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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连地瓜也抢!” 他憋不住话,嘴一张,嗓子一扯就叫出声。孟青驻步回头,见到他两手空空,也往四处张望了番。 “是你自己偷吃了吧?” “滚!我怎会偷吃!” 潘孟二人争执之时,荣灏走上前,抬手掀起潘逸身边的脏布帘子往里窥视。这时,一个粗嗓门凭空出世,一下子就盖过潘逸的喉咙,也引得荣灏侧目。 “你这两个老婆子竟然要二两银子?!干不了活,也生不出娃,你心也忒黑了!” 原来是有人在卖奴。此处民风彪悍,风土人情与都城大相径庭。拉着一串人到集市上来卖,都见怪不怪。 潘逸好奇心来了,两手往胸前交叉,等着看戏。只见伢子笑得谄媚,低头哈腰道:“好货我这里有,专门是留给您这身份的。” 话落,他就往潘逸这边走。潘逸吓了跳,还以为那人说的好货是指他呢。谁料,人伢子走到他身旁,然后指指挂在檐下的脏黑布帘,接着就将它一把掀开。 “哗”的一声,潘逸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这脏布后面会另有悬机。原来里面摆着个木头笼子,木笼子里关着个姑娘,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到了,仓惶地咽下黄腾腾的地瓜后往里躲去。 “爷,您看!这本是我想留着自己用的,但家里那婆娘凶啊。没办法,只能拿出来卖了。瞧,水灵得像葱一样,包能给你生儿子。” 人伢子殷勤地把买主拉来了,街上另有几人也好奇地凑头围观。潘逸所站之处得天独厚,正巧将笼子里外看了个干净。 被卖的姑娘顶多十四五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或许人伢子知道太脏折价,所以把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头发辫成麻花样子,身上套了件破旧但干净的灰袍,只是脖子上挂着的麻绳有点煞风景,娇美人儿如牛羊,死死地栓在笼柱上。 原来地瓜是她抢的!潘逸见着她急塞入嘴的地瓜皮吃了小惊,转念一想,心里寒碜:这里卖人怎么像卖牲口?他不由眯起眼睛看向笼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竟撞了过来。 她正在盯着他看,明明清澈的眸子却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潘逸被这眸子吸住了,看着看着起了身鸡皮疙瘩,他往前小迈半步,那个姑娘却转头看向肥头大耳的买主。姑娘像是不知道怕,看人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把买主的心儿勾得乱颤,勾得奇痒。 胖汉子张嘴就问:“多少钱?” 人伢子摊开手掌,翻了翻。“十两。” 买主一听,眼睁瞪大了圈。“十两?!你这不是……”话说一半,他又将目光转到那个笼子上,在姑娘身上肆意地溜了圈。姑娘就像只温驯的小兽,像只落了难的狐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半张着小巧红润的唇,望着他所站的方向欲言又止。 “八两,一口价,八两我就带走。”买主咬牙,说这话时还带了点心疼的意味。人伢子张张嘴,犹豫不决。这时,突然有个冷声唐突地冒出来。 “十两。” 潘逸一听,顿时觉得耳熟。寻声看去,自家的主子正站在胖买主的身后,两手负后,盯着笼中的人儿。 胖汉子不服气,半叫半吼:“你这什么意思?!我也出十两!” “二十两。” “二十五两!” “五十两。” “五十……”买主脸上肥肉抖了起来,嗯嗯啊啊半天,不敢把价再往上加,最后鼻子一哼,毛袖一甩就气呼呼地走了。 人伢子兴高采烈,立马打开笼子拉出麻绳,将绳头恭敬递到小潘哥主子手里,随后低头哈腰,笑眯眯地搓起双手。 “这位公子眼光好,我的货可干净呢,绝对包您满意。” 荣灏看下笼子,笼中人也望着他。静默半刻,他把绳子扔给潘逸,接着冷声道:“给钱。” 潘逸牵过马拉过牛,可从来没牵过人。他捏着麻绳,手心直沁冷汗,也不知怎么迈脚。待付了钱收了卖身契,荣灏早已不见影。无奈之下,他回头看看那姑娘,心想怎么逛着逛着买了个人回来?这怎么收拾呀? 满肚子牢骚,潘逸不敢对着主子发,只好小声地对孟青嘀咕:“等会儿把她安顿到哪儿呀?”说着,他又回头看看买来的货。“她怎么不哭不闹,连话也不说,该不会是个傻吧?” “你有像她那么傻,我就清静了。”孟青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自顾自地往前走。 潘逸不悦地嘀咕两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姑娘离他三步之遥,闷声低头,似踩着他的影子走。虽说四月天,但春寒难熬。见她穿得又少又破,人瘦得像豆绿芽,潘逸不禁动了侧隐之心。他停下脚步,侧头见街边有卖皮毛马甲就掏出碎银买了件小的。 “来,穿上。”他将马甲递过去。姑娘盯着他糙手指看了会儿,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他脸上。 十六少年郎,翩翩对红妆。潘逸心弦一颤,脸腮发涨。姑娘大胆依旧,无辜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男女避嫌。 潘逸借咳扭头,眼角余光不小心瞥见她脖子上栓着的麻绳。怎么看都刺眼,他干脆抽出匕首把它割断。绳子落下,玉般的颈子上便露出一圈磨出来的红印子。 潘逸看到这几乎渗血的口子,心被揪了下。他连忙摸摸衣兜,拿出帕子按到她脖颈上。 “你怎会落到笼子里头的?”潘逸不禁问道。 姑娘不作声,半垂眼眸,抿起了嘴。潘逸动了侧隐之心,决定把她放走。 仔细摸摸,身上半纹钱都抠不出来了。见孟青没走远,潘逸两三步追过去扒开他衣襟,硬拉出钱袋子。 “光天化日之下,你作甚?!” 潘逸不理他,抢过钱袋子再往他身上摸一圈,确认没钱后,又跑回原处。 “你走吧。” 潘逸将钱袋硬塞到姑娘手里。姑娘抬头看他,整个人依旧愣愣的。 孟青惊讶,道:“你傻了?放她走,不怕他揭你皮?” 潘逸回道:“这有啥?府里丫鬟多得是了,实在不行让他扣我月俸,几年定能还清。” 他俩一说一答,姑娘就站在那里懵懂地看着。 孟青心疼自己的钱袋,潘逸才不管,拉着他就走。 潘逸起步,姑娘照旧跟着,他走得快,她小跑;他走得慢,她疾步,总之死命跟在他俩后面。 不一会儿,潘逸察觉到了,不由犯了难。他想做件积阴德的事,没料人家不给面子。 孟青见他眉头皱紧,便一语道破:“你让她走,你说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生活?” 潘逸猛拍下额头,醍醐灌顶。回过头去,那姑娘仍跟在身后,见他转头,她立马停住,老实巴交地站在那里,两手捧着毛马甲和褐色钱袋子。 潘逸思量半晌,最后不得已,笑了笑说:“算了,你还是和我回府吧。” 姑娘眸子一亮,眼波如湖水潋滟。潘逸微怔,回过神后不禁涨红了脸。   ☆、第2章 我是命如黄花的第二章 燕王府里多了个五姑娘,是王爷在街上买来的。因为花了五十两银子,嬷嬷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阿五。人人都知,倒是府里的主子荣灏忘了这件事。 过去一月余,天终于暖了,院中百花争艳。开了窗,暗香袭来。眼一抬,便是姹紫嫣红。 难得风和日丽。大清早,荣灏就命人在熙园搭上戏台,亭中摆好笔墨香炉,好供自个儿赏花、听戏、磨辰光。 荣灏不怎么爱笑,高兴不高兴都是这张脸,好生威严。 初次相见,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混熟了,人人道是——草包。“以形补缺”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水袖轻舞,莺喉高提。台上正唱一出才子佳人。 天碧色的纱,金丝绕的流苏。亭中帷布垂地。这戏里,戏外,只隔着道朦胧。 微风拂过,碧纱如水。亭中人提笔卷墨,在宣纸上落下两个豪迈大字。 “好!王爷这字世间无二啊!”食客纷纷翘指大赞。 荣灏抿紧薄唇,三指轻执紫竹笔杆,又认真地写了二字。一笔落,一笔提,墨染之间,沁淡了香炉兽口飘来的西域奇香。 “好!” 拍掌之声盖过伶人妙喉。荣灏看着自己写得这四个字也颇为满意。他拿起热巾拭手,随后指着两幅大字问。 “哪幅好?” 一幅写着“无为”,另一幅写着“中庸”,看起来半斤八两,但又不得不挑出一个尖。 “回王爷,鄙人觉得这‘无为’二字写得甚妙。刚劲有力,笔锋错落有致,实属佳作。” 话落,众人齐声附和。 荣灏仔细比了这二副,颔首赞同。 “来人,将‘无为’装裱送去给我父王,让他看看我在这儿习的好字。” 众人一听,吓得脸色刷白。若是从一德高望重之人笔下写出“无为”,那定是指道家之悬妙,而荣灏写出“无为”送给国君……这不是找死吗? 侍童手脚利索,“唰”一下收走大字要去装裱。众食客大惊,一人忙出头说:“殿下,鄙人觉得那‘中庸’二字更妙,特别是这“庸”字,笔画繁复,可殿下写得王气十足啊!” “对对对!没错!”众人再次附和,不约而同狂点头。 荣灏再次端详,最后拍板道:“那这副也裱了送给父王去。” 众人又大惊,如今这世道一个“中庸”,一个“无为”简直就是在打国君脸,而且还是两次。 “殿下,要不您……”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潘逸就满面春风地走入亭中,荣灏见到他立即把侍童招回,然后抖开宣纸问他:“这两幅字,哪幅写的好?” 潘逸眉头紧皱,直摇头:“都不好。” 话音刚落,众食客抖擞。荣灏眼神一凌,神色更加冷峻,他瞥了眼那群只会奉承拍马之人,揉撕了手中两副大字。 “各赏五十大板,打完撵出去!” 话音刚落,众食客纷纷跪地求饶,哭天喊地,叫爹叫娘。 荣灏嫌这声音烦人,又冷冷地补上句:“用泥巴糊了他们的嘴,别碍着我听戏。” “是!” 侍卫领命,上前将这一干混饭吃的拉出亭外,扒了裤子举刀就往他们屁股上打,噼啪一顿响,就像在替台上打戏喝彩。 荣灏正身坐下,侍女们忙递上香茗,小心撩开亭前朦胧纱。 “讲实话真这么难吗?” 荣灏剑眉微挑,似有几分郁闷。侍姬将他最爱的桂花糕送至嘴边,被他一手挥开。 潘逸憨笑,听到旁边传来的闷嚎,又为难地皱起眉。 荣灏不悦,道:“再出声,就把他们打晕!” 话落,闷嚎果然轻得听不见。伶人转音分外清脆。 侍姬揉肩揉得不舒服,荣灏抬手将她打发了。人一走,潘逸就拿起碟里的糕点一口塞到嘴里,再倒上盏茶一股脑儿喝干。 看他馋得像猴,荣灏脸上的冰就化去一半。他把桂花糕推至他面前,随后说道:“这些日子怪无聊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潘逸鼓囊着腮帮,含糊问道:“少什么?” 荣灏凝了神色,思忖半晌。 他待在此地一年多,政绩为零、战绩也为零,倒是戏班子换了一簇又一簇,还有院中的莺莺燕燕。戏听多了腻,美人看多了也腻,若是被人告状说他不干事,这辈子也别想回都城了。 荣灏沉思时,神色极严肃,看起来正经,实则都是些歪点子。这都是潘逸的经验之谈。果然,荣灏拍下扶手,嘴一张就蹦出来句:“把那些将军叫过来,本王要设宴款侍。” “噗”的一下,潘逸把茶喷出半丈。 “将军来了,谁守边关啊?” “不都有副将在?对了,记得那潘老将军不是你二叔?” “没错,他正是我二叔。” 提及潘老,潘逸脸上浮出几分得意。 “那好,你把他叫来,你替他坐阵。” “噗”,潘逸又喷了口茶。 “这可万万使不得,功夫我有,可是领兵打仗我从来没干过啊!” 潘逸叫苦不迭。荣灏不以为然,潇洒挥袖,道:“让你去装装样子,只不过几天的功夫怎么会有人打来,再说素闻潘将军名声,我正想见下他。” “陛下知道会扒你皮的。” “没事,扒我皮他还得骑马过来呢。我这可是巡察军情,骂我作甚?!” 巡察军情不去兵营,让将军们过来算什么巡察?敢情他是太无聊,找群人热闹热闹吧?潘逸心想。不过见荣灏怡然自得,怕是早就打定主意。 “这几天热了,要不你待下月初去请潘老将军。记住,就说商议国事。”荣灏又强调了句,潘逸除了点头之外也没什么法子。 亭外,那些食客打得差不多了,白花花的腚都印了红。走之前,他们不忘施礼谢恩,然后相互依扶,蹒跚离去。 一帮子人走得东倒西歪,像群老鸭哎哟哎哟地叫唤。 见此场面,潘逸忍不住开怀大笑。荣灏勾下唇角,然后端起玉盏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再抬眸时,他的目光不禁飘向院内修剪花草的粗使丫头。 潘逸也看到了那处,在丫头堆里找到了一张熟悉面容。他打一激灵,忙不迭地拱手道:“殿下放心,这事我定能办好,不过现手头有事,先走了。” 荣灏点头准了,眼睛移回戏台上,入了神。 熙园角落里,阿五正埋首绿丛中,一手持剪,一手捧花,将长得好的月季剪下放入篮中,等会儿好给后院里的姬妾送去。 听先前动静,她知道又有人挨了打,府中大主子没见过几次,见人挨揍倒是经常。她抬眸又窥视凉亭,却见潘逸迎面而来。阿五忙收到目光,盯着手里的剪子,剪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轻稳的脚步在不远处经过,阿五悄悄侧首,眼波微动。他迟了步子,她立马低头,直到脚步声走远。 不久,阿五掇拾好碎叶,提篮将鲜花带回后院,交给嬷嬷之后,她就去了府中的假山,那里正有个少年郎在等她。 阿五是潘逸带回来的,是他交出的银子,也是他牵得绳。 自那天离别后,潘逸时常会想阿五的来历,他搞不懂那姑娘怎会被家人狠心卖掉,莫非是儿女太多,吃食不够?又或是父母病弱,只能以女换药?而这些事,只有阿五自个儿才知道。 前些日子下雨。一天,潘逸路经后院,见一姑娘顶着帕子小跑。她急匆匆地将露天花盆搬到廊檐下,没料滑了一跤。花盆碎了,泥溅了一地,娇艳牡丹横卧在地,被雨水打残了。 姑娘半坐在地,抱住残花发愣。潘逸看她瘦小的身子淋得湿透,忍不住脱下外袍,以此作伞撑在她头顶。 姑娘抬起头,木讷地望着他,翦水秋瞳清澈见底。 这双眼睛梦里见过。潘逸心弦轻颤,微微睁大了眼。阿五依旧呆愣,就和初遇时的一样。 “你快些走,由我替你撑着。” 潘逸脱口而出,犹如许下豪言壮语。 阿五抿嘴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浆跑开了,连个“谢”字也没说。 嬷嬷过来时,潘逸就替阿五揽下这个祸事。他是主子面前的红人,嬷嬷自然不敢责怪,只叹牡丹命薄。 夜深人静,潘逸将这事细嚼了番,吮着其中甜意睡了过去。没料第二天,他又遇见了阿五。她似乎特意在暗处等着他,待他一走近,就匆忙地塞了一方绢帕,帕里包有红枣桂圆。 潘逸没明白她送个干嘛,想要问时,她又悄悄地跑了。红枣桂圆暖身之物,回到房中盯着绣帕看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她的谢礼。 之后,他就同阿五熟络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半个月过去,他们时常会相约园中,聊会儿天说说话,亦或许只是为了见上一面。 不知不觉,潘逸念叨阿五的次数变多了,看到片叶子,都觉得翠绿得如阿五的裙。其实丫鬟的衣裳一个样,偏偏在他眼里阿五身上的衣裳格外翠嫩。 终于,脚步声近。转回头,阿五正提裙踮脚,小心绕过来。翠绿罗纱下是双玲珑的足,包裹在五色丝绣鞋里。   ☆、第3章 我是没有存稿苦逼第三章 潘逸乱了心绪,他局促地站直身,一手撑石。过会儿他又觉得这姿势不好,便斜倚松木,两手环在胸前。 阿五看到他,弯眸浅笑,一不留神差点踩到坑洼碎石间。见此,潘逸忘了摆上好几遍的姿势,连忙上前扶住。待她立稳,他浓眉舒展,笑了起来。 “今天你怎么去园子里了?” 阿五抬起眸,红润的小嘴一抿。 “嬷嬷吩咐的,她说以后就让我去园里修剪花草。” 她说话轻声细气,柔柔的,不招摇。潘逸很喜欢,忙把荣灏给的桂花糕献给她。阿五和别的姑娘一样,似乎也喜欢茶点小吃,她很乐意地拿了一块往嘴里送。 潘逸忙追问:“好吃吗?” 阿五点头。“我娘也会做这个。” “哦?你娘手可真巧。” “没错,她还会做野菜丸子和烙饼。” 她巧笑嫣然,粉腮上露出两枚浅浅梨窝。见此,潘逸也高兴起来,不过转眼见她眼中灼辉黯淡,他又不免紧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家了……”说罢,阿五低头默声,慢慢啃起桂花糕。 思乡之情悄然散开。潘逸这才察觉,相处这么久,他从没问过她家里事。他幡然醒悟,刻意且笨拙地说道:“我也时常会想家,离家一年多,也没收到几封家信。” 阿五继续啃糕,没搭他的话茬。潘逸又仔细想想,接着又问:“你家在哪儿?” 阿五终于抬起头,伸手指向南边。 “就在那山后面,一天的脚程。”说着,阿五又低下头,声若蚊蝇。“明天是我娘的生祭,我很想回去看看。” 原来她娘死了。潘逸微怔,吃惊之余不由怜悯。见她黯然神伤,他也跟着不痛快了。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主意便冒了出来。 “我明天带你回去。一天脚程,骑马的话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真的?”阿五抬眸望向他,精致的小脸艳若桃花。 “当然,包在我身上。” 潘逸拍拍胸膊,把府里的规矩扔进了旮旯。 次日清早,近五更天。阿五悄悄地来到相约之地,她还是穿着昨日高腰襦,只是肩上多出个蓝布小包。 相比之下,潘逸倒是换了行头。 早上他在柜里挑半天,翻出件黑底宝蓝绸纹的骑服,又找出腰间墨玉。穿戴好后,横竖照了遍,觉得不自在便全脱了。虽然他看起来和昨日差不多,其实衣饰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天还蒙蒙亮,潘逸牵来青鬃马,拉上阿五,将她藏裹在披风内。出府之后,他忙把玄色披风趟开。阿五露出闷得红红的脸,难为情地看了他眼。 半羞半娇那一瞥,惹羞了少年郎。 潘逸红着脸,快马加鞭。没过多久,就来到阿五所说的小村庄。 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脚下皆是荒草。潘逸见之傻了眼,这哪像是人住的地方? 未等他反应,阿五就跳下马,然后从布包内拿出香烛糕点摆在地上。 “这……” 潘逸诧异,左右环顾,终于找着几根横七竖八的焦黑木柱。他又往深处走几步,弯腰拨开杂草,蓦然看见碎砖瓦,以及印在地上的模糊黑印。 从这蛛丝马迹中,潘逸知道了个大概。这里有过场大火,地上黑印应该是尸油。 那么,阿五她…… 潘逸怵然,转回头去,阿五正在磕头奠拜。她双目紧闭,无悲无喜,就如铺子里卖的瓷偶,漂亮却有些不真切。 “该怎么办?”潘逸踌躇,他不敢问阿五身世。耗了半晌,最后还是阿五主动提及。 “我曾经就住在这儿。一年多前,有伙恶徒趁半夜打劫了村子,他们见房就烧,见人就砍。我娘把我藏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但是爹娘还有我的弟弟以及别屋的人都死了。那伙人把尸体堆成小山放火烧了,火苗冲得半天高,还滋滋地冒响。” 说到此处,阿五就直愣愣地盯着潘逸所站之地。潘逸脊骨发寒,立马挪开几步。 “小豆儿,我弟弟已满十岁了,长得都有这般高。他一直喜欢跟着我,但是那一天,他没能跟来。” 阿五自顾自地说道,然后抠了几把地上黑泥,用布包裹起来。低头刹那,眼中似有泪闪。 潘逸不忍再听,忙跨到她面前,伸手拉起她。 “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若他们泉下有知,定会好好保佑你。” 阿五看着他,两眼红红但没说话。 潘逸口拙,不知如何安慰。他往四处环顾,想了片刻,道:“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先回去。” 阿五咬紧了唇,眉间不甘一闪而过,她听从他的话乖乖地上了马,回府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将布包抱得紧紧,低头走了。 这天夜里,潘逸烦郁难安,睁眼闭眼都是那处荒地,以及地上的尸油。接着,他又想到阿五,想她是如何逃出来,又如何落到人贩子手里。 潘逸心乱如麻,不知不觉想到天亮。见窗外泛白,他一骨碌坐起身,打算去向阿五问清楚,但是阿五再也没来赴约。 她像刻意躲他,见到他便扭身就走。潘逸受不了这般冷待,坐立难安等了三日,各种法子都试了,阿五还是不愿意理他。 潘逸不明白,愁得直掉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顿时开窍了,急忙干脆冲到园子里,趁无人之际把阿五拖到一边,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帮你去找那伙人,我来替你讨个公道。” 他很认真,憋足了一股拗劲。阿五直勾勾地望着他,像是打量,又像怀疑。 她不信他,不信他能帮她报仇。潘逸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又忍不住要当回英雄。 “阿五,你告诉我实情,我定会尽力去找那伙凶徒,不管如何,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 他信誓旦旦,无比坚定。阿五终于缓了眼色,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我不叫阿五,我娘唤我小鱼。鱼,是水里的鱼。” 原来阿五的乳名叫小鱼,她村子里有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皆成焦骨。阿五无处食宿,最后落到贩子手里。那贩子见她长得俏,想收做小,无奈家里婆子凶悍,只好将她卖掉。 说完这些,阿五两眼红红,露出鲜有的伤心模样。潘逸很心疼,安慰她同时又不免有些高兴。因为他是第一个知道这故事的人,也是这府里第一个知道阿五乳名的人。 阿五是府里的阿五,而小鱼是他一人的小鱼。 潘逸不再叫她阿五,小鱼这名字就成了他俩的秘密。 经过几番探询,潘逸查出那一带有几伙山贼长期作恶,他借管制之名找荣灏除恶。 荣灏赏花赏月赏美人正赏得兴起,一句话漏听大半,吃过美婢口中衔的樱桃后,才慵懒说道:“嗯?山贼?我怎么没听说过?随你吧。” 话落,他继续躺在软香春账中,眯起凤眸听戏。 算了,不管如何,结果还是好的。潘逸说完这事后就离开了荣灏的美人窝,兴高采烈奔回屋内,噔噔噔的几乎把青石板蹦穿。 “什么好事给你摊上了?” 孟青听到脚步身就从屋里出来。他俩同住一处,来到这里一年多,还从没见他这般高兴。 潘逸光笑不说话,一个箭步窜上台阶,一把将他抱紧。 孟青吓着了,身子矮了小半截。 “你这又是干嘛?!” 潘逸松开手,煞有介事地摇头。“你身子太硬,抱起来不舒服。” 孟青皱眉,拿折扇往他脑门上一敲。潘逸缩脖躲过,得意洋洋地笑。 “我刚才和王爷说这附近山贼猖獗,作恶多端。他竟然让我惩治,你说,这可不是立大功的好机会?” 潘逸想的立功,是立小鱼那处的“功”。 孟青听后摇起折扇,眉头紧皱。他思忖半晌,“啪”地合起扇面,往手心上一敲。 “不妥!” “嗯?哪里不妥?” 潘逸不明白,高兴劲儿被他一盆冷水浇了。 孟青撩下长袍下摆,款步下了台阶。月牙白的衣边拖过阶上青苔,他忙弯腰掸去泥灰,边掸边轻声说道: “你真是脑瘦胆肥。山贼都有靠山,你不摸清底细就胡乱捣腾,也不撞冲了土地爷的庙。” 潘逸听了不服,正声说道:“我们王府还怕地痞流氓?陛下派我们过来,又不是装样子的。” “呵呵,看来你没听过‘土地庙,水龙王’这一说。” “哦?那你说来听听。” 潘逸抬起浓眉,两手环胸等他说书。 孟青也不搭架子,扇子一敲便道: “‘土地庙,水龙王’指的是富贵楼的洪二爷和我们家的王爷。你看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洪二爷是这里的霸王,黑白两道做生意都得给他利钱,新官走马上任都要给他送礼。他不点头,没人敢撒野。你不掂量掂量,就提脑袋去了?” “谁说我没掂量过?”潘逸白他一眼。“与其胆小怕事做个缩头乌龟,还不如豁出去干一番,是输是赢我都认了。” “你可是家中独子。” 提及此处,潘逸犹豫了下,随后眼珠子一转溜,猛地拍上孟青肩膀。 “那你和我一起去,你鬼点子多,定能打他们落花流水!” 孟青斜眼睨他,掸灰似地把他手弹开。 “跳崖别拉上我。” “我们是兄弟。” “谁和你是兄弟?” “你,当然是你。” 硬得不行,潘逸便贴上他身开始麦芽糖似地黏。 孟青最受不了这一招,忙把他推出三尺远。 “好好,跟你去不就行了?别学姑娘,你这块头也不像。” 孟青嫌弃皱眉。潘逸奸计得逞也就随他去嫌。   ☆、第4章 四字不吉利我是第3.5章 日近黄昏,潘逸又来到相约之地,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消息告诉小鱼,好让她高兴。 来时,小鱼已经到了。她梳了新头,也换了新衣。嫩藕色的半臂,鹅黄的裙。风起袖舞,道不尽窈窕。 潘逸看得有些愣神,不知不觉缓下脚步。小鱼突然回首,霞光映衬在瓷做的脸上,而她的眸竟将这艳色压下大半。 “潘哥哥。” 她笑盈盈地轻唤,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潘逸唰地脸红耳烫,待腮颊稍凉才走过去。 “呃……今天……你……” 他突然结巴了,本来想好逗人笑的话竟然全不记得了。 小鱼没察觉到他的局促,小手拉住他深蓝绸边的衣袖,边走边笑道:“快随我来,我找到个好地方。” 她像灵鸟,雀跃地跳入林中,上了后山。潘逸被她拖着,人轻飘飘的,似要飞去九霄云外。 小鱼把他拉到一棵老松前,然后抬手往上指指,接着脱去绣鞋,灵巧地攀到树上。 老松近五丈高,盘根错节,糙枝粗皮。 潘逸哑然,眼睛就随着一副玉似的小足往上移。 小鱼爬得飞快,一会儿就到树冠。她坐上一根粗树枝,悠哉悠哉荡起小脚,笑眯眯地招招手。 “快来。” 潘逸回过神后,连忙卯足劲,使出生平绝学爬上去。离她近了,他便大显身手。一个鲤鱼跃龙门,稳稳地跳到侧枝上。 粗枝轻晃,松叶沙沙作响。小鱼紧张地绷紧身子,道:“小心,别摔下去。” 潘逸不以为然地挑起眉,练杂耍似地晃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下,两脚弯勾紧树枝,像猴子似地荡了个转。 小鱼似被吓到了,立马涨红腮颊,愠怒道:“再这样我走了!” 见她生气,潘逸连忙坐定,讨好道:“我听话,你嘴别撅这么高。” 小鱼瞪他一眼,依旧气呼呼地鼓腮帮子。潘逸拿肘碰碰她,她不理;再用肩顶顶她,她还是不理。 这下玩笑开大了。潘逸挠挠头,想了会儿后,可怜巴巴地皱眉求饶。 “我知错了,你别生气。” 小鱼撅起的嘴慢慢平了,她斜眼瞥下,又轻哼一声。 “我是找你来看好玩的,你倒吓出我一身病。” 潘逸爽朗地笑了起来,问她:“有什么好玩的。” 小鱼笑而不语,两指放至唇间吹出“啾啾”的鸟啼声。没多久,鸟儿全都叽叽喳喳地欢叫起来。 突然,小鱼兴奋地拉拉潘逸袖摆,说:“看那儿!” 潘逸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落日熔金,一片绚彩简直要化了眼睛。小鱼的鸟叫声引来无数鸟儿。它们落在枝间,飞过潘逸手边,带着一缕残金,将寂静的林子搅得热闹了。 归巢的鸟儿,西边的红。长这么大,潘逸第一次发觉落阳如此壮美,他望着尽头的五彩绚丽,恍然如梦。 “原来有这么美的地方。”潘逸喃喃,侧过头去,他的小鱼在笑,清澈的眸子里掬满绚烂。 “我以前常坐在树上看日落,那里能看到山,这里看不到。我时常会想什么时候能回去,看来如今是回不去了。” 说着,她眺望起天地尽头,爱笑的眉眼似被余辉凝住了。 潘逸听着她的心事,胸口就像被狠狠揪了把。他想把她眉间半点忧愁抚去,而一转眼,小鱼又笑了,俏丽的脸蛋比景色更娇美。 “说这话干什么呢?潘哥哥。你看,那只鸟儿迷路了。” 潘逸转头,果真见到一只雏鸟忽上忽下,碰碰撞撞。见那呆样,他也忍不住笑了,忙说:“我替你把它抓来。” “哎,别!”小鱼急急拉住他,两只手小心撞在了一起。 柔荑如丝滑过手背,潘逸心弦轻颤,不禁抖擞。小鱼的脸更似被烫过,红过天边彩霞。她羞涩低头把手藏到袖里,过了半晌都没发声。 潘逸的脸也红了,看到袖边无意露出的一截玉白,他不由自主挪起屁股往她身边靠。小鱼抿起嘴,往外移了点。他再靠,她再移,不知不觉两人快移到枝中间,粗枝受不了二人重量往下沉了几分。 “小鱼,其实……我……我……我……” 终于,潘逸鼓起几分勇气。他想说: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但是“我”了半天,最要紧的那几个字没有蹦出来。 小鱼轻笑,娇羞难猜。潘逸紧张得都快断气,脸更是红了几分。 “小鱼,我……我……我……” 后半句话眼看要挤出来了,“咯嗒”一声,粗枝蓦地往下猛沉,齐齐两声尖叫,惊了鸟儿美梦。 危急关头,潘逸一把抱住小鱼,以身为垫。好在底下土松,他又有几分功夫,才没摔得头破血流,容貌尽毁。 潘逸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然而又是“咯吱”,那半垂着的粗枝晃晃悠悠几下,迎面砸来。潘逸苦笑,心里在想:说句喜欢怎会这么难? 细长松针落到潘逸脸上,刺得他哇哇大叫。小鱼忙弹起身,使劲把他拉起来。两人灰头土脸地跑出了林子,拍光身上树叶烂泥,潘逸这才把最重要的事告诉她。 小鱼听他说找到凶徒几乎不敢相信,急问:“真的吗?你真的找到他们了?” 潘逸连连点头,道:“当然!那群山贼作恶多年,我定会把他们抓来为你讨个公道。” 说这话时,玉般少年多了几分威武。小鱼感激涕零,梨花泪染了芙蓉面,看得潘逸心疼坏了,他忙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小鱼用完将帕子收起,然后吸吸鼻子,羞涩说道:“洗干净后还你。” “不用洗,不用洗!我自个儿来就成。” 潘逸急忙伸手,怕上面的汗味把她给熏了。小鱼手腕一转,将其藏到身后,红着脸低头跑了。 潘逸云里雾里,反应过来之后人已不见踪影。 “死丫头哪去偷懒了?!还不快把那盆海棠给两姑娘送去?小心别摔坏了,这海棠比你人还贵呢!” 阿五刚回院中就迎来一顿臭骂,她没顶嘴,低头将袖里的男帕塞紧,接着就照嬷嬷吩咐,捧上玉海棠去了双春园。 园里住着对孪生姐妹,是荣灏最宠的两位美人。阿五见过她们一次,两姐妹穿着一样的云烟软罗裙,在园中肆意糟蹋她的花草。 阿五不喜欢她们,放下海棠花后就离了园。走到门处,眼里突然闯进一条明晃晃的威武金龙,张牙舞爪,霸气得很。 阿五没有抬头,弯腰屈膝,作了福礼。 荣灏止住步子,低头打量这个有意藏脸的丫头。 “你是阿五?”他突然问道,语气如冰,冷冷刺上她心尖。 阿五心头一紧,随后如平常般点头,轻回:“奴是阿五。” 荣灏莫名轻笑,甩她于身后,大步走进了双春园。紧接着,美人娇嗔隔空而来,就像青楼姑娘的莺啼。阿五起身站直,回望一眼,然后匆匆回了丫头房。 *** 得了美人心,潘逸兴奋得一夜未合眼,次日清早他就拉来孟青,带几队人马闯入城外山林,誓将山贼一网打尽。 那些山莽霸道惯了,不知这次是燕王兵马,不但没逃,反而持枪舞刀和他们硬干。 潘逸相貌清秀,一脸青涩,而孟青又是文弱书生,手不能提、拳不能打。见此二人,山贼们哈哈大笑,戏谑这是两娘儿们。 潘逸恼了,拿出看家本领,使得一手红缨枪,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几个回合下来,山贼逃得逃躲得躲,威风灭去大半。而孟青早在四处布下天罗地网,不管他们往哪边跑,都是这瓮中的鳖。 三天之后,潘逸凯旋而归,除抓回那群恶霸还缴获不少真金白银。回到燕王府后,他向荣灏报功。荣灏正在亭中画荷,一面细描一面问:“这次抓来多少人?” 潘逸翻翻眼,掰掰手指头,道:“贼首三人,其余有三十六人。” 荣灏煞有介事点头道:“不错,本王要好好赏你。我让厨间做了五十打桂花糕,让你一次吃个够。至于那群恶徒就先关几天再说。” 话落,一朵娇艳红莲跃然纸上。荣灏不甚满意,他回望亭中的莺莺燕燕,随手指了一人。 “站到那边去,本王替你作画。” 美人受宠若惊,连忙提裙小跑到他所指之处,千娇百媚摆出姿势。 奔波三天,给五十打桂花糕,盘算真是越来越精!不过潘逸并没因此不高兴,他施礼告退,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小鱼,好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潘逸已筋疲力尽,他知道此时的模样定是潦倒,可一想到她,累痛就全都抛下了。约会之时,他强打起精神,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地说当时自己如何英勇。 “那三贼见我便操起大刀,我往旁边一闪,使出银蛇出洞……” 潘逸边说边做起躲闪样。小鱼捂嘴偷笑,然后从袖里拿出洗干净的汗巾小心递上。 “别说了,这个给你擦脸。” 帕子叠得整齐,还有股茉莉香气。潘逸接过后不舍得擦,就拿袖子抹去额上细汗。 小鱼面红耳赤,羞赧抿嘴。过了会儿,她开口道:“潘哥哥,你能否带我去牢里看看,我想知道杀我爹娘的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她这话,潘逸为难起来,照例他不能带人进去,若被荣灏知道,十个屁股也不够打。但见小鱼急切,犹豫再三,他还是答应了。一入夜,他便让小鱼乔装打扮,偷偷带她去了地牢。 牢中昏暗,气味难闻。火烛如鬼火,浮在半空。潘逸以为小鱼会害怕,没想到她胆大得很,冲在前头把每个牢笼、每张脸都仔仔细细地看了遍。 “你个龟孙子,敢关老子?老子定能让你不得好死,等着吧,等老子出来!” 贼头看到潘逸,突然冲到牢前放肆大叫。潘逸忙把小鱼拉回,用剑柄狠捅了贼头下腹。贼头蹲身哀嚎,嘴里仍在骂骂咧咧。 小鱼打量他半晌,只道:“我们走吧。” 潘逸迫不及待要带她离开这污秽之地,连连点头道好。 回去路上,小鱼闷闷不乐,潘逸以为是牢中臊臭把她给熏着了,便关切问道:“是不是不舒服?那里的确臭了些,多吹吹风味就散了。” 小鱼没回他,一直蒙头走路。潘逸快累垮了,没注意她言行异样。送她走后,他就回到屋里瘫倒在榻,夜梦里就见一条锦鲤从他手边游过。   ☆、第5章 我是警告楼上不要乱报数的第五章 混了一年多的燕王终于干了件“狗拿耗子”的事。愁了当地知府,扰了巡检校尉。 山贼被关第二日,同知大人就登门拜访,还带来块好玉石。管事的来传话,荣灏正与双春在留春园中玩小猫扑蝶,嘻闹了大半个时辰。 “咳咳,殿下,同知大人等候多时了。”管事捂嘴轻咳,适时提醒。 荣灏摘去遮目香帕,敛了喜色。大春儿见之忙端来香茗奉上。荣灏喝去大半杯,缓下气息肃然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小春儿忙将玉骨折扇送他手上。指尖相触,秋波暗送。荣灏抬手轻挥,拂灰般将她俩掸开了。 不消半刻,同知走入园内,一见荣灏便行跪叩之礼。滚圆身子像肥蛆,蜷在玉阶之下。 “同知,不必多礼,请起。” 话听来彬彬有礼,但口气和他脸一样,冷冰威严。 同知叩首谢恩,起身后忙给随从递上眼色。随从将锦盒双手奉上。 “殿下。昨日南山上,一老夫捡到块奇石并交于府中。参事一看就知这块美玉。微臣觉得这是祥瑞之兆,特将此物献给殿下。” 荣灏低眸扫眼。锦盒中的石头其貌不扬,状似烧饼。他拿起后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剑眉微蹙。 “奇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出来?” “殿下,这是玉石,形似仙桃啊。” “仙桃?我怎么觉得像块烧饼?” 语毕,荣灏将手中“烧饼”拈上拈下,没料一个失手,石料摔在卵地上应声而碎,“啪”地豁成了两半。 同知瞪圆牛眼,倒抽冷气。 荣灏惊诧,愣了小半刻。接着,他掩虚似地摇起折扇,故作轻松道:“正好,你一半,我一半,有桃要一块吃。” 内侍听后便将地上碎石捡起,包起一半递给同知。 同知哭笑不得,只好鞠身谢恩。 荣灏道:“正好今天闷得慌,同知陪本王游园如何?” 此话一出,正中下怀。同知忙拱手作辑,道:“多谢殿下,此乃微臣之福。” 荣灏展扇轻摇,掩嘴冷笑。他往深处走去,同知忙跟其身后,心里思量如何说山贼的事。 园中海棠正红,如火似血。荣灏的心意似落在花花草草上,没走几步便驻足,然后吟上一首烂诗。 同知察颜观色的功夫了得,见他心情大好,忙说:“殿下。微臣听闻殿下捉拿了一伙山贼,这真是为民造福!不过燕王府是矜贵之处,怎能让这些恶徒玷污?要不将他们转至城中大牢,殿下您看如何?” 一步、二步、三步……荣灏漫不经心,闲庭信步。 同知又忍不住道:“殿下……” “你有听过‘土地庙,海龙王’吗?” 荣灏轻言细语,仿佛是不经意提及。 同知吃了一惊,但未失态,他压低脑袋,恭敬道:“殿下,微臣不曾听过。” “哦?可是坊间流传得可厉害了,他们说这里有两位爷,横数竖数,我都是排第二。” “殿下,这……这……这定是居心叵测之徒坑蒙殿下,微臣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同知两手紧握成拳,义愤填膺。 荣灏勾下唇角,摇起手中玉扇,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你先前说的贼人就全都砍了吧,人头挂于城门之上并昭示天下:若敢贪脏枉法,严惩不怠。” 荣灏说得轻巧,砍三十九个人的脑袋就像杀三十九只鸡。 这下同知的脸刷白,他思忖片刻,说:“殿下,毕竟人命关天,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怕是不合适。” “那你说砍多少人?” “这……” “这样吧,砍去首贼十人,其余黥面发配。这事就交于你去办。” “呃……”同知面露难色。“微臣不知有句话当不当讲。” “不当讲。” 荣灏突然转过身,收紧手中折扇,低声道:“怎么?同知大人觉得砍少了?” 他的眼神凌厉如剑,不见先前浑浑噩噩之状。 同知暗惊,像被他看穿心思一时惶恐万分。他屈膝弯腰,颤声回道:“这……微臣就照王爷意思去办。” 荣灏颔首,唇角一勾,挥袖将同知打发。走了几步,见一片月季花繁叶茂,他伸手拈下片略有长歪的叶,两指拧搓叶梗,漫不经心道:“这叶长得不好,全拨了吧。” 内侍福佑低头领命,悄声吩咐完左右后,又随荣灏身后走上石桥。 清池中的幽莲含苞欲放,荣灏不禁驻足,望着婀娜出了神。 福佑顺着他所望方向看去。荷塘边,柳荫下,俏影如画。 福佑心领神会,恭敬上前低头道:“书斋的花儿不够娇艳,奴让阿五送上一盆。” 荣灏凝住目光,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王嬷嬷找来时,阿五正在清池边喂鱼。锦鲤一嗅到生人味,纷纷游走。阿五回头,看到一双肥脚便起身福礼。 王嬷嬷不温不火地说道:“买你可不是让你来玩的,书斋等着花呢,还不捧两株好的去?” 阿五颔首,匆匆回到花苑。交头接耳的婢女们见到她来一下子散开了。有个直肠子的姑娘忍不住嚷嚷: “今天出怪事了,竟然要粗使丫头送花去,平日不都是幽兰居自己来取的吗?唉,我们命苦,不值五十两银子,摆明了不讨人喜欢。” 阿五装作不懂,挑了盆粉中带紫的芍药准备送去。刚捧起,她不禁思忖,然后放下花盆,抓把黑泥放在手心来回搓几下。 阿五脏兮兮地去了幽兰居,入了月牙门洞就见福佑候在檐下。她把花盆放至院角,福佑突然发话: “谁让你把花放这儿?快放里头去!” 阿五照他的话做了,她轻轻走进书斋,刚将芍药放置花架上。这时,又有人道:“搬这边来。” 极好听的声音,就是有点冷。 阿五僵了片刻,回过神后四处寻声。 天青色的纱横隔斋内,纱后身影朦胧。 阿五略惊,迟疑小会儿后便捧上花盆,撩起云纱。玉珠叮叮作响,帘后人像是没听到动静,依旧埋首作画。 阿五悄悄把花放下,恭敬揖礼。荣灏瞥见一抹嫩绿轻晃,似有离开之意,便沉声道:“没让你走。” 阿五止住脚步,往那儿看去。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正细细勾勒纸上牡丹。执笔的手纤长光滑,如玉雕琢。阿五忍不住顺着它往上看去,眼波滑过锦缎金丝,最终定在了他的脸上。 荣灏长得略阴柔,眼梢微挑,鼻梁挺直,唇薄且红润。国君四子郎独绝艳,世无其二,阿五却觉得他不如潘逸耐看。想着,荣灏忽然抬起头,着实吓了她一跳。 荣灏轻挑剑眉,问:“我可比画好看?” 阿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她极自然地垂下眼眸,欠身道:“恕奴愚笨,奴不懂画。” 荣灏像是没听到,把笔搁上,卷袖净手。阿五立在原处,不知将架上白巾递上。 见她木讷,荣灏似有不悦,剑眉拧起,道:“还不把布巾递来?” 阿五伸出两只污黑小手,面露为难。 “殿下,奴手脏递不得,奴帮你唤人去。”说着,她退到帘后,欲到门外唤人。 “慢着。盆里有水,洗干净过来。”荣灏低声命道,话落,转身走至屏风后。 阿五探首,隐约见其后有张锦榻,思忖片刻,又道:“殿下,奴不敢。” 一而再、再而三,荣灏的兴致终于被她推没了。他走出屏风,踱步到她面前,两眼如刀狠狠地在她身上剜了圈。 “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阿五立刻垂眸鞠身,惶惑不已。 “恕……恕奴愚笨。奴真不敢。” 粉腮含羞,菱嘴浅抿。她有些害怕,柔弱双肩轻颤。荣灏怒气被这娇媚磨消了,他抬手扯下架上布巾,沾上水一点一点地把她手擦干净。 污黑小手渐渐露出原貌,白如霜雪,柔若无骨。荣灏把它放到鼻下轻嗅,隐隐地有股茉莉香。 阿五忐忑不安,没来由的劫乱了她的分寸。她不自觉地手抽走,往帘边退。 荣灏莫名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不羁,还带了些许轻蔑。 “我记得你胆子没那么小。当初在市集,你那般看着我,没见你怕。” 他记得笼子里的她,在掀起黑帘的刹那,她就像只沉淀千年媚惑的妖,用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用眼神向他乞求。而现在她却像良家女,懵懵懂懂,一副明眸清澈无辜。 这不过是女人的手段,荣灏不屑一顾。他拦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上了锦榻。 阿五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多少有所打算。然而脑子里突然闪过个人,所想所念又全都乱了。 “今日奴身子不方便,没办法伺候您。” 阿五抱着一丝侥幸,荣灏并未停下,他解了她胸前绸带,脱去她鹅黄薄衫,把手探入她的胸抹。 阿五急了,连忙双手护胸扭过身,失声叫道:“不行!” 荣灏微愣,似乎被她的狮子吼吓到了。阿五缓回神,后悔已来不及。她连忙跪地,凄声道:“奴今日不便,还望殿下恕罪。” 荣灏轻哼,斜眼瞥着跪地的她。微挑的凤眸幽暗,似笑非笑。 “下去吧。没你事了。”   ☆、第6章 我是安分守已的第六章 事后,荣灏没来找她,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好日子。阿五继续摆弄她的罂粟花,还有池子里的锦鲤。鱼儿悠哉,觉不得愁。阿五很羡慕,曾几何时她也像它们一样,欢快无忧。 “小豆儿别闹,到旁边去。” “胖丫早上不是刚喂过,又来讨食?” “蔡姥姥,你怎么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腿疼?” …… 阿五给每条锦鲤都取了名字,每当她来,它们都会靠过来探头摆尾。 突然,池中多出个倒影,把她的鱼儿全都惊走了。 阿五看到青涩俊俏的笑颜,不自觉地压低脸。潘逸见状以为她是怕被人撞见,就往四处张望。 “别怕,这里没人。” 阿五仍低着头,待腮颊潮红褪去,才敢抬眸。 “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今阿五有些不待见他,说话不如平常。潘逸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好些天了,他都在园子里等,她却没来。 “我想你……怎么没来。” 潘逸吞吞吐吐,原来只想着那三个字,却不自觉地多出后半句话。阿五腮颊微涨,她又把头低下,逗弄水里的鱼儿。 见她不冷不热,潘逸如油煎火烤,他也不顾旁边是否有人,蹲到她身边急切问道:“小鱼,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有做错事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想理。” 潘逸顿时语塞,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终于记起原由。 “该不会气我失约吧?那天事出紧急,我实在没法脱身。” 不是这件事。阿五心里念叨,可是为了掩住心事,她也就顺着他的话,随意问道:“什么事有这么重要?” 果然!找到症结潘逸心里痛快了,他凑近小鱼,腼腆地笑了笑。 “这个没法儿告诉你,过几天你定会知道。”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阿五撅嘴,翻他个白眼。潘逸依然在笑,只是很勉强。 “真不能说,你别怪我。” 过了三天,潘逸不能说的事大白于天下。 富贵楼的洪二爷被人密告私制龙袍,有谋反之意。燕王荣灏亲自带兵入其府,在牌匾后搜出龙袍一件,几封通敌密函。 铁证如山,洪二爷就地正法并诛连其九族。之后上至同知、下至县令全部革职查办。荣灏所呆的辽州血洗七日。阿五听说,地都变红了,只有燕王府这一片是干净的。 原来荣灏是这样的人物。阿五庆幸当初选了他,要不然自己也成富贵楼里的一缕魂。 只是如今她该怎么选? 夜沉了,白日躁热仍未散去。这几日燕王府热闹,近两更天,依然灯火通明,莺歌竹乐隐约可闻。 婢女们都坐在院里聊天扇扇,说哪个伶人唱得好。阿五趁她们热络便悄悄离了院子。 月光如水,悄然而淌。池中莲荷已娇艳,婀娜万千。 “小鱼。” 一声轻唤,似来自池莲。阿五回头,就见一抹淡影,月华之下犹如修竹。 卟嗵卟嗵,心跳得厉害。潘逸迎面走来,笑颜腼腆青涩。阿五低首垂眸,眼睛从他身上移到自己脚尖。 “等好久,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 他喝过酒了,呼吸之间有股淡淡的酒香。阿五只觉得腮颊发烫,似这酒气的缘故。 “说好了,当然要来。” 她嫣然一笑,明眸弯成两道月牙儿。潘逸满心欢喜,几乎想上前抱住,脚一跨又察觉不对,便低头拿出袖中的梅花簪子双手递上。 “今早我去街上,无意间看见这个……这个想……送给你。” 后半句话他越说越轻,还结结巴巴。阿五抿嘴,不好意思地把他的手推回去。 “这个我不能要。” “为什么?” “就是不能要。” 潘逸急了,他找了好几个铺子,偷偷地挑半天才选中这支梅花簪,她不要,他送给谁去?想着,他上前一步,抓住阿五的手,硬将把梅花簪子塞给她。 “我明天要走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不知你会不会想我,总之我每天都念着你,这簪子你定要好好收着,就当是我……” 阿五听到他要走,怔怔地看了半晌。 “你要去哪儿?” 潘逸无奈地叹口气,道:“去我二叔那儿。王爷吩咐的,我要替二叔把几天门。” 阿五听后心里没底,又问:“你还回来吗?” “应该会回来。” 潘逸底气略显不足。阿五不语,脸隐暗处也不知是何表情。潘逸难过透了,抓住她的手施了狠劲。梅花簪子几乎要嵌入阿五手心,阿五硬是把疼吞了下去。 “若我回来,你愿意和我在一块儿吗?若愿意就点个头。” 潘逸望着她,乌黑的眸渐渐深邃。阿五不答,他又向她逼近,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那股酒香已是越来越浓。 “你醉了。” 阿五抽身躲开,往后退去。潘逸不死心,又把她拉回。 “醉了好,如果不醉,我是万万说不出这些话的。小鱼,我喜欢你。打见你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 “别!”阿五忙捂上他的嘴,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别说不吉利的话。” 潘逸笑了,炯炯双眸璀璨如华,似与星辉相映。 “你这是答应了?”他挑眉轻问,竟露出些许不正经的味道。 阿五满脸通红,连忙松开手,咕哝道:“我才没答应你呢。” 说完,她手一抽,像条狡猾的鱼从他身边溜走。潘逸追上去,想要牵住她,手一伸只勾到她的袖边。薄丝划过,留下一缕香。 阿五脱了鞋袜,把脚伸入池中,雪白小足就如两截玉藕,月光之下几近透明。潘逸看愣了,立在旁边入了定。阿五冲他一笑,向他招招手,他这才回过神。 池水微凉,潘逸赤脚伸进去时,不由抖擞了下。 阿五见之,便笑道:“酒醒了吧?可别在说胡话了。” “哪有。” 潘逸面红耳赤,酒劲褪下之后他又胆小了,想起先前说的话略微懊恼,细细思量又高兴至极。 阿五静默片刻,道:“你回来后能否再帮我?” 潘逸心里咯噔,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阿五解释:“杀我爹娘的不是那些人。” “那会是谁?”潘逸糊涂了,没想到费去番功夫还抓错人了。 “我不知道,应该有七个,骑高头大马。上次去牢里看过,不会是他们。要不你再带我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 话落,潘逸凝神思忖,除了山贼他实在不知道会有谁打劫破村子,而且线索也已经断了一年多,查起来定是困难。不过再三思量,潘逸还是点了头。阿五笑了,她从腰间取下一只鱼形木雕,要系上他手腕。 她靠得如此近,秀丽眉眼,娇嫩唇瓣,伸手可得。潘逸又醉了,忍不住凑过去,轻嗅起她的香甜。 这次阿五没躲开,她羞涩垂眸,想把鱼雕系上,可是几番套、弄,红线总在指尖滑走。 潘逸把头靠上她的肩,睁着大眼如小狗乞怜。阿五腮颊飞红忙把他推开。潘逸轻笑,再靠过去,有意无意地吻上她的红腮。 “小鱼,我喜欢你。” 他在她耳边轻吟,不安分地把嘴移到她唇边。阿五垂下眼眸,像是等他靠近。一个浅吻如约而至,青涩腼腆地落上唇瓣。阿五不禁轻颤,被那股酒香熏得微醺。 朝思慕想的亲吻塞过香蜜,碰触的刹那间混身都温暖起来。气血翻涌,潘逸头晕目眩,他忍不住再次靠近想多擒几个香吻。阿五却一把将他推开,起身落跑。 潘逸顿时清醒,以为自己心急把人吓走了。正当懊悔之时,眼角余光瞥到个身影。他无比错愕,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将小鱼掉下的绣鞋塞入后腰,“蹭”地站起身。 “殿下,你来了呀。” 潘逸笑得僵硬,离他十步开外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荣灏拧起眉,上下打量,问:“刚才见你喝了那么多酒,怕你醉了出事,所以来看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热,天热,浸会儿脚。” 潘逸的脸像上了浆,身子也没法动弹。荣灏往他脚上看,又朝他脸瞅。 “别贪凉,这天还不算热。走,我们再去喝几杯,为你饯行。”说完,他勾上他肩膀。潘逸心快跳出嗓子眼,忙以解手为名跳到树后偷偷将绣鞋塞进衣裳里。 当夜,潘逸的行囊里多了双绣花鞋。塞进去前,他把它们摆在手里看了又看。小鱼的足小巧玲珑,还不及他一双手大。他看得入神咧嘴傻笑,有人过来都没察觉,抬起头时孟青已近在眼前。 潘逸吓一跳,仓惶地将东西收好。可惜慢了半步,人家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是那阿五的?”孟青一语道破。潘逸脸上热潮还未褪去,又涌起一波。他故瞪大眼,矢口否认。 “不是她的。” 孟青斜睨,呵呵干笑。“骗人你还嫩呢。” 潘逸涨红了脸,干脆坐在那里不吭声。 孟青又戏谑道:“小心惹到个妖。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潘逸听后不禁恼怒,立即瞪起大眼,冲口而出:“你才是妖!” 话落,他拿起包裹气呼呼地进了里屋,帘子一甩,差点打上孟青的脸。 孟青愣了下,缓过神后一脸无奈。   ☆、第7章 我是勾引收藏君的第七章 次日清早,潘逸就离了燕王府,驾马到平洲请他二叔入城。从平洲到辽城骑马约七天,除此之外,另有几位定国将军,荣灏的众将宴便摆在半月后。 潘逸刚走的那几天,阿五修花喂鱼时常心不在焉。天热气燥,嬷嬷骂起来也比往常凶。 某日晌午过后,王嬷嬷突然换了张菩萨脸,她找上阿五,随行而来的还有位打扮光鲜的妇人。 王嬷嬷扯起脸皮笑着道:“阿五,你的出头之日到了。跟着崔娘去吧,记得好生伺候着,也不辱我带你的名声。” 崔娘是群芳阁里的主事,院里的丫头常提及。她们说进阁等于上金山,只是捡不捡得着金子就要看命。双春姐妹命好,被荣灏宠着。命不好的,就要被当飨食送客。 王嬷嬷刚吩咐好,崔娘就把阿五领走。阿五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一盆罂粟花和一支梅花簪子。 进了阁,崔娘就问她会不会唱?能不能舞?阿五摇头说不会。旁边美人听后偷笑。 崔娘摇头叹息,道:“浪费了好皮相,既然什么都不会,你也只能陪人喝酒了。” 府中美人多如星子,不会唱、不会跳,哪入得了王爷的眼?阿五就属命不好的,一来就做最下等的婢,替双春姐妹端茶奉水,看她们练舞。 只因得了宠,双春趾高气扬。茶太烫太凉都要摔脸,而且每次只挑阿五骂。阿五逆来顺受,从不回嘴。双春觉得愣木头没意思,就换了个人欺负。 日子一晃,已到六月。潘逸走了十多天了。夜深人静时,阿五会拿出他送的梅花簪戴上,对镜扶鬓左照右瞧。 她笑着道:“今天崔娘说府里设宴,要我去陪。你瞧,她还帮我点了守宫砂。若你赶得回,我就选你。” 说着,阿五撩起长袖。雪白臂弯上,一点朱砂就如情痣,水擦不掉,泪化不开。 六月十日一大早,就有几辆墨车从西北面驶入辽城。自洪二爷死后,这座城头一次这般热闹。马碲声碎,旌旗招摇,车轮压过青石砖咯吱作响。 “听到没?人都来了,你们还不利索点?” 崔娘一发话,姑娘们赶紧梳妆打扮。阿五还没梳头,她就盯着一堆燕脂花粉,像是无从下手。崔娘走到她身侧,伸手撩起及膝青丝绾出个松髻。 “这个不好看。”崔娘对镜琢磨一会儿,松手又帮她绾发,换了三个发式终于满意。 “去的时候机灵些,若讨人喜欢把你要去,也算是你的造化。”崔娘一面替她上粉一面小声说道,淡然神色已像看透世事,至少是看透了阿五。 阿五垂眸,将刚上唇的燕脂咬得斑驳,白齿上沾了些许耀目的红。 “我要被送给谁?” “林将军。他也算个厉害人物,手下黄巾军可是出了名。这头一次难免会疼,挨过就好了。”说着,崔娘取来白巾擦去她唇上残红,再用银钗挑些胭脂轻抹上去。 阿五抬头看向妆镜,镜中人儿粉腮含羞,明眸善睐,胜了玫瑰几分颜色。 阿五道:“我不想跟他。” 崔娘顿下手势,望着镜中的人儿缄默不语。 没过多久,银铃作响。有人在外喊话,说人都到齐了。崔娘回头唤姑娘们起身。阿五便放下梅花簪子,随她们身后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搓着手心,好将上面的梅花印抹去。 宴设于留春园,碧纱为帐,金玉作盘。宴上除了武将还有文官,为此,荣灏特建曲水流觞,将杯盏置于荷叶之上,流经各座,汇于玉清池。 池上水榭近在咫尺,卸去一面正如戏台。伶人在唱《出塞记》,侍婢款款而来,一下子抢光了他们的风头。 荣灏好美人,府中皆艳色。久经沙场的糙汉见之,不免心动。 阿五见到了林将军,三十多岁年纪,虎背熊腰,一双眼睛贼溜得很。她欠身行礼,那对老鼠眼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随后便是一声笑。 阿五入座侍奉,刚端起酒盏,粗糙大掌借案纹遮挡偷摸上她的腿。阿五故作娇羞扭头,暗地里瞥了一圈。 席上,几员大将神色各异,有些沉醉不已,有些则不屑一顾。特别是主位西侧的老将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与之相比,荣灏倒是轻松,一面看舞一面指叩扶手,时不时与旁人说几句。 “你叫什么名儿?”林将军突然问道,一只手已搂上阿五细腰。 阿五收回神绪,蹙眉思忖,随后淡然一笑道:“将军不必记我。” 话落,她挪开他的手,施礼起身。 *** 一曲终了,双春回耳室歇息。丫鬟捧来茶盏,谁料突然被人撞了,满满一杯热茶全泼在大春儿脸上。 “哎呀!” 双春惊叫,丫鬟吓个半死。她们齐齐看来,就见一脸无措的阿五。 “死丫头!” 一掌掴来,打得丫鬟分不清南北。大春儿又上前一步冲向阿五。两人推搡拉扯,“嘶啦”一声,大春儿的舞衣扯坏了,袖子被拉去一大截。见姐姐吃亏,小春儿连忙冲上去,三人扭抱成了一团。 崔娘闻声赶来,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开。大春儿衣裳坏了,小春儿脸上挂了彩。阿五还算好,只是头发乱了。 “怎么回事?!你们造反不成!” 崔娘词严色厉。 双春气呼呼地拔下头饰往地上狠摔。 “不跳了!谁有本事谁去跳!”话落,姐妹俩赌气走到一旁,含着泪相互安慰。 阿五见崔娘看来,委屈低头解释道:“刚才不小心撞到丫鬟,泼了她们一身茶,已经赔过不是了。” 崔娘左右相望,过了小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打,那也应该有本事跳。” 不等阿五回话,她就把她带走。双春姐妹幸灾乐祸,偷笑着等看一出好戏。 酒过三巡,荣灏有点醉了,这时潘老起身告退,说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他走得干脆,还有些怒意。 荣灏起身敬送,到了院口又与潘将军耳语几句。潘将军的严厉神色渐渐柔缓,恭敬行上大礼后才离去。 回到席间,众人又端盏送杯。沙场将士都是喝酒好手,燕灏一人抵挡不住,只好拉来孟青作陪。 趁此空隙正想去解手,稍稍起身,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俏影。荣灏略惊又坐回原处,身子微倾,凤眸半眯,望向池上水榭。 绯红的裙,雪般的肌,舞娘正如三月桃花娇艳明媚。 雅乐声起,她勾着裸足在地上划出半圆,脚腕上银铃微微轻颤。随那一声轻鼓,长绸如水飞洒而出。众人拍掌叫好,荣灏却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舞娘身姿曼妙,宛若飞仙飘下水榭,一双玉足点上池中莲叶。莲下无依托,她就像施了法术,舞于莲荷之上,婀娜多姿惊煞众人。 不知不觉,荣灏看得入神,一双凤眸随艳影轻移。舞娘的眸子便随着他,轻挑媚笑。 这双眼睛就是笼子里的妖眸,媚惑且带着一股野性。它不逃不躲,挑衅似地迎上他。 一场不见兵刃的交锋,荣灏落了下锋,他勾唇浅笑,招来内侍轻嘱几句,接着与众将示敬,起身离席。 片刻,内侍走到孟青身侧,恭敬拱手道:“孟公子,殿下身子略微不适,麻烦您把持。” 孟青点头,再往池上望去,舞娘已不在。 离宴之后,荣灏去了小憩之用的烟水庐。洗过脸,拭完手,内侍就领着他要的人来了。婢奴纷纷退下,关门留人独处。荣灏转身,就见她俯身门前,貌似恭敬。 