前厅各家夫人奶奶差不多都到齐了,三三两两的围坐着说话儿。小吕氏有些心不在焉,遇到相熟之人也只是需需应付几句,她心中挂落着事儿,坐立不安。   此事不仅关系着她女儿的后半辈子,更关系到她的脸面!若是不能成功,她岂不是又要生生矮她嫡姐一头!她嫡姐的那个女儿要定下的可是国公府的嫡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落下这个脸子来!   她暗暗下着决心,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掩嘴对施太夫人轻笑道:“老祖宗,大表嫂怎么竟这般忙?见老祖宗在,竟也不顾念一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孙子的洗三宴呢,倒是比正主儿还积极些!”   施太夫人来了这半晌了,除了刚进门时见一回成氏,果然就再没见个人影儿,闻言顿时就撂下脸来,不阴不阳的道:“你这个大表嫂可是个人精,如今见我这外甥出息,她可不要上赶着巴结么!”   小吕氏便盈盈一笑道:“老祖宗就是太过宽仁了,再怎么说,老祖宗也是国公府的老祖宗,就算是撕破了脸子了,在外头,她还敢不听从老祖宗的话不成?连名声也敢不要了?她就算不顾虑自己,好歹也会顾及儿子女儿的名声不是?她不来跟前儿伺候着,老祖宗怎不将她叫来?”说着眼珠子一转,又笑道:“我倒想看一看,在这么多人跟前,她怎么敢不来?”   施太夫人活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是个傻的,岂能轻易就被挑唆,她乜着眼睛道:“你打什么主意,趁早说出来的好。”   小吕氏就尴尬一笑,上前攀着施太夫人一条胳膊,拖长着声调柔媚道:“我岂敢瞒着老祖宗什么,老祖宗这般精明的人,还不一眼就将我看出几个窟窿来!咱们的计划老祖宗也知道,现下将大表嫂叫来,我也好探一探大表嫂的口风不是?”   施太夫人这才颌首,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坐稳当了,摸挲着扶手一侧的镂雕透孔如意云头,摆足了姿态,对身边伺候的丫鬟道:“去将大夫人请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那丫鬟应了声是,麻溜儿就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见成氏进到前厅来,遇到几位夫人先打了招呼,才过来,笑道:“二婶娘找我过来有事要吩咐么?”   施太夫人就牵起嘴角一笑,道:“吩咐可不敢当,如今谁还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若不是着人去请,焕哥儿媳妇哪里肯赏脸子过来?”   小吕氏便立刻含笑道:“老祖宗万不要见怪,这样大喜的日子,想来大表嫂是忙的很,如今一听老祖宗要请见,不是立刻就过来了么?大表嫂在孝道上是极好的,简直就是咱们小辈儿中的表率,我还要跟着大表嫂学习呢!”   她一句一递,将成氏捧得高,全然忘了几个月前还口口声声说成氏通-奸呢。   她姿态放得低,什么话都轻易出得口,连口气都不换的道:“前儿我见了源哥儿,真是愈发出息了,果然是大表嫂教导出来的,人才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看得我羡慕得很,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生出个这样的儿子来!”   施太夫人知道她的打算,便也顺着她递话儿,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自己肠子里爬不出儿子来,你婆家不嫌弃你,就是你的造化了。若是能给玫姐儿找个源哥儿那样的女婿,不也能算得上你半子么,自会有人孝敬你。”   小吕氏就含笑去看成氏的脸色。   成氏倒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只是诧异小吕氏这脸皮,简直厚得城墙也似!成氏险些被她们气笑了,弯了弯嘴角,说话也不大留情面,道:“我近来也在虑着源哥儿的亲事,确然是极要紧的,毕竟源哥儿媳妇将来要做施家宗妇,自然要好生挑选。模样儿什么的并不重要,谁家也不指着长相过日子呢,第一要紧的还是人品门第。门第不够的女孩儿,倒底见识短些,这么大个国公府,只怕她掌不起来,若闹出笑话来,不还是丢的国公府的人么!二婶娘说可是?”   她一口一个门第,尽情的扒落着小吕氏的脸皮,小吕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酸溜溜道:“大表嫂这话说得未免以偏概全了些,门第不高的还出不了好人了不成?英国公府第二任国公夫人,不就只是个村妇出身么,大表嫂这般说,若往深了追究,有心之人只怕还要说一句大表嫂对长辈不孝呢!我们家玫姐虽是小门小户,却也不比谁家姑娘差些!”   成氏笑道:“钱夫人博学,对咱们英国公府之事竟也知之甚详,说起来之前那位老祖宗虽出身农户,却品格端方,多少世家女也比不上。所以出身是一则,教养也万不能贻误。况且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孩儿家都是由母亲教导起来的,若母亲就是个惯于算计的,这样的女儿咱们家可无论如何也不敢要呢!”   小吕氏一噎,脸色大不好看,“大表嫂莫不是话中有话罢?”   成氏不想再兜搭她们,也不理会这话,便对施太夫人笑道:“刚刚永兴侯夫人问我裙子上的花样子,我打发人去找了,想来这会子已经得了,我先给永兴侯夫人递过去,一会儿再来陪二婶娘说话。”   就转身走了,也并不肯理小吕氏。   小吕氏一脸羞愤,有这么往人心头上捅刀子的么!临了还特特提了提永兴侯,成心让人不自在么!这口风探得失败,没想到成氏竟这般坚决。她在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暗道:等玫姐儿引的你儿子走不动道儿,定要让你上赶着来说好话!   小吕氏气得狠狠攥着帕子,咬牙切齿,只盼着玫姐儿能办成此事。不知道湖心亭那边怎么样了,偏她干着急,却不能亲自过去,若她也在场,难免有刻意之嫌。如此,便只能肠荒腹热的等消息。   谨兰院里,来庆贺的夫人奶奶们都是先来瞧瞧小殿下,再去前厅坐席。谢琳琅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和人说起元儿来就掩不住心里头的欢喜之意,同样的话说上几遍也不嫌腻烦。   不过心里倒底还是不大放心小吕氏,便抽空吩咐青杏,“你除了安排人盯着施太夫人跟钱夫人外,另再派着小丫头,去瞧着些儿钱姑娘。”这两人是亲母子,大约都不是省油的灯,兴许就分开行事也说不定。   青杏想了想忙道:“咱们院子里的玲儿聪明伶俐,才十一岁,年纪又小,不打眼儿,平日里谁都爱叫她跑个腿儿。不若就让玲儿去瞧着,有事儿就让她立刻来回。”   谢琳琅点头道:“也罢,这就去吧,千万盯紧着些,再嘱咐玲儿,若听到些什么,不要到外头乱说,需得嘴严。”   青杏忙应了是,就去找玲儿了。   玲儿听了这差谴,想了想,也不难,就跑去找人打听钱家姑娘去了。   现在天头冷,百花肃杀,王府西侧的园子里种着一片婆娑腊梅树,此时已绽了蕾,娇黄的花瓣俏生生立于枝头。梅有二十四品,王府便在这腊梅园里设了二十四座琉璃亭,里头拢了炭,并不冷,小姐们就坐在琉璃亭里说话儿赏梅。   玲儿打听出了钱家的大姑娘,此时钱玫并不在琉璃亭中,而是立于一株腊梅树下,穿着出毛锋的大红羽纱鹤氅,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的步摇,伸展开的枝桠上坠着几片小金叶子,盈盈而动。她长了一张瓜子脸,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色娇艳,颊边微现梨涡,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能勾人儿一般。   玲儿头一回见钱家的大姑娘,心说果真是个美人,只怕将这园子里的小姐们都比下去了。   玲儿得了王妃的吩咐,不敢怠慢,只悄悄的盯着她。   眼看着都要正午了,钱玫也没什么动作,依旧是跟其她小姐们混在一堆儿里。玲儿搓手搓脚,都快要不耐烦了,才终于见钱玫同旁边一个穿大毛衣裳的小姐说了会子话,就转身往园子外走。   果然来了。   玲儿心中大喜,立时就跟了上去。   钱玫弯弯绕绕的先在园子里逛了半天,最后竟带着个丫鬟去了王府略偏西南的西汀苑。   那里夏天住着凉爽,景色也颇好,冬天就稍嫌冷些,故而现下并没有人住在那里,而是空闲着的,平时也少有人往这边走动。不过因西汀苑离腊梅园不远,所以也并不算太偏僻。   玲儿不敢走太近,只走到一座假山后头,一猫腰,掩在那里,探头张望。   西汀苑里有一汪湖,并不大,中心建了座亭子,跟岸边只有一座简易的石桥相接。钱玫在湖边徜徉半晌,才让丫鬟在湖边待着,她一个人往湖心亭去了。   这座假山正好将湖心亭挡了个严实,玲儿怕被钱玫的那个丫鬟发现,又不得不悄悄的换藏身位置,也仗着她身量小,动作也快,迅速的就移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下。四下一瞧,没被人发现,心里先欢喜的了一阵,才小心翼翼的探头往湖心亭里瞧。   待她看真切了,险些就惊呼出声!   她虽小,可是能在王妃院子里伺候,自然不是个傻的,她只觉心怦怦跳得厉害,强稳住心神细听。   那个亭子里除了钱玫,还有一个人,竟是英国公府的新册封的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领盒饭的时候到了。   ☆、第111章 钱玫   玲儿是见过英国公府世子的,虽然只是一面,但印象却十分深刻。原是那日世子到王府来拜见,她在院子里瞧见了。她年纪小,只是觉得世子长得好看,也没旁的心思,但是听院子里其她几个姐姐说起世子时,都是红了脸的,言语间明显就带了倾慕。   这会儿又瞧见了,她打谅一眼就认出来,世子穿着月白色的深衣,绣着什么花样看不真切,只能瞧得清袖口领口处都码着明晃晃的金线牙边儿。他站在湖心亭里,袍角翩翩的,玲儿闷头想,世子这个俊模样,怪道让那几个姐姐瞧一眼都红了脸呢。   只怕这位钱家大姑娘也是这般罢。   她正没头没脑的瞎胡想,就听亭子里头钱家大姑娘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轻呼一声,玲儿不敢抬头看,听着动静,像是世子伸手将钱家大姑娘扶住了,因为她听到钱家大姑娘娇怯怯的道:“不敢劳烦表哥,男女有别,我自己能站得稳当,还请表哥松手罢。”   这一把子柔媚的声音,简直能让人酥了半边身子去。玲儿只是纳闷,这位钱家大姑娘也是正经子嫡出的官家小姐,怎么倒被教养的一股子宠妾味儿来。   隔了好几层的表兄妹,成氏与小吕氏又向来不亲厚,施源与钱玫自小到大也没见过几面,但好歹还是互相认识的。   湖心亭里,施源束手,看着钱玫含羞带怯,波光盈盈,眼里便闪过一丝冷意来,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钱姑娘怎会到这里来?” 也并不称表妹。   钱玫略略抬头,外头罩着的鹤氅不知怎么竟松动了几颗纽子,鹤氅便半披半挂的搭在身上,正好露出一小截细白的颈子来,衬着她娇红的唇,确实是美的惊人。   她见施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虽然从他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来,但她在心里头冷哼一声,这种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最会假装正经,面上装得一派毫不在意,心里却不一定怎么痒痒呢!她也是正经子受过教导的,想起家里的堂姐堂妹们成天学些个女工刺绣,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学会让男人走不动道儿才是真本事呢!等嫁了人,还能靠着绣花儿笼络男人的心么,在婆家,什么都不管用,让自己男人偏向着自己才是正经!   她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施源身上靠了靠,动作不大,只是轻轻的触碰,像羽毛划过掌心,痒痒皴皴的。她迅速的抬头看了施源一眼,又像是不大敢看他一般,忙又垂下去,轻声轻语的道:“我听堂兄说这里景致极好,才想着来转一转的,不想竟偶遇了表哥,倒打扰了表哥清静,实在不该,还望表哥不要怪罪。”说着又倾了倾身子,似站不稳一般,半挂落在施源右臂上,微红了颊,问:“表哥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施源皱了眉,嘴角冷笑,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不是她收买了成氏身边的一个小厮,说成氏让他过来的么?他倒是想看一看,二房这些人还有什么招数要使!他原以为经过上次将二叔父和二婶娘驱出京一事,二房至少该收敛些了,没承想竟还是不死心!连他母亲身边的人都收买了去,只怕不彻底让她们伤筋动骨,她们还蠢得以为自己能翻出天去呢!   他忍住心中的厌恶,才没一把甩开钱玫,将头转向一边,声音无波无澜,道:“我也只是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   钱玫牵起唇角一笑,见他不大敢看她的样子,定是被她的美貌震慑了,心中不由得意万分。只是她时间有限,不能再随意耽搁,便想着还是迅速砸实这件事才是,也顾不得此时寒意彻骨,装作娇弱不胜的模样,更上前半步,将半个身子便都靠在了施源身上,然后又忙扶着他站起来,退后一步,红着脸,嗫嚅道:“是我没站稳,表哥不要见怪。”   话音刚落,披在外头的鹤氅就掉了下去,她一直细心的观察着施源的神色,见他果然盯着她不放,这显然就是惊艳之意了。男人么,看到了女人了的身子,还能无动于衷的,那不是太监么!   玲儿藏在栏杆后面,觉得冷得受不了都,湖心亭里那两人半晌也没说上几句话,可听着又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忍不住悄悄探了探头,凑到栏杆缝儿里瞧了一眼,这一瞧,简直把她吓个半死。   只见钱家大姑娘身上那件大红羽纱的鹤氅已不见了踪影儿,这大冷的天儿,她竟只穿了一件软烟罗的长衣,还是透明的,连里头的大红肚兜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这,钱家大姑娘的身子被英国公世子瞧了个兜头,还不得负起责来么!否则钱家怎会罢休!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立刻回去禀王妃知道,就听施源道:“钱姑娘的衣裳掉了,不冷么?”又亲手将她的鹤氅拣起来,给她披上,道:“钱姑娘身子娇弱,天气又冷,若冻着了,连我也觉得自责。”   竟这么容易就上手了!亏得她娘还再三告诫她,如临大敌一般,如今她全挂子的本事,连一小半都还没使出来呢!钱玫就暗暗笑了起来,这不就成了么!她想勾引谁,还没有不上勾的呢!手段不在新,男人还不都是吃这一套?什么有才有德,俏生生的身子摆到他跟前儿了,就什么都忘到一边去了。   便低头羞赧的道:“多谢表哥关怀,我实在感激,幸好,刚刚这般情形……”像是难以开口,忸怩了半晌才接着道:“幸而没有被旁人看到,否则我也就不必活着了。我死了倒没什么,只怕还要累着表哥的名声,就更不该了。趁着此时没人,我也该走了,表哥也不要与旁人提及罢。”   泫然欲泣的模样。   果然就见施源不作声了,想来是在犹豫不定吧。   钱玫心中大畅,到现在为止,这一步一步几乎全都是按着她的谋划来的,连施源的反应也与她预料的一丝不差。他此时显然是在犹疑,毕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公子,让他突然做出件出格儿的事来,显然不那么容易。   她得推他一把,况且这一步之后,还有成氏那一关呢!到了成氏跟前儿,她这般模样,只怕讨不着好,还得靠她娘。   打定了主意,她就掏出帕子,突然掩嘴轻咳,裹紧大氅,全身微微发抖,施源便上前扶住她,道:“钱姑娘怎么了?定是刚刚受了凉,这会子了,也别再顾着什么有没有人看见了,身子要紧。我扶着钱姑娘去厢房罢,赶紧找个大夫来瞧一瞧才是。”   钱玫倒有些诧异,这也……太顺利了吧?他这么快就想通透了?   她的那个丫鬟刚才得了信儿,转身就去叫人了,显然都是早就在等着了,半刻钟的功夫,施太夫人,小吕氏,还有一群丫鬟婆子就到了西汀园来。   正看到施源扶着钱玫走过石桥,举止亲近。   小吕氏的眼睛都直了,迎风一吹,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我的儿!你怎么在你表哥怀里?”   玲儿听见这一嗓子,便是浑身一个激灵,这还是亲娘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闺女被人占了便宜似的!也不敢再耽误,忙跑回去报信儿了。   施太夫人的演技明显就比小吕氏差一些,此时见着施源,老脸还似有些挂不住,但见小吕氏哭得真情意切的,也立时就绷了脸,对施源斥道:“还不放开你表妹!”   施源松开手,小吕氏忙将女儿拽过来,上上下下的查看,又抱住钱玫哭道:“这是作的什么孽啊!你和源哥儿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定下人家,若传出去与表哥私会这种话,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一眼瞧见了钱玫的贴身丫鬟,立时就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到哪儿躲懒儿去了?见着世子爷也不知劝着点儿,领着你姑娘绕道走!这会子还怎么说得清!”   那个丫鬟也不迟登,膝盖一弯就跪下来,道:“都是奴婢的不是,任夫人打骂,也不敢有一句话的。”   钱玫就掩了面,轻声道:“娘,不怪小桔。”眼波往施源身上一送。   小吕氏撒泼是把好手,却不像普通妇人似的,放地打滚,只知道高声叫骂,占不住理。她不是,她虽一声声哭着,却不耽误说话,一句一句,字字清晰。骂完了小桔,又拉着施太夫人的袖子,哭道:“还求老祖宗给玫姐儿做主罢!我笼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眼珠似的捧着长大的,半丝儿委屈也没受过,如今出了这么个事儿,玫姐儿的清白哪还说得清了!还求老祖宗说句话罢!”   施太夫人就怒道:“源哥儿,这是怎么回子事?你给我说清楚了!平白无故的,怎么把玫姐骗来私会的?”   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了。   施源也不辩驳,神色不变的道:“那依二叔祖母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施太夫人倒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原还想着施源定不会认帐的,她有些诧异,看向钱玫,却见钱玫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她心中这才了然,也不由得对施源有了些不屑,还以为他们长房的男人都是痴情种子呢!焕哥儿就是,房里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到了源哥儿这,这么些年也都不错,只是遇到了长得好的,还不是被三言两语就勾去了魂儿么!也不怎么样!   她一心认为施源是被钱玫迷住了,故而才能这般容易,便也没起疑心,道:“既然如此,我好歹也是做长辈的,自然不能不管此事,虽说你们是表兄妹,但都大了,这么没顾忌的在一处,传出去倒底不好听。玫姐儿家世虽比不咱们英国公府,但也是正经子嫡出的大小姐,也不差什么。况且玫姐儿还是你的表妹,就愈发亲近了,又出了这样的事,不如就回了你娘,就将亲事定下罢。总归你的亲事没有我作主的份儿,我只是瞧着玫姐儿又大方端雅,着实不错,好生求你娘答应也就是了。”   小吕氏大喜,就要拉着钱玫给施太夫人磕头。   正在这时,就听西汀苑门口传来成氏的声音,不急不徐的道:“二婶娘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要给源哥儿说媒呢?”   作者有话要说:唉,上了WAP强推也不涨收,心里好难受。   ☆、第112章 内情   见成氏此时过来,饶是小吕氏再镇定,心里也是一突,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先连悲泣带哀迫的令施源同意了,再去对上成氏时,有施源相助,自然要容易许多。没承想成氏来得这么快,她心里顿时就有股子不大好的预感,别是成氏有后手罢?   不过她倒底也是个能处变不惊的,心里突突两回,就镇定下来了,哭嚎的嘴脸瞬间又摆将出来,也不等施太夫人说话,就向成氏扑过去。   嘴里嚎着:“还说得哪门子大头蒜的媒?我闺女被你儿子占尽了便宜了,今儿你要不给我个说法,谁也别想出这个门儿!”   她声音大,恨不能将王府里所有人都喊来。   有这么多人的眼睛看着呢,英国公府想赖帐都不成!   西汀苑外头早就有人得着信儿了,有些夫人奶奶们却着脸面,不好亲自过来的,身边也都有丫鬟媳妇子过来看热闹,虽都不是明目张胆的,但也都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   小吕氏只瞥了眼院门口,哭嚎的就更起劲儿了,一口一个“英国公府要坑死我们娘俩啊!”“英国公世子辱了我闺女清白,这要是传出去我闺女还怎么活啊!”   众人听着这话,竟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女方受了委屈了,名声多少重要啊,不是该捂着才是么?怎么这位钱夫人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就有人悄悄议论起来,“那边儿站着的那个穿大红鹤氅的不是钱大人的嫡长女么?”   另一个媳妇子显见着是常跟主子出门赴宴的,就道:“可不就是么!钱大人对这个闺女可是宝贝似的,原本去年就有人上门求娶,可钱大人非要再多留闺女两年,愣是没舍得嫁!”又悄悄指着撒泼的小吕氏道:“怎么,钱大人元配没了?这是又续的弦么?”   这时就有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子站出来,抿嘴笑道:“这位钱夫人可是正正经经的元配,续什么弦啊!”一听这话音儿就是知道些个内情的,忙就有人凑上来打听,这个小丫头也不卖关子,就笑道:“钱大人为官清正,上门来求娶的也都是门风颇好的子弟,钱大人看上了两个,只是怎奈何钱夫人不答应,哭天嚎地的闹,非要给自己闺女许个宗室贵胄的嫡子嫡孙。听说前一阵儿还看上了吴阁老的嫡孙,也是全挂子的本事都使上了,最后才知道那位吴公子虽没有正妻,后院却连庶子女都有了三个了。扯了一通,也不知最后是怎么说的。那一个没成……”   她没往下说,眼神却恰到好处的往园子里那一众人身上瞄了瞄。   在场众人谁心里不明镜儿似的呢!   那一个没成,这就又瞧上这一个了呗。英国公府长房就这一个嫡子,又刚刚封了世子,将来这么大个家业,还不都是世子的么!   钱夫人打的这可真真是个好算盘。   小吕氏也是豁出去了,这一次若是还不成,也没再可能有下一次了,不说被她家老爷休了回娘家,一顿罚是逃不过的,更可能她闺女这名声就彻底完了,以后想再嫁入公侯府第,只怕难!   她此时也顾不得众人心中是何想头,无论如何也要逼得成氏松口,她知道成氏的软肋就是这个儿子了,况且成氏又是个极好脸面的,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成氏必然不肯的,只要往大了闹,就不愁成氏为了先压下此事,而敷衍着答应。只要有这一声儿,日后也好再说话。   小吕氏心中思虑着,动作也快,刚才没能扑到成氏身上,她再接再厉,俯身就冲上前去就要对成氏撕扯,成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早有了准备了,一拥而上,将小吕氏架了起来,小吕氏还在一面哭,一面道:“大表嫂就打定了主意一句话不说了不成?今儿大表嫂要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必不依!”   她闹成这样,成氏眼里却只当没瞧这么个人,依旧是对着施太夫人笑道:“二婶娘要给源哥儿说哪家的姑娘?若是门第品格儿都好的,我便瞧瞧。”   施太夫人怒道:“焕哥儿媳妇是没瞧见现下的情状么!还只来问我,我倒想问一问焕哥儿媳妇,你儿子骗人家清白姑娘私会,这该如何处置!难道还竟想不管不问不成!”   一番话说的,理全占到她那头儿去了。   小吕氏就哀嚎一声,“你问问你儿子,是不是他约的玫姐儿?”   成氏这才转头问施源:“这是怎么回事?”   施源一直在一旁站着看小吕氏闹,就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般,此时听成氏问,他才笑道:“是儿子约的钱姑娘。”   成氏眼中就带了丝疑惑,她并不是不信任这个儿子,只是此事突然,她没想到施源会涉身其中,就皱眉道:“源哥儿不要胡说。”   一边的钱玫脸色苍白,简直摇摇欲坠,目光直往施源身上瞄,时不时捏帕子掩口,十分的楚楚动人。   刚刚听了施源的那句话,钱玫心中就已经笃定了,此事已经成了七八分,差也只差在成氏不想松口罢了。不过也不要紧,只要施源心中有意,再有如今这形势的逼迫,英国公府想不负责任也难。心中不由得意的想,这个世子夫人她几乎就是当定了。   施源却没有接收到钱玫情意绵绵的眼波,对成氏道:“娘不要生气,儿子是帮一位同僚约的钱姑娘,因我那同僚一直想约见钱姑娘,钱姑娘却不肯相见,他才出此下策,由儿子代劳。幸而未出意外,只不过倒底还是唐突了钱姑娘,儿子一会儿给钱姑娘赔罪,还请娘不要生儿子气了。”   成氏便露出笑容来,道:“既如此,你二叔祖母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要说明了也就是了。只是你虽然是为了帮助同僚,但是为未娶未嫁男女私下递信儿,也实在太不知礼了些,日后再不许了。”几句话便要轻轻揭过。   小吕氏听的满脑子浆糊,什么同僚?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找这种可笑的借口,当她傻么!   钱玫闻言脸色却是猛然一变。   小吕氏此番真是气极了,哪里还能瞧得见女儿的脸色什么样,当即就嗷的一声,哭道:“都说老英国公最是平正公道,怎么竟养出了这样的媳妇孙子来!置人家姑娘清白于不顾,竟还睁着眼抵起赖来!老国公爷您睁眼看看罢……”说着就开始哭老国公爷和世子。   施太夫人一脸铁青,长辈的架子端的高高的,斥道:“你瞧瞧你们,这都是些个什么话!咱们英国公府几辈子挣下来的英名,就这么让你踩踏在脚底下不管不顾了不成?如今坏了人家女孩儿清白还不认帐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了,咱们英国公府可不是要被人耻笑么,这几辈子攒下来的名声可还要不要了!老国公爷在地下如何心安!”毕竟是年纪大了,中气十足的喊了半晌,嗓子就有些受不住,又顺了顺气,肚子里积了口气,声调不降反增,道:“还不都改了!源哥儿赶紧给你表姨母表妹赔个不是,好生商量着怎么掩过去才是正经!”   施源眉目不动的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才上前一步,笑道:“二叔祖母何必生这么大气?总要听我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再下论断才是。”又转身对钱玫笑道:“二叔祖母她们听不懂,钱姑娘也听不懂么?”   钱玫再镇定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慌神,跟之前装出来的盈盈弱弱不同,她此时脸色青白,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柔媚的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僵硬。但是她作戏作得好,轻易露不出破绽来,柔声道:“表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罢,这般藏头露尾我又如何知晓?表哥是不是误听了什么人的话,若真是如此,表哥告诉我是谁,便是拼着一死,我也不能任由人冤屈了去!”说着就垂首,拿帕子掖泪。   真真是一副可怜的形容儿。   施源便笑道:“钱姑娘何必说得这般严重,不过有一句话钱姑娘说的很是,平白的冤屈任谁也不能认的,依我看,还是等钱姑娘见一见我那个同僚再决断。”   小吕氏听得有些发懵,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不在可控制范围内了。她转头去看女儿,她的女儿她自然了解,果然就在她脸上瞧出些异样来。小吕氏心中一慌,怕在此时出篓子,将哭嚎的嘴脸一收,忙道:“源哥儿这是在说什么话?一桩事归一桩事,胡三扯四就能绕过今儿的事儿去了不成?”又使眼色给钱玫。   施源先笑道:“钱夫人不想见一见我那同僚么?再怎么说他也是钱姑娘腹中孩儿的亲生父亲。”   简直就是一道雷劈下来!   在场众人半晌都缓不过神,施源这一声不低,在院门口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是张着嘴,全身发焦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来发文,我也觉得卡在这里不好,可我实在是写不完了呀,我就这个速度,一天最多码一章的废柴。   嘤嘤,如果再写下去,明天就没法上班了,还有份文件没敲定呢。   我保证明天这块儿就结束了。   ☆、第113章 凤驾   这种流言传得最快,不消一个时辰,整个慕王府就传遍了。   青杏笑嘻嘻的进来,将西汀园之事前前后后都回了谢琳琅,她嘴皮子利索,又是个爱说话儿的,形容词儿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在说到钱玫时,也不禁“啧啧!”两声,先前玲儿来传话后,她就亲自去西汀园瞧了趟热闹。那个钱家大姑娘果然是长得美,总有一种勾人儿的韵致,可偏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这两种极违和的青嫩与婉媚竟能奇异的调和在钱玫一个人身上,就连青杏这样的丫头片子看了都觉得美得不像话,若是定力稍差些儿的男人可不就着了她的道儿么!   谢琳琅让乳娘将元儿抱到小床里,现在天气冷,小床旁边特特拢了火炉,又怕小男婴身上发火,便又在旁边装了一个青莲纹的大阔口盘,里头装着清水,降燥气。谢琳琅看元儿兀自睡得香甜,才转身对青杏点一点头,道:“今儿是元儿的洗三宴,去宫里递牌子请太医毕竟不像。小墨神医应该也在前头坐席,不如一会儿就请他到后头来一趟,若钱夫人还不肯罢休,便让小墨神医替钱姑娘诊一诊脉。”   青杏应了是,正要走,碧桃却又犹豫了一回,道:“王妃娘娘,刚刚世子递来的消息说,并不敢确定钱姑娘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子,只是当时顺口一说罢了。此时掌了脉,若没有,岂不……”   碧桃也实在是个实心眼儿的!   谢琳琅笑道:“请小墨神医来诊,定然能诊出她有孕的。即便是现在诊出来了,日后再诊却没了,也不过就是一时诊错了罢了,没什么要紧。”   碧桃一脸惊讶,这不是胡诌唬人么!   青杏就比碧桃灵活多了,一撇嘴道:“她有没有身孕又有什么要紧,总归她都已经跟吴公子做下那事儿了,就是诬赖她一回也不冤!谁让她想着在小殿下的洗三礼上闹事儿呢,当咱们都是大头蒜么?由着她闹!”说着又抿嘴笑,“幸亏世子有决断,反正当着众人面儿都说了,现在王府里谁不知道呢!你是没瞧见钱大姑娘当时的表情,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张着嘴都能吞下一个鸡蛋去,就是没见她反驳,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碧桃想了想也是,人家吴公子都找上门儿来了,她想不认也不成!   青杏就出去请小墨神医。   直接将小墨神医带到了西汀园后头的偏厅。   现在西汀园外倒是没有看热闹的人了,刚刚苏管事亲自来撵了一回人,虽说都是一些丫鬟媳妇子,但谁也不能为着瞧热闹,厚着脸皮不走,何况最有料的八卦已经听了去了,剩下的人家也不能料理给你看不是?就都走了。   此时施太夫人、小吕氏和钱玫都在偏厅里,另外一排的四方椅上坐着成氏施源还有吴家嫡幼孙吴豫,另一侧上首则是端坐着吴老太君。   吴老太君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她是先帝朝诚郡王次女,下嫁当时还只是个五品翰林学士的吴之文,吴之文靠着岳家做助力,且自己又有本事,一步一步青云直上,直至拜相入阁。吴老太君在吴阁老的崛起过程中自然是极大的辅力,她原本地位又尊贵,这一世从未有人敢违逆她。   只除了她这个嫡幼孙。   她瞥了一眼小吕氏母女,心中便不由得郁着一口气,如今她竟然要跟这样的人坐在一个屋子里讨价还价。这个孙子,自小便被她捧在掌心里,纵得过于顽劣不堪了!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媳妇,都立在一旁伺候,谁也不敢出声。   吴老太君眼神只淡淡往下一扫,也不开口。   吴豫却先着急了,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就在对面,不由急道:“祖母!”   吴老太君就是一阵头疼,皱眉道:“闭嘴!”   孩子揣在钱家姑娘肚子里,该着急也是她们。   此时施太夫人坐在一旁,一脸的尴尬相,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丢这种人,脸上火辣辣的,险些挂不住,目光刀子一样的往钱玫身上剜。   还是小吕氏最先绷不住了,方才她从施源口中听到自己女儿怀了身子时,惊骇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现在还有外人在,只怕她已经一个巴掌朝钱玫甩过去了!她,她怎么竟做出这种事来!   还瞒得这样严,竟一丝口风也没透,她竟连一分一毫都不知道!她恨不能立时就晕厥过去算了,亏得她当时还放大了嗓门儿,外头围着那么一群子人,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刚刚施源那句话就能传遍满京城去!她竟还可笑的来算计施源,真是找死也不拣个好地儿!   她的目光打了钉子似的钉在吴豫身上,她想过千万种可能性,女儿是怎么跟他搅在一起的,却偏一点儿也不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她知道自己女儿的秉性,是真能做得出来的。   故而连跟女儿求实都没有,就认定了施源说的是确有其事。   而此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吴豫能娶她女儿做正妻,虽说吴豫不堪,后院里乌烟瘴气,但此时哪里还能挑拣,幸而他身份不低,阁老的嫡孙,她女儿嫁过去,凭着姿色或许也能笼络住他也说不定。   她如今只能如此想,只有这样,她才还有一线生机。   小吕氏脸绷得紧,女儿被人欺辱了,自然该是满面怒容的,她就一扬头,冷笑道:“吴公子引-诱小女,吴老太君竟也依旧坐的稳当,都说吴阁老家风严正,如今吴老太君怎么也该给个交待不是?”   这脸皮厚的!吴老太君心中一哂,她这大半辈子都没人敢来威胁她,今儿若不是为了她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她岂会理会小吕氏这等没脸没皮的人?便抿一抿唇,看向吴豫。   吴豫忙上前道:“祖母,孙子与玫儿两情相悦,祖母便成全了孙子罢!”   吴老太君简直不明白自己这个孙子怎么会这么蠢,那个钱玫明显是又去勾-引别人没成,这般水-性扬花,亏他还非要求娶了来!   吴老太君就道:“我只问钱姑娘一句,你腹中孩儿的父亲确实是豫哥儿么?”   钱玫只垂着头,她的震惊也并不比旁人少,她犹在雷劈中回不过神来,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施源怎么会知道?   她一脸灰败,险些委顿在地,脑子里乱成一团,也不知听没听到吴老太君问她话。她身边的大丫鬟小桔悄悄推了她一把,她抬头去看施源,见他脸上笑意盈盈的,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之前是想过要嫁给吴豫的,但那也是在她知道吴豫已经有了三个庶子女之前,如今又是这般情状,她便是嫁到吴家去了,只怕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倒不如此时抵死不认,虽是垂死挣扎,或许还能有旁的出路呢!   心里迅速做出决断,别说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怀孕,就是真确定了,她此时也是万不能承认的!眨了两下眼睛,她就落下泪来,对施源道:“表哥为何如此诬赖于我,难道仅仅是为了抵今日辱我清白之事么?既如此,我也不让表哥为难,我自会做个了断。只是表哥信口所言,便是上奏大理寺,我也要讨个公道!”   正施施然坐在一旁看好戏的施源便笑道:“我刚刚也说过,公道与否,不能仅听一面之词。既然钱姑娘坚持,那便请位太医来诊一诊脉也就是了。”   他说的笃定,钱玫顿时就心虚起来,她迅速的回想这个月到没到月事该来的时候,但是完全想不出来了。毕竟还是年轻姑娘,对这种事心里没谱,她回头去看小桔,小桔直愣愣的摇摇头。   她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她怎么就会同意她娘说的,要来算计施源呢?她娘还说有太夫人帮衬着,定然能成,如今怎么样?太夫人当摆件儿似的杵着,一言不发,她只怕要前途尽毁。   