还是那个人,却不似先前。她褪去那身艳红,着了素蓝襦裙。一头青丝绾出灵蛇髻,只以海棠为钗。 荣灏走上前问:“你究竟是谁?” 阿五抬头,脸上浓妆已卸。一副清丽眉眼弯起,浅笑见风即散。 “奴是无家可归之人。” “哦?”荣灏装作意外,伸出两指抬起她下颚反覆打量。“我看不像。” 望着他的眸未起波澜,阿五像是不懂,也不知怕为何物。 “我爹、娘、族人被恶贼杀了。一夜之间,一百多口人,死在你的地盘上。” 语气淡淡却像嘲谑,其中还暗藏轻蔑。那般沁骨妖色又浮上她的眉梢,如同烈火灼烧起他的心肺。 荣灏没有料到,略有惊诧,可面上依然无色,微挑剑眉,冷声哼笑:“这又与我何干?” “有人在王爷眼皮底下撒野,怎会无关?瞧洪二爷的下场,便知王爷眼中容不得沙。” 她分明在挑衅,直白得一针见血。 有趣,真有趣。荣灏静默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然后一把抓住她的纤臂硬是拉起,几乎要将十指嵌入她肉中。 阿五蹙起柳眉,抿紧双唇,一时间稍露慌乱。 荣灏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王爷做笔交易。”说着,阿五从腰间取出一块蓝晶摊在手心。“求王爷帮我找出凶徒。” “你怎知我行?” “因为你是一方之主,而且……不一般。” 荣灏冷声哼笑,甩手将核桃般大的蓝晶挥落在地。 “别拿哄娃儿的东西给我,想要和我交易就得下足本。” 阿五听后眼波微动,转眼又恢复常态。 “王爷想要什么,我给便是。只是无凭无据,王爷是否愿意拿这个起誓?” 话落,阿五摘下脖上挂的红绳,将坠子塞到荣灏手里。荣灏低头看去,一小截焦黑如炭棍的玩意,约莫一寸。他细细端详,脸色突变。 阿五见之掩嘴轻笑,娇滴滴的模样越发媚气。 “王爷该不会怕了吧?这是我弟弟的指骨,我翻了很久才找回来的。你可敢起誓?” 荣灏眼神一凌,蓦然将烧焦的指骨紧握手中。他盯着阿五半晌,似在分别她是人是妖。过后荣灏缓了神色,将指骨摆回她手心。 “我答应你。可别把这个带到榻上。”   ☆、第8章 我是的第八章 湘帘卷下,隔了窗外艳阳。荣灏站在榻边,抬起双臂等人宽衣。阿五不自觉地慢了步子,少女羞怯落到他眼里更是别样风情。 荣灏伸手一勾将她拉来,低头在她耳边轻言:“今天你还逃吗?” 阿五抿起娇唇,扭头不语。荣灏伸手将她脸掰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像饥饿的兽半咬住一点胭脂唇。 几声窸窣摩擦,他将暗中带金的锦绸一层层脱去,双手一拢把她压上锦榻。素蓝薄衫如纸,一拉一扯,露出了洒金百蝶纹的肚兜,里面裹着暖香的脂玉。 他的手在玉上摩挲,惊讶于这般无瑕。阿五不自觉地以手遮掩,雪白的肌泛起羞红。 荣灏轻笑,慢慢舔上她的耳垂。阿五眉间浮起一丝厌恶,把头侧向一边。荣灏顺着她的脖颈而下,吻上她的锁骨。炽热湿滑的软香流连于上,打着圈儿袭上雪脯,他硬是拉去有意遮掩的手,轻轻含住那点殷红吮吸,就如初生婴儿。 阿五不禁抵触,两手推着他白皙结实的身体,就如不甘心死于此的鱼儿扭动挣扎。 荣灏停下动作,一手支起身,盯着她的窘迫笑着道:“还没开始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五半咬惨白的唇,像似为难地蹙眉。缓下呼吸之后,她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极其媚惑地在他耳边轻呵口气。 荣灏笑了,是胜者的得意。他探手摸索至下,那处让男人*的玉门已泛滥成灾。 “果然是个妖物。” 这话半贬半褒。说罢,他扶住口口在她腿间摩挲。 半疼半痒,阿五不由想要躲开。荣灏不肯让她逃,一把抓住她的手,逼她握上自己阳刚。 这巨物粗硬无比,一手难握。无法想象它是如何侵入身体。初经人事的阿五吓坏了,像被烫了似地,忙不迭缩回手。 荣灏就像看耗子逃窜的老猫,玩兴正浓。而挑逗到倦了,开口饱食之时,他又是一副不留余地的凶狠。 没有情爱的交易注定如此。 荣灏硬生生地挤进狭小难觅的幽处,不带一丝怜惜。痛呼啸而来,从腿间一直撕扯到心头。阿五凝住呼吸,往后缩逃。他立刻按紧她腿根,极缓极慢地推进,看那点初红落上锦榻,染出一朵妖艳海棠。 阿五咬唇微颤,泪珠簌然而下。他残忍冷笑,用力往内一送,连根没入。比先前更重百倍的剧痛,一下子将她的魂魄撕碎。阿五咬不住痛,叫了出声,他急忙抽、出,在她得片刻喘息之时,又狠狠闯入。 一抽一送,荣灏尝到了她的滋味,欲罢不能。他两手钳住她的腰肢,施起狠劲,只顾自己舒服。 激烈冲撞间,海棠落下,散了她一头乌发。阿五轻声呜咽,口鼻间滚出酥至心骨的哭腔。 “小鱼……” 恍惚中,阿五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她睁开婆娑泪眼,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手拄染血红缨枪,残喘着一口气轻唤她的名。 “小鱼……” …… 阿五避开,不听不看,从梦里狼狈地逃回到痛中。 *过后,阿五昏睡过去,睁眼醒来已日落西山。她忆不起自己是晕了还是累了,若不是残余的痛,她还以为只是场梦。 枕边人不知所踪,阿五想穿衣裳却发觉都被扯破了。她撑着酸疼站起身,紧接就有一股热流涌出下腹,沿腿侧流淌下来。这黏乎乎的浊液红中带白,还有股腥臊味。阿五蹒跚着步子走到盆架前,拿巾沾水细细擦拭,拧干几波,才把这污浊擦干净。 回院途中,阿五两脚虚浮,脸色死白。旁人对她毫不稀罕,这样的女人、这般情景在燕王府内司空见惯,连丫环都没有她,定是不受宠的。 群芳阁内只留了几个下等丫头,其中一人见到阿五摇摇欲坠便好心挽扶。阿五勉强扯起笑,道了声谢,接着就由那丫头挽着回房。 “不要脸的狐媚子,把她的衣裳全撕了!该砸的砸,该扔的扔!” 还没进门,就听到吵嚷。瓦盆磕地,乒乓作响。 阿五忙松开丫头的手冲了进去。双春姐妹正在闹腾,屋子里棉絮飞扬,残绸满地,连阿五种的几盆花都不能幸免。 双春看到阿五明显一愣,接着又耀武扬威地将手中东西狠砸在地。“嘭”的一声,还未开花的罂粟摔成了一滩泥。 阿五徒然瞪目,先前还迈不动步子,一转眼就如恶兽,冲上前将小春儿扑倒在地。 她抓起地上焦土,恶狠狠地塞到小春儿嘴里,叫嚣道:“这全是我家人的血肉,你敢不敬,我就将你剥皮去骨,奠他们在天之灵!听清楚没有?!” 阿五像入了魔障,瞪大通红的眸。小春儿吓得掉泪,边哭边吐出花泥。阿五一松手,她就跌跌撞撞扑到姐姐怀里,号啕大哭。 大春儿脸色死白,不甘心却又不敢造次。阿五对着她扬眉轻笑,霜白的脸浮起几分不屑。 “我不要脸,你们可比我更下贱。” 忽怒忽媚,吓到了双春。大春儿唾口唾沫,骂句疯子,然后拉上妹妹仓惶逃走。望着她俩,阿五痴痴地笑了,笑声回荡于此,竟有几分凄凉。 是夜,步辇停在群芳阁前,福佑奉命来接阿五。痛还未散,衣下啃噬的印依然鲜红。阿五累极,却仍精心妆扮,拿来红莲插入云鬓。去时,她特意到崔娘面前深行大礼,恭敬道:“多谢崔娘照顾。” 崔娘一笑,意味深长。 次日,阿五就搬出了群芳阁,住进荣灏所赐的小院。荣灏给她改名为“妩”,所住之处亲笔提写“妩苑”二字。 这些事潘逸事后才知,当他回来已是三月后。 就在荣灏得了新宠的那日,鞑靼偷袭平洲。还未出茅庐的他领兵上阵,差一点就死在那儿。 危急关头是小鱼救了他。潘逸想起与她的约定,拼着一口气爬出鬼门关。醒来时,他就成了保家为国的英雄。 潘逸回到辽城时,荣灏亲自去城门相迎。花锦十里,万民叫好。听一阵接一阵的喧闹,潘逸只觉无限荣光,他真希望小鱼就在身边,好见到他威风凛凛的模样。 回到燕王府,潘逸连跑带跳冲回房内去见孟青。三月不见,甚是想念,谁料孟青冷漠得很,听到脚步声只是微微侧首,见到他也未露喜色。 “你回来作甚?” 听到这话,潘逸微愣,细细一想又有些恼。 “为什么不能回来?”他口气生硬,面露不悦。 孟青又道:“你就应该呆在那儿!” 话落起身。潘逸总觉得话里有话,问时却遭他大白眼。 “好兄弟,我死里逃生你也不给我好脸色,谁欠你银子没还?小爷现在有钱,先替他垫上。”说着,潘逸从行囊里拿出一叠赏赐银票,展成扇面,在孟青面前来来回回地亮。 孟青见到那一角绣鞋,皱眉摇头,而后摸摸潘逸的额,欲言又止。 清风玉露,秋意渐浓。妩苑内的绿牡丹开得茂盛,风吹扬了几片花瓣,恰巧落上窗台。 阿妩伸手轻拈一片。忽闻东边喧闹,手一收,不自觉地揉碎了。 “妩姑娘。王爷在园中摆了宴,晚上要您去呢。” 青玉端着茶盏进门,淡雅香味随着她的声音一路飘来。 阿五轻挥罗扇,赤着脚跳回小榻上,懒懒回道:“不去。” 青道把茶轻放上案,又道:“这可是潘公子庆功宴,听说热闹着呢。妩姑娘不去岂不可惜?” 阿妩眼中起了丝波澜,持扇的手略微僵硬,缓过神后,她问:“哪个潘公子?” “就是一直在殿下左右的潘逸。妩姑娘应该见过,那人模样秀气,笑起来特甜,待人特温和,可讨丫头们喜欢了。” 说着,青玉飞红脸颊,连忙扯开道:“他是兵部侍郎的独子,自小便是殿下陪读,还有那孟公子,与殿下有那么丝沾亲带故,他表姐是殿下的……” 说到此处,青玉顿时收声。阿妩已听出其中之意,这般欲盖弥彰只让她觉得好笑。 “没事,我想殿下早已成婚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红纸折出纸鹤,一只一只放在脚边。 青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既然姑娘知道了,我也不多说。我这就去找内侍回话,说姑娘您不去。” 话落,青玉要走。阿妩又忙拉住她,笑着道:“昨天殿下赏我一匹青云霞,颜色我不喜,你拿去做衣裳。” 青玉一听大惊,连忙俯身半跪,低头惶恐道:“此物太贵重,青玉不敢收。” “收下吧。就当谢你那日扶我。” 说着,阿妩垂眸。青玉不好推辞,道了谢后便起身退去,哪知到了门处,王嬷嬷小跑着来了,一入月牙门洞便扯嗓子道:“妩姑娘在吗?” “在呢。” 青玉见王嬷嬷略有厌烦,而阿妩听到声儿已经小跑到门边。 王嬷嬷见她赤着足,身上穿得单薄,连忙上前搀扶道:“唉哟,我的姑奶奶,这可使不得。如今天凉,你得好好保重才是。” 阿妩俏皮轻笑,携着那只老手道:“嬷嬷说话严重了,快些进屋坐,给您上茶。” 王嬷嬷刚走进屋内,见周遭无闲人,就从袖兜里拿出两个紫砂瓶塞到阿妩手里。阿妩忙道谢,然后拿出一锭银子给了嬷嬷。嬷嬷两眼放光,却又摆出一副为难。 “干嘛那么客气呢?小事一桩。” “嬷嬷可别这么说,您不收我不高兴。”阿妩硬把银子塞到她怀里,王嬷嬷实在推辞不了便收下了。 藏好银子后,王嬷嬷语重心长道:“我说阿妩啊,人家都巴不得替王爷生个龙胎,你倒是反着来。要知道若你能生下一男孩,定是享福不尽。” “嬷嬷何出此言?阿妩出身卑微,福岂会长久。” 王嬷嬷探头往窗处张望,确认无人后又几分得意地说道:“曾经有个老道替王爷算命,说他命中难得子,有了也难活。果不其然,王爷好不容易得了个千金,她却一直体弱多病。虽然有几个侍妾怀上了,但都撑不过三月。那老道说过,王爷双十岁有福,若在此时得子,说不定可化去这个劫。现在算算,没剩几个月。你还不抓紧些?” 阿妩听完,笑得媚艳。她又拿出一片金叶塞给嬷嬷,这下嬷嬷不客气了,连忙收好再起身告退。   ☆、第9章 我是快没存稿的第九章 阿妩没想过跟着荣灏,更不会为他开枝散叶。嬷嬷一走,她就打开紫砂瓶,取出一粒药丸服下。 良药苦口,毒药同样苦。吃过之后,略有腹痛,阿妩躺上小榻,咬了会儿牙。 痛楚过去,阿妩迷迷糊糊地睡了,梦中听到脚步声,她蓦然睁眼,清醒得像没睡过。 荣灏未靠近,龙涎香气已悄然飘来。阿妩闭眼假寐,转过身留他一道柔美侧影。他轻笑,随后坐上榻沿,伸手抚上她的腰窝,再往上去惊觉她未着胸抹,宽松的素袍下一对香、乳如小鸟的尖喙挺立着。 “这算勾引我?”说着,荣灏把手伸向小喙,隔着薄绸摩挲那点红。阿妩忙把他的手拍开,转回身直勾勾地看向他。 窗边花影投落在那身素袍上,微光轻拢。她的眸反出淡淡的琥珀金,晶莹剔透如同琉璃。 “才不会。” 阿妩笑着,逃过伸来的手。接着她翻身半俯榻上,随手拿来一张红纸,然后悠哉跷起小腿,细细折出一只小犬。 一双好腿洁白如玉,荣灏不禁轻抚,低头往她小腿肚上一咬。 阿妩吃痛,忙收腿转身,嘟嘴娇嗔:“再过几日就中秋了。” 荣灏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故作不知,将摘来的绿牡丹别上她鬓发。阿妩未梳发式,只是将青丝粗编,垂于一侧。这简单装扮,倒是分外明艳。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衬花。 荣灏问:“你为何不去赴宴?” “不想去。” 荣灏又道:“你不去,我就让别人陪。” “随王爷高兴。” 阿妩不在意,甚至有几分把他往外赶的意思。 荣灏微顿,勾起薄唇冷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不争不闹不吃醋。” 话里没听出高兴,倒有几分怒意。阿妩也会装疯卖傻,她睁大清眸,无辜地望着他。 “我也觉得自己做得好,不问你要心,也不问你要情,我只要一样东西。” 说着,她拉住他的宽袖,犹如温顺的猫儿枕上他的膝,万般娇媚地笑问:“你可懂?” 荣灏凝住嘴角的笑,顺手捏了把她的腮颊。 “想要我懂,就得听话。” 阿妩莞尔,望着他的眸清澈见底,却也多了一丝冷。 温存片刻,荣灏离了妩苑。妩苑深幽,人走之后就如古墓寂无声。阿妩听到自己的心正跳得厉害。它说,她不能去,至少今晚不能去。 ** 潘逸找不到小鱼,他去了熙园,去了寿山,还到了丫头们的院前,就没见着小鱼的影子。他随手拉来一人问,那人连连摇头说不知道。潘逸觉得奇怪,隐约有些担忧。 小鱼应该知道我回来了。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为何不现身?潘逸想得着急,正当发愁无措时,王嬷嬷从园口走来。他浓眉舒展,两三步上前拱手行礼。 “嬷嬷好。” 王嬷嬷惊跳,一见是他忙拍拍心口。 “哎呀,潘少爷,我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吓。你躲在这里干嘛呢?” “嬷嬷,你有看见五姑娘吗?” “五姑娘?”王嬷嬷神色一紧,更显惊诧。潘逸想开口再问,突然一抹淡影横插至他俩中间。 “他有盆花儿是阿五养着呢,八成找不到了。嬷嬷别理他,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来替他找。” 是孟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嬷嬷有些莫名,想会儿只道了声好,走时还摇头咂嘴,二丈摸不着头脑。 潘逸略有不悦,道:“你干嘛跟着我?”。 “我是怕你迷路。别在这时瞎晃悠,客都到了,等着见你这位大英雄。” 话落,孟青不容分说把他拖走。潘逸仍惦记着小鱼,不情不愿地随他去了堂屋。 日落西山,燕王府内灯火璀璨,不用出苑就能见东边红了半边天。听青玉说,荣灏带了新美人,金发碧眼,长得稀罕。 阿妩的心不由自主飘过去。她就在想那美人的模样,然后又想到他。或许他已经忘了小鱼,这样一来倒真是好事。 宴上,潘逸心不在焉,从头至尾都没心思。喧闹至半夜。他想回去了,喝掉美人献上的酒后便起身告辞。 荣灏倚在织锦祥云纹垫上,凤眸微眯似有几分醉意。见潘逸要走,他轻挥广袖,把那金发碧眸的胡姬送去潘逸面前。 “你还不快扶他去?” 玉手伸来,潘逸吓一跳,忙摇头躲开。荣灏见之顿时喷出口酒,去了平日冷脸,一边拍着扶手一边大笑。 这笑声男人才懂。潘逸红了脸,孟青忙替他说话:“殿下,他老实,可别吓到他。” 荣灏咯咯咯地收住笑,蹙起眉拭着眼角笑泪,朦胧说道:“年纪不小也该懂了。” 潘逸窘迫,道声安后逃似地跑了。刚才还呼吸不畅,一出园子便清朗起来。 这么晚了,小鱼大概睡了,可是她应该知道我回来了呀,为什么还不出现呢?潘逸心有挂念,不知不觉走到他们时常相约的寿山。月淡星稀,影影绰绰。见一道黑影虚晃而过,他还以为是她,急忙上前。 “小鱼,小鱼……” 连叫两声,没人应。他又在周遭寻了圈,他的小鱼没来。 “快回去吧。秋夜凉,易受风寒。” 孟青又冒了出来,脚步轻得不曾闻见。 潘逸吓得酒醒大半,眯眼看清是他,急急松了口气。 “你怎么又跟着我?” 先是不悦,后是疑惑。孟青一如往常,斯文地站在那处。 “你别找了,她不会来。”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在找谁吗?没事你瞎掰什么?!” 潘逸口气不逊,孟青却没动怒,淡然回他:“她不会来了,你把心思费在她身上,不值得。” “为什么?!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白痴!”孟青终于沉下脸,动了肝火厉声喝斥。“她已经跟了王爷了,你还在这里等什么?” 一句话如惊雷,打愣了潘逸,眨眼功夫,他又恼怒起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力大如蛮牛,几乎要把整个人扯碎。 “你瞎说什么?!你瞎说什么?!” 他失态大吼,手在颤,指节连同咯吱作响。 孟青没被他的骇色吓住,半悲半怜蹙眉劝他:“醒醒吧。她在骗你呢。你的枝不够高,她就飞到别人那边去了。” “不可能!我要去小鱼,我要去小鱼问清楚!” 潘逸声嘶力竭,孟青连忙捂上他的嘴,硬是让他把叫声吞下去。 潘逸如食黄莲,硬铮铮的身躯弯曲瘫软。孟青撑他撑得吃力,干脆放手。潘逸扑嗵坐地,国君赐的玉冠歪落一旁,他就像个小娃紧低着头,颤肩哽咽。 孟青看不见他的悲色,他想他应该知道放弃,可是潘逸突然抬头,含泪的墨瞳竟闪烁出希翼。 “她一定不是自愿的,我要去找她问。”话落,他弹起身子,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孟青拿出备好的*针,两指轻转射入其背身。 潘逸当即软倒在地,狠摔了个跟头,他仍不死心,要向丫头院挪。丫头院在北边,而阿妩如今住在南面。 ** 荣灏来时已是三更天,侍婢们都睡下了,阿妩的房内仍有光亮。值守正要施礼,他摆手作罢,大步入了内宅。 轻推开门,风卷寒意迎面吹来。夜秋竟如初冬,将他臊热凉去一半。再往里走,无丫头值守,案上只留盏将灭的烛灯。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照得栏边素影虚晃朦胧。 荣灏靠近,阿妩未回头,她正倚在栏边,仰望半月。一头青丝披散,底下只着了丁香纹长袍。风起,发丝薄袖飘然而舞,人却静得如冰雪雕琢的像。 荣灏拖下斗篷,小心披到她肩头。带着酒香的暖意裹上她的身。她眨了下眼,长睫轻颤。 “怎么还不睡?”荣灏轻问。阿妩转过头看着他,片刻,弯起了黑白分明的眸。 “我在等你。” 也许是错觉,从她的话里荣灏听出了另一个人。他弯腰将她抱进内室,然后关紧敞开的窗。 阿妩调笑:“还要劳烦王爷动手,阿妩真是罪过。” 荣灏不在意,两三下脱去赭袍上了榻。一触到阿妩冰冷的身子,他不禁缩了下,接着又将她抱到怀里暖和着。 荣灏问:“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想叫我什么,我便是什么。阿妩没名字。” “不告诉我,我怎么替你查?”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移到她的腰窝处,她怕痒似地轻笑,然后把他的手挪开。 “殿下真会说笑,这就查不到了?” 她挑下眉眼,妖媚中又带着挑衅。荣灏突然低头咬住她胸前嫩尖,阿妩轻叫,恶狠狠地抓上他背。 她像难以驯服的小兽,丝毫不惧怕他的王威。取她初红的那次,她还把他的肩咬伤了。荣灏将其视为*的把戏,然后放纵□□彻底沉沦。 进入时依然很疼,阿妩急促呼吸,身子绷得僵硬,架他肩上的两条*不自觉地抖擞。 未经多少人事的幽处紧润湿滑,一点一点将他吸入,然后咬得死紧。他仰头闭目,极舒服地发出一声叹。紧接着掐紧她的腿根,蛮力冲撞,紫红粗硬的口口摧残着娇嫩,满足得噗哧直响。 阿妩跟了他三个月,仍未能习惯。每次行房,都巴不得快些过去。荣灏双十年纪,血气正旺,变着花样缠绵了半宿,方才停下。 密汗染湿了床褥,粗重喘息压在耳边。荣灏翻身仰躺,紧贴的火热蓦然散去。阿妩睁着迷离的眼,听他喃喃: “这五十两值了。” 阿妩嫣然一笑,颊上的红如胭脂晕染,她的眼眸却像深井,暗得反不出光。 荣灏喘会儿气觉得又累又渴,就推她道:“倒杯茶。” 阿妩起身,挪着步子拿来杯盏以及一块布巾。荣灏懒得动,手脚大张,略带任性地说:“喂我。” 阿妩含了口香茗,俯身去喂。甘露入喉,还有半寸软香添色,荣灏心满意足。 “殿下答应我的事办得如何?” 阿妩的话像根针,突然刺了过来。 荣灏觉得扎人便侧过身看着她,凤眸含着狡黠笑意,道:“查到自会告诉你。来,让本王抱抱。” 阿妩的媚凝在嘴角,她扭开伸过来的手,转身不理。 荣灏向来被女人宠着,敢在他面前摔脸的,她还是头一个。荣灏脸色冷得骇人,薄唇抿紧。阿妩毫无惧色,斜眼轻挑,浮上几分轻蔑嘲讽。 “君子一言九鼎,看来我遇到个小人。” 这激将得真肤浅,荣灏眉微蹙,失声轻笑。他用力把她拉来,阿妩不依,两人你拉我扯,干脆扭作一团。荣灏收紧双臂,阿妩不甘地扭动身子,像条脱水的鱼慢慢耗尽力气。 “我说过的事定会去做,你信我便是。” 荣灏柔了眼色,凤眸弯起流出几分潋滟。他怒起来极威,笑起来又有几分孩子气。怒笑之间,阿妩如顺了毛的猫,听话地蜷到他的怀里。 没过多久,枕边传来微鼾。阿妩挪开搂着她的臂膀,转回身透过纱帐,继续望向窗处那点斑白。   ☆、第10章 我是火辣出炉的第十章 潘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头痛欲裂。他支起身摇晃到案边,一把拿起茶壶,口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 一丝清凉略微抚去燥热,还想再喝,壶里摇不出声儿了。 他不由朝门处喊:“来个人倒水。” 不消半刻,孟青打帘进来。见到他,潘逸的头疼得更加厉害,总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事,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喏,茶。”孟青将一壶凉茶摆到案上。潘逸又迫不及待地捧起,往嘴里猛灌。 凉茶浇下,心口依然闷燥。他难受得很,就想大叫一番好泄光这股燥气。 “醒了就好。这几天你就别去王爷那了,呆这儿好好歇息吧。”话落,孟青就离开内室,吩咐下人关门。 潘逸稍愣,脑中不断闪过残影,最后定格在了昨日月夜。原来他的鱼儿被抢了! 锥心刺痛怦然而出,潘逸几乎站不住,人一歪磕上案角,碰掉了那盏青花壶。不甘的吼叫突然冲出嗓子,就犹黑夜孤山上的狼嚎,叫人心惊胆战。 之后,潘逸就病了,在院里呆了三天。荣灏来探望时,他便把自己蒙进被里,最后还是孟青替他打得圆场。 潘逸听到很多关于阿五的事。他们说阿五媚主,是自个儿爬上王爷的床;他们还说阿五挤兑了双春,就为占王爷独宠。他们嘴里的阿五,根本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潘逸想不明白,那般清透的人怎会骗他,池边相约、山中所言怎么会有假?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骗了,他还曾满心欢喜想带她回都城去,如今只能笑自己傻。 三天之后,潘逸终于想通了,把七零八落的心勉强拼凑起来,擦了泪去向荣灏请安。 荣灏身边莺燕又换了一簇。潘逸没在里面看见小鱼,心头空荡荡的,回过神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神色恍惚,不像往常精神。荣灏见他十句漏听八句,便说:“你还是回去再歇几天吧。我吩咐厨子给你做些好的。” 潘逸谢恩,起身回院。忽然见一丫头过来,他不由两眼一亮,然而熟悉翠色映衬着一张陌生的脸,他心灰意冷,漆亮的眸瞬间黯淡无光。 忘掉一个人要多久?潘逸每天在想,与小鱼相遇不过几个月,她却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一番开膛剖肚的痛后却未能抹去。 夜沉,潘逸辗转反侧,他出了庭院走到园中。玉清池内的莲已凋谢,几片残叶半坠,那夜芬香荡然无存。 潘逸立在池边半晌,微风拂过,隐约听到了那夜耳语。她没说过愿意,是他自个儿太较真。悲从中来,潘逸狼狈而逃,慌不择路跑到了南面的妩苑。 “咦?潘大人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莫非有急事找殿下?” 暗中突然闪出个人影。潘逸浑浑噩噩,定神一看,才看清是福佑。 “呃……我……” 潘逸答不上来,见福佑认真看着,便莫明其妙地回了个:“是。” “这个时辰怕是不好吧?得,我帮您进去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潘逸还没来得及说个“不”字,福佑已经一溜烟地进了妩苑。 后悔已晚,若此时走了岂不更奇怪?潘逸左右为难,像是一脚踏入泥沼,没有机会回头。 福佑小跑着来了,说:“潘公子,殿下请您进去。” 潘逸回神,道了声谢再给点赏银,接着就随福佑身后入了月牙门洞。 溪池山石、木桥小亭,妩苑内处处精雕细琢,一眼便知是费过心思了。 再走进一重门,忽闻两声哑叫,潘逸侧首,就见两只仙鹤扑扇双翼,似被惊醒。 看来荣灏待她不薄,潘逸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该替自己心酸。 到了内院,福佑扶袖上前,轻叩朱门小声道:“殿下,潘公子来了。” 话落,他退回一步,垂首侍立。听见里面有声传来,便恭敬请潘逸入内。 不知为何,腿像灌了铅无法动弹。潘逸愣了片刻,方才移步过去。入门时,他深吸了口气,低头发觉先前出来得急,衣衫略微寒酸,不知她会不会看见。 推门进入时,荣灏已坐在外室。头上无冠,只以玉笄束发,身上则着了件明黄色的单袍。他端着茶盏,一手持盖慢条斯理地刮去茶沫,听到动静便抬起眸子看了过来。 潘逸拱手施礼,道:“不知殿下已经歇息,如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荣灏轻笑:“你和我还分什么?快些坐吧。” 潘逸谢恩,抬首时无意中看见荣灏脖上有块紫红印子。 荣灏察觉不对,拿手捂住脖颈,接着就问:“急着找我有何事?” 心揪得痛了,潘逸不自觉地低下头,两手捏起膝上下摆。 “今日收到林校尉文书,说是军饷不够,这已是第三次,所以属下想请殿下决断。” 其实这不算大事,情急之时拉来的借口而已。潘逸一边说着一边偷睨珠帘,就在刚才他似乎看见有人影虚晃。 “那姓林的胃口果然大。”荣灏冷笑,凤眸一瞥看向潘逸。“他要我们就给。” 潘逸忽觉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一寒颤,他把目光移向荣灏,他仍是一副随性到懒散的模样。 “不过殿下,这似乎有些过了。” “哪里会过?富贵楼的赃银还有大半,一部分用来修路铺道,一部分用来捐庙,剩下的填狮子口绰绰有余,就先让他吃到饱。” 听到这话,潘逸不再出声,再往帘处望去,那后面没人似的安静。 “咱们先不说这个了。你身子可好些?” 荣灏面露关切。潘逸愧赧,拱手道:“多谢殿下,好得差不多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本想让你暂时去呆几日,竟没料会出这档子事,若你有个闪失,叫我如何是好。” 说这话时,荣灏没半点王爷架子,兄长般的口吻让潘逸无地自容。 曾几何时,他恨他入骨,怨他占了心头之爱。但毕竟他似兄、他是弟;他是君,他是臣。为了一个女人,潘氏怎能忘记自己效忠誓言? 潘逸纠结,最后无力且无奈地认命,就如孟青所言:“一个女人罢了,何苦?” 他敛了伤心,不再往那处窥视,随后笑着说道:“多谢殿下厚爱,今天不早了,属下不好意思再打扰,先告辞。” “没事,再坐一会儿好了。”荣灏留他,又命侍女上茶。 “今天我听说侍郎大人为你寻了门亲,正想问问你,是哪家的姑娘有福。” 潘逸顿时尴尬,脸涨得通红。内室忽然传来异响,他就像被狠掐了下,不由自主地抖身。 “回殿下,是邢部侍郎庄生的二姑娘。可是……我还没想好。” 潘逸担心荣灏看见,忙拱手施礼,以掩心乱。荣灏并无察觉,低头浅抿玉香片,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风姿独秀。 潘逸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你拿什么和人比?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轮不到你想。再说你又是独子,潘侍郎定会为你挑个好的。” 荣灏开口打断了他的神思,潘逸回神之后立即装作聆听状。 荣灏摇头叹息,接着又道:“你也不小了,是该订门亲事。这么一年多跟我在这偏壤之地,我也没能照顾得了这些事。反正园子里美人随你挑,看中谁说一声就成。” 潘逸轻颤,突然想到小鱼,心底的弦全都乱了。 “多谢殿下了,时候真的不早,不敢再扰您。我还是先告辞了。” 潘逸急着想逃,荣灏点头准了。听到脚步声渐远,阿妩才从帘边悄悄地回到榻上。 锦衾已凉,摸上去像没人睡过。阿妩躺下假睡,见荣灏进来便掀起丝被,两三步跳过去,双手一攀挂在他身上。 “好了,瞧你啃出的印子,明天怎么见人?” 荣灏故作愠怒,走到镜前侧首照了番。阿妩撒娇,甜得腻人,而后得意洋洋地挑眉娇笑。 “这是还你的,要不右边再来一个?” 荣灏磨牙霍霍,一把将她抱起扔到榻上。她低声轻笑,两腿盘上他的腰际,放、荡地勾引诱惑。 她的犒劳他很受用,就因说了些线索就得了她的投怀送抱。可当他啃吮玉背上的痕,她的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 他来了,声音有些发哑,脚步声也不如往常精神。他定亲了,那姑娘身世好,人清白,这样的人才与他般配。 阿妩不由自主地愣神,无论身上的人如何起伏,她都没太大反应。 荣灏停下动作,撑起身盯着她的眸子,问:“你在想什么?” “刚才听到你们说话,突然想起我以前也定过亲,可惜那个人死了。”阿妩喃喃而道,两眼无神望着垂下的春帐。 他在卖力,她却在想别人。荣灏不悦,低头咬上她的肩,又狠又重的一下。阿妩叫疼,身子不由一抽,将他阳刚箍得死紧。 畅快袭来,荣灏失了分寸,一边啃咬她的玉胴一边河蟹。阿妩弓身,带着哭腔娇吟,雪白的腿如蛇一般紧紧盘绕着他。 荣灏喘息问道:“还想他吗?”。 阿妩半眯起眸,半天才轻颤着回他:“谁?” “除了那个死人还会有谁?” 荣灏剑眉一拧,隐约有些怒意,随后他发了狠颈,翻过她的身从后而入,几乎要把她的身子捣烂。撕开似的痛令阿妩痛苦,她抓住锦衾,一双玉手就如两朵卷得极紧的花骨朵。 荣灏将“花瓣”一片一片剥开,手覆于其上再扣紧她的指。 “还想他吗?”他又问,每一下都顶至深处。 阿妩摇头,说:“不想了。” 他不信,继续惩罚。阿妩只觉得里面在火辣灼烧,痛得她大声回他:“不想!” 荣灏终于满意,他抬高她的臀,找到让自己舒服的位置,如脱缰野马肆意驰骋。 痛与欢愉分不清界线,随着那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脑中的影子渐渐消淡,只剩纠缠于欢愉的欲。   ☆、第11章 我是泪牛满面的第11章 中秋过后,就到了秋狝之时。辽城一百里外林木葱郁,水草茂盛,正是群兽聚居之处。早在此之前荣灏就吩咐底下做足准备,好去逮那只去年跑掉的吊眼白虎。 八月二十日,碧空如洗。清早,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燕王府。除了骑马侍卫,后面还跟了几十辆香车。车檐下金铃叮当,正如厢内美人轻笑。 上次出城还是三个多月前的事,阿妩都忘了这座城是什么样,她掀起车帘往外探,沿途景致仍是那般。她再往前看去,荣灏骑马在前,潘逸、孟青以及林将军在后。三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不过骑马身姿依然英挺,正如那日带她出府时的模样。 阿妩远望一会儿,又悄悄放下纱帘。她从怀里拿出梅花簪看了半晌,轻抚簪上每条纹路,然后小心藏回原处。 到猎场时已过晌午。蓬帐早已搭好,就在等燕王大驾。荣灏一下马,福佑赶忙迎上,递茶送巾,顺便将备好物件一一呈报。 荣灏颔首,又吩咐几句。这时,就听一阵喧闹,原来坐久了的莺燕嚷着要下车,一只只小手挥起彩帕,就像笼中鸟儿迫不及待。 荣灏高兴便点头允她们下车。美人们如获大赦,欢笑雀跃纷纷跳下,一时间,粉蓝青紫全往外涌,铺得此处五彩缤纷。 潘逸不想回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移,仔细看了圈,没见她的身影。他不禁长吁口气,刚才还怦怦乱跳的心,转眼又空落起来。 由于到得晚了,荣灏就先回帐内歇息。人刚进去,双春就在帐外面晃悠,梳着一样的桃心髻,穿着一样的石榴裙,她们见到潘逸,便异口同声娇嗲问道:“潘公子,王爷可在里头?” “在。” “一个人?” “你们要几个人?” 双春挑眉,互换眼神,随后向他福礼,接着走向福佑。不知双春说了什么,福佑就让她俩进去了。潘逸就一直盯着荣灏的篷帐,半天也未见她们出来。 潘逸替小鱼不值,哪怕她做穷妻也好过做荣灏的妾。跟了荣灏十几年,他见到得可多,那些美人走马灯似的换,没见一个长久。 你为何糟践自己?难道是嫌我太没用吗?潘逸自问,不知不觉眼露哀色。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他立马回神,硬打起精神走过去。 “殿下,有何吩咐?”潘逸拱手轻问。 荣灏抬头辨下天色,道:“今天晚了,明早再去吧。记得给林将军备酒,千万别怠慢了。” “属下明白。”潘逸再深躬。这时,双春从帐内走出,一左一右缠上荣灏,娇滴滴地拉摇他的袖摆,道:“殿下,玩骰可好?” 见他们亲昵,潘逸略有尴尬,忙直起身匆匆退下。侧过头时,忽见一点白色,他不由顿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那边。 小鱼正牵着匹白马走来,她穿了件织金莲纹的宝蓝立领胡服,腰上系着松绿石宝带,底下则是鹿皮半筒靴。一头青丝束成马尾,以墨玉紧扣。 未施粉黛的素颜已将双春比下,利落装扮更添几分英气,她像是极高兴,走到荣灏跟前摸着白马鬃毛,笑意盈盈。 “殿下把它赏我。” 她要的理直气壮,像是来抢的。双春听后咬牙切齿,冷声讥讽:“如今有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小鱼未理,只对荣灏说:“我给它起好名了,叫‘飞霜’。” 她笑得娇俏,一双媚眼如丝。荣灏掸去双春玉手,上前一步摸了摸马首。 “你可会骑马?” 小鱼低头轻笑,又道:“殿下可愿与我赛一场,若我赢了,飞霜归我。” 荣灏听后起了兴致,让人将马牵来。谁料他还未上马,小鱼就跃上马背,抢先一步。白马如风,疾驰而去。荣灏回神,她已跑出老远。 “一圈定胜负……” 声音遥遥传来,还带着几分得意。荣灏哑然失笑,连忙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蓝天碧草间,黑白二影追逐嬉闹,亲密得旁若无人。双春姐妹气得跺脚,而潘逸的魂被飞驰的骏马拖得粉碎。 他的小鱼未曾看他半眼,一颦一笑全是绕着荣灏。潘逸气她的骗,恨她的无情,可最终他还是怪自己不争气,竟然仍在为她难过。 一场没有悬念的赌,阿妩赢了飞霜,荣灏赢了她。下马之后,荣灏就将她扛在肩上入了帐,阿妩又踢又蹬,半恼半羞地撒着娇。两人一进去,福佑便放下帐帘,接着无人能近。 看着那对鸳鸯蝴蝶,潘逸幡然醒悟,他无奈苦笑,只觉得自己太傻。忍不住心头痛,转过身只觉双眼发涩,一不小心落下几滴男儿泪。 入夜,荣灏设宴款待林将军及其副手。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兴致勃勃,惟有潘逸像病了似地蔫在角落。 孟青替他挡了酒,荣灏看来时,他又以身遮掩,暗地里还偷偷踩了潘逸几脚。潘逸就像算盘珠子,碰一下才稍打起精神,没人注意时又萎缩不振。 宴席过半,众人都有些醉了,林将军见美人起舞,不甚满意,醉熏熏地说:“这些都不比上踩莲舞啊。王爷艳福,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宝贝。” 不知是醉话,还是假借酒意。林将军提及时,面露色相,似乎正馋涎荣灏吃过的那口肉。 荣灏听到这番恭维很是明白,他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说:“既然林将军喜欢,那我就让她过来陪将军饮酒。” 林将军一听,立马放下酒盏,离座走到荣灏下手,恭敬行一大礼,肃然道:“多谢王爷!” 听到这声吼,潘逸如梦初醒,他不禁瞪大双眸看向荣灏,不敢相信所闻所见。 他竟然要把小鱼送人! 他两手发颤,低下头咬紧了牙。孟青立即按住他手背,让他将显露的恨怒收回。潘逸再也无法勉强自己,甩开孟青想要离席,孟青反手一扣,又将他牢牢按住。 “你疯了!”孟青卡着嗓子,压低了声。衣影袖舞恰巧掩住他俩僵持,也不知这动静间荣灏看到了多少。 过小会儿,福佑带着人来了。帐帘掀起刹那,潘逸呼吸都快凝住了,然而看到那只足他明显一愣,目光再往上移一些,差点没吓翻过去。 “奴婢尊命来伺候林将军。” 林将军听到娇声眉开眼笑,侧过头去,手中的筷子便“叭嗒”掉落在地。那姑娘腰宽三尺,臂如火腿,那双肥足别说踩娇嫩的莲,铁锅都啪嗒就碎啊。 “彩莲,你还不快替将军倒酒。” 荣灏令下,彩莲娇滴滴地施礼,随后就走向林将军,步步都是虎啸生风,有排山倒海之势。 “殿下,这……这是不是……” 林将军受惊,想说这不是他要的人。可还来不及推辞,彩莲就灌了他一杯酒。林将军欲再口,紧接又是一杯。眨眼功夫,一壶酒便见底了。 荣灏大笑,指着那对人儿说:“没想林将军爱好如此独特。你们两位喜欢哪个美人,本王都送你们。” 虽然说了两人,荣灏的凤眸却是盯着潘逸。潘逸如被提筋,不禁一怔,他看向荣灏,脑子里想着小鱼。 “我……我想……” 他不由自主开口,魂魄早已飞到那夜月下。然而孟青突然横插一杠,抢了他的话说:“殿下,您也喝多了,明早还要早起,我看殿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听到这话,荣灏敛了眼中冷色,莞尔而笑。 “确实,瞧我都说了什么胡话,真是越来越不济事了。”话落,荣灏起身,突然他右手扶额身子微晃,福佑见之立马扶上,紧接扯嗓道:“你们这群没用的愣着干嘛,还不快送殿下歇息。” 众人见荣灏醉了,七手八脚扶他回帐。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被搅和。潘逸怒气涌上,愤然离去。孟青忙跟在其后,像影子似地随了一路。 “你别再跟着我!”潘逸终于忍不住转身怒吼。 孟青驻足,不惊不怒,语重长心道:“我可是在帮你。” “你哪里在帮我?!” “你以为他真是这样想吗?你跟了他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吗?你当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呵呵,潘弟,你别天真了。” 孟青向来温柔,可是他说出每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扒皮露骨般的残忍。 潘逸已痛不欲生,有人还要拼命洒盐,听这番话,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剩痛到极致的麻木。 经过那天,潘逸算是明白了。或许孟青说得对,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用不着谁了,就把他踢一旁。只是潘逸不禁会想:踢的时候,她是否会痛?   ☆、第12章 我是激情满满的第12章 过了一个无眠夜,天还未亮,他们就装备齐全去林中狩猎。 今天,荣灏换了身玄色暗绣云纹骑装,腰佩玛瑙短剑,手持朱彩纹弓,招摇得似只花孔雀。他还破天荒地带来阿妩,让其随行左右见识他的威风。 见到此景,潘逸坦然接受,一个晚上让他想通了,走了小鱼,还有小花小草。他会平静地过日子,没必要再与之痴缠。 狩猎之时,众人骑马拉狗将受惊小兽赶至荣灏面前。荣灏袋内取出金羽箭,然后架上弓弦利落开弓。 “咻~咻~咻~”射出十箭,九支落空,一支终于射中鹿屁股。小鹿哀叫,蹦跳逃远。 荣灏回头,颇为得意地问阿妩:“本王箭法如何?” 阿妩直勾勾地看他,煞有介事道:“你再拿斜眼看人,箭法更为精妙。” 荣灏大笑,倾过身搂住她,往她腮颊上狠亲了口,随后又搭箭拉弓,找到只兔子,五箭中的。 荣灏箭法差,众所周知,所以当众人找到吊眼白虎,困住它的圈都不敢太紧,就怕荣灏把老虎射得半死,激惹到人家大开杀戒,就像去年那般。 白虎落网,咆哮如雷。潘逸与众人持长枪围困它半晌,荣灏才骑马过来。那只老虎一见到他就像认出仇似的,张开血盆大口,伸出利爪扯网。 荣灏分外淡定,抬手说:“别慌,让我来。” 话落他就抽出一箭,摆出架势拉弓射去,然后落了个空。 白虎勃然大怒,吼声惊天动地,几番挣扎,它竟然挣脱织网。众人大惊失色,荣灏也愣住了,潘逸见之忙将长枪掷去,谁料众乱时只擦过白虎皮毛。 白虎甩尾转身,忽然俯低身子,猛地扑向潘逸。潘逸躲闪不及,被它扑倒在地。荣灏慌了,急忙命人搭救,可见恶兽凶猛,众人竟然萎萎缩缩。而那白虎似有铜皮铁骨,箭也射不穿。 阿妩就在一旁树后,她清楚地看见潘逸与在白虎恶斗。那只恶虎大张血口,露出阴森利牙,潘逸抵挡得狼狈,差点被它咬到咽喉。情急之下,阿妩拿出腰间匕首划破手掌,想用血腥味把老虎吸引过来。 嘴下那个死活咬不着,正巧有细皮嫩肉地送来。白虎似闻到了好肉,竟然抬起头,铜铃大的眼发出精光。它看到了阿妩,小个子好逮且血肉喷香,它立即调头扑向阿妩,一爪把她搁倒,然后咬住她的肩拖进林子。 荣灏脸色顿时变青,连忙拉弓,对着白虎眼睛就是一箭。 他的箭法从没如此精准,白虎放掉口中之食张嘴惨嚎,荣灏接着连放三箭,射中它的眉心与咽喉。 白虎哀叫,轰然倒地。荣灏跳下马,冲上前去要找到阿妩,谁知白虎竟未死透,突然立身向他抓来,千钧一发之际,潘逸持长枪跳上虎背一记捅穿它的喉,白虎这才死挺。 一场狩猎险些闹出人命。荣灏抱着晕迷不醒的阿妩赶回营,然后叫来随行医士,从上到下检查番,好在只是皮肉伤。 “看来老虎也知道挑嫩的吃。” 荣灏像在戏谑,细细替阿妩将手掌上的伤包好。一道血痕像是虎抓的,他并没起疑。 晚上,荣灏下命摆上猛虎宴。虎骨熬汤泡酒,虎肉烧烤做菜,不嚼它个千百遍誓不罢休。 潘逸听到小鱼没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知道定是她出手相救,否则那么多人,白虎为何偏偏挑她?想着这事,潘逸无法安生,宴到一半就告辞退下。 荣灏念他白日入了虎口,也不好勉强就准他回帐。接着他便继续与林将军、孟青他们谈笑风生,赏莺歌燕舞。 秋夜风凉,一出宴帐,潘逸酒意全消。刚才他心悬得都痛了,满脑子都是小鱼,他想知道她的安危,却又不敢去问。 正当惆怅,忽见人影晃过,她穿着玄色披风,似闲庭信步,慢悠悠地往远处溪河走去。潘逸心弦激荡,像被绳拉着,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到了无人值守之处,他才一个箭步跨前,落到她的眼前。 “小鱼。”他轻唤,音竟然有些颤。 小鱼愣了下,先看看他,再往两边环视,随后鞠身福礼。“潘公子。” 这般言行让潘逸觉得分生,好似她刚刚才认识他。潘逸皱眉,眼神悲戚,又上前半步轻唤了声:“小鱼。” 阿妩往后退,半低下头扭过身,留他一个冷漠十足的侧影。潘逸依然不死心,非要站到她的跟前。 “小鱼,为什么不等我?” 轻柔低语似带着哭,他还是那个青葱少年,总喜欢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可小鱼已不是他的小鱼,虽然她的眸子清澈依旧,但他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在其中找到无情的冷。 “为什么要等你?”阿妩像是不懂,眉间略有惑色。“你能娶我吗?你能给我正妻的名份吗?既然都是妾,为什么我不挑个更好的?” 潘逸懵了,他不信这会是小鱼说的话。那日月下俏皮娇美的姑娘,如今成了市侩精明的女人,满嘴的虚荣。 “那他给了你什么呢?!”潘逸恼怒问她。“他只当你是杯茶,味道淡了便会弃,我不想见你落得凄惨啊!” 小鱼冷笑,眸子里流露几分难觅的哀色。 “还会有比现在更凄惨的吗?你不明白。” 她惋惜摇头,转身欲走。 潘逸忙抓住她的手腕,急切说道:“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你看,你的手,你是为我救我才受的伤。” 小鱼仓惶地把包纱布的伤手抽走,随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潘逸仍不死心,追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小鱼,跟我走。我也能给你荣华富贵,我也能为帮你找到杀父仇人。我和他不一样,我说得每个字、每句话都是真心的!” 潘逸怕她不信,又抓过她的手按上自己胸口。小鱼感觉到温暖下的怦怦跳动,心也随之急促。 “小鱼……”潘逸喃喃轻唤,向她摇尾乞怜。阿妩蹙起柳眉,想要抽手,他却越按越紧。 四目相望,目定神慑。突然起了阵风,略微刺骨。阿妩不禁抖擞,潘逸忙将她拥在怀里。真心的暖,从外一直浸到里。就在这么一刻,空荡荡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潘逸忍不住低头吻上。阿妩微怔,一下子没了推开他的力气。半寸软香如愿落到她的口中,笨拙生疏地与之缠绕。他点了把火,一下子驱走寒意,不论是身上的冷,还是心里的冷。 一个深吻炽热得能把人化去,他将她紧抱,几乎要断了她呼吸。小鱼没有拒绝,反而努力回应。正当他大感甜蜜之时,她突然扭身挣脱,一把将他推走。还未缓神,火辣的掌便掴上他的颊。 “你滚!”小鱼咬牙低吼,唇都在颤。 潘逸如梦初醒,手捂半边脸不解地看着她。她的憎恶显而易见,好似他是肮不可闻的鼠、是恶人身上的烂疮。 他还想要问:这是为什么?小鱼却未等他开口,转身就走。玄色披风如翼,随她仓惶的脚步时卷时扬。 潘逸仰天轻笑,忽然明白,原来痛到极致是流不出泪的。 ** 半夜,荣灏尽兴而归。他让福佑把阿妩叫来待寝,福佑却是空空而回。荣灏亲自去了阿妩小帐,阿妩已经睡了,他便脱去衣袍钻到她被里,蹭着蹭着想要求欢。 “天天缠着,你不累,我还累。去,到别人那处去,我要睡觉。” 阿妩口气不善,拍掉荣灏不安分的手把他往外赶。荣灏似乎心情大好,她如此无礼,他也没生气,反而笑着哄她说:“我是特意来看你,手还疼吗?” 话落,他便捧起她的伤手放在唇边亲了几下。 阿妩把手收回,冷冷回他:“不疼。” “还说不疼,你眼睛都红了,定是躲在这里哭。” “那你心疼吗?”阿妩问他,他不正经地笑笑说:“当然。” 话落,就钻到她的脖窝,轻吮起她的耳垂。 一股浓烈酒气,熏得阿妩皱眉。她推开他以背相对,轻声说:“我要睡了。” 见她不乐意,荣灏只好作罢,他从后面拥住她,赤、裸的胸膛贴上了背。 “有那么几次,我真想把你卖到青楼去。” 他像是戏谑,阿妩却听出他说话时的咬牙切齿,随后,她极妩媚地娇笑道:“那敢情好。往后我逢人便说你那玩意不如针粗,撑不了十下,还有……箭术奇差。” 荣灏一愣,不禁琢磨,总觉得她真会那么做似的。 “罢了,不和你计较。明早再让你知道,什么叫不如针细,什么叫撑不了十下。”话落,他拥她入眠。可是贴着这滚烫的身,阿妩却得有点冷。   ☆、第13章 我是某狐赶出的第13章 秋猎完了,潘逸像变了个人,以前活蹦乱跳,如今却是死气沉沉。人人都以为他是被虎吃掉魂,所以有些傻。其实潘逸是在惦记那个“滚”字,而后他也真的“滚”了。 回到燕王府没几天,潘逸向荣灏提出调令,说由于上次鞑靼偷袭,副将阵亡,潘老将军手下少了个臂膀,如今边防时遭部族侵犯,缺人防守,他去正好抵这空缺。 荣灏听完他所言,眉头蹙得紧。踌躇半晌,喝完几盏茶,荣灏才勉强点头。 “这样也好,你去平洲跟着潘将军多学些,往后我也能放心将达镇交于你。” 达镇是林将军管辖之地,潘逸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也不想知道。此时,他就希望能快点离开这处,好滚得远远的。 片刻,荣灏又轻叹道:“唉,你一走就剩孟青这木头疙瘩了,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真是无趣。这样吧,若有事我再把你召来,两头跑跑也不寂寞,你说这样可好? 潘逸听出他舍不得,心里不免难过,可是他并没想留下,稍稍掩住伤悲叩首行礼,简单交待几句话后就走了。 潘逸走得义无反顾,甚至都没和孟青商量。当阿妩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已经打点好行装上了路。她没流露半点悲色,漫不经心地与荣灏下棋,无意间下错的黑子,反倒让她赢了一局。 秋意渐浓,庭中的翠染湘黄,小径上铺叠了金灿灿的菊瓣,犹如长长的锦毯。阿妩不肯让人打扫,每天望着窗外落菊由金变黄,由黄变枯。每变一色,她都会问荣灏:“殿下,阿妩托您的事办得如何?” “快了,快了。” 荣灏枕在她腿上闭眸吃着龙眼,薄唇轻蠕出一粒黑核,随后张嘴又要。他越来越像无赖,光惦记着好处,当初的许诺只字不提。 阿妩催他催得心烦,抓起一把果皮塞到他嘴里,然后将他推落在地。荣灏始料不及,一屁股跌坐懵了半晌。 阿妩起身,甩他个白眼道:“你明天别来了,我身子不好,伺候不了你。”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荣灏缓过神后不禁大怒,连忙起身拍去身上果皮黑核。这时阿妩已经走到外室,他不由大声怒喝:“回来!” 阿妩不理,走到门处开了门说:“出去。” 荣灏又是一愣,怒极反笑。 “你吃我的,用我的,还让我出去?!你这泼妇,真当自己是回事!” “我是泼妇,你就是赖痞。” 阿妩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极为轻蔑地冷眼瞥他。荣灏越发羞恼,微挑的凤眸瞪大两圈,脸如同上了青浆。 “我是对你太好,竟然爬我头上!赖痞又如何?你还不是得陪我睡?!不识抬举的贱妇,给脸不要脸,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妓!” 他越骂越粗鲁,断恩绝情般的恶毒。 阿妩微怔,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她咬牙拔下头上金雀钗用力掷过去,“叮”的一声,摔到他脚边。 “我才不要当你的妓!当初是我瞎了眼!”说着,她又摘下珍珠耳坠。“还你!这些全都还你!” 去了花簪、脱了玉镯,转眼间阿妩将他给的荣华富贵摘了个干净。荣灏看着乒乓一地的首饰,薄唇紧抿,忽然又是一块玉佩飞来,他不由往后退半步。 阿妩冷笑问他:“怎么?你觉得我还欠什么吗?”话落,她上下扫了眼,然后脱下脚上绣鞋,齐齐扔向他的脸。“这下够了吧!” 荣灏不由伸手遮面,差点被砸个正着。 动静闹得太大,连外面都听见了,福佑不敢上前,直到听到“来人!”二字,他才小心猫腰过去。 “殿下有何吩咐?” “把这泼妇赶出去!再让人把这园子给拆了,马上!” 福佑第一次见荣灏发这么大的火,连忙把头压低,顺便偷瞥向妩娘。妩娘倔强扭头,几乎不等荣灏说完就出了门。 “嘭”的一声响,蓝釉耳瓶摔落在地,荣灏不解气,又拿过白玉壶砸了个粉碎。 “还不快叫人来拆!” 福佑抖擞,忙退出门外,叫来侍卫拆院。 阿妩被赶出了燕王府,出门时脚上鞋都没穿,织袜上已蒙了层灰。她半散着发,就像疯婆子,连看门的婆子都在笑话。 “瞧,又被赶出来一个。” 阿妩不理,转身往街心走去。华灯初上正是家家用饭之时,她却漫无目的游走街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 这的确闹得过了,花去的心血功亏一篑,可是阿妩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丝庆幸。她早就想从那个笼子里出来,或许还能去找他。然而见到地上落魄的影子,她又没了主意。 接下去该怎么做?还能找谁投靠?阿妩脑子里不停出现他的影子,可是心却在说:“你不能去。” 最终,阿妩放弃了这个念头,孤零零地往城郊走去。她从月升走到月沉,磨破了脚上的织袜,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便找了棵树坐在底下,半倚树干睡了。 梦里都是血色,浓烈的腥味堵住了呼吸。她惶恐不安,牵住小豆儿的手到处躲藏。铁蹄紧追而来,就似踩在耳边,随时随地要将她贱踏。 “不要!” 阿妩叫出声,惊醒之后果真听到马蹄声,她顿时惊恐,急忙起身往野草丛里跑,底下碎石如针,一不小心便划破了脚。阿妩顾不上痛,跌跌撞撞跑进深处,而那马蹄声就似跟着她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阿妩被棵歪草绊倒,跌进水洼里,正当她狼狈起身,一匹高头大马已拦在面前。马儿背光而立,她看不见骑马的是谁,只以为有人想要杀她,慌不择路往回跑去。 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阿妩踢蹬乱叫,死命挣扎。紧接着又有只手捂上她的嘴,似带着一股掐死人的狠劲。 阿妩张嘴欲咬,那只手猛地使劲,几乎把她捂昏。慢慢地,阿妩没了力气,干脆放弃抵抗,而那双大手似乎因她的乖顺变得温柔。 “你还走得挺远。”他在她耳边笑道,冷冷的带了丝怒。 阿妩没多少意外,悬下的心又突然烦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问,荣灏却没回她,因为他知道她会走这条路,这恰巧证明他曾去过那个村子。 阿妩不笨,他一沉默,她就知道了谜底。 “你已经查到了,是不是?” 荣灏依然无声,他的手移到她的腰际,而后狠狠抱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妩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红了眼眶。荣灏低头贴上她的腮颊,异常温柔地轻轻吻上。 “知道结果你会做什么?” “当然要去报仇。” “如果我说你报不了呢?” “这不可能。” 她说得异常坚定,荣灏没问她这无理由的自信,沉默片刻后,他狡黠地笑着说:“你前面骂我骂得爽快,这交易我可是亏老本了。” 说着,他声音突然一沉,随后压迫在她耳边道:“我只容你这一次,若你再敢,我不但不会告诉你,还会让你明白得罪我的下场。” 阿妩不由战栗,顿时无法动弹。刹那间,她感觉到一股阴狠戾气从后背渗入心肺,恐怖得让人想逃。 “好了,别抱着腿求我,没有用……罢了,罢了,念着旧情,本王就饶你这一次,望你以后乖巧听话,别再像个泼妇。我就准你回府了。” 转眼,荣灏又变了番口气,一个人说书似的,说得生龙活虎,好像阿妩正在抱腿求他。这般自娱自乐,真像没长大的小娃,阿妩又觉得先前是错觉,一下子忍俊不禁。 阿妩识时务,既然他都给了台阶,她也就顺意走下。虽然隐约有丝不甘,但综观全局她还是要回那个金雕玉砌的笼子。 荣灏揽上她的腰飞身上马,不消片刻便回到府里。入了院,见福佑候在那处,他便说:“妩娘她知错了,声泪俱下抱着我的腿求饶。想想平时她伺候得好,本王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就恩准她回府吧。你明天弄几个花瓶补上,再把院子打扫下,就这么定了。” 话落,他便迫不及待地抱着美人回房。福佑无奈,也不好去揭穿他骑千里马去追人家的事,便吩咐底下明天一早把妩苑打扫得干净些,摆个上好的沉木香,再拿宫里带来的青花瓷瓶放上。   ☆、第14章 我是卡死不偿命第14章 荣灏是个小心眼的人,阿妩如此无礼,他自然不会放过她。至于怎么罚是他们屋里的事,只是日上三竿还没见人出来,福佑有些心急。 今天一大早,福佑就收到都城送来燕王妃亲笔书信,送信小吏在侧堂等了半晌,就在等荣灏回话,现在他连午膳都用完了,荣灏还没起来,这如何是好? 平时荣灏最烦歇息被人扰,福佑不敢去惹这个火。他在院外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终于等到青玉从房里出来。他两三步上前,忙抓着她问:“王爷起了没?” “还没,殿下饿了,让我们备粥去,看样子没想起呢。” 福佑一听顿时泄气,想冲进去说又怕他怪罪。好在过了会儿,青玉又来了,见他直言道:“您是有东西送殿下?交给我好了,我这就送去。” 福佑本想自己送,细想了会儿又觉得不合适,随后就将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交给青玉且叮嘱道:“王爷问,就说在等他回话呢。” 话落,青玉点头走了。福佑又在院里徘徊了圈,使劲拔长脖子看,见里面没动静又不安起来。 “咯吱”一声,像是门开的声音,福佑忙直起身,疾步走过去,正当开口请安,却见阿妩从里面出来。她绾着松髻,身上着件蟹壳青洒金小袄,底下则是极单薄的赭色罗裙,看样子就是随意套的。 阿妩走到福佑面前,把信交还给他,并附上两片银叶,笑了笑说:“殿下知道了,麻烦您安排,这是给送信的赏钱,而这是给您的。” 话落,她便将一粒龙眼大小的金珠塞到他手里。福佑明白得很,连忙躬身道谢,随后乐呵呵地去找信吏回话。 见他出了月牙门洞,阿妩才回房。入了内室,脱去衣衫薄裙,她又躺回榻上。刚沾上绣枕,一双手就伸了过来。 “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淘气地按着凝脂上的点点红迹。 阿妩轻笑:“能有什么想法?”话落转身,随后看着那双挑人凤眸一本正经地说:“她不放心你呢。” 荣灏摇头,伸指点下她的鼻尖。“她是不放心你。” 语毕,他又啃噬起一点胭脂唇,就像尝不够似的。 ** 八月刚过,燕王妃就带着三岁大的女儿出了都城,随行的除了其胞弟堂妹,还有荣阳公主。一行五人,先上水路后走官道,途历一个半月终于到辽州。 在他们来之前,荣灏就命人打理好朝凤轩以供王妃居住,没想到又多出三个人,只好再腾几处院。原先还算空旷的燕王府,一下子全满了。 王妃来此当日,清早府内上下就忙活起来。王妃喜欢紫色,荣灏就将纱帐缦布换成浓淡不一的紫。风起时,悬在檐下的纱帘缦帐翻卷一层接一层,就如紫浪起伏。 荣灏对他的妃很上心,里外都想得周到。他还命众人在门院接迎,其中也包括阿妩。王妃初来乍到,底下都想讨她欢心,她们或穿紫衣或戴紫花,惟有阿妩穿了身艳丽桃红。 马车一到,众人纷纷俯首。听到一阵笑,阿妩便知人到。她半抬起头往前望去,就见一粉雕玉琢的女娃跌撞跑来,到荣灏面前,扑腾双臂直喊:“爹爹、爹爹!” 荣灏将她抱起,光是看他背影便觉得他比往常高兴。紧接,王妃在婢女簇拥下款步走来,她穿正红绣凤祥云袍,头梳凌云髻,七尾金凤步摇缀在发间,正随她的步子微颤。 荣灏抱着荣婉上前相迎,王妃连忙躬身福礼,二人相敬如宾。 家人团聚,齐乐融融。阿妩和奴婢们一样,像这院中的花草树木,摆设在那处。 没过多久,又进来三人,两女一男,衣饰皆华丽不俗。阿妩扫了一眼,猜到个大概。 终于,王妃把眼睛瞟来,万紫之中见到一点桃花,她不由定住目光,温婉笑道:“你们还不快快起身。” 这声音温柔悦耳,想必有副好心肠。阿妩直起身,仔细一打量,没想到王妃长得实在普通。不过虽然她面容略有欠缺,但举手投足气质超然,自是庸脂俗粉不可比。 