吴老太君在上首就对吴豫笑道:“傻小子,你瞧瞧,连钱姑娘都不肯认自己腹中的孩子,说不定人家要怎么处置呢?只有你还傻乎乎的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说着就由她身边的媳妇扶起来,道:“这热闹咱别凑了,咱们家去罢。”   小吕氏就急了,狠狠瞪了钱玫一眼,这个时候了,不承认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先赖定吴家同意了才是正经!便道:“老太君稍安,不是我说大话,只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也是精心教养着长大的,如今被吴公子折辱了,老太君竟一句话儿没有就想撇开手不成?虽然咱们家是小门小户,自比不得吴阁老位尊,但我就算拼着脸面不要,也要上奏,为小女讨个公道!”   吴老太君果然就站住了,看了小吕氏半晌。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吴阁老虽是阁老之尊,但如今新帝刚刚登基,朝中人员虽未清换,但作为阁老却在此时生出事端,显然不是好事。况且堂堂一阁老,子孙不肖,在圣上面前,这考语只怕也要打折扣。   不过就是后院的一个玩物儿罢了,多一个有什么要紧!   吴老太君也不坐,言语之间丝毫脸面不留,直接道:“既如此,改日我便让儿媳妇上门,求纳钱姑娘为妾。既然只是房妾室,又怀着身子,只择个好日子抬进门就是了,等时日长了,咱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吴豫不管是妻是妾,能拥得美人归,他得偿所愿,满心欢喜的叫了一声:“玫儿!”   小吕氏脸都黑了,急道:“吴公子尚无正妻,小女怎能为妾?”   吴老太君笑了笑道:“淫奔之女,只能做妾。”   吴家还肯负责,其实已经算是十分仁厚了,话已至此,小吕氏也只能含辱饮泣。   青杏得了消息,立时就回了谢琳琅知道。小墨神医没派上用场,他在西偏厅里候着,喝了两盏茶,临走时又问青杏要了一包顺走。   等客人都散了,萧慕才腾出空儿回谨兰院。   萧季元正醒着,老人都说小儿所视,一日一寸光,现在只能在他脸上方拿着颜色鲜艳之物逗着,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萧慕拿一个红缎子缝的小老虎给他看,他竟咧嘴笑了一笑。   连旁边的乳娘都惊喜道:“这么小的孩子大都是不会笑的,顶多也就是睡梦里笑一笑罢了。都说孩子笑得越早越聪慧,小殿下长大了一定聪颖过人!”   谢琳琅只笑她拿话儿哄人,萧慕听了却很高兴,直道元儿像他。   如今谢琳琅还在月子里,吃的东西跟萧慕的不一样,两人的饭食便没摆在一处,待用过了饭,就见墨烟火急火燎的来传话。   平时传话的也都只是院子里的小丫头子罢了,今儿竟是墨烟来传,谢琳琅担心是朝廷出了大事,忙便催着萧慕出去。   萧慕也有些纳罕,披袍到外间,听墨烟回话。进来时,脸上竟挂了笑意。   谢琳琅忙问他什么事,他倒还要卖关子,谢琳琅只佯作生气,他才道:“是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过一会儿皇后娘娘要来,咱们预备着接驾罢。”   谢琳琅惊喜道:“四皇嫂?太好了,我许久未见四皇嫂,今日终于能相见。四皇嫂怎么不早些过来?现下外头天色都有些暗了。”   萧慕笑道:“就是因为天色暗了,才选这会儿出来,四皇嫂如今是皇后,出宫一趟不易,不想惊动太多的人,想轻简就只能等客人都散了才好来。”   谢琳琅又忙着吩咐人都预备起来,迎接凤驾。   ☆、第114章 皇后   皇后到时王府里各处都已经上了灯,因今儿是个喜庆日子,廊下一溜儿风灯皆罩红绡纱,映着覆雪,发出晕致致的光。左右两排各二十四个宫婢执琉璃灯盏,金兽熏炉在前方开道,即便是刻意轻简了,皇后出行也依旧是常人不可及的烜烜赫赫的排场。   皇后穿着常服,一身红素罗对襟百子衣,配马面襕裙,戴金丝髻,发间饰物并不顶多,除了凤簪,便只在两鬓插了云纹掩鬓。她脸上挂着温温的笑意,坐下来,手腕子上拢着一串七宝佛珠,母珠是一颗犷艳的珊瑚,用来制成佛头塔,底下还坠着两尾小穗子。   谢琳琅早收拾齐整,给皇后见礼,皇后笑着叫免,拖着她的手臂扶她起来,道:“你还在月子里,不必在意这些个虚礼,如今什么也比不上你身子要紧。现下寒意又重,定要好生作养。”又命人扶谢琳琅坐好,打谅着她的神色含笑道:“瞧着你面色倒还好,只不过倒底折腾着了,今天这一整日想必也不能好好歇上一会儿,我原想着等过几日你元气恢复的差不多了再来,可实在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跟元儿。”   谢琳琅忙笑道:“我也总盼着四皇嫂来的,四皇嫂能来我实在高兴得很!”又命乳母将元儿从小床上抱过来,皇后伸手要接,倒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一跳。   尤其是乳母脸都白了,忙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小殿下年幼,尚不懂事,若冲撞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好?”不说别的,小孩子屎尿来得快,若不小心撒了一泡到皇后身上,倒是不能责怪小殿下,说不准就得拿她作伐。   皇后见乳母这样说,便笑道:“我不大会抱小孩子,你来教教我。”   见乳母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踌躇模样,谢琳琅便将元儿抱过来,送到皇后怀里,笑道:“四皇嫂拖着他的小脑袋和小屁股,拢在怀里,就不怕他摔着了。他现在还不会翻身,其实也好抱得很。”   皇后当年十五岁成亲,如今六年过去,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见到香香软软的元儿,简直爱不释手。   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元儿倒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此时刚吃了奶,他小脸已经长开了,白白嫩嫩的闭眼呼呼酣睡。   说了会儿话,就又说起给元儿取名字的事来,皇后笑道:“圣上得知了六弟不肯用他择的名字,很是生了场闷气,那一整日都不怎么说话,问他什么他都用‘嗯’来答应着,闹得宫人们都战战兢兢。到了夜里他才闷闷的叹了口气,说如今只有六弟敢跟他唱反调,也不怕人知道,让他丢了面子了。”   谢琳琅闻言也不由得抿嘴笑。   元儿像是知道有人在说他一般,睁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腿儿使劲蹬了两下,盯着皇后耳畔的红宝石小坠子,半晌,竟咧开嘴笑了。   皇后轻轻亲了亲他的小鼻子,又轻声笑道:“我瞧着元儿下颌像你,其余的倒全像了六弟去!若是脾气也像,将来可是个不好哄的。圣上都常说,六弟小时候简直就是个霸王性子,小脸一沉,像模像样。”   谢琳琅不只一次听人说起萧慕小时候的臭脾气了,便笑道:“连四皇兄都这般说,看来是属实的了,偏他自己还不肯承认呢!”   两人便一齐笑起来。屋子里头拢了炭,温温的,盈绕着淡淡的*和小儿身上特有的糯糯的香气。   又看了会元儿,皇后就将元儿交给乳娘,让她放到小床上,哄着去睡觉了。   谢琳琅将下人们都打发下去,才问起宫里的情形来。   皇后温言道:“你倒是爱操心些,宫里向来都是是非之地,若平平静静无事,那才是真的出事了呢。无论后宅还是宫里,其实都是一样,宠爱就代表着尊荣,况且又不止是一个人的尊荣,甚至涉及整个家族,有人想要争上一争,也实属平常事。”皇后垂头抚了抚马面裙上的云纹蔽膝,笑道:“大概你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刘庄嫔之事,她便是后宫的一个警醒,因顾及着刘太傅的颜面,才只是个关禁闭的惩处。”   谢琳琅知道此事,刘庄嫔无非是使了一些后宫女人惯用的争宠手段,惹恼了圣上。偏这些个祸水东引,口蜜腹剑的把戏都是她母亲想出来的,她自己使得又不纯熟,结果祸水没有东引成功,倒绊了自己了。   圣上对这几位妃嫔不大耐烦,纳进后宫也只是当个活摆设,谢琳琅也并不担心她们会对皇后产生威胁,只是……   谢琳琅犹豫了一回儿,才小心道:“四皇嫂听闻温家濯盈之事了么?”她已经有了身孕,若生下皇子来,便是皇长子,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皇后神色未变,笑道:“她毕竟伴随圣上六年之久,圣上便想给她个贵妃之位也无妨。”   “只怕她志不在此……”谢琳琅斟酌道。   皇后笑了笑,拍拍谢琳琅的手。   许多话不必说破,心中有数即可。   濯盈若只甘于为一介宫妃,她也就不必千方百计求了圣上将温家那位过继的嗣子温据送去西北,她要借由他揽军功,请封爵,所求自然不小。   天色渐暗,皇后不能多待,又就着小床里看了回元儿,才起驾回宫了。   如今已近年根儿底下,开始预备着过年事宜。因萧季元的满月是在正月初一,王府里早就已经筹备了起来。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长得又快,才几日的功夫,萧季元已经会舞着两个小手咿咿呀呀够东西了。   谢琳琅便拿着那只大红缎子的小老虎在他眼前,逗着他伸手去抓,等他玩累了,他就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却不肯就睡,闭上眼睛蹬脚扎手的闹一会儿。谢琳琅见他玩儿的开心,便也没理会,过了一会儿,他见没人理他,便小嘴一扁,哭了起来。   谢琳琅只得好笑的将他抱起来,在怀里哄了一会儿,他才肯睡了。   谢琳琅才将元儿放到小床上去,就见青杏挑帘子进来,脸上竟有些急色,也不大声,只凑到谢琳琅身边,小声道:“王妃娘娘,奴婢刚得到一点儿风声,听说前两日濯盈姑娘闹着心口疼,圣上不放心便命太医去瞧了,太医开了方子,吃了却不见成效,足闹了两日。也不知最后是怎么掰扯的,濯盈姑娘的嫡姐竟入宫了,今儿听说圣上已经开了金口,要立那位温大姑娘为贵妃呢!”   竟然有这样的事!   谢琳琅简直反应不过来,濯盈与她嫡姐的关系不睦,她是知道的,即便是亲姐妹,又关系极好的,只怕也没有自己留着贵妃位不肯坐,倒要塞给嫡姐的!   濯盈这是何打算?   温家如今虽已昭雪,但以婉盈的身份,入宫即为贵妃,这也实在不合规矩。只是圣上若坚持如此,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但是,这也依然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谢琳琅想了想,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如今宫里形势如何?”   青杏回道:“是王爷身边的程二两递来的消息,至于宫里如何,并没有消息透出来,奴婢也不知道。”   程二两是当初温府刚修葺完成后,圣上往温府调配守卫及家丁时,萧慕安□□去的。温府情形如何,程二两确实要比她们更早知道。   青杏怕谢琳琅担忧,便道:“王妃娘娘且放宽心,娘娘还在月子里头,将养身子是大事,外头不论有什么事,都有王爷在呢。再说了,那位温大姑娘再如何,也大不过皇后娘娘去,兴许等王爷回来,就有确切的消息了也说不定。”   谢琳琅也知道,现在多想也是无益,不知道宫中形势,连猜测亦无从下手。   只不过,得知了这么一件事儿,谢琳琅心里便存着事儿,连午觉也没歇好。   到了未时正,谢琳琅起身喂了回元儿,又命碧桃将帘子卷起来,就见青杏乍呼呼进来道:“王妃娘娘,墨冬回来了,说是有话儿要亲口对娘娘说,奴婢说王妃娘娘在月子里,见不得冷气,他却定要隔着帘子跟王妃娘娘回话,是信不着奴婢递话儿呢!”   墨冬是跟着萧慕的,他一直是在宫门外头候着,并不进宫里去,此时居然忽地回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谢琳琅想着就与温婉盈挂上了勾儿,心头不由突地一跳,忙披了大毛衣裳,坐在炕上,命墨冬进到东次间,在软缎帘子外回话。   墨冬显然是急着回来的,气儿还没喘匀,就道:“回王妃娘娘话,王爷打发奴才来跟王妃娘娘说一声儿,温贵妃今儿刚搬进了永泰宫,底下宫人伺候着进了一盅甜羹,不出一刻钟就不好了,太医倒去的及时,几针扎下去,温贵妃连着吐了好几口血,听说都是黑的。温贵妃当时吓得就哭个没完,吵着要出宫回家去!”   谢琳琅听着心蓦地就沉了下去,冷笑一声道:“查出是谁动的手脚了么?”   墨冬摇头不迭,又道:“这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那盅甜羹原是做了两份,还有一份是……”他不由得便有些打摆子,稳了一稳才接着道:“另一盅是送到了朝乾殿,摆在了圣上的案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带来不便了,深感抱歉!   接下来预备着一场大宫斗,狗血撒起。。。。   ☆、第115章 见疑   温府先一步得了宫里透出来的消息,温夫人顿时就坐不住了,屁-股着了火一般,霍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她身边的大丫鬟翡翠见主子是要往二姑娘的院子里去,吓得忙拦着道:“夫人,二姑娘上次说了,让咱们没事儿不要常往她院子里去,她喜清静,不爱见人。”   温夫人上火,牙根子一阵阵疼,她嘶嘶吸着凉气,急切道:“没事儿不能去,如今这是没事儿么?这是大事儿!我原预备着给婉盈找个世家嫡子嫁过去,做个大奶奶也就是了,二姑娘硬要让婉盈进宫去,这才去多少功夫?就险些被人害了命,你没听见婉盈从宫里递的信儿么,她连吐了四五口血,每一口都有一碗多!黑黢黢的,吓破肝儿胆去!我的闺女啊,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我要问一问二姑娘,她非要让婉盈入宫,是让她去送死的么?给我一句实在话儿,在西北那么些年都没死人,回了京了倒一命呜呼了,老天爷故意的整治人玩儿么!”   她一着急就是一串子话,也没个条理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这个时候怨天怪地的,有什么用?全忘了那时二姑娘说让大姑娘进宫当贵妃,她自己个儿是怎么个高兴法儿了!简直恨不能满大街放鞭炮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会儿倒怨怼起来。翡翠无法,只得耐心烦儿的劝,“夫人稍安勿躁,贵妃娘娘如今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儿么,且又让人递了消息出来,那定然就是无碍的。夫人这会子去找二姑娘,二姑娘又能怎么样呢?贵妃娘娘这回子有了教训了,以后愈加小心也就是了。”   温夫人立时就把眼一横,啐她道:“你也是个没心肝儿的!我原还看着你忠厚老实,当年温家遭大难时也没趁着乱空子跑了。这会子见着有权有势的二姑娘,旗头立马就掉转了方向了!你要是再劝,我也就不用你伺候了,我用不起!”   说着抬脚就走,翡翠没法儿,只得在后头跟着。   如今濯盈的身孕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暂时安稳了下来。只是她打小身子就不大好,后来又在西北数年,她初潮就是在西北时来的,哪有个好条件?平日里破草席子都睡过,受了凉,行经向来不大通畅。太医说是经血不调,如今身子重了,气血就不足起来,整日里燕窝大骨头汤的作养着,却仍时不时的就有些不适。   两个多月的时候,还见过一回红,险些小产,几个太医齐齐守着,最后好不容易才保住了。   她自己平时也都是格外小心,连自己的院子门儿都不肯踏出一步,怎么可能冒险进宫去?只是,宫里没有个人坐镇,她连宫里的消息都得不着,始终放不下心。让婉盈入宫,顶多是个耳报神的功效,况且,即便日后婉盈心大了,她也能拿捏得住。当然,平日里再时常的使出些个手段来,传一传皇后无德的流言,也是额外收获。   现在天头短,过了晌午没多久,日头就开始偏斜。她刚进了碗燕窝粥,在炕上倚着,就听人报温夫人来了。   她略颌首,命请进来。   大丫鬟茗荷就迎到门上去,茗荷是濯盈身边伺候的,这温府里谁都得给她几分脸面,平日里也是目中无人惯了。此时她眼睛里微挂着淡淡的笑意,迎着温夫人,也不就请进,而是在院子门口轻声道:“二姑娘刚用过饭,预备着一会儿要歇晌,原不该见外客,只是二姑娘担心夫人有大事要说,这才命奴婢来请夫人。夫人一会儿进去言语利落些,别扰着二姑娘歇息。”   温夫人原还涨了一肚子气,此时瞬间就没了一半儿,身子都萎下半截。一个丫头都敢这样跟她说话,她也不能奈何,还得温声道:“打扰二姑娘了,我是有大事儿要说的。”   就跟着茗荷进了屋。   掀帘子就见濯盈半倚在紫檀嵌螺钿炕桌上,翠羽蛾眉。温夫人剩下的那一半气焰,倏地就全没了。   濯盈转过头,请她坐下,浅淡笑道:“外头天寒,母亲又要预备着过年事宜,想必忙得很,并不用特意过来看我。母亲只管自己好好保重就是。”   温夫人就着炕沿边儿坐下来,讪讪一笑,道:“府里有管事们张罗着,原也用不着我什么,顶多就是调配些人手罢了。”她不是来唠家常的,心里头笃笃跳,嗫嚅了下才道:“你姐姐在宫里中了毒,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忧心,听说那毒虽然大半都吐了出来,可依然有一部分入了脏腑,我只怕留下什么病根儿来,女人的身子要紧……”她舌头打滑儿,险些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幸好说到一半儿,她意识到了,蓦地停住。小心抬眼觑了觑濯盈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谁人没有私心呢?她自然也是有的,如今亲生的闺女也进了宫,还当了贵妃,在后宫里就只比皇后低一头,她与其万事靠着庶女,倒不如靠亲生的更稳妥。况且自己的闺女长得不赖,反正她瞧着是比濯盈要好看的,怎么濯盈能得圣上青眼,她自己闺女就不能?   兴许她闺女也能得了圣上宠爱呢,若也有了皇子,可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可是如今无故的中了这什么毒,谁知道这毒药是不是寒性的,若是,她只怕以后会影响婉盈有孕。   濯盈笑道:“母亲多虑了,嫡姐不是让人递了消息出来么?那自然就是无碍的。”她扬首望了望窗外,道:“还有一句话,一直想跟母亲说,也希望母亲心中能有个准备,当日圣上同意让嫡姐进宫,却是说了不会去她宫里的话。圣上的意思是,嫡姐到宫里做贵妃,温家也算有个倚仗,温据在西北便也更容易些。至于圣宠,这一世怕是无望了。只不过还请母亲放心,这尊荣,我在一日,嫡姐便能安享一日。”   跟聪明人说话用不着太过透彻,以免伤了面子情儿,但是对温夫人不行,话得点到家了,指给她看,她才能听得懂。   此时就是,温夫人脑子里顿时就轰地一声,简直不可置信,敢情她女儿当这贵妃就只是个摆设?   濯盈不想再应对温夫人,温夫人也识趣,站起来蔫蔫的就走了。   茗荷拿着犀角篦子给濯盈通头发,濯盈闭上眼睛,倚靠在大引枕上,她一直颇为克制,从来不敢表露出过分的欢喜,此时也不由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这个局称不上万无一失,若能钉死皇后最好,若不能,宫妃之间阴毒算计,也是中宫失德。   皇后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要损了名声了。   萧慕今日回来的早,解了大氅,又在熏炉上暖了手,才凑过来亲儿子,一面又道:“我先前打发墨冬回来给你透个信儿,是防着宫里有变故,若我不能回来,你心里也好有个分数。如今事情都已经清楚了,倒害得你白担心了一场。”   元儿正醒着,咿咿呀呀蹬着两只小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萧慕就去戳他圆滚滚的小肚子,他便放下小手,看他爹,他爹觉得有趣,便又戳了两下,元儿突然撇起嘴就放声大哭。   谢琳琅忙将元儿抱起来,哄了半天才哄好,又好气又好笑的嗔萧慕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刚回来就将儿子逗哭了。”   萧慕讪讪的笑了笑,凑到谢琳琅怀里去看元儿。   谢琳琅见元儿不哭了,便将他交给乳母,又将伺候的丫鬟都打发出去,才问萧慕道:“宫里的事都查清楚了么?”   萧慕点点头,坐下来道:“因事情是在永泰宫出的,四皇兄便下令永泰宫封宫,又着人调查那盅甜羹的来历,都经了哪些人的手。这些都是有记档子的,也并不难查。只是,就是因为太容易了些,才更让人生疑。”   这一招无非是嫁祸,后宫里的女人只怕没有不明就里的。   谢琳琅笑道:“莫非经手的那几个人里有四皇嫂宫中的人?”   萧慕也笑道:“确实,就连你在宫外不知宫中事,都能猜得出来,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若是四皇嫂想要下毒,怎么会明晃晃用自己的人手。只是刘太医查验了贵妃所中之毒,贵妃中毒并不算深,且又发现的及时,并无大碍,但刘太医却请求四皇兄禀退众人,单独回了四皇兄一番话。”   “是什么话?”见萧慕伸手去够茶壶,谢琳琅忙从桌上倒了一盏,递到他手里,急着问。   萧慕笑道:“横竖事情都已经出了,你这会子着急又有什么用?”他呷了口茶,道:“因刘太医要单独跟四皇兄回话,我也不在旁边,他说了什么我也并不知晓。后来是听四皇兄说的,他说刘太医已经为贵妃细诊过了,贵妃中的毒虽不深,但这毒的毒性对女人的身子影响甚大,贵妃这一生都不会怀有身孕了。”   谢琳琅闻言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太医并未偏帮贵妃,但他话中之意却再明确不过,后宫中的女人互相算计,无非是争圣宠,若此事是贵妃为了陷害皇后而使的一桩苦肉计,结果竟害得自己日后再无法怀孕,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任谁也不会傻到会以此为代价,来换取一次嫁祸。   所以圣上是起了疑心么?   谢琳琅心有余悸,稳了稳心绪,才听萧慕往下说。   因为贵妃中毒一事,宫里头闹得沸沸扬扬,一溜儿的太监宫女们背地里没有不嚼说的。   永泰宫里,贵妃捧着心口,哭闹不休,口口声声都是皇后恶毒,容她不下,刚入宫就想要了她的命去!   皇帝坐于上首,面上看不出喜怒,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却都是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   越着急,时间却过得越慢,简直熬得人心焦灼,后背都汗津津的。只有贵妃一声声嚎哭着,像不知疲累般,声音穿过隔扇窗,能传出老远去。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听外头一个太监掐着嗓子般的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接着就听湘妃帘动,永泰宫中陈设置备精细,底下的竹篾儿上挂着铜铃,叩击在大红抱柱上,琤琮作响。皇后着红罗凤纹广袖大衫,缓步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这两天是因为榜单问题,从今天开始不会了^_^|||   ☆、第116章 陷害   皇后坐在床侧的宝座上,她似乎是习惯性的微垂着眼,带着股悲天悯人的味道。夕阳从西槛窗流淌进来,映着她的皎面。   金光扬扬漠漠,看得出形迹一般。   皇后关切问询:“贵妃身子可好些了?虽说中毒不深,但也该仔细作养,可是还疼得厉害?”又问身旁伺候的宫人,“贵妃哭什么呢?太医不尽心么?”   婉盈跪伏在床上,哭得简直不能自持,哭了这许久,此时哪里还有眼泪,干嚎罢了。几个宫女围在她身旁,给她抚胸顺气。   听皇后问话,一个宫女忙跪下道:“回皇后娘娘话,贵妃娘娘伤了腑脏,确实疼痛难捱,但是娘娘哀泣,并不是因为此,而是由于担忧惊惧。娘娘甫一入宫,就经此大难,若不是太医来得及时,又妙手施针,娘娘惊惧自己只怕进得了宫掖,就再出不去了。”   这个宫女姿态虽恭敬,却未有一丝害怕紧张,且言语间甚有条理,皇后身边的崔尚宫上前来,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道:“这是朱砂,是濯盈姑娘从温府选来的那个婢女。” 原本贵妃进宫不能带娘家使唤,但是圣上额外恩准了。   皇后便微笑着点一点头,问永泰宫的掌宫尚宫,“贵妃中毒是怎么回事?可查清了么?”   那个尚宫姓白,腰里还揣着鼓鼓囊囊的一挞子银票呢!她本不想淌这浑水,贵妃不肯安份,要与皇后斗,弄不好,她就是炮灰,这两位哪一个身份不尊贵,若想拿她作伐还不容易么?可是贵妃连哄带危胁,她也知道自己身处永泰宫,利益便是与永泰宫一体,就算她想将自己择出去,只怕也不能够。况且她也不是没有私心的,日后若真能将贵妃捧起来,她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么!而且此时看来,圣上处处对永泰宫宽任,只怕这个贵妃是捧得起来的。   她早打定了主意,此时对上皇后虽仍有些哆嗦,话却也说得流利,伏地道:“回皇后娘娘话,奴婢为掌宫尚宫,没能约束好宫人,害贵妃遇害,全是奴婢的责任,奴婢不敢求恕,但凭皇后娘娘处置,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奴婢还有句话想对皇后娘娘回禀,贵妃娘娘中毒,并不是自己吃错了东西,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奴婢已经查明,而且郁嬷嬷也已经招认,是她给贵妃娘娘端甜羹时动的手脚。”   不等皇后答言,婉盈便凄凄切切的抬眼去看皇帝,捏着帕子掩嘴,拖长了音口儿媚声道:“圣上要给臣妾做主啊!”   这一声儿里有说不出的可怜以及全心全意的依赖与仰慕,她进宫已经好几日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她以前连想都不敢,自己竟然能入宫,成为四皇子的贵妃,是英雄的四皇子啊,可不就是在做梦么!如今在这后宫里,除了皇后,就数她最大!   前几日她那个庶妹找她密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她庶妹跟她说让她入宫时,她强自抑制着才能没欢喜的跳起来。母亲都跟她商议过了,入宫,这自然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当了贵妃么,与圣上亲近是理所当然的,凭她的容貌,还比不上她庶妹么!只不过她现在在宫里还没站稳脚跟儿,没有得到圣宠,不敢不听她庶妹的吩咐罢了,等她得圣宠的那一天,单想一想都让人无限欢喜。   但是自进宫以来,她竟还没见过圣上,就连圣上册封她为贵妃那日都只是一个太监来宣了旨就了事。她有些诧异,册封贵妃这么大的事,不是该阖宫庆贺一番的么?而当晚她在寝宫里等了许久,也没见圣上前来,后来才好不容易打听出来,圣上竟是一直都在皇后宫里歇着的。   定是皇后使了什么法子阻止圣上来她宫里。   皇后竟是个妒妇!   她不禁咬牙切齿的想,若把这个消息传一传,皇后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皇后这天下女子的表率没做好,无德这等大事,言官还不得上奏谏一谏言么!   她按照濯盈的交待一步一步施行了这个计划,贵妃中毒,自然不是小事,况且还牵扯到了圣躬安危,她再有意将事情闹大,圣上想不参与此事都不行。她有心里准备,知道今天要见到圣上,她昨夜激动的简直不能安寝,半夜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原本宫女是选了“洪福齐天”的襦裙,是织金缠枝花牡丹的,端贵是端贵,可是一本正经的,她傲人的胸线没显露出来。她执意换了细罗纱窄袖素缘的夹衣,极其贴身,冷是冷一些,但是能看得出胸脯那一块儿鼓胀胀,她对镜自照,自己都觉得甚是满意。   此时哭伏在床榻之上,那一块儿可不就更明显么,稍一动作,都颇为撩人。虽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这等尊贵的身份这般不大好,但是男人不都是吃这一套的么,她又不是皇后,就是略出格儿些,又有什么要紧。   圣上此时见到她,定然是十分惊艳的,日后她得圣宠,再诞下皇子,可不就是一步登天了么   越发想到十几年以后去了。   心里不由欢喜,这样一大块肉掉在自己身上,油滋滋的,还带着肥膘儿呢!   虽然她不大喜欢她那个庶妹,但也承认这个计策是极妥当的。她才刚入宫,皇后自然要往她宫里调拨宫人,一众的宫女太监嬷嬷都要经皇后的手。后来她特意一个一个的细问过,内务府送来的这些个宫人,有几个是曾经在别的宫里伺候的,另外几个也都有过旧主子,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郁嬷嬷。这个郁嬷嬷是皇后宫里的,却突然拨来给她,一看就是在打着什么阴私主意呢!就是她不先出手,说不定日后也要被郁嬷嬷害了去。那盅甜羹,她特意命郁嬷嬷端来给她,她中了毒,皇后还能脱得了干系么!   婉盈见圣上不言,再接再厉的哀泣道:“臣妾无足轻重,生死由命罢了,但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圣上的安危关系着万民百姓,那盅甜羹臣妾吃了没关系,可是还有一盅是送到了圣上的案前啊!圣上怎能姑息!”   萧宥坐在临窗的矮炕上,手指在月牙桌上轻扣,淡淡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婉盈心中一喜,只是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忙低头道:“臣妾吓坏了,哪里有什么主意?只是白尚宫查的清楚明白,一切都是郁嬷嬷动的手脚。郁嬷嬷曾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臣妾实在怕冤枉了她,况且她不过一介宫人,又怎会有胆量毒杀臣妾?臣妾与她无怨,她毒杀臣妾也于她无益,故而臣妾认为,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此人实在阴毒不过,不仅想要毒害臣妾,竟还有弑君之心,圣上竟连卧榻之侧都系着安危,日后岂能安寝?圣上定要严惩才是!”说着就拿眼睛去瞟皇后,方才口口声声的“皇后恶毒!”此时不敢说了,但眼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萧宥转头看了看床侧的皇后,然后就点一点头。   郁嬷嬷被几个太监带上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嘴里只模糊的喊着:“娘娘饶命!”   婉盈愤愤道:“你为何要害本宫,将你先前招认的话再对圣上及皇后娘娘说一遍!”   郁嬷嬷像是怕极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巴一边打摆子,“奴婢……奴婢不敢,是……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这么做的,奴婢怎么敢毒害贵妃娘娘?只是,奴婢也不敢不遵皇后娘娘之命啊!”   皇后面上淡淡的,静静道:“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你一字一句学来。”   郁嬷嬷嗫嚅半晌,去看白尚宫,是白尚宫对她说,跟着贵妃娘娘,日后定然好生擢拔她。她原是在刘庄嫔宫里伺候的,后因刘庄嫔被禁足,宫人清换,她才被分到了皇后宫中,也没个正经的补缺儿,只是跟着做些粗糙活计。这会子进了永泰宫,新封的贵妃竟指名儿要她近身服侍,她大喜过望,哪敢不尽心?况且贵妃娘娘日后好了,也定不会慢待于她。   只是,她之前连皇后娘娘金面都没见过,是以,哪里来的吩咐?白尚宫直把头垂到胸前,指望不上,她只好勉强道:“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因贵妃才入宫……所以,所以……根基不稳……正是害贵妃的好时候……”   皇后就笑了笑,道:“贵妃的意思是,想凭郁嬷嬷的一面之词来定本宫的罪了?说起来,倒让本宫想起前朝的一桩旧事来,也是曾闹得沸沸扬扬,前朝刘美人有子,心思渐大,便自吞毒药企图诬陷豫妃。希望贵妃并不是如此。”   婉盈一张脸霎时就白登登的,她素无应变之才,此时噎了一下,便盈盈啜泣,似是哽得说不出话来。   朱砂就跪下来,伏地道:“求万岁爷皇后娘娘容奴婢回禀,贵妃娘娘伤心难抑,实在无法开口。贵妃娘娘实不是自食毒药,皇后娘娘比出前朝刘美人,就认定贵妃娘娘亦是如此,实在过于轻率。”朱砂面上一派平静,稳稳道:“贵妃娘娘若是自食毒药,企图诬陷,怎还会任毒药伤及根本,致使日后无法有孕?求万岁爷明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   婉盈砸味半晌,蓦地明白过来,朱砂说再不能有孕的人是她?她霍然抬头,心里急于问个清楚明白,忙道:“朱砂……”   朱砂伏地不能起。   另一个大宫女石青迅速的伸过手来扶住她,在她耳旁飞快的轻声道:“大姑娘稍安勿躁,一切都有二姑娘筹谋。”她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起伏,“且日后有二姑娘在,大姑娘亦不必有子。”   她称她为大姑娘,而不是贵妃,是在告诉她,她的跟基是谁。   婉盈脑中顿时就轰的一声,五脏六腑都着了火似的,灼烧得难以自抑,委顿在床榻上,连哭都忘了。她还进宫来做什么,无宠无子,她还有什么指望?就指望着她那个庶妹么?她庶妹明明告诉她那毒无碍的,但是如今濯盈断了她的后路,她就只能依靠濯盈了。果然是好打算!   她再没见过比她庶妹更恶毒之人了,面上永远挂着笑容,说出的话亦是委婉动听,可竟在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简直不能相信。   皇后闻言就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来,转头看萧宥。   萧宥脸色就沉了下来,摆了摆手,对外吩咐:“将朱砂带下去,细细的审。”   朱砂悚然一惊,快速回想自己刚刚那番话,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圣上为何会突然发作?   婉盈凄声道:“朱砂只是照实回禀,圣上却怎地只拿朱砂?”   萧宥站起身,冷声道:“刘太医只单独回禀了朕,连皇后都不知道贵妃再不能有孕之事,怎么贵妃宫里的人却知道?”   他只觉头疼,又命人将贵妃宫里的人都拖出去细审,也不再多待,束手而起,出了永泰宫。   余晖漠漠,洒在殿脊遍铺的琉璃瓦上,他还记得他母妃曾被德妃陷害时的情景,做的那般滴水不漏,连他父皇都信了,只是他却知道,母妃是冤枉的。那时他还小,六弟才出生不过三月,母妃抱着他与六弟痛哭失声。   这次下毒的手段多么拙劣,跟当年德妃的手段相比差得太远,唯一让他疑虑的地方就是贵妃再不能有孕,这种代价太大,他不认为贵妃会如此做。可若不是贵妃做的……他蓦地烦躁起来,他虽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昔日那个从水里冒出张俏脸,扒着木板桥跟他说话的姑娘大约是变了,是因为他登了大位么?还是因为她腹中有了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我有罪!两天没更新,惶惶不安!因为这周末被好基友拉着去了发现王国,连夜场她也不放过,所以没更上。昨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开始码字了,下周一定日更。   我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个十章左右就能完结了,然后上番外。   ☆、第117章 帝后   坤仪宫座于整个宫掖的中枢,巍峨的重檐庑殿顶,皇宫里头的最高规格。皇后立在额枋下抬头看,镂雕描金的挂落,下面坠着明黄穗子的宫灯,照着阔大而又绵长无尽头的檐廊,越往远去,微火芒芒,逐渐笼在黑夜之中。   崔尚宫立在一旁,静待了会儿劝道:“皇后娘娘,外头天寒,又刚下了霜,红梅瓣上都结了冰珠子,被霜打了,皇后娘娘想瞧,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进殿去,赶明儿再看罢。”崔尚宫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一眼,就迅速的垂下头,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散了眼中那一点儿湿意。   这架挂落所雕的图案是仿照以前肃亲王府来的,刻的是《怀香记》里头的“奉诏班师”一出。这出戏她记得纯熟,里面有一句“白头偕老,宝贵双全。”皇后喜欢看这架挂落,平日里闲时,束手立在这里,能看许久。   她觉得不忍心,遮遮掩掩的劝皇后不要看梅花了。   皇后倒怔了一下,这才转头看檐下的红梅,昨夜刮了场大风,梅瓣疏疏落落,上头果然覆着层白霜。她点点头,敛了广袖入大殿。   解了外裳,绕过偏殿的落地罩时,撩起帷幔,竟看见萧宥正蹲坐在矮几旁,矮几上供了个红泥炉子,他拿着火筷子就着炉膛拨炭,里头火星子爆开,哔啵作响,火光映红了他一张脸。   他见皇后进来,抬眼道:“我刚烤了板栗,你来尝尝。”   皇后敛裙坐在一侧,拿鼻子细闻,确实有烤东西的味道,甜丝丝的。   萧宥道:“我让人在板栗嘴儿上都剪了口子,又在糖浆里过了一遍,这样烤出来的黑黢黢难剥,但是甜。”他夹出来一个,剥了壳子递给皇后。   皇后脸上没什么笑容,迟登了下,本想伸手去接,却听他又絮絮道:“以前在西北时常吃不上饭,能得几个板栗像过年……”   皇后就把手缩了回来,站起身道:“天色暗了,臣妾要去歇着了,圣上也勿过劳,早些去旁的宫里歇息罢。庄嫔虽然被禁了足,但还有其她几位妹妹常盼着,圣上总不临幸后宫,敬事房记档子也为难。”   