王妃侧首,一眼就看向阿妩,四目交错,她眼神略微有变,随后又亲和了些许。荣灏说让她先回院歇息,王妃点头笑允,接着便牵起女儿随荣灏进了内院。 自始至终,荣灏都没看向众莺燕,哪些是用来玩的,哪些是用来供着的,他分得很清楚。阿妩知道妩苑会冷清,也没去想太多,正要回房时,福佑突然跑来,在她耳边道:“殿下说用好晚膳会来。” 话落,他就退下。 晚膳过后,荣灏果然来了,他换了身藏青色的长袍,一脸的喜气。 阿妩送上梅子汤,说:“晚上定是吃得多了,喝一碗消食。” 她如此体贴,荣灏略微惊讶,掐指算来,她投怀送抱的次数可不多。 荣灏上下打量,眼露怀疑,阿妩见之又笑着说:“反正你不会经常来了,这就当我留给你的好,只要你记得我这么一个人就行了。” 话里并没不高兴的意思,可听来就是有点酸。荣灏呷口梅子汤,不由皱起眉头,随后把它推至一旁。 “酸得我牙都掉了。” 阿妩笑而不语,轻轻打掉伸来的手,片刻,又换了盏茶端上。 “今晚你不睡夫人那儿吗?” 荣灏幽叹,蹙起剑眉似哭笑不得。“被小儿吵得烦,还是觉得自个儿清净。” “多好的娃,哪里会吵?” “好?”荣灏挑起眉眼,忽然将她拉到怀里抱上。“你替我生一个,就知好不好了。” 阿妩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嘲讽之色掩于媚中,随后她扭身把他推开,羞涩道:“谁说要替你生?你找别人去。” “干嘛要找别人?我就……”话未完,就听到外面一声唤,荣灏回头,只见福佑进门鞠礼道:“殿下,荣阳殿下在找您呢。” 荣灏皱眉,略有烦腻,道:“怎么把这多事精带来,还好过几天潘逸就回来了,到时,就让他好好磨下那小妮子。” 话落,他便站起身。 听到潘逸,阿妩心头一紧,持盏的手不由轻颤,她忙把手半藏袖中,起身送荣灏出去。   ☆、第15章 我是努力挤出的第15章 潘逸一收到燕王府的信,就知荣灏让他回去。平洲荒凉清冷,放眼望去黄沙如雪,原先他最不喜欢又冷又干之处,过了这两个月倒也习惯了。 看到信上所书,潘逸很犹豫,若说不想回去那是假话,但一想到那些人事物又不免伤神。几番踌躇,最后他还是决定回去看看。晚上整理行装,无意间翻出一双绣鞋,宝蓝的缎面绣了几只彩蝶,摆在手心玲珑得很。窗外月色恰如那夜,潘逸不禁想起她。平洲的沙飞了两月余,要死要活的心痛几乎被它磨平。他摩挲了遍鞋上花样,心想:或许再过得久些,就会全忘了。 人总是想得好。潘逸刚出平洲就开始反悔,三番四次想调头,可行了一半,他又嫌路长,不由快马加鞭,恨不得马上就到。 七天的路他只行了五天,一身风尘来不及收拾,就急急跑去见荣灏,而进门的刹那不由忐忑,也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荣灏没在信里写荣阳公主的事,算是给他的“惊喜”。这小妮子似知道潘逸今天回来,特意守在燕誉堂耳室内,他一走到这必经之路,她就从暗处冲出,从背后狠狠地推他一把。 潘逸绊到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没摔成狗啃泥,听到脑后咯咯咯的笑声,他就知道大事不妙,额穴突突直跳。果然,转过头去就见荣阳学着她胞兄模样,两手负于身后,趾高气扬道:“好你个潘逸,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 “跪,当然要跪。”潘逸点头如捣蒜,心不甘情不愿但又非常无奈地屈膝行大礼。 荣阳见之,笑逐颜开,一双大眼滴碌碌地转了圈,“哗”地从拿出条小蛇扔在他脖上,紧接尖叫着跑开了。 这一惊一乍的,被欺负的潘逸反应还没如此大,他淡然地把脖上食指粗细的蛇拎起甩掉,随后站起身说:“公主莫慌,蛇没了。” 荣阳从树后探出半颗脑袋,小心翼翼张望,确认潘逸没被吓到后,颇为无趣地走了出来。 “你这人越来越没劲了,真是的。”她咕哝抱怨,上前一把抓住潘逸袖边撒娇道:“我特意来看你,你也不哄我高兴。走,陪我去逛,陪我去逛嘛~~” 潘逸一脸无奈,隐约还透出几分憋屈,若知道她在这处,他万万不会回来,此刻想逃都来不及。 憋屈归憋屈,金枝玉叶不能得罪。潘逸随口敷衍几句,说了声“有事,恕不奉陪”后就迈步跑了。荣阳眼明手快,立即抓住他腰封,风筝似地跟在后面飘。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熙园,潘逸终于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停步转身,将腰上的小手一指一指地掰开。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缠我了,我有要事!”他边掰边求饶。荣阳哪肯放过,松了左手,右手抓上;拍去右手,左手抓牢。 潘逸无奈,叹了口气后抬头环顾,想要抓个救兵解困,然而只因这无意抬眸,他便看到一抹绛紧从石桥上经过。他微愣,不由直了目光。她款步而去,到了桥尾像是一顿,随后侧了几分、身。 荣阳觉得异样,情不自禁顺着潘逸的目光看去,无奈山石挡眼,她便松开手上前几步,可拨长脖子什么也没看到,再回头时,人已经没了。 “死潘逸!!”荣阳气得直跺脚,连阿妩都听到了她的叫。 阿妩低头轻笑,随她身后的青玉也跟着笑了,她说:“公主怪好玩的,想必是喜欢潘公子呢。” 青玉说这话原是附她的意,不过阿妩的笑并不是为荣阳。他回来了,虽然只瞟到模糊的影,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阿妩与青玉穿过熙园,准备去赴王妃茶宴。没料在半路上遇到双春,这两姐妹一见到阿妩就像见到杀夫仇人,然而细细打量她今天装扮,两人竟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 “姐姐,你看,有人把自己当花铺了。” “和村姑有什么好说的呢?给人留点脸面,别揭人家短。” 话落,两姐妹又是阵放肆的笑。青玉看不下去,正欲顶嘴,却被阿妩拉住了。 之后,她们一前一后到了朝凤轩。这处离荣灏玉楼极近,稍抬头就能看见玉楼上的碌灰筒瓦和九尊兽雕。 平时这院一直空着,门也是紧锁,谁都不知这里面是什么样,今天进了门这才大开眼界。荣灏为他的妃搬来一座江南小院,溪竹小径蜿蜒,叠石理水素雅精致,都是北方不曾见过的景致。 阿妩跟在双春身后,就听到她们发出惊叹。姐妹俩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艳羡于此处秀美。 到了花厅,王妃已等在那处,她端坐于高处,头戴凤冠,身穿华衣,手里捧着一本《女儿经》极认真地看着。听到婢女传话,她这才抬头,一见到双春和阿五便展眉浅笑,随后抬手赐座。 阿妩今天穿得极繁复,三重锦衣层层叠叠,先是绛紫织锦缎,再是堇色莲纹绸,里面则是素紫麻衫。其腰间挂了两块玉佩、一副流苏结。金钗玉簪,一头乌丝插得满满当当。脸上的胭脂更是涂得红,就是副想要打扮却极没眼光的俗气模样。 阿妩躬身福礼,头上一阵响,移步入座,又是一阵响。她慢吞吞地坐下时,就像脖子快断了似的,极为小心翼翼。 双春忍不住偷笑,王妃看了也忍俊不禁,而坐在王妃左侧的女子却是不屑,倨傲的脸上浮出几分鄙夷之色。 三人坐定,王妃扬眉浅笑,道:“今日邀各位来品茶,其实没什么正事。我刚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平时闷得慌,想多些人热闹,若平日各位有空就常来坐,就当陪我。” 话音刚落,大春儿便抢着道:“夫人,这是奴婢们的福分,往后我们定当听从夫人您的话。” 小春儿立马点头附合。阿妩看着她们,嫣红的嘴上下一翻便吐出几粒瓜子皮,随后又抓了小把塞嘴里,噼啪一阵牙磕,又吐了一地。 “这贱婢,竟然如此无礼。” 突然一个冷声刺来,摆明就是在说她。阿妩侧头寻声望去,就见到那清丽女子圆眸微瞪,四目交错,她又极厌恶地白了她一眼。 阿妩面露不解,眨巴几下眼问:“有什么不对吗?你们磕瓜子都不吐皮?这可多难下咽啊。” 话落,王妃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伸手轻搭住那女子手背,道:“好妹妹,你别把人吓坏了。” 王妃不比阿妩大多少,她这般一笑,倒是平易近人,她的堂妹是极看不起这些出身的女子,特别是俗不可耐的阿妩。 阿妩似乎知道自己错了,便不再磕瓜子,两手悄悄地在裙摆上抹,之后端起茶盏噜噜地喝了个干。 以前双春没和阿妩过多接触,现在见她是这样个人物,她们心里更是气恨难平,不明白荣灏吃过什么药,竟然会宠上这样一个女人。这越想越气可又说不得什么,双春只好借机将阿妩忽略,与王妃攀谈搭话。 她们管她们说,阿妩管自己吃,偶尔插上几句嘴,还不小心喷出嘴里的饼沫子。正聊得兴起时,嬷嬷突然跑来,焦急地说:“夫人,姑娘她又病了,烧得烫手。” 王妃一听凝住了笑,眉间不禁露出焦燥之色。“快把大夫找来,我马上就去。” 嬷嬷点头退下。阿妩见王妃眉头蹙得紧,便道:“夫人莫急,我们这里有个独门密方可灵验了,每月十五到黄大仙庙积点香灰,和水服下,包治百病。” 话落,又听到一声嘲讽的笑,似来自宋如意的嘴。阿妩也冷笑了一下,不过是藏在心里。 姑娘病了,王妃没心情闲聊,谢过阿妩的歪方后便起身离去。离开朝凤轩之前,阿妩又随手拿了茶点,用裙摆兜着准备带回去。 宋如意见后走到她面前,故意讥讽:“听说姐夫可宠你呢,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阿妩将嘴里的豆酥饼咬下一半,然后送她嘴边,笑着说:“我吃过的,你要吃吗?” 宋如意扭了一张芙蓉面,脸色先是白后是红。她愤愤地瞪她一眼便气呼呼地走了。   ☆、第16章 我是有新人物的第16章 阿妩回到了妩苑,看过朝凤轩的景致,不禁觉得这里寒酸,好在还有两只仙鹤点缀,她上前逗弄了会儿,随后就进了房。 走之前这帘子卷着,而此时却放下了。阿妩觉得屋内有人,不禁驻步思忖,小心掀起纱帘往里瞧去,荣灏正躺在小榻上像是睡着了。 刹那间,阿妩心中五味杂陈,若里面的人是她的夫,见他这般睡着,她定会心疼,可惜他不是。 “你们怎么能让王爷这样睡着?!” 阿妩轻斥,压低嗓子怕惊扰到荣灏。新来的婢女愚笨,听到训话如梦初醒,忙拿出薄毯诚惶诚恐。 阿妩走进去,小心翼翼将薄毯盖上荣灏的身。荣灏突然睁眼,狭长凤眸挑起,带了几分狡黠笑意。不过待看清阿妩脸上浓墨重彩,他着实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惊讶道:“你要去吓谁?” 阿妩扁嘴轻哼,直起身将薄毯扔到他脸上,随后转身走到妆镜前,将一头步摇金钗取下扔进盒。无意间,她看到盒底里的梅花簪,不由顿了手势,可从镜中见荣灏看着,她便三下五除二去了身上累赘,关上百宝盒。 “刚才去见夫人了,本想打扮得庄重,没料下手狠了点,胭脂就涂多了。”说着,阿妩拿白巾沾上点花油,细细地将红到滴血的唇擦干净。 荣灏低头闷笑,就像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阿妩不理,边卸浓妆边道:“姑娘病了,你还不回去看看?” “看不看她都病着,有什么好去的?”荣灏不以为然。 阿妩抬眸,看向妆镜里的他,恰巧荣灏也看了过来,两人对镜相望,离得近却似隔得远。 阿妩不禁想起嬷嬷说过的话,荣灏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香火。听说王妃生第一胎时坏了基根,想要再怀有点难,所以这次她来就捎上宋如意,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或许正好顺了荣灏的意。 不管这内宅暗斗如何,阿妩不在乎,他们只是交易,买卖完了也就一拍两散。不过荣灏似乎想拖得久些,直到今日还没告诉她,谁是杀她家的元凶。而阿妩反到不着急了,也许荣华富贵令人上瘾,她又不想走了。 谁都摸不透彼此的心思,越靠近反而越看不清。阿妩起身褪去锦袍,留了最里面的素紫单衣。荣灏见之,不由蹙起眉,道:“把这件换了。” 阿妩很听话,灵活地剥去衣衫,露出肚兜。鲜红的绸映衬着一片脂玉,荣灏心猿意马,立刻起身将她拢到怀里,低头轻吮起柔美的肩。 “我总觉得有那么点喜欢你。” 他低声喃喃,不像是说给她听。阿妩也当没听到,他想要,她便给他一片柔情。 窗台上的罂粟早就结了果,如今只剩下花叶。阿妩喜欢将它的果磨粉掺入胭脂香粉里,抹在唇上或涂在身上,有时泡茶作羹也会放上些许。所以时间久了,她都不知道荣灏迷的是她还是她身上的香。 过了没多久,朝凤轩来人催了。说姑娘病了,要荣灏看看去。荣灏颇为扫兴,下榻穿好衣衫。临走之前,他说晚上设宴,定要让阿妩陪。阿妩没多想,点头道好,接着她又懒洋洋地躺下,拉过丝被半裹住曼妙的玉胴。 “我不送你了,累了。”她娇笑道,七分媚三分妖。 荣灏咬牙,扑上前在她腰间咬了一口,泄了愤方才离去。 小憩片刻后,阿妩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去找崔娘。从群芳阁里出来的姑娘多,回去的却少,除非要请崔娘调乐,其余时候根本见不着影。 阿妩在群芳阁时,崔娘是主,她是仆。虽然如今颠倒,但阿妩对她仍有几分敬重,每次拜访都送名贵之物。崔娘见之,便笑着道:“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当初没看错。” “崔娘对我有恩,阿妩怎能忘。就怕崔娘不喜欢这些。” 崔娘又笑,随后就将千年首乌推回她面前。 “这我已经用不着,还是姑娘自己留着用。要明白得宠易、固宠难,更何况还有那么厉害的人物在。” 崔娘说的厉害人物,阿妩心知肚明,她莞尔而笑,低头抿口香茗。侍女过来送茶点,崔娘立马转了话茬,道:“听说蓝若公子到了,不知会不会来。” “蓝若?”阿妩听到这个名字,很是迷茫。 崔娘刻意解释:“或许这处没听过,在都城蓝若公子可是盛名远播。他的诗词字画值千两,人也长得风流。殿下一直想见他真容。” “确实没听过,我住在乡郊野外,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物。” 阿妩轻笑,随后就与崔娘聊起夜宴之事。 华灯初上,海鸿厅内就响起丝竹雅乐,而阿妩仍在房中梳妆。不知为何,分外忐忑,画好眉上了胭脂总觉得不好。她突然不想去了,却又忍不住啃心噬肺的痛痒。今夜不知为谁而扮,荣灏喜艳色,而潘逸说嫩绿色的裙最好看。 阿妩挑了半日选出一袭若青色的裙衫,裙上缠枝纹皆是鸟羽所制。乍看极素,可在光晕之下又是艳丽至极。 荣灏派人来催,阿妩这才起身出门,到了宴厅匆匆一扫,竟然看见五人。荣灏与孟潘二人她自是认识,穿檀色长袍应是王妃胞弟宋玉峥,而坐在西首的男子是今天刚来的。 阿妩朝众人福礼,向荣灏请安。荣灏招手叫她过来,阿妩便上前陪侍。她没朝潘逸看,潘逸也未抬头,他们分生得很,就像从来没见过。 荣灏道:“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蓝若公子,今天我有幸把他请来了,你瞧,可像传闻中的那般?” 话落,众人皆笑。坐在西首的宾客稍稍低头,阿妩知道他就是蓝若。 “别怪奴家孤陋寡闻,之前真没听过蓝若公子。” 话音刚落,阿妩直勾勾地看过去,而那位蓝若公子也抬头看来。他的眼睛是蓝的,就如未暗透的天色,顾盼之间温柔似水,又如碧波涟漪。 “殿下折杀蓝若了,比起殿下风采,鄙人甘拜下锋。” 他说话的声音略低沉,举手投足间儒雅不凡,这般冰肌玉骨的人就如是诗画中的仙,出尘脱俗。 看这两妖孽互相抬扛,其余几人也只能饮酒作乐。潘逸偷瞥阿妩,没见她眼里有艳慕之色,忽然之间高兴起来。 好在阿妩沉稳,没像别的姬妾眼露兴奋,让荣灏脸面无光。荣灏一高兴,就忍不住炫耀他的宝,命阿妩给众人跳段舞。阿妩看似很乐意,拂起水袖,边吟边舞。 这是潘逸第一次见到小鱼跳舞,没想到竟然跳得那么好。他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去林子里看落日,她灵巧得像雀儿,没几下就跳到树间。想到此处,酸楚涌上,潘逸仰头灌了几杯酒,正想再喝,孟青又拦住了他。 你拉我扯之时,潘逸忽闻怪声,侧过头去看,只见宋玉峥瞪大双眼盯着小鱼,口角的涎淌下,他马上吸回去,“稀哩、稀哩”的。一曲终了,荣灏拍掌,他如梦初醒,忙使劲拍手叫好,两只眼睛就黏在美人身上。 潘逸手一滑,不小心将酒泼在宋玉峥脸上。宋玉峥一激灵,转头见是他,便不好意思发怒。 潘逸装模作样地赔了不是,随后抬头再看向小鱼,却见她与蓝若暗递秋波,气氛很是微妙。 蓝若赞叹道:“姑娘舞技出众,真是世间无二。” 荣灏听后,便替阿妩回道:“能入公子法眼,可见是我燕王府的福分。蓝若公子若不嫌此处寒酸,便多留几天。” 蓝若应下了。阿妩退居荣灏身侧,有意无意地又看向蓝若。蓝若笑得温柔,似乎是对着她,而这些恰巧又被潘逸看到了。   ☆、第17章 我是信息十足的第17章 小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宴散之后,潘逸纠结于怀,想到那双迷媚的眼,他就难过。他的小鱼不见了,似被那套着人皮的妖吃了。看她那副得意,他什么也做不了。 几分惆怅几分婉惜。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不该回来,可细想又是来对了,她越是这般,他就越死心,正好趁机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宴后,阿妩得盛宠,只因她的舞得蓝若大加赞赏,这位画仙提起千金笔即兴挥毫,燕王府又增光不少。潘逸时常见荣灏将她带在身侧,与那蓝若谈笑饮酒,而他却是被遗忘的可怜人。 潘逸自以为看穿,可总在与她相遇的刹那陷入迷惑。他在后山林中见过她,她穿着朴素,脂粉未施,坐在树间等着那轮落日时的眼神净彻无瑕。而在宴中见到的她又是妖艳妩媚,含情桃花眸顾盼生辉,把人看得起鸡皮疙瘩。 那日花间,她喝去半坛酒,散了墨发如蛇般舞。她或是讨荣灏欢心,亦或真得醉了。在他看来,她舞得凄艳,笑得也凄艳。荣灏却看不出来,当众将她抱去侧厅,没多久里面便传出断断续续的娇吟。众人自顾自地酒喝赏乐,只有他听得最清楚。 潘逸心碎不已,每每遇见这番情景,都像把自己扯碎再重新粘上,扯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知道挨过这一阵子痛,就是第二天,再过些日子他又能离开了。 小鱼……他实在没法救,如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没过几日,潘逸听到消息,说是荣灏玩得太过,终于惹恼了王妃,她把阿妩叫去,严词厉色数落她的不是,例如她白日宣淫,放荡不羁;又例如对王爷不敬,敢与他当面扯嗓子。 那天阿妩去见王妃时,依旧浓妆艳抹,她动着俗气的红唇,吐了一堆瓜子皮,不以为然地笑着道:“夫人您自个儿都说是‘道听途说’干嘛这么当真呢?再说阿妩是没名没份的下等人,也不值得夫人您动气。” 一个“没名没分”似乎就把王妃的怒消去了,与低贱侍婢动怒真是折身价。王妃弯眼细眸,笑着道:“素闻你舞跳得好,可惜我没见过。今天你就为了我舞,也让我高兴高兴。” 就因这句话,阿阮在深秋下雨夜跳了一个晚上,不过她高兴得很,踢蹋水洼,溅起水珠,以雨为乐。王妃在窗边看着,困了就拉上帘子回了内室。阿妩依旧在跳,长发甩水,犹如人鱼。 次日,阿妩便得了风寒,然后在房里呆了五天。这五天清静得很,实属难得。阿妩折了一堆纸鹤,做成帘子挂在窗前。风一吹,鹤像是在飞,可总脱不开紧系着的绳。 到了第六天,阿妩终于觉得闷了,听说有株茶花开了,她很想去看看。晌午过后,她就让青玉备上斗篷,去熙园赏花。 没想到有人比她早到,见到荣灏与宋如意,阿妩欠身福礼。大病刚愈,她的脸色略憔悴,站在娇艳的茶花边,倒多了几分凄婉之色。 宋如意见到她,不免得意,貌似关心地问:“你的病好些了没?天冷还是回屋歇着好。” “多谢姑娘上心,已经好多了。”阿妩回她,可眼睛却看着荣灏。荣灏眉微拧,解下狐毛里子披风盖上她肩头。丝丝暖意中有股香,不是他常用的龙涎,倒似宋意如身上的玫瑰香。 “风大,你还是回去吧。” 他说话语调有些冷。阿妩脱下他给的斗篷,双手奉还。 “多谢殿下,阿妩带着御寒衣物,您自己小心别着凉。” 话落,她再福礼,随后转身离去。 人只有在乎的时候才会心痛,阿妩见他俩亲昵,不觉得痛只觉得得好笑,没想她副新颜,不出半年就成旧人了。她从青玉手上拿过斗篷披上,想要盖过玫瑰香。她说是还想逛逛,青玉识眼色就先回去了。 途经玉清池,阿妩不由停下脚步。曾经喂过的鱼儿似知道她来,纷纷游了过来。 阿妩见之,蹙紧了柳眉,十分歉疚地说道:“瞧,我都把你们给忘了,实在是我的不是,今天没带吃的,明天补上可好?” 鱼儿游来游去,在她脚下徘徊。忽然一阵轻笑,把它们吓散了。 “你还会和鱼说话。” 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似水般流进阿妩的耳里。她转过头,只见一双勾魂蓝眸,深邃得有些忧郁。 “蓝若。” 阿妩不禁叫出他的名字,话一出口她立即左右环顾。 蓝若拱手作辑,道:“姑娘有礼。听闻姑娘病了,不知身子好些?” “多谢先生挂念,我已经好多了。”阿妩端庄回礼,一站直又忍不住咳嗽。 “姑娘真是辛苦,要好好小心才是。鄙人有副良剂,不知能否治姑娘病疾。”话落,蓝若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纸包递给她。 阿妩打开一看,是滕黄色药粉。她莞尔,随后道了声谢。 蓝若又道:“姑娘长得像我一个故人,这也真算缘分。若姑娘不嫌,鄙人送见小礼已表心意。” 话落,他又递上一只锦盒,盒内摆了一副相思豆所成的耳钉。阿妩见之柔了几分脸色,毫无戒心地收下了。 蓝若低眸看着,眼里泛起笑意,见阿妩要走,他便戏谑:“姑娘难道不给回礼吗?” 阿妩盯着他的眸子,随后将袖里的纸鹤塞入他的手。蓝若手一收,握住了她的指尖。 “好冷。”他说,英挺的眉略有触动。 阿妩把手抽走,嘴角浮起嘲讽似的笑。 “先生也懂什么是冷吗?” 她说完转身,离开之时,忽见宋玉峥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他俩。阿妩微怔,思忖片刻便走了过去。宋玉峥转头看来,一见是她忙绕过石阶疾步到她面前。 “姑娘有礼。”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每个人见到她都是有礼,可看她的眼神却很像无礼。阿妩暗地里打量了他一回,虽说模样不错,可惜掩不了他混风月场的气质。看来他把她当有缝的蛋,迫不及待要叮上一回。 阿妩半眯秋眸,笑得娇媚,随后欠身福礼,娇滴滴地唤了声:“宋公子。” 听到这声,宋玉峥的腿软了大半,似乎是硬打起精神,好不让自己倒下去。 “几天不见,妩姑娘越发俏丽了。如今天寒夜冷,姑娘可得小心。” 不知是否听错,阿妩总觉他话中有话,她假装不懂,笑着道:“多谢公子,可惜阿妩身子不适,恕不能多陪,告辞。” 忽热忽冷,弄得宋玉峥二丈摸不着头脑,看她在荣灏面前的妖魅,私底下却是正经。他以为这朵花摘不到了,谁料地上竟然多了块丝帕,他左右相望,见此处无人遍立马弯腰捡起,放在鼻下狠嗅了把,然后偷偷藏到怀里。   ☆、第18章 我是谜影重重的第18章 阿妩烧退了,可白日里受凉,晚上又病了。服完药刚躺下,青玉说殿下来了,不一会儿荣灏就走进内室,手上拿了几株红茶花。 阿妩未起身,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荣灏抬手打发了众婢,然后走到榻前将花摆至她的枕边。 “今天刚摘的,你可喜欢?” 阿妩瞥了半眼,弯起眼眸笑着说:“喜欢。” 她像孩子,尝一点甜头就高兴了。荣灏本以为会得她冷遇,没料是这样。他坐下,轻抚起她的青丝,她闭上眼,温顺可人。 当夜,荣灏要在妩苑住下,阿妩赶都赶不走,她说:“我病着呢,你染上可不好。”话落,忙装咳几声。 荣灏不听,脱去衣袍钻到她身侧,搂上她的细腰。 “病了倒好,我们一块咳,一块吃药。” 他凑得近,说着就在她唇上落下轻吻。阿妩扭头,转身拿背对着他。他开始不安分了,手沿着她衣边缝隙如蛇般钻入,然后搓揉起饱满浑圆的香。阿妩一拍,他消停了片刻,之后又蠢蠢欲动。 阿妩被他黏得烦了,噼里啪啦一阵拍打。荣灏也没生气,压下她的手,抱着她亲了又亲。 夜清冷绵长,多个人多份暖意,阿妩却睡得没前几天踏实,一直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到了次日清早,荣灏就走了,留下枕边的茶花和一个不留痕的浅吻。 他不属于她,恩宠不过是过眼尘沙,一不小心搁到眼里便成了泪。阿妩很明白,她闭眸闭心,不让这粒沙掉进来。 病好之后,阿妩又换上艳装,醉于花间,舞于漫天杏叶之下。长袖如水,腰如柳,无人时她也跳得沉醉。 也许这是缘分,潘逸时常会见到她,哪怕绕圈避开,最后还是落到她跟前。他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敢看她,可是眼睛总不听话,情不自禁地移了过去。 阿妩似乎察觉到有人,慢慢停步,她回眸看到立在银杏树边的潘逸,不禁莞尔而笑。 纯真笑颜很像小鱼,潘逸想那副艳皮下的魂说不定就是她,但他不敢靠近,抿嘴低眸,转身往另一条道走去。 阿妩微微蹙眉,凝住嘴角的笑垂下了长袖,她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像是等他回头。然而他太过伤心、太过失望,最终落寞地离开了。阿妩无奈地笑了,转过身凝住泪,随后轻吟异域歌谣,甩袖舞起落地杏黄。 可是还有一个人她没看见,那人如狼躲在暗边,目不转睛,伺机而动。他盯她很久了,馋涎这喷香的肉,但是阿妩对他若即若离,撩得他心痒。 宋玉峥左盼右顾,没见什么人便壮胆走过去。阿妩听到动静,收回长袖转过身,这时,宋玉峥已贴到她跟前。 阿妩不禁后退,欠身福礼。 宋玉峥笑问:“妩姑娘怎么在这儿?” 阿妩练舞不喜人扰,专挑僻静之处,这是府里都知道的事。他这般明知故问,引得阿妩冷笑。 “我在练舞呢,宋公子怎么会来?” “刚与姐夫喝完酒,无意中就走到这处来了。”说着,他抬头辨下天色,再往后边小密林看去。 “这天快黑了,姑娘还不回吗?” “嗯,我这就回去,多谢公子提醒。”阿妩施礼,转身欲走。 宋玉峥急了,忙跨前伸臂挡住。 “妩姑娘,你有东西掉了。” “嗯?什么东西?” 宋玉峥见她面露不解,以为她是装模作模便从怀里拿出丝帕,轻挑地笑着道:“姑娘帕子掉了,那天我替你捡了。” 阿妩看向他手里的帕子,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后伸出两指捏住帕角,轻轻地抽走。 “多谢公子了。” “嗳。”宋玉峥握拳,将半截丝帕紧攥在手。紧接着,他上前一步,故意凑近道:“姑娘你要如何谢我?” 他有意无意地摸了下她的手背。阿妩突然沉下脸,后退半步冰冷无情地回他:“公子是个斯文人,该知礼仪廉耻。” 宋玉峥听后恼羞成怒。先前她还是副狐媚样,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他索性也揭了面具,抓住她的皓腕厉声道:“你别装正经,不就是个陪人玩乐的侍婢吗?” “陪人玩乐也得挑人,你不配!”话落,阿妩往他脸上狠狠地唾了口唾沫。宋玉峥怒极,一掌将她掴倒在地。阿妩吃痛轻叫出声,一手捂住腮颊抬头瞪他,媚惑的眼怒中带娇。 怒气消了,色心又起。宋玉峥心生歹意,他见四处无人就将阿妩拖进了林子里。 阿妩尖叫,哭打脚踢。宋玉峥见她不老实,就拉下汗巾堵住她的嘴,然后抽了她的长袖,将她双手高举过头牢牢绑在树上。 阿妩哭得梨花带雨,尖叫都化作闷声,宋玉峥急不可耐解开她的衣结,再剥开里外锦衣,随后将那肚兜吊绳扯开卷到腹处。 一片冰雪似的凝脂,两点朱红就如落在雪上的梅。宋玉峥眼中起了惊艳,颤着手在上面来回抚。 “怪不得他宠你。若是我,我也把你菩萨供啊。”说着,他低头含住她半侧香、乳,几乎要将它整个咽下。 阿妩扭身不从,然而越是挣扎越令宋玉峥兴奋。他将她压牢,解开裤腰露出方寸可用之地,随后剥去她的内裙小裤,硬要挤进去。 可不知为何,平时威武的口口此刻不中用了,宋玉峥急得满头大汗,一手搓揉套、弄,半晌才稍稍立硬,他也不顾它半软,急急地往她腿间送。突然,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玉峥一下子软倒在了阿妩身上。阿妩舒了口气,然而看到解围之人,她怔住了,回神之后连忙扭头,似乎想把脸藏进臂弯里。 潘逸顿时无措,愣了小会儿后,忙用匕首解开捆住她的绳,再取出塞她嘴里的汗巾。 “别看,别看……” 阿妩凄声哀求,忙不迭以手掩面。潘逸立刻站直转身,以背相对。可心里恼火,他忍不住后踢,正好踹中晕死过去的宋玉峥。 宋玉峥软绵绵地滚下阿妩的身,阿妩急忙爬起穿上衣衫。几声窸窣摩擦,潘逸觉得无比刺耳,他微微侧首,阿妩急切又道:“别……求你!” 她似乎不想让他看见。听她断断续续地闷泣,潘逸气得咬牙,他不由握紧双拳,真恨刚才没能打死他。 过了好久,阿妩才将衣衫穿齐整,她忍泪吞声,不敢看潘逸,只轻轻地说道:“求你快走,千万别说出去。” 潘逸想要安慰,可此时尴尬让人无所适从,踌躇半晌,他便听她的走了,隐藏在暗中的影也随之消失。 阿妩咬着唇,不禁潸然泪下。她没想到他会来,更没想到他会看到如此耻辱的一幕。 过了许久,阿妩收住泪,恶狠狠地盯住宋玉峥,重重甩了他两掌。她扯下他的腰带与玉佩,随后起身冲去荣灏的玉楼。 玉楼院中,福佑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跑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挡住她去路说:“姑娘,殿下不在里面。” “滚开!” 阿妩一把将他推远,两三步冲上台阶,跨过门槛,直往里面冲。 室里,荣灏正与宋如意打亲骂俏,宋如意坐在他腿上喂他喝莲子羹,眼光余光瞥眼一人冲来,她吓得站起身。 荣灏微怔,定睛许久才看清来人,阿妩脸肿半边,青丝散乱,衣裙也破了好几处。他还没开口,阿妩便将手中之物扔在案上,差点翻去那盅羹。 荣灏拎起腰带和玉佩细看,宋如意一见此物顿时白了脸。 阿妩瞪着红红的眼,一不小心滚落两滴泪。 “王爷替我作主!”   ☆、第19章 我是渣男闪金光第19章 “姐姐救我!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回啊!” 朝凤轩内堂,宋玉峥俯在地上声泪俱下,他边拿袖抹泪边偷睨王妃神色,见她无动于衷,他又扯开嗓子哀嚎。 “姐姐,是那狐媚子设套害我的,给我喂了*汤,我……我这次冤哪!” 话落,宋玉峥咬牙狠甩了自己两个巴掌,一声比一声清脆。王妃扭头,唇气得发白,半晌,她冷冷地嘴里逼出一句话:“宋家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姐姐,好姐姐。” 宋玉峥跪爬到王妃脚下,吸着鼻子收了泪,委屈地说道:“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才着了那狐狸精的道。” “呸!”王妃打掉攀上膝头的手,瞪圆细眸。“你若身正,何俱妖魔鬼怪?!又怎会着她的道?如今光着屁股在大庭广众下躺着,连我都替你害臊。你什么不好动,非要动他的东西,这次我救不了你!” “姐姐……” 宋玉峥抽泣起来,心肺撞上跌下,后胸勺上的包又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谁把他打了,醒来之后,裤腰带没了不说,白花花的腚朝着天被风吹得冰凉。更要命的是,原先是在林子里,可不知怎么的,人到了花园,来往小厮都看见了,还被蓝若笑了半天。 宋玉峥回想那番情景,羞愤交加,自觉得没脸面再呆,若是能走倒也罢了,可就怕逃不过荣灏手掌,万一他恼了,他吃不完兜着走。 “你怕什么呀?” 一声轻笑,宋如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随意找处位子坐下,哼笑道:“那女人不过是个下贱的婢。看在姐姐面上,姐夫也不会拿你怎样。难不成他还会为了一个贱妇说话?” 听她这么一说,宋玉峥稍微踏实些,想想自己是名门望族,背后又有宋氏撑腰,只是玩个侍姬,荣灏又拿他怎么样? 虽然是这么想,但听到婢女过来说:“殿下来了。”他还是吓得抖擞,赶忙站起身,没料不小心踩到衣摆,往前一跌差点绊倒。 “你们都在啊。” 荣灏打帘进来,见三人齐聚,略有惊讶。王妃起身,优雅福礼。宋如意则站她身后,一面弯腰一面朝他递上媚笑。 宋玉峥慌得言不能、行不能,两条腿直打哆嗦。荣灏像是没看见,摆手说道:“自家人不用那么多规矩,随便坐。” 话落,他甩起衣摆,正身而坐。王妃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恭敬送到他手边再施礼退下。 荣灏端起玉盏,拿杯盖轻刮去茶沫,慢条斯理地呷了小口。茶味似乎不错,他又笃定地细品。 半盏茶没了,荣灏一字未说。宋玉峥冷汗直冒,连背心都湿透了,一根筋就这么吊着,比死还难受。 品完茶后,荣灏又与他们闲聊,说全是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对那件事半字不提。终于,他像察觉宋玉峥面色不对,十分随意地问他:“玉峥,你身子不适?” 宋玉峥像被人提筋,差点从椅上摔下,他打个灵激,偻起背来小心揖礼。 “回殿下,没……没有不适。” “那你今天怎么在园子里睡了?” 宋玉峥一听,几乎要哭出来,膝盖发软就想跪地求饶。 王妃见之,不动声色,侧首对荣灏笑着道:“殿下,他酒喝多了在胡闹呢。你也知道玉峥酒量不好,平时太随性。这罚也罚过、骂也骂过,就是不长进。我想还是让他明天回去苦习圣训,改掉恶习,免得以后再做出傻事。殿下,您看如何?” 宋灏听后弯起眉眼,笑得不似平常,薄唇紧抿,似刻意扬起弧度。 “这也好,年纪轻轻难免浮燥,明天我就让潘逸护送他回去,顺便把荣阳也送走。这小妮子天天死缠着潘逸,都快把人家给生吞活剥。” 话落,众人像大松口气,面面相觑片刻,不由轻笑起来。 宋如意故作俏皮,眨着眼睛笑问:“既然荣阳公主这般喜欢他,为何不让选他为驸马?” “这可不行,潘家已经定亲了,再说谁受得了荣阳脾气。”话落,荣灏端起茶盏浅抿。趁此,宋如意朝宋玉峥挤眉弄眼,就因说中荣灏不会罚,她分外得意。 “不过,荣阳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总不方便,干脆让如意和她一起回。爱妃,你说可好?” 片刻欣喜被这句惊语打散了。宋如意一怔,紧接着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地大睁双眼。荣灏视若无睹,根本就不往她这处瞧,宋如意又马上抓住王妃衣袖拼命摇头。 王妃沉默半晌,将臂上的手硬拉开,随后抿起嘴笑着道:“就照殿下意思做。” “姐姐!”宋如意惊呼。王妃立即收起和颜悦色,回头狠瞪她一眼。宋如意明白了,她含泪把后面的话吞回腹里,蔫头耷脑坐在那处。宋玉峥见此,心虚地缩起脖子一动不动。 茶喝完了,侍女再添,荣灏摆手拒绝,然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天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说罢,荣灏转身。王妃稍稍拧眉,似有挽留之心,可是见他毫无此意,她便起身送他。 两人一走,宋如意就哭了起来,抬手就对着宋玉峥一阵狠捶。 “都是这你色中饿鬼!害得我好惨!害我好惨!” 宋如意越打越来劲,越哭越伤心。宋玉峥也只好让她打,然而被打得痛了,他又不甘心,下了狠手把她推开。宋如意跌坐在地,不禁掩面痛哭。王妃进来见这场面,一言不发去了内室。 ** 夜来风急,妩苑内却门窗大开。荣灏踏入门内不禁打个冷颤,忙唤人来掌灯。阿妩正坐在栏边,仰头望天。今夜无星无月,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荣灏走上前,贴着她坐下。阿妩转过头,不肯看他。好不容易,荣灏把她的脸扳了回来,却见她泪眼朦胧,哭得无声息。 心似乎被揪了下,他情不自禁将她抱入怀中,温暖这冰冷身躯。阿妩没问:“你替我作主没?”她故意沉默,好让他自己去想。□□灏没说半字,只是这般搂抱着,陪了她一夜。 次日清早,宋家兄妹以及荣阳公主在潘逸护送下离了辽城。荣阳不知宋家发生的事,只以为自己贪玩惹恼了哥哥。好在有潘逸陪着,她便一路高高兴兴,磨他玩耍。 宋玉峥灰头土脸,宋如意又是哭哭啼啼,吵着闹着要宋玉峥赔他个金龟婿。 宋玉峥说:“谁让你自个儿贴过去?这也能怪我?等回了都城,我去见个姐儿,她自有办法。” 宋玉峥指的“姐儿”自然是风月场上的女子,骗男人有一套,宋如意想自己是哑巴吃黄莲,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一行人行了几日,渐渐淡忘了那件糗事。宋玉峥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开始拈花惹草,每到一处便往烟花柳巷里钻。 可是潘逸没忘,他永远记得宋玉峥干得龌龊事、记得小鱼痛苦惊慌的脸。他恨之入骨,见那姓宋的吹嘘风流韵事,他就恨不得将他嚼碎吞肚里去。 某天,宋玉峥喝醉酒与两个地痞吵了起来,酒馆掌柜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刚开始还没什么事,谁料宋玉峥晚上回客栈时,被人套了麻袋一通爆打,打得他哭爹喊娘,去掉半条命。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躺在臭水沟里,身上折了好几处。 事发之时,潘逸说自己在客栈保护荣阳公主,不知道宋玉峥出事。虽然荣阳公主睡得死沉,但她一口咬定小潘子在保护她,没空伺候个大男人。 公主自然比宋玉峥精贵。宋如意见堂兄半死不活,哭得伤心,可只能怪他品性不好,惹到了扫把星。宋玉峥被这般狠收拾顿,终于变乖了,之后如何都是后话。 胞弟被袭之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王妃耳朵里,她听到人活着,不禁松了口气,似乎是早就预料会有此劫。 习完早课,喝了盏茶,王妃便对婢女说:“把妩姑娘请来,我要见她。”   ☆、第20章 我是……我是第20章 朝凤轩来人时,阿妩还未起身,妩院的门关得紧,丫环也见不到半个。嬷嬷寻不着人,心生气闷便站在门处叫嚷:“怎么这么没规矩?夫人想找人去呢,半个人影子也不见。” 片刻,青玉姗姗来迟,见她恭敬施礼。“嬷嬷莫嚷,殿下在里头呢,他下令不得有人扰。” 嬷嬷听后,舌头一转,把恼怒的话吞回肚里,接着她又阴阳怪气地笑道:“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呢?你家姑娘也真会磨人。” 青玉机灵,只道:“这不是遇上事了这才般的?姑娘都病了好多天了。夫人能想着她,也是姑娘福气。” 听到这话,嬷嬷不再搭口,交待几句后就走了。回到朝凤轩,她将所见所闻加油醋地说了一通。王妃听了也不生气,翻着《女儿经》品着香茗,安静地阿妩过来。 阿妩到朝凤轩已是晌午,她一改昔日浓妆盛服,穿得素雅干净,脸上脂粉未施,乌墨般的发绾在头心,以玉钗束起。 她欠身请安,王妃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溜了一圈,随后笑笑道:“姑娘果然好模样,若我是男儿身想必也会喜欢。” 阿妩勾下唇角,回道:“夫人见笑了。阿妩空有皮囊,自然无法与夫人相比。若夫人是男儿身,怕对阿妩也是逢场作戏。” 她说得很轻,没有半丝嘲讽之意。 王妃的笑晦暗不明,盯着阿妩似在琢磨,过了半晌,她抬手道:“你坐吧,今儿个有空我们好好聊。” 话落,婢女端来香茶糕点。阿妩直身坐定,然后朝王妃看了眼。她温柔和善,哪怕生气,脸上也找不到怒影。不过阿妩嗅得出来,一进这朝凤轩,她就闻到了深藏不露的阴气。 内室忽然静了,茶盖轻磕声就像挑紧心弦的指。王妃喝完香茗,轻放玉盏,随即拿过贴身侍婢里中的绢帕,优雅地压下嘴角。明艳的脂胭半点未化,她一颦一笑都如《女训》上所列的规条。 “细细算来,殿下来此近两年。当初只因婉儿体弱多病,我不敢让她长途跋涉,所以留在都城。如今女儿大了,天天喊着找爹爹,我想一家团圆多好,可没想来到这里,还不如留在那处。” 她莞尔而笑,其中哀怨不道也明了。 阿妩低头,两指搓碾长生果上的红衣,看它如雪般落上裙摆,随后又利落掸去。 “夫人,您多虑了。阿妩只是问王爷要了样不起眼东西,等这东西到手,阿妩自会走。”。 王妃细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便问:“什么东西?” 她乱了阵脚,少了高高在上的味道。阿妩轻笑,那双泛出琥珀金色的眼,就如沉淀千年媚骨的妖眸,媚惑得让人发寒。 “不能告诉你。” 淘气俏皮的笑似在挑衅,王妃半眯起细眼,怒意深匿其中。过了片刻,她深吸口气,慢慢恢复常色。 “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是同宅子的人,那两姐妹向我表了心。可你,我该如何信?” 阿妩直勾勾地看站王妃,思量小会儿,道:“夫人您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闻她此言,王妃默不作声,而是拿起玉盏品起香茗。贴身近婢会意,替她开口道:“夫人身子虚,医士说最好拿人间至珍补。” “人间至珍?”阿妩凝眉思忖。“人间至珍,不外乎千年人参万年龟,还有……紫、河、车。” 听到“紫河车”三字,王妃眼露笑意,随后放下玉盏,柔声道:“不要这么多,一样既可。” 她话音刚落,侍婢就将一巴掌大小的锦盒交于阿妩,还未打开就能闻到股浓烈麝香味。 侍婢说:“这是夫人赏姑娘的香囊,姑娘可得好好收着。” 阿妩问:“夫人什么时候要呢?” 王妃笑着回道:“当然越快越好。” 说完这番话,她起身回内室,阿妩见之福礼送安,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那是荣婉的笑声,天真无邪,未经尘世侵扰。阿妩不禁在想:能有这样的笑真好。 侍婢将阿妩送出出朝凤轩,在她离开之前,侍婢又叮嘱几句,说是那胡姬好些天未出门,让她多看看去。阿妩心领神会,欠身道声谢后就走了。 出了月牙门洞,弯过紫竹小径,阿妩又走到玉清池边,她把手中几粒长生果咬碎投入池中,不一会儿,鱼儿争先游来夺食。飘在池上的几点红立马被另一簇艳色吞噬干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每天喂它们吃,它们就懒得去找食了。” 听到这声音,阿妩微顿,随后装作无视,将最后一把食洒入水中。 “池子里的鱼能找什么食?还不是每天等人喂?” 说完,她拍去手上碎屑,转身将身后人甩远。 蓝若未起怒意,依旧笑得温柔,他跟其身后,在她经过寿山时便抄上近路,绕到她前面。 “妩姑娘为何走得急?鄙人还想问下,你的伤如何?” 阿妩一听顿时沉下脸,手高抬似要往他脸上掴去。纤纤柔荑在半空中停了半晌,终究没打上他天人般的颜。 蓝若看着她,蓝色的瞳更加深邃,就如深潭能将人的魂吸进去。他说:“姑娘别生气,那日既然有人抢先跑来,我也不方便出手,你说对吗?” “先生说对就是对,先生说错就是错。” 阿妩抛出一句,随后挑起柳眉,伸出玉指勾引似地往他胸口轻点。 “不过先生得小心,这里千万别被鬼吃了。” 她笑得妖媚,话落便转身行远。蓝若莞尔,抬手轻抚去胸口那点印迹,瞥了眼那抹略微削瘦的背影。 ** 荣灏在妩院呆了半晌,久久未等到阿妩。无聊时,他便提笔画了副美人图,画了大半觉得不如蓝若画得好,横看竖看总少些韵味,他不甚满意,拎起来撕了个碎。阿妩进门正巧看见。 “怎么又撕了?画得不好?” 阿妩边问边捡起几片碎纸拼凑,只见画中美人只有口鼻没有眉眼。她轻笑,说:“为何不画眼?” 荣灏冷哼一声,道:“画不出来。” 他就像小娃使性子,等着阿妩来哄。阿妩却未理。她把碎纸扔去,然后将一只锦盒摆于荣灏面前。 荣灏拿起打开看了会儿,问:“这是什么?” “这是有人给我的宝贝。我用它和你换。” 阿妩抿嘴,笑得俏皮可人。荣灏心生欢喜,将她拉入怀里搂紧,左右轻摇。 “怎么个换法?” “我用你骨肉性命来换恶徒消息,这样可好?” 阿妩声色如常,不过她一说完,荣灏僵立,环抱着她的双臂突然卡紧。 阿妩不以为然,她轻靠他的胸膛,两手缠上他的脖颈,流露出鲜有的温柔蜜意。 “那胡姬怀了身孕,有人不想要,不过我想殿下定是欢喜。所以我保你的骨肉,你告诉我消息再放我走,这笔交易你可赚呢。” 荣灏沉默半晌,突然发出一声悚然哼笑,他伸手轻捏把她的腮颊,一双凤眸如深井,漆暗得反不出光。 “你怎知我定是欢喜?你也不想想,生出个黄毛,那有多骖人。再说这是后院里的事,我不方便管。”   ☆、第21章 我是忠犬出没的第21章 “你怎知我定是欢喜?你也不想想,生出个黄毛,那有多骖人。再说这是后院里的事,我不方便管。” 阿妩心里咯噔,这一招棋似乎下错了,她暗自思忖,随后又笑着道:“王爷究竟想怎么样呢?我当初以为王爷一诺千金,而如今该吃得吃了,该占得也占了,莫非要拖到我年老色衰才肯告诉我?” “不用。”说着,荣灏将怀中人儿抱紧。“你替我生个娃就好。” 阿妩一听,愣了半晌,紧接挣脱开他的双臂,毫不忌讳地咯咯直笑。她拿起案上麝香粉在鼻下轻嗅,然后又摊在他面前,哭笑不得地皱起眉。 “难道你想把我扔进兽笼子里争个死活?” 荣灏抿嘴,笑而不答,凤眸中流出的狡黠之色意味深长。 “那好。”阿妩将锦盒重重地往案上一扣。“我会去和夫人说,我要为你开枝散叶,让她往后多照顾我。” 语毕,阿妩转身,荣灏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又将她拉入怀中。阿妩扭身推打,不肯就犯,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上荣灏胳膊,直到他疼得松手。 “你闹够了没?!”荣灏盛怒,手捂痛处,连退几步。 阿妩冷声哼笑,扭头避开他狠厉目光,而没多久她的眼眶却红了。 “那里有闹?你的心太多不够分,我在替你省事呢,不求别它也不求你钟情。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说是在乎,可做出的事又是如何?” 她嘴上倔强,樱桃般的口嘟起,而泪却懦弱地掉下,就如珍珠大颗滚落。 荣灏柔了眼色,紧接着眸子里又多出几分疑惑。或许他是心疼了,走上前温柔地拭去她颊上的泪珠,半怜半恼地轻弹了下她的鼻尖。 “你这是在吃哪门子醋?我什么地方骗你?我待你还不够好,你非要急着走?” “你待我哪里好,我想要的东西你一样都不给。” 阿妩侧头避开伸来的手。荣灏又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谁是害我家的凶徒。” 阿妩说得认真,大睁着兔子似的眼,就像小娃儿般直勾勾地看着他。 也许越清澈的眸,越能反出他的内心。荣灏见此,似乎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什么,经过一翻深思熟虑后更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报仇。” 阿妩不懂,问:“为何?” “因为离得太远,如今你不可能去。” 说到此处,阿妩这才恍然,如今天下唯一去不得的地方便是周国,原来杀人放火的凶徒是在周国。 阿妩面露困惑,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纠结半晌之后她皱眉苦笑,连连摇头。 “怎么会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荣灏不语,因为他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何。 阿妩咬住下唇,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狠命得几乎要扯断。 “你替我报仇,你要替我报仇!你替我去打他们!” 她似乎失了神智,满眼只剩下恨。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就做给我瞧!” 荣灏蹙眉,嘴边勾起一抹笑,似嘲非嘲。 见他这副神情,阿妩明白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强国为敌?在燕灏眼中她只是众莺燕里的一只雀儿。 阿妩无力松手,噙住泪忍着痛朝他一笑。凄艳的脸白如霜雪,几分倔强几分不甘。荣灏似有不忍,他吻上她的眉心,如往常那般哄她。 “你不是还有我?放心,我定会好好待你,忘了糟心的事。” 别人的话或许能信,而他的海誓山盟定是一文不值。阿妩也没去想他所说的真相是否掺假,她只是浸在失望里,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而后,荣灏拿了证据给阿妩瞧,废墟上的刀痕、还是焚埋尸首的手法,都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他像是证明这次没撒谎,就为了让阿妩留下。阿妩信了,可接着就在想如何离开这个笼子。对她而言,荣灏已经没有用了,到该走的时候了。 ** 宋玉峥遇袭,休养大半月才重新上路。回到都城后,潘逸就将公主送回王宫,再把宋氏兄妹安排妥当。得了空闲,他才回家中探望父母。 听到儿子回来,潘母喜不自胜,安排厨子做拿手菜,又取出刚缝的新袍。就等儿子一到家让他享清福。 虽然潘氏不能与王族相比,但也是荣国名门。潘逸回家自然是公子哥待遇,里里外外都被人哄着。 两年不见,他清瘦许多,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晒成蜜色,身子也结实了。潘母看了一会儿就心疼,不由拿帕抹泪,道:“唉,我们潘家也算命不好,怎么你就跟了这个祖宗?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还不讨陛下喜欢。瞧,这派去那处偏地,这辈子怕也翻不得身了。” 说着,潘母又掉泪。潘逸为难皱眉,哭笑不得地说道:“娘,你想多了。我在那处可好,还能时常跟着二叔学。” “好什么?蛮子进来,我心都跳出嗓眼了!我得让你爹和陛下说去,马上让你回来,也好成了与庄家二姑娘的婚事。” “娘!我还小!” 潘母听他咋呼,便翻他个白眼说道“小什么?与你同读的王生儿子都生了,你也不快些开枝散叶?我们潘家就有你这一根独苗,难不成你要急死你爹?” “娘,但你也不能逼死我呀,一回来就说这事,早知我就不回来了!” 话落,潘逸气呼呼地甩袖走了。潘母不死心地追上前,又拉住他絮叨大半个时辰,比如庄家姑娘貌美、知书达礼;又比如潘家与庄家是世交。潘逸干脆两眼出神,心里不禁想着那夜月下的影。 到了晚上,潘逸好不容易清净,他透过缭绕雾气望着案上灯影,忽然之间觉得这样也好。或许他就该听从父母之意娶妻生子,忘却那林中的雀,水中的鱼儿。可每当要把她抽离,心就疼得叫唤,仿佛再用力点就会死。他受不了疼,只好放手,然而搁在心底却是那么的沉甸甸。 潘逸深吐口气,双手掬起木桶里的水浇在脸上,忽闻一声“咯吱”,似乎有人进来。他一吓,忙把整个身子缩到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谁呀?”潘逸探头叫了声,之后又赶忙缩回去。不一会儿,就见一丫环捧着布巾,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我奉夫人之命来服待公子。” 雾气中,那张清纯的脸通红,像是被这热蒸的。小丫环羞怯地瞥他一眼,然后偷偷地笑了。 一连串水泡卟卟卟地冒了上来。潘逸憋不住气了便从水里拨起身,两手挡在胸前。 “不要了,你回去吧。”他也是羞红了脸,心想大概是娘嫌他冥顽不灵,就放个丫头进来。 “不行,夫人会骂我的。” 小丫环边说边将布巾递上,正巧凑近把潘逸看了个干净,见他模样异常俊俏,她心生欢喜,紧接着卷起衣袖,殷勤地要帮他擦身。 潘逸吓着了,忙躲开伸来的手往水里钻。丫环睁着大眼,掩嘴轻笑,缭绕雾气中竟然与小鱼有几分相似。 潘逸微怔,不禁迷惑,难道太想念一个人,她就会来吗?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丫环不悦地撅嘴,说:“公子两年没回家,就把翠翠忘了。以前我们还在院里抓过蛐蛐。”   ☆、第22章 我是无法上传的第22章 原来她叫翠翠,可是潘逸仔细想都没记起这个人。不过翠翠记得,爱笑的小少爷喜欢呆在院里抓蛐蛐,逮到一个两手小心地拢着,生怕压坏它似的。 翠翠弯眸,再次伸出嫩手。这回潘逸没逃,而是愣愣地看她的手指探入水里,轻触上他胸口的箭疤。 “怎么伤在这块要命的地方?” 翠翠蹙眉,貌似心疼。不知为何,潘逸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像是极害怕,突然拍开她的手,然后拉来布巾将自己裹住。 “你走吧,去和我娘说别再叫人来了。” 他莫明气恼,语气也颇为冷漠。翠翠自觉被人厌恶,咬着唇悻悻然走了。 之后,潘逸也没心思赖在水里,匆匆擦干身子就去睡了。或许潘母知道他不高兴,就没让人来烦。 夜深人静时,三下更鼓声格外清晰。潘逸辗转反侧又从榻上爬起,走到窗栏边望着那轮清月。十月底的寒夜,他只穿了单衣,风刺过来,他似不觉得冷,依然看着那片银霜,想着见不到的人。他想,若是月儿能够说话该多好,他定会托它递去思念,告诉她“我很想你。” 可惜月无心,风无情。倘若风月有意,它们也定会告诉他,千里之外的人儿此时也在月下,手里紧攥着他送的梅花簪。 那里的风比都城还大,阿妩坐在窗边半宿,抬头仰望着那轮月。她穿得单薄,瘦弱得似要随风飘走,连青玉见了心疼,小心翼翼捧上披风替她盖好。 “姑娘快去睡吧,不早了。” 阿妩摇头,婉转叹息。白日里她听说胡姬的骨肉没保住,流了好多血,晚些时候连人也去了。偌大的宅子,一个活人这么走了,半点哭声都听不到。 阿妩不禁问青玉:“你在王府这么久。听说过有人死吗?” 青玉低头不答。 阿妩又问:“你说过了这个冬,王爷还会到我这处来吗?” 青玉为难地蹙眉,轻声回她:“王爷这么宠姑娘,自然会来。” 听了这话,阿妩咯咯地笑了,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她似被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青玉忙端水送上。 “姑娘,你也别多想,如今姑娘的福分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闭眼受着就好。” 阿妩喘定,俏皮地吐下舌,随后道:“我也觉得自个儿福气好,明天你就替我备身艳点的衣裳,我要去找王爷。” 青玉点头,正当要走,阿妩又突然拉住她。青玉被冷冰的手冻到了,忍不住缩回去,之后她自觉不妥,又把手伸出来。阿妩便将一枚玉戒塞到她手里。 “明日麻烦将此物交给蓝若公子,千万别被人知道。” 青玉一愣,半晌不能动。阿妩朝她眨眼,狐媚似地笑道:“我信你。” 青玉不自觉地抿起嘴,将玉戒紧握在手,她思量半晌才点头答应,之后便小心退下了。阿妩走身回到榻上,然后从枕下摸出紫砂瓶。她轻晃瓶身细辨声音,这瓶里的药快没了。 胡姬不过死了两日,荣灏就忘了这回事,一如往常穿梭与花叶中,还从外面带回个青楼女子。 阿妩在园中找到荣灏时,他正与那女子亲昵。那女子样貌丰腴,又艳又俗,也不知荣灏怎么了,突然就喜欢上这样的调调。 “哎哟哟。王爷,你下手可轻些,身子还疼着呢。你这般使劲,晚上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子将床第之事嚷得响,不光是侍从,连十步开外的阿妩都听见了。阿妩忍不住捂嘴轻笑,那女子回头正好瞧见,之后便酸溜溜地开口:“哟,王爷,您瞧谁来了?” 荣灏听后也侧过头。阿妩正款步走来,翠色绵袍垂地,金银粉鹅黄披帛迤逦于身后。她手中提了只缕空竹篮,里面摆了几朵半枯的花。到了荣灏面前,她欠身福礼,鬓间流苏垂于眉侧,微微打摆。 “给殿下请安。” 那女人依旧坐在荣灏腿上,鼻子哼气冷笑一声。 阿妩不气不恼,打趣似地说道:“殿下也不怕腿被压折了。” 听了此话,荣灏笑出了声,随后就将女子打发了。见到篮中残花,他不禁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阿妩低眸笑了笑,说:“这些花都是我以前养着的,看它败在泥里心疼,还不如拿去晒干做成香包。” “这个怎么做?” 荣灏随手拿起一朵,阿妩连忙把它抢回摆篮子里,嘟起嘴故作愠色。 “这朵快散了,别碰它。” 见他们眉来眼去,那女子起了醋劲,也学阿妩模样嘟起厚唇,走到荣灏身侧拉他的手。 “王爷,奴家累了,咱们睡会儿去。” 阿妩噗哧笑出了声,随后福礼说:“不扰殿下了。奴告退。”话落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回到苑中,阿妩洗了花瓣让青玉帮忙去晒。刚刚坐下,荣灏就来了。听到动静,阿妩仍半倚在贵妃榻上绣着香袋。 房内燃了兽首铜炭炉,清雅淡香悄然四散。荣灏打帘进来,帘风正巧散了兽口冉起的白烟,朦胧之中就见她娴静坐着,青丝如墨,素颜如花。 阿妩抬头,见到门边人莞尔一笑。荣灏等不及她起身请安,便两三步上前把她抱上。 阿妩不推脱,眼露笑意戏谑:“殿下是油的吃太腻,所以想来尝尝瘦的?” 荣灏没搭理她,灵巧地剥去她的外袍,将她胸抹拉扯在地。他烫得似要化了,粗硬的阳刚急不可耐地闯入。阿妩没准备好,干涩的身子将他阻挡在外。他干脆抹些口涎上去,蹭了几下猛地一顶。处子似的幽处让人*,他忍不住闭眼轻哼,随后施了狠劲大力□□。 疾风暴雨似的一场欢爱,阿妩被猛浪打得头昏目眩,她就如一叶小舟随他起伏,冲上云霄后又坠落沧海,几番轮回反反覆覆。他兴奋得绷紧身子,俯身撕咬啃噬,仿佛饥渴了许久,就在等这么一顿饱食。 “你是为我而生。”他在她耳边喃喃,霸道得不容反驳,他紧抓住她的臀瓣,犹如铭印抓出几道指印。 阿妩被他弄疼了,推着他的肩让他停下,他偏偏加重力道,两手托起她的纤腰腾空冲撞。 洁白身躯如舒展的枝向后半拱,乌丝如瀑撒在水仙纹的织锦毡上。落入他眼中的美百般难描,快意袭来,他不禁挺身呻、吟,将满腔*一滴不剩地泻入她的身体。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王府都要听见了。荣灏无力地软倒在她身上,松了筋骨舒爽得发颤。阿妩扭身让他退出去,他不肯,就这般交合静待了半晌。 他伏在她的胸口就如同婴孩,嘴衔上一点丹红吮吸轻咬。阿妩两手轻抱,暖着他的贪念,此刻,她眼神茫然,空虚得只剩一具壳。 “我不喜欢她。”她轻捋去黏在他额前的几根碎发,唇贴上他的耳鬓。他似受了蛊惑,低声回道:“我马上把她赶了。” 此话一出,还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女子又被送回了青楼,前后不过一天的福气。 荣灏算是对阿妩百依百顺,之前甚至替她送去麝香粉,来迷王妃的眼。*之后阿妩便将仅剩的两粒丹吃了,她就在想:若是不幸怀上了,可能就出不去了。 然而就算她没怀上,有人也不想放过她。次日清早,朝凤轩的嬷嬷气势汹汹地冲入妩苑,大声吆喝说要带阿妩去见王妃。 阿妩衣衫未整就被几个婆子押着去了。王妃见她冷笑,随后将一枚玉戒放在案上,柔声轻问:“你可将此物送给过蓝若公子?”   ☆、第23章 我是精彩转折的第23章 玉戒是信物,特别在荣国男女订情都以玉戒为誓。