萧宥的手僵在半空,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冷笑道:“你我夫妻,我……朕歇在皇后这里,传出去也是个帝后恩爱的佳话,皇后倒要将朕往外推么?”   皇后侧着身,并不看他,笑了笑道:“臣妾不敢,臣妾不过是为着皇室的子嗣着想罢了,历代祖训皆是如此,臣妾亦不敢不遵,前朝言官多次谏言,圣上要做明君,自该采纳一二。况且开枝散叶于社稷稳固也有益处。”   他们两人瞪眼睛,把身边的人都吓傻了。崔尚宫担心皇上盛怒,要上前替皇后求情,被一个内侍悄悄拽了一把,才在殿门口跪下来跟着大家一齐装聋。   萧宥似笑非笑的道好,“皇后为妇德表率,是我朝之幸,明日朕便命史官将皇后这番话记下,录入史书之中,皇后也能名垂青史。”说着他又换了个话音儿,言语间暧昧不明,“不过,开枝散叶么,有皇后也是一样。虽说子嗣要紧些,还是嫡出的更好。”说着就扬声对外道:“去将朕的朝服取来,朕明日就从坤仪宫去上早朝。”   吩咐刚传下去,就见大太监高良进来回话,他倒是会挑时候,内殿里正剑拔弩张,他甫一进来,被这气氛吓了一跳,但是一只脚已经踏过门槛,硬着头皮也得进来。   萧宥坐在那里,手放在膝头,摩挲着海水江崖的襕边,看上去闲适,其实是在掩饰此刻的情绪。他要被自己的皇后赶出殿了,放眼整个大周朝,历代以来的皇帝里头他是第一个罢。他知道皇后平日里看着温婉,但是恼起来说话很是不留情面,他现在竟担心会从她嘴里听到更让他难堪的话。   他想甩衣袖起身就走,眼角余光瞥见他的烤板栗,有些不舍,况且现在就这么走了又觉得失了颜面。鼓腮坐着不动,跟他的皇后置气。   他记得他母妃十分喜欢阮华,当初怕他父皇给他定下别人家的姑娘,从不肯低头服软的母妃还难得温言求了父皇。母妃常夸阮华端贵娴淑,他在心里嗤之以鼻,是没见过她此时的模样罢!连自己的夫君都赶往外推,娴淑在哪里!他心里郁着口气,此时见高良进来,便冷着脸让他有话快说。   高良给帝后请了安,原还想着单独回皇上的,但是皇上让他快说,他不敢不遵,略踌躇了下,便躬着身子道:“回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话,永泰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已经审完了,就朱砂骨头还硬些,其他几个只一吓唬就都招了个干净。白尚宫与郁嬷嬷都是被贵妃收买了的。倒是朱砂吐出不少的东西来,那毒药……”他顿了一顿,似是在思虑着该如何措词,抬眼往上觑了觑,才道:“是出自温府。”   皇后抿唇束手,也不出言。   萧宥闻言,顿时就觉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他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如今亲耳听到结果,依然觉得心中生凉。   他沉了嘴角,怅然起身,道:“皇后好生歇着罢。”就踱出了内殿。   见皇上走远了,崔尚宫才过来劝皇后,“皇后娘娘何不待圣上温和些,皇后明知道……”她换了个鄙夷的声口,道:“那一位可是想着法子笼络圣上的心呢,如今又怀着皇嗣,越发不同了些。奴婢没见过那位姑娘,单看她这些个作为就知道是个有心计的。奴婢没别的想头,只希望皇后娘娘跟圣上好好儿的,这男人么,有几房妾侍还不寻常?普通的男人后院里还不消停呢,更何况是咱们圣上了。只不过,不论圣上的三宫六院里塞了多少女人,宠谁不宠谁也都不要紧,只有皇后娘娘才是圣上的正头夫妻,那些人都算什么呢!皇后娘娘打小奴婢就跟着伺候了,娘娘就是脾气太犟了些,回不过这个弯儿来。如今奴婢瞧着,圣上有事没事儿的就爱往咱们坤仪宫跑,也是挂念着皇后娘娘不是?圣上待娘娘还是有情谊在的。再说今儿圣上是有心留在咱们坤仪宫,硬是被娘娘赶走了。”   崔尚宫这个尚宫衔儿是后封的,听着好听罢了,她对这后宫诸多礼仪也是个半道路子,只不出错儿也就是了。想让她跟宫里的其他宫人们一样不多言语,只怕不能够。闲言碎语一说一箩筐,唠唠叨叨没个完。   皇后不大耐烦,就皱了眉,“他不是说要召史官么,我不推他走,哪里来得万世贤名。”   崔尚宫大为嗔怪道:“皇后娘娘何时看重那些个虚名了?却偏要这般说!夫妻之间么,吵吵架还不寻常,用不了几天也就好了,还要把史官拉出来,帝后闹别扭弄得天下皆知,算是什么贤名?”   皇后刚换上了明黄软缎的中衣,袖口处码着细密的织金云霞龙纹,理了下腕子上的佛头,听了这话,恼了,回头瞪她,崔尚宫这才讷讷不再言语。皇后又命人端了杯茶给她,才呷了一口,转头瞧见了那个红泥炉子。   她趿着软鞋,踩在缠枝莲花的地毯上,走过去坐在萧宥先前坐的地方,拿起那双火筷子拨炭。从里头夹出一个板栗来,就上手去剥。   崔尚宫啧啧看着,分明是对圣上有心的,却还不肯承认,毕竟是少年结发夫妻么,哪能说冷了情就冷了情。   先前从皇后那儿刚得的白眼也白得了,崔尚宫又凑上来指着那个炉子道:“圣上也真是有心了,这红泥炉子还是前朝古物,圣上特意命人搬了来的。”   皇后道:“是他自己想吃,自然要挑最好的用。”   崔尚宫就道:“那怎么不见圣上搬去旁的宫呢,单搬了咱们坤仪宫来。”她拐弯儿抹角的劝皇后,“皇后娘娘也该加把劲儿才是,什么都及不上孩子要紧,等娘娘生了小皇子,奴婢就给娘娘带孩子。不为别的,就是单为着夫人,娘娘也不该再跟圣上拧着劲儿了,夫人早就盼着得个外孙呢,前几日不还往宫里递了信儿么。如今世子爷总不在家,世子夫人那肚子想有信儿也还早着,可不就盼着娘娘这儿了么!”   她嘴里的夫人是靖海侯夫人。皇后听她提起母亲,便黯了眸子,如今母亲病重,也不知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去,名医延请了不少,却都不见效。幸而阮年快回来了,见到儿子,想来母亲的病情也能好上一些。   那厢里萧宥刚走出檐廊,外头就开始佯佯飘落雪沫子,并不大,细碎脆弱,落在地上转瞬就不见踪影。今年腊月雪下得多,可见来年会是个好年景。   有小太监在前头提灯引路,萧宥执意自己撑伞,露在外头的几个手指头冻得酥麻。前面是章一阁,临水而建,此时水面上便白茫茫起了雾,虚虚渺渺,天与地都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情节都理清了,步入收尾阶段。   ☆、第118章 元宵   过了年关,各地藩王依例进京,入宫领宴,毕竟藩王多是萧氏近族,也是个团圆的意思。   各位藩王都有孝敬,花团锦簇的节下,谁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又都是手面阔绰的,给圣上送的节礼不少,有的足拉了一车,都是些奇珍异宝,抑或是当地特产。圣上也有回礼,圣上当的是全天下的大家长,颇有勤俭持家的意思,回礼不讲究贵重,或是一方印宝,或是一册书卷。   正月十五这天,宫中设了大宴,幸亏殿堂阔大,席面足摆了几十桌子。藩王们坐在一起,有的传了几辈儿了,互不相识,也不觉得生疏,热热闹闹的认亲。   圣上的回赏就在这个时候赐下来,再寻常的东西从圣上手里兜转了一圈儿,也变得稀世难得了。豫州王得了圣上亲笔的墨宝,展开一瞧,是个福字,洋洋得意的拿着四处显摆。   对面席上的三位藩王却瞧着手里的回赏,低着头不敢吭声,互瞧一眼,都了然了,他们三人的一样,都是缠枝莲花的青花瓷盘子,圣上在这个时候赏他们一个“青莲”,什么意头不言而喻。三人面上挂不住,脸热得厉害,圣上的眼睛看得远,连他们背地里的腌臜事也知道一清二楚。这回子没明说,送盘子给他们个警醒,来年若再不“清廉”,只怕藩王这个衔儿就要不保。此刻怀里抱着这么个东西,像烫手的山芋,觉得丢人,偏又是阔口的大盘子,想塞进大衣襟里都不能,又不敢让小厮拿走,怕显得突兀无礼,更惹得圣上不高兴。这么多人瞧着,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藩王,此时脸都快红到了后脑勺去。   皇后在后殿设宴,当朝有封诰的命妇和各藩王的王妃都在,女人家在一块儿,用不着丝竹管乐,几颗头一碰,就有聊不完的话题。   崔尚宫听说了前殿的事儿,喜滋滋的来回皇后,凑到皇后耳边轻声道:“咱们圣上聪明绝顶,不声不响就将那几位成日里走马溜鸟,坑老百姓钱的王爷臊得抬不起头。依奴婢看,咱们圣上足智多谋,几百年来才能出这么一个!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眼里有了笑影儿,只叮嘱她好生看顾席面,又侧头与身旁的几位王妃说话。   谢琳琅才出月子不久,她月子里作养的好,脸色莹润似能掐出水儿来一般。她跟卫长谨坐在一处,两人唧唧咕咕说个没完。   阮年原本预计着年前还京,但是西北突然出了状况,便临时改了归期,卫长谨脸色便一直都不大好看。幸好今儿一早收到书信,说是都已经安置妥当,明日便要起程了。卫长谨一颗心高高提着,始终落不下来。   此刻她坐在四方椅里,拿银勺搅着汤羹,很是心不在焉。   谢琳琅便伸手推一推她,笑道:“大表姐这深沉模样,当真难得一见。我们王府有一尾极好的琴,白放着也是蒙了尘,不若明儿就给大表姐送去罢。”   卫长谨不明所以,谅她也没安好心,就白她一眼道:“我又不爱弹琴,你还是送别人去罢。”   谢琳琅就掩嘴笑道:“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呢,我巴巴儿想着送给你的,你倒还拿乔不肯收!不过,方今那琴也只有送给大表姐才合适,送给别人也不相宜。”说着故意的拉长了音儿,笑道:“我那尾琴名叫‘相思’,瞧瞧可有多应景儿!可不正衬了大表姐此时的心绪么!”   卫长谨闻言就红着脸啐她一口,道:“都当了娘还这般不正经,别把我大外甥带坏了去!”   毕竟周围都是各家的夫人奶奶,说多了也不相宜,两人又笑闹几句,谢琳琅见卫长谨面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才罢了。   中秋大宴,一顿席面不算什么,晚上的观灯赏月才是大头儿。宫里头想了个新名目,先由后殿的夫人小姐们写了灯谜,再由小太监送到前殿请公子们猜。这个活动受到众人欢迎,都挽袖子跃跃欲试。   几位皇叔辈儿的王爷不爱凑这热闹,便在殿里执盏饮酒。萧宥在席上喝了几杯,他酒量好,曾经在军中时,几位副将轮着番儿的灌他也撂不倒。如今竟觉得额角嘶嘶的疼,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里死死握着一枚玉佩。   他寻了借口离席,外头冷风一吹,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头,总归是不大好受。   高良在一旁伺候着,见圣上脸色不豫,他心里也突突。   萧宥抬手,将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都打发得远远站着,调拨了一下视线,望着一处,用淡漠的声气问:“承野王没入京么?”   高良诧异的看圣上一眼,心想承野王说身子不适,命人递了奏封来,不是圣上您亲手批的么?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这么回答,忙躬着身子道:“承野王殿下年前就得了寒症,不适宜奔波,况且宫里贵人多,也怕过了病气。”   刚刚那句话是明知故问,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头儿,负着手遮遮掩掩的问:“承野王今年送的节礼跟往年是一样的么?”   高良一头雾水,“回万岁爷话,万岁爷回京之前,奴婢一直在肃亲王府做总管,往年承野王殿下往宫里送的节礼是否与今年一样,奴婢也不知道。”   萧宥不耐烦了,皱眉道:“朕问的是往年承野王会往肃亲王府送节礼么?也跟今年一样还给皇后私下备了一份?”   高良这回才听明白,忙道:“回万岁爷话,万岁爷不在京中这几年,承野王殿下也没忘了咱们王府,逢年过节往京中备礼也从不会漏了咱们王府。”承野王殿下是个好人呐!   萧宥脸色却更阴了一重,心中的火气腾然而起,转身就往坤仪宫行去。高良摸不着头脑,赶忙跟上。   进了坤仪宫才想起来,皇后在大宴上,并不在此。   原想着等大宴之后再找皇后对峙,但是脚下不听使唤,东转西转就进了皇后寝殿。妆台两侧置了明黄色幔帐,用帘扣缠了一圈儿扣住,最上头是东珠作纽。   他凑过去,看见铜镜下摆着一个漆红色的妆奁,他记得这是大婚时她从娘家带来的,他将匣子打开,抽开第二层时,果然就看到几枚玉佩,与自己手中这个形状差不太多,只上面刻的图案不同,数一数,共六枚。   他冷哼一声,怪不得虞绍今年不敢进宫,如今被他抓到了把柄,他们两人从小打到大,看如今这情形,他倒是该召他入宫,再打上一架。   虞绍可以先放着不料理,先把皇后叫来,看她有何话说。   萧宥将一共七枚玉佩一字排开摆在桌上,气势汹汹等皇后前来。   去传话的小太监腿脚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跪下来扒着地砖缝儿回话:“皇后娘娘说让万岁爷先等一等,娘娘过会儿再来。”   还敢让他等?说这话的底气呢?   他恨恨的坐到床上,宴上那些个藩王他也不想理睬了,心中郁郁,倒在皇后的床榻上,刚刚喝的酒劲儿都冲了上来,闭着眼睛就睡着了。睡得也不深,梦里都是虞绍那小子得意的脸。   小时候除了六弟,也就虞绍敢惹他,后来长大了,照样敢让他碰软钉子,这回应该合在一起跟他算总帐了!   他习惯了警醒,即便是在宫掖之中也不能放松心神,殿内稍有动静他就醒了过来。缓而徐徐的脚步声,他心里竟莫名的安定下来,不过气势不能输,坐起来,抿着唇,面上并无松动。   皇后也不说话,比定力谁也比不过她。   萧宥牵袖指着桌上那一排玉佩,冷声道:“皇后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侧头看过去,突然谴人去叫她过来,原来竟是为着这个,她走过去将玉佩都收起来,淡声道:“圣上私自翻别人的东西,竟还能理直气壮。”   他牵唇哂笑一声,道:“皇后怎么能算‘别人’?咱们是夫妻,难道不是一体的么?倒是皇后,竟还能这般镇定。”   皇后道:“圣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虞公子与臣妾是旧相识,圣上不会不知,这会子拿出来说,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么?”   “虞公子?”萧宥气得心头冒火,连声道好,“虞绍二十八了,还未有正妃,朕怎能不体谅?朕明日就下旨赐婚,为承野王指一良配!”说着就站起来,拂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出来,一会儿捉虫。   ☆、第119章 投敌   待萧宥走出了配殿,皇后才起身回宴席上去,元宵大宴还未结束,帝后双双缺席也不好看相。   过了东华门,上石拱桥时抬头看,月亮极圆,清辉遍洒,倒影映在清澈的浅湖里,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崔尚宫一直跟在皇后身边,显得忧心忡忡,劝皇后道:“皇后娘娘也太小孩子脾气了些,跟圣上低个头,不就都好了么?非要这样闹得剑拔弩张,奴婢还想着给皇后娘娘带孩子呢,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皇后提裙下桥,道:“又不是我要闹,不是他寻了借口来兴师问罪么。”   崔尚宫跟在后头喋喋不休,“依奴婢看,咱们圣上小肚鸡肠,瞪着眼睛也是虚张声势,这也是爱重皇后娘娘的表现呐!老鸹子得个了伴儿,遇到别人掂记,还要伸着脖子打架呢,更何况是咱们圣上了。”   皇后皱眉听她比喻,道:“他怎么像老鸹子了?老鸹子黑黢黢的,他又不是。”   崔尚宫嘿嘿一笑,她刚才说顺了嘴儿,没注意,要不然这大逆不道的话她如何敢说,忙转移话题道:“奴婢瞧着咱们圣上近来好像又胖了一些,先前的那些中衣怕是穿着紧巴了,昨儿内务府又送来几匹软缎,花色也浅,贴身穿着想来极好。”   皇后乜她一眼,道:“明儿你拿出两匹来,给他新裁两件罢。”   崔尚宫欢喜的应了一声儿,忙道:“皇后娘娘做的中衣再好没有了,谁让咱们娘娘生的好呢,生在七夕那天,就是夫人乞巧乞来的,谁也比不上咱们娘娘更手巧了!娘娘既做了中衣了,不如就顺手再绣个香包,圣上日日挂在腰间,也让宫掖中人都看得见帝后情份。”   皇后不置可否,一晃眼竟见萧宥正立在桥下,因桥是高高隆起的圆拱形,遮挡了她的视线,快下桥时才瞧见他。   萧宥努力冷着脸,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问皇后去哪儿?   皇后冲着庆禧殿比一比,道:“内外命妇都在,臣妾自然不能缺席。”   他调转了下视线,尽量沉着声音道:“恰好顺路,一道罢。”   听皇后应了一声,等皇后走来时,他极快的伸出手,牵住她。皇后挣了一下,没挣脱,有那么多人看着,皇后脸上难得热了一热。只是不好再挣动,两只手牵在一起,掩在广袖之下,有些偷偷摸摸的况味。   让她想起大婚之前,他跑来靖海侯府,跟她爹蹭了顿饭还不肯走,非说要试试阮年的功夫如何,在花园子里头,两个少年郎一来一往,青衫白袍煞是好看。一练到了天色将暗,她爹倒没说什么,镇定自若的留他吃晚饭,然后不经意的提起她来,说她跟她娘去姨母家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后来她回家时听阮年说,他姐夫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其实脸都红透了。   本以为大婚之前他不会再来了,没承想他脸皮比她想像的厚,可能是事先打听过她在家了,屁股沉得简直抬不起来,直到见着了她才肯走。   她从小到大,其实一直都十分顺遂,连亲事亦是如此。她嫁给了自己喜欢、他亦爱重她的人。只是后来入宫之后,她便时常怅然的想,她比不上濯盈的,大约就是那六年来的陪伴罢。   那时他受了伤,险些丧命,她一无所觉,是濯盈不离不弃。即便在她看来,濯盈对他亦是有恩的。所以他对濯盈宽任,她不喜,却也从不阻拦。她甚至在想,若是濯盈肯接受贵妃之位,她便能让她安然一世。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依然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是眉间多了一道深深的纹路,凭添了无尽的沧桑与戾气。   快到庆禧殿时,便听见前殿里热闹非凡。他驻了足,问是怎么回事?   高良赶忙小跑几步过去打听,回来时挂着一脸笑,翘着嘴角道:“回万岁爷,是钟太傅家的大姑娘出了个灯谜,难的很,几位大学士瞧了也都干摸后脑勺,刚刚被新晋的探花郎猜出来了。奴婢老眼昏花,不敢乱言,只是听几个碎嘴的小子说,今晚上这出儿,兴许就能成了一段佳话呢!”高良接下来的话没敢说,他在萧宥身边时候长了,知道在圣上跟前闲话多讨不着好。不过心里也在隐隐想着,毕竟是喜庆的日子么,这两人郎才女貌,家世相当,若圣上做个媒,倒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萧宥此时没心思往这上头想,听闻此事,他倒突然想通了一处关节,在心中恨恨道:怪不得虞绍一直不肯娶正妃,他之前还询问过,虞绍支支吾吾不言,原来是在觊觎他的皇后呢,的确,有什么脸面说!   他的皇后虽不大待见他,可他们才是正头夫妻。