阿妩看着通透翠绿的戒默不作声,嬷嬷盛气凌人,一把将她推倒,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下贱的小娼妇,你以为燕王府是什么地方,能容你搞得乌烟瘴气?!” 阿妩冷笑不答,随后看向王妃轻问:“夫人,你不信我?” 王妃饮着杏仁茶,似答非答地笑道:“你做出的事让我如何信?” 话音刚落,嬷嬷歪着鼻,横眉竖目,卷起衣袖冲上前狠甩了阿妩两掌,之后便骂咧道: “你不过是奴婢身份,怎敢与王妃这般说话。王妃好心肠不治你,别以为我老婆子不敢!今天不把你打个半死撵出去,真是对不起这个燕王府!” “谁口气这么大,敢随便撵人?” 一个男声蓦然响起,听来懒散。众人大惊回望,只见荣灏缓步走来,神色冰冷淡漠,对底下施礼众婢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王妃跟前。 王妃施了个眼色,嬷嬷缩脖畏避。紧接着,王妃起身端庄行一大礼。 “臣妾不知殿下会来,未能相迎还望殿下恕罪。” 王妃欠身,众人皆跪。偏偏阿妩坐在地上不起,散下的发髻掩住她半侧面容,荣灏只见她长睫轻颤,也不知是哭是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阿妩问王妃。 王妃为难地蹙起修眉,抿嘴莞尔道:“本不想惊动殿下,可前几日有人说,见妩娘与蓝若在寿山,举止颇为亲密。原先我不信,而昨天正巧见到青玉去了蓝若住的院子,拉来一问,她说去送东西,至于送什么又支支吾吾不肯说。谁想会是这个……” 说着,王妃就将那枚戒交于荣灏手中。荣灏低头看了半晌,冷笑起来。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妩,你起来吧。” 阿妩听后便站起身,脸上虽印了两枚掌印,但也没露委屈模样,她的笑不露痕迹,而王妃却嗅到了,暗地怨恨着。 “不过是一枚戒指,爱妃也劳师动众了些。此物是我送给蓝若,没料一时搁在妩苑里了,所以就托小妩去送的,事先没交待也是我的不是,让爱妃费心了。” 王爷头顶碧连天,竟然还笑着说自己送玉戒给男人,也不知是玩女人玩腻了,干脆寻上男人,还是故意坦护阿妩。总之,无论哪种,都让王妃呕血,不过王妃也算隐忍高手,听了这番话点头笑。 “看来是我错怪妩娘了,妩娘也莫怪罪,这府里妖魔鬼怪多,不得不防。”说着,她轻拍起阿妩小手,和颜悦色。可转眼又冷声说道:“青玉失职,理应受罚,照我看杖打五十撵出去才是。” 阿妩听后半天不语,思量一番才委声道:“夫人,这都是阿妩不好。我替青玉求情,望夫人网开一面。” 她楚楚可怜,石头也软了心肠。荣灏站在原处不发话,王妃偷睨他的神色,暗自思忖,紧接着温柔笑道:“那就依你的,这次饶了她,但不可再有下次。” 话罢,王妃手里收了把劲,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阿妩勾唇浅笑,看她的眼神就如初生婴儿清澈无邪。 王妃心里一颤,不禁松了手,这妖比原她想得厉害,一时间她又没了主意。 忽然,内室传出两声虚弱的咳,紧接着听见几声嚷嚷。荣婉又病了,王妃眉头紧皱朝荣灏施礼,说要进去看下婉儿。荣灏终于露出慈父模样,似乎对女儿的病很上心,此时的阿妩又成了陪衬,默默地看着这对夫妻入了内室。 阿妃平安无事回到妩苑。一进门,就见青玉哭哭泣泣地跪在地上,她说:“姑娘,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他们会盯着。” “别哭了,夫人原本是要你命的,我替你保住了。” 阿妩说话不似平常,口气生硬,神色也有些冷。青玉心里咯噔,目光不由闪烁。 “青玉,你说我还能信你吗?” 阿妩直勾勾地看向她,目光如剑刺穿了她的伪。青玉脸色刷白,抿嘴发颤,过了小会儿,她俯在地上,委屈地哭道:“姑娘,我也是没法子,我们家老小都靠我养着,我真的没办法。” 阿妩无奈地笑了,蹲身伸手摸摸她的头心,柔声说道:“我也是有家的人,知道你的处境。不过你可得记牢,你的主子已经不要你了,你欠我一条命呢。” 悦声如水淌进了青玉耳中,可青玉却害怕起来,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我再也不敢了,姑娘你就饶我这次吧!”说着,她又连忙指天起誓。“从今往后我定会好好待姑娘的,决无二心。” 阿妩像是没听到,起身走进内室,纱帘放下那一刻,青玉隐约听见。“别忘了,你欠我的……” 虽说这事算过了,但府中依旧暗潮汹涌,蓝若呆不下去就向荣灏请辞。荣灏本不想放人,更何况阿妩的事弄得难堪,他这样一走,真有点像奸夫逃逸。 蓝若哭笑不得,只道:“实不相瞒,鄙人在此不方便,更何况我做惯闲云野鹤,不会久留一处。哦,多谢王爷盛情,每天让人来送这么多东西,我实在不好意思收。” 说着,蓝若拿出一锦盒,盒里都是钗簪花戒的女人玩意,其中有几样眼熟之物,比如双春的金钗,芙蓉的玉镯。荣灏不但冠绿,连脸也绿了,他忙不迭地将蓝若打发走,以免他多事。 蓝若走后不久,荣灏腻了双春姐妹和昔日黄花,全将她们卖了或送了。想走的人没有走成,不想走的人偏偏都走光了。或许荣灏看穿了阿妩的计,所以没信别人鬼话。如今的燕王府除了王妃,之后便是阿妩。或许是占独宠,阿妩日渐乖张,稍不顺心就摔壶扯帘,直到荣灏来哄。 荣灏抱着她,皱眉苦笑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想要夫人头上的凤钗,你给不给?” 荣灏不答,她嗤笑一声,又追问道:“既然这个给不了,那你替我去打周国,帮我家人报仇。如何?” 荣灏又不答。她所要的东西,他一样都给不了,也不会想法子给。阿妩只是笼子里的鸟。 ** 光阴如梭,转眼一年将过。潘逸想过完元宵就回平洲去,没料又被拖了几天。潘家上下都在筹备他的婚事,想要选个黄道吉日正式上门定亲,好过些时日八抬大轿把人娶回。 潘逸骑虎难下,推不了也逃不开,他只能说:“边防吃紧,时有敌偷袭,待天下太平,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未来岳夫听他这番话,大拍扶手直竖拇指:“果然有志气。潘兄,您真是教子有方啊,哈哈哈哈……这样吧,如今我姑娘还小,我们就相定三年之后,潘兄您看如何?” 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结果潘逸还是被定下了,成亲只是早晚的事,他懊丧却也无奈。 三月的天越往北越冷,途经辽城时,潘逸突然想去看看,他不肯承认是为了小鱼,只觉得到了荣灏地盘理应拜访。想着,潘逸调转马头,然而行了一半路,天就下起雪了。先是小粒,后是鹅毛,天色将暗,雪也是越下越大。不得已,潘逸就找镇上的客栈住下。 如今两国不交好,曾经的商贸小镇也萧条了,走在路上鲜见人影。一入客栈,掌柜笑迎上来,殷切问道:“官倌,是想住店呐?” 潘逸点头,随后放下肩上包袱坐下。“肚子饿了,掌柜,麻烦先来壶好酒,再炒几样热菜。对了,还要切盘羊肉。” “哎好!”掌柜连连点头,紧接就先端来烧酒和羊肉。“这鬼天气冷,官倌您先慢用,马上给您上菜。” 潘逸笑着道了声谢,随后端起酒壶喝了口热酒。黄汤入喉,顿时驱了不少寒气,潘逸又夹了块羊肉放嘴里,正当惬意之间,只听“砰”的一声,门似被撞开了,一股冷风直往里灌。 “哎,这位官倌,您是搭伙还是住店?” 那人不语,玄色斗篷包裹得严实,潘逸好奇便探头往那处看去。想来外面雪很大了,来者身上都覆了一层白,连鞋子都白了。不过潘逸定晴一看,才发觉他没穿鞋,脚上只是双灰白织袜。 那人咳嗽了两声,听来是个女的,潘逸只觉得耳熟,不由微愣,可转眼一想,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哎哟,姑娘,这可不值钱,如今世道不好,您别笑话我们这小本生意。” 不知怎么的,掌柜嚷了起来,像是把什么东西塞回那人的手。潘逸越看越觉得像,情不自禁站起身走了过去。 “掌柜,外面天冷,若是她钱不够,我替她垫上。”说着,潘逸将一枚碎银递上。 那人听后不禁一怔,低头藏脸转身走了。这般一走,潘逸顿时认出她来,忙伸手抓住她的腕,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小鱼!”   ☆、第24章 我是忠犬卖萌的第24章 小鱼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她想逃,却挣不开潘逸的蛮力。在这大雪寒夜,透风的门旁,两人僵持了许久。掌柜见状也不好意思开口,便知趣地走了。 “小鱼,我知道是你!” 潘逸又上前几步,手不自觉地收紧。她竟然这般瘦弱,隔了几层衣,他都能将她的腕轻易圈住。 小鱼没答话,甚至连头也没抬,帽兜在她脸上投下一片影,掩住了她的眉眼与神色。 无意间,潘逸触到了她的手,冷得赛过寒月里的冰石,她身上没半丝人气,除了冰雪便是冷。 “掌柜,先腾间上房!” 潘逸不容分说,将挣扎的鱼拉近。掌柜闻后半睁半闭,马上命小二掌灯引路。小鱼不肯跟他走,又是拉扯一番。潘逸也不顾众目,把她扛在肩上走上楼。 老旧的木梯咯吱作响,豆大的烛光也只亮了方寸土地。小二一面走一面叮嘱潘逸小心,潘逸如履薄冰,可他肩上的鱼仍然不听话,扭动得厉害。 一入房,潘逸给了小二赏钱让他出去。人走之后,他忙把肩上的鱼儿放下。终于,她不动了,像是没了气软倒下来。潘逸连忙伸手抱住,挺身让她靠。 斗篷的帽兜滑落至肩,露出一张白得泛青的脸,她的唇冻得泛紫,原先粉嫩的颊已深陷,瘦得几乎见骨。 潘逸的心被狠狠揪紧,忙脱去她那身被雪打湿的斗篷。见案上摆了壶热水,他便倒上茶一点一点喂着她喝。 不知她是冷的还是累的,连喝口水都显得费劲,刚喝了半杯,人就似撑不住了直往下滑。潘逸忙将她抱到榻上扶她坐好,再拿破絮被裹住她的身。 认真细算,这里离辽城还远,若光是走怕要两三天,看她这般虚弱,想必受了不少累。然而想到此处,潘逸突然想起她没穿鞋,又急忙蹲身替她脱去湿袜,将那双冰冷的脚捂在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他心疼得似要哭,紧捂她脚的双手又重了几分力道,可捂了会儿还不见暖,他干脆半跪在地,解了衣衫把这双小脚塞到怀里。 “别!”小鱼像被针刺,连忙把脚缩回。可她的力气没潘逸大,几番挣脱还是落到他的怀中。 滚烫的胸膛犹如炭火,几乎能把人化去。他将她的足裹得毫无缝隙,紧贴她的冰冷。即便如此,他仍觉得不够,浓眉紧蹙,东张西望,想着还有什么好用来暖和的东西。 “我去帮你打盆热水。” 潘逸突然想到了,顿时笑逐颜开,没等小鱼说话就急忙起身跑出门外。脚刚跨出门槛,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马上折回来脱去裘马甲,把她的足裹好。 “在这等我。”他匆匆说完就跑了。 小鱼想趁机走,可实在舍不得这样的暖,她轻抚那层舒服的皮毛,仰天深吸口气,悄悄把泪抿了下去。 潘逸怕小鱼走,急匆匆地下去打水,又急匆匆地跑上楼。 木梯破旧,廊道昏暗,他一不小心踏了个空,连人带盆差点翻下去。好在回房时小鱼还在,没枉费他湿了半身衣裳。 “来,把脚伸过来。” 潘逸把盆放在小鱼脚下,再拿来块干布放在膝上。小鱼似乎有些不情愿,过半晌才挪了脚。 潘逸怕她嫌水烫,忙伸手托住她的脚掌,然后捞了一掌水,小心翼翼洒在她的脚背上。 小鱼缩了下,像是觉得这水烫脚。潘逸知道是她身子太冷,所以半温的水也觉得烫。 “放心,这水还好,你慢慢伸进去。”说着,潘逸抓住她的足慢慢地往盆里浸,先是脚趾,后是脚背,他仿佛是捧着块美玉格外仔细。 “噗嗤”一声,小鱼笑了。潘逸抬头,迷茫地看向她。她笑得欢畅,而眼中分明有泪在闪。他不禁蹙起眉,心里五味杂陈。 “我逃出来了。”她笑着说,高兴中透着股俏皮劲儿。听了这话,潘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不知该不该问她原由。 他作不声,小鱼反而觉得奇怪,又问:“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吧?” 潘逸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当然不会。你出来倒好。” 一不小心,说漏了心里话。其实潘逸一直在想,若当初没去凑热闹该好多,他不会遇上小鱼,小鱼也不会落到府里,就算他们今生无缘,说不定她会有更好的归宿。可如今…… 潘逸叹息,他不知道荣灏会不会来找,万一小鱼被抓回去,荣灏定是饶不了她。想到此处,他惶恐不安,抬头很认真地问她:“你准备去哪儿?” 小鱼抿起唇,眼中明明有答案,可就是不说。 潘逸又叹了口气,眉头拧成结,过良久,他说:“和我去平洲,我会想法子安顿你。” 小鱼没回他,而他却当她是答应了。 天色已暗,风雪呼啸如雷,今夜没办法赶路,他们只能暂时安顿。看小鱼模样定是饿了许久,待她泡完脚暖好身,潘逸就到底堂让掌柜送几个菜,顺便打点了一下。 掌柜也算见过世面,收好银子之后,也就不多管。他殷勤地送上酒菜,还添上床棉被,破旧衾面打了几个补丁,上面竟然还绣鸳鸯。 他八成当他俩是野鸳鸯,潘逸生气,不满地咕哝道:“想哪儿去了,她是我妹妹。” 讨好没讨成,还碰一鼻子灰,掌柜只好讪讪然走了。潘逸见这处棉被脏破,就脱下衣袍盖在小鱼身上,然后拿棉被搭个脚。 “你先忍着,明早我们就走。”他边说边将枕头拍松,没料一拍扬起一堆灰,他呛得直咳,连忙挥手左右扇。 他皱眉吐舌的模样有趣得很,小鱼见状忍不住偷笑。潘逸不好意思地挠头,随后把脏枕扔一旁。 “看来这是用不得了,你再将就将就。” 说完,潘逸就去找掌柜要枕头,磨蹭到大半夜才睡去。 风越来越大,拍得窗户啪啪直响。小鱼心悸,睁开眼还好房里空无一人。她长吁口气,庆幸自己从笼子里逃出来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隐隐作痛,她想起那样的眼神,就觉得这一年的光阴全都是白费。不过她深知,她走,他定会后悔;定会咬牙切齿,不可终日,一想到此,她得意万分。 忽然,外面传来声响,小鱼不禁蜷紧身子,握上怀里匕首。她偷偷往门处看去,只见门开了条细缝,“嘭”的一记,心抽得紧紧,她一动不动地蛰伏在暗,手心都沁出冷汗。 没过多久,半颗脑袋探了进来,小心张望番后又退了出去。小鱼认出漆黑中的影子,想必他是不放心,所以才来看看。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安然落定,可是转眼间,她的心又痛了,而这般痛与之前不同,没有恨只有情苦。   ☆、第25章 我是浪漫的第25章 次日,天蒙蒙亮就听到几声嘈杂,小鱼睁眼往窗处看,外面的雪似乎停了,她撑起身赤着小脚踩在地上,本想拿来披风穿好袜就走,没料找了圈,衣裳都不知去哪儿了。 这时,门突然响了,叩叩几声吓了小鱼一跳,她小心走过去朝门缝里瞧,潘逸正在外面,手里捧着她的衣物。 小鱼抿嘴思忖,过半晌才开了门。潘逸略微紧张地一抖,随后扯了个笑说:“听到声想你已经起了。这些全都干了,今天正好能穿。” 话落,他就将衣物交给她,无意间见她赤足,他又忙不迭地说:“这么冷的天光脚不好。” 说着,潘逸拿起织袜蹲身要给她穿上,小鱼难为情地后退半步,道:“还是我自个儿来。” 她坐上木凳,从潘逸手里拿过织袜,细细套上玲珑小巧的足。她没鞋可穿,也不知怎的竟到如此落魄田地。潘逸把难过压在心底,然后拿出一双绣鞋,轻轻放在她脚边。小鱼微微一怔,仔细看这双鞋眼熟得很,她把脚探进去,一滑一套正正好好。 宝蓝色的底,蝴蝶绣花纹。这原本就是她的。 小鱼抬眸看他,神色略带疑惑。潘逸难掩失落,嘴角不禁勾起自嘲似的笑。原来只有他一人记得花前月下,虽然难过,但他一点也没怪她,淡然地笑着道:“你大概忘了。我走的前晚,我们正在池边聊,不知怎么的你突然跑了,就落下了这双鞋。” 小鱼听后眼睛一亮,转眼又黯淡下去。她记得那夜他说的悄悄话,他让她等,可惜她做不到,纵使原由千千万,她终究是负了他的心意。 屋子莫名静下了,两人一站一坐,揣着各自心事,不约而同想着眼前人。掌柜一声叫,惊扰了梦。潘逸提神出了门,小鱼依旧坐在那处,低头看着脚上的鞋。 用过早食,潘逸就带小鱼走了,两人共坐一骑往平洲去。临行之前,潘逸突然发现小鱼穿着燕王府丫头的衣裳,如此一来未免太招摇。他特意走上僻径绕远路,随后到处小镇买了新衣裳给,再将燕王府的痕迹烧得一干二净。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潘逸略微愧疚,荣灏待他如手足,照理他应该把人押回去,而不是带她奔走天涯。可一见小鱼笑得高兴,些许惭愧立即无踪,他甚至谢起老天爷,能让他俩再次相聚。 七天行程被潘逸拖成十天。他带着小鱼去看冰山雪岭,去看无边戈壁。夕阳西下,他们相互依偎坐在黄沙上,遥望五彩天边,看着尽头红日越沉越下。 天际从紫红转成青灰,一丝残光似眷恋人间,迟迟不肯褪去。初到平洲时,潘逸每天坐在城头眺望落阳,只觉得它是颗大红球,此刻他突然明白,原来有她在旁,夕阳才如此壮美。 潘逸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小鱼是否欢喜,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多想。他寻思到了平洲就找个住处将她安顿,藏得好些荣灏定找不到。可那夜大雪过后,寒风卷着沙将此地吹了个遍,没有半丝春来的迹象。潘逸只好放慢步子,生怕小鱼走的累。 夜路难行,潘逸在林边找到间小棚屋,像是狩猎季节暂住之处。虽说破了点,但至少能升火。趁天还没黑,他就找些柴,抓了几只鸟驱寒裹腹。小鱼不知从哪儿找来野果,拿枝条串成糖葫芦似的放在火上烤。 “这个可好吃了,烤熟了比蜜还甜。” 说着,她将野果放在嘴下吹,凉了就递到潘逸面前。潘逸一口一个,吃光了便将刚烤熟的鸟给她。 小鱼吸着口水,又是扯膀又是咬腿,就像未经世事的姑娘家。潘逸看得入迷,可一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些事,心又隐隐作痛,他将她视作珍宝,他却肆意糟践,想到此处,他更是下定决心,绝不把小鱼送回去。 天慢慢沉了,山脚下的风越来越大。他们躲在小棚屋里生了把火取暖,不过此处透风厉害,也没御寒之物,见小鱼蜷成一团,潘逸就将外袍脱下披上她肩头。 “我不冷,你自个儿穿上吧。”小鱼一边推脱,一边往火堆凑近,她把手往火上烤了会儿,突然侧身捂上他的两颊。 “怎么样?是不是很暖和?” 她淘气地挑眉,明媚的眸就似这跳跃火光,熠熠生辉。潘逸不由轻笑,然后将她的冷手裹在掌心,轻呵一口气小心搓着。 “你都冻成冰渣子了。”他戏谑道,火光晕上他的颊,连同暖了他的手。他的笑仍与初遇时那般腼腆青涩,说话依然会脸红。他看着小鱼时,款款深情温柔似水。 可小鱼不知道怎么的,忽然低头垂眸,把手缩回藏入怀里。火花妖娆,“噼啪”爆出几粒火芯,扬起落下如同星子。她就直勾勾地望着那般红抿紧双唇,清澈的眸略有所思。 潘逸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颇为难受。他很想让她明白,他会对待她如初,不在意那样的事,可犹豫半晌,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鼓足勇气,往她身边靠去,然后伸手握上她的柔荑。 “小鱼。”他轻唤,几番张嘴却欲言又止。他嗯哈半天,紧张得发颤,终于憋住气开了口,没想却是一句:“这里有地瓜,要不要烤来吃?” 说完,他就后悔了,在心里暗抽自己嘴巴。小鱼噗嗤笑了,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点头道好。 一场尴尬也算化去,一个地瓜两个人分,吃完就睡下了。天实在太冷,火也不管用了。潘逸干脆把冻僵的鱼裹到怀里暖和着。小鱼埋首在他胸膛,两只小手紧抓住他的衫,没多久她像是睡着了,气息渐渐平缓。 万籁俱寂,潘逸毫无睡意,他不敢乱动就怕扰醒怀里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分了,悄悄低头看向小鱼,想她睡着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小鱼突然睁开眼,潘逸惊讶,忙把目光移开,就当无事发生。 抓他衣衫的手移到了他的腰上,她紧抱着他像是取暖。隔着几层衣衫,潘逸突然感觉到她的温软,心怦怦乱跳,脸也红了起来。 “这……” 潘逸不知所措,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可身体不听话的起反应,仍让他觉得丢人。他偷偷摸摸地将身子往后挪几寸,以免贴得太紧。小鱼忽然抬头,很无辜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事……”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哑,潘逸不自觉地清了下嗓,然后扯出个笑。 小鱼明白了,她松开手转身以背相对,潘逸以为她是生气,想了会儿又重新抱紧,一手环住她的腰际。这般姿势,他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如墨青丝,羊脂玉般的耳垂,火光之下那脸上细软可爱的绒毛,这些犹如仙梦,可望而不可及。 火堆又噼啪作响,一粒火星淘气地弹到小鱼脸上。小鱼惊叫,似被弄着了眼。潘逸立马紧张起来,忙支起身扭过她的头,往她眼睛里吹气。 不知是否因这火星的缘故,小鱼落了泪。她泪眼婆娑,一发不可收拾。潘逸见心如刀绞,忙拿出帕子给她。她看着他,双眸似含着一汪秋水,而潘逸一不小心便掉落其中,情不自禁俯身吻上。 她的唇柔软娇嫩,吹弹欲破。他极其小心地轻含在口,探入半寸软香抵开贝齿,与之纠缠。她的舌尖似有把火,轻而易举将他由内而外燃烧,潘逸害怕,可不愿脱离这样的温情。 “不行。”小鱼突然把他推开,侧过头大口喘息,她的胸起伏剧烈,似扇燃着他的欲、火。 “小鱼……”潘逸硬忍*,唇抵上她的额轻轻吻着。 “我不能害你。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她的声音似在哭在求,可潘逸不在乎,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再滑过她的颈,凝脂如玉,是他想了很久却不敢碰的宝贝,这次他不想再错过。 “离你远,我会死得更快。小鱼,你可知我喜欢你?”他轻问,凝视她的墨眸隐含无法言语的痛。 小鱼不语,她哽咽,她难过,可就不愿回他。潘逸无奈,只好松开手,离开她的刹那,似留下了半缕魂。 潘逸起身走出棚屋,寒风吹来,将他的昏热冷下了。他仰天长呼口气,伸手搓了搓脸,手湿湿的,也不知是泪还是其它。 忽然,身后覆上层炽热,就如烧炭扑来。潘逸一颤,欣喜激涌,瞬间流遍他每处筋血。他握住圈在腰上的小手,小鱼在他身后轻声细语。 “我也喜欢你。” 潘逸微怔,又惊又喜,他按捺不住激动之情,转身将她抱紧。回到棚屋,他在她脸上狠亲了圈,正要解衣,想想不对,他便红着脸说:“这个……得洗……洗……洗过才好。” 说着,他就跑了出去。也不知跑去了哪儿,过半晌,半湿着身回来了,冻得直打哆嗦。 小鱼皱眉,哭笑不得,忙替他把湿衣脱下放在火边烤。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细润如玉香颈,上面多了几根落的青丝。潘逸情不自禁从后面拥住她,亲吻起那段脂玉,被水冻凉的身体又渐渐火热起来。   ☆、第26章 赶榜单后修加过的第26章 此时也不知是几更天,夜寂静深沉。潘逸拥着小鱼,舍不得放,似乎怕松手她就会走。声声轻唤似含着笑,他把下巴搁上她的肩,又偷了几个香吻。 她的身上有股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潘逸嗅着吻着,渐渐燥热。烧得滚烫的胸膛紧贴了上去,发颤的唇摩挲起她的耳垂,渴求的鼻息在她耳畔回荡。 潘逸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去解她的衣结,可又不敢伸手。他想自己这般是否会惹人厌,小鱼会不会把他当成荣灏这类人物,以为他脑子里只想着男欢女爱。百般思量,最终他松开了手。 背后少了暖意,小鱼微微侧首,她只是用眼角余光瞄着,而没有转身回头。小鱼抿嘴沉默了半晌,挣扎犹豫,思忖良久后解开了胸前衣结。 先是外衫,后是棉夹,她就如剥开花瓣,一点一点露出娇嫩的蕊。潘逸几乎眩晕,紧张得连气都忘了喘,他的眼被吸住了,移不动分毫。看到那件婵衣如水般从她肩头滑落,他彻底失了魂魄。 “小鱼……”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惊叹于这般柔嫩。小鱼低头垂眸,任凭他轻抚。 潘逸烧得厉害,他将整个前胸贴上,想要消去内心火热。她转身,如一条蛇,妖娆地缠绕上他的身躯,而望着他的眼睛仍是清澈纯真,里面还带了些许不该有的困惑与伤愁。 “她在想什么?”潘逸不禁自问,他怕她误会自己的真心,忙不迭地说:“小鱼,我是真的喜欢你。若你不信,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瞧。” 他说得极认真,只恨她见不到自己火热滚烫的心肝。小鱼将纤长的食指抵上他的唇,轻嘘一声。 “嘘……我信你。” 话落,她抬头亲上他的嘴,柔缓地勾引他的欲。潘逸几乎断了呼吸,身子胀得发痛。他双手抱紧用力回吻,笨拙得就像只刚学会捕猎的兽。 欲念终于占了上锋,他将她压上毛毡,解下那抹翠绿的肚兜。之前,他不知道女子的身子是何模样,而见过这几近完美的胴,他便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入眼。 潘逸醉在甜梦里,他抚上那副丁香乳,一点丹红就如鸟喙啄在手心,他小心翼翼地揉着,再低头轻吮,生怕会弄坏这团温热软绵云。她依然如少女羞涩,探其要处,她会不自觉地躲开。潘逸不敢造次,温柔吻上。 他与荣灏不同,荣灏只会掠夺,而他懂得怜惜。缠绵之下,她似也起了情、欲,雪白肌肤泛起潮红,手轻抚起他紧实的身躯。 接下来的事让人为难,潘逸紧张得害怕且不知所措。小鱼咬着唇,羞怯地看着他,似乎也像头一遭。 摸索尝试……再摸索再尝试……他找不到可攻之处,额上都沁出了汗,而那口口涨得都快开裂。 小鱼看他面红耳赤,紧张抿嘴,无奈地皱眉。她抬起腿缠住他的腰际,稍稍抬了下臀抵上他的龙首。潘逸触到了一片无法言语的软,像是被吸过去似的靠近。她的身子紧得似无缝隙,他小心翼翼地深入,生硬笨拙地往里顶。 “对吗?”他试探几下,皱眉问她。小鱼的脸快红透了,她抿起嘴,难为情地点下头。 潘逸紧张换气,随后把了劲,忽然一股炽热裹上,就如铁水要把他烫化。小鱼轻哼了声,眉头不由皱紧,半眯的眼也不知是痛还是欲。从未有快的快意瞬间将他包围,潘逸不自觉地挤推入她的深处,欲罢不能。 涨痛令小鱼弓起身,她哼出婉转娇吟,收紧了那处湿热,把他咬得死紧。潘逸不禁抖擞,呻、吟声滚喉咙。□□堆积在下腹处,引他疯狂,他不由自主地抽动,以此求得解脱。 爱欲将他湮没,也让小鱼迷失,她第一次尝到了欢爱的滋味,原来比千年的酒更醉人。她不禁挺身勾上他有脖颈,啃咬他的肩肉,她夹紧双腿半挂在他身上,随他剧烈冲撞扭身起伏。 她就像一条妖娆的鱼精,勾引他沉沦。他抵不住诱惑,将伦道忠义抛在脑后。 不够……怎么样都不够……情爱欲念将他碾压,他急燥地想要渲泻,却贪恋这无语伦比的美妙滋味。身体在动,唇也在动,他们牢牢相吸,上下不离。 火堆越烧越旺,映红了两具缠绕的身躯。柴燃到极致,轰然爆出满天花火。潘逸忍不住仰头,似痛苦似兴奋地大叫□□。他舒爽淋漓,留在她体内的口口也随之抽搐,滚烫的爱化了心头的冷,他俯身将他抱紧,不知不觉地落下一滴泪。 无边艳色渐渐沉寂,所有声响都似被那堆火吞了,只剩它自个儿独吟独唱。兴奋过后虚无疲惫,若刚才是梦,潘逸愿这辈子都不要醒。他侧身看着她,以指轻抚她的脸庞。她眼中似有泪,望着他时盈盈欲滴。 潘逸蹙起眉,心莫名地疼了。他说:“你还记得当初你问我‘你能娶我吗?’其实,那时我本想告诉你,‘娶不了你,但我可以为你不娶’。” 话落小鱼笑了,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她赶忙用唇封住他的嘴。纵有千言也道不尽心事,潘逸低头用力回吻,只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迹。 不知不觉,天竟然亮了,夜突然如此之短。他们舍不得这般暖,相拥缠绵到了黄昏。 火早已燃尽,袅袅白烟也悄声散去。躺在他怀里的小鱼,忍不住咕哝道:“我肚子饿了。” 潘逸起身,站直后才觉得腰酸腿软,移步都成了件难事。以前听说房事要节制,当时他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原来欢爱也是体力活,下回绝对不能超过五次。 裹腹之后,二人又在棚屋里留了一夜,翌日清晨才起身去平洲。潘逸从没如此兴奋,坐在马上拥着她,朝山谷喊她的名,向天大声起誓“不离不弃”。 小鱼被他惹得脸红,手点他的脑门说他呆,他却笑着说:“呆是好事,越呆越没那么多花花心思。”话落,还不忘给她个浅吻。 潘逸终于抱得美人归,他能看到她傻呼呼的笑;能看到她飞奔上河滩去赶一群鸟,然后哭丧着脸回来说被溅了满身鸟屎;能看她在夕阳下边吟边舞,看着风托起她的纤腰、扬起如墨青丝。她的笑只属于他一人,回眸刹那的惊艳也只属于他。有了这些潘逸心满意足。 十多天后,潘逸带着小鱼到了平洲。平洲乃边防重地,到处可见铁甲士兵,城里的店铺也都是赚这个兵卒的钱,生意看起来挺红火。 原先荣周二国交好,平洲时常会有商人来往,而如今边防森严,做远途的商赚不到利头,也就不常来了。那些留在平洲外室妇,大多都没了着落,没法子走的只好留在这边做暗娼。 小鱼不方便随潘逸进府,就找了巷里的一桩小宅暂时落脚。潘逸挖光了积蓄,为她置办几件器物,好把此处装点得像家宅。他还想给小鱼找个丫头使唤,小鱼不肯只好作罢。 潘家家教甚严,其二叔身为一城之将更是管得严厉,好几次潘逸入了营,过好些天才灰头土脸的出来。一得了空,他就往小鱼处跑,光是坐下喝杯水都好。有时方便,他就带她四处游,看遍此处风土人情。 某天,小鱼心血来潮做了一桌菜给他尝,没料她的手艺不像她的人,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咸得要死。潘逸拿一根白菜就着一碗糊面狼吞虎咽,还猛夸烧得好。 小鱼为难皱眉,正想把糊面回炉,门外就突然传来几个粗嗓门,还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 “姑娘,出来啊……姑娘,今天我们兜里有钱,快陪我们乐乐……” 听这般轻挑粗俗的话,就知有人把小鱼当暗门子了。小鱼没理,只淡淡地说道:“别去睬他们,闹一会儿就走了。” 潘逸略微不悦,听她此言好像经常有人来扰。他猛扒几口,本想按她的意思不理,没料门外那几个越闹越凶,干脆扯起黄段子。 潘逸脸色突变,“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势汹汹地冲出去拉开门,拧眉怒喝:“你们这几个龟孙子找爷何事?!” 那三个愣头青看冲出来个男的顿时傻眼,而其中一人认出是潘大将的侄儿一下子就懵了。 潘逸见他们装扮就知是营里的小卒,怒气涌上,他便破口大骂:“你们还不快给爷滚蛋!以后再敢来,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卒吓得落荒而逃,边跑还边赔不是。恼人的苍蝇走了,潘逸心里舒坦,轻手轻脚地关起门,蹦跳回房。 “我把他们赶了。”他黏上她的身,就像要讨糖吃的小娃。不过小鱼未露出喜色,反而忧心仲仲。 “你逞一时之快,可有想过后果?” 经她这般提醒,潘逸明白了,刚才太过冲动,他没想到万一被人认出身份,会惹多少麻烦事。然而仔细深想,又觉得自己在理,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他还做什么男人? “没事,他们不敢怎样,这群猴子就是欠教训,回去抽他们一顿就好。” 他一边笑着一边偷香吻。小鱼无奈皱眉,捧起他的碗塞到他手里。 “快吃,吃完去洗。” 话落,她便打帘入了里室。 潘逸看看手中的碗,再往里室看看,最后他把碗扔下,屁颠屁颠地进了内屋……   ☆、第27章 我是眼睛发炎的第27章 到了四月,平洲的风沙渐渐小了。这些时日无敌犯境,算得上安稳。潘老将军便发了慈悲,让潘逸歇息几日。 潘逸高兴坏了,一得令就飞奔到小宅。上次狠骂过那帮兵卒,家门前果然清静了。他一面得意一面推门,没料门竟虚掩。 潘逸心弦绷紧,顿时一身冷汗。他急忙冲进去,却没见着小鱼影子。 “小鱼!” 他慌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唤道。冲到里室没见人,跑到灶间也没见人。他就像无头苍蝇在院子里乱撞,正当要去寻时,小鱼慢悠悠地从门外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 小鱼好奇地盯着他,似乎未觉有人快要哭了。潘逸顿时舒展眉头,两三步跨前,一把抱紧。 “你去哪了呀?让我好找!” 他似在责怪,神色中却满是心疼。 小鱼垂眸默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问隔壁大姐借针线去了。你以为我去哪儿了?” 潘逸以为她被抓走了,他本想说,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里是他们的桃花源,而荣灏这个名是禁忌。 “走,我们进屋去。” 小鱼牵起他的手,两眼弯起如银钩。一见她笑,潘逸立马忘了糟心事,身后那根“尾巴”又欢快地摇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拥着她回房。 用完饭,下两盘棋,天色就暗了。小鱼问他:“你老往这里跑,你二叔不会找?” 潘逸朝她挤下眉眼,笑着道:“他知道也不会管。” 说完,他从棋罐内抓了枚黑子,没料一失手,黑子弹落正好占去一星。他想捡起,小鱼连忙俯身遮住棋盘,然后把他的手拍开。 “落子无悔,不行,你不能赖!” 她嘟嘴,看来像护食的小鸡。潘逸悄悄伸出两指去夹,结果被她一掌打掉。 潘逸哭笑不得,回她:“赖的人是你吧?” 小鱼故意哼唧一声,抿嘴偷笑,然后落下一子。 “这盘谁输谁去刷碗。” 她似不经意提及,眉宇间却藏了几分得意。潘逸听后不由轻叹,一手支上下巴,故作委屈说道:“你何时输过?输了还不都是我去?唉……” 潘逸认栽,乖乖输了这盘起身涮碗。他一边涮一边就在想:千万别被孟青见着,要不然定被他嘲笑一辈子。 然而想起这位老友,潘逸不禁烦郁。孟青不喜欢他和小鱼在一块,若知道他们双宿双栖,也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潘逸不敢告诉他,可心里却盼着他能为他高兴。 “好了吗?” 娇甜一声唤,剪了他的思绪。潘逸还没回头,小鱼就已经从后面拥来,两只小手环上他的腰。潘逸垂眉看去,见她手中拿了一双鹿皮短靴,羊绒的里子,看来很暖和。 小鱼黏在他背上,头靠着他的肩胛,似要把脸藏在里头。她极为羞涩地笑着说:“这是我缝的,这里冷,风沙大。” 这是她第一次给人做鞋,针脚有些糙。潘逸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擦干净的手伸过去。他刚拿好,小鱼如狡猾的泥鳅,嬉笑着逃开了。他转身,就见一抹影如风般弯进内室。 潘逸追香而去,小鱼却转身关起门,紧接着就听她说:“不能说不喜欢,也不能说做得丑。” 她在害羞,就算没见着,潘逸也知道她此时的脸定是红如云霞。 “好看,喜欢,我这就穿给你瞧。” 潘逸喜不自禁,忙脱去脚上长靴,把她做的鞋穿上。他金鸡独立,一蹦一蹦地套了半天,终于伸进去一只脚。然而刚踩到地就觉得痛,又连忙脱下再往里面摸,哪料竟然摸出根绣花针。 “嗯?!” 潘逸蓦然睁大眼,对这细针瞅半天。想了会儿,他就当没看见,随手把针扔了,然后鞋子里外摸上圈,费了番功夫终于穿上了。 “这鞋做得好,穿得舒服。” 他兴高采烈在堂屋里蹦哒。里室的小门偷偷地起了条细缝,一双灵动明眸从缝里露出,半眯着就像只在笑的狐。 “真的舒服吗?”小鱼问。 潘逸点头如捣蒜,直夸:“舒服,比外面买的还要舒服。” 小鱼笑了,然后开了门,潘逸两三步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开心之时,只听见一声“哗啦”,短靴裂开条大口子。两二静默,不约而同低头看去。 这鞋铁定不能穿了,小鱼左缝右补,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过潘逸依然高兴,他凑到她身边,一手搂抱着说:“没事,以后再做好了。难不成你只给我做这一双鞋?一辈子可长哩。” 一辈子是很长,可小鱼没说会陪着他,但潘逸觉得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她没了他,她能去哪儿?他没了她,他又该怎么活? 过后,他们就睡下了,一番浓情蜜意自然不在话下。潘逸醉在云端之上,他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娇吟飞上了九霄。然而激情沉寂之后,他开始迷惘,只觉得这美得不太真切。 小鱼枕在他的臂弯静睡。他低头看她,不禁拢下手臂好抱得更紧些。他不愿多想,可哪个农家姑娘不会女红也不会煮饭烧菜?纠结半晌,他觉得挺没名堂的,便拂去乱七八糟的念头疲惫睡去。 一夜过后,潘逸回了趟将军府。小厮见他满面春风,就猜他昨夜定是碰到了好事,便问:“少爷怎么这般高兴?有事说来听听。” 见他贼眉鼠眼,潘逸涨红了脸。他故作愠色,生硬地说了句:“一边去。” 他这般模样露出了底,小厮不再多言贼笑着跑开了。没多久管事找上,急匆匆地走到潘逸跟前行礼。 “公子昨晚去哪儿了?孟先生到了,正在找您呢。” 一听孟青来了,潘逸又惊又喜,忙道:“人在哪儿?还不快带我去见。” 管事点头,接着就带潘逸去了。 忠义堂内,孟青正与潘将军闲聊,听到脚步声,他们便收了声转头看去。潘逸神采奕奕,入门见到孟青顿时笑逐颜开。行了礼后,他忙不迭地问:“你怎么来了?” “人家昨晚就来了,不知你去哪,干等到现在。” 潘将军略有责怪之意,潘逸嘿嘿笑了几声,说:“二叔别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 话落,他便拉来背椅坐到孟青身侧,然后挑眉抬下巴,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想我了?” 孟青不动声色,稍稍侧首,斜瞥他一眼。 “想你才有鬼。” 见他俩逗闹,潘将军呵呵直笑,接着就借事离去,留此二人独处。人一走,潘逸就像散了架的木头人,懒散靠上背椅。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嘻嘻哈哈的似乎不知道愁。 孟青无可奈何地摇头,茶喝过三盏,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听说你在这里找到个相好?” 潘逸目光闪烁,垂眸端茶掩住心虚,随后笑着戏谑:“想找,可这里的姑娘块头比我大。” 孟青嗤笑出声,接着又道:“我本是办公事,途经平洲正好来看你。这些日子王府不太平,想找你说说。” 潘逸听后立马想到了小鱼,他故作不知,喝茶啃酥饼,随意问道:“怎么个不太平?” 孟青放下茶盏,暗中细辨其神色,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说:“妩娘逃了。” “哦。” 潘逸神色淡然,不像平常模样。孟青似没看到,吃了口他递来的蜜枣,继续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干嘛逃?” “这与我无关。”话落,潘逸哼笑,他假装不在乎,可是一眼就被同窗看穿。 孟青凝神思忖,似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潘逸不禁烦燥起来,故意扯开话题,笑着说:“走,我带你去逛逛,顺便找人蹴鞠去。” 话落起身,孟青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硬把他拉回椅上。 “前些日子婉儿在园玩,妩娘趁人不备把她推进池子。好在婉儿命大,没被淹死,可烧了几天人都有些傻。当夜妩娘就逃了,打晕了丫环抢了她的衣,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王爷正在气头上,到处派人找着呢!” 潘逸听后愣住了,完全不信孟青所言,可孟青极认真,紧着他的眸,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 “我不信!”潘逸甩开他的手失声叫道。“你怎么知道定是她干的?!” “这是婉儿亲手指认,之前她可不认识妩娘。” “放屁!” 潘逸大怒,忽然坐立不安,起身在堂内来回疾步。孟青走到他面前,按住他双肩,咄咄逼人般地又道:“你可曾见过她?若是见过千万别藏着掖着!你可得知道,这好听的叫帮人,难听点就是‘通、奸’” 他的话就一根针,直刺入潘逸心头。潘逸不禁战栗,扭身打掉他的手,横眉怒目道:“没见过!你过来和我说这些事又有何用?我就是喜……” 一句话未完,孟青忙不迭捂住他的嘴。之后,他忙往四处环顾,接着狠瞪他一眼,似在骂他蠢。 “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王爷已经来了,后天就到,你自个儿看着办!” 孟青在他耳边极轻却极狠地抛下一句话。潘逸怵然,整个人似被定住,无法动弹。他看着孟青,从他眼里读到了许多。他知道孟青是为他好,可是好不容易得来一切即将成为泡影。 潘逸咬牙,心有不甘。孟青拍拍他的肩,默声走了。出门时,他又意味深长地留了一句话:“他或许还不知道。” 潘逸没作声,忽然之间,他恨起有这么个同窗,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第28章 我是辛苦码出的第28章 晌午过后,潘逸去了小宅,推开门就见小鱼在院里晾晒衣物。她穿得厚实,灰麻粗袍遮去不少窈窕。 潘逸在门边站了会儿凝神相望,小鱼似觉察到动静回眸看来,见到是他嫣然一笑,秋波如水潋滟无边。 “我知道你定是嫌我做的东西难吃,所以这么晚才来。” 她一边戏谑一边抖开手上的纱,轻捏其上的指好似莲花。潘逸收回神绪,扯出一个浅笑走到她身边,然后将筐内的衣递上。 “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御厨也比不上。” 他本想说出玩笑话,出口的语气却是疲惫不堪。小鱼听出他有心事,不禁停下动作侧首打量。潘逸的喜怒哀乐全印在脸上,他想装出无事却弄巧成拙。 “怎么了?”小鱼皱眉轻问,潘逸摇头硬是说没事。小鱼略有不悦,嘟起嘴把手头衣物利索挂上,随后拿起竹筐回了房。 潘逸跟在她身后,跨进门时就见到一桌子菜晾着。她的厨艺有长进,烧出来的菜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可口。 小鱼做得用心,可他没来。潘逸自觉欠疚,便走过去将她搂到怀里。 “刚才被二叔训了顿,所以来晚了,你别生气。” 小鱼扭身推开,赌气似地拿背对着他。他又忙绕到她眼皮底下,携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好了,别气。我等会儿就把一桌菜全吃光。” 小鱼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紧。潘逸避开她目光,浓眉不由深拧。 “你有事瞒我。” 小鱼直言不讳,语气也变得生硬。潘逸不自觉地咬起下唇,欲言又止。 “辽城来人了,是吗?”她又道,听来轻柔的话却将潘逸逼得无所遁形。他不答,便是默认。小鱼已经猜出是谁,不由垂眸叹息。 “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他们说是我把姑娘推到池子里,我说不是我做的,可没人信,甚至连他都不信。我不想冤死在那儿,所以我逃了。那天晚上很冷,他们想把我关到水牢去。好在青玉帮我脱身,我才逃出了那个笼子,没想到在半路上会遇见你……” 她极为平常地说完这番话,似乎这是别人的故事,与她丝毫无关。可这要比泪珠更让潘逸心疼,他凝视她的眼,眉间染了故事中的悲伤。 “我信你,我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心里去。刚才我不高兴,是因为……” 说着,他又咬唇垂眸,连呼吸都乱了。看着他,小鱼蹙起眉头,她轻轻地将他抱住,唇贴上他的额。 “我想我得走了。” 听到这梦呓般的话,潘逸不觉得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悲从中来,他收紧臂膀,仿佛在将她埋入自己的血肉心骨里。 “他不会知道你在这儿,绝对不会!就算他知道,我一定会求他成全。” “别!” 小鱼几乎惊叫,她松开紧抱着他的双手,极为严肃地看着他的墨瞳。 “千万别这么做!千万别!” 她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而潘逸却不明白,他天真以为凭他与荣灏的情谊,荣灏定会成全。 他的心思太单纯了,小鱼于心不忍,她柔缓了眼神,过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早晚都要走。” 潘逸像是听不懂,仰着头可怜地看着她,他在用眼神乞求她留下,可她却像是无动于衷。 小鱼说:“我走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那件我没做过的事。我走是因为要去找杀害我父母的人,他在周国,我得去那里。” “报仇真得那么重要吗?难道比我还要重要?” 潘逸只问了前半句话,而半面后话,成了含糊不清的哽咽。 小鱼摇头,几分无奈几分悲戚。 “你不明白,因为你没看见过至亲死在你面前,也没闻过血腥的土烧焦后是什么味道。而这些我都记得清楚。我时常会看到爹娘,还有我的族人,他们就站在这里问我何时回去,我没办法告诉他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话化作气声散在了她的唇边,看那滴泪垂下,潘逸不禁吮上,舌头轻触,将她的苦涩尝遍。 没办法再留住她了,哪怕用铁链栓住,她也会挣脱而去。可是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光阴流逝,他会不会就像这里的沙,随风消散,而她再也记不起。 “你怎能忍心?你怎能忍心!”他在她耳畔质问,语中、眼中都带着被弃的恨。 小鱼只字未回,她心里想让他恨,恨到决裂她便高兴了。可触碰到他的墨丝、他的唇畔,她又无法舍弃,缠着他迷着他,恨不能与他化成水,不分彼此。 温柔的吻最终成了野兽的厮咬,他将她的衣撕得支离破碎。他绝望、他憎恨,他啃噬她的肉,想要将她一块一块吞到腹中。而她甘愿承受他的粗野,就如祭品任他肆虐。 终于,他累了,使光了混身力气,筋疲力尽地倒下了。绝望与憎恨过后只剩一片柔情,他软在她的身上轻泣,就像个小娃虚弱不堪。小鱼紧拥着他,不知不觉泪眼朦胧,可她不想让他见着自己哭,便悄悄把泪拭在枕角。 “你还记得吗?去年也是这般时候,我和你遇上了,我喜欢你的眼睛,干净得能见底……” 潘逸说起了一年前的初遇,抿着回忆,吮吸其中丝丝甘甜。小鱼躺在他的臂弯想着那时情景,或许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已经喜欢上了,只是她自个不知。 潘逸又说起了那盆雨中牡丹,还有那次日落,惟独没提他离开的那晚。那一晚是他俩的分水岭,若当初他没走,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般。笑凝在唇角,思绪逐渐飘远,他想像自己回到了那日花前月下,送她那支梅花簪子。 “若你回来,你还愿意和我在一块儿吗?”他不禁轻问,眼神迷离不知在望着什么。 小鱼没回,只是靠上他的胸口,然后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上。隔着温热的肌肤,他感觉到手底下的跳动,就好像和他的心一样,强而有力。 一缕光微微地探亮窗纸,天已经亮了。潘逸懒得起身,心想他们还有一天的辰光,然而三声晨鼓惊扰了甜梦,听到外面嚣闹就知燕王府的人到了。   ☆、第29章 我是感谢大家的第29章 比起平日的大排场,这次荣灏真可谓不动声色,此行他只带了两名随行侍卫,衣物也不过两三件。到将军府时,潘逸与潘老将军已经候在门处,他莞尔而笑,一个翻身下了马。 “王爷突然来访,老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潘将军拱手敬道。荣灏抬手虚扶,寒暄几句后就把目光移到潘逸身上。 “几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般?” 他语中含笑,就如昔日亲昵。或许是心虚作崇,潘逸略有仓惶,然而想到小鱼本应是他的,是这人抢了去,又觉得该愧欠的人是他。 “飞沙走石之处,哪里吃得到燕王府的桂花糕?自然就瘦了。”潘逸戏谑,神色无异。 荣灏挑起凤眸沉默片刻,随后一声轻笑,熟络地搭上他肩膀。 “好久没聚,今天你可得陪我多喝几杯酒。” 话落,他便把潘逸拉入将军府。 平洲自然比不上辽城,连将军府都显得寒酸。端上的茶色如红绣,喝到嘴里涩得很。不过荣灏仍是高兴,坐下想与潘逸畅谈。长途劳累,没多久他又抵不住倦意先入客室小憩。榻有些硬,可他一沾上去就睡着了,直到晌午用饭才露脸。 入堂用饭时,荣灏换了身祥云纹景蓝袍,肩上还搭根银狐毛围,他走路脚步轻稳,腰间玉佩瑽瑢,仪态风姿卓尔不群。可惜旁边伺候的都是婆子小厮,就算为他神魂颠倒,他也起不了兴致。 荣灏颇感无趣,草草地吃完这顿饭,然后去书房与众将商议。所谓商议要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接着他就勾上潘逸,煞有介事道:“初来乍到,不知民风如何。要不你陪我去巡察一番?” 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完此话,潘逸隐约有丝不祥之感,但荣灏缠得紧,明里推脱反而虚掩,他也只能带他出府“巡察”。 平洲放眼是沙,行人或披头纱或戴帷幕,擦肩而过也见不着真容。荣灏觉得新奇,以帕捂住口鼻在城中晃了好一圈,见到风姿绰约之人便瞥上几眼,没什么兴趣又不看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荣灏似乎没找到好玩好看之处,又和潘逸道:“听闻这里有个地方热闹,你带我瞧瞧去。” 若说平洲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百花巷。一到晚上两排红灯笼直通到巷底,如有客进屋,门前的灯便灭了,三更过后这条巷子难见光亮,轻吟娇啼浮在半空。 小鱼就住在百花巷的最里头,门前未挂灯笼。 这大白天的,百花巷依然热闹,时有兵卒商贩进出,偶见几个妖娆妇人站在门处或拿凳子坐着。 这里的庸脂俗粉自然不能与荣灏的姬妾比,荣灏却兴致勃勃,冲在前头越走越深。潘逸忐忑不已,心就似被他的脚步悬着,步子越快就跳得越厉害。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潘逸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与他挑明,以后也不必躲躲藏藏。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荣灏突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月楼,道:“这里有处小馆儿,我们进去坐会。” 潘逸回神,点头道好,紧接着就随荣灏身后入了门。 小馆虽比不上青楼,但比窑子强百倍,里面倒有几个艺貌皆备的姑娘。荣灏一坐下,老鸨就殷勤端上好茶好点,然后叫来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作陪。 难得见如此体面俊雅的客,姑娘心里欢喜,小曲唱得卖力,可荣灏未细心听,一面喝茶一面与潘逸聊着。他侧首望眼窗外,恰巧见对面小楼拉起帘,珠圆玉润的身子一晃而过,倒有几分香艳。 荣灏轻笑出声,微眯的眸似有所思。他说:“虽说大漠风光无限,可我还是喜欢山明水秀。两年如白马过隙,也不知那处是何模样。” 很少见他感慨,潘逸收回神绪,恭敬回道:“上次回都有见陛下,陛下龙体康安,还问起你。” 荣灏自嘲似地轻哼,拂袖一挥,就把此话抹了。 “罢了,没什么好提。倒是你不在我闷得慌,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 潘逸心弦一颤,没料他会说出这话。 荣灏见他不答,略有不悦,嗓音又沉了几分,问:“莫非你不想回去?为何?” 荣灏咄咄逼人,几乎不留喘息余地。潘逸是不想回去,他与小鱼过得自在,为何要回那里?再说若是今天能瞒得了,或许小鱼就不会走,那他们能继续自由自在。 潘逸心怀侥幸,想到此处不免高兴。他几乎脱口而出道:“如今此处时有敌偷袭,只怕难以抽身,待平定边疆我再和你回去。” 平定边疆不知几时,他答应了就像没答应。荣灏的眸微暗,目光如剑芒,逼向他的眼睛。 潘逸不太会说谎,在荣灏面前更是老实得很。这次他鼓足了气不逃不避,没有被他的威严冷厉吓退回去。 荣灏起了怒意,品茶的薄唇抿得紧,然而杯盏放下刹那,他又缓了神色,无奈且无助地说:“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燕王府闹得鸡飞狗跳,我连说话的人都没,堂堂王爷做到这份上也真是糟心!” 潘逸一脸迷茫,像是不明白。不过听到那句“我连说话的人都没”他不禁起了愧疚。荣灏信他,他却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 姑娘刚唱完两首曲,走到他俩跟前欠身施身。潘逸回过神,摸摸兜身无分文。荣灏便拿出碎银打赏,让姑娘再唱几曲。 姑娘刚张嘴想要吊嗓,就听到有女人在喊:“你这是去哪儿呀?刚烧了羊奶茶,进来喝些?” “不了,有事呢……” 这一问一答极为平常,而潘逸听后顿时浑身发寒,整个人僵在那处。荣灏愣了下,回过神后他弹起身,如飞火流星冲出门。 一抹灰影擦肩而过,拐了个弯进了岔道。不过一瞥,荣灏便觉得眼熟,不顾众目睽睽,急忙追过去。而这时,一只手却拉住了他,力道大得似要把他胳膊拧下。 “殿下,你这是作甚?” 这声音似从世外桃源飘来,丝毫不知他焦急。荣灏怒火中烧,用力将潘逸甩开。 “传命下去!封死城门,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你马上给我带人搜,只要是女的,统统给我拉来!” 一声王令,平洲的城门关上了,紧接着百花巷内被翻了个遍,小鱼住处也不能幸免。好在荣灏去时,已经人去楼空,但是潘逸见到众兵捣腾他的桃花源,心中五味杂陈。 团花纹样的妆奁是小鱼最喜欢的;院落里的木槿是他们一起种的。 痛多于恨;恨多于惧;惧多于喜……他似被无形的线几番拉扯,心几乎要被吊出嗓眼,见他们一无所获,他欣喜万分,可这满地狼藉,就如碎镜,踩在上面扎肉刺骨。 “抓到那个贱人,我非掐死她不可!” 荣灏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用猜也只这人是谁。潘逸担心起小鱼的安危,不知她能否逃过这场劫。 闹腾半天,没有抓到阿妩,荣灏不过眼花,看错了人。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经他这番胡闹,潘将军难免不悦。之后,荣灏也亲自向他谢罪,并说了原由。当然,他不会说在抓逃婢,只道有人害了婉儿,身为人父,他得为女儿作主。潘将军听后也不好意思责怪。 终于等到夜深,城门依旧守卫重重,几队巡逻兵如网交织。潘逸趁换守之时,小心支开守门小官,悄悄打开北门。一鬼祟人影从门缝穿过,同潘逸一块儿溜出了平洲城……   ☆、第30章 我是大大转折的第30章 夜中的戈壁似裹上层银纱,连绵万里。两行轻浅的足印落在月下,追着满天星子向北而去。 弯过一处沙壁,足印停下。静谧无声的夜中响起马儿打鼻之声,不轻,可转眼就消散在无尽风沙中。 四下无人,小鱼终于摘去遮颜的帽兜,仰起头看向他。月华之下,那双眸亮过星辉,一触到他的墨瞳又化作秋水。潘逸听到它在说话,说舍不得他,又说必须得走。悲从中来,潘逸一把将她拥到怀里,卡紧她的身子。 “别走……求你,别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走……” 他含泪哽咽,软了脊梁。小鱼埋首入他的胸前,闭上眼抿紧了双唇。 投下的石影遮住了她的神色,潘逸看不透,他抖得厉害,一次又一次地收紧双臂。或许她不知,她已早成了胸中骨、肉里筋,一旦抽走必当痛不欲生。 可是,小鱼的心硬得就如这千年石壁,不管他如何恳求,她定是要走。潘逸想狠下心,但话到唇边又成了软弱无力的乞。 “小鱼,他不知道你在这儿。你若是留下,他定找不着你。” 小鱼摇头,攀着他双肩的手渐渐垂下。她含胸垂首不敢看他,眼里藏着泪,明明舍不得,最后却还是说:“我得走了。” 几番拉扯,她还是抽身离去。胸前的暖意瞬间无踪,潘逸害怕至极,忙不迭追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铁了心般地道:“我陪你一起走!” 小鱼愣了下,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潘逸恰巧抓到了,以为她定是愿意。可惜只过片刻,小鱼再次摇首,话到嘴边一声叹。 “你怎么能走?这座城、你的家人,你都舍得吗?” 字字如针,刺上心头。 潘逸蹙起眉头,摆在眼前的题,难解。 他走,家中老父老母怎么办?他走,这摇摇欲坠的城怎么办?他走,潘氏千年英名又该怎么办? 他不能走。心中尘埃落定。 见到他的犹豫,小鱼笑得无奈,她在眼里藏了许多话,让他去想、让他去猜。她不禁松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剥去那层黏附,而这次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没再握上、没再拦她。 上了马,裹起头纱,小鱼回眸,莞尔而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潘逸仰头,极认真地看着她。 “我说‘为你不娶’也是真心。” 静默片刻,那张讨人喜欢的嘴又蠕出三个字。 “我等你。” 闻后,小鱼为难蹙眉,她不自觉地低头咬唇,挣扎良久。 “别等,我不值。” 话落,一声轻叱,她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头也不回,走得恩断情绝。 墨色披风如翼,一把拽走潘逸的影。他傻傻地站在原处,看着她消失在沙的尽头,看着大漠的风吞没一行蹄印。 良久,他都没回神,他随他的影子去了,依附在马蹄下、依附在她衣影间。可是她走得太快、太远,狠心地把他的影子甩走。潘逸听到一阵支离破碎,风沙吹过,只留下些许残迹。 他捡起几片残心,失魂落魄回了城,走在道中央突然瘫倒在地,中了邪似地昏迷不醒。睁开眼后,他又回去了,床没变,摆设没变,什么都没变。他就像做了场美梦,醒后恍惚许久。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是叔母的声音,听来焦心似火。潘逸两眼发定,想不起个所以然。 “魂来,魂来。” 道士念咒,檀香在他眼前打圈旋转。潘逸的魂终于回来了,可他的心被妖魔鬼怪咬掉大半,里面空落落的,只剩一个不停淌血的洞。 ** 大漠风沙肆虐,似藏着尖刀,削刮得人生疼。风大,依旧有人赶路,马蹄踏破黄沙白骨,直奔周国边城。 鬼堡似的城,矗立在一片腾黄之中。幡旗猎猎作响,旗上狼图腾正在张牙舞爪,一道一道割破风砾。 死寂的沙漠中出现一点黑,就如蓦然落在衣上的墨汁,令守城兵措手不及。他们连忙架起弓箭,击响军鼓。 “此乃周国地界,擅闯者,死!” 叫喊声铿锵有力,刺过迷眼的沙,却未击中来人。弓弦绷紧,几十支铁箭齐齐瞄准,那点墨色依然故我,急快地移动,似滑落沙丘的泪。 十丈、五丈、三丈……弓箭兵的手持不住了,只要略微松指,就能将那擅闯国界的贼射下,可放箭的令迟迟未下。 守将抬手,正欲下令。那人蓦然停下,马蹄声止于高大城门前,凭娇小的身形可看出是个女子。她脸上蒙着皂纱,黑袍紧裹,昂首望向城楼,毫无半丝惧色。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守将问话,女子未答,她只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就如唱戏的兰花指。 城楼上哑然。没过多久,沉重铜门缓缓开启,合着一阵又一阵粗糙难听的咯吱声。刚露一条细缝,那人就狠踢下马腹,风似地窜进门中。“咣”的一声,城门翕上,夹断了来不及跟来的影。 “守将何在?” 话音未落,一将就匆匆走到马前半跪在地,拱手施礼。 “恭迎密使,车马已备,请!” 她踩上人背,利落下马,随后摘去遮面的纱,将它塞于侍将之手。 这张脸不过十五六岁,乌溜清澈的眸还留有些许童真,她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似乎不知道怕,也不知道回避。 众人不敢得罪她,皆垂首拱手以示敬意。 守将起身与她耳语几句,随后她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女子一边疾步前行一边解去黑袍、粗衣。旁边有婢子紧跟,将脱去的衣拿新的补上。 扔了一地的粗袍,就如蛇褪下的皮。转眼,她就换了身锦蓝立领胡服,如同变了一个人。她戴上松绿花冠,配上玛瑙长链,一头钻进马车内。这车身以楠木而制,上有雕狼纹,檐下四角垂有鎏金铃,皆刻周王之印。 刚入车坐定,有人唐突闯入,自说自画紧挨着她坐下。她似知道他会来,一点也不惊讶。 见她冰冷无情,蓝若眯起湛蓝的眸,笑意盈盈。 “你迟了。” 小鱼未搭理,只往前看了一眼,对车夫沉声命道:“上路。”   ☆、第31章 我是小小揭密的第31章 穿过贫瘠的戈壁,终于看见绿洲与连绵山脉。蓝湖、青草、雪山,层层相叠,风光旖旎。 一群牛羊挡在道中央,马车慢了下来。车夫甩鞭驱赶,牛羊们才懒洋洋地挪开。掀起帘子的手放下了,蓝若将先前看见的景说给她听,她不理,闭眸靠在垫上养神。 蓝若觉得无趣,自顾自地哼曲儿。终于,她睁开了眼,眸子反出淡琥珀金,迸出潋滟妖异的光。 “他怎么没割去你的舌头?” 石头开口,真是难得。蓝若轻笑,湛蓝双眸温柔似水,如同兄长,疼爱地轻触下她的额头。 “啪”的一下,小鱼将他的手拍落。 “少来碰我。” 话落,她继续闭目养神,拿来枕垫抱在胸前。 行了大半个月才到周国都城。周国男女喜穿艳服,街上处处华彩。马车从城门一路驶向宫中。刚停稳,就有人候到车前,卑躬屈膝道:“王下令,命右使立即复命。” 蓝若听后莞尔,道:“看来王还不急着找我,你先去吧。” 说着,他稍稍侧首,似打暗语,意思是“小心”。 小鱼嗤之以鼻,只觉得他的关心假得很。 整好衣冠,下了马车。见到与荣国大相径庭的景致,小鱼不禁恍惚,在这里活了八年,竟然一下子不认得了。侍官提醒,她才回神,接着随他入了王殿。 高耸的圆顶,雪白的宫墙,窗纹是繁复缠枝藤蔓,光漏进来,在地上印出迷乱的画。儿时的她,最喜欢踩在这幅画上,跳过黑影落在亮处。 小鱼童心未泯,按着熟悉的步子,一格一格跳过去。跳完这窗影织成的长廊,穿过有流水喷泉的中庭,再过五道银钉门,就到了王殿最深处。 入门之前,小鱼被领到侧厅,几个衣裙艳丽的侍女拥上,利索地解去她的冠、脱去她的衣。 这是规矩,面圣之前必须得脱衣卸冠,不管是男是女。侍女检查得仔细,指甲缝里,头发丝里都摸了个遍。 小鱼勾起唇角,嘲似地笑道:“各位姐姐,指甲缝里怎么藏得了刀?” 侍女赔上笑脸,又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异之后互相点头,接着捧来事先备好的宽袍让她披上。 “请。” 侍女打开入殿大门,恭敬退去。 小鱼只套了这件绛色的袍子,里面未着片缕。她走上五彩锦丝织成的毯,掀起紫红色的羊毛挂帘,一股馥郁香气迎面扑来,醉人至极。 偌大王殿中竟无守卫,静得如千年古墓。有风拂来,小鱼不禁觉得阴冷。她往前看去,王座就像一座金塔,可惜这华丽的塔镇不了恶鬼,反而被鬼死死压着。 心中无恨,心中无怨,方能活得长久。 小鱼款步上前,止于王座阶下。她跪地叩首,行一大礼,宽松的襟口歪向半边,不经意地露出一侧香肩。 “呼”的一下,不知什么声音,小鱼悄悄抬眸,瞥见一双碧绿幽暗的眼,她又把眼睛往上移了几分,就见一头乌黑巨狼眈眈地盯着她。 一只细长的手正抚着狼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拉它的耳。小鱼的目光止于此,她又把头低下,额贴着手背。 “臣参见殿下。” 王座上的人神定气闲,如口铜钟丝豪未动。 “这次做得很好,有劳了。” 他的声音沉而响亮,回荡在这空旷殿内。小鱼又把头低了几分,领他赞誉。 抚狼的手突然伸向了她。小鱼抬头看着,心领神会,然后慢慢起身上了玉阶,一步、两步、三步……她半蹲在他脚下,低头伸颈,就像那只狼等待轻抚。 “我的鱼儿,两年没见面,你可想我?” 他抚上她的头心,犹如抚着那只狼。被夺恩宠的黑狼呲牙竖毛,碧绿的凶眼朝小鱼逼近。他伸脚踢它,它便夹紧尾巴,乖乖地蹲去角落。 小鱼依旧低着头,他的手沿着她的乌丝打着圈儿伸入宽大的领口,然后抚摸起她后脖上的颈骨。 小鱼心生寒意,不禁把头抬起,恰好撞上一副幽暗的绿眸。 他正看着她,就如八年前初遇时那样,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八年前,他在她心上烙下恐惧之印,如今见他这般看着,小鱼仍不自觉地战栗,她柔缓眼神,顺从听话地靠上他的膝头。 “想你呢,父王……” 周王轻笑,拉着她的肩将她引坐到自己腿上,抱着搂着,把她当女儿般哄着。隔着薄薄的衣,小鱼感觉到了他的手温,很冷很冷,冷得能把她的热全都吸走。 “你再不回来,父王就老了。” 他将她颊边碎发捋到耳后,深邃眼窝中一双碧眼勾人心魄,难以分辨喜怒哀乐。 “你怎么在平洲呆这么久?” 小鱼心里咯噔,面上平静无绪。 “平洲是要地,儿臣在找可破之处。” “可有找到?” 小鱼抿嘴摇头,随后拉住那只冰冷刺骨的手,拢在手心里。 “父王,您怎么会老?” 她轻笑。 她的“父王”不过二十有七,刀刻般脸未留岁月痕迹。那年她八岁,“父王”二十岁,他随“祖父”毁了她的城、毁了她的家,之后,他就成了她的“父王”。 父王是异族,高眉骨,深眼窝,只可惜眉上有一道狰狞的疤,要不然这张面容称得上完美无缺。 听了她的话,父王高兴,他弯下腰,小心托起她的足,握在手里轻捏摩挲。 “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如今终于回来了,当初送人可真舍不得。你走的时候,父王的心都快碎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似有无尽悔意。小鱼心有明镜,忽然觉得荣灏并不怎么讨厌。 黑狼唾涎小鱼坐的位置,一双碧绿的眼死死盯着,就好像是个人在看。或许是被它盯得不自在,周王终于将小鱼放下。黑狼兴高采烈地跑来蹲在他脚边,把小鱼的位子挤去。 “下去吧,我已令人安排好了。” 周王挥手而道,随后轻拍狼头已示安慰。小鱼鞠身,临走之前吻了下他手上的银戒。黑狼恼怒,张口咬她,周王及时拉住,又把它赶至角落。 这头狼只听他的话,只害怕他。小鱼敌不过凶猛野兽,啐它一口,转身走了。 一出王殿,小鱼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衣袍,奔向花园。她跳到明媚绚阳下,驱走沁骨的阴冷,等不及身暖,又急忙往葡萄架下跑去,那里有人在等她。 “阿姐!” 一道影飞窜过来,扑向她的怀。小鱼欣喜万分,伸出双臂将他接住。冲来的力道太大,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缓神之后,她捧住他的脸细细打量,原以为他只及她的胸,没想到两年不见,他竟然和她一般高了。 “阿姐!” 玉暄激动地将姐姐抱住,不知是哭还是喜,身子不停地发颤。 “阿姐……对不起……阿姐……” 他痛哭流涕,细致五官扭作一团,他和小鱼很像,偏偏小鱼得了男儿性子,他却柔弱得像女人。 那多么苦,她是为他而受,他知道,她也知道。就因这仅存的血脉,小鱼无法去恨,她硬忍泪水,伸指在他脑门上一弹。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见你哭。” 玉暄听后抽泣着收泪,他使劲吸鼻子,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下。小鱼轻握住他的手,见到他左手小指上的玛瑙甲套,她的心就狠揪了下。 甲套之下是枚断指,一半长在他手,另一半带在她身。 小鱼不敢多看,匆匆忙忙地将袖里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侍者眼尖看到了,便探头瞄上几眼,原来是个梅花簪子。 “来不及带东西给你,就随便买了这个。记得要收好,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温柔笑语听来平常,玉暄琢磨出了零星半点,他点头,将姐姐千里迢迢带来的礼放到怀中。 玉似的两个人赛过了这良辰美景,他们嬉笑耳语,每走一步都形影不离。侍者不离他们左右,他们话说得轻,他便靠得近;说得响,他又拉得远。走了几步,说了些什么话,他都一一记着。 过了没多久,侍者走到他俩跟前,恭敬捧心道:“殿下,天寒衣薄,你还是回殿歇息。王若知道,会怪罪于臣,臣担不起。” 这番话刹了好风景,泪还未干,人就得走。王暄不敢反驳,小鱼也沉闷,稍过会儿,她笑着拉整他的衣襟,再拂去他肩头丁点尘砂。 “你身子不好,要多歇息。姐姐在这儿,不会走了。” “阿姐。”说着,玉暄抿嘴,似又要哭了。 小鱼故作愠怒,狠捏了把他的颊。 “都十三岁的人了,别哭,不许哭。” 玉暄点头,吸吸鼻子收起泪,依依不舍地随侍者走了,一步三回头。 两年光阴,只换来这片刻相见。小鱼笑着,再难过也笑着。   ☆、第32章 我是想睡觉的第32章 小鱼住的殿叫云水窑,和她以前住的殿,名字一样,摆设也一样。 空了两年,再回到此处,心境又是大不一样。新来的婢女见到她,勤快地跑来俯身行礼。 “公主,婢子刚来,名叫……” “打住。”小鱼一盆冷水浇上。“不用说名字,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 话落,她便往里走去,脱光了衣,如条鲜活的鱼儿跳进池里。 婢女悻悻然地走了,本想讨人喜欢,没料碰一鼻子灰。她并不知道云水窑的婢奴半年就换,有些刚叫上名就走了,所以小鱼懒得记她名字。 池水是咸的,有股海的味道。以前父王为让她高兴,就将喀尔海的水搬来,造出了这片天地。 小鱼一入其中便忘记忧愁,游得自在欢畅。她沉入水底,旋了个身,青丝如墨渲染散开。她捡起小贝壳,把玩片刻,松开手看着它又极缓极慢地飘沉于底。 咦?前面有珍珠?!她扭身甩腿游过去,小心翼翼捡起藏在扇壳内的绿珠。这珠子又大又亮。寻到了宝贝,她高兴至极,踢腿一蹬游上水面。 池边多了个影,一双眸就如这水一般湛蓝。 蓝若半蹲着,望向水里的鱼。她□□,沾过水的凝脂在暖阳下晶莹得几乎透明。她的长发如同海藻垂于胸前,偏偏掩住了诱人□□,恰似欲拒还迎。 眼前美景如画,蓝若欣赏得入迷。小鱼看到他,一点都不害臊,反而像看着稀罕物,眼神大胆异常。 蓝若莞尔一笑,小鱼翻他个白眼。 她沉入水中,池水又变得平静无澜,正当蓝若寻她时,她突然窜出水面,两手勾住他的颈,嘴吻上他的唇,一把将他拉进池里。“卟嗵”一声,激起一朵无比香艳的水花。 水波轻柔,无论是人还是声,也跟着柔和起来。她如水蛇缠着他,嘴牢牢覆在他的唇上,光阴凝在此时,耳里听见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 突然,嘴上一阵刺疼,小鱼咬了他,紧接着池中的海水好像全都要钻到这个伤口里,火辣般的烧疼。 蓝若捂住伤处,迫不及待游上去。出了池子转过头,小鱼已经披上长袍。他的嘴疼得冒火,她的步子却是悠哉,连头都懒得回。 蓝若舔了下嘴上的伤,莫名轻笑。他站起身,拖着一身的水珠,跟她入了云水窑。 小鱼不理,待沐浴更衣之后才从内殿出来。蓝若仍是湿答答地坐在椅上,温文尔雅地品茗,也不顾脚底下的一滩水。 “替左使拿块布。”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小鱼吩咐婢女拿来布巾。蓝若接过擦了把脸,然后就把巾帕叠整搁在案上。 “你也不请我喝顿酒?” 小鱼哼笑,说:“凭什么?” “凭我们间的情谊。”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我有情?这么稀罕的事,我倒要听听。” 她挑眉,似在挑衅。蓝若温柔浅笑,真有些摸不着边际。 看来酒喝不着,他是不会走了。小鱼干脆让人摆上美酒烤肉,请他吃顿好的。 蓝若脱去湿袍,盘腿坐在炭炉边,一面喝酒一面烤火,吃得十分惬意。 看着舔肉的火苗,小鱼两眼出神,忽然之间她想起那么一个人,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些什么。 蓝若斟上一杯酒,送到她眼皮底下。看到杯中琥珀,小鱼收回心绪,接过一饮而尽。 蓝若又斟上一杯,笑着道:“这杯我敬你,多谢相助。” 话完,他先干为敬。小鱼却没心思喝这杯酒,两指捏住银盏,把玩许久才灌入口中。 几杯下腹,她有些醉了,话也多了起来。聊到燕王府时,她皱眉苦笑,打趣说道:“你可知,我叠纸叠得手指头都红了。” 蓝若也跟着点头,呵呵笑着道:“哪有我吃下去的多?我都快成羊了。” 谈笑之间,少了先前的沉闷。炭烧得旺,他俩也就靠得近。一把火,疑真疑幻。 不知什么时候,小鱼靠上了他的肩头,呼吸之间一股酒香,她说着儿时趣事,又聊到荣国,本是两件不着边的事,一个酒嗝便连在了一块儿。 其实几年前,她与蓝若就是这般亲近,她黏着他,唤着他,拉着他的袖做他的小尾巴。 那时,她不叫他蓝若,而叫他先生。 “先生,小鱼舞跳得可好?” “先生,这字写得如何?” “先生,求你带我们走。” …… 然而蓝若没帮她,门就在前边,她却出不去。 父王来了,亲手砍下弟弟的手指给她瞧。 撕心裂肺的叫喊,凄厉得如鬼哀嚎。她的身上血迹斑斑。 之后,他们没敢再逃。 “蓝若啊蓝若,你可知我喜欢过你?” 小鱼借着醉意,枕上他的腿,随后伸出兰花指,在他面前“浮香”“承露”。当初,她就是拿他教的这些,迷了荣灏的眼。 蓝若突然抓住她的手,轻轻按回原处。兴许他不吃她这一套,好让她别浪费功夫。 小鱼笑了,眼神狡黠得很。她坐起身,双手托起乌发扭了圈脖子,半梦半醒呢喃道:“累了,我要去睡了。” 话落起身,衣尾似带了丝眷恋,拂过蓝若的手背。蓝若凝住温柔浅笑,跟上她的影,入了她的闺房。 云纱如烟,起伏之间,只看到地上两个虚晃的影纠缠在了一块儿。婢女们羞红了脸,马上拉紧帘,退居一旁。 终于,没有眼睛盯着,小鱼的酒也就醒了,不过她的手依然攀在蓝若的身上,望着他的眸笑意盈盈。 刚才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被她骗了。蓝若看出她没醉,便凑过去,在她耳边低问:“你想要什么?” 小鱼媚笑,手指抚上他唇上的伤,说:“我要你帮我,因为是你欠我的。” 蓝若无奈蹙眉,想了会儿只觉得好笑。 “我欠你什么了?” “当然欠我,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送去荣国?” 说着,她贴上他的耳畔,含着媚惑笑着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蓝若微颤,似乎是动了心。他将她轻轻推开,紧盯着她的眸子,肃然道:“依你这性子,早晚会出事。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求安稳。你明白吗?” 奸计被识破,小鱼收起媚态,变出张无情无绪的脸。 “在他手中何来安稳?看来你比我还天真。” 蓝若不语,小鱼又道:“我只要你救出玉暄,” 她想得天真,说得轻巧。蓝若思量之后连连摇头。 “我就当你没说过,若再被我听见,我可要告诉你‘父王’。” 他敛了温柔,拒她于千里。“父王”二字,咬得分外清楚。 小鱼哧笑,扭过身走到窗处。窗下有守卫巡逻,另一边又是重重把守。她的父王,对她真好。 “父王只有一个,我的‘父王’早已死于战火,他不过是抢了我们的贼!” 她憎恨,回头看着蓝若时,那双眼就如洪水猛兽。 “他不是也抢了你的东西吗?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回来?” 话锋一转,她又极轻蔑地挑眉,鄙夷他的胆小懦弱。 “我说了,我只求安稳。” 蓝若似乎无心与她痴缠,话落便转身离去。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事,回头笑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你弟弟被叫去陪酒,大概快过半个时辰了。” 小鱼脸色突变,冲口大骂他“混账!”,紧接她连忙穿好衣袍,跑出了云水窑。   ☆、第33章 我是某某爬床的第33章 周王不像荣灏整日沉迷于酒色,他设宴定是有事。 好事?坏事?小鱼忐忑,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周王年近而立仍未立后,盛传其好男色。不管这谣传真假,小鱼都不想他找上玉暄,已经毁了一个,她不能再被他毁去第二个。 到了海青宫,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欢快鼓乐,好久没这般热闹了。小鱼喘定凝神,细整头冠衣饰,一点一点掩住来时的凌乱。 “父王!” 一声亲昵的唤,她义无反顾地闯了进去,本想着别露声色,可见到玉暄俯在他脚下,心猛地一沉。 听到声音,周王与玉暄不约而同转头。 玉暄的脸白中泛青,见到她瞬间眼中亮起一丝希翼。小鱼眼中只有这双眼,看不见别它。 “咦?暄儿在这儿?” 她若无其事走上前,一把拉住周王的手撒起娇。 “父王您偏心,有好玩好喝的也不叫我。” “你旅途劳累,是想让你多歇息,何来偏心?” 他肃然回道。小鱼就当这是真话,然后掏出在池子里捡到的绿珠给他瞧。 “父王,您瞧,我找到什么了?” 她若满心欢喜地献宝,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是父王送我的吗?” 周王颔首莞尔,眼睛却深幽得难以捉摸。 小鱼扑闪着眼,俏皮可人,紧接着她又亲昵地靠上周王膝头,涎着脸讨好。 “我该如何报答父王?” 她光顾着演戏,似乎忘了还跪在那处的玉暄。玉暄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两人的影,悲愤地咬牙,断指隐隐作痛。 他抬头,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阿姐……” 小鱼没听到,她从父王的脚下攀到他的膝头,又从他的膝头坐到他的腿上。她如一枝妖艳的藤,缠着绕着。 周王不动声色,他瞥向俯身在地如磐石般的玉暄,露出阴冷嘲笑,随后他伸手抚了下小鱼头心。 “我的鱼儿,你可真会讨人欢心。” 这话似说给玉暄听。小鱼嫣然一笑,眼眸如银钩弯弯。 “只要父王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只是父王,玉暄还小不明事理,难免会得罪您,我来替他受过可好?” 周王冷哼。玉暄不自觉地抖擞,他咬牙,又怕又恨。 “下去吧,没你事了。” 周王下令,玉暄得了大赦,可他依然愣在那处,不肯挪身。 绯红的衣上绣鱼,在他眼前晃来荡去,她用卑贱,换了他的平安。 玉暄两耳嗡鸣,一阵战栗,他多希望自己能护住姐姐,可是他做不到。 “你还不快谢父王!” 小鱼敛了笑,眼神凌厉如剑。玉暄抬头,两眼红红,几番欲言又止。 “父王,儿……儿……儿臣……” 他蜷着身,说话直打结巴,孱弱得如同春蚕。 周王拧眉,不耐烦地抬手打断,随后又摆袖让他退去。 玉暄仍不走,他可怜地看向小鱼,蠕着唇说:“阿姐……” 小鱼瞪眼,硬生生地将他要说的话都了回去。玉暄叩首谢恩,随后起身退去宫外,他走路就似一缕魂,两脚轻飘。 小鱼大松口气,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她抬头朝周王一笑,道:“父王,您可看我舞?” 话落,她站起身,踏着鼓乐,扬起长袖。她跳得欢畅,玲珑小足一踮一转,旋出一朵浓淡晕色的裙花。 美人当前,周王分寸不乱,幽暗的眼平静澜。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曲过后,小鱼跳得累了,随手拿来案上酒盏。刚送嘴边不料一个踉跄,紫红色的琼浆洒在他身上。 “呀。” 小鱼惶恐,蹲身抽帕将酒擦去,然而天青色的袍上印染了艳色,怎么使劲都擦不掉了。 “嗳呀,儿臣该死,本想让父王高兴,没料手笨了。”小鱼蹙眉说道,怕他怪罪。 气氛转得微妙,不知何时乐伎悄然退下,听到一记掩门声,小鱼如梦初醒,他回望,偌大海青宫只剩他们两人。 小鱼顿了手势,眼眸低垂略有所思。她装作无事,收起绢帕俯身行一大礼。 “父王,儿臣不扰您歇息,儿臣告退。” 话音刚落,一只手如鹰爪,狠狠地钳住他的小臂。小鱼抬头望去,他的眼就如捕猎前的狼,闪过一丝噬血的兴奋。 “来,坐我腿上。” 他低声命道,沉稳异常,似乎冲前的冲动只是假象。 小鱼照他的话做了,手抚下裙摆,轻轻地坐上他的膝头。他的腿硬如坚石,一坐上去她就浑身不自在。 “我的鱼儿,你可恨父王?” 他轻问,湿软的气息轻指过她的腮颊,小鱼没闻到酒味,他定是清醒得很,而这话却像醉了,虚浮朦胧,且带着一丝迷惘。 呵呵,怎么会不恨?!他们背信弃义毁了她的国,然后如恩赐般留下他们的命。他抽去玉暄的脊梁,逼她给人糟践,她凭什么不恨?! 小鱼抿嘴,极不情愿地回他:“父王为何这般问呢?” 说不恨假,说恨危险,她反问得巧,叫人好生琢磨。 周王大笑,声如洪钟,震得小鱼耳疼。他的腿似生了刺,扎得她难安。 “因为父王怕你会走,少了你如何是好?” 他凑近,暧昧地在她耳边轻喃。 “你弟弟还真不如你。” 这般夸赞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小鱼心里咯噔,忙表忠心。 “小鱼不会走,父王信我。” 她认真得发急,脸也红了起来。周王满意颔首,随后挪了下腿,好把她搂得更紧。 他仍把她当作八岁的娃娃,放在腿上疼爱。可她的身子不像、脸也不像,只有那双眼还有初遇时的模样,净彻无瑕,看人直勾勾的,似不知道害怕。 周王垂眸,有意无意踩上她的鞋跟,足尖一挑脱去了她的绣鞋。 赤足如玉莲,他将它小心捧在手,揉捏它的温软,随后他又抚上她的足踝、小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上延伸。 “父王,小鱼敬重您!” 她几乎叫出口。周王闻后停下动作,看着她的眼神不可捉摸。 小鱼又道:“父王,一日为父,终于为父,您是我父王。” 周王哑然失笑,道:“那又如何?道义伦常规矩全是人定的,我就是定规矩的人。我可以让你做我的乖儿,我也能立你为后,普天之下,谁敢说个不字!” “那父王是真心喜欢我吗?” 小鱼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咄咄逼人。而他的碧眸里少了刚才的霸气,变得困惑迷茫。 或许他在犹豫,或许他根本不懂何为喜欢。 “我的鱼儿,父王当然是喜欢你的。” 他的话听起来无情也无义,细嚼干涩且*的。 很多人说过喜欢她,只有潘逸说的“喜欢”听来最真。 小鱼笑了,眼睛微眯,眉角下垂,看来苦涩。虽然极不情愿,可她还是按自己的法子做了。她拥过去,攀上他的脖颈,半娇半媚地嗔怪。 “那以后父王只许喜欢我,不许喜欢别人。” 周王点头,留她空洞的许诺。 几声窸窣摩擦,衣衫落地。 素的是婵衣、翠色的是裙。 妾本丝萝,愿托乔木。 荣灏曾是她的乔木、潘逸曾是她的乔木,而此刻,周王成了她要依附的木。 他甩开她的手,自己脱下衣袍。 华衣底下是副惨不忍睹的身,深浅不一的疤布满黝黑肌肤,他就像是拼凑起来的人,每一处都那么的狰狞。 看到这副身子,小鱼未露惊讶,反而好奇地抚上横竖白痕,嘴里默默数着。 那年周王双十,与其父攻战了小鱼的城。他骁勇善战,几乎灭去他们大半,这疤兴许是那年留下的。 小鱼躺在这些罪证之下,苟且偷生。她比不上忠义之士,她只是单纯地想活,因为活着才有盼头。 他的手无比粗糙,刮痧似地抚上她身子。他像是从来没尝过鱼水之欢,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周王好奇地看着与他不一样的身躯,仿佛在说:原来女人是这个样子。 小鱼伸手勾住他,亲吻他的颈、他的胸口,然后一点一点往下*……然而周王没反应。他眼中有□□,身子炽热滚烫,偏偏那命根子不像他的人,孔武有力。 不能人道的男人,如何传宗接代? 既然不能传宗接代,要来天下又有何用? 小鱼惊讶,细想之后不禁窃喜。 只要她活得比他久,亦或者玉暄活得比他久就够了! 也不知周王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突然起身穿好衣袍,冷冷地将她赶走。似乎是因她勾不起他的兴趣,所以他才无法行云布雨。 小鱼穿好衣衫,叩首退下。回到云水窑后,她马上让婢女把蓝若请来。 蓝若知道她刚从海青宫回来,见她毫发无伤,不由好奇问:“王不在宫里?” 小鱼笑得媚惑,柳眉轻挑,道:“他在呢。” “在也没把你吃了去?” 小鱼哼笑,把那个天大的秘密吞回肚里。 “你管不着。来陪我喝酒,刚才还没喝够呢。” 说罢,她将蓝若拉近,斟满葡萄酒硬灌到他嘴里。到了夜沉,蓝若喝酒喝得走不动了,干脆睡在了云水窑。 两人同床共枕,拉上床缦,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第34章 我是劳心劳肺的第34章 转眼过去三月,平洲的沙似带着火,把人烤得半焦。 潘逸生了场大病,虚脱了身子,过了毒月才稍稍转好。他们说他中了邪,大漠处处有游魂厉鬼,他定是碰到个最厉害的。 潘逸也是这么想,孟青来探他时,他就将听到的故事说给他听。 “这里有个鬼娘娘,半夜三更专抓人魂。那道士说了,我五行带火,所以他们伤不了我。” 他还是那般憨厚,笑起来时没心没肺的。 孟青直摇头,说:“西域有种*散,专给男子用,一旦沾上就像失了魂,整天便想着那事。燕王府里就搜出几副,有空我给你试试。”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阿妩得盛宠,就是靠这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潘逸木讷,像是不明白这意思,其实他的心中有明镜,什么都知道。 他信的小鱼不会害他,但是又希望是中了毒,如此一来,他便能为过分的迷恋找到理由。 然而她一直在他的骨里,在他的血里,在他每处筋脉里。*散散了,她的影却没散。 潘逸心有不甘,他骑着马儿去了戈壁、河滩、还有那间破客栈。他找到沙壁上的刻痕、找到了河滩边的心形石、也找到客栈里的那间屋,什么都在,唯独小鱼不在。 世人都说男儿无情,潘逸觉得女人狠起心甚男儿百倍。找寻无果,他又开始等,他毫无理由地坚信她会回来,只要他肯等。可是等过寒暑,等来得却是一场滔天灾难。 次年二月,周国借地界之事突然翻脸,他们就如饿狼,一口咬掉了边防重镇——安镇。 此次,荣国损失惨重,不知敌方得了什么宝贝,攻城利器如飞火流星,将所经之处夷为平地。荣王得知惶恐不已,急忙下令谈和,想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 也许荣王年事已高,做事变得畏首畏尾。世子爷也沾上了他的脾性,不够果断坚决。 身至偏地的荣灏成了众首之的,说安镇是他接管的地盘,理应由他去收拾。没几天王旨就到了燕王府,委荣灏和谈之重任。 其实荣灏没料到这仗会打得这么快,而且周国似乎找到他们的软肋,知道哪处边防薄弱,哪处啃不动。 在没搞明白这些事前,他也想以谈和为幌子,暗中集结兵力,结果都城里的兄弟急不可耐得将他推了出去,真他妈的丧心病狂! 燕王府内,荣灏正在头疼,他派去的人回来了,说周王傲得很,非重臣亲王不见,宫门都没入就被赶了。 荣灏与孟青商议,最后决定亲自拜会周王,顺便捎上武艺高强的潘逸以保周全。三份急信连夜派至平洲,把潘逸召回。 得知要去周王,潘逸意外,国难当头本不应该想着儿女情长,可他却心怀侥幸,想或许能在那处找到她。他高高兴兴地跟着荣灏走了,就好像是去游山玩水,不顾这剑拔弩张。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周王得知荣灏会来时,不禁起丝许兴奋,他一直想见那位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想知道如今的荣国烂成了什么样。 “鱼儿,到时你可得请他喝杯酒。” 周王特意吩咐,小鱼静静地坐在镜前绾起螺髻,过了好久,才回:“听父王的。” 她背着光,犹如印在墙上的一抹影。周王看不清,下了榻走上前,大掌抚上她的颈,又滑又细又长的颈,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小鱼抬眸,看向镜中狰狞的身躯,身子往后轻仰,头靠在他的腹上。他的浑身都硬,惟独那处是软的。她在心里偷笑。 小鱼出了海青宫,之后便去向蓝若住处。日尚早,他还没起,小鱼也不顾值守阻拦,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蓝若屋内只有一案一榻,其余都被书画古藉占去了地方。一股墨味,再是一股竹纸味,偌大的房堆得满当,几乎无从下脚。 小鱼弯过羊肠小道,不小心碰落几卷竹简,蹲身去捡又差点弄翻青花瓷瓶。叮当一阵动静,原本就乱的书坟,更是糟不可及。 “哎,小心,你脚下踩得可是孤本。” 蓝若的声音穿过书堆纸海飘到小鱼耳里,小鱼捡起那副羊皮卷,轻掸去灰尘,然后寻声过去。 蓝若正睡着,头下以书为枕,榻里边又是堆满竹简,遥望过去好似人形。 小鱼将羊皮卷扔到那堆竹简里,故作惊慌,道:“呀,砸中夫人了,夫人莫怪。” 她这般说着,好像里面真有个人。蓝若噗哧一笑,往里挪了几分,留出榻沿给她坐。 她俯身,衣袖飘来一股香,闻到这味儿,蓝若便知她刚从海青宫回来。他伸手,掀起一角衣襟,底下青的、紫的、红的,真可谓五彩缤纷。 “多好的身子,留疤可惜了。”说着,蓝若起身,从“夫人”身上摸出一罐脂膏。 小鱼解去衣衫,露出半截裸、胴,他便将黑印在这些颜色上,轻轻揉按。 “疼吗?”他温柔问道,似要将她心头的瘀化开。 小鱼摇头,嘴上说不疼,眉却拧得紧。 人总要泄火,既然那处不好使,他便把力气用在别处,小鱼觉得这比陪他睡好,否则*到一半,她忍不住吐他满身,岂不连命都没了。 无意之中,小鱼说起谈和之事。 当初周王曾问她,平洲、安镇,打哪个?小鱼暗自思量,答他:“平洲。”结果,周王打了安镇,取了林将军的人头。 真是可惜,她还见过林将军呢。不过就算姓林的不死于沙场,早晚也会被荣灏弄去,如今名垂千古,也算是件好事。 说到荣灏,蓝若接着又提了另外二人的名字。孟青、潘逸,一文一武,荣灏的左膀右臂。 “咝~~” 小鱼突然把手抽了,像是被他揉得痛了。 蓝若打量她的神色,看出些许端倪,便笑着道:“你喜欢那个姓潘的?” 一语中的,小鱼瞪他。 蓝若故作不懂,又说:“姓潘倒喜欢你,要不然那天他也不会出手相救。唉……可怜,都被人给看光了。” 说到此处,小鱼怒意涌上,咬牙愤恨,明明是两人共设得局,蓝若临阵脱逃,结果被潘逸看到那样的丑事。他定是故意的! “你可记得,你又欠我一回!” 蓝若轻笑,湛蓝的眸狡黠异常,也不知里面藏得是什么主意。 这个人小鱼摸不透,有时他明里帮她,暗里害她;有时他靠在周王这边,却总在危难关头拉她一把。小鱼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他,但她还是想赌一次,而这次的赌注,是她和玉暄的命。 “蓝若。” 小鱼极认真地唤他的名。 “求你……帮我把玉暄救出去。” 蓝若听后敛了嬉笑,脸色沉下。 “记得我有和你说过,若再被我听见,我会告诉你‘父王’。” 小鱼嘲谑:“如今我也不知,他是不是我的‘父王’。若说是,哪有父王召女儿侍寝的?若说不是,他又偏偏让我叫他‘父王’。你说,这算哪门子事?” 蓝若不语,过了许久,他低声轻问:“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小鱼眼露迷茫,凝神思忖。 她曾想过与潘逸远走高飞,忘记国仇家恨,可惜她没做到,因为她放不下玉氏唯一的龙脉,放不下骨肉亲情。她就是风筝,线的一头在别人手里。 念到此处,小鱼无奈地笑了,眼睛一弯,便落下两滴泪。 “想过,但这又如何?” 蓝若蹙眉,似乎起了善心,他伸手拂去那两滴清泪,放到嘴里浅尝一回,咸中带苦,苦中还涩,要命是的还有一股子药味。 ** 七月过后,荣周两国相约和谈。从小到大,荣灏还没如此正式涉及国事,难免有些忐忑。 可是一入周国境内,他就被异域风情迷了眼,见到纱裙飘逸的窈窕佳人,冷峻的凤眸就直愣愣的,不熟他的人以为他摆威严,实则是看美人掉了魂儿。 “殿下,你可要记得,到时见了周国国君要行两邦交好之礼,咱们得先礼后兵,别被人家抓把柄。” “嗯……什么?” 荣灏如梦初醒,把眼珠子从美人身上拉回来,随后迷茫地看着众人。 随行吏使无奈摇头,花白胡子动了几下,在史书上留了几笔:燕王,甚好色。 途经两月余,他们终于到了周国都城,本以为兵戎相见,却没想是十里花锦。周国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一见王辇驾到,立即鞠身捧心,行异邦之礼。 荣灏略有诧异,不禁暗自思忖。他与周王无交集,而这番阵势真令人受宠若惊。到了王宫门前,周王亲信手捧夜光杯,盛装相迎。夹道两旁,乐鼓欢腾,男女载歌载舞,五彩长袖甩得荣灏眼花。 众人津津乐道,顿时觉得谈和有望。而他们之中,惟有孟青一脸肃然,时不时暗示荣灏,别忘乎所以。 荣灏也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忘形。他准备去拜见周王,哪料亲信却说:“诸位千里而来,定是劳累。请诸位先行歇息,入夜王自有盛宴款待。” 亲信是异族人,说话似卷着舌头,音都撸不平。荣灏耐着性子点头,宫门还没摸着,就随他去了四方馆。 四方馆专为别国使臣而设,荣灏入内只觉得眼熟,这里榻椅都与燕王府的相似,窗雕祥云蝙蝠也是荣国之好。他觉得蹊跷,叫来孟青嘀咕了一会儿。趁此,潘逸从上至下晃了圈,这里的确与燕王府很像,再看守卫都是好身段,不由让人提防。 华灯初上,周王派人请荣灏赴宴。荣灏胆大得很,只带上孟潘二人就去闯龙潭虎穴。 宴设于飞鸿厅,廊下明珠高悬,光耀如白昼;案椅凳榻皆是异族风情。 宫侍高颂:“荣国燕王驾到。” 话落,荣灏便款步入宴。衣袂飘飘,步履轻稳,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这般风姿让豪迈粗犷的周国人开了眼,叽哩咕噜,交头接耳,用当地土语说荣国男子怎么像女人? 孟青将听到的悄悄告诉荣灏。荣灏冷声哼笑,不以为然地挑眉道:“我长像女人,我还觉得他们都是猩猩!” 一声嘹亮号角声,周国国君在众侍簇拥下珊珊来迟。他身穿黑底金纹龙锦袍,腰系墨玉带钩。冠是垂白狼毛、镶琥珀松绿的栖鹰冠,靴是狼纹羊毛靴,所经之处无一不跪地垂首,当然除荣灏三人外。 周王果然气度不凡,比起干瘪的荣国国君,大有霸王之风范。他看向荣灏,一双幽暗的绿眸精闪。 荣灏敛起锋芒,鞠身施礼,以示敬意,然后便送上见面礼——一只玉瓶。 “瓶”乃“平”,取其吉祥平安之意。 周王莞尔道:“久闻荣国四王盛名,今日见到尊容,实属三生有幸。” 荣灏揖礼,道:“陛下过奖。在下仰慕陛下许久,能得您召见也是在下之福分。望今日两国交好,永世太平。” 周王听后哈哈大笑,抬手请他们三人入座。荣灏坐定,两名大汉就带来一羊一牛,冲到他面前,干净利落地割喉扒皮。 先闻惨叫,后见血腥。荣灏瞪大了眼,周王见之便笑着道:“这是我们国礼,叫双祥。” 话落,屠夫切了牛肝,拔了羊心,血淋淋地端到荣灏面前请他尝。先前的确有些饿,然而见此玩意,顿时就饱了,还有反呕之意。 “这心肝得趁热吃才好,燕王,请。” 说着,周王把盏相敬。不得已,荣灏只得吞了牛肝羊心,一口酒蒙下去。看见带血的盆,潘逸暗地里帮他吐了一回。 牛羊上了架,放火上滋滋地烤。酒喝了两回,聊得都是无关痛痒的事。周王迟迟不说条件,荣灏也就陪他装下去。 吃过烤羊之后,喝完美酒,周王笑着说道:“我们这里有道名点,叫‘千日’,也就是说,这得经千日之练才能成为你盘子里的食。今天亲王可得好好尝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话落,周王击掌,帘幕拉起,只见一蒙面侍女手捧玉盘款步而来。   ☆、第35章 我是被抽得暴燥的第35章 周国的服饰妖娆,连侍女都着红带绿,艳得似把火。 荣灏的凤眸又开始直了,被款摆的裙裾迷得恍惚。晶莹剔透的香点摆在他面前,他的眸子却落在那双柔白的玉手上。 听闻一声轻笑,荣灏回神,侍女已鞠身退下,他用眼追过去,只见她钻进周王右侧的帐帘内。 青纱金丝帐,人影两两。 帐纱薄,经不起风撩。一不小心,露出一抹窈窕剪影。 他眯起看去,帐中人儿蓦然回首,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撞来。 荣灏惊诧,心猛地一抽,正当他想要看清,帐纱又被风抚下,掩住了蒙着红纱的脸。 一场惊,震去荣灏几缕魂魄,细想怕是看错,他又朝那边瞄去。无奈天公不作美,死活不起风,一颗心就被悬在半空,随帘后人影飘上落下。 “莫非此食不合公子胃口?” 周王开口,荣灏回魂。他未露异色,执筷夹上香点送入嘴里。 酸甜的*化于舌尖,开胃可口。荣灏觉得不错,又尝了一小块。 周王见他喜欢,笑得得意阴冷。 “美食、美酒,怎么能少舞?吾有一女,擅舞,不如让她助兴。” 话落,周王俯首与亲侍耳语。 酒肉美人向来是荣灏心头爱,听到有舞可赏,他自然高兴。 几杯葡萄美酒下腹,荣灏忘乎所以,若是在府里也就罢了,在别人地盘上未免丢脸。 小吏替他捏汗,以眼示意要以国事为重。荣灏嫌他烦,视若无睹。 那边的帘缓缓拉开,一下子就把众人目光勾去。 荣灏在看,潘逸也在看。帘后出来的人儿披着斗篷,蒙着面,如一道鬼影飘然而至。 潘逸徒然瞪大双眸,怎么会这么像?! 他惊诧万分,不由挺直背脊,拨长脖子。他的心砰砰乱跳,暗想:难道会是小鱼?可……小鱼怎会是周王的女儿?她的岁数也不像! 周王伸手,那抹黑影飘至他脚下,跪地俯身亲吻他的指背。 “去吧。”他说。 咚咚~咚咚~四记羊皮鼓声。 她旋了个身,扭腰跨步。 咚咚~咚咚~又是四下。 她踩着鼓点摆胯。 鼓声激荡,由缓至快。激到高处,蓦地停下。紧接“呯”的一声如雷震出。暗中跳出一抹火般的影,就犹如破茧之蝶,挣脱了那身漆黑的壳。 一阵惊呼似大浪。荣灏哑然。他什么都没听到,眼中只落得那与之缠绵过的妖。 是她真的是她! 错愕、惊诧。潘逸天旋地转,他死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她,她说的话、她的身世全是假的吗?! 昏暗掩住了潘逸的惨白,留给他几分颜面。可怜的是荣灏,他坐在亮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周王的眼。 周王满意地笑了,或许是小鱼舞跳得好,或许是荣灏太过窘迫。 周王看向荣灏,挑起眉,神气模样分明是在说:“没想到是吗?” 荣灏装聋作哑,忍不住拿帕捂嘴轻咳,咳完帕中带血。他吓愣,以为是气郁得呕血,再细想。大概是刚才的牛肝羊心。 小鱼沉浸在舞里,灵巧的足随鼓点俏皮轻跳。她旋转,看到潘逸的影,再转,好瞥向其它。 她若无其事,摆尽风情。 他望着她,心如刀绞。 他从来没想过小鱼会骗他,他对她一心一意,倾尽所有,她怎么会骗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小鱼穿着异国的裙、踏着异国的舞,想不信都难。 她有什么苦衷?她贵为一国公主,能有什么苦衷?! 怒从中来,潘逸羞恼不堪,他想起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就觉得自己被痛耍了一番。 他告诉了她全部,包括那些不该说的,或许失了安镇就是因他的无心之言!是他害死林将军,是他毁了安镇,毁了潘氏英名,是他毁了这荣国! 他是个叛徒! “嗡”的一声,潘逸耳鸣眩晕,看到手边的剑,他差点拨出。千钧一发之际,孟青按住了他冰冷的手,偷偷地叫他稳住。 潘逸如梦初醒,他打了个冷颤,把手松开。看到前边的俏丽人儿,情梦支离破碎,他再也不敢看向荣灏,愧赧低头。 荣灏自顾不瑕。 一曲终了,小鱼持酒盏上前,媚人的浅笑,也不知埋得是什么毒药。 “荣公子,父王让我敬你。” 这样的语气口吻,让荣灏想起秋狩时,她向他要的一匹白马。理直气壮,半讨半抢。那时他乐意,而此刻他一万个不乐意。 荣灏看着她,凤眸冷厉,随后嘴角浮出一丝匪夷所思的笑,坦然接过这杯酒。 “果然此处酒美,人更美。” 接酒时,他有意无意地摸了她的手。 “这杯酒可比不上你香。” 小鱼把手抽走,嫣然一笑,紧接着她走到周王身侧,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说话时她的眼正看着荣灏,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周王哈哈大笑。 该不会她连房中事也说吧?荣灏深想,他假装不在意这赤、条、条的羞辱,连灌几杯酒。 “好了,接下来我们该谈正事了。” 周王发话,不经雄辩就已占了上锋。 “其实细算我们与贵国颇有渊源,几百年前也算是同一系族。如今贵国踞南,我们驻北,几代皆和平共处。本王也不希望兵戎相见,故与想贵国立下盟约。第一、周国将归还安镇,并立据以渡河为界,永不犯境。贵国需还我平洲、清阳二地。第二、荣国每年需贡安置费,银五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第三、边境设置榷场,推助商贸,税银各半。” 除了第三条,其余都将荣国压得死,荣灏怎肯答应? 见他不答,周王笑笑便道:“公子可考虑清楚再说,吾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此吧。” 话落起身,小鱼连忙上前扶住,周王的手就搭在她的腰上,半扶半楼。哪里像是女儿! 羞辱讥讽一个不落,荣灏颜面无存,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匆匆地回了四方馆。一入房门,他狠拍案面,骂了生平第一句脏话。 “他妈的!” 小吏一听,徒然色变,忙上前安抚。 “王爷莫动怒。” “你,出去!” 荣灏把他赶走,只留下孟青与潘逸。他们完败而归,没人有好脸色,见一个个死气沉沉,荣灏愤然,气得唇白身冷。 “那个贱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来历不明!” 孟青听后不语,潘逸低头埋脸,活像个死人。 荣灏在房中来回踱步,又骂咧道:“当初就应该杀,都怪我这一时之仁,给她有机可趁。就差这么一步……就差这么一步!如今周国定是对我们了如指掌,岂能轻易与之为敌?” 听到此处,潘逸抖擞,他的过错不比荣灏少。 该不该告诉荣灏?该不该承担安镇之失? 潘逸纠结痛苦,见荣灏如热锅上的蚁,急火撩心,他自知罪孽深重,忍不住开口道了声:“殿下……” 孟青连忙抢先一步,说:“殿下息怒,想必他们是虚张声势。若说兵马配备,本是活的,手中调拨几下自然就乱了。我们回去加固防御,增加军力,应该能逢凶化吉。” 荣灏听后稍松口气,而潘逸依旧痛苦不堪,他被小鱼骗了,他成了千古罪人,他没皮没脸!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明日再商议。你们也早点歇息。” 荣灏也似累极,话落就回房睡去。 潘逸纹丝不动地站着,孟青见之,轻拍他的肩头柔声安慰:“不必这样,当初谁也没料到。” “可我害了林将军,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 潘逸自责,脸色惨白如霜。 孟青不忍苛责,只道:“这也不全是你的过错。周国野心勃勃,早就觊觎我们疆土,那些时常偷袭的部族,皆是周王傀儡,哪怕没那个女人,这也是早晚的事。而且他们胜,靠得是兵力和从未见过的飞火流星,我们防不胜防。你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 听他这么一说,潘逸略微好受。他坐下,泄气地垂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 “她为什么要骗我……” 孟青没法回他,也许这是上天注定,让他必遭此劫。 是夜,潘逸无心睡眠,胸口的石太重,压得他无法喘息。愤恨过后,是不甘与疑惑。他仰首问天,为什么样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狠心骗他! 可风月无情,就如她一样。 ** 海青宫中,宫侍退下,留了一盏罩纱琉璃灯。 灯影摇,虚晃了容颜。离得这般近,却看不清、摸不透。 “你做得很好。” 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碧绿的眼就如蛰伏于暗中的兽,他的爪正蠢蠢欲动,想要撩起她的欲。 小鱼烦透了。 她贴上他的身献媚送吻,轻声笑道:“只要父王高兴。” 周王似被她哄得飘飘然,尝着她的软香入了梦。 小鱼清醒得很。与兽共枕,她无法入眠,整夜睁着眼,想着那个人。 他一定恨极,一定失望透顶,而她无可奈何。   ☆、第36章 我要第36章 过了一夜,又将是场唇枪舌战。荣灏受邀入宫,前来迎他的竟是阿妩。 她穿得亮丽,狐毛镶边的绛紫立领骑袍,脚下则是双墨色长靴。青丝辫成几簇小弱拢在头心,发尾缀有松绿、玛瑙,恰巧与颈链腰带辉映。这般异族装扮少了女子婉约,多出几分飒爽豪气,一笑更是明艳动人。 荣灏抽帕捂嘴轻咳,恨不得呕出几口郁血。 阿妩视作不见,只道:“父王命我相迎。诸位,请。” 她有礼有节,话落在前引路。乌黑的发尾,松绿玛瑙一路叮当,光下五彩斑澜。 潘逸想起了小鱼,她在河滩边捡到发亮的卵石,当宝贝似地藏着。那时,她笑着对他说:“这是好东西,能放池子里,也能摆在土中种花养草。” 她把石子带到平洲,和他一起埋进土里,说等来年花开。 她骗了他,石子种进土里怎么会长出花?她也明知道不会有来年。 潘逸心疼,她瞧不见。她难过,他也见不着。 这样最好,彼此不见为净。 “好久不见,你怎多了股风尘味儿。住在这里可好?” 荣灏开口便是讥讽。他心里有火,找不到地方泄,随便咬一口也高兴。 “呵呵。” 阿妩轻笑,自顾自地走着,头也不回。 “我和你不熟,公子可认错人了。” “化成灰都认得,怎能有错?” 阿妩驻步,蓦然转身。荣灏以为她抽剑提刀,不由怔了下。 “到了,诸位请。” 一转眼,阿妩收起眼中厉色,换上无邪笑颜。 仇人对视,分外眼红。荣灏的恼怒显而易见,他冷哼一声,拂袖入了紫云厅。孟青、潘逸紧随其后。 潘逸与小鱼擦肩而过,他故意低头目不斜视。 小鱼一怔,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把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宫侍问她是否进去,她方才如梦初醒,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进去。”话落,便转身离开。 小小报复让潘逸起了丝快意,当他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却恍然若失。 恨她是应该的,可心疼是否应该?潘逸难过了,明明一剑刺向她,最终痛的人是自己。 他听不见荣灏与周王的暗中交锋,魂魄已经飞出门外,紧跟在小鱼的身后。 你有没有骗过我?他想知道答案,可小鱼不理。眼前一晃,他突然来到了夜中的大漠。 小鱼骑在马上,朝他莞尔而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潘逸迷惘,他想再问,她却如缕青烟悄然而去。 “既然如此,在下也得禀明父王才是。” 荣灏起身,扰了他的梦。潘逸回神,一场和谈不欢而散。 ** 和谈无果,潘逸随荣灏回到四方馆,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今天恰巧是周国灯节,未入黄昏,街上已挂满灯,犹如银河落九天,满眼绚烂。 潘逸无心欣赏,独自闷在房中整理衣物。恨意过后,思念涌上。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 刚才她似乎有话对他说,他眼角余光有瞄到她半启的唇。 为何不看她一眼,或许她真有苦衷? 潘逸后悔,情愫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干脆扔了衣物,开窗透气。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更是热闹了。行人如织,灯如游龙,底下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戴着鬼怪面具,欢庆舞乐。 潘逸仍然低落,别人的高兴落在他眼里便成了痛。 忽然,两道鬼祟黑影蓦然闯来,混迹于人群行踪可疑。潘逸不由心生提防,拨长脖子定睛望去,没料人影一窜竟溜进了四方馆。 “嗯?是谁?!” 潘逸大感不妙,提剑冲出房门。他怕是周王派来的杀手,先到了荣灏屋里,而他竟然不在。 潘逸惊出一身冷汗,听到脚步声又连忙折回去。出来时,他关过门,此时门是虚掩。 这屋中定有人! 潘逸警觉,小心翼翼贴墙而过,到了门处以剑顶开。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片黑影晃过,被他逮个正着。 “谁?出来!” 潘逸拔剑出销,冷厉银光横扫而去。人影钻入角落,如受惊的鼠蜷缩发抖。 不像是贼,也不像杀手。潘逸减去几分防备,可口气依然狠硬。 “你是谁?胆敢闯此处?” 过了良久,那人才从暗中挪出,他耸肩低头,面具下呼吸急足,离他三步开外,都能听得清晰。 “剑下留人。”他说,声音几分粗,是个男儿。 潘逸诧异,剑往后收了几寸。 那人摘下斗篷帽兜,取下狰狞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 眉眼细致如画,五官温润如玉。潘逸不禁上下打量,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你可是潘逸,潘大哥?” 还不等他问话,少年率先问道。 潘逸不禁愣住,没想此陌生少年连名带姓竟叫得出他。 “你是谁?” 潘逸又多了几分防备,手中的剑握得紧。 少年低头,忽然“卟嗵”跪于他脚下。潘逸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潘大哥,是阿姐让我来找你的……” 说着,少年从怀里拿出一枚梅花簪子,摊在手心亮在他眼前。 潘逸大怔。这不是他送给小鱼的吗?怎么会到他的手里?想着,他再次仔细地打量少年,清秀眉峰,勾人的眼,竟与小鱼有几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你起来!” 满腹疑惑呼之欲出,潘逸硬逼自己镇定。 少年唏嘘,跪地不起。他哽咽着道:“我刚从宫里逃出来,阿姐说你能救我们。我本是玉氏后人,五岁那年异族侵城,父兄战死,母自刎而亡。我与阿姐沦落到周王手中,从此为囚为奴。周王将我囚在深宫,逼我阿姐去荣国做奸细,阿姐为了救我,所以才……” 说着,少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姐曾告诉我,若哪天逃出来便来找你……她说,你定会帮我。她还让我传话,说她从来没想骗你……” 潘逸惊愕,一时间难以回神。他将玉暄拉起,两手紧捧他的脸仔细端详。 难道他是小鱼的弟弟?! 潘逸不信,怕又是一个圈套,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小鱼的胞弟?” 少年抿起苍白的唇,无奈且苦涩地点下头。他将梅花簪子塞到潘逸手中,说:“阿姐说,这是你送给她的。” 梅花簪,银为花瓣,红石为芯。当初他找了好几个铺子才相中它。 如今它沦落到此,究竟是何含义? 潘逸白了脸色,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攥紧发簪,凄声问:“她现在人在何处?!” 说到此处,玉暄更是伤心,他含泪抽泣,忍痛回道:“她在宫里,她是为了救我……为了我……” 潘逸一怔,醍醐灌顶。原来她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弟弟一条生路。她信他,所以敢将玉暄交给他,他却不信她,只以为她说的血海深仇全是骗人假话。 潘逸懊悔不堪,一拳狠砸在门柱上,手流了血,可这远不上心疼。 玉暄上前,颤声问道:“潘大哥,求你救我阿姐!若周王察觉我不在,她定是死路一条,求您了!” 说着,他不自觉地抓住潘逸衣袖。 潘逸咬牙,就算他想也没办法救,宫门森严,岂容他来去自由?心如火烤油煎,可只有一条绝路。 潘逸救不了她。玉暄明白得很。出来时,蒙面人说过今夜就跟着荣国人走,千万别回头,否则他姐姐的心血功亏一篑。 懦弱的玉暄不愿意,姐姐为他牺牲这么多,他怎能让她去死?绝望之时心生一计,听到旁室有声,他就突然窜了出去,潘逸拉都拉不住。 “公子,救我。” 玉暄跪在了荣灏脚下。荣灏惊诧,低头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潘逸紧追过来,见到这一幕,心顿时凉了半截。 “谁啊?” 荣灏好声没好气,抬头向潘逸射去两道阴冷目光。 潘逸无奈,鞠身拱手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不知怎么会找到这来。” 玉暄跪爬到荣灏脚下,两手攀上缎面绣龙短靴,似抓出水中浮木,紧抱不放。 “公子救命,我是玉氏后人,自有金山银山,若你能救得我姐,我将王印双手奉上。” 荣灏呆怔,像是没听明白,他看下潘逸,又看看孟青。 孟青听到玉氏二字,面露惊诧,随后仔细打量起少年,道:“丹兰玉氏,不是早已绝迹了吗?听闻八年前周王吞并丹兰,断了王室血脉。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 玉暄听后心中大震,他忙抬头望向荣灏,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可惜没有东西能证他是王族,一急又掉下几滴泪。 几分泪容,我见犹怜,他身上有阿妩的影子。荣灏略惊,不禁细细看去,见到他左手小指戴有珐琅甲套,他伸手去抽,一拔就见半枚断指,触目惊心。 荣灏想起阿妩挂在脖上的断指,脊背飕凉。 玉暄察颜观色,竟在荣灏脸上捕捉到一丝希翼。他连忙卑躬屈膝,将先前说于潘逸的事说给他听。 他将阿姐说得悲惨壮烈,说她并非有意要骗,只是因为她想救胞弟。他还说阿姐钟情于荣灏,只可惜被周王绑得牢。 荣灏听后哑然失笑,当初他将阿妩软禁,她憎恨的眼几乎都快喷火,没有半些情分。哪点像钟情? “你怎知我会救你们?说不准我会把你绑回宫里去。” 荣灏挑起凤眸,目光狡黠。 玉暄不在意,正声回他:“绑回去大不了是个死,就当陪阿姐爹娘去了。” 话落,玉暄咬牙,忍不住以袖抹泪。天下玉氏只剩他俩,姐姐死了,留他一人又如何? 听完他所言,荣灏两指轻叩扶手,神色肃然。 潘逸心中五味杂陈,他握紧手中剑,冲口欲说:“我去!” 然而,荣灏比他快了半拍,他问玉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金山银山,还有王印,这些可都归我?” 玉暄重重点头,目光坚定。 “全都归你,只要你救得了我们。” “那好。这人我去救。”   ☆、第37章 我是想要睡觉的第37章 灯火璀璨,与星辉映。今夜灯节可比以往热闹。 小鱼翘首远望,苦苦期盼,终于在无数艳红中看到了一点紫光。她微怔,似不敢相信。揉了几遍眼再仔细瞧,紫灯正随火红飘摇,不紧不慢,不疾不缓。 这一天她等了八年。本该喜极而泣,却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空洞。 小鱼朝婢女嫣然一笑,道:“拿件衣裳,我要去见父王。” 婢女得令,欠身退下。 深宫幽,敌不过满天灯火。 魂似灯芯,亮不过今夜。 海青宫内,周王已更衣入寝。他斜倚榻上闭眸睡着,身上只着了件褐色薄衫,衣襟半敞。 周王不喜光亮,故今夜宫中只悬了几颗儿拳大小的夜明珠。听到些许动静,他蓦然睁眼,碧眸精闪,犹如被惊醒的兽。 是小鱼。她掌了盏莲花灯,小心翼翼款步而来。今晚她穿得格外素净,远望过去似着了一袭雪白。 “你来晚了。”周王伸手迎她,小鱼莞尔一笑,悬上花灯走到他身侧。俯在角落的狼警醒,嗅嗅鼻未闻生人味又伏身闭眼。 “父王,今夜这般热闹,你为何不与民同乐?”小鱼笑着,握上他的手软身跌入怀。 周王一手环抱怀中人儿,另一只手支起额处,不以为然低声道:“年年是此景,有何可乐?待我大周称霸天下,再乐也不迟。” 这话听来胸有成竹,好似天下已在其掌中。 周王颇自负,小鱼锦上添花,奉承道:“父王说的是,当今天下无人能与父王匹敌。” 周王听后仰天大笑,黝黑的胸膛震颤,道道伤痕仿佛活了般随之抽搐。 小鱼端来酒助兴,斟满一杯捧到他嘴边。 “父王,儿臣敬您。” 周王张嘴欲饮,忽然又停下动作。他看向小鱼,绿眸幽深。 “这杯先敬你。” 话落,他将酒盏推回。 小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假装无事,娇媚浅笑,随后喝去半杯酒,剩下半杯她盛在口中,送到周王嘴边。 半寸软香混着美酒,周王万分迷醉,心底□□越撩越盛,他干脆扯下薄衫,翻身覆上。 “父王……” 小鱼皱眉轻唤,似被他的粗野弄疼了。周王半支起身,凝视底下的这张脸,伸手细细轻抚。 “我的鱼儿竟长这么大了,你可记得十年之前的灯节?” 