何为妻,何为妾,他心里分得清楚。   他牵着皇后的手,冷声问:“皇后预备着给虞绍回什么礼?不如先拿出来让朕开开眼。”   他赌气的样子跟以前倒一点没变,皇后垂下头,嘴角轻弯,道:“你不是已经给众藩王赏赐了么,我再备礼,承野王岂不是得了两份?让其他藩王知道了,这厚此薄彼的话传出去,言官闲不住,也要给咱们谏言了。”   她说“咱们”,让他心里好受不少,不过虞绍敢打他皇后的主意,他该仔细寻一凶狠的婆娘给他赐婚,松松他的筋骨!   宴席上人声鼎沸,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宫阁殿堂,也妆点上了热烈的气息。   四处皆是灯盏,行过檐廊时,却见外头一串脚步声响,几个太监抱着拂尘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两个都跪在地上,吓得抖得筛糠也似,上下牙磕托作响。   萧宥脸色阴沉,道:“出了什么事?照实说。”   其中一个太监急得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高良怒了,上前一人给他们一下子,这才不抖了,磕磕巴巴的道:“回万岁爷皇后娘娘话,是……是西北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戎羝王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今儿宫里大宴,各地藩王皆在宫中,便突然发起了攻势……”话没说完,就不敢往下说了,悄悄觑着皇后。   他身边的另一个太监着急,忙道:“如今各位大人们都在朝乾殿候着了,请奴婢们来请万岁爷去商量对策。戎羝王像是知道咱们在西北的粮草囤在何处,命人一把火就烧光了。温大将军递的军情说军里有人叛了国……阮将军,阮将军昨日就带着一支一千人骑兵去了戎羝营中,之后就再没回来。阮将军……投敌了!”   萧宥大怒,喝道:“证据呢?”   那个太监大头触地,哆嗦着道:“温大将军截得了一封密信,便是戎羝王写给阮将军的,如今密信在冯阁老手中。”   皇后脑中就是轰的一声,如今以她及靖海侯府的地位,任是什么罪名都不能奈她如何,只除了谋反与投敌。她冷笑一声,道:“温大将军?好!好!”又转头看萧宥,“阮年嫡亲长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他本人又是靖海侯世子,一品大将军,他会投敌?圣上会信这种连黄口小儿也不会相信的诬陷么?”   如今事发突然,他心中虽不相信,但此刻也不能妄下结论,他安抚皇后,道:“朕要先去看那封密信,是不是戎羝王所书,朕识得他的笔迹。”   皇后退后两步,冷冷道:“那如果确实为戎羝王所书呢?”他们既做了这个局,就必然是有准备的,只怕那封密信的确是出自戎羝王之手。再有,阮年送回的家书明明写着明日就会起程回京,那他昨日为何又带着人往戎羝营中去了?   她一再退让,濯盈却预备着将她连根拔起,看样子是连靖海侯府也要牵连上了。好的很!濯盈以为温府有圣上之人守卫就是无隙可乘的么,她只是不愿,如果她想安排人手进去,濯盈还能好生活到现在?   萧宥不信,但也难免存着疑虑,阮年昨日跑去戎羝营中做什么?他带着一千人马,大家长眼睛都能看得见,这总不能是任人信口雌黄的罢?也许不是投敌,或许是他有把柄落在戎羝王手里,身不由己?这不是小事,他要弄清楚原委,对皇后道:“朕会查清,皇后去宴席上罢,此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人心惶然,有皇后坐镇,也是个安抚。”   说完就急步往朝乾殿去了。   消息传得极快,按说这种涉及朝廷机密之事没人敢随意散拨,但此次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消息长了翅膀,兜转一圈儿,庆禧殿后殿里,一众内外命妇也都知道了。   虽说还没下了结论,但是皇后亲弟可能投敌这话,传了一圈儿,就没了“可能”二字。   贵妃也在殿中,脸上笑吟吟的,上次中毒之事查到后来无疾而终了,朱砂顶了罪责,白尚宫等人领了失察之罪,她好端端的,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她只是有些恼恨,没借由上次之事让圣上罚一罚皇后,但是也无碍,这次皇后是再择不出去了。   濯盈虽然什么也不肯跟她透露,但她也隐约察觉出来,此事定然与濯盈有关。   她心情极好,挂着笑,却用了一种担忧的声口儿,跟她身边的婉妃轻声道:“圣上是极信任阮将军的,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呢?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本宫虽没见过阮将军,但想来应该与皇后娘娘相似罢,皇后娘娘待咱们极好,阮将军人品上应该也不差呀!真真是没看出来!”   婉妃的父亲是中书省的平章政事,为人极为圆滑,嫡出的只有一女,故而将这个女儿看得颇重,像对待儿子一般教养。婉妃是个有眼界的,将她父亲圆融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她是世家贵女,难免有些傲气,一直都瞧不大上这位一步登天的贵妃。况且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就议论皇后,贵妃傻透腔儿,她可不傻,便温温一笑,道:“臣妾刚刚汤圆吃多了,像是粘在了肠子里似的,难受得厉害。”   不等贵妃说话,她身边的宫女忙大惊小怪的道:“娘娘胃肠本就不好,可别在这儿坐着了,奴婢扶着娘娘去外头散一散吧!”   婉妃便笑了一笑道好,扶着宫女出去了。   贵妃碰了个软钉子,冲着她的背影剜了一眼,就又转向别的夫人说话,眼风一扫,就看见了坐在西侧的卫长谨跟谢琳琅。翘着手指扶了扶头上的大凤钗,缓缓一笑,对卫长谨道:“世子夫人倒坐得安稳,饭也吃得下去,本宫没有世子夫人这般胸怀,如今担心得不行,生怕圣上因为此事气着了身子,又担心西北的情况,急得了不得!此事若是误传的就好了,只可惜那么些人都瞧见了,阮将军怎么就往戎羝营中去了呢?本宫真是疑惑的很,世子夫人与阮将军是夫妻,想来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世子夫人能为本宫解惑么?”   卫长谨刚刚得到消息时,脸色刷白,险些就坐不住,阮年怎么可能投敌?简直是笑话一样!她只是担心阮年的安危,如今他的敌人不只戎羝一个,还有一个什么温将军,她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让阮年平安回来,她去庙里为菩萨点一辈子的长明灯也没关系。若不是谢琳琅拦着,只怕她立刻就要出宫去了。   外头天色迷茫,她心中再急,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圣上,希图他能查个明白。   她心中难过得厉害,却只得稳了稳心神,扬头对贵妃道:“连圣上也还未下定结论,贵妃娘娘这就给世子定罪了么?臣妾不信世子投敌,相信圣上会给世子一个公道的。”   贵妃哂笑一声,道:“世子夫人这般肯定,倒更加让人疑惑,莫非阮将军跟世子夫人通了信儿不成?”   她们二人一对一答,殿里其余人都不说话了,静悄悄了,让人心悸。   皇后就在这个时候进来,她面色如常,众人都给皇后见礼,皇后并不叫起,而是居高临下的对贵妃道:“温贵妃难道不知后宫不可妄议政事么?当着众位内外命妇的面,就敢插手国事,先辈定下的规矩在温贵妃眼里如同虚设,温贵妃知罪么?”   贵妃一脸错愕,她不过是随口说几句罢了,就被皇后拿住了不依不饶!心中不禁冷笑,还不是皇后心虚么,她戳到皇后的痛脚了,就要拿她作伐。   她不服气,扬头道:“皇后娘娘要罚臣妾也要讲道理呀!臣妾所言是事实,况且宫中人人在说,怎么就臣妾有罪呢?”   皇后笑了一下,问:“温贵妃说宫中人人在说,请问温贵妃是何处听到的?”   贵妃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简直想一头撞死,再说下去,只怕她们要跟着贵妃一齐死了!   贵妃指不出个人来。   皇后就吩咐人道:“温贵妃宫中宫人口舌不谨,赐杖责。温贵妃妄议国事,去贵妃尊位,降为庶人,送进静思殿,余下再等圣上裁夺。”   贵妃简直回不过神来,直到几个太监上来拉扯她,她才放开嗓子哭嚎,口口声声要见皇上。   一个太监利落的扯来一块帕子,塞进她嘴里,拖下去了。   ☆、第120章 温据   贵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她力气倒大,宫掖内的太监们平时无非捆绑个把妃嫔宫人嬷嬷,像贵妃这般挣扎不休的倒也少见。毕竟是喜庆日子,为首的殿上太监怕动静太大,跟边上几人都使了眼色,众人手上立时就重了起来,贵妃再挣不过,沿着煌煌檐廊转个弯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一霎眼就成庶人了。   这种消息传播的最快,想捂也捂不住,一场大宴,几处谈资,众人倒不寂寞,冷眼瞧着事态如何发展。   朝乾殿内,几位阁老重臣通宵达旦商讨对策,萧宥细看了那封密信,竟确然是戎羝王的字迹,他与戎羝王渊源颇深,若是仿制,他断不会看不出来。   圣上沉着脸,底下几人自然惴惴然,互相对视,都垂手而立。冯阁老是最先接到密信之人,他便上前一步,恭声道:“此事突然,臣认为此事定有蹊跷。”暂不说其他,靖海侯在京中本就势大,且根基颇深,又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如今骤然出了这样的事,要落井下石的人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只怕也少得可怜。如今朝□□有五位阁臣,有三位且包括他自己都曾在户部任职,靖海侯于他们不说提携,至少也有知遇之恩。况且皇后有德,是圣上元配嫡妻,更在肃亲王府苦守六年,颇得众人敬重,说话行事都令人信服,其弟阮将军更于朝廷有功,在军中多年,从未出过岔子,如今若只凭一封密封就定罪其投敌,也委实太可笑了些。   不过,身为臣子,他亦是再清楚不过,为上位者所最为讳忌的是什么,无非不忠而已。况且阮将军在军中数载,威势极重,恐怕圣上会有所疑虑也说不定?   他微抬头觑圣上一眼,圣上蹙着眉,面色凝重,看不出是何心思。   殿中寂静的令人心慌。   另一侧卫明华突然稽首,声音不急不徐,字字端稳,道:“臣有奏言,臣愿为圣上效犬马,细查此密信从何而来。只是如今西北乱象已出,西北军中定有内贼,臣担心阮将军身处危局当中,还请圣上当机立断,调拨大军往西北而去,以解阮将军危难!”   声音中无丝毫波澜,但言语之间恳切之意却显而易见。   殿中其余几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身为岳丈在此时不说避讳一二,反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除了当真问心无愧,只怕还是爱子之心更切,虽然只是半子。   冯阁老也忙跪下来道:“卫大人说得极是,臣也认为如今西北危急,阮将军乃朝中股肱,当日成亲仅三日就前往西北护国保家。圣上断不能因为一封所谓的密信而误断寒了人心。”   作为臣下来说,这话有些重了,但是殿中另有几人也随着他跪了下来。   萧宥望着大殿内众人,如今只有范阁老与李右丞在柱下立着。朝中近来隐有分党别派之势,历代君王没有不忌讳结党的。他往地上跪着的诸人身上看了一眼,与前朝不同,自大周建国以来,就没出过平民皇后,皇后皆出身世家门第,他的皇后亦是如此。   他希望与皇后琴瑟和鸣,他爱重她是一方面,但他亦是君王,万事当以社稷为先,皇后娘家需要显贵,但不能过分势大,外戚干政岂是好玩儿的?其中分寸不好掌握,取中庸之道才是上策。   但是……他看了范阁老一眼,不禁苦笑,皇后的娘家,真正的外戚尚未如何,她却要在朝中谋划自己的势力范围了。   是他小瞧了她,他一直就觉得她与众人都不同,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眼界却是极宽,原来后宫并不是她的争夺之地,她还要在朝堂之上分一杯羹。   她有本事,竟利用之前温太傅的关系联络了曾经的党臣,范阁老要支持她,那么她是许了范阁老什么益处?范阁老是五位阁老中最没有根基的一个,他是寒士,妻族也只是农门,他才完完全全是靠的自己爬上这高位的。范阁老从来谨慎,如今他却选择了站在她一方,为的什么?   他撑着额头细想,蓦地哂笑一声,是为了将来的拥戴之功么?如今看来,她有孕果然不是一件小事,他的臣下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若是她诞下龙子,便是皇长子,且从他对她的宽任来看,在众臣眼里自然便是圣宠了,若站对了行伍,拥立她的皇长子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与算计,而算计的目标,无非是他身后的皇位罢了。   殿中众人哪里想到这一瞬的功夫,他们的圣上想了这许多,正惶惶不安时,听他开口问范阁老:“依你之见呢?”   范阁老显然是早有准备,跪地稽首道:“臣不敢妄言,只是阮将军此前光明正大前往戎羝境中,至今尚未回还,臣抖胆猜测,或许有变。”   萧宥手中握着一枚铜钱,是新铸出来的,刻着永明通宝四个篆书,他拿着铜钱轻扣在大案上,声音淡漠,听不出起伏,问范阁老身旁的李右丞道:“你也是这般看么?”   李右丞连忙应是,末了又添了一句,“阮将军在西北颇得军心,甚至有流言道西北军只知有阮将军,而不知有圣上。”   这话简直就是直指阮年叛乱了,殿中众人闻言无不是一震。   前朝末世时期的贾皇后没人不知,大约就是此时这样一种情形,贾皇后不受帝宠,其兄掌一方军士,石相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当时说的就是这一句话:“当今天下只知贾将军,而不知有圣上。”皇帝大怒,废皇后,诛良将,而明贵妃彻底得势。   他们是想复前朝此路么?只是前朝末世皇帝乃不折不扣之昏君,在本朝想要如此,谈何容易。   萧宥不作声,过了半晌才笑了一笑,道:“朕不是前朝哀帝。”   西北距京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行程。大帐之中,温据捏着朝中旨意,笑道:“圣上果然不信。”   立在一侧的参军忙上前道:“右将军当如何?”   温据依然挂着笑意,他与濯盈虽是亲族,但其实在血缘上隔得甚远,可是偏偏他们二人看着却极相像,温温的笑容,万事成竹在胸一般。   他笑道:“如今圣上认为军中有内贼,命我细查,同时却又从甘肃调来三万兵马,另由人指派,明显便是不信任于我。”   那名参军急道:“从甘肃过来,即便是大将行程慢,只怕三五日也到了,到时再不能动手脚,此行便功亏一篑。”   温据笑道:“阿姐让我不要急躁,我原也想一步一步来,可她不在西北,如何知道此处情形,这军中上下有几人听令于我?表面应承,背后不都骂我是胭脂将军么?况且现在甘肃兵马要来,若再等下去,阮年就能翻身了。”他负手在帐中踱步,“那便按照先前的计划来施行罢,阮年再留不得了!戎羝王早想杀阮年,如今我为戎羝王提供了机会,我想他应该不会放过。”说着又嘲讽一笑,“阮年不是重义气么?是我将先锋军带到那处山谷去的,那里山陡路狭,又在戎羝境内,他非要去施救,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少能耐?能带着一千人马在戎羝王手里活着回来!”   那名参军却忧心不已,压低着声音道:“杀了他不难,但是京中要如何交待?咱们先前与戎羝王联络,只怕戎羝王不能轻轻揭过,若是反被戎羝王讹上,咱们只怕几条命也都没了。”   他所虑确实有理,戎羝王野心不小,不说攻至中原,但整个西陲确是在他的谋划范围之内,若戎羝王以此事为要挟威逼于他,他也实在不好脱身。但是此时没法顾及太多,先杀了阮年再说。人死了,再有戎羝王做证实,栽他一个反叛的名号,先将清水搅浑再说。   他阿姐那里也时日无多,总不能任由皇长子生在宫外,对于将来夺大位名声上也不好听。他知道自己不能急躁,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先发难或许还有胜算。   这两日等的心焦,甘肃那里已经递了消息过来,大军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上半晌还是晴天,到了午时便开始下雪,漫天泼泼洒洒的雪沫子落了满地,今年冬天极冷,冻死的人马牲畜都不在少数。冷到极致,泼出一盆水去,转眼就结成了冰棱子。   温据坐于帐中,骤然听闻帐外呼喊之声响彻天际,参军跑进来,顾不得槛阶,被绊倒了也依然喜上眉梢,忙对他道:“右将军,成事了!戎羝王手黑,那一千人马,无一人突围!”   ☆、第121章 事发   阮年率领的一千人马,加上之前温据调谴过去的一支八百人先锋军,一共一千八百人的尸首皆被戎羝拖到了周戎两军对垒的边境之上。许多尸首都是血肉模糊,胳膊腿儿找不见的比比皆是,尸体被垒在一起,堆得小山一般高。   戎羝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西北军又刚失了将帅,众兵士个个眼睛通红,列队于双方疆界的高岗之上,悲歌浑浑郁郁盘旋至天穹日久弥散。   左将军主战,右将军主和,军中意见不统一,且又无大将军发号施令,便只能等京中决策。   消息传回京中,险些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大周万国来朝,繁华盛景百十年,如今竟遭戎族如此羞辱挑衅,举朝愤怒!   朝乾殿外的阶陛之上,文武官员皆以头叩地,跪成一片,四色锦绶逶迤,浑圆的乌纱郁郁委地,无论官阶几品在此刻都没有用武之地。   方才在殿中议事,慕王竟前来与圣上大吵一架,朝中诸臣无不惶惶然,大雪荒天也得跪着。   朝乾殿正门大开,寒风自帘底兜灌进来,殿内的青砖地上冷如冰捶。   两侧诸臣皆不敢言,萧慕扬首冷笑一声,道:“怎么圣上不想听一听臣查明的实情么?怕听了无法接受还是根本就不想听?无妨!即便是圣上不想听,今日臣也依然要说!”他眼中寒光毕现,冷冷道:“臣查明温氏次女与先帝时逆党暗中勾结,陷国家社稷于不顾,心中生异,此等祸乱朝政之人不除,圣上留着她覆国么?”   萧慕毫不停顿,嘲讽之言一句接着一句,“圣上亲封的右将军,温氏嗣子温据与戎羝串通,谋害朝之栋梁,不诛不足以熄民怨,不杀不足以慰忠灵!臣已经派人去西北将温据捉拿回京。还有那位范阁老,圣上猜一猜,臣抄范阁老家时查出了什么?他有胆量,竟还想着复辟前朝!身为当朝阁臣竟藏匿前叛贼齐王幼子于家中,且与逆党联络,又勾结温氏次女以作交易,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此共三条罪状,每一条都足以诛九族,足以施极刑!”   他发狠一般的继续道:“臣还查出来温氏次女,先贵妃之庶妹未成亲而有孕,此女德行败坏,万死难赎其罪!”他哂笑一声,换了称呼道:“皇兄若不肯,我这就去温府赏她一根麻绳,也是一样!”   他气极了,将手中所执血书素帛狠狠掼在地上,“皇兄看看,那些屈死将士家人所写的血书!”说着又对外高喝:“带上来!”   