他低声轻吟,小鱼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十年前的今日,喀尔海边,父王带来两个人。他们人高马大,长得是副绿瞳。见到她时,还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心。 那年她六岁,好奇地看着来人,心想他们是谁?次年她才知道,他们是馋涎于丹兰财富的恶贼。 引狼入室,悔已晚矣。他们如狼似虎,吞了玉氏百年基业,杀了父兄,逼死娘亲。 他竟然还和她提灯节? 小鱼轻笑,粉舌半抵上贝齿,又软又糯地说了声:“记得。” 她眼中没有仇恨,只有女儿娇。周王欢喜,低头用力封住她的唇,半啃半吮。 他想要她!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起了贪念。他喜欢把她抱在腿上,捏捏粉雕玉琢的小脸,再掐掐藕似的小臂。 他养了她八年,看她从矮到高,看她渐渐丰满圆润。她本应该是他的,送给荣灏只是万不得已。周王心中有恨,恨不能尝到自己养的鱼,让别人占去了便宜。 一怒之下,他啃上她的肩头,咬出两排牙印。小鱼吃痛,忍不住叫出声,伸手把他推开。 “父王……别。” 说着,她摸上他的胸膛,沿着凹凸有致的胸腹,慢慢往下轻抚。她的手如滑溜的蛇探入他的绸裤,一片刺手的毛茸后,便摸到软软凉凉的一截。 小鱼憋住笑,轻揉套、弄起他的阳刚,他的身子越来越烫,可那处却没反应。 周王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是恼。他解开她的裙,扶住口口硬要攻入,而它就像软舌,光在外边舔,就是进不去里面。 小鱼反身将他压下,双手如柳,抚起他的身。周王闭眼沉吟,抓住她的手摁上那处轻轻搓揉。 这头狼舒服了,眯起眼在甩尾。小鱼解开松髻,将银玉钗紧攥。此钗刚打磨过,银边锋利如刀刃,她诱媚、窥伺,就等他松懈的那一刻。 忽然一声低吼,扰了无边□□。凶狼从暗中窜出,竖起背毛嘶吼! 听到动静,周王立即睁眼,狠瞪着小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眨眼的功夫,那枚银钗狠狠地刺向他的颈。 鲜血迸射,周王大吼,他一手按住脖上伤处,一手将小鱼打落在地。 小鱼柔弱,擦了下掌风就喷出口鲜血,还来不及站起,黑狼就冲来,张开血盆大口。 她狼狈不堪,连滚带爬躲了过去。黑狼咬了个空,像是大怒,紧接它呲起獠牙又朝她扑去。 小鱼逃不动了,呕出几口血,伸手去取那盏莲花灯。突然头心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后仰去。周王揪住她的长发,如拖一条狗将她拖过去,狠摔在地。 “自不量力的东西!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 咆哮如雷,连狼能都震慑。小鱼抿紧死白的唇,一点一点往边上挪。 周王怒不可遏,一边怒吼一边扫落酒盏,掀翻几案,踢碎紫檀木椅。 “狼心狗肺的畜牲,我养你八年,你胆然敢害我?!来人,马上把云霞宫里的那个带来!” 他还不知玉暄逃了,小鱼暗笑,眉间浮起几分得意。 周王嗅到了一丝异常,狰狞不堪的脸顿时阴沉,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笃笃笃的脚步声在空旷无声的深宫中回荡。 颈处的血已经止住,鲜红染了他半侧身躯,疤痕分外狰狞。他先前的怒意已化作杀气,正打算收回这八年来的怜悯。 “我的鱼儿,若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绿眸幽暗,深不可测。 “噗嗤”一下,小鱼笑了,先是捂嘴闷声,之后干脆仰天开怀。 “你要我报答你?!” 她皱眉,似惊诧。 “你杀了我父兄,你还让我报答你?!” 说着,她一手撑上宫柱,勉强支起身子。发丝散乱掩住了她半张面容,另外半张白中泛青,好似逃出冥府的鬼。 “我苦苦等了八年,就是为了今天。你可知道至亲惨死在面前是什么滋味?你可闻过烧焦的血土?今天我会让你明白!” 话音刚落,她突然转身取下那盏莲花灯,拼尽全力往周王脚下掷去。 灯内是满满的油。黑狼护主,窜到周王脚下。“乒乓”一声,火苗舔上它的身,只听见凄惨嚎叫,黑狼成了火球。它打滚乱窜,点燃垂纱羊毯,将海青宫搅成一片火海。 好久没见这么美的颜色,小鱼喜极而泣,玉暄逃了,她终于不用怕了。没有力气逃,她干脆靠上宫柱滑坐在地。 火势蔓延,转眼就将海青宫吞噬。浓烟卷着焦味,寂静深宫喧嚣起来,叫声锣声一阵接着一阵。 小鱼缩起身子。四处都是火,她却觉得冷。 灯芯已灭,临了还绚烂了一回。她也知足了,只是还有很未完的事,想想未免不甘。 还有谁会来救她? 此时,火海中显出一个黑影,如同展翅鹰隼罩住娇小的人儿。碧绿阴冷的眸被火光照得通红,他就是来自地狱的罗刹,一把揪住她的魂魄。 “想死?偏不让你如愿!”   ☆、第38章 我是无法第38章 昨晚宫里起了大火,到半夜才扑灭。荣灏入宫时,还能闻到一股焦糊味,不算重却扰得人不安。 潘逸魂不守舍,他已经担心了一整夜,若不是孟青,兴许早就露出马脚。 也不知荣灏是否看出他的心思,虽说他面色如常,但潘逸隐约觉得他与以往不同,或许是心虚人自虚,明明没什么,自己想的多。 这样太累!潘逸想干脆与他挑明,孟青却死拦住他。 “你这可是自掘坟墓。” 说着,他窥视荣灏神色。 “你就当梦一场,别想、别提。” 孟青有意护他,而潘逸更是难过,他想去救小鱼,连说得上口的原由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荣灏去逞英雄。 宫侍进殿通传时,荣灏一行就候在偏厅。荣灏看来悠哉,一会儿摸摸壁上挂毯,一会儿又端详起珐琅花瓶。 这般神定气闲扎眼得很,潘逸忍住怒意,闭目装作养神。 听到宫侍宣荣灏入殿,众人皆醒。 荣灏将花瓶塞到孟青手中,悄声道:“藏好,带回去。” 孟青看下眼瞪得老大的守卫,扯出一个笑,将花瓶放回原处。 荣灏大步入殿,看他气宇轩昂,潘逸不知道他有多少把握。此次和谈一败涂地,他又有何本能救得了小鱼?想来心生恨意,潘逸只怪自己无能,紧要关头什么用处都派不上。 入了殿,周王已端坐于王位,刀刻似的脸看来僵硬。今天他穿得厚实,颈处还搭了根围脖。天不算太冷,这副穿戴未免过了。 “荣公子急于找本王,有何要事?” 他开口,声如洪钟,而语气不比往常随和。 昨夜一定出过事! 潘逸心头一紧,急得如油煎火烤。 荣灏莞尔,道:“陛下,昨夜回去在下仔细想了想,你说的条件未尝不可,荣周两国为盟利大于弊。只是除了一纸文书,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周王无心与他绕圈,说:“你想怎样?” 荣灏听后直言道:“其实我国与周国向来交好,我姑母还曾与周国先王结为伉俪,何尝不算一件美事?此次在下有幸见过您家公主,真可谓天姿国色,世间无二。在下今日就斗胆一回,向陛下提亲,以平洲、安镇为聘,陛下您看如何?” 话落,众人皆惊。周王也愣了下。 荣灏挑起眉眼,笑道:“我们荣国虽比不上贵国强盛,但也是雄踞一方泱泱大国。玉帛好过干戈,今后我们世代联盟,其它部族必当不敢犯我们疆土,两方宽心。” 好一个损招! 潘逸哑然,他看向周王,细辩其神色,心里没了底。 救人、嫁人,本是不相关的两件事,如今被荣灏搅和在了一块儿。 周王沉下了脸,嘴角浮出一丝狞笑。他似乎猜到了,气恨难平。 “如果我说不呢?” “不?” 荣灏面露疑惑。 “陛下不愿意,我也只好作罢。不过陛下放心,回去之后我还是会照实禀明父王,让他老人家过目和谈盟约。只是这段时日父王阴晴不定,万一有个不高兴,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我们荣国不会倾覆于一夜之间,也不会被人小瞧了去。想要平洲,怕不是件易事。” 周王闻后面色有异。孟青忙上前半步,凑到荣灏耳边半急半忧地说道:“殿下,你可得三思!割去平洲,等同于倒了面墙,再说你怎知王会答应?!” 荣灏不理,抬手把他推开,胸有成竹上前一步,拱手又道:“陛下,您可考虑好。两国之交,易解不易结。” 话落,周王阴沉了半晌,浓眉蹙起略有所思。 荣灏不旦为难了周荣两国,也为难了潘逸。潘逸迫不及待地想让周王放人,又不想他答应这门亲。 片刻,周王道:“女大不中留。来人,拿笔来!” 话音刚落,宫侍就将纸笔朱砂捧上。 一边是文房四宝,一边是两国盟约。 周王手指它们,道:“口说无凭,以字据为证,若你签上此盟书,我就将她交付于你。” 荣灏听后款步上前,执笔落下几个大字,并按上朱砂印。 这割地赔款之约,到他手上等同儿戏。孟青痛心疾首,干脆闭目,眼不见为净。 荣灏签完之后,侍官将盟约交于周王。周王反覆看了几遍,一扫脸上阴云。 “把她带来。” 他侧首吩咐。潘逸一听心被揪紧了,两眼死盯着那道拱门,望眼欲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动静,地上人影重重,挪得缓慢。 荣灏脸上无异色,可见到阿妩刹那,他还是惊了一下。 他剪去了阿妩的头发,拿铁链栓住了她的手脚,婵衣上处处是鞭苔所留的血痕,连起来便是个“奴”字。阿妩连路也走不稳了,踉踉跄跄,几次欲倒。 潘逸气血上涌,顿时耳鸣眼花,他一手怒指周王,冲口而出:“你!” 周王眼神一凛,起了杀气。 “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对本王不敬?” 潘逸咬牙切齿,莽撞冲向前,孟青急忙拉住他,几番挣扎才将人制住。 荣灏也变了脸色,眯起凤眸,冷声问道:“陛下,您此为何意?” 周王笑而不答,只说:“人在这里,你要还是不要?” 阿妩面色霜白,神情恍惚,若不是有人扶着,怕早就瘫软在地。她含了半口气,半死不活的,要回去也不知能撑多久。 荣灏眼含怒意,哼笑一声。 “要,凭什么不要。” “那好。” 话落,周王起身,笃定地下了玉阶,走到阿妩身边小心扶住。 他如慈父,依依不舍地抚着她的乱发,柔声道:“乖女儿,如今你也没什么用处了,父王便送你这一程吧。” 说着,周王起掌,暗中提气。潘逸见势不妙,义无反顾冲去,一把夺过孱弱的鱼儿。 眼看巨掌袭中小鱼背心,潘逸侧身硬是接下这一掌。哪料小鱼动了,像知道是他,以背身相护。 “咯嗒”一阵清脆骨响,周王击中了小鱼肩胛。万险之中,潘逸化去他几分功力,承住后劲。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一对鸳鸯,双双吐血,碎断了筋脉。 怀中人儿已不醒人事,潘逸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他色若死灰,硬是将喉间涌上的血咽下。 周王见之颇为意外,不由称赞:“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荣国还有铁骨铮铮的男儿。” 语毕,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坐回王位。随后又不顾荣灏脸色僵硬,自言自语道:“荣公子,回去可得把平洲的兵撤了,十日之后我定会率兵前来。” 荣灏未留半句话,拱手告退。 潘逸抱着小鱼,孟青半扶着潘逸,三人跟在荣灏身后离了王宫。 一到四方馆,还未入内室,潘逸就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蜷身不停呕血。 他伤得比小鱼还重,随行医士束手无策,只道快些回国医治。 朦胧之中,潘逸看到倒在身边的鱼儿,心想:若能这样死在一块儿,也是件乐事。 同天,荣灏一行就离了周国,急匆匆地赶回平洲。 一到平洲,荣灏就下令关紧城门,调拨兵马,看样子就是不想守盟约。 孟青担心,便拱手问:“殿下,此举可有违道义?” “和蛮族谈什么道?就算签下盟书,他们也会不认,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再者,那猩猩不识字,‘灏’少了一点、一横,他都没认出来,而且我手上涂过米糊,掌印自是不同。谁说我签过那丧权辱国的盟约?你有看见吗?” 孟青汗颜,和荣灏比赖谁都会输,周王定是没有料到。可经过这么一回,战事难免,想逃也逃不过了。此刻孟青只担心潘逸,而昏迷不醉的潘逸,梦里定是想着小鱼。 ** 一番断骨剥皮的痛,身后还有妖魔追赶。小鱼两脚灌铅,实在拖不动步。她干脆坐下,等着那只狼咬破她的喉。 忽然,有一只大手紧拉住她,硬是将她拽出无边黑暗。小鱼受不住刺目强光,不由伸手挡额,头扭向一边。 “阿姐……醒醒……阿姐……” 有只手在摇她,还有热呼呼的东西滴在她脸上。小鱼难受闷哼,挣扎着睁开了眼。 眼前是玉暄的泪容,楚楚可怜,比女儿还动人几分。小鱼愣了半晌,以为是场梦,亦或者他们又回到那个地方,捆住彼此,任人摆步。 “阿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玉暄惊诧,破泣为笑,他扑上她的身,又似被压到她立马弹开。 小鱼依旧没回神,两目怔怔,似魂魄出窍。 玉暄心里难过,又忍不住落了几滴泪。他握紧她冰凉小手,啜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若我能挺身而出,阿姐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话落,他埋头痛哭,泪湿衣袖。 小鱼缓过神,她转过僵硬的脖颈,望着埋首抖擞的弟弟,勉强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心。 玉暄惊觉,蓦然抬头,就见她笑靥如花,趋走了沉甸甸的悲色。   ☆、第39章 我是首次双更的第39章 阿妩醒了,原本都为她备好后事,准备草草裹身埋了去,没想当夜竟然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不知阿妩得的是什么样的福。 荣灏得到消息就去了他们住的草庐,他没把他俩当王族伺候,甚至自认给他们饭吃已是不错,更何况如今荣周两国剑拔弩张,多少与此二人有关,新仇加上旧恨,心中闷气自然得找人出。 荣灏进门时,玉暄正在喂阿妩服药,姐弟二人都长了副好模样,坐在那处就似一对璧人。 听到声响,姐弟俩不约而同侧首。玉暄见到荣灏颇为感激,立即起身搬凳,恭敬请他入座。 阿妩却是冷漠,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光顾着捧碗喝药。 荣灏倒没觉得尴尬,有此反应也在意料之中。玉暄看看他,再看看阿妩,倒有些不自在了。 “阿姐,我去帮你倒水。” 说着,他便提壶走出内室。 阿妩擦去嘴角药汁便躺下睡了,荣灏愣愣地坐在椅上,没人搭理。 “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待我?” 荣灏略有不悦,阿妩想侧身以背相对,无奈肩处伤未好,只能平躺着。 见她仍不理,荣灏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榻边坐下。 周王绞去她一头青丝,又短又乱的发看着邋遢。荣灏不禁伸手去抚,阿妩却狠心打掉。 “少来碰我。” 她犹如弱兽,朝荣灏亮出尖尖的牙爪。荣灏不觉得恐惧,反而看着可爱。 他哼笑一声,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你别不知好歹。” 阿妩闭眸不语,对他未露半丝情分。 玉暄端茶来了,一见他俩凑得近不由羞怯,他悄悄地将茶壶放至案上,又跑了出去。 看他那般惶恐,荣灏哑然失笑,随后说了句玩笑话。 “若你弟弟是个女的,那该多好。” 阿妩听后脸色突变,横眉竖目,怒斥道:“你敢碰他半根汗毛,我就剁了你的手!” 口气一重,扯到伤处。她忍不住猛咳起来。 荣灏凤眸一挑,袖手旁观,任她咳得脸红气喘。 阿妩难受,几番欲呕,他怕脏污溅到身,才不情不愿拿药碗候住她的嘴。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俩倒是一个无情一个无义,实足的冤家对头。 荣灏沉下脸,寒声而道:“你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不,是两条半。” 一条命是玉暄,一条命是她,那另半条命是谁?阿妩细想一番,恍然大悟,看来他还惦记着那事。 她不由冷笑,说:“你究竟不信我。其实人死倒没什么,只是苦了活着的。我尝过这滋味,所以我不想别人像我这般。婉儿不是我害的,你寻错仇家了。” 荣灏不信。 “你就继续骗吧。当初我还信以为真,替你寻仇家,哪知统统是假话!” “我没骗人!”阿妩申辩。“所遇所言皆是实话,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是你无胆无识,明知是敌干的却故作糊涂。” 荣灏听后无话反驳,又道:“你连*散都下,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阿妩翻他个白眼,不以为然。 “吃死你没?没死你叽歪个屁!” 荣灏被她骂愣,没想行凶作恶还理直气壮。他恼羞成怒,不禁恶言相向。 “落地凤凰不如鸡,说你是鸡还是抬举。明天就把你卖去窑子做招牌!看你再敢猖狂。” 阿妩听后轻笑,眼波流转,媚态万千。 “王爷可得三思呀,若是没了我,这场仗你们定赢不了。” 荣灏以为她在唬弄,没心思听下去,正要起身离去,阿妩突然拉住他,然后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短发如男儿,身上又没几两肉。她还真以为自己绝色天下,脱了衣裳再让他上当? 荣灏勾起唇角,冷笑嘲讽:“别来这一套,真当我稀罕你?” 阿妩似没听见,命他:“把案上那壶水提来。” 荣灏一怔,这口气真大,不过思忖片刻,他还是提壶过来,想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阿妩脱了上衫只留肚兜,随后面壁以背相对。 “浇水。” 荣灏又是一怔,犹豫小会儿,乖乖照她的话做了。 一壶半温不烫的热茶淋到她背上,原本无瑕的玉背如今多了几道鞭痕。被水淋过之后,白得更白,红得更红,看上面纵横伤疤如棋盘,荣灏隐约有些不舒坦。 “你是想沐浴?早些说,我们还能来个鸳鸯戏水。”他调笑道,话落突然凝住了神色。 阿妩的背像是吸足水,渐渐地浮出蓝黑色的印迹,这印迹像是墨汁,先滴上一小角,之后迅速漫延。 “这是什么?” 荣灏瞪大双眼,看她背上显出一副图,横竖工整,极为繁复精细,中间还有记数、标记,就像工匠画稿。 “这就是飞火流星。”沉闷的声音掩不住得意。“他真以为我没有后路。” 语毕,阿妩拉来上衫,荣灏还没看清,她便裹上衣裳,将飞火流星制样图遮好。 阿妩转身,朝他嫣然一笑,道:“现在我来和你做笔交易,如何?” 这般娇态,真是撩得人心痒,可惜荣灏无暇顾及,只觉得牙比心更痒。 他沉声问:“什么交易?” “我来帮你夺天下,你替我杀了蛮贼。你要明白有了此图,就能造出飞火流星,荣国不怕与周国为敌。所以今时今日,是我救你于与水火,你可得好好感激。” 荣灏一听变了脸色,不由冷笑着问道:“你就不怕我扒下你的皮?!” 阿妩轻笑,道:“此图以千年息草而绘,离体无用、人死也无用。最重要的是,我背上只有‘飞火’,‘流星’则在这里。” 说着,她指指额穴,荣灏顿时明白了,他沉默半晌,问:“你睡了多少人才得此物?” 阿妩极轻蔑地勾下唇角,冷哼一声。 “你管不着。” ** 刚过晌午,门处就有人影晃动,犹犹豫豫似不敢进来。孟青见之,走过去开门,没想来的人是玉暄。 “孟先生,好。” 玉暄拱手相敬,彬彬有礼。 孟青莞尔,抬手回礼,之后便问:“玉公子有何事?” 玉暄探头往内张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问:“潘大哥今日可好?” “刚吃过饭,现在睡着呢。” “哦。” 话落,玉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话含在口。 孟青轻笑,问:“你是想进去看他?” 玉暄一听,连忙点头,老实巴交的,一幅怯生生的模样。 孟青敞开门请他进去。玉暄蹑手蹑脚,生怕会惊醒潘逸,而到了内室,才发觉潘逸根本没睡,他正半倚在榻上,两眼睁得老大。 “潘大哥。” 他亲昵地唤了一声,像在唤“姐夫”似的。 潘逸侧首,见到是他,就颤巍巍地爬下榻。玉暄忙上前,伸手扶住,小心叮嘱他躺好。 潘逸脸色比先些日子好,可人还是打不精神,病殃殃的软弱无力。他想说话,刚开口就是一阵咳。 孟青随手把水递上,说:“你还是闭嘴的好。” 潘逸瞪他,喝光水后就把水杯塞回他手里。 “你姐好些了吗?” 潘逸关切问道,一开口声音就无比粗哑,连他自己都吓了跳。 “嗯,好多了,除了手不能动,其它都好。这次多谢您救命之恩,待姐姐伤好,她定会亲自谢您。” 玉暄笑道,双目炯炯有神,不似初遇时那般灰暗。他得了次重活的机会,对荣灏、潘逸都万分感激,只是有桩事很让人为难。潘逸问他,小鱼此时在做什么。他不知该怎么回。 “嗯……阿姐睡了。” 玉暄心虚,不过说这话时却面不红、心不跳。 潘逸深吸了口气,眉头拧得紧。自睁开眼,他就无时无刻地惦记着小鱼,他很担心她的伤势,毕竟他练过武能撑,而她只是柔弱女子,那一掌的力道,他心里明白得很。 玉暄似看出他的心事想要劝慰,而这时,门像被撞开似的,“嘭”的一声。孟青受惊,忙走出去瞧,荣灏气呼呼地跨门而入,大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走入屋内,一屁股坐上交椅,看到案上有茶,就拎壶斟上一杯灌下。 潘逸、玉暄都在看他,待喝过三盏,荣灏这才察觉。 “你,出去!” 他指着玉暄。玉暄不敢多留,匆匆揖礼退下,还没出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吼。 “那贱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和我谈条件,真当我被她牵着鼻子走!” 玉暄心里一惊,出了门后又弯到窗下,耳贴上墙小心偷听。 “殿下息怒。何事让你这般生气?” “还会有什么事?!潘逸,你就不该救那贱妇,让她被蛮子一掌劈死得了!” 左声贱人、右声贱妇。玉暄颤着嘴唇,不由攥紧拳头。玉氏何尝不是金枝玉叶,到他们手中全成了糟粕。 心中有恨、心中有怨,然寄人篱下,怎能不低头? 玉暄咬牙,愤然离去。一入破草庐,忙敛起不悦之色,替小鱼端茶送巾。 刚与荣灏谈了半天,此时的确累了。小鱼歪在榻上,看弟弟忙里忙外,心中也不是滋味。 “暄儿,过来。” 玉暄听后连忙走到榻边,半蹲下、身细听姐姐嘱咐。 小鱼从他脸上捕捉到异色,不由蹙了下眉。她伸手,温柔揉去他眉间郁结,笑了笑道:“你要记得,时机不对,凡事都得忍。时机一到,千万别手软。” 绵柔软语听来悦耳,可玉暄只在意她的眼,看似温柔,底下却是藏针引火。 玉暄很明白她的意思,重重点了下头。八年的耻辱都能熬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第40章 我是有点xx的第40章 就在荣灏大骂阿妩的第二天,阿妩与玉暄换了院子。他们搬入青砖白瓦房,里面有丫鬟、婆子服侍,凡事都不用动手。 阿妩说了,要好酒、好招待,床不能太硬、茶不能隔年,每天两荤两素一汤,菜不能重样。 她拽着火飞流星有恃无恐,而荣灏气得牙痒,叫嚣着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结果还是顺了她的意。 阿妩住进新宅,离潘逸更近了,但过去半个月,她都没来看他,只有玉暄时不时过来慰问,而当他问“你姐如何”,玉暄支吾不答。 潘逸郁闷,他摸不透小鱼的心思,若说无情,她明明替他挡了那掌;若说有意,为何她不来探望? 旧伤未愈又添新愁,潘逸经不起这番折腾,而荣灏天天跑他这处,不把小鱼从头到脚骂一顿,心里就不畅快。 “我怎么会惹到这丧门星?!真想一把掐死她!” “她竟然对我这番无礼,真以为本王制不了她!” …… 也不知怎么的,一提到小鱼,荣灏威严全灭,成了十足的话痨,就是被欺得惨的苦大仇深样。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小鱼定是荣灏命中克星,而潘逸,他也不知他们是缘还是债。 如今战火即燃,夜上三更,平洲城内都能闻得铁甲铿锵之声。潘逸伤得重,没法随军调拨,人一闲未免就想的多,白天会想,夜里更会想,但他就是没有勇气去找小鱼。 潘逸怕得慌,怕一见到她就口拙,怕她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毕竟过去一年多,曾经海誓山盟,她记得几许?如果真的记得,她早就来寻他了,怎会连提都不提? 想到此处,潘逸长叹口气,然后拈去案上烛芯,回榻睡去。一躺下,背上有东西搁着疼,他伸手去摸,原来是他送给小鱼的梅花簪。 潘逸的心突然揪了下,仿佛刺到的是心,而不是身。 物归原主,他们之间没了牵系,从此不再相干。 潘逸不甘心,他连忙起身披上长袍,想要闯过去问她: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开了门,冷风灌入。潘逸不顾这夜寒风疾,急匆匆地往院外走,然而刚穿过月牙门洞,就见一人影,他也是低头疾步,一不小心就和他撞个满怀。 “嗯?”潘逸惊了下,看清来者衣袍便笑着道:“玉暄,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玉暄”没出声,她缓缓抬起头,月华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清澈见底。 潘逸没有料到,不禁怔在原处,他以为是做梦,缓过神后又眯眼细看。 没错,是小鱼。他的小鱼回来了。 潘逸无措,惊喜交加。小鱼抬眸看他,嘴角含笑,双目含情。 院中说话怕有耳目,潘逸缓神之后忙把小鱼带回屋里,闭紧门窗,点上烛灯。 入了内室,小鱼似乎有些不自在,她一直站着,身上的斗篷也没脱。 潘逸见之,伸手想摘去她的帽兜,然而手举到一半,他又握拳放下。 “坐吧,站着多累。” 他变得生疏了,像是将小鱼当成贵宾,不敢造次。小鱼侧首,他又不自觉地将目光避开,低下头露出几分无措。 纵有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分别一年多,竟然生分了。小鱼低头沉默,漆黑的眸子里藏满了心事,片刻,她莞尔,脱去斗蓬放在案上。 “你的伤好了吗?” 斗蓬就在她手边,看样子随时会走。潘逸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半会儿不知怎么回她。 “我想应该好了。”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他态度不似往常,小鱼猜不出他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仍有疑恨,所以才这般不冷不热。 他不痛快,她又何尝不难过呢? 没人生来喜欢骗,可一旦骗人骗多了,就很难让人相信下一句会是真话。 小鱼不由紧抿双唇,而潘逸就坐在她右边,人像上了浆。 你不言,我不语,彼此僵持半日。眼看烛火燃尽,小鱼终于开口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话落起身,斗蓬如片黑羽,滑过潘逸手边。他急了,连忙抓住帽兜,嚷了一声:“别走!” 终于,他抬头看向她,小鱼已含泪,不知何时哭的。或许她是觉得委屈,太多无奈、太多不如意,她没法告诉他。也或许她在气恼,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喜欢上他。 四目相对,柔肠百结。他心里无恨,她心里有他,两人却沉思默想,落得玉惨花愁。 情伤刺骨,一痛便流了泪。小鱼转身掩住泪容,装作无事走向门处。她想哪怕他再恨、再怨,她都不会怪罪,毕竟先对不住的人是她。 见人要走,潘逸慌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他一个箭步迈上前,狠狠地将她揽到怀里。小鱼轻颤,不由顿了脚步,回神之后悲从中来,她又挣脱开他的怀抱,逃似地跑了。 潘逸不肯让她走,一个旋身拦住她去路,又把她拥入怀里,连道:“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三个字,只觉得满腔内疚撑得他难过。他恨没能早些认识她、也恨没能护住她,恨来恨去就是恨自己无用。 小鱼的泪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哭,然而他的暖却将她心中的冷化了开来。她装不下去了,两手抓上他胸前衣襟,咬着、撕着,任性胡为。 潘逸忍住疼,随她泄愤,待她打累了,他就捧住她的脸,轻轻把泪拭去,温柔且腼腆地笑着道:“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似在乞求,满心希望能回到那段无法忘怀的日子里。小鱼在他怀里抽啜,听不停她在说什么,潘逸就当她是答应了,迫不及待地拥紧她。 柔情蜜意间,他们又回到花前月下,待天荒地老。 潘逸伤未好就忘了痛,情到浓时一把将她抱上床榻,脱去衣袍,解了腰封。炽热的吻覆上她的唇,粗糙的手掌摩挲起一双玉峰,捏搓拧摁峰上凝丹。 先前还羞臊,转眼就不知不觉软了身子,小鱼只觉得有股火撩得她又酥又麻又痒。 “你可想我?”他喘息问道。小鱼睁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伸手轻触碰俊逸眉眼、挺拔鼻梁。 相思不言而喻,潘逸动情至深,他的吻如聚风暴雨落遍她的全身,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 小鱼情不自禁娇吟出声,但怕人听到又立即把声音咽了回去,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舔咬珠垂,她嗓子里滚出酥软至骨的轻吟,两手攀上他的肩紧紧相拥。 情至深处,潘逸低头含住她胸前一点朱红,手指沿着她肚腹往下直探幽径。小鱼动了情念,芙容花瓣红如血,潘逸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轻问:“小鱼。你可不负我?” 小鱼紧抱住他抿唇不语,似是被人听到此处春意闹。床榻随之两人动作咯吱作响。欢愉涌来,他犹如野兽,低吼着将满腔*一滴不剩地倾泻到她体内,小鱼弹起身子咬上他的肩头,最后那记剧痛,他差点替她叫了出来。 *如梦,苦短。 天还没亮,小鱼就要走。潘逸舍不得,两手紧拢,嗅着她如墨青丝,磨了一刻又一刻。 “再不走,天就亮了。” 小鱼蹙眉,伸足去勾床尾的肚兜。潘逸抬腿把她压住,蹭着蹭着又覆上她的身。 他守她守得苦,憋了一年饿得慌。小鱼怕他伤身,忙抵住他的肩头,咕哝道:“你伤还没好……” 潘逸听后消停了,然仔细想又觉没尝够,他俯身吮舔起她的锁骨,眷恋不舍。 小鱼觉得痒,咯咯直笑。潘逸缠她、磨她,恨不得与她化成一堆骨,不分彼此才好。 天翻鱼肚白,再不走真要被抓个现行。 “我还会来。” 小鱼朝他眨眼笑,潘逸这才松手,一动腰酸,忍不住闷哼了声。 一夜缠绵搅得浑身酸痛,小鱼坐在榻沿缓了会儿神。 光晕剪出的影,亦真亦幻。潘逸不禁伸手抚上,她是暖的、是实实在在的,而这会不会又是梦,松了手她便消失不见。 小鱼穿戴齐整,以指为梳,拢了几下发。潘逸见之顿时想起梅花簪子,忙把它从枕下取出。 “给你,藏好。” 说着,他将花簪插上,可惜她的发短得固不住。潘逸郁闷,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和这簪子拗上劲了。 插上落下,再插再落。小鱼无奈蹙眉,笑着将发簪推回。 “晚上再给我,帮你留门。” 潘逸一听顿时高兴了,抱上去狠亲几口方才罢休。人刚走,他又苦等天黑,想睡也睡不着。   ☆、第41章 我是求收藏君的第41章 白日里,荣灏又来了,他似在小鱼那边碰了一鼻子,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潘逸暗自窃喜,他觉得自己把荣灏比下了,就算王族又如何,小鱼喜欢的人是他。 的确,小鱼根本就不稀罕荣灏,哪怕她不说,别人也嗅得出来。 为了飞火流星图,荣灏敛了傲气,每日去问阿妩要。阿妩今天给一些,明天给一些,七拼八凑的也没个完整,眼前周王就要打上门,她倒半点不着急。 “你这是帮我,还是坑我?!” 荣灏终于忍无可忍,她的恶行罄竹难书,让人不得不怀疑又是陷阱,说不定联手周王一起想要吞并荣国。 然而他越生气,阿妩越不愿搭理,冷冷回道:“按图去做,到时拼起来就好。” 话落,她就再也不拿正眼瞧人了。 一盆冷水浇得透心。荣灏一怒,拍了桌。 “戏子无义、□□无情,你连婊、子都不如。” 阿妩哼笑,半眯起媚眼,斜瞥过去。 “王爷,那可别让婊、子看不起你。” 语毕起身,不再与他费半句唇舌。 荣灏的命短了十年,侍妾哄了半天,他才稍稍顺气。勉强用了晚膳,之后他也无心享乐,广宽一袖,就将榻上的美人娇打发了。 等拿到飞火流星,看我怎么弄死她! 荣灏咬牙切齿,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欺辱过,如今国难当头,他只能忍,可想到以前骑在她上,如今被她死压在下,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次日清早,荣灏来到兵库,远远的就瞧见阿妩与孟青二人,他们像在说图样的事,□□灏却看得不顺眼,快步走过上前,捂嘴轻咳两声。 孟青见他,拱手作揖,施一大礼。众目睽睽之下,阿妩也给足他脸面,恭敬欠身。 荣灏心里颇为痛快,刚想开口说几句,两人又低头指向图上某处,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此处太薄了些,怕多使几次就有损耗。” “我看未必,若加厚,兴许射不出百步。” “那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不能妄下定论,不如讨教徐师傅可好?。” …… 荣灏站了半晌,他们都没搭理。徐匠一来,三人更说得热闹,把他晾得干净。 阿妩不似平常冷漠,原来她只待他凉薄。 荣灏装作不在意,两手负于身后大步离去,可回到院中便烦闷难安,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殿下,您去哪儿了?让奴好找。” 美姬献媚,绯红裙裾亮了园中秋意。荣灏不禁伸手撩起她的袖摆。缠枝莲暗绣水纹,绸料轻薄如无物,以前阿妩好像也有这么一匹绢,是他赏的。 阿妩笑起来不像眼前美人,她的笑似蒙了层纱,让人看不清。也不知当初是吃了*散,他竟然没察觉,只以为她像别的女人一样,好耍手段讨他欢心。 原来大错特错!想着,荣灏抿起薄唇,握紧了拳头。 侍姬见他面有异色,忙问:“殿下怎么了?” “没事,你下去吧。” 他又将她打发了。侍姬嘟起娇嫩小嘴,悻然退下。看她离去时的身影,荣灏开始怀念起他的小妩了。 晌午过后,他又去了器库,果然阿妩和孟青还在,她与这些粗老爷们一样,穿着麻布短衫,手里捧着大碗捞面条吃。 她头上包着巾帼,两簇碎发如新月,正好拢住脸庞。她与孟青正聊得高兴,而见到荣灏,眼色略微有异。 “殿下,您怎么来了?真不巧在用饭呢,您先坐会儿。” 孟青见之,连忙放碗起身,请荣灏入座。阿妩视若无睹,稀溜溜的吃着面条,也不搭话。 一碗面上零星几点肉沫,外加两片青菜。荣灏看了半晌,道:“正好,我还没吃,帮我盛碗过来。” 此话一出,惊了不少人。荣灏面色无异,面端上来就拔了筷子。 刚吃一口,他的脸就青了,一面咳嗽一面拿帕捂嘴,像是要吐。阿妩哼笑,正好被他听见,缓过神后,他硬咽下去,接着又吃起第二口。 王爷与民同食,且不嫌弃脏碗破桌。见此场景,工匠们高兴,铸模锤铁格外卖力。这无心之举倒鼓舞了军中士气。 之后,荣灏算是能心平气和与阿妩相处了,不过阿妩只谈公不谈私,在他面前从不提昔日之情。荣灏靠得近,她就拉得远;他再扰,她干脆扭身走人。 不知何时,荣灏开始茶不思饭不想,连莺莺燕燕们都懒得调戏了。他就在琢磨,为何她如此淡漠?莫非是恨将她押入水牢一事? 想到此处,荣灏更加烦闷,当初后院不宁,害得婉儿痴傻,王妃声泪俱下说是阿妃害的,他也就信了。或许那时她便恨上了,因为他宁愿讨个太平,也不愿听她的话。 回想起来说不上后悔,只觉得可惜。他不会为了一个妾去得罪夫人,可如今他竟然为了这个妾,得罪了一个国。想来想去,这全是*散的错。 到了夜沉,荣灏无心睡眠,半夜三更就在院中溜哒,院子太小太闷,他又出了门溜哒到了阿妩的住处。 阿妩门前栓了两条大狗,生人一近,就汪汪大叫。荣灏吓得后退,怕溅到一身口水。他站开几步,拨长脖子朝外墙上望,这墙好像不高,爬过去应该不算难事……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荣灏晃了一圈又一圈,神差鬼使地绕到小宅后门。那处偏静无人,除了几只野猫叫唤,左探右瞧也没别的动静。 荣灏手抵下颚踌躇半晌,看看这墙挺高,爬上去未免太难看,转身欲走又见角落有泔水缸,站上跨过去正巧能进。 爬还是不爬?他又犹豫半晌,脑子里想着不去,脚却不听使唤地往那边挪。站上泔水缸,酸臭刺鼻,荣灏忍不住扭头,一手搭上瓦块,张牙舞爪地翻了墙。 脚滑手松,“嘭”的一声,荣灏屁股着地,痛得哭笑不得。他悔之无及,咬牙暗骂自己一通,可扶墙起身之后又一瘸一拐地去摸人家闺房。 如今不比少年时,当初爬墙偷香哪有如此狼狈?荣灏憋屈,忆当年,人家都是在墙下候着,怎舍得把他摔疼。正当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呱叫,他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两三个白乎乎的玩意朝他飞来。 “什么东西?!” 荣灏大惊,定睛一看,竟然是三只大白鹅。它们个个伸长脖子,扑扇翅膀,甩大脚蹼,气势汹汹地冲向他,大喙一张,就发出刺耳“嘎嘎”声。 “谁呀?!莫非来贼啦!” 婆子大叫,荣灏瞪大双眼倒抽口冷气,连忙转身踮脚小跑。谁料,三只大鹅紧追不舍,啄他的腿,用嘴拧他的袍摆。 荣灏被啄得一跳,又不敢叫,他急忙开了后院小门窜逃。情急之下,门没关紧,几只大鹅便挤开门缝,张开大翅紧追不舍。 这番动静把巡逻兵引来了,他们误以为奸细混入,顿时如临大敌。手指黑影大吼一声:“有奸细!追!” 荣灏听到后只觉得天昏地暗,干脆停下,作闲庭信步状。 守卫赶来时,只见一人负手而立,仰头望天,吟叹几声,底下还有三只鹅,伸脖探喙,杵米似地啄他的脚。 为首之人认出了燕王,立即肃然,走到其面前拱手作辑。 “王爷,刚刚属下见有一鬼祟人影晃过,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请回府!” 鬼祟?!荣灏忍住怒意,颔首浅笑,道:“辛苦诸位了,不过刚才本王没见过什么人影,莫非你指得是……哎哟!” 鹅把荣灏啄疼了,他连忙缩脚,偷偷摸摸把它们踢开。 “去、去、一边去~” 他小声嘟嚷,守卫面面相觑,见他们脸上有异色,荣灏就指着底下三只鹅,阴笑着道:“边防吃紧,各位都辛苦了。本王是特意送来几只肥鹅的,待会儿我让人送酒,大伙吃顿好的补下身子。” 虽然听着奇怪,但有肉有酒,兵卒自然高兴,逮了鹅拔掉毛,就把它们烤了,还说王爷够仗义,体恤兵苦。 小鱼还不知道看门鹅被人烤了,就在荣灏逃走没多久,她便出了院子,见到婆子小声问道:“怎么了?” 婆子回道:“大概遭贼了,姑娘您先进去,我把门锁锁好。” 小鱼点头莞尔,刚关上门,一双手就从身后抱了上来。 “你这里还敢来贼?” 潘逸一边笑着一边埋首在她脖窝,噙了两个香吻。 “当然会,如今世道乱,凡事可得小心,还好我那几只鹅厉害,看到偷儿非啄死他不可。” 说着,小鱼扭身,狡黠地从他怀里溜走。潘逸手一勾,拉住她的衣结飘带,轻轻一抽,婵衣如水流过香肩,露出一抹雪白的背影。 小鱼故作愠怒,嘟嘴欲将衣裳抢来。潘逸手腕一转,藏其身后,趁其不备又取了她的发巾,拎在手里嘿嘿嘿地笑。 “讨厌死了,以前怎没见你这般泼皮?” 小鱼左右拿不着,咬牙跺脚。潘逸这才将衣裳还她,然后一把抱住倒上软榻。 “我一向如此,现在后悔,晚矣。” 小鱼捏上他的鼻尖,巧笑嫣然。他抓住她的手把在唇上吻吮,美目炯炯,满是情深。   ☆、第42章 我是收藏死绝的第42章 红烛滴泪,晕艳了床纱。她迷媚浓艳,就如千年的妖服软在他身下。她勾去了他的魂,而他降服住了她,两人紧紧痴缠,欢愉中又隐约带了一丝痛。 潘逸为她耗尽了力气,动根手指也觉得费劲。看到枕边人儿,他又按捺不住欣喜,挪过住亲吻她红扑扑的腮颊。 小鱼钻进他的臂弯,紧紧依偎。无意间她看向窗处,外面正黑,不过眨眼就要亮了。 潘逸也望着那处,浓眉深拧,略有所思。他说:“我不想这样下去了,为何我们不能光明正大?” 小鱼不语,往他怀里钻了几分。 潘逸不知她是故意不答,还是其它,顿了片刻,又道:“今天我给爹爹寄信了,让他把那门亲退了。” 话落,潘逸明显感觉怀里的小鱼抖擞,低下头就看到一双幽深大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眼中惊讶、疑惑、喜悦、忧虑混作了一团。 “怎么?你不高兴吗?” 她的反应与他想得不一样,忧多于喜。 “高兴,当然高兴……可是……” 小鱼语无伦次,心绪乱得像窝粥。潘逸极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含在口里的后半句话。 她久久不言,他没了耐心,急切问道:“可是什么?” 小鱼抿起唇,欲言又止。潘逸拢紧她,轻吮她的耳垂,反复问:“可是什么?” “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后果?”她轻声问道,似乎怕他不高兴,故意放柔了语气。 果然,潘逸听后像被泼了盆凉水,灭了心头火热,深吐口气。 “我不愿管,我只想和你在一块儿。” 小鱼的话似伤到了他,他顾及得没她多,想得也没她多,只觉得两情相悦,就应该义无反顾,至少他能做到。 小鱼轻抚上他的脸无奈叹息,她蹙起眉,似疼似怜,又似不好意思责怪。 “我是怕你爹娘伤心,怕你得罪人家,若让你不安宁,我岂不成了罪人。” 潘逸唇角一勾,侧过身把她搂紧。“不怕,我去说服我爹爹,到时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 他想得美,小鱼却听着难受,转过身以背相对。 “我配不上你。” 潘逸听了忙拥上去,说:“怎么配不上,好歹你是公主。” 国都没了,哪里还有公主。潘逸不明白,落地凤凰真不如鸡。 小鱼闷着声说:“算了,你好好想清楚,这事先别提了。” 小鱼说想清楚,潘逸却不明白。他想得很清楚,从她走之后到至今,他已经想了一年多。他不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愿和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他只想着小鱼,无时无刻地念着她。如今终成眷属,而小鱼这番话反而让他糊涂。 之后,潘逸吃起了闭门羹,不知怎么的,小鱼把门关得死,任凭他死乞白赖,她就是不愿理。刚开始只以为她耍性子,哄哄就好,没料几天过去,她还是这般,潘逸也气郁起来,干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然而闹了一阵子,他又想她了,只好抓来玉暄问,小鱼究竟怎么了。 也不知玉暄知不知他俩暗渡陈仓的事,见到潘逸,他与往常一样,老实巴交的有问就答。 “阿姐这几天身子不好,大概鹅被偷了,不高兴,整天吃不下饭。” “她可有提起我?” 玉暄摇头。潘逸失望至极,想了会儿,他又道:“既然你姐身子不好,那我去探望她。” “我劝你别去,早上阿姐刚把王爷送的礼扔了,还和婆子闹脾气,说谁都不见。她无缘无顾地把我也骂进去了。” 玉暄说话没心眼,或许是与潘逸熟,所以也不顾及。 潘逸听完更加纠结了,他实在摸不透小鱼的心思,苦苦琢磨了半晌,便写了纸笺托玉暄带回去。 玉暄走之后,他就开始躺在榻上等,趴着不舒服、仰着不舒服、侧着歪着都不舒服,直到听到外边有动静,他一骨碌地起身,一手套鞋,蹦跳出了门外。 没想到来的是荣灏,欣喜劲一下子就灭了。荣灏见他这番模样,挑起剑眉,随口戏谑了句。 “咦?挺精神的,看来你的伤好了。” 其实他的伤早就好了,二十四式不在话下。只是心犯了懒,落在情网中出不来。 潘逸收了随意模样,恭敬鞠身施礼,心里却在嘀咕:他这么早来干嘛? 荣灏摆袖,道:“罢了,你我都这么熟,别弄这么多规矩。” 说完,他就坐下,然后拎起案上茶壶,没料里面滴水不剩,他往左右相望,颇为不悦。 “你这里怎么连个婆子都没有?下人们都去哪儿了?” “反正没什么事,我就让他们别候着我了。我去帮你倒水。” 话落,潘逸拎壶出了门,不消半刻就回来了。他从罐内取了新茶,卷袖净手,拿水烫杯,小心翼翼沏出壶好茶。 荣灏暗暗打量,好似第一天认识他。当潘逸将茶盏端上,他稍愣,回过神后,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我都快忘了你这手绝活了。”说着,他双手接过,先观茶姿,再闻茶香,随那一缕清雅入嘴细品。 潘逸的爹爹好茶,潘逸小时候随他爹学了手沏茶的好功夫,入了宫后他就跟在荣灏身侧,每天沏茶给他喝。荣灏一天不能无他,喝他泡的茶,与他做了十几年的手足。 荣灏暗暗打量,好似第一天认识他。当潘逸将茶盏端上,他稍愣,回过神后,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我都快忘了你这手绝活了。”说着,他双手接过,先观茶姿,再闻茶香,随那一缕清雅入嘴细品。 潘逸的爹爹好茶,潘逸小时候随他爹学了手沏茶的好功夫,入了宫后他就跟在荣灏身侧,每天沏茶给他喝。荣灏一天不能无他,喝他泡的茶,与他做了十几年的手足。 荣灏信他,在他面前话什么都不顾及。他也知道潘逸的性子,从里到外摸了个透。 “瞧你这一伤,连这么好的茶都没法儿喝。哦,对了,当时你怎么会想替她挡上那一掌的?” 荣灏像是无意问起,微眯的凤眸如冰似针,逼近潘逸的眼。 潘逸一惊,哑口无言。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我喜欢她。” 他想说。不管荣灏此时神色如何冷厉,他都想让他明白,他喜欢阿妩,喜欢了很久。 而荣灏的目光就凝在他欲张的唇上,他像在等着、盼着,脸色随之阴睛不定。 潘逸暗地里握紧了拳,这次他得豁出去,必须要豁出去! “我……” 潘逸刚张嘴,突然门外有人闯进,他卷着一股风,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刷白的脸赛过了门处摆设的瓷瓶。 “飞火流星制成了!制成了!” 孟青径直走到荣灏面前,几乎痴狂成魔。 这一声吼将潘逸要说的话堵了回去。荣灏也不由一怔。 孟青又说了一遍。“成了!我们制成了!能有十丈!” 荣灏终于回神,连忙站起,睁大凤眸问:“当真?” “当真!” 话音刚落,二人大笑,荣灏迫不及待地离了潘逸住处,把他要话的话抛诸脑后。 潘逸松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巨掌移开了,但细想之后又大感懊恼,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让荣灏把小鱼让给他,可惜,只差这么一步。 飞火流星终于成了,威力猛烈,十丈开外都能将硬石击个粉碎。 听到孟青所言,荣灏兴冲冲地走到器库。飞火流星射下的残渣到处都是,可没有十丈之遥啊。他问起,孟青面露诧异,就拉来工匠寻问。 “四丈,最多四丈。”工匠结结巴巴回答,这四和十听来差不多。 荣灏听拧起眉头,眼露疑色打量起那结巴,随后恼怒。 “你这舌头不灵光,留着何用,还不割了去!” 话落,众人鸦雀无声。孟青连忙半跪在地,替工匠求情。 “殿下,是属下有错,属下没听清楚,望殿下息怒。” 荣灏瞪大怒目,大袖一挥,袖风硬生生地刮在孟青脸上。 “你们一个个当本王真蠢,是不是?!” 话落,众人跪地俯首,抖擞不定。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荣灏不闻,招来兵卒将那结巴工匠拉下去,命人拔了他的舌头。 惨叫连连,孟青扭头不忍心看,他几乎将额紧贴在地,暗责自己考虑不周。 “啪”的一下,染血残舌就扔在孟青面前,荣灏微眯起凤眸,一字一顿地冷声道: “三天,再给你们三天!若射不了十丈,全都人头落地!” 话落,拂袖离去,众人依然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孟青抬头就见那粉色带白的舌,一抽一抽似乎还在动着。 荣灏发怒时,小鱼正巧不在,这几天她精神不济,大多都呆在房内。婆子见她胃口不好,特意煮了小米粥,而她喝了几口又不想喝了。 “姑娘,实在不行,找个大夫来看看。瞧你都瘦了。” “没事,前几天熬夜累的,歇息一阵子就好了。” 她笑了笑,随后又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歪在小榻上。 玉暄从外面回来了,见到姐姐躺着以为她在小憩,走上前看她眼睁着,便高高兴兴地潘逸给信笺塞她手里。 小鱼展开细阅,思念深情跃然纸上,就如浓郁墨香。 玉暄好奇,蹲身手搁上榻沿,探过头来偷瞧。“这信上写什么了?” 小鱼把信贴上胸口,扭身一藏。“你不能看。” 玉暄吐舌,两手托上腮颊笑着道:“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何时他能成我姐夫?” 小鱼一听飞红双颊,嘟起嘴瞪他一眼,之后她又细细将信纸叠起放在垫下。 “我还没嫁妆呢,再等等。” 说这话时,她满脸憧憬,藏不住的娇羞,她似乎打算托付他终身,只要他不嫌、不离、不弃。然而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叫门,这声音听来生得很,玉暄不由抬头望去,问: “哪位?” “是府里的,请姑娘过去。” 婆子回话,小鱼听后灭了喜气,冷声道:“不去。” 过一会儿,婆子又道:“姑娘还是去吧,是孟先生请你的,说是要紧事。” 小鱼凝眉思忖,随后起了身。 “那好,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第43章 我是想偷懒的第43章 小鱼换了件淡灰色的袍,再拿黑巾裹住披肩发。出门时她还刻意叮嘱,让玉暄别急着给潘逸回话,因为她还没想好。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想的,两情相悦,何必拐弯抹角? 玉暄明白阿姐的心思。阿姐没爹娘,没嫁妆,连件喜袍也拿不出来,她面上不说,心里定是在意,更何况她曾经…… 玉暄眉头拧紧,稚嫩的脸上浮出几分不属于这年纪的深沉。他不自觉地转起指上的甲套,凝神思忖。 若是他们的国还在该有多好。天底下的男儿随便挑,嫁妆珠宝要多少有多少,爹娘定会拿七色丝编织嫁衣,再有宝马香车,风风光光地将阿姐嫁出去。而如今喜欢一个人都要思量半天。 若他们的国还在该多好。 ** 入了府,小鱼在花厅等了半晌,终于见到人来。孟青下步缓慢,脸色灰白,他穿着褐色长袍,削瘦的身子似门板,风吹就会动。 小鱼见他请安,颇为恭敬。孟青拱手回礼,随后抬手请座。 “姑娘身子不适,还让你特意跑一趟,孟某人在此先赔罪。”说着孟青又施一礼,客气得分生。 每次看到他,小鱼总会想起蓝若,他们有几分相像,都是饱读诗书、气质温文之人。只是蓝若会帮她,而孟青绝对不会,他来找她,必定不是善事。 小鱼收回思绪莞尔道:“孟先生客气了,有话不防直言。” 孟青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刻意。 “其实也不算要紧事,一来是想问姑娘‘飞火流星’是否还有余图;二来是想找姑娘聊聊别的事。” 嘴上说不算要紧事,可说出来的话听着都要紧。或许书生都这般,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总不是一回事。 小鱼轻笑,回道:“‘飞火流星’的图样我全都给了,至于别的事孟先生也就别绕弯了。” 她的笑里外三分假,就和孟青的客气一样。 除了公务,他们无私交,彼此不待见,能心平气和的共饮一壶茶,也算件不容易的事。 孟青看着小鱼,第一次认真的看。他都忘了她当初的可怜样,而见到那双眼便又记得了。潘逸单纯,轻而易举着了她的道,而他看得清她人皮下的妖型,对她颇为不屑。 孟青不是显山露水之人,再怎么厌恶,都是彬彬有礼,他问:“刚才王爷来兵库,为飞火流星大发雷霆。我们按图样做得分毫不差,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姑娘可否略点一二?” 小鱼听后不语,嘴角淡角更是捉摸不透。飞火流星是蓝若所绘,其实她并不知道图样中是否有少了什么。蓝若这个人,脾性难测,说不定绘图时,他就成了邪物,有意推她一把。 “孟先生,你这般说难道不信我?” 小鱼的语气比底气足,孟青从她眼里找不到半丝心虚,她看起人来直勾勾的,大胆得近乎挑逗。 “不敢。”孟青拱手垂眸。“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想你比我在行。不过有一件我比姑娘明白,不知姑娘可否静心听孟某啰嗦?” “我洗耳恭听。” 孟青敛了笑,神色肃然,然后给小鱼说了个故事。 “从前林子里有三只老虎,两只勤快一只懒,豺狼野豹都笑那只懒老虎,说‘你呀你,懒成这样迟早饿死’,懒老虎不搭理,依旧打盹晒太阳,等另外两只老虎回来送给他吃。” “日子久了,他的爪子钝了,身子也肥了,连喘气都费劲,然后它们又笑他‘瞧啊,这只老虎不能动,咱们别怕他。’说完,豺狼野豹就从他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然而第一天,少了一只、第二天,少了一只、第三天,豺狼野豹都不见了。另外两只老虎回来时,觉得奇怪就问‘豺狼呢?’懒老虎仍不搭理,其中一只见他越来越没威风,就想以后不必给他送食了,他每天少给一点,每天少给一点……到最后,他也不见了。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孟青笑得突兀,白牙森森。 “他们都在懒老虎的肚子里呢,他爪子钝了,身子肥了,可是牙还尖着,只是没露出来罢了,他肚子饿了,连自家人都会吃。” “你就是那只被吃掉的老虎?”小鱼弯起眼眸,笑得无邪。 孟青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不对,我是救他的那只,可救得了第一次,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 小鱼沉默不语,她没见过胖老虎露牙,只见过钝掉的爪子。 孟青又道:“那只小老虎可笨着,听了狐狸的话就想着造反。他也不想想,老虎怎么能和狐狸在一块儿?更何况狐狸的话不能信。” 小鱼听后眉头微动,她每句话都是真心的,从没想过骗他。而孟青不会信,他见识过她的狡猾,明白她的城府,潘逸怎能敌得地这妖? 孟青听不到小鱼回话,只好一字一顿严声告知:“他们家只有他这颗独苗,你别去害他。” 什么时候喜欢成了害人了?小鱼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她两掌拍上桌子,猛撑起身,怒颜一转又成了妖媚的笑。 “孟先生真会说故事,可惜我不爱听。” “不爱听也得听。”话落,孟青将一封书信搁到案上,上书潘父之名,下有潘逸之印。 “这信我没帮他寄,我也不能寄。其父四十才得子,为他花去不少心血,你可明白其中后果?” 先是忠后是孝,忠孝二字便能将人压得死死,谁能斗得过天道伦常? 小鱼哑然。终于拿捏到她一丝软肋,孟青像是松了口气。 “若你真的喜欢他、为他好,就离他远些吧。姑娘可是从王府中出来的人,没人能招惹。” 孟青诚心忠告,在意潘逸安危前程。小鱼明白得很,可心中不甘逼得她无法低头,她倔强地撑着半丝尊严,极轻蔑地哼笑一声。 “孟先生,我累了。不陪你多聊,告辞。” 话落,她径直离去。孟青没见她懊丧,也没见她悲愤,最后那一抹笑像是谜,令他不知所措。 离府之后,小鱼又疲惫了几分,她反复咀嚼孟青的话,想要挑出反驳的地方却败下阵来。 孟青说得巧妙至极,每句话隐意其深,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她,可是言行之间又显得那般得体。她被他的话困住了,因为她是荣灏的妩娘、周国的公主,而不是潘逸的小鱼。她肮脏、狡诈,配不上单纯憨直的他。 想到此处,小鱼难过万分,胃中突然翻涌,她忍不住呕了下。玉暄出门正好撞见,以为她是病了,不禁关切问道:“阿姐,没事吧?” 小鱼拍抚胸口,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化去眉间悲色。 玉暄不信,不禁抱怨:“他们催得这么般紧,莫非逼死人不成?” 小鱼没听明白,不由问他:“谁来催过?” 玉暄抿起嘴,犹豫半晌才道:“王爷那边来人了,说是图样给的不对。请你过去。” 小鱼心里一沉,随即无奈轻笑。 “今天什么日子?真是奇怪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请妩娘入府,这墙似生了眼,她一到荣灏就知道了。阿妩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她略施粉黛掩住苍白面色,还特意换了身绛紫立领胡服,把自己包得死紧。 入王府时近晌午,入厅就见一桌美酒佳肴,像是有意候在那处。婢仆垂首侍立,模样庄重。阿妩往两侧看去,心想:众目睽睽的,他应该还要这张脸。 阿妩谢过引路小厮朝内走去。她如团火,燃得妖艳,荣灏侧身恰巧看见。四目交错,恍若昔日,只是那双漂亮清眸没了笑意,冷冷垂下。 阿妩施礼,恭敬端庄。 阿妩施礼,恭敬端庄。 荣灏抬手,轻声道:“免了,我们这么熟,你还客气什么。” 这话听来大方,似乎还带了弦外之音。语毕,他看向阿妩,半眯的眸子似笑非笑。阿妩也看着他,明眸如镜,将他嬉皮冷冷地弹了回去。 “殿下找我过来,可是商议图样之事?” 她开门见山,不讲情分。荣灏不答,张嘴就扯到别它。 “还未用饭?正好,坐下一块儿吃。” 他请她入席,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见惯他倨傲,这倒让阿妩有些不自在,她犹豫半晌,之后还是给了几分他脸面。 荣灏亲手为她斟酒,细长手指持起玉壶,不疾不缓倾下几分。阿妩盯着缓淌出壶口的琼浆出了神,上次共饮好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她忍不住朝他看去,还是那张脸,微挑的长眼七分妖三分邪。 荣灏顿了手势,凤眸瞥向她的眼,阿妩没回避,依然直勾勾地看着。荣灏弯起眸,邪气地笑问:“我的脸有这般好看?” 他似得意挑眉,阿妩翻他个白眼。他敬酒,阿妩不肯碰杯。 荣灏道:“你不会在怕我在酒里做手脚?那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端起玉盏仰头饮下,而后倒杯示尽。 阿妩依旧不碰,只道:“殿下说图样不对,请问哪处图样?” 她就是个木头,木讷生硬,张嘴咬不动,嚼还磕牙。荣灏拧眉,想当初的小妩水灵可人,如今还是这张脸,人却不如从前。 荣灏放下玉盏起身,走到屏风旁停了步,侧身见她没跟来便招了下手。阿妩思忖,起身上前,随他身后入了侧厅。   ☆、第44章 我是进小黑屋的第44章 侧厅弄得像书斋,墙上贴满图样,旁边书案上的纸堆积如山,一张小榻是临时搬来的,可怜巴巴地挤在角落。 “莫非这几天他都睡这处?”阿妩暗自思忖,此处离器库最近,出门弯条巷子的方便,有大宅深院不去住,偏偏呆在这处,真不像荣灏为人。 阿妩未露异色,也不去多问。她看向墙上图样仔细琢磨,这右下角有印的是她给的,而另几张无印的又是什么? “你给的图样缺了最重要的几张,我给它补上了。” 荣灏似看出她的心思,凑到她耳旁轻轻地说了句,一股甜香如游丝,钻到阿妩鼻子底下。阿妩故作镇定,回过头时,他在笑,薄唇往上微扬,意味深长。 “看来你的人靠不住,最后非得我亲自动手。” 说着,他的手指叩上中间图稿上,墨色还新,像是刚画不久。 阿妩明白得很,她知道工图有误,因为蓝若故意在她后背留有空白,暗里坑了她一把。如今事已败露,她也不觉恐慌,只是好奇荣灏如何填这个缺。阿妩往四处轻瞥,见案上有几幅精密机械图样,上有朱砂勾过。 “这又如何呢?” 阿妩边说边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幅图样,她面上看不出心虚,比荣灏想得稳当。 荣灏一笑,回她:“关系可大着呢。我有了飞火流星,你便没用处了,我不想白养两个人。” 声音虽柔,可语意却是扎心刺骨。阿妩落了下峰,手中无兵可用,她低估了荣灏,不禁想起孟青先前说得那番话。 莫非这就是他的牙?阿妩冷笑,这般的牙还不够利,咬在她身上丝毫不痛。 “殿下说话未免小家子气了,好歹我也给了图,何来白养?再说你怎知我没用,没有我,这场仗荣国赢不了!” 荣灏听后哑然失笑,随后皱起眉直摇头。 “好大的口气,为何没你会赢不了?” 阿妩嫣然一笑,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跟了他八年,他身上有几条疤我都一清二楚。” 说着,她看向荣灏,眼中喻意颇深。 荣灏哧笑一声,不以为然。他走到阿妩面前,近得暧昧。 “那我身上有几道疤,你可知道?” 阿妩垂眸,身子微侧躲过伸来的贼手。 “王爷,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如今你想如何呢?” 荣灏讨了个没趣,倒没露尴尬之色。他收手负于身后,道:“我们重新谈谈那笔交易,怎么算我都觉得吃亏。你说帮我夺天下,我没见你有何本事。今早收到线报,周王的兵马已经出城。过个十天半个月大约就到平洲了,而飞火流星制完也得这么些日子,你说你是他肚子里的虫,那么告诉本王,应该如何是好?撤还是不撤?” 阿妩打量他半会儿,说:“你早就打定主意,何需问我?” 荣灏哼笑,低头在房中踱了两步。 “这当然要问你,没有你可就没这回事了,若把你送回去,说不定能省不少心。” “随你的便,把我送回去请趁早,到时兵临城下就晚了。” “你还真不怕死?”荣灏眯起眼,又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阿妩转过头,直视他的眸子里泛出淡琥珀色。 荣灏笑笑,又道:“真可惜你弟弟不像你,说到死他是怕得要命。” 提到玉暄,阿妩徒然色变,她瞪着荣灏,抿紧了嘴。荣灏勾唇冷笑,眼梢露出得意。 “放心,我没周王无耻。不过若是要做,我能做得比他更无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 阿妩转头,不自觉地吐出口气,随即又像想到什么,扬起了唇角。 “其实你也没多大胜算,不是吗?有没有我这场仗都会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确我也该谢你救我一命,至于如何怎么个谢法。我说了,我会替你夺天下。” 荣灏凝住了神色,他突然伸手轻触她颊边碎发,然后捏上一缕萦萦绕上指尖。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从前一样?我以为我救你,真是为了要玉氏王印和宝图吗?其实最没良心的人是你……” 难得的温柔令阿妩错愕,她抬头看着他,犹如初见。 “骗人很累,我不想再骗了。再说王爷身边美人如过江之鲫,怎会惦记不真心的阿妩呢?” 她睁大清眸,天真无邪。荣灏一下子拧紧剑眉,眼含愠怒。 果然,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是她。 “说得有理。”荣灏松开她的发,慢慢放下手。“我是不该惦记你。我惦记得是你当初给我下的*散。” 话落,阿妩嗅到一丝不祥,还来不及多想,只觉得眼花头沉,忍不住往前一倾,正巧落到他怀里。 “你……卑鄙……” 她咬牙,话却说不清。荣灏邪气一笑,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连你都把不住,我何以平天下?之前的事我不就和你计较,往后你听话,对谁都好。” “荣灏……我恨你!” 阿妩头重脚轻,她想站稳,身子却不听使唤软到他怀里。原来是他身上的香,这味道妖冶浓郁,恍惚了她的心智。小鱼柔弱无力将他推开,抓起案上镇纸戳向手背,可惜痛没能让她清醒。几番挣扎,她还是落到荣灏怀里,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她的舌尖不由自主地迎上。 迷乱的香、迷离的眼。她觉得热,忍不住解开一粒盘扣,还是热,又忍不住解开几粒。他引她上了小榻,双手抚去她的燥热,她饥渴难耐,喉间滚出诱人娇、吟。 ** 孟青来找时,潘逸刚吃过饭,拿来茶濑上口,还没吐孟青就冲到了跟前。 “伤好了,脑子却坏了!” 劈头盖脸一顿骂,潘逸大感莫名,他抬头眨巴几下眼,似乎不明白。见他这副憨厚,孟青气不打一处,翻着嘴皮子骂他。 “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对不起你家列祖列宗!” 潘逸咕噜把茶咽了下去,颇为不悦地回他:“骂就骂,干嘛和我家祖宗扯关系?” 孟青自觉骂得重,便缓了几分脸色。 “早上你想干嘛来着?” 孟青这一问,把潘逸问蒙了,他是打算告诉荣灏,让他成全他和小鱼,可只差这一步,就被孟青搅了。 “我还要问你呢!”怒火攻心,潘逸重重地把茶盏往案上一扣。“你来干嘛?!每次坏事都是你!” 真是见色忘友,活脱脱的例子。 孟青听了也不气恼,两手负于身后,颇为平静地回道:“下次就应该看着你作死,我这辈子也就安生了。算了,你是被妖迷了心窍,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就成全你这回吧,王爷正找我,我捎你过去,到时机灵点。” 孟青爽快得有些不寻常,而潘逸一听便乐坏了,忙跳起身披上衣袍,拉着他迫不及待往外赶。他脚步轻快得飘飘然,心想如果有孟青在,事就好办,他能说会道,王爷定是讲不过他。想着,他又加快脚步,还不停催促:“快些走啊,别磨蹭了。” 孟青似故意拖步,到了荣灏住处,又不怎么甘愿地问福佑:“殿下在何处?” “正在玲珑厅,等您老半天了。” 说着,福佑殷勤引路,他见到潘逸也客气地问道:“公子伤势如何?” 潘逸笑眯眯地回他:“好着呢,没事!” 福佑点头,接着带他俩入了厅,进门就见一桌酒菜,像是等着谁似的。见了一圈没人,他就抓来个问:“王爷在哪儿?” 婢子老实,说:“在暖阁里。” 福佑朝身后二位笑了笑,随后将他们往暖阁引,绕过屏风打帘往里一瞧:妈呀! 福佑惊叫,吓着了潘逸和孟青,他们朝帘缝窥视,只见两道纠缠的影。落在地上的素纸染了几滴红,而潘逸未曾注意。他怔目而望,看见小鱼在另一个人怀里,他们相依相偎,亲密得无缝隙。福佑匆匆放下帘,可惜不过三眼,潘逸就已看尽。 “真不巧,二位要不先等等。” 福佑略尴尬,抬手请潘逸二们到外坐候。潘逸一言不发,转身就离了此处,落跑的身影狼狈不堪。 一夜风流无尽,阿妩睁眼醒来枕边空空如也,她撑起身环视周遭,恍然如梦。看到榻上狼藉,心中一阵刺痛,恨怒羞恼混杂一堆,他竟然做出这般没脸的事! “你本来就是我的。” 他说,强硬得不容反驳。想起昨夜羞——阿妩愤愤咬唇,她看到潘逸,看到了他设的局,所有一切终成泡影。阿妩不甘心,她抿着嘴、忍住痛,尝到口中的一丝血腥,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第45章 写崩大修后的第45章 在荣灏那处留了半天一夜,近翌日晌午阿姐终于回来了。玉暄听到动静,立马从屋里出来,焦急迎过去,轻唤了声:“阿姐。” 小鱼看来无异,只是眼神有些木,她稍顿,抬眸看他一会儿,抿嘴扯了个笑。 “吃过饭没?” 玉暄略微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一开口会说这个,无意之中,他见到她手背上有伤,不禁惊问:“呀!阿姐,你的手怎么裂了这么大条口子?” “不小心划的,没事。走吧,我们进屋去。” 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将伤的来历遮掩过去。玉暄不笨,粗想也知发生什么事,但他不敢提,她装作无事,他也只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婆子笑得比往常殷勤,小鱼坐下她就端来香茶,还问她想吃点什么。 小鱼摇头,摆手将她打发了。玉暄坐在她旁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局促不安。 “我不在时,有人来过吗?” 小鱼像是无意问起,玉暄支吾半天,说:“没人来。” 他一只手往袖管里伸了伸,像是藏什么东西。小鱼眼尖,一瞥就看到了。 “什么东西,还不拿出来?” 玉暄顿时青了脸,转眼又涨得通红。他扭了半侧身,像是不肯拿。小鱼抿嘴瞪眼,他这抖擞着从袖管里拿出一枚簪子。 梅花簪,银为瓣,红珠为蕊,生硬硬地成了两截,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玉暄抿紧嘴,像是要哭。小鱼木讷地从他手心接过断簪,摆在案上小心翼翼拼成原状。 几番开口,欲言又止。玉暄不忍告诉姐姐,潘逸有来过,他冷冷地扔下这枚簪子后便走了,恩断义绝般的冷漠。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想问,可仔细思量还是不敢。 小鱼拼了半晌,总拼不出原貌,她干脆扔到一边,像是玩得无趣,嘟嘴道:“真讨厌,死活拼不上。算了,把它扔了吧。” 说完,她起身回内室。玉暄不放心,连忙跟过去,没想掀开帘子就见她以袖捂嘴,干呕得厉害。 小鱼呕得脸红,泪都快逼出来了,玉暄替她抚背顺气,接着又端水给她喝。小鱼抽气,像是在哭,可眼中见不着泪。 “我好像怀上了。”她轻笑,几分无奈几分凄婉。 听到这话,玉暄徒然瞪大双目,唇半张,哑口无言。 小鱼盯着他的眸,肃然道:“他将是荣灏的骨肉,你明白吗?” 玉暄惊骇点头,紧接着像想到什么又马上摇头。 “我不明白……真不明白,潘哥他……他知道吗?” “已经没这必要了。” 小鱼垂眸咬住下唇,把事全都闷在心里。可就算她不说,玉暄也明了,他猜荣灏定使了什么法子,留了姐姐一夜,也猜到潘哥定是撞见了,才会如此绝情。他不禁难过,若不是自己太弱小,她怎会受这么多苦。 “对不起……阿姐,昨天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玉暄哽咽,清亮的眸盈盈欲滴。小鱼抿嘴浅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心。 “阿姐知道你来找过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必自责。若说错,也是错在这世道上,不过用不了多久,老天会把欠我们的全都补上。” 话落,小鱼扬出一抹诡异冷笑,看得玉暄心慌。 ** 又是夜沉,房内没亮灯。潘逸坐在窗前,仰望无光天际,一脸茫然。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有去过玲珑厅,也不记得自己将银簪扔给玉暄,他只觉得像在做梦,每一段残影都那么的不真切。 潘逸不敢回想,可额穴突突在跳,刺着他的心、他的魂。孟青好言相劝,说:“她只不过在利用你,这回看清了也好。” 潘逸仍不相信,而眼睛骗不了人。肝肠寸断后,他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冲到玉暄那处,扳断银簪子扔到他手里。但现在他悔恨交加,指尖的伤正隐隐作痛,似在责怪他不应该冲动。 她欠我一个解释!潘逸深吸口气,蓦然拍案起身,然后披上夜色,潜躲过层层守卫跑到小鱼那处。 可翻过灰泥墙,他不禁踌躇,这找上她又能如何?难道听她解释为何不忠?想到她软在荣灏怀里那般娇柔样,潘免又痛又恨,他没大方到能视而不见,他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耍弄。 潘逸受不了这番煎熬,刚转身欲走,却听到“咯吱”像是开门声。他不争气地回头看去,窗边剪影虚晃,她似在等着谁归。潘逸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她等的那个人。他如被火勾引的蛾,恍惚地靠了过去,隔着纱窗望着人影,心头一紧,鼻子发酸。 “我知道你会来。” 影子突然开口,低低的,软软的口吻。潘逸没应声,听到这般不以为然,他不由冷笑。 影子又道:“那枚簪子坏了,我拼不好,没法子只好扔了,苦了别人送我的一番心意。” “呵呵,你知道天底下有‘心意’这回事吗?你把心意当成什么了?” 影子不语,低头沉默。痛蜂拥而至,潘逸一下子没忍住,落下几滴泪。他仰头吸气,慢慢的平复了心绪,凝了眼中悲色。 “我们说好的,你全都忘了吗?既然你愿意跟着我,为什么还去找他?我可没这么大方。” 他冷了声音,寒住了心。而她反问:“谁告诉你我去找他的?为什么我要找他,说来说去是你不信我对吗?” 忽闻一声叹息,像是来自虚糊的影,她又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毕竟跟着他比跟着你强,往后的日子还得仰仗他才是。看来我们无缘再续,就算是我对不起你。” 潘逸哑然,这算什么?之前恩爱许诺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吗?他不依! “既然你瞧不上我,为何要和我在一块儿?!难道你就是为了利用我逃出平洲,回来之后又想套出什么消息吗?我真傻,怎么会被你这番耍弄!你怎对得起我!” “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两厢情愿的事,便宜你也算占过了,还想怎样?” 变了调的冷笑,磨人耳痛。她是妖,吸光了他的血,便露出一张骇人丑脸。潘逸心如刀绞,不禁伸手想要撕破隔眼纱,想知道她的脸是什么模样,然而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他仍然不忍,不忍毁了曾深爱的轮廓。 潘逸咬牙握拳,轻声回她:“就当我自作多情。” 语落,他转身,终于没再回头。微亮烛灯蓦然熄灭,初露的月光拉长了他的影,窗后之人不舍地看着,伸手去抚,而它却离得飞快。 天转寒,辽城下起了雪,小鱼早早地裹起冬衣,臃肿得像个球。她不太出门,除非天好,她才会从屋里出来坐在院中晒会儿太阳。慢慢的,婆子察觉她胖了,脸也有些肿。再过段时日,她又察觉玉暄鬼祟出门,回来时身上股药味。 哎呀,这会是什么事呢?婆子心里生疑,悄悄报给亲侍福佑,福佑又将此事告诉了荣灏。荣灏得知时,阿妩腹中的骨肉已有两个多月。 阿妩没来找过他,更没说自己怀上了,她让玉暄偷偷配了落胎的药,躲在房中自个儿服。荣灏打听清楚后未露声色,他命人取来披风,随后就去了阿妩住处。 王爷亲临,婆子吓了大跳,她屈膝行礼,荣灏看都未看就径直走入院中。他熟门熟路的到了内院,这时,玉暄正巧从北房出来,他见到荣灏脸色突变,仓惶地放下手中之物上前行礼。 荣灏眼尖,一眼就瞥见藏在角落里的药盅,他缓吸口气,轻声问道:“听说你姐姐身子不好,本王特意过来看看。”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 玉暄有意掩饰,不过荣灏未等他说完,就自说自画地推门而入。满屋子的药味,熏得他蹙眉,往内看去,阿妩正躺在榻上小睡。 荣灏缓步上前,龙涎香冲淡了苦涩味,阿妩有所察觉,她睁开双眼,粗略一扫,见到来人又闭上了。她冷漠得不尽人情,或许还在恨他的所做所为。见此,荣灏不但未怒,反而柔了几分脸色,他坐上榻沿伸手探下她的额头。她用手拍开,扭过身以背相对。 荣灏问:“哪里不舒服?” 阿妩不答,她只顾盯着眼前灰墙,想着那天的事。 荣灏硬是将她扳过来,压住她双肩硬逼她看着自己。阿妩不依,拍打推咬,下手时紧咬着牙,愤恨委屈双目红红。 荣灏被她打得痛了,一把捉住扑腾在半空的小爪,大手扣住双腕,牢牢摁在枕旁。阿妩折腾得没了力气,侧身喘息。荣灏趁此把手伸入被中,阿妩惊恐,忙把身子往后缩,不肯让他碰。 “乖,听话!” 荣灏厉了神色,大手按上她的小腹仔细抚摸。那处微隆,略微发硬,荣灏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轻笑出声。从没见他露出这般自然且高兴的模样,忽然之间,他小了二十多岁,就像懵懂的娃娃,捧着她的腮颊亲了好几回。 “我的……我的……” 阿妩漠然,冷声回道:“不是你的,他是我的血、我的骨,与你无关。”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荣灏听后沉了脸,他硬是扳过她不听话的身子,咬牙问她:“你要和我抠气到什么时候?别得寸进尺!” 阿妩似被他骇人之色震住了,愣了半晌,随后愤愤咬牙别过头去。   ☆、第46章 我是改了又改的第46章 次日,荣灏把阿妩接走了,一顶小轿,几箱衣什。王孙纳妾本该热闹,可如今战事紧急,吹打那一套也就免了去。 今天也算喜日,阿妩换了身翠绿锦,穿上鱼尾裙,坐在镜上精心妆扮。玉暄蹲身替她穿上新鞋,抬眸时正见到镜中似嘲似讽的笑。 阿姐厌恶荣灏,玉暄心里明白,不过她既然选了他,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玉暄不禁替阿姐难过,也替潘逸难过。前段日子看他们还高高兴兴的,不过几天功夫就成分飞燕。 玉暄暗叹,妆镜反出他愁容。小鱼见之嫣然一笑,她放下手中燕脂,侧身轻抚他的头心。 “往后我不能处处护着你,你自己可得小心。” 临行前阿姐还在想着他,玉暄自觉像个累赘,总拖人的后腿。他点头,还她苦笑,听到有人高颂“吉时到。”他便小心搀起,扶她出门上轿。 一声吆喝,小轿抬起。玉暄一路相随,依依不舍。到了巷口,恰巧遇见潘逸。他忍不住缓下脚步,想要恭敬施礼,而潘逸却形同陌路,转身入了别巷。 略带歉意的浅笑凝在嘴角,玉暄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潘逸未露悲喜,但他猜他定是悲怨,不然也不会走得如此决裂。玉暄庆幸阿姐没能看到,殊不知她已透过帘缝,看见了冷漠身影。她正在庆幸,自己的哀色没被别人撞见。 斗转星移、物事人非。阿妩又回到了燕王府,住进了荣灏的玉楼,成了荣灏的“妻”。荣灏命人查了彤册,又让医士替阿妩把脉验胎,当听到是个公子,他喜不自胜,猛拍案面大声道:“赏!重赏!” 这盼了多年终于得子,荣灏的心愿总算了了。他收起玩心,修身养性,一心一意地疼爱阿妩和未出世的儿,连院中的莺燕都顾不及了。燕王似变了个人,也许因为这原故,阿妩也改了冷言冷色,不和他吵闹别扭。 他俩般配美满,别人都看在眼里。潘逸得知,无多大反应。他在心中建上座坟,正葬着未亡人。想通了,悟透了,他也就变了,变得不像以往喜怒于色,痛是这般、喜也这般,他套了张笑脸面具,精致得似金线银丝缝上,连孟青都难以分辨。 同月,周王的兵马驻扎在平洲十里之外,鼓声如雷震天,咄咄逼人。他派军使送上盟约,命荣灏三日之内撤兵献城。荣灏耍赖无用,飞火流星也未制成,如今兵临城下,不得不好好思量。 “其实平洲早晚是要没的,你还不如痛快让去,让他以为你窝囊无用,好多点喘息之日。” 阿妩进茶时,说了这样一番话。荣灏仔细咀嚼其意,剑眉深锁,他侧首看到她微隆的小腹笑逐颜开,然后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小心翼翼抱在腿上。 “割不割城可不是我说了算。若白白地将平洲给他们,必当激起民怨,我准备先让潘逸率十万兵马过去,拖段日子再说。” 话落,他轻抚上她的小腹,眉开眼笑。 平洲是条黄泉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要把潘逸往那边送,别人劝都劝不住。 当日,潘逸就接到军令,要其率军赶往平洲。三天之后,他便整装待发,行军之前,荣灏特意向众将士敬上三碗酒,随后拍上他肩,郑重其事道:“我一直都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他眼中有话,而潘逸视之不见,他装出懵懂,眼露无辜,转眼又信誓旦旦地点头,下了生死状。 “恶贼不除,一日不归!” 话落,他砸去酒碗,甩手挥麾率十万兵马向西北进发。玉暄混在兵列中,跟在他的身后,头一次雄纠纠、气昂昂的挺直脊梁,前去为丹兰报仇血恨。 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小鱼她正坐在玉楼内,望着漫天苍白出神。纷飞白雪缠缠绵绵,旋了几圈不肯落下,她伸手去接,看着它们落上指尖,化成泪似的水。 “窗边冷,去里面坐。” 一双手温柔地落在肩头,隐约杂了些许强硬。小鱼听到声音不由蹙起眉头,她想身后站着的人是他,然而回了头却是另一张脸。 荣灏未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小心翼翼扶她进去,再细心替她拨开挡眼的帘。她一入座,婢女就将燕窝羹奉上。荣灏怕太烫,揭了盅盖吹吹凉,舀起一勺喂给她喝。 旁人都在看,福佑见之忙把下人赶走,识趣地退出门外。闲人散尽,荣灏便直言道:“你弟弟我已经安排妥当,再说这么大个人,得让他自己去闯,你也别总为他担心。” 他算是好意,而阿妩并未上心,当初玉暄来找,说要随军打仗,她就猜定是他的主意。 为什么?阿妩想不透,她轻推开伸来的羹勺,摇了摇头。 “不想吃了。” 荣灏忙说:“你不吃,我的儿要吃。来,没多少,再吃几口。” 话落,他又舀上一羹送她嘴里。四目相交,自是一番浓情。阿妩弯起眸,巧笑嫣然,哄得荣灏心里暖哄哄,他不禁嘀咕:“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他口气听来不痛快,脸上的冰霜却化得无影无踪。 阿妩瞒得好,骗得也妙。娃儿还在腹中,见不着模样,等他哪天出世,若长得不像,荣灏还会不会百般宠爱? 阿妩不愿多想,棋局已开,不愿意也得把它走完。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担惊受怕,睁眼看到枕边人,总觉得自己下错一步棋。 战火终于燃起,周王亲率兵马逼入平洲。飞火流星轰轰压着大漠飞沙,漆黑的口瞄准了城门上的“平洲”二字。 玉暄从来没踏过战土,他脸色苍白,双唇发颤,稚嫩无辜的眼眸深印恐惧。他无助往四处望,没人在意他这毛头小兵。 “你能做什么?!” 荣灏曾这样问他,厉颜厉色,眼带不屑。玉暄细想,的确他什么也做不了,在周国王宫,他是穿得好、住得好的囚。他的命是姐姐赚来的,身为男儿,他什么都做不了。 “去吧,给你个机会。开战在即,你得好好做件事。” 这一句话,荣灏把他推向沙场,而他无怨无悔,只觉得是自己应当偿还。可在这一刻,铁甲铿锵、刀剑矛林,他害怕了,惊恐压过憎恨,令他无所适从。而在这里没人稀罕他,包括潘逸。   ☆、第47章 我是新的第47章 刺骨的寒意似乎能穿透坚硬的盔甲深入骨髓。大风吹过,雾障似的黄沙席卷而来,雪也成了沙色。然而一阵腥风卷来,入眼的全都是鲜红。 玉暄不想死,他像被只手推着、拽着,踏过残肢尸骨往前冲撞。断了小指的手握不住长矛,他干脆用布将它缠在臂上,刺向敌兵胸膛。终于,他学会杀人了。 然而周国兵马势如破竹,平洲撑不住七日便败下阵。焦烟四起、满目疮痍,玉暄爬出尸堆,又被浓烟熏了回去。铁蹄声在耳边踩过,举目望去不知哪里是敌、哪里是友。他四处搜寻,却不见荣国的旗徵。 绝望之际,忽然有人冲到他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他的细臂,猛地将他拖走。玉暄就像被鹰叼住的小鸡,一路被拖到三重门后,他们一入门,有人就急急将门关紧,抵住来势汹汹的兵马。 这是他们最后一道屏障,好不容易缓过神,玉暄见到了潘逸。满身是血的铁甲、凌乱狼狈的散发,唯一能分辨的是那双炯炯墨瞳,它如暗夜中的火,减去玉暄心头的惊恐。 “没事吧?”潘逸轻问,沙哑的声音略微生硬。 玉暄忍不住环顾四处,周遭不过百来个人,个个都已筋疲力筋,他没能找到潘老将军,猜想他已命丧黄泉。 只有这么点人了吗?!玉暄白了脸色,还来不及问,突然一声巨响,几块碎石迸射,众人忙抱头蹲身。玉暄怔在原处,不知躲闪,潘逸大叫一声“小心!”闪身护住。 一股血腥直钻脑门,玉暄定睛一看,潘逸的肩被尖石砸破了。他吓了大跳,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 潘逸拧起眉,似乎受不了他笨手笨脚,便撕下衣摆自己扎上伤处,用嘴咬住布条打上结。喘息片刻,突然又是阵巨响,天地震颤,碎石如雨,有人躲闪不及,眨眼间丢了性命。倒下的几块石挡住了逃生门,他们全被困在了这处。 外有狼,出去就是降,而待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条。众人惊恐万状,有些怕死之人纷纷丢盔弃甲,想要打开最后一道门找寻生路。 “唰~唰~”几道银光闪过,他们还没走出十步,就身首异处。玉暄大惊,当他回过神,只见潘逸一手持血剑,一手提着逃兵头颅,声嘶力竭地大喝道:“降敌者,死!” 众人震慑,许久不动。玉暄站到潘逸身边,双手持起长矛以身相护,并道:“出去也是死,别以为周王会放过我们,他最喜欢放干战俘血做人皮鼓。兄弟们,再怎么着,我们也要留个全尸!对得起家、对得起国!” “对,没错,不能给蛮贼低头!” “对,死拼到底!” 众人振臂高呼,燃起最后一丝斗志。 此时,远在辽城的荣灏已收到急信,信上有书平洲沦陷,求军解困,他思忖许久,竟将急信扔入炭盆,然后无事般去了玉楼。 后院无政事,外面仗打得厉害,玉楼内仍是花好月圆,一派祥和。阿妩刚用完饭,正躺在软榻上小憩,如今她的肚子已显形,鼓得厉害。 荣灏轻手轻脚地靠去,刚要坐下,阿妩就睁开了眼,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似掬了一汪秋水,波光潋滟。 她眼中的清反衬了他内心的浊,荣灏拂去心头不适,小心坐上榻沿,摸上隆起的腹。 “我的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他盯着阿妩的腹,说得极认真。阿妩拍去他的手,道:“他在睡觉,你别扰他。” 荣灏轻笑几声,无赖似地缠上了她。 “你没睡,你来陪我。” 阿妩听后闭目假寐,扭过身去不再搭理。荣灏凑过去,把下巴搁在她臂上,问:“你又给我下*散了?” “去。没这闲功夫。” 荣灏不死心,他脱鞋上榻,躺在她身侧,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身,厚脸皮地死缠。 “饿了。饿了好久呢。” “找别人去。” 阿妩冷漠地把他往外推,荣灏偏偏要贴过来,磨着蹭着求欢。他每碰她一下,她就像被针扎,明明痛得厉害,却没法儿显露。 “别碰,我不舒服。” “医士说了没事……我会轻些。” 几番纠结,荣灏趁机作乱,解了衣袍、去了腰带。他的手细细摩挲她的脖颈,然后沿到她下颚扳正她的脸。他本以为能从她眼睛里找出一二,或是喜欢,或是厌恶,可惜看了良久什么都抓不到。 忽闻笛声,凄婉悠扬,就如一缕烟悄然飘至。阿妩的神绪被勾了去,听了一会儿,她轻笑道:“她在找你,你还是去芙蓉阁吧。” 芙蓉阁便是曾经的妩园,里面住着荣灏的新宠,她长得有点像阿妩,只是更为娴静文雅。荣灏的心思似也飘了去,但他还是回过神,望着眼前的妩娘,说:“只要你说喜欢我,我就再也不去了。” 说句喜欢有何难?而阿妩却是想了许久,不过最终她仍笑着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半梦半醒间,潘逸突然听到小鱼的声音,他蓦然惊醒,睁开双眼天色已暗。火炮停了、周王兵马也不动了,他们两两三三地躺着歪着,忍饥挨饿保存体力。 潘逸侧头往旁边看去,玉暄正躺在不远处,靠着石睡着了。他和小鱼很像,都长着张好脸,可如今一见到他,痛更深,思念也更深。 潘逸别过头,不愿再多看半眼,随后他点然最后一支冲天炮,欺盼援军能尽快赶过来。听到声响,玉暄醒了,他揉揉双眼,消了脸上惧色走到潘逸身边。 “潘大哥,他们是不会来了。我们被弃了。” 玉暄年纪虽小,却已有看透世间的老练,他说出了潘逸最不想听的话,惹得潘逸怒斥了句:“走开!” 玉暄蹙起眉,想了一会儿,道:“反正我们也要死了,还不如痛快地说些话。潘大哥是因为阿姐,所以才讨厌我的是吗?” 潘逸不理,手持短剑在地上划了一道道杠。他的头低得很低,玉暄看不清他的神色,干脆他继续开口道:“我阿姐有苦衷,你别怪她。” 潘逸仍不理,可心里在说:“能有什么苦衷?!” 玉暄见他扭身,故意以背相对,他又移到他面前,说:“潘大哥,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帮我带句话;当然,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也会帮你带话的。” 潘逸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盯着他的眼,幽幽地问道:“为何我们不能一起活着出去?” “哦,对哦!”玉暄恍然大悟,之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这个我倒没想到呢。总之,若我死了,你就告诉阿姐,说我死得英勇,没给玉氏丢脸,就行了。” “好。” “那你有什么话呢?” 玉暄穷追不舍。潘逸颇为不耐,猛地将知道插入地中。 “没有。” 虽说没有,但玉暄听出不甘,他定是在怨恨,而这些恨本不应该阿姐去担。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   ☆、第48章 我是惭愧的第48章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 “够了,我不想听!” 潘逸低吼,染有血污的脸变得狰狞扭曲。玉暄识相收声,然后往外挪了点,屈起膝,垂头丧气地坐着。 周遭寂静得如千年古墓,没多久,玉暄受不了这阴冷压抑,忍不住抬头望了圈。仅存的几十人如游魂厉鬼,与尸同坐同眠。潘逸像入了定,双眸空洞无神,染血的剑本是竖着的,而此刻无力地侧躺在地。 他们都在等死,残兵在等,潘逸也在等。玉暄不甘心,壮胆挪回潘逸身边,有意无意地说:“阿姐怀上了,是个公子。有四个月多了。” 潘逸没反应,木讷地拔出地上短剑又划起横竖杠。玉暄不知他是故作不知,还是真没听见,不禁心生郁闷,他干脆再靠过去些,将带到棺材里的事一并吐出。 “活着糊涂,这死总得死得明白。潘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姐,定是觉得她没心没肺,可是你错怪她了,阿姐在存嫁妆呢……那天她说‘再等等,我还没嫁妆。’没想第二天就……你扔来的簪子,她没舍得扔,当作压箱宝带走了。走的那天,她哭了,我知道她定是不愿意的。” 说着,划地的短剑顿住了,潘逸侧首看着他,墨瞳幽暗深沉,片刻,他又转回去,继续以剑画棋盘。 他不信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耍弄,他怎么还会相信玉氏姐弟?她是妖,吸干了他的精血又派上小鬼说情,他再也不会着她的道儿了! 一块巨石扔过去,没半点水声。玉暄见此颇为难过,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潘逸明白姐姐的心意,他不想至死都带着遗恨。 “其实阿姐怀上了,走时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她想保住这中骨肉,想保住你,所以才说是王爷的。” 玉暄耷拉着脑袋,一边手指画地一边喃喃,他也不管潘逸是否听清,自说自画似的。 潘逸徒然瞪大双眸,耳边一阵嗡鸣,他转头看向他,干裂的唇不禁微颤,继继续续地问:“你……你……说……什么?” 血污盖住了他霜白脸色,那双眸子终于露出一丝活人的灵气,惊诧、怀疑、悲痛……玉暄都没看到,他饿得缩起身子,无力地垂头回道:“阿姐怀上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都要死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听了这话,潘逸脑中炸起响雷,几乎魂飞魄散。 怀上了?她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何不告诉我?! 潘逸想不明白,也许是重逢的那夜,他苦缠着她,不肯让她走,一夜*无度;亦或者是他去找她的那晚,她风情万种,犹如沉淀千年妖媚的狐,令他痴迷沉沦。可不管那次,他似乎都没想过会有娃,哪怕有也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这般不经意,开了花结上果,他要作爹爹了,他高兴!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潘逸爆出一声吼,突然像吃过大补站起身,双目炯炯,冲向被巨石封住的逃生洞。底下残兵大多有气无力,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动也动不了几下。 潘逸不想死了,忽然之间气势十足。因为未出世的娃儿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必须要活着回去! 想着,他咬紧牙关以剑凿击石壁,一次比一次猛烈,“哐!哐!”几记重响,沙石松动,淅淅落下的石土越来越多,转眼就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众人像被它吸住,情不自禁拨长脖子慢慢起身,之后从四方不约而同地聚过去。 他们有救了!潘逸的蛮力打开一线生机。众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脚地凿起石缝,有兵器的用兵器,无兵器的用手刨,热火朝天干了半晌,终于挖出一条缝,缝不大,似巨石落下正好架起的空隙,上下松动,动静再大些,没准就会塌方。 老天爷给的生机又灭了,众人望着这条唯一出路犯了难,两三掌宽的缝,有谁能这么瘦小钻过去?而且顶上摇摇欲坠,说不定爬了一半就会被压死。 潘逸将断了的残剑扔在地上,恼怒地狠抓几把乱发,他看来比任何人都要失望、气愤,几乎要乱了阵脚。 “我来!” 玉暄自告奋勇,他拨开人堆挤到最前面,撑手量了量那道小缝。众人里属他最瘦小,可硬要挤进去也不是件易事,潘逸不放心,又往四处看了遍,道:“石头松动,太过危险,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来不及了!正是天黑,周王兵马尚未察觉,若到天亮,他们火炮一轰,说不定连这条缝都没了,我出去之后先找些裹腹之物给你们,接着就去搬救兵,若弟兄们信得过我,就让我大胆一试。”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除了这个法子,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大家都不吭声,玉暄猜大多同意,便壮了胆,拿根草绳系在腰上,挤进那条缝里。 “我把吃的系在这绳上,到时你们拉。”说着,他上半身就没入暗中,旁人忙凑近火把替他照光。 淅淅沥沥,沙土洒落,顶上的石块松动了下,众人顿时心悦肉跳,连忙屏气凝神,怕呼吸一重就把那小子压扁在里面。 潘逸忙将手中残剑递到里面,并道:“拿上,觉得不对,兴许能撑下。” 一只细手唰地伸出,又唰得缩回,速度快得不见影。细缝慢慢地吞掉玉暄的头、肩、腰、脚,见到他钻进去,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潘逸紧盯手中草绳,看它一寸一寸变短,不动时,他立马紧张,小心翼翼揣几下,试探玉暄反应。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如过了千年。众人被油煎火烤,等得苦不堪言,终于听到一声“出来了!”众人顿时喜不自禁,高兴得快要叫出声。 逃生门外有事先所备的粮草,玉暄来不及擦去汗灰,就将干粮系在草绳上让他们拉回去。这些粮食撑不住几天,当务之急得找援兵才是,玉暄依星辨明方向,随后披着夜色跑回辽城。 听不见动静,潘逸知道他已经上路,众将士狼吞虎咽地嚼着肉干与馕饼,他却丁点儿未碰,喜怒哀乐磨光了他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再见她一面,细细想来,那天太过冲动,没把事弄明白就断了银簪,誓要恩断情绝。他不知道她有多伤心,才会当着玉暄的面哭。 潘逸追悔莫及,思前想后,全是自己的过错,他动摇了、怀疑了,害了她也连累了自己。潘逸连叹几声,痛苦蹙眉,恨不得插翅飞去,同她苦诉衷肠,只是她还会搭理吗?想着,又是一声叹息,冰凉的夜更加难熬起来。   ☆、第49章 我是努力隔日更的第49章 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了,煦阳初露,往白上抹了层金,远望略微刺目。阿妩起得早,用完早膳喝过牡丹露,便披上狐裘坐在栏边欣赏难得的景。 战火如荼之际,玉楼似世外桃园,连侍婢也悠闲。上午过了大半,忽然有人到访,玉楼内起了一丝波澜,悄无声息延到阿妩耳边。 “妩夫人,芙蓉阁的梅雪姑娘想见您。” 阿妩懒懒抬眸,眺栏望向园侧门洞,想了会儿颔首道:“让她进来。” 侍婢垂首领命,不一会儿就将荣灏的新宠领入融春台。她一进门,阿妩眼波微动,这模样恰如其名,肤如雪,娇如梅。 梅雪走近,恭敬施礼,她低头时也偷瞥了阿妩,半羞半怯,犹如阿妩当年。 阿妩打量她一番,莞尔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入座。” 梅雪殷勤道谢,随后抚着身后裙摆半坐。侍婢奉茶,她久久不抬手,阿妩见之不禁轻笑道:“姑娘别拘谨,尝尝这茶,若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换牡丹露。” 梅雪一听,忙惶恐。“奴岂敢。牡丹露乃殿下为夫人寻来,奴不敢沾此圣恩。” “呵呵,这有什么。” 话落,阿妩就让侍婢端来一壶牡丹露。梅雪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之后小心翼翼捧起杯盏,呷上小口细品,接着与阿妩寒暄起来。 “奴本是江南人士,家在……” 说话时,梅雪貌似不安,两眼时不时地瞥向门处。她心不在焉,阿妩便明白她来此目的并不是看她,而是在找那个人。 这些日子荣灏除了书斋器库就是玉楼,几乎把那群莺燕忘光了。在燕王府里,荣灏便是她们的天,如今阿妩将天独占了去,自然愁了眼前这二八年华的美人。 “王爷不在这儿呢。白天他都在书斋,很少会来。” 阿妩直言不讳,梅雪面上一惊,转眼又是被人看穿的恐慌。 “妩夫人您误会了,奴听闻您在此处,专程想来拜访。我特意带来家乡的玉容膏,想给夫人养颜。” 说着,她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锦盒双手呈上。近侍替阿妩接过,打开轻嗅,又捧到阿妩面前给她瞧。 阿妩只是轻瞥,抬手推了去。 “想来就来,不用带这些,心意我领了,东西你留着自个儿用。” 她说得温柔,梅雪却有些尴尬,不由垂眸低声道:“送礼哪有收回的道理,妩夫人不嫌就请收下。” 话落,她将目光移至阿妩微隆的小腹处。阿妩察觉,不自觉地拉好狐裘轻掩腹处。 “那就谢谢姑娘了。” 声若莺啼,巧笑嫣然。梅雪抬起眸,见到微光衬着笑靥不禁微愣,别人都说她与妩娘像,而今日一见却觉大相径庭。梅雪想起荣灏看她时的神色,似近似远,几分恍惚,几分疑惑。他像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没找着又显失落。 想到薄情人,梅雪心里揪痛,她又忍不住看向门边,望眼欲穿。 这失了心的女子何其可怜,阿妩好生怜悯,心想自己是否会有这天?然稍稍思量,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早没了心的人,何来难过。 “这些日子两国交紧,王爷忙于公务,等他得了空,自然会去看你。” 阿妩好言劝慰,听来真心。 梅雪回神,面露羞愧,忙道:“多谢妩夫人了。这段时日兵荒马乱,奴也不想给王爷和妩夫人添忧,其实妩夫人平日闲闷的话,奴愿意过来作陪。” 阿妩浅笑摇头。“不必麻烦,你也知道我身子不方便,睡着多过醒着。你来老是看我躺着,也是无趣。” “这倒也是。”梅雪没声,略有失落,过会儿她自觉沉闷,就随口拉来个话茬。 “听人说仗打得厉害,奴还真有点担心。” 阿妩不由坐直身子,像突然来了精神,连忙关切问道:“这些日子王爷没在我面前提及战事,姑娘可有消息?” 梅雪面露难色,想了会儿说:“倒没什么确切消息,不过听底下人说,平洲已经撑不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阿妩就白了脸色,人像是一抽,紧接就捂住小腹蜷起身。侍婢见她脸色不对,忙让人传医士。 梅雪自知说错话了,顿时万分惊恐。她本想套个近乎,没料闯出祸事,忙伸手想要扶上。 “没事……没事……”阿妩摆手喘息,挨过一阵针刺似的隐痛。“你先回去,过些日子再来。” 梅雪听后慌张点头,直到侍婢将阿妩送到内室才敢离开。然而歇了没多久,未等医士赶来,阿妩就命人拿来斗篷,换上厚衣出了玉楼。 平洲撑不住是迟早的事,可没想到会这么快。阿妩以为荣灏会增兵,而他只字未提,究竟是什么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老虎的牙比毒蛇还阴森。阿妩屏气,不露声色,入了书斋见到福佑,便柔声问道:“王爷可在里面?” 福佑见到她不由惊讶,贼眉鼠眼一溜,咧嘴笑道:“王爷正在商议国事呢。” “国事?”阿妩侧耳倾听,明明是伶人妙音,没想商议国事还得听出戏,他真能一心二用。 阿妩冷笑,不理福佑暗阻,直闯入内。凛冽门风,剪去婉转莺喉。 “殿下真是好兴致。” 阿妩戏谑。荣灏蓦然抬头,见到她凤眸弯起,笑得妖而邪。 “你来得正好,快坐过来。” 他笑眯眯地招手,阿妩抱以嫣然,缓步上前坐他右侧。福佑怯怯低头,急忙把门关上,像怕荣灏看见他似的。 阿妩刚坐定,伶人便继续轻唱,荣灏听得有滋味,两指轻叩案面哼着调儿。此时,侍婢利落将飘香金炉撤去,换暖炉摆至阿妩脚边,然后开了小窗通气。 阿妩亲手斟满香茗,送到荣灏眼皮底下。荣灏接过浅抿一口,而后将刚剥的几粒瓜子仁放在阿妩手心,不正经地调笑道:“这么快就想我了?昨晚没够?” 阿妩剜他一眼,眉间风流悉数落到他眼中,他轻笑出声,春风得意,伸过手去将她柔荑裹在掌内。 阿妩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唱罢一曲,她蹙起眉,似无心说道:“老是听这些怪没意思。” “你想听什么,我便让他们唱。” 阿妩娇媚一笑,故意提了嗓:“唱‘四面楚歌’。” 话落,伶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不会唱,还是不敢唱。 荣灏凌了眼色,道:“叫你们唱就唱。” 王爷出声,伶人不敢不从,清几下嗓,提气啸号,声如裂帛,唱尽戏中悲戚。 “这才是男儿豪气。”阿妩柔声道,声如细针,悄悄地刺进荣灏耳里。荣灏不语,侧头望向窗外雪景似分了心,过了片刻,他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唱了,全都下去吧。” 伶人收声,恭敬告退。 阿妩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喝口茶,故意讥讽:“平洲失守,听‘四面楚歌’倒也应景。” 她平静得过了头,似乎丝毫不担心玉暄安危。如雾似烟的淡笑,让人摸不清。 荣灏哼笑着问:“你怎知平洲失守?哪个多嘴的烂嚼舌根?” “就算没失守,别人在外打仗,你在此处享乐,也对不起天地良心。若传出去,怕是遗臭万年。”说着,阿妩侧首瞥向他,半眯起眸像在冷笑。 “我把玉暄托付给你,你就这般对我们?” “你以为我想?都城无兵派来,我手下无人可用。哪怕拆东墙补西墙,也得有墙可拆。” “无人可用,你就自己去!” 阿妩厉了神色,把荣灏喝得一愣。 “你贵为一方之主,毫无用处,就算有了龙袍,你也撑不住!你叫我如何帮你,你又怎么对得起追随你的忠将良臣?!” 句句在理,字字见血,就算没脸没皮,听了这样的话也会无地自容。荣灏想要开口反驳,而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声音焦急似火,又院口一路烧到门处。 “禀殿下,平洲有人来报,说将士被困城内,急求援兵!”   ☆、第50章 我是反省断更后果的第50章 “禀殿下,平洲有人来报,说将士被困城内,急求援兵!” 荣灏听后大怔,貌似万分意外,回过神后他忙说:“来者何人?速速让他来见我!” “是!” 信使领命,不一会儿就将候在院外的玉暄带入。 见到似曾相识的身影,阿妩一愣,眯起眼仔细打量。这黑不黑、灰不灰的人儿她不敢认,然而玉暄先前一步,见到她忙唤了声。 “阿姐!” 一语惊梦,阿妩不敢置信瞪大眼。满身泥灰,骨瘦如柴的小卒竟是玉暄?!一股酸涩奔涌而上,她情不自禁疾步上前,伸出双臂将跌撞而来的小弟接住。 “玉暄,怎么了?你还好吧?!” 阿妩焦急心疼,手忙脚乱地掏出袖中丝绢拭去玉暄脸上风尘。 玉暄肩负百条性命,来不及与她诉苦,他“卟嗵”半跪在荣灏面前,急急地将潘逸断剑交于他手中,且悲声道:“潘大哥锁死了城门,周王兵马暂且攻不破,但是飞火流星实在厉害,竟将山石震下,余下将士全都被困于三重门后,无水无粮。好在老天有眼,留出一条逃生缝,我是拼了命才从那缝里爬出来。如今潘大哥他们仍被困,救王爷派军增援。” “什么?!” 荣灏大为意外,蓦然侧身怒瞪信使,指向他鼻子大声喝斥。 “混帐东西!前几天还收捷报,今天怎么就全军覆没?!你们竟敢拖延军情,欺上瞒下!来人,将他拉下去斩!” 信使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开口洗冤,就不明不白地做了刀下阴魂。紧接着,荣灏俯身将玉暄扶起,然而卸去重担,玉暄竟体力不支,突然昏倒在地。阿妩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动了胎气,脸色一白跌坐下来。 阿妩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的,睁眼的时候她已置身玉楼。荣灏在旁陪着,医士絮絮叨叨,总言之腹中的胎儿无碍。 阿妩听后大松口气,忍不住抚上小腹。荣灏见她醒了,连忙伸手探下她额处,拧着眉轻问:“哪里不舒服?” 他神色焦急,语露关切,温暖的厚掌握得死紧。一时间,阿妩略微恍惚,她以为他是远在千里的他,定睛看清之后,一下子失落起来。 “没事,没事。” 阿妩摇头,不经意地,她突然想起玉暄,忙作势起身。荣灏抓住她双臂,又将她按回榻上,且道:“玉暄正在歇息,没什么大事。” 阿妩听后长舒口气,可眉间忧色仍未褪去。荣灏在旁端水喂药,细心陪侍,好得都不像他自己,仿佛潘逸换了身皮囊回到这处。 阿妩迷惘,看眼前忙里忙外只为她的良人,恍然如梦,然腹中一阵痛又像刻意提醒,她想起潘逸,不禁忧心仲仲,而在荣灏面前又不能表露分毫。 阿妩憋着忍着,借机对荣灏苦心劝道:“别尽顾着我,如今国难当头,你要以国事为重。” “你和我的儿也不轻,待你们母子平安,我自会安排。” 阿妩点头,朦胧迷媚的眸又悄悄蒙了层水雾。荣灏不禁拧眉,伸手揽她入怀。肌肤相亲,却看不见彼此神情,各藏各的心事。 或许荣灏被阿妩骂醒了,次日,他就穿上从未碰过的铁甲,亲自率兵去了平洲。王爷亲征,士气大振,阿妩送他出了城门,临行之前,特意在他腰带上系上平安结。 “你定要平安归来。” 这话她没能对潘逸倾诉,望着荣灏时,她把他当作了他,心中默念平安。荣灏捏着她小手很是不舍,千叮万嘱怕她委屈寂寞。别人眼中俨然一对伉俪情深。 荣灏一走,阿妩便入了佛堂为他念经祈福。笃笃木鱼声从早到晚,伴着一盏青灯、一本经书。阿妩不信佛,也参不透其中奥妙,之所以入佛堂,只是为了一个人。 素色清纱后,一抹淡影影影绰绰,他立了许久,待外面无人进时,才缓缓从纱后走出。木鱼声未断,阿妩侧首看着他,眼眸微弯似笑非笑。 “找我何事?”孟青轻问,语气半温不热,隐约有些不情愿。 “孟先生好久不见,找你是来叙旧。” 阿妩说得轻,木鱼声都盖过她嗓子,她不由往他那边靠近几步。孟青却不自觉地后退,似乎有意拉远。 “孟先生,你离得远,又怎能听清我的话呢?” “在下能听清,夫人有何事,请直言?” 可见孟青并不想与她叙旧,自那日老虎故事后,他得偿所愿,也不想与她有牵连,未曾想到她竟然亲自找上门,这真有些让人手足无措。 阿妩嫣然一笑,虽说怀有身孕,但娇媚丝毫未减。孟青垂眸,有意不看她。她便绕了小案,故意站在他跟前说: “当初孟先生说的那番话,阿妩铭记在心。如今阿妩当了燕王府的妩夫人,享尽荣华福贵,所以不知该不该谢你。” 听不出贬褒,孟青默声为答。 阿妩直勾勾地看着他,似在打量他神色,片刻,她又道:“平洲失守的事,孟先生之前可有听到风声?” 孟青先不语,思忖一会儿,回她:“这段时日我在赶飞火流星,对于战事一无所知。” 他瞒得巧妙,不过阿妩一眼看透,心中已了解大概。 “那你应该知道潘逸被困于城中,如今生死未卜。你的好兄弟怕是凶多吉少。” 阿妩未露悲色,犹如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见此,孟青心中涌起一丝怒意,不禁厉了眼色,低声斥责道:“他有此日,也是你害的!” “你的意思是王爷已经知道了?” 孟青一愣,顿时语塞,他眼神闪烁狐疑,似乎也没弄清事态。他猜荣灏只是起疑还不知道,然而这点疑心足以丢了潘逸性命。 阿妩叹息,慢慢放下手中小棰。笃笃的声响停了,佛堂寂静无声,变得怪异且阴森。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潘逸是家中独子,若是他有不测,潘父潘母定会伤心。” “没错。可你说这些有何用。” 孟青软了口气,似无力与她争辨。当年他与潘逸同窗,潘父潘母视他为已出,春至新衣、夏至凉食,二老总会替他备上一份。他与潘逸情同手足,同样也不舍二老难过,不敢想像他们收到噩耗会是何等悲惨。潘逸若死,便是她害的,她有什么资格来关心这些? 想到此处,孟青怒忧交杂,可最终抵不一丝无奈。 阿妩勾起唇角,嘴角一抹淡笑凄婉哀怨。她不自觉地抚起小腹,道:“我今日找你来就想告诉你,潘家没断香火,我腹中是潘逸的骨肉。”   ☆、第51章 我是努力的第51章 阿妩勾起唇角,嘴角一抹淡笑凄婉哀怨。她不自觉地抚起小腹,道:“我今日找你来就想告诉你,潘家没断香火,我腹中是潘逸的骨肉。” 孟青一听惊讶万分,他打量起她,一脸疑色,随即又转为恼怒。 他一个蹙眉,一个撇嘴,悉数落到阿妩眼里,阿妩哼笑出声,眸子转而阴冷。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喜欢我,觉得我这男人的玩物怎能配得上潘逸,可惜不巧得很,潘逸就是不听话,所以那天你会带他去玲珑厅,让他看我是如何勾引别人的。我不清楚这出戏你和谁一起唱的,不过我相信你定知道迷药的事。” 说到此处,阿妩故意一顿。孟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呵呵,果真如此。”阿妩冷笑,转身垂眸坐回椅上深掩悲色与不适。 “那时我已怀了身孕,他却离我而去。可我想要这个孩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着,阿妩故作娇柔,嘴角却流出一丝戏弄之意。无意间,孟青看到她眼底的悲恨一晃而过,他不禁心虚,但转念一想又是理直气壮。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说得没错,你的确配不上他。你狡猾阴险,满嘴谎话。当初你骗他骗得惨,他没了用处,你又一脚踢开。你攀上高枝也就罢了,之后干嘛又去缠他,就为套他消息?让他帮你离开平洲?你可知,你陷他于不忠不义,差点断送他前程!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还要害他多久?如今他在被困平洲城,若能活是造化,若是死也是死在你的手里!” 孟青失态责斥,一字一句如尖刀直刺阿妩。阿妩噗哧一笑,反问他:“你又做了点什么?说来是为护着他、为他好,王爷派军应战,你怎么没求情?还不是怕受牵连。” 孟青听后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咬牙切齿道:“这是国事!” “那你怎么不替他去应战?孟先生不也学过几年武?” “你……” 孟青说不过她,气得半死扭过身去。 阿妩侧首见之,柔缓了语气轻声道:“孟先生,先前话重了些是我的不是。今日找你并非刻意要与你吵,我只是想让你帮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潘逸。” 孟青听后微怔,他缓缓转身,又把目光移回阿妩身上。 阿妩两手放在腹上,几分娇色几分愁,她说:“每天我都向神祈求,望潘逸能平安无事。若有个不测,这孩子便是他唯一血脉了。如今他有五个月了,藏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很难说生出来后像谁。不过听老辈讲孩子刚出生看不出样貌,长大了才慢慢显露。所以请孟先生帮忙。” “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瞒天过海?” 阿妩嫣然一笑,巧言道:“孟先生不是替我,是替潘逸。我死没关系,他的儿不能死。这生得早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王爷有疑心,要做些什么事,这就要看孟先生的本事了。” 孟青拧眉又往她的腹打量,眼色略阴,不知是在想什么主意。阿妩从中看出端倪,便补上一句。 “潘逸走时还不知道,现在难说。若是腹中孩儿有三长两短,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他,当初我求过你。” 孟青闻后呵呵干笑,看来无论潘逸生或死,他都得想法子保住这腹中子。可是他不像潘逸,不会被她捏住喉结轻易摆布,思忖片刻,便道: “那你得答应我桩事,好好做你的妩夫人,往后潘逸如何都与你无关。” 他看向阿妩,思辨她神色。阿妩面色如常,也无不悦,垂眸淡然而道:“如你所愿,我与他缘分已尽,所以不必多虑。” 语毕,她执起木鱼,闭上双目笃笃轻敲。孟青见此,知道话已说尽,无需多言。他转身隐入素纱后,如那一缕飘渺青烟消散而去。 ** 玉暄死睡了三天终于醒了,他突然弹起身,睁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救人!”梦中血色未散,他大喘粗气,心有余悸。就在这时,一只手紧握住他,慢慢地抚平他紧绷心弦。 玉暄回神见到是阿妩,眉毛垂下,露出一幅无助哭样。 他说:“阿姐,死了好多人……” 话落,玉暄唏嘘,憋着泪想哭又不敢哭。阿妩没责怪,他毕竟还小,本性善良懦弱,别人在读四书五经,他却上场杀敌,她又怎么忍心再逼他? 阿妩怜爱地抚几下他头心,然后端来茶水给他压惊。喝过几口后,玉暄突然想起什么,忙抓住她手说:“潘大哥还在那里,他们还被困着!” 阿妩轻拍他几下手背,轻声回道:“你来之后王爷就派军去了,他们会没事的。” 说此话时,她心里也没底,面上却装作喜悦。玉暄渐渐安了心,捧着杯盏闷声喝茶。过了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说:“我……我以为我们会死在那儿……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你不是活着回来吗?阿姐知道你尽力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玉暄吞了半句话,偷偷地瞥向她,见她认真看来,他又迫不及待把头低下。 “我想说……我以为我们都会死,所以……所以……我把那事……告诉了潘大哥。” 话落,他又把头低下几分,像错了坏事怕姐姐责骂。阿妩却丝毫不觉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似的。玉暄心虚地又偷看她一眼,没见她生气,也没见她高兴。 “他应该没傻到要找王爷。”阿妩喃喃自语,随后一声无奈轻叹,柔肠百结。她最担心潘逸鲁莽糊涂,把她设的局毁去。然而细想,若真有这天倒也是件乐事,她不必费尽心机,也不必活得辛苦,只是她的儿、潘逸还有玉暄,他们又会是何种下场? 若是以前阿妩不会想这么多,如今有了身孕,心境大不相同。总会有这么些时候,她不愿去想国仇家恨,期盼能与他白首携老,子孙满堂,过着普通女子应该过的日子。可惜她生错了地方,走错了路,一切回不了头。 想着,又是一声叹息。阿妩未落泪,可玉暄听到她在哭。她的眼神与潘逸一样,忧郁无奈,漆黑得反不出光。 若是他们的国还在,那该多好;若是周王死了,那该多好,这一切就不会是这般模样!玉暄心生恨意,阿姐本该寻得良人,何必受这等凄苦?!念到此处,他突然掀起锦衾跳下地。 “我要回去!我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已没了惧色,稚嫩的拳握得紧紧。 阿妩一把拦住他,沉下脸肃然道:“现在不是时候。” 乍听之下,玉暄没明白她的意思,而阿妩有意不说,只是一再让他留下。 过了几天,前方来报,说荣灏的兵马已到平洲,且找到了潘逸他们。收到消息,阿妩情难自禁,待信吏一走更是喜极而泣。 虽然信中未提及他生死,不过阿妩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她不由自主地抚着小腹,轻声说:“爹爹没死,他还活着。”腹中骨肉似乎听到她所言竟然动了。 这是娃儿在腹中第一次动,像是在拿小手指扎她,一刺一刺的。阿妩又惊又喜,竟糊涂地叫了声“阿逸!快来摸摸。”然而抬了头谁都不在,忽然之间,她就收起了喜色,平静得像未发生过。 转眼又过了一月,阿妩的腹像是充了气,走路也不方便了。荣灏在家信中问:孩儿如何?阿妩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孩儿不听话,在肚子里闯腾。” 书完折起,阿妩将此信交给孟青,让他带上和飞火流星一起送给荣灏。