立刻有几名禁卫带了一个小女孩上来,大约六七岁的模样,梳着总角,怯生生的,却并不哭。   萧慕稳一稳心绪,强抑着怒气,温声对她道:“把今早我在路边遇见你时,你正在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在场众人听,可好?”   她点一点头,刚要张口,眼泪却先蓦地流了下来,她呜咽两声,饮泣道:“孤儿生,命独苦,父母早去,下黄泉;春气动,草萌芽,不如早去,尚能团圆。”①   稚气童声,却悲怆无限,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萧宥坐在宝座之上,垂手抓着髹金漆的龙纹扶手,他站起身,也不知怎么,身体突然晃了晃,四肢似有千斤重,头脑中恍恍惚惚的,向前迈了一步,一阵眩晕猛地袭来,突然就昏厥了过去。   天将入夜时,濯盈方由丫鬟扶着回房,她到了孕吐最严重的时期,几乎吃什么都会吐得一干二净,搜肠刮肚一般。最近事情又多,她们筹备多时,到了见胜负的时刻,西北这两日就应该有消息递回来了。   大丫鬟茗荷给她端来一盏阿胶炖的燕窝粥,她亏血亏得厉害,阿胶从不敢断,保胎药也是日日按着时辰吃。   她拿勺子一圈圈搅着,迟迟不肯入口,茗荷就笑道:“二姑娘还是多进补些才好,虽说不爱吃,但是为着腹中孩儿能长得壮实,不就几口稀溜溜的粥么,闭着眼睛就咽下去了。”   濯盈温温笑着道:“我也知道,只是吃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又要吐出来,肝肠都卷在一起似的,酸涩难言,那滋味实在难受。”她垂首抚着小腹,轻声道:“也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倒底是个什么脾气,折腾得我一刻不得安生,将来也定然是个难伺候的。”   茗荷忙笑道:“凤子龙孙么,生来就比咱们尊贵,脾气大些也是应当!等日后二姑娘入了宫,大造化且等着呢,不是奴婢说嘴,单瞧着圣上对二姑娘的情谊,奴婢或许还能叫二姑娘一声皇后娘娘呢!二姑娘现在委屈一些,今后福气不小,能与圣上比肩的,也就只有二姑娘您了。”   濯盈让她不要乱说,濯盈也是审慎的人,成事之后说什么都不要紧,但是现在大局未定,结果将会如何她也没有把握,便道:“祸从口出,无论什么时候,谨言当为第一要紧事,这种话日后不准再说了。”   茗荷也是一时说起来没收住,忙揖礼道:“奴婢再不敢了,奴婢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给二姑娘惹祸。”   濯盈掩嘴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你既知道了也就是了,倒瞧你紧张的模样,快起来吧。只是这粥粘稠得紧,实在难以下口,你去小厨房命人做一碟清脆的酸黄瓜来。”   茗荷应了声是,就掀帘子出去了。   濯盈手抚在肚子上,转头望着窗外,大雪扬扬而落,白茫茫像个杳杳的梦。按时间来算,三日前就该有消息传来了,可是到今日竟都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已经隐隐觉得事情与以往不同,最坏的结果便是东窗事发了。   幸好她有这个孩子,这是她的护身符。更何况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能护她不死。   等了茗荷许久都没见她回来,濯盈便张头唤碧儿,让她去小厨房瞧瞧,话音才落,就见一名内相带着一列侍卫进来。   那名内相戴乌纱描金帽,着团纹曳撒,她认得,是常来温府宣旨递东西的裘公公。   裘公公在御前伺候,虽比不上高良,但也算贴身内侍。她的身份裘公公再清楚不过,且裘公公待她向来十分恭敬。   濯盈就先笑道:“裘公公来了,外头天寒,又是大雪漫天,圣上有什么事情要说,晚一日也可。如今竟劳动裘公公天寒地冻里走一回,先用盏茶温温手罢。”说着就转头唤碧儿倒茶。   裘公公笑道:“不敢劳烦温二姑娘,奴婢此番前来是带了宫中的旨意,特地送温二姑娘一程。底下大道宽阔,二姑娘且慢行。”他抱着拂尘一扬,立刻有一名侍卫托着一个打磨光滑的银盘子过来,那个银盘子上一丝花纹也无,白锃锃的能映出人影儿来,裘公公从上头拿下来一支指肚大小的瓷瓶子,对濯盈道:“温二姑娘还怀着身子,受不得苦,这是太医院专门为二姑娘制的,去的也容易些,奴婢就这伺候二姑娘服下罢。”   濯盈心中万分骇然,去的容易?这是要送她去送死么?怎么可能!她将手掩在袖拢里,垂在膝上,死死攥住马面裙上的膝襕,才能稳住声音,她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面白如纸,但她仍努力的笑了笑,道:“裘公公这是何意?我听不懂。还望裘公公明言。”   裘公公也笑了回子,道:“温二姑娘是聪明人,何必非要听那透彻话呢,人在这世间走一遭,活得太明白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二姑娘说呢?”   濯盈咬唇一笑,道:“裘公公说的是,只是还请裘公公明言,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么,硬要栽到我的头上?先前裘公公说这是宫中的旨意?”她哂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我。”   裘公公也是经过些风浪的,在后宫中与女人打交道,女人们的心思他倒也能摸个九分清,若是不打击她一个透心凉,只怕她也不能服诛。便笑道:“温二姑娘误会了,皇后娘娘掌六宫事,平日里宫中各位娘娘的事务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来给二姑娘下懿旨?这道旨意是万岁爷下的。”说着就假模假式的瞧外头天色,道:“哟!都这时辰了,奴婢还有别的差使要办,还请二姑娘不要有意拖延,这就上路罢!”   他将那个瓷瓶开盖,大有要硬灌她的姿态。   濯盈脸色骤变,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但她也知道,温据那里定然是出岔子了!她在温府,平时递个消息没人拦着,想来此时已被人控制了,她竟连外头一丁点儿的消息也得不着!现在情况如何她不知道,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怎能甘心!   她蓦地站起身,双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厉声道:“还请裘公公睁大眼睛瞧瞧,我肚子里怀的可是龙种!你敢杀我?若惹恼了圣上,你有几颗脑袋担待!”说着就要往外走,连声道:“我要见圣上,谁敢拦我!”   门口把守的侍卫只岿然不动,裘公公上前劝道:“奴婢虽在宫中也没几年,但也伺候过几位主子了,送谁上路,谁心中都不情愿,也都是二姑娘这副形容,定要闹上一通,以为干闹一闹就能令圣上收回旨意的似的。奴婢劝二姑娘省省力气,到了下边道儿长,这会子脱了力,到了下边走起来也费力不是?”   濯盈这才感觉到无尽的绝望感扑面而来,原来是她错了,所有的男人皆是如此,薄幸么!她突然笑了笑,道:“既然圣上不肯见我,那好,我要见皇后娘娘。我知道皇后娘娘会愿意见我的,劳烦裘公公带个道儿罢。”   裘公公笑道:“温二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万事兜转一圈儿就想明白了。慕王殿下先前就支应过奴婢了,说若是二姑娘想见皇后娘娘,那便让二姑娘见一见,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也好不再生妄念。”   妄念?她冷笑,这世间谁没有妄念?有妄念就该死么!   从角门出去,提裙上车时她仰脸看向灰茫的穹隆,雪片子夹着风声扑到脸上,冷剌剌的疼。她将剪子在袖中揣好,端坐在车上,听着轱辘笃笃前行。   ①改编自乐府诗的《孤儿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下一段也写完的,卡的厉害,先发这些罢。   ☆、第122章 不配   雪越下越大,急且密,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偌大的宫掖,半丝喧声也无,只听雪片子落在油绢伞上的簌簌声响。天与地是白茫茫一色,人行在其中,渺小的似乎感觉不到存在。   濯盈抬头看,阶陛上站着两个戴花乌纱穿紫色团领衫的宫人,瞧见她,便冲着里头唤崔尚宫。   崔尚宫对这位温家的二姑娘向来没好感,只是以前从未见过,原想着惑主的人定然是长了张狐狸精的脸子,今日一见,原来是高估她了!崔尚宫从上到下的打量她,品头论足,一张小脸顶多算是清秀罢了,微隆着肚子,腰身也看不明显,长成这副形容,真是给她家皇后提鞋都不配。   她心里这般想着都觉得甚是解气,引着濯盈绕过山水围屏,皇后面南正坐在矮榻上。   濯盈并不行大礼,只略屈了屈膝,也不等皇后出言,便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该对皇后娘娘稽首行叩的,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大方便,还请皇后娘娘见谅。”宫婢送茶进来,放在她面前,她看了看茶盏道:“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茶定然比别处的不同,想必是极难得的。不过我怀着身孕,太医也嘱咐过,饮不得茶,真是觉得万分可惜。”她抬头,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一副轻薄的声口,“皇后娘娘没怀过孩子,想来是不知情的,这么小的一个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呢,在肚子里就会折腾他娘亲了,十月怀胎,果然辛苦得很。”   皇后略弯唇角,浅淡笑了笑,道:“本宫以为温姑娘此番进宫,是因为临终前有割舍不下之事。原来竟不是。”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慢声道:“温姑娘还有不甘么?”   濯盈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临终?她忽地冷笑一声,自己在皇后眼里只怕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罢。她咬着唇幽幽笑道:“皇后娘娘得意么?你这个皇后的头衔儿不过是平空拣来的罢了,冠在头上不觉得心虚理亏么?在西北时,圣上受了重伤,险些活不过来,我身上分文也无,为了给他求药,我在药铺里做杂工,大冬天的要自己从井中汲水,井边都是冰棱子,稍不慎就会踩滑掉进井里去。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温枕暖衾,出个门都有丫鬟伺候捧着手炉,凭什么这个皇后要你来当?当时还有人四处追捕他,是我带着他东躲西藏,一道破草席就可过夜,那时你在哪儿?出则车马,入则仪仗,凭什么要你当皇后呢?就因为你有高贵的身份么?”她凉凉的笑,“何为妻?何为妾?后来入戎羝大帐时,许多人将他与我认作夫妻,你知道么?他竟然一一解释,说不是,他的妻子在大周的京师。”   她笑出泪来,“我说他薄幸不对么?他的妻子在京师,那我算什么?”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流,“阮华,凭什么要你来做皇后?我不甘心!”   殿内烛火跳动,笼在大殿里,如轻轻薄薄的雾气。   皇后的声音淡淡响起:“天禧十二年六月,温氏一族女眷皆流放西北边陲,时四皇子萧宥为大将军挂帅出征,行往西北途中,大军驻扎野外,恰遇押解流放犯人的长解也毗邻而歇。将入夜时,林中竟突然起火,几名犯人趁乱逃跑。”皇后的目光落到濯盈身上,濯盈面色渐渐发白,露出莫名的惊骇来,皇后接着道:“那时众人都帮忙救火,他也在一旁,你本来已经逃出去了,却又向着反方向跑了回来,满面污垢,求他救你。”   皇后的声音没有起伏,大殿之中静静的,她一字一句说出来,犹如凌空一巴掌扇在濯盈脸上,“你早就识得当时的四皇子,亦知四皇子已有正妻,如果你不甘愿做妾,又为何要有意攀附于他?”皇后比了比这满殿煌煌,“为了这滔天的权势与富贵么?能得到它的人,需要有衬得上的身份与手段,所以你不配。”   濯盈早就流不出眼泪来,闻言险些委顿在地,她只惊惶的想,皇后怎么会知道?那时天色已暗,她以为没人会发现她,皇后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押解她们的长解说的么?   是谁说的都不重要了,如今她连跟皇后控诉的资格都没有,她用另一只手摸着揣在大袖中的剪子,突然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说我不配,可是圣上待我好歹也算有情谊的,我不过说了一句温家失势,担心自己在宫掖之中受人踩踏,他便扶持温家,还将温据调谴去了西北。都怪我消息不灵通,竟然刚刚才听裘公公说起西北之事来。裘公公说我是有大罪的,呵!”她哂笑,“如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因温据而死,皇后娘娘恨不恨他?”   她故意要戳皇后的痛处,然后稳稳的站起来,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子来,笑着道:“既然要死,倒不如死在皇后宫中,等日后他到皇后宫中来,也每每都会记起我。”话音刚落,她便将剪子高高举起,对着自己的胸口就扎下去。   她用了全力,闭上眼睛却没等来疼痛感,再睁开时竟看见一柄剑鞘正好抵在剪子的尖嘴上,在离她胸口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皇后淡淡道:“你没接触过这宫掖,皇后宫中若谁都能带着利器来去,这阔大的宫殿也就不能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了。”她站起身,对外吩咐道:“把她送回温府罢,带着圣上的圣旨去,给她念一念再赐死。”说着就转身进内殿去了。   外面的雪下得静谧无声,衬着雪光,暮色泛着隐隐的蓝,能模糊听见檐下有掌灯的太监撑着长竿一盏一盏挑着灯笼挂上去。福宁殿中,槛窗上的湘妃帘并没有卷起来,萧宥微微侧了头,看见隐约从帘间透进来的斑斑斓斓的光。   几位太医一直守在床前,宫中几位娘娘一拨接一拨的过来探病,因之前圣上有话,福宁殿除了皇后不许其她娘娘踏进门,高良便抱着拂尘堵在殿门口,将娘娘们都劝了回去。   圣上突然昏厥,不仅后宫惊惶,亦引得朝野上下不安。因圣上之前并没有过不适的症状,太医们搭脉细探,只得出了个忧劳过度的症候。没用上半盏茶的功夫就醒了一回,高良那时还在心里嘀咕,慕王殿下逼得倒紧,追着圣上拟了圣旨才罢休。后来太医又嘱咐煎了碗安神汤给圣上服下,谁知这一觉竟睡得极沉,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高良心急如焚,不停的问圣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太医们也不敢下论断,只得煞性儿等着。   这时候萧宥动了动,候在一旁的太医立时就发现了,喜道:“万岁爷醒了!”   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脸色仍不大好,头疼欲裂,高良以为他要水,谁知他开口就先问:“皇后来过了么?”   高良怔了一下,不好直隆通的说,圣上刚醒,怕惹他心中郁郁,只得拐着弯儿道:“婉妃娘娘,静妃娘娘等几位娘娘都来瞧过了……”一霎眼看见圣上皱了眉,忙道:“奴婢遵万岁爷旨意,将几位娘娘都劝了回去。皇后娘娘……一直在坤仪宫,没来。”   萧宥神色一黯,从床上坐起来,吩咐宫人伺候他更衣。   高良吓了一跳,忙道:“万岁爷才醒,该卧床歇着才是,这会子外头正下着雪,若出去再受了凉,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萧宥沉声道:“不用你担待。”   高良还欲再劝,他一个眼风扫过去,连同几位太医也都立马闭了嘴。   他披着连帽的黑狐毛大斗篷,独自撑伞,肩舆也不肯坐,乌舄踩在雪地上发出绵密的声响。天地萧索,偶尔听见檐角铁马叮当,到了坤仪宫门口,打头儿的太监刚要唱喏,他便出声拦了下来。   立在门前,隔着茫茫雪幕望着里头的灯火,痛苦慌乱紧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心中是何滋味了。如果现在把心掏出来舔一口,应该是苦的罢。又静立良久,他才转身回去。   回到福宁殿,他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额上冷汗滚滚落下来,似发烧的症状,覆手上去却又不热。他揭开白瓷盅子,拿勺子舀羹汤,手中蓦地一颤,连勺带盅都摔在了地上。   把殿内的宫人都吓坏了,连忙又去宣太医来。   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颌,侧过头,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门口。   直到太医诊过脉,又给他灌了一碗安神汤,也没能等到她来。   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也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只隐约瞧见濯盈穿着素色的褙子,跟他哀哀轻诉,她说自己幼时微末,又无家族可依,怕入宫之后受人欺凌,所以她想扶持温家,仅是为自己做一助力而已。他信她了,他将温据送去西北,西北艰苦,原想着不管他立不立功,等他回来,便赏他一官职,也算是他自己挣来的。可是如今呢?她心太大,竟也有果决!为了她的一点儿私心,置家国于不顾!   后来又梦到小时候,他才三四岁,跟在母妃身旁,靖海侯夫人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穿着大红色的小小襦裙。靖海侯夫人将她放在地上,她便乍着两手走路,她还走不稳当,大眼睛转了一圈儿就瞧见了他手里那个玉雕的小兔子,她张着两手过来跟他要。她要抢别人的东西,还绷着一张小脸,他躲在母妃身后,将小兔子递给她。   快到子时正,他突然醒了过来,全身汗浸浸的,立刻吩咐人伺候他更衣,简直什么也顾不得,更是一刻也等不了,走在风雪中全不觉冷。到了坤仪宫也不让人通传,自己悄声进内殿去,黑灯瞎火就摸上了皇后的床。   皇后的床榻阔大,他不敢挨她太近,便在一侧躺下来,头突然枕到一个硬物,他摸索着拿在手里,就着外头的雪光细瞧,只有手掌大小,雕工简朴,是他的那只小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卡得无以复加,快要受不了了!   还有几章就完结了,大家有想看的番外么?   ☆、第123章 大结局(上)   黑暗之中他瞧不真切,将玉雕握在手掌里反复摩挲,心中酸涩难言。他不敢发出声响,甚至连动一下都是提心吊胆。只是心里嘶嘶抽痛的厉害,绵绵的痛,像无止境一般。他不愿意去想,但是望着漆黑的帐子顶,脑瓜仁却分外清明,那种苦楚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淹没了他。手脚僵硬,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永远的失去他的皇后了。   单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痛难自抑,他控制不住,略抬起身,转过头去看皇后。只这样一点轻微的动静,她却忽然醒了过来,先时迷惘,待看清是他,立刻坐起身,扬手冲外头一比,冷声道:“你走!以后这坤仪宫不许你踏进半步!”   他知道她是气极了,赶他走也是应当,但是他屁股沉得厉害,完全没有要下床的意思,垂着眼低声下气道:“是我对不住你,但是西北军已经将尸首都抢了回来,一一拼对,有的虽面目不清,但是暂时还并没有发现阮年的,或许他还活着也说不定。我已经命人在全力搜查了,但凡有一丝线索都会快马加鞭的递回来。你别急,再稍等一等,左将军石墨手底下有一支精兵,皆化成戎羝人的装束混了进去,如今已经搜到了西牙谷,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了。”   她眼泪泼泼洒洒的涌出来,如果阮年不在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萧宥见她痛哭,顿时手足无措,要上手给她掖泪,被她一把格开了,依然冷着声气,哽咽道:“我与你夫妻缘尽,你明日就下旨废后罢!这个后位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不能再因为别人的野心而害了我的家人。”   萧宥被她吓了一跳,他几乎已经是哀哀求告了,她竟还拿这个来威胁他!废后?废了她能去哪里?还能离开这宫掖么!他心头笃笃的跳,皱了眉恨声道:“你还要怎么样?你想去哪里?我已经下旨赐死濯盈了,连同温家也一个都没有放过!”他突然就觉得万分悲凉,他不是寡情之人,濯盈与他的六年陪伴之情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他下了这样的旨意,心中伤痛也是在所难免。可是对于皇后,他亏欠她的,他会尽量弥补,但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他凝眉看着皇后,睫上还挂着泪珠,红红的一双眼,他感觉心都在颤抖,心里隐隐想着她是他的皇后么,在她跟前也不必要什么脸面,腼着脸想过去抱住她,皇后的话却句句戳他心窝子。   她寒声道:“如果圣上慈悲,愿意放我出宫的话,我自当感激不尽,日后两处分守,各不相干!”   他被她气得厉害,胸口急促起伏,想找个发泄的宣口,发现手里只紧握着那个玉雕,舍不得摔,便回身一把将床上的幔帐扯下来,狠狠的掼到地上去。愤然道:“皇后还想着出宫?果然异想天开的厉害!就是废了后位,你也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宫掖里!”他瞪着眼睛,“只要我不许,你就哪都不能去!”   皇后登时就从床上站起来,要下床去,一面对外高声唤人进来掌灯,说她要更衣出宫!   她脾气大得厉害,从小就是如此,如今嫁作人-妇了还不改!萧宥张手就将她抱回来,简直拿她无可奈何。   崔尚宫带着几个宫女从外头匆匆进来,因为不知道内中情由,崔尚宫急得满头是汗,生怕皇后有个闪失。   皇后让她准备大毛衣裳来,她刚应了个是,就听圣上冷着声音道:“都滚下去!”   殿下众人被吓得跪倒一片,忙蹲身退下去了,崔尚宫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皇后,也只得从外头将殿门关好。   皇后脾气倔,极少哭,此时却在他怀里几乎哭得失声,她手上明明没什么力气了,却还要挣扎推搡他。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不想见到他,他又执拗着不肯走,最后还是不得不放手,像是丢了魂,又把崔尚宫叫了回来照顾她,才回福宁殿去了。   之后的几天,他日日都到坤仪宫来,皇后不肯见他,他就立在外头猛拍殿门,皇帝的脸都让他丢净了。有一回还发了火,骂得宫人们个个噤声,头都不敢抬,他隔着门扇高声道:“皇后不见朕也没关系,只要你还是朕的皇后,就一辈子别想出这宫掖去!”   朝政事务他不能耽搁,上头又没有太后,连个规劝她的人都没有。有时候灰了心就想,不如索性撂开手,省得自己疲累,又令她生厌。可是奇怪的很,以前并不觉得,如今坤仪宫就像是安了一块巨大的磁石,他就是个铁疙瘩,管不住自己的脚,有事没事爱往皇后宫里溜达。   他们之间的状况没有改善,靖海侯府又传来噩耗,靖海侯夫人没了。   萧宥当时正在朝乾殿与几位阁老议事,高良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阶陛时被绊了一下也顾不得,就匆匆进来,颤声道:“回万岁爷,皇后娘娘急命人预备銮驾,就要出宫去!”   他心头狠狠的一跳,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只交待了句稍后再议,就匆忙赶去坤仪宫。这种情况下他拦不得她,但是他不放心,想随她一起去。   刚过了西章门,就听崔尚宫带着哭腔的声音:“皇后娘娘您哭出来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些,这样子憋在心里,什么人也都要憋坏的!”然后又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哀求:“皇后娘娘,您再这样,是想让奴婢去死啊!您一出生奴婢就伺候您,说句犯上的话,在心里头早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您要是有个好歹,奴婢真活不了了!”   崔尚宫一声声唤她,到极哀痛时便唤她:“大姑娘,你哭出来罢!世子没了,如今夫人又走了,你要是再折腾出个病症来……大姑娘,你好歹想一想侯爷啊!”   萧宥只觉得这天与地都不存在了,只有崔尚宫一声一声的悲泣传入他耳中,如同凌迟。他走过去,见到皇后在幕色中静静立着,面色惨白如纸,但是一点儿眼泪也没有流下。   他想起前几日皇后还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心里痛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他几乎不能出声,半天才哑声道:“皇后……”   待看清是他,她竟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道:“我说我们夫妻缘尽,你不肯相信,此时信了么?我母亲病了许多日了,太医一直嘱咐不让她忧思伤痛,但是这些天以来,她睡着的时候也在流泪。”她看着他,一瞬不眨的道:“萧宥,如果你不肯废后,不肯放我出宫,”她侧头看这巍峨的坤仪宫,冲着煌煌藻井比了比道:“等我死了,你还有本事再把我禁在这宫掖之中么?”   她竟存了死志!萧宥咬牙切齿的强行将她环抱在怀里,寒声道:“皇后若敢自裁,朕定诛你全族!”   皇后用尽全力去推他,但是他不肯放手,死死将她箍在怀里。她闹累了,才终于狠狠抓着他的衣襟哭出来。她弟弟走了,如今母亲也走了,她母亲前些日子还在跟她唠叨,说她弟弟那里暂时指望不上,催着她什么时候给她添个外孙。她眼泪一拨接一拨的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单薄的身躯里,除了悲痛,就只剩下恨。   本朝律例皇后是不能为父母守棂的,但是在他的皇后这里,什么规矩都可以不顾,他声音沉重,道:“皇后想回侯府,我陪你一起回去。”   皇后含泪冷笑,“圣上乃万乘之躯,臣妾不敢劳动。况且,臣妾的母亲也定然不愿见你!”   她要跟他摆官腔,他竟不知该如何答言。她推开他独自往外走,崔尚宫吓坏了,一步不错的跟着她。   望着皇后的背影,他心痛又颓然,简直觉得生无可恋,她现在大概恨透他了罢!他把她困在自己身边又能如何,他恐怕再也得不到她了。   皇后吩咐步撵出宫门,崔尚宫瞅着话缝儿悄悄劝她,“皇后娘娘何必跟万岁爷为难?夫人去了,咱们都伤痛,但是夫人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侯府也早就备下了,皇后娘娘怎么能将这过错全推到万岁爷身上?奴婢瞧着万岁爷似是伤心过了头儿,刚才奴婢回头瞧,万岁爷站在西章门上,脸上木胀胀,别是伤心的傻了罢!”她想了个开头,顿时就收不住了,眼泪也忘了抹,惊骇道:“那可就是咱们大周头一个傻皇帝了!不得了!”   皇后如今一声儿也听不得他,冷着脸让她住口。   崔尚宫尤自喃喃,突然“咦!”了一声,一颗拖着长尾巴的扫把星自东向南,倏地沉下去了。   皇后乜她一眼,崔尚宫掖泪道:“今年咱们侯府是犯了小人了,诸般不顺,等开春儿有功夫了,奴婢去求一求菩萨,就都好了。”   世间万众,都有事要求菩萨,菩萨太忙,哪里能诸般都顾及得过来。   之后的几个月,萧宥几乎时时都关注着西北的消息,他知道,只有阮年还活着,他才能再与他的皇后重修旧好。西北军中亦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可是每次都只是无功而返。六月的时候,西北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在戎羝一家商铺中发现了一个肖似阮年的人,只是当时人多,又不敢暴露行踪,一晃眼儿,人就找不见了。萧宥即刻下令命人全力搜查,最后终于将人找到,左将军亲自去辨认,结果竟不是。   皇后不肯相信,硬是命人将他带了回来,眉眼间酷似,然而的确不是阮年。   接下来便时常有消息传回来,有时是发现了与阮年相像之人,有时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踪迹……   五年之后,终于再没有这样的音讯传回来了。   当年阮年亲手所植的枇杷树,如今早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大家,昨天没赶出来,太太太太卡了!   ☆、第124章 大结局4(中)   三月尾的时候,院中一树梨花开得蓬蓬簇簇,远远望去堆云一般,香气凛冽。   天气虽还算不得十分的热,但是女眷们手里也都捏了把团团的小扇,手指间不经意的款摆,馨香弥散。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荣安侯嫡长子谢安琅大婚,新娘的花轿还没抬到呢,圣上册封谢安琅为荣安侯世子的旨意就先到了。   荣安侯府上下大喜。   荣安侯谢晋忙命人开中门,设香案,谢家上下有爵位诰命的都按品级大妆,前往接旨。   宫里来宣旨的内相正是裘公公,递了圣旨,抱着拂尘笑道:“恭喜侯爷、王妃娘娘、世子爷,这道旨意是早就拟好了的,万岁爷得知今儿世子爷大喜,想给世子凑个双喜临门的好意头儿,就赶在现今来宣旨意,也是贺喜的意思!”   谢晋自然是欢喜无限,忙道:“皇恩浩荡,咱们家真是感激不尽!倒是劳烦了裘公公走一趟,请裘公公进厅里坐一坐。”又请裘公公入席。   裘公公笑道:“侯爷客气,奴婢实在不敢当!”又客气一番,才入内吃喜酒去了。   谢安琅戴簪花乌纱,着大红圆领袍,这些年在军中历练,身上多了份从容稳重,如今看来倒有些外甥肖舅的意思,一双眼睛就是随了卫家人,长眉入鬓,颇为清冽。他正是窜个头儿的时候,现今站在谢晋身侧,瞧着倒似比谢晋还高了些。   他娶的是郑大学士之女,身份算不得显贵,家中世代书香,但是人物齐整,品性温良,谢琳琅也是见过的。因谢家如今没有正头主母,郑氏嫁过来,就要掌家,若只一味柔顺倒也不妥,谢琳琅特意打听过,听说也是个极聪慧的,在家中是嫡长女,底下弟弟妹妹都有,行事大方磊落,做谢家宗妇也能掌得起来。   谢琳琅也是满意的,这一整天虽累了些,但是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萧慕因有政务,来得晚了一些,小舅子大婚,他自然要跟着在前头陪酒的,故而回到王府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春季的傍晚露气重,抬眼望去远山如黛,雾气隐隐升腾而起。下了马车,萧慕携着谢琳琅的手往院子走去,两人并着肩,青石甬路两旁的草窠里虫鸣得欢实。   “今儿累了一天,明日请个太医来瞧瞧。”萧慕说着,低头看了看身侧的谢琳琅,她小巧的耳垂上挂了一只粉水晶的小坠子,在他眼里一荡一荡,他立即神色古怪的别过了脸,喉咙里不舒服似的咳了一声。   谢琳琅笑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再说已经是第二胎了,用不着紧张。”   上一胎怀的辛苦,因为孕吐得厉害,这一胎已经到四个月头上了,却仍不怎么吐,胃口也好。郑妈妈猜测着这回是个女孩儿,萧慕听了极是高兴。原来没养过孩子不知道,现在深有体会,小男孩儿长到五六岁时,真是个大麻烦,怪不得民间有老话儿说,说这么大的男孩儿连狗都嫌弃!   可不是么,一天到晚刨根问底也就罢了,还绷着张小脸让他不要跟他抢娘亲。   每晚将他引开就是个大难题,用斗智斗勇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回好了,他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乖巧伶俐,总要比臭小子强得多!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反正过两日也要请平安脉的,提前两日来也是一样。”   谢琳琅拧不过他,隔了这么久才又怀上了第二胎,她自然也是极精细的,瞧了也能放心罢。又想起成福郡主来,问他:“南京的事定下来了么?”   他点点头,“是大理寺审理的,严八姑娘虽为祁老太太守孝了三年属于三不去,但依然判定允准祁家休妻了。成福郡主与祁弘锦的亲事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十月底。”   谢琳琅就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第一个相爱之人确然不同些罢,兜兜转转,成福郡主还是嫁给了自己最初喜欢的那个人。   当年萧宥刚入京时,成福郡主被她父亲睿亲王送去了南京她的外祖家,她外祖母做主将她嫁给了当地云阳郡王世子。云阳郡王原是云阳郡的藩王,前朝时站错了队,被降了一级,但是藩王不再参与京中政务倒也是好事一桩,睿亲王就是极满意这一点,才同意了女儿离开京城,嫁到南京。   但是才下了大定仅三月后,世子竟失足落马而亡。   虽说她是郡主,但已经隐隐有了些克夫的名声,睿亲王又不舍女儿低嫁,成福郡主亦展不开心结,这一耽搁就到了这时候。   或许真是有宿命的罢,祁弘锦被妥派来了南京,他的妻子原来的严八姑娘严氏也跟了一起来。严氏当年那桩事已经少有人在提了,但是她出门赴宴时,总还是有有心人记得,略一提醒,她当初以为未婚夫已死,就急于要妥身给小叔子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祁夫人是死都不肯让严氏进门的,但是祁老太太恰得了急病,临终之时,拿孝道压着祁弘锦与严氏成了亲。   祁夫人也就认了,但是祁弘锦大婚之夜便没与严氏圆房,一直到守孝满三年后,祁弘锦也再没踏进严氏房间一步。严氏各种手段都使过了一遍,闹也闹过,只是没用。   祁夫人也急,她虽不喜严氏,但是儿子眼看着就过了二十,没有子嗣是大事,三催四催的,逼得他紧了,他就一句话:“儿子无能。”   噎得祁夫人无话可说。   他说自己在那上头无能,严氏如何肯信?他来南京,严氏自然要跟着来。   没承想,到了南京峰回路转,竟被祁弘锦查出个人来,原是给祁老太太瞧过病的那个大夫,他一家老小皆在京中,他却一人只身逃到了南京来,祁弘锦手下一个校尉得了寒症,请的就是他。他原本并没有防备,背着药箱进屋来扫了一眼竟瞥见了祁弘锦,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就要跑。做贼心虚到如此程度,自然要审。祁弘锦细查之下才知道,原来他竟在祁老太太的药中动了手脚。他也是个贪财怕死的,都不用上刑,就吐得干干净净,而背后指使他的人竟是严氏!   严氏是出于何种目的简直再清楚不过,她还企图以自己为祁老太太守孝三年为由,搬出“三不去”,闹着祁家不能休妻。   祁弘锦便上告了大理寺。   后宅之内到处都是心机手段,只要无关大体,家宅之中自能处置,但是此种情况,往严重了说,已经算是故意伤人性命了。   祁弘锦休妻,严氏亦被送入大牢。   “祁弘锦已经又接了调令还京,原本他去南京也只是暂理事务,如今再回京来,在虎贲营中当官升两级。等他与成福郡主回京之后,就要成大礼了。”萧慕携着谢琳琅一面说着,一面提醒她看门槛。   总归也是个圆满的结局。   进了内室,萧慕扶着谢琳琅坐下,又拿了大引枕放在她背后,碧桃端来一碗酸笋鸡皮汤,只撇了一层清汤,里头淹着几块酸笋,谢琳琅如今爱喝这个,小厨房日日都要炖上一盅备着。   谢琳琅拿着勺子舀羹汤,如今她怀着身孕,便显得珠圆玉润起来,进屋将外头的大毛衣裳脱了之后,鼓胀胀的上围就愈加昭彰。   大约是他的眼神不大正常,立即引来旁边的一声咳嗽。   萧季元一身绯衣玉带坐在一边,小小的人儿,端着一张小脸有模有样。他从小就不大爱笑,早熟的很,大家都说他这性子简直十足十的随了萧慕,萧慕皱着眉不承认,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来,觉得不是人见人爱也差不离!哪里像这小子,才六岁,就万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了。最重要的是,还搅得一手他爹的好事!   萧慕就摆出严父的模样来,道:“今日西席都教了什么文章?”   萧季元去岁启的蒙,不算早也不算晚,他对做学问不大热衷,平日里也只限于完成西席交待的功课而已。此时听问,也不紧张,他沉着道:“不是文章,讲的是西汉的治国之策。”   “那你从中获得了什么启示?”   萧季元道:“儿子以为,无论是何国策,当以于民有利为先。西汉初年行黄老,武帝之后崇儒学,于民有利,皆是善政。”   萧慕笑道:“我儿德厚流光,像我!书房里那柄镶珊瑚鞘的短剑你想不想要?”   萧季元虽脸上不露喜色,却立即从炕上蹦下来,站起身道:“儿子谢谢爹爹!”转身就往书房跑。   萧慕笑得有些得意,自发挪到谢琳琅身侧,揽过她,凑到她唇上轻吻了一口。   外头月亮高高的升起来,月光透过槛窗漫进室内,谢琳琅将手搭在小腹上,满心的宁静与详和。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大结局完,还有番外。   新文早就构思好了,有些迫不及待,等把番外写完,就开始准备新文存稿。   厚着脸皮求大家收藏一下,新文暂定名《簪花令》,大家觉得这个名好听么?还没最终定下来。   再厚着脸皮求大家点一下作者收藏!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