然而就从之后,阿妩再也没收到信使来报,平洲战事成谜。一连几日,她都忐忑不安,若荣灏以及其兵马覆灭,那她的复仇大计也就烟销云烟。 正当焦急之时,终于有人来报。展信一阅,阿妩大惊失色,只见信上所书:“燕王身负重伤,性命垂危。” “嗡”的一声,阿妩差点没站稳,梅雪与婢侍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住,然后小心翼翼搀她坐下。 “快!快把这信交去都城!” 阿妩边说边喘气,六个月的腹鼓上鼓下。信使不敢拖延,拱手领命后退了出去。 “妩夫人,你可得让御医来看看?”梅雪关切问道。 阿妩摇头摆手,缓了会儿神后便道:“帮我备衣备马,我要去平洲。” “啊,这怎么行?兵器无眼,您身子又不方便,只怕……” “别说了,快去!”阿妩厉声打断,婢侍面面相觑,接着低下头没人敢做。 见此,阿妩叫来玉暄,让他准备上路。玉暄一听也是吓了大跳,忙劝道:“这路途遥远,你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荣灏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所以我必须去!”   ☆、第52章 我是藏包袱的第52章 四月末乍暖还寒,到了夜深冷得又如寒日。燕王府的车马不顾天冻风疾,离了辽城驶向平洲。一路颠簸劳累可想而知,玉暄担心阿姐受不住驶得万分小心,阿妩却一催再催,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她的荣灏不能死,他一死,她想要的东西全都化为乌有,不管有多恨,在这种时候他就是不能死。 想着,她又催促,玉暄快马加鞭,车轱辘几乎要离了地。 五日后,他们终于到了平洲。平洲已是满目疮痍,远望浓烟滚滚,近观皆是伤兵死卒,原先的繁华似蒙上层灰白,死气沉沉。 “是谁?!报上名来!”城门官见有车行来,如临大敌。玉暄立即掏出令牌,大声回道:“开门,是燕王府的人!” 话音刚落,城门开启,此时,“嘭”的一声巨响,众人纷纷抱头蹲身,马儿受惊,立起长嘶,随后狂奔入城。 玉暄慌了神,死命拉住缰绳,可马儿不听话,依旧横冲直撞。车厢摇晃,车辘轳都快了架,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人冲来,利索地抓住马头锁,身子下蹲用力后拽。马儿嘶鸣,倔强挣扎一会儿方才静下。 玉暄三魂丢了一个半,回过神后看清来人,大为兴奋,他几乎没想就跳下车,大叫了声:“潘大哥!” 潘逸定睛一看,没想到是玉暄。他甩掉缰绳,忙用力钳住他细臂,万分欣喜,道:“小子,你怎么回来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好着呢。你呢?兄弟们还活着吗?” “都好!你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定要好好谢你。” 话落二人哈哈大笑,把马车晾在一边。过了会儿,潘逸侧首看见,之后便蹙眉问道:“又来了个御医吗?” 玉暄尴尬抿嘴,眼珠子一转溜,顺着他的话含糊回道:“算是吧,我先去见王爷。” 说着,他走过去掀起车帘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他说得轻,潘逸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不过隐约嗅到些许蹊跷,心怦怦乱跳。 “车里是谁?”他情不自禁问道,语气听来急切。玉暄不知该怎么答,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潘逸摸到大概,又是一阵心悸。他僵硬侧首看去,喉咙随之发紧,两眼死盯着那道帘,望眼欲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细长如玉的手撩起一角车帘。玉暄抬手扶上,车中人缓慢地踩凳下地,墨色披风掩住了隆起的腹,乍看之下,她依然窈窕纤瘦,犹如风中柳。 “潘将军辛苦了。” 轻柔的声音似裹了层香蜜,其实比她往常语气生硬,而潘逸却抿着沁入心肺,一路甜到底。 “我想你。” 他迫不及待欲脱口而出,离别这么久,经过这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多人看着,他丝毫不觉,倒是阿妩敛声屏气,见他如见外人,小心掩在玉暄身后。 “烦请潘将军带我见王爷,有劳。” 第二句话如寒冬冰水,将潘逸浇了个透心凉。潘逸如梦初醒,凝神望着她,像是从未见过这人。可惜她的容颜被帽兜所挡,只见两片桃花般的唇,而这唇似上了浆,硬如刀刻。 她还在怪我吗? 潘逸想起那夜搁下的狠话后悔莫及,不知如何抵消一时气恨带来的恶果。他上前,玉暄为难地蹙起眉,跨了半步挡在阿妩跟前,似提醒又似劝道:“潘大哥,还是快带我们去见王爷吧。” 他面露焦急,这千里迢迢赶来却是为了另一个人。潘逸微怔,如鲠在喉,他喉结滚动,深吸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二位随我来。” 潘逸领他们入了间青砖乌瓦的民宅,算是残垣断壁里最体面的一处了。他走在前,步态僵硬,阿妩跟在后,下脚缓慢。他难过,别人见得着;她伤心,他人却不知。 入了宅院便闻到一股浓烈药味儿,几个兵侍正在院角熬药,不算热得天气,他们却弄得满头大汗,旁边御医交头接耳,面露苦相。无意间侧首,他们看到潘逸,不由提了提神拱手示敬。 “各位大人辛苦,王爷可有起色?” 潘逸回敬,话落,医士面面相觑,随后轻叹一声,道:“我们已尽力,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潘逸垂眸,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愁。过会儿,他侧身让出条道,请玉暄与阿妩进去。 经他面前,阿妩欠身施礼,熟悉的茉莉花香悄然飘至。潘逸恍惚,似又回到比翼双飞之时,郎情妾意、海誓山盟,而那般逍遥快活转眼被她的冷漠击了个粉碎。一阵刺痛,潘逸肝肠寸断,他想开口叫住她,可嘴一张,想说的话又生硬硬地咽了下去。 阿妩跨门而入,走进内室就见孟青站在榻边。他手中捏了块白巾,正替榻上人擦汗,听到动静,他不由转头望来,见到玉暄阿妩,神色一愣,脱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阿妩不答,疾步走过去拿了他手中白巾,随后掀起床缦。然而低头一看,她大吃一惊,不由往后退缩。 “这……” 阿妩面露惶恐,之后又忍不住掀开缦布仔细打量。荣灏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头上缠着白纱,而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脸似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肿胀得认不出。红中带紫、紫中带黑,眼眶血瘀堆积,实在不妙。 不知是心疼还是害怕,阿妩竟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儿,接着颤声问道:“怎么会这般模样?” “王爷被碎石砸了个正着,该用得都用了,仍是不见好。” 或许是见阿妩泪落模样,孟青不想板着脸,说话语气也比往常柔了几分。阿妩抿嘴收了泪,吃力地俯下身替荣灏擦去嘴边药汁,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军情如何?” 这话是在问孟青,孟青简单利落地回她二字:“不好。” 阿妩默声,头半垂似在思忖,过会儿,她又问:“听说已无兵可用,可有此事?” “这与你无关。” 孟青回话带刺,丝毫不顾及其脸面。 阿妩托着腰直起身,侧首冷眼相对,道:“王爷在此性命堪忧,挪也挪不得,若是被破了城,定是死路一条。先生有好法子尽管使,但先生束手无策,那也就关我的事了。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这个道理。” 听来她心中有计,而孟青却眼露怀疑。他再三思量,迟疑不决,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 “妩夫人有何计策尽管说。” 阿妩嫣然一笑,道:“我还没想好。” 孟青的脸色顿时泛青。 “你戏弄我?!” “呵呵,先生想多了,我没这闲空。” 话音刚落,阿妩突然觉得裙边有异,她转身低头,见一只手正拽她的裙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 “妩……阿妩……” 这声音虚得浮在半空,遇风即散,却着实令众人惊了一把。 孟青上前弯腰,万分小心地唤了声:“殿下。” 阿妩忙低头坐上榻沿,随后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满心期盼地盯着荣灏的嘴。 “我在这儿,你可好些?” 话落,她的手又收紧几分。 荣灏犹如梦呓,含糊低喃:“我的儿……” 阿妩心头一震,之后百感交集。她蹙起眉细想,将他的手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腹上。 “在这儿,你瞧,他在动呢。” 她的一颦一笑情深似海,清澈的眸盈盈欲滴。她没了先前的锐气,就如普通妇人担心自己的朗君。 孟青见状疑惑不已,实在看不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若说假,那她也装得太好。 潘逸在门外候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进来了。他入门,玉暄特意唤了声“潘大哥”,也不知阿妩是否听见,潘逸入室恰巧见到这出鸳鸯谱。他似被钉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一双星眸徒然睁大,惊讶地瞪着他们二人。 这原本都是他的!小鱼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可这一出把他撇得一干二净,他就如同这处的摆设,她连看都没看。 孟青察觉,连忙将潘逸拉到侧厅。潘逸恍惚,许久未回神,孟青干脆拿起案上杯盏往他脸上一泼。凉水浇下,潘逸魂魄归位,而那双眼却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狰狞得如鬼上身。 “潘逸!别再一错再错!”孟青咬牙切齿,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潘逸突然梦醒,附身的鬼逃离。他低头,手足无措,恍惚地转了几圈,夺门而出。 这些被玉暄尽收眼底,他觉得诡异,似乎他们身上藏着某些不可告人之事,他心生好奇,细细打量起孟青神色,孟青有所察觉,突然侧首,玉暄连忙把低头下,装作无事喝茶歇息,趁孟青不注意,他又偷偷地看过去,暗地将此事记下。   ☆、第53章 我是不作不死的第53章 平洲第一个夜,无眠。 风沙烈烈,卷着哀嚎忽近忽远。豆大的烛火似吓得发颤,不停摇曳。 窗透风,阿妩拿起披风挂上,随后掌着烛台坐回榻边,烛光照映下,斑驳灰墙更是光怪陆离。 荣灏依然昏睡,含糊不清地说了那两句话后再也没了声音。阿妩静静地看着他,似与坐下交椅相融,纹丝不动,僵硬且木讷。 或许他撑不过今晚,外面风这么大,说不定就是来捉他的魂。可他贵为王,命怎会这么短?他若是死了,接下去又该如何? 皮囊之下,阿妩的魂魄忽邪忽正,左摇右摆,对峙至夜沉也没个胜负。 她想让他死,因为他是她的耻,天底下除了周王,他是她第二个恨的人。 她不想让他死,因为他是她的棋,天底下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人能对周王叫板。荣灏死了,靠山也就倒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唉……” 阿妩轻叹,揉了揉发涨的额穴,随后小心将他外露的手放入被中。荣灏的手指动了下,食指曲起,轻勾住她的手指。阿妩惊讶,握住他的手后又将目光移至他脸上。他脸还是肿,眼睛仍闭着,像是没什么反应。 “我在这儿,你安心歇息。”阿妩轻声道,不管他是否能听见。 “阿姐。” 玉暄突然来了,轻轻一声唤,让阿妩一惊。阿妩回头时,玉暄已走到跟前,他朝榻上看了几眼,小声说:“阿姐,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快点睡吧。有这么多人守着,没事的。若你不放心,我来替你看会儿。” “不是不放心,只是……” 阿妩欲言又止,想了半天将要说的话抿下,她把荣灏身上的锦衾盖严实,接着托腰挺腹站起身。 “我们走吧。” 语毕,她便带玉暄离了里屋,人一走,孟青安排的侍卫就从侧厅移进内室。 风沙太大,一踏出门槛,青丝就被风吹散,阿妩顾不及乱发,疾步走到西厢房,到了门处,玉暄却不进去了。 “我还是去照看王爷,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地跑了,背影略显仓惶。阿妩未觉,一连几天赶路,正是想睡觉的时候。 这里比不上燕王府,也没有丫头伺候。入了西厢房,里面黑漆漆的,好不容易摸到烛台,却找不到火折子。 “玉暄也真是的。” 阿妩想出门去找,然而转了身就觉得有丝异样。不知何时,屋子里多了个人,他隐在暗角,似披了层乌黑的纱,隐约露半个轮廓。 看到他,阿妩丝毫不惊讶,只是觉得尴尬。她不自觉地侧过头,正巧看到火折便拿来点上烛灯。 忽明忽暗的一点光,怎么也点不着烛芯。阿妩拈了又拈,终于燃上。屋子从暗变亮,她像这微弱的光,忍不住蹙起眉。 “潘将军不必站着,随意坐吧。” 她边说边将乱发绾起。潘逸凝神看着她指尖的碧玉钗,思绪万千。他情不自禁走上前,轻轻抽去她指间的玉钗,散开她的发,以指为梳。 他的鼻息就在耳后,恍如昨日。阿妩似回到窗边镜前,半低着头,等他绾发。他旋起松髻,拿玉钗固到她头心,看到那截凝脂白颈,他不由伸手抚上,食指缠绕起细碎的余发,紧接着一个浅吻落在她颈间。 “嘭”的一声,凌厉寒风吹开虚掩的门,阿妩如梦初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随后急忙上前关紧了门,再转身时已没温柔之色。 “潘将军,这么晚了,你有何事?” 阿妩的声音似被这风给冻住了。潘逸心里揪痛,眉头随之紧蹙。 “小鱼。”他轻唤,而她却冷漠地侧过身。 她一定还在恨他!回想那夜所言,连他自己都觉得惭愧,潘逸不知怎么挽回,笨拙且可怜地说道:“我知错了。” 小鱼回之冷笑,道:“你有什么错?错的人是我,不是你。” 哀莫大于心死。小鱼的眼里没有哀,只有看透一切的淡漠。潘逸低头,吸足了一口气,好压住翻涌而上的彻骨之痛。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鲁莽,也不该这样对你。我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又如何呢?”她冷声打断,看他的眼神无情无绪。潘逸知道会得此报,可触及她的无情,他一点也受不住。 潘逸眼中悲色渐浓,他不停摇头,沙了嗓子问她:“为何不告诉我你怀上了?” 他眼中似有悔泪,硬是悬着不肯掉下。小鱼心弦触动,便是一阵酸涩。 “我腹里的燕王骨肉,与你无关。” 她颤着声音,略有哽咽,面上却如磐石坚硬,偏不承认与他的纠葛。 潘逸一听疯了,冲上前钳住她的纤臂失态吼叫:“不!这是我的,是我的骨肉!” 他似入了魔障,瞪大通红双眼,小鱼被他抓得生疼,不由哀叫了一声。潘逸惚恍一下,又马上松开手。 “哪里疼了?” 他一手揽上她的身子,另一手摸上她的腹。小鱼狠狠地将他甩开,一把推出老远。 “够了!我们缘分已尽,你别再来了!” 潘逸不甘心,再次拥她入怀,小鱼却一遍一遍将他推开,直到使不出力气。最终,她还是落到他怀里,如只受伤的小兽,蜷成一团紧紧依偎。 她在哭,虽听不见声音,但他知道,她一定在哭。情至深处,他潸然泪下,无奈悲叹。 “我告诉他了,我说我喜欢你,让他成全。” 小鱼一听,魂飞魄散,连忙离了他的怀抱,仓惶道:“你怎么能……” 此话说了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顿时没了声。她盯着潘逸,好似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潘逸依旧如青涩少年,炯炯双眸没有半丝邪气。见她面露狐疑,他不由着急解释: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他眼神闪烁,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而阿妩不想知道荣灏的伤因何而来,她只想知道,潘逸说过什么。 “你全都告诉他了吗?是吗?” 她再三追问,潘逸终于点头认了。 “是的,我说了。他全都知道了。”   ☆、第54章 我是熬夜被熊猫的第54章 死般的寂,悄然弥漫。 阿妩直愣愣地看着他,而他也是目不转睛,在她脸上找着寻着。 “为何你不说话?” 他问。 小鱼无奈摇头。“你好糊涂。” 潘逸从她深蹙的眉间看出忧愤不禁失落,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高兴,可你却愁眉苦脸,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块吗?” 潘逸问得天真。小鱼失声轻笑,她低着头,削瘦的肩轻颤,若不是那“咯咯”的笑声,他还以为她是在哭。 “你觉得他知道了会放过我们吗?” “我已经想好退路,我会带你远走高飞。” “那你的老父老母,你如何照顾他们?” 潘逸微顿,继续道:“我托了人,不会有事。” 小鱼默然,无力与之深谈。他像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其实潘逸心有明镜,他看着她的反应,露出一丝绝望。他不由靠过去,拢上她鼓胀的腰,唇轻贴着她的额,低声道:“你总是让我想明白,其实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只是我没有看明白,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若是有我,为何当初不说你怀上了,哪怕死,我也会把你从他手里夺回来。你心里装得究竟是什么?” “是你不信我,”小鱼冷声回道。“但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们无缘再续,就到此为止。” 说着,她扭身想要从他怀里逃开,他硬是把她拉了回来,卡紧在怀中。 “我没有不信你!天底下哪个男人看到这般会不生气?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和我光明正大,我想知道,你除了报仇血恨,心里还有没有我。” 他咄咄逼人,小鱼挣不开也甩不掉,一股莫名怨恨油然而生,她如死命挣脱的鱼,不甘束手待毙。 “有你又如何?如今我是燕王府的人!” “那他死了呢?死了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他不能死,因为有了他,我才能夺回王位、能报杀父之仇,你明白了吗?!” 无力的叫喊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潘逸心头,他微怔,不自觉地松开抱住她的双手,惊慌无措地看着她。 一时心急,小鱼吐出真言,然而她也没半点心虚,反而加油添醋、将错就错。 “孟青说得没错,我的确在利用你,可惜你太弱了,没法替我报仇血恨,不过荣灏可以,他是一方霸主,手下兵马千万,他能帮我夺丹兰、杀周王。之后,我的儿将是荣氏皇孙,接他衣钵称霸半壁江山!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卸甲归田,陪你妻儿。” 话落,她嫣然一笑,仿佛这一切已成定局。 潘逸接受不了,不肯承认这扒皮露骨的残忍,他念着她的好,哪怕面对她恶言冷语,他依然不信这是小鱼的心里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小鱼……” 阿妩哼笑,唇角勾起一丝嘲讽。 “小鱼死了,那晚她就已经死了。如今我是燕王的妩妃。” “不会,小鱼,这不是真话。你心里有我的对吗?我只想听这句话,此生死也无憾。”潘逸急切地盼她张嘴,可她一言不发,她甚至没看潘逸神色,因为她知道他定是接受不了,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呵呵,我明白了。” 许久等不到答案,潘逸发出两声突兀的笑,脸色惨白如霜。 “原来我所做的全是一厢情愿。困于平洲时,我想我不能死,因为我的妻、我的儿在等我回去;王爷来时,我想我不能窝囊,我得把她夺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就能重聚。原来这都是我一厢情愿。” 说着,他哽咽,眉间痛苦欲演欲烈。 “其实我只对他说‘若是我能胜此仗,就把你给我’,没告诉他腹中子的事,可你听了却是那样的反应,若不是今日畅言,我都不知道你是这番心思,原来你根本就不愿跟我。” “说完了吗?说完你就走吧,我乏了。” 小鱼垂眸,似不想再听。 潘逸见此死了心,摇头笑自己太蠢。临走之时,他说:“王爷若是醒了,我九死一生,这死就当还前世债,来生我们互不相欠;若老天放我一条生路,便是来世,这债已结清,我不再欠你。” “你从没欠过我,你也不会死。你只要好好活着,记得这句话。” 小鱼给他生的许诺,而潘逸并未上心,生死已无关紧要。 几天之后,荣灏稍有好转,脸上肿涨渐渐消去,只可惜人还是迷迷糊糊,久睡不醒。这般紧要关头,群龙无首。好在孟青带来的飞火流星派上大用场,抵住了周王兵马。 虽说阿妩每日会在榻边照顾荣灏,但军中之事她悉数不落,趁孟青来时出谋划策,调整兵马配备。可不知怎么的,这些事传了出去。军中之事让个女子指手画脚,众将自然不乐意。 “只是个妾,哪来这么大口气,挺着肚子就比得过我们拿血洒命的汉子了?!” 闲言碎语铺天盖地,将士们不满,士气更低。而就在这时,周王突然派来军使。荣灏躺着自然去不得,这担子自然落到孟青肩上。谁料,军使见孟青第一句话便是:“在下要见妩夫人。烦请安排。” 孟青心生疑惑,不过来者态度坚决,他便让人将阿妩人请来。 阿妩收到消息大为惊讶,听侍卫所述那人样貌与语气,她只想到一个人——蓝若。一时间心潮起伏,她换上遮腹的袍,接着就匆匆去了。 军帐中,除孟青、潘逸,还有几位将军在,阿妩一入帐,那些犀利目光如刀似剑,恨不得将她刺透。 军使身着月牙白长袍,头戴帷帽,一见到阿妩便捧手施礼。 “在下拜见公主。” 这声音就是蓝若,而那张脸明显易了容。施礼之后,蓝若起身,碧蓝的眸狡黠弯起,以轻得难闻的声音说:“近来可好?” 阿妩一眼就认出他了,又气又恨又有些欣喜,不过她未露破绽,以礼请他入座,随后坐上东位。 “军使要见我,有话直言。” 她口气略冷,蓝若依旧嬉皮笑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拈起山羊胡。 “人这么多说话不方便,妩夫人可否单独相见?” 此话一出,旁边几位都成了摆设。脾气大得干脆吹胡子瞪眼,出言不逊。 “蛮夷可真不讲规矩,过来谈事还是找妓?!” “放肆!” 阿妩一声怒喝,那将顿时一愣,随后又是冷眼鄙夷,拱手道:“我是粗人,得罪妩夫人还望见谅。” 口不对心,别人都看在眼里。阿妩受了辱,没人为她出头,她看向潘逸,他一脸陌然,生分得很。 阿妩冷笑,提了嗓子道:“说到规矩,我们这儿向来军规森严,也不能让周*使小瞧了去。孟先生,以下犯上该以何罪论处?” 孟青懵了下,想了会儿,拱手道:“回禀妩夫人,轻责杖罚、重责军法处至。” 那将又是一愣,寻思难不成她还想要罚他,量她也没这个胆。 阿妩见此人不以为然,便拿出荣灏玉令,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玉令在此,念他初犯,杖打八十。” 那将一听,瞪大虎目,张嘴就是大骂:“你这婊……” 口中半句话未出,突然一人上前拱手领命,他定睛一看,竟是潘逸。 “来人,拖出去杖打八十。” 潘逸下令,无人敢不从。那将惊诧万分,倔头倔脑不肯就犯。 阿妩冷笑,随后又补上句。“那就在这里打,让我开开眼。” 侍卫面面相觑,接着看向潘逸,见潘逸点头,他们就壮了胆以剑抵住那人手脚,持杖往他屁股上打。 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得很。这出戏看得阿妩痛快,她侧首瞥向蓝若,莞尔道:“军使今日来有何事?” 蓝若呵呵轻笑,目光移至她腹上,之后又瞟向潘逸与孟青二人。 “周王思女心切,特派在下来商议,若能将公主送回周国,陛下愿意撤兵。” 他说得响亮,众人听了不禁惊讶,侍卫都忘了执刑,手就这么举在半空。 “嗯?诸位没听明白,那在下就再说一遍。”话落,他转头看向阿妩,温文尔雅笑着道:“你父王想你了,你若回去,他就马上撤兵。他知道你还活着。” 阿妩缓过神,无奈地笑了笑。众人目光再次聚到她身上,各有各的心思。 半晌,阿妩低头看向那嘴臭的将,笑着问:“到八十杖了没?没到继续打。” 哀嚎声又起,一阵赛过一阵。这时,潘逸拱手,沉着沙哑的嗓,道:“此事暂不能定夺,还请军使回去告知。” “呵呵,回去未免太累,在下等在此处。各位若不在意,容在下与公主殿下聊上几句。” 孟青听后拱手起身,众人见他离座也就纷纷离去,不消半刻,闲杂人等撤了个干净,只留蓝若与阿妩二人。   ☆、第55章 我是三更老大之55章 “看来他们不怕我们串通密谋啊。”蓝若调笑,湛蓝的眸流光溢彩,也不知为何这般高兴。他看向阿妩,细细打量。她面颊丰腴,下颚圆润,长了不少肉,之后他又把目光移至她的腹,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恭喜恭喜!”他拱手道贺。阿妩不理,接着他又问:“是男是女?多大了?爹是谁?” 这话听来不怀好意,阿妩狠狠地剜他一眼,说:“你的。” “我的?”蓝若眨巴几下眼,煞有介事掐指默算。 “哎呀,这爹也当得太便宜了,都不用费力。我实在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啊。” 蓝若拈起山羊胡子,摇头轻叹。二十多岁的人套了六十多岁的皮,看着也像无福消受的糟老头。 言谈举止间,都是那般熟悉,离了这么久却恍如隔日。阿妩轻笑出声,真没想到还能再见,故友重逢自是感慨万千。不过她当蓝若是友,蓝若却不一定。以前在燕王府,他害了她一次;飞火流星图,他又害了她一次。阿妩摸不透他,但也恨不了他。 “多谢你上次出手相救,我替玉暄谢你。” 这句话阿妩在心里藏了许久,一直未有机会说出口,一别之后,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如今见到心里的石头总算着地。 蓝若莞尔,别过头去,外有人影晃动,他也不怕,放胆揭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世间难得的玉容。 四目相交,百感交集。他的蓝眸温柔似水,犹如夜海静中微动。 “一别之后,你可好?” 千言万语难道的事,阿妩只用了个“好”字。 蓝若听后点起头,接着一声长叹,道:“我以为你死了,一直杳无音讯,没想这几日却收到了消息。” 阿妩拧紧眉头,凝神思忖。“消息?你是指有人密报?” 蓝若不语,答案已写在眼中。阿妩惊讶,可细想又在情理之中,这平洲定有周王耳目。 “他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派我过来找你回去。你走之后,他又收养了一个遗孤,可惜她没你机灵,讨不着他欢心,他便天天念叨你。” “荒谬!”阿妩冷冷勾起唇角,怒极反笑。 “当日他只差没把我剥皮抽筋,又怎会想着我?” “你都把海青宫点了,不剥你的皮剥谁的皮?你父王是疼你,给你点教训。” “你别说风凉话,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进黄泉。” “哦?所以你就替他们传宗接代了?当初你还答应我……” “好了!别胡闹。”阿妩横眉竖目,不得已蓝若只得把胡话都咽回去。 阿妩上下打量他,不禁心生怀疑,接着试探道:“真是他派你来的?” “你觉得呢?我可不是轻易出马的人。” 话落,蓝若一笑,意味深长。阿妩读出其它含义,便试探道:“他是没了耐心,所以才让你来?” “呵呵,我就喜欢和你聊,没那么费劲。” 听他这句话,阿妩恍然大悟,定是平洲攻不下,周王兵力削弱,所以想出此策,这般不但能把她拖回去,还能拖延时日。如今荣灏昏迷不醒,他料定没人为她撑腰,她自是死路一条。好毒的计! “我是不会回去,好不容易从他手心里逃出来,我怎么还会回去!” 蓝若摇头,道:“这不是你说了算,这里的人不喜欢你,你凶多吉少。” “难道你真会把我带回去?蓝若,你知道我信你!” 说着,阿妩不由抓上的手,眼露哀色。蓝若看着她,似疼似怜,而后无奈地把手抽走。 “这次我没办法帮,否则我难逃一死。如今你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说服他们将你留下。” 他说的路是死路。荣国兵马损失惨重,他们早就吓破胆,正巴不得要找个法子停战。阿妩已经猜到,她一出这个帐就会有人出头。 蓝若听不到她的回话又长叹口气,说:“周王有令,只要你回去,不管是生是死。” 阿妩冷声哼笑,面若磐石,冰冷坚硬。 “那他就收个死人吧,我不会活着回去。” 话落,她咬牙握紧拳,重重击了下扶手站起身。 “但要我死也没那么容易。蓝若你得记得你欠我,飞火流星图!” “呵呵,我都给你了,一个不落,只是你记没记住罢了。右上五、左再六、炮进三格、马退一步。” 阿妩一听,醍醐灌顶,连忙默念几遍,然后迫不及待地出了军帐去找孟青。 孟青就在帐外,与众将军一起坐候,见到阿妩出来,他也就站起身,款步走到她面前。阿妩正兴冲冲地要把口诀告诉他,可是见他神色不妙,顿时收住了。她往四处看,潘逸不在,便知不祥。 “妩夫人,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孟青仍是恭敬,众人面前还给她些脸面。阿妩又环顾一番,那些人高马大的将士,虎视眈眈,她就是被困住的鹿无处躲藏。 阿妩深吸口气,挺胸昂首,道:“孟先生有话请直言。” 她临危不乱,也无半点惊慌,孟青倒有点佩服,笑了笑轻言道:“妩夫人,你偷拿王爷玉令,做何解释?” “不是我偷的!是王爷给的!” “玉令从不离王爷身,他怎会给你?先前在帐中,你当外人的面灭自己人威风,你可知众将愤愤不平,要拿你治罪。” “是他出言不逊,有错在先!按军规以下犯上,就得责罚!” “妩夫人,别怪孟某说得难听,你不过是个妾,叫你声‘夫人’已经给足脸面。如今王爷晕迷不醒,军中动荡不安,你竟然还偷玉令,看来真是留不得你。妩夫人,请把玉令交出来,荣国兵马可不能落在一个女子手中。” 说着,孟青伸手。阿妩不自觉地扭身,怒目相视。 “这是王爷给我的,不是我偷的!交给你,你又能做什么?我知道你想借机除掉我,想把我送去周国,我不会让你如愿。” “妩夫人,孟某不想动粗。若你不给,自然会有别人问你拿,到时就不是我说了算了,你瞧瞧军营里死伤多少,有多少人把此罪怪在你头上,若你明白,就拿出来吧。” “我呸!”阿妩怒火上涌,气得脸红唇颤。“这些个孬种、懦夫!打不过别人就怪罪女人,怪不得周王能踩在荣国头上,不是他太强,而是你们太弱!” 她大声骂声,几乎整个平洲都能听见,旁边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气势汹汹朝她冲来,一个推搡,阿妩往后跌去,差点摔倒在地。 “别!”孟青拉住那人,以眼示意他退下。接着,他又走到阿妩身边,好言相劝。 “这里人多,你身子又不方便。交出玉令然后回周国,皆大欢喜,也不用受苦。”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回去,我走了,你也就痛快了?什么时候德高望重的孟先生也学会胁迫一个弱女子了?” 说着,阿妩极为轻蔑地勾起唇角。孟青不为所动,也没半丝愧色,挺身直言道: “我是为国为民,不是为你。” 他说得理所应当。阿妩是祸水,是会装柔弱的妖,是万万留不得的灾星。以前潘逸护着、荣灏宠着,他无从下手,而现在两人都离她而去,他不会放过这千截难缝的机会。 想着,孟青又上前一步,摊开手逼她叫出玉令。 众目之下,阿妩走投无路,唇咬得发白,终于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玉令,一把拍到他手里。 “多谢。”孟青莞尔,将其放入怀中,接着对身后侍将命道:“告诉军使,妩夫人会随他去周国,望周王遵守承诺,撤去兵马。” 话落,只听到一声长吁,众人皆大松口气。阿妩就这样被他们推了出去,她恨、她怨,一双秋眸盈盈,忍不住落下两滴泪珠儿。 “我要见荣灏。” 孟青淡然一笑,回道:“不行。王爷不能见客。” 阿妩微愣,顿时横眉竖目。 “这轮不到你定夺!”话音刚落,她转身往荣灏住处跑去,虽挺着大肚,可人却灵巧的像条鱼,唰的一下,从侍卫眼皮子底下溜走。 “抓住她!不能放她进去!” 孟青大喝,但还是晚了一步。荣灏住处离此不远,阿妩气喘吁吁地冲入院内,猛地把门推开。 “荣灏!”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一头扑倒在榻前,声泪俱下。 “荣灏,你醒醒!我要去了,你再怎么样也得看我一眼,不枉我陪你一场。” 她拉着荣灏的衣,埋首在他胸前,哭得伤心欲绝。孟青还没进门,就已听见撕心裂肺的哀泣。 “你们别都愣着,还不把她拉开!”孟青板下了脸,侍卫见状上前拽住阿妩的胳膊。 阿妩缠着荣灏的手臂不肯放,哭着闹着,凄声道:“你没良心!我怀了你的骨肉,你却不管不顾。若我要去,我定是带他一起走,到了阴曹地府,就到阎王爷面前告你一状。荣灏,你快醒醒!” 荣灏几乎要被她拉下榻,侍卫见之咬了牙,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松了右手,左手抓上;松了左手,右手拉紧,阿妩捏着最后一根救命草,哭得梨花带雨。 从没见她这般伤心,好似情难断恩难灭。孟青像是棒打鸳鸯,残忍得无人性,不过他知道阿妩,这定是她使得奸计,潘逸上过她的当、荣灏上过她的当,而他偏不着她的道。 “你们把她拉走,别伤到王爷!不用管她怀里骨肉,没了还能再生!” 孟青厉了脸色,就如恶鬼可怖,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厌恶一个女子。侍卫听令,下了重手。阿妩跌到在地,腹中一抽,痛得她蜷起身。 动静这般大,荣灏仍是死睡,阿妩看着他,心有不甘,趁侍卫走神,她一把抢过他腰间短剑,抵上咽喉跪在榻前。侍卫大怔,不敢轻易妄动,孟青也不禁愣住,惊恐地看着她手中利刃。 “我是不会走的,既然选了你,我就跟着你一辈子,做鬼也要缠你。” 话落,阿妩挥剑抹脖,银光闪过,迸出一丝鲜红。 毫无反应的荣灏突然抖擞,他睁开双眼,直直地弹起身,如梦呓般道:“怎么这般吵闹?没见本王正在下棋!” 话落,他转过头伸手摸去,触到了一张泪容,再往下摸,温热且带点黏稠的玩意沾上了他的指尖。荣灏不自觉地将指含入口中,腥咸的味道像是血。 “荣灏……” 阿妩嘤嘤抽泣,短剑无力掉落,脖上殷红湿了衣襟。荣灏愣愣地望着,闻到铜锈似地味道,他突然放声大叫。 “阿妩!阿妩在哪儿?!” 他伸手乱摸,显然看不见趴在榻边的妩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会有三更~~~绝不食言。   ☆、第56章 我是三更老二之56章 荣灏终于醒了,被阿妩从鬼门关哭闹着拖了回来。众人惊诧不已,孟青更是瞠目结舌,没想自己又输了一着。 阿妩下手故意留了几分力,只破了皮未伤筋脉,她委屈地埋首在荣灏怀里泣不成声,而她看着孟青的眼神却是妖媚至极。 她正在得意,此妖太厉害,他斗不过。孟青只好暂搁恩怨叫来御医,让他替荣灏把脉、再帮妩娘包扎。 荣灏恍惚,魂魄似乎留在九霄云外还没回窍。御医看了半晌直摇头,之后怯怯说道:“这王爷脉象似无大碍,可是他的眼……眼好像盲了。” 话落,众人又是一惊。荣灏盘腿坐着,两眼睁开却是分外无神。阿妩伸手在他眼前轻晃,眼皮有动可他却说:“看得模糊。” 也不知是老天爷故意捉弄,非取了他一门才甘心,本来是桩高兴事,转眼就笑不出来了。 荣灏波澜不惊,大概被砸了脑袋,比起以前人有些傻愣。听到阿妩轻泣,他反而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算大事,别的地方能用就行了。” 话落,他不正经地挑起剑眉,眼珠子一溜转向阿妩,笑起来时目光焕散,不比往常。 见此,阿妩不禁心酸,好端端的人连遭波折,她是如此、荣灏是如此、潘逸也是如此……或许她就是个不祥之人,扰得世间不太平。 在这个时候,阿妩不愿将受辱之事告知。没想荣灏突然问道:“刚才我正在和阎王爷下棋呢,好不容易能赢他一盘,就听到你在哭,还要带我的儿走,遇什么事了?” 阿妩看向孟青,直勾勾的眼神如刀似剑。孟青不由低头避开,拱手恭敬道:“回殿下,战事紧急,周王军使来见,说要与我们谈和。” “哦?条件呢?” “条件是……”孟青抬头看向阿妩,不甘地抿了下嘴,继续道:“周王要妩夫人回去。” 话落,房中鸦雀无声,过了良久,阿妩缓缓说道:“是孟先生帮了我,他看在我身怀六甲,便想法子替我脱身。” 说这话时,她似带着哭,孟青大怔,不由抬起头看向她,一脸惊诧。 荣灏一听顿时皱起眉头,猛拍下榻沿,不悦喝道:“放肆!这怎么行?哪怕要回去,也得等她生完再走!” “啪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阿妩愣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荣灏又道:“去,快把我刚才说的话告知军使,让他回去和周王商量。他要做外祖父了,应该高兴才是!” 果然,荣灏还是那个荣灏,没有半点长进,反而矮了半截。可怜的倒是阿妩,听到这番话,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孟青无奈,接了令后匆匆退下。阿妩斜眼瞟去,半眯的媚眼似笑非笑,似恨非恨。孟青瞥见,背脊发凉,随后低了头,脚步更疾。 御医还在房中替荣灏把脉验身,荣灏被他折腾得累了,嚷嚷着要睡。阿妩便把御医请走扶他躺下,之后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荣灏突然出声,道:“怎么,你觉得我在装不成?” 阿妩一惊马上缩回手去。 荣灏又道:“我说了,我能看见,只是模糊罢了,过些时日会好的。” 也不知是谁告诉他的,总之他想得简单。说着,他又伸手摸上她,沿着她的手背一直摸上她的脸,随后转到她的颈处抚起缠好的白纱。 “到底怎么了?用得着动刀见血?” “我不想回去,死在那处,还不如死在这里。” 话落,荣灏蹙起眉,紧张地把手移至她腹上。她的肚子动了,似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顶,正好触及他的手心。 荣灏舒了眉眼,不由轻笑道:“还好,我的儿没事。” 他像是不知道,见此阿妩也不由松了口气,然而不知为何,心中沉闷,似有只手掐得她喘不过气。 阿妩硬是甩到这丝不适,替他盖好锦衾哄着他说:“你刚醒,还是多歇息。” 荣灏睁着眼,像是有心事,过了会儿他又自言自语,说:“我想不起来了,我记得有件要紧事,可我想不起来。” 阿妩心肝一颤,不禁抖擞,她看向荣灏,想起了潘逸。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天……有人在和我说话,他说……”荣灏皱起眉,神色略微痛苦。阿妩的心被它吊到了嗓眼,不由劝道:“别去想了,多想伤神。” 荣灏听她的话,安静了片刻,突然他又想到什么,就说:“潘逸呢?他怎么没来?” 心中大石好不容易落下,又被这句话提上。正当阿妩想着如何应付,外面就有人说话。 “潘将军来了,王爷可醒着?” 荣灏听后一骨碌起身,似兴奋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铁甲钪锵,门风卷着一股铜锈味涌入。阿妩不由回眸,正巧撞上那双深如幽潭的墨瞳,他面无表情,挺胸昂首前来受死。阿妩心里一阵揪痛,可她恬淡的神色却与心不一。 “殿下。” 潘逸半跪在地,拱手相敬。荣灏摸索着想要起身,阿妩见状忙把他扶起坐稳。 荣灏坐在榻上半低下头,好似看着跪在那处的潘逸,一双无神空洞的眸子幽暗深邃,几乎能把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潘逸抬头看他,浓眉微蹙,这番情形就如那日,让他无力招架。 …… “殿下,我喜欢阿妩,若是胜了此仗,求殿下把她给我。” 他跪在他脚下乞求。荣灏两手负于身后,低头冷眼。他抿紧唇,脸上每处僵硬如铁,隐忍怒意。 轰轰巨响盖过潘逸微弱鼻息,近在咫尺的险境他视而不见,他一心在等荣灏回答,期盼他点头说好。 “潘逸,你跟了我多久?” “回殿下,十年。” “十年情谊和一个女子,孰轻孰重?” 潘逸答不上来,他低头默声,可心中又有一丝不甘,想着,他又重重磕首,坚决强硬地回他。 “我喜欢阿妩,望殿下成全。” 他冥顽不灵,死咬着那条鱼不肯放。荣灏冷目而视,眉间怒意越来越浓。 又是一阵死寂,面对荣灏阴冷之色,潘逸反而坦然,若说死,他已经死过一次,也是因为这番险境才让他彻底明白,人生苦短。 没想,荣灏问他:“你和她有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声音微颤,沉得千斤压上他的心头。潘逸默声,不是不敢答,而是不想说。这是他与小鱼间的事,只属于他们的喜怒哀乐。 听不到他声音,荣灏终于怒不可遏,他咆哮着一脚蹬上他的肩,将他踢倒在地。 “潘逸,我信你,你怎么对得起我?!” 话落,又是一拳,看来瘦细的腕没想有这么大的力气。 潘逸依然不答,心甘情愿受下他的盛怒。 那天,荣灏似着了疯魔,毁了平时的威严,如市井地痞对着潘逸拳打脚踢。潘逸没还手,咬牙忍痛,想待他撒完气,就会将阿妩给他,到时他们一家三口团聚,齐乐融融。 想着,潘逸竟然笑出了声。一个怒一个喜,两人好像不是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然而世事难料,荣灏打得累了,气撒完了,却说:“潘逸,我饶你不死,你现在就给我滚,免得我后悔。” 潘逸微愣,木讷地拭去唇角血丝,怔目相望。为什么会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应该答应他才是! “殿下,求……” “住口!” 荣灏大声吼叫,连嗓子都叫哑了。 “你给我滚!再不滚我便杀了你!” 话落,他抽出潘逸腰间佩剑,抵上他的喉。银光刺目,潘逸几乎睁不开眼,他费力地抬起头,半眯着眸看着荣灏,执着且倔强。 然而就在这么一刹那,荣灏眼中竟是杀意,他的手在抖,架在潘逸脖上的利刃也在抖,一丝甜腥悄然弥漫,不知何时剑锋割破了他的颈。 “我要杀了你!”荣灏喃喃,如凶神恶煞。 潘逸终于怕了,他最不想的就是死,死了他见不着妻儿,死了小鱼便是别人的了。 想着,他紧盯着荣灏的手势,见他腕用力,他突然起身猛的一推。荣灏下脚无力,整个人往后仰去,他来不及伸手去拉,眼睁睁地见他摔倒在地。轰的一声,一块碎石飞来,砸了个正着。 血静静漫延,潘逸如泥雕木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蹲身想去扶,然而伸出手又立马站起。他左右四顾,旁边无人。他犹豫不决,几番伸手。 或许他死了,一切都会好办。 那时,他便是这般想,随后神差鬼使离了那处,让老天爷来定荣灏生死。 看来老天爷眷顾他,如今荣灏就生龙活虎地坐那处,阴冷地望着他。潘逸暗暗地吸了口气甘愿受罚。然而在此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小鱼一眼,朝她莞尔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哟~~   ☆、第57章 我是三更成熊猫的第57章 生死之间,潘逸从容,他的浅笑意味深长,叫小鱼于心不忍。小鱼垂眸掩住悲色,缓神之后又朝荣灏看去。荣灏坐在那处,睁着空洞的眸,呆若木鸡。 他在想什么小鱼猜不透,她脑子里只有潘逸说过的话:“若王爷醒了,我定九死一生。” 该怎么救?如今她都自身难保,如何救潘逸?其实所有的法子都试了不是吗?可惜潘逸太拗,一直没明白她的苦心。 真蠢、真笨! “你过来些,本王看不见你。” 荣灏突然招了招手,凤眸眯起,脖子伸得老长。 潘逸木讷地看着,只觉得苍白细指似招魂幡正勾他过去。潘逸顺了他的意,低头往前挪了几寸。荣灏伸出右手,颤巍巍地摸来。潘逸见之不由睁大双眸,指尖到了他眼前,他不自觉地往后退,然转念一想,又把头伸了过去。 荣灏摸到他的额头,“啪啪”轻拍。 “你这小子,本王出事也不知道在旁边候着,白疼你了!” 最后一掌荣灏拍得特别重,玩笑似的话扰得别人心难安。他没发怒,反而笑得异常高兴。 这有些出忽意料,本以为难逃一死,没想他竟然连怒气都没有。潘逸抬头,四目相交刹那,荣灏眼中似闪过一道阴冷精光,稍纵即逝。 “你可知这几天我过得苦?” 潘逸做贼心虚,听他问这番话,只觉得另有含义。可是当他仔细看去,总觉得异样,之后不禁脱口问道: “殿下,您的眼……” 荣灏抬手揉起眼角,再眯会儿眼,摆了摆手,道: “没事,看得模糊罢了,过几天会好。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孟青了,看样子你们还得多担待些。” 话落,他“咝”地倒抽口气,手扶额穴蹙起眉头。 “奇了怪了,我总是头疼,总觉得有桩事忘了。真是奇怪!” 荣灏反复喃喃,潘逸一听这才明白,猜想莫非是因伤到头,所以他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了。这算幸还是不幸?! “潘将军,王爷刚醒,身子还弱,您改天再来探望吧。”小鱼说道,彬彬有礼却是拒人千里。话落,她扶上荣灏,伺候他躺下。 潘逸看着恍若隔世,当初说:“若活着便是来世。”,原来前世已灭,情债已还,此时此刻,他看到的是来生,可心为何还会痛呢? 潘逸摇晃起身,收住眉间悲色,拱手告退,而她只留个冷漠侧影,心意全用在荣灏身上。 他的小鱼走了,她的喜怒哀乐不再为了他,然他的几缕魂还留在奈何桥上,等着她、守着她、盼着她。 潘逸落寞而去,临走之时留了满地心碎,无力去拾。这次,他们的缘分真的断了,他清楚,阿妩也明白。所以他走,她没回头,就当没有这么个人。 终于,屋中无闲人,躺了大半月的荣灏蠢蠢欲动,伸手又摸上她,指尖轻抚起她的眉眼鼻口。 “眼看不见,心倒亮堂了。原来你的手这么细、眉毛这般浓、还有这里……好像也大了些。” 摸着摸着,他的手便不规矩了。阿妩拍开,他又伸来,死缠着不肯放。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赶路定是辛苦吧?”他柔声问,没等阿妩回话,他又道:“你是为我而来吗?” 阿妩不假思索回他:“当然为你。” 荣灏一听笑逐颜开,抓牢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两口。 “往后我若看不见,你就做我的眼,陪我一辈子。” 说着,荣灏伸出小指,硬是要和她拉钩。阿妩垂眸沉思,随后勾上他的小手,道:“你的眼睛会好,只要你好好歇息。” 话落,阿妩嫣然一笑,俯身亲了下他的唇。荣灏触到两片柔香,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一个侧身拉她上榻。 戏里戏外不知真假,阿妩想或许自己是有些喜欢他的,要不然他伤了,眼睛看不见了,她怎么会难过。但荣灏要亲近时,她不自觉地抵触,半羞半娇地扭身,只不过想躲开。可惜她躲不了,自落到荣国,她便与他缠上了,甩不了、扯不断,费了大劲最后还是落到他手里。 细想,阿妩不甘心,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只要闭上眼,她便能看到潘逸。当初他好心为她买马甲套上、然后又给她银子让她走。世间男子无一像他这般纯净无邪,而她却把他毁了。 阿妩难过愧疚,明知无望却还陷入其中,她抱紧荣灏,悄悄抿住泪,把他当作他来依靠。荣灏收紧双臂,在她耳畔低声轻吟。 “有我就有你,没人会动你半根汗毛。” 他许诺,阿妩欣然接受,转了心意,从悲到喜。 ****** 荣灏为了妩娘赶走军使,军中一片哗然,自古红颜多祸水,荣国离亡不远。士气跌落,军心不齐,孟青为此煞费苦心。他将阿妩偷玉令之事告诉荣灏,□□灏却说:“大概是我给的吧,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事就给她了。” 听了这话,孟青也只好默声。阿妩知道他心狠起来十分厉害,所以对于飞火流星只字不提,全当存条后路。 没过多久,朝中终于派军前来助阵,着实让人振奋一把。□□灏万万没想到,他的好父王竟然把宋玉峥派来,这小舅子是什么货色,他自然清楚。军事谋略不懂,花天酒地倒是在行。更让人头疼的是,当初这小舅子对他的小妩动手动脚,留他在此岂不尴尬。 那日,宋玉峥率兵,威风凛凛到了平洲。他似乎不知战事,以为只是小儿过家家,把军带到就行,接着就等着洗风宴,没想只端上两个干馍,一碗稀拉的肉汤。 “玉峥,平洲战事如火,免不了要亏待你,你就将就着吃点。” 荣灏很客气,话落,他也颤巍巍地拿馍泡汤,摸黑着往嘴里塞。宋玉峥皱眉,一脸嫌弃,看着手边这两样东西,碰都没碰。 早先,宋玉峥就听到荣灏负伤,性命垂危的消息。此次一行,是家姐硬到国君那处讨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去看姐夫,好照顾得当。 荣灏心眼小,为了个舞娘派人把他打了顿。宋玉峥心眼更小,惦记着这顿打一直到现在。如今战事乱,荣灏眼睛又瞎,这岂不是报复的好机会? 反正他身负玉令,有恃无恐。 也不知怎么的,自宋玉峥来之时,周王的兵马不再嚣张。平洲终于能喘口气。宋玉峥就凭御史身份,东打听西打听,然后拉来玉暄问个明白。 玉暄很不喜欢他,因这他头天来就把他当作女的,只差没拉进屋内调戏一番。本是想躲开这个瘟神,谁料宋玉峥竟开口要他当侍卫,更没想到荣灏答应了,他便落到了这番境地。 宋玉峥打听到了阿妩,也打听到荣灏为她与周国翻脸之事。如今人人都知阿妩是周王之女,而荣灏把她藏着掖着,岂不是欺君之罪?! 宋玉峥肚子里的盘算打得吡啪响,心想若是奏荣灏一本,他定吃不了兜着走,连夜他便写了密信让人送去。到了第二日,他假装无事地去探望姐夫。 阿妩正好在房内给荣灏喂药,听到外面有声,她不由转头看去,没想就看到一张极为讨厌的脸。 宋玉峥见到她微怔,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溜了圈,然后落到她的腹上。阿妩就觉得吞了吃苍蝇,恶心得想吐。荣灏似乎察觉异样,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小心轻拍。 “姐夫,今天可好些?” 宋玉峥款步走来,倒有几分名仕风流,可是一见可人儿,眼神就变得猥琐不堪。 荣灏淡淡回了句:“还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家姐特意让我多多照顾你。” 也不只是否有意,宋玉峥在阿妩在时总会提到他“家姐”。再怎么宠,阿妩都比不上王妃,她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吵也不闹,更不会缠着荣灏将家里的病婆子休掉,而荣灏也有意在她面前少提,似乎是怕她吃醋生气。 然而没过多久,前方突然来报,说是周王兵马偷袭,来势十分汹涌。宋玉峥一听,脸吓得刷白。荣灏却异常淡定,对来人说道:“莫慌!宋御史在此,定能化险为夷!”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宋玉峥推入沙场,宋玉峥怎么抵得住蛮夷之力,几个回合下来,便落荒而逃。 御史杀敌不力,同是大罪。他狼狈倒地,荣灏便将那封密信扔在地上。 “小舅子,我们来谈谈欺君之事,如何?” 宋玉峥派下阵,只得磕头认错,听从荣灏安排。荣灏调兵遣将终于抵住了一波兵马,但没想到还没喘够气又来了一簇,平洲兵力渐渐削弱,抵不住这狂风骤雨。 荣灏把周王惹恼了,平洲岌岌可危,几封急信连夜送至朝都,可就是无兵派来。 这可如何是好?!荣灏茶不思、饭不想,拄着手杖来回踱步。 阿妩问他:“你可信我?” “什么?” “你若信我,我就帮你请兵。”   ☆、第58章 我是感冒发烧的第58章 听她这句话,荣灏颇为意外,没想她还有这番本事,难不成还能搬来天兵天降?荣灏凝了神色,半歪着头像是思忖。阿妩不动声色,待他眉头微拧,她才缓缓而道: “我小时候,父王与达喀族有盟约,我不知他会不会帮我们,不过可以冒险一试。” “可如今这些部族都在周王掌控下,岂能轻易相信?” 阿妩听后摇了摇头,道:“周王兵强马壮,可汗身不由已。如今荣国两国交战,除了死忠之士,还有些也想脱了周王淫威。别的我不知,达喀族暗中定是不满周国,当年可汗与父王交情颇深,他们还出兵助阵,可惜……” 说到此处,阿妩没了声音。荣灏两眼空洞地对着她所站之处,伸手摸索上她的面颊,细细抚了圈不见有泪。 “丹兰是什么模样?”他突然问起,眼中生辉,似有憧憬。 阿妩不禁一愣,没想他会问出这话。之后,她抿嘴浅笑,道:“是个好地方,君主圣明,百姓安居乐业,每至夏至,父王会大开宫门,与民同乐。随后奉上葡萄美酒,结下一年好愿。” 话落,阿妩眼睫微颤,荣灏摸到她紊乱鼻息,不由张臂拢她入怀。 “若不是变故,我还不知有这么处地方,也不知有你。或许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你父王把你托给了我。” “是啊……这是天意……” 阿妩喃喃,她想定是上天有意,给她机会报这国仇家恨,她千万不可错过! “我会让玉暄去找达喀可汗,能不能胜就在此一举。” 最终荣灏答应了,其实他也没迂回余地,只得冒险一试。当日阿妩就给玉暄备马,让他带上荣国与丹兰信物去西南找达喀族。 前途莫测艰险,毕竟人心会变,这么多年过去,没人知道达喀可汗是何想法。阿妩只得叮嘱玉暄小心再小心,如有任何不妙,定要及早脱身,别再回来。 玉暄听完阿姐叮嘱,顿时难过起来。与其说是让他搬救兵,还不如说是让他逃走。平洲撑不住了,阿姐定是清楚,所以才出此下策,想保住他的命。 “阿姐放心,我一定会找人回来!” 多说无易,话落,玉暄便跃上马背卷尘离去。阿妩一路目送,看他离了平洲城,闭眸深吸了口气。随后她转身上了城楼,找到孟青问:“你带来多少飞火流星?” 孟青疑惑,思忖片刻,回她:“五部。” “我知道哪处有误,你速速带我去!” 话落,孟青眼睛一亮,接着便将阿妩带入器库。五部飞火流星,只有两台可勉强用用,而两台也因耗损几乎撑不住了。 阿妩命工匠把飞火流星底座拆下,盯着上面精细繁复部件思量了半晌,孟青不知她在搞什么鬼,只见她利索地拆了几件薄片,再按到别处,接着她便胸有成竹道: “好了!你命人将余下的全都搬来!这般一改,定是能用!” 孟青半信半疑,便命人先搬去一台用,果然正如阿妩所言,飞火流星威力大增,不但能射百丈,且灵活机动、爆发极为猛烈,一下子就拖住了周国兵马脚步。 荣灏听后大悦,大赞制敌指日可待,然而正当高兴,突然有人来报说:“潘将军不见了。” 阿妩最后一次见到潘逸,是在三天前。那日,他向荣灏禀明军情,进门时面色疲惫,两眼通红。他说,平洲兵马不足,无法调拨,又说,军粮不够,将士们吃不饱。荣灏看不着他狼狈憔悴的模样,但是阿妩能看见,哪怕与他不熟识,见到这副几天未睡的样子都会心疼,更何况是她。 她站在帘后,看得影影绰绰,他们说话细细碎碎,她只听到最后一句。 “不多说了,我去了。” 话落,潘逸风风火火离了此处,只留她挺拔冷漠的背影。 他上了沙场,身先士卒。战了三天三夜,最终却没了音讯。阿妩不信他会死,死都不信! 击退了周王一波兵马,荣灏派人去找。平洲城外尸首如山,连沙都是红的。将军铠甲与小卒差不多,断肢残躯一地,认不出谁是谁。尸中有好友,铁血男儿也不禁落了泪,拖不了尸,他们便挑捡信物,好带回家乡,魂归故里。 阿妩混在了里头,掩在夜色之中,翻寻着潘逸。扒开一个,不是;扒开一个,又不是;再扒开一个,肠子混着黑血流出,她不禁捂嘴干呕起来。 费劲半晌,一无所获,她如深陷地府,踩在尸堆里没有尽头。阿妩找不到他,看了几十具、上百具,仍没有他。哪怕是断臂,她也认得,只可惜连处像他的都没。 阿妩哭了,含着泪轻声呜咽,她已经不再奢望与他白头,只求他能好好活着,没想老天连这都不答应。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阿妩咬了牙,趴在地上扒翻,总觉得下一个人一定会是他。 忽然,尸堆里传来呻、吟之声,阿妩顿时吓了一跳,随后屏气凝神,寻声找去。有人没死,正极为虚弱地喘息,月光之下脸白如霜,犹如纸糊的面具。 他在叫唤,微弱的声音遇风就散。阿妩于心不忍,忍不住走上前去。他半侧身子已经没了,定是活不了多久。生死之间,众生无异,阿妩蹲身抚上他的额给予最后的宽慰。 弥留之际,那人恍恍惚惚,费劲抬起右手,含糊道:“将军……将军负伤……那里……” 阿妩的眼睛被他手中之物吸过去了,她连忙抓过,借着月光细细分辨,这是潘逸的令牌,没错!是潘逸的令牌! 阿妩喜不自胜,连忙握住他的手问:“在哪儿?潘将军在哪儿!?” 他费力睁眼,虚弱地指了个方向,手还未落地,便断了最后一口气,人就像散了般,软软地瘫着。 阿妩翕上了他的双目,随后揣紧了令牌往他指的方向跑去,然而那人死时神志不清,也不知是否那处,寻了一遍仍未有潘逸身影。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阿妩不能再呆了,心头希翼正慢慢消逝。 城门离得很远,人大多散去,阿妩抹了泪往回走,不小心踩到凝血,一个踉跄跌迎面倒地。好在她两手撑住,没有伤到腹里的儿,或许累了一夜,小家伙不乐意了,在肚子里闹腾起来。 阿妩抚上,轻声哄道:“爹爹不见了,娘在找呢。你乖些,好不好?” 说着,一股酸涩涌上,本不想哭,可仍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小家伙不闹了,阿妩抹了手上污浊站起了身,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若有似无。 或许又是个将死之人,阿妩不禁犹豫,思量会儿,抱了一丝希望寻声过去。尸体如山,也不知是哪里发出的声,看了圈,再摸了摸,没有活人,兴许是刚才听错。 阿妩放弃了,转身回去,无意间低头,就见尸堆下有只手在动。阿妩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牵了过去,再仔细看,这堆尸像是被人故意摆成这般。 阿妩心头一紧,连忙跪推开几具尸体,将底下压着的人扒出来。 是他!果真是他!阿妩找到潘逸,一时间泪流满面。 “小鱼……小鱼……” 潘逸含糊不清地念着她的名,小鱼忍住泪,拿出羊皮囊子往他嘴里灌了点水。潘逸全都咳出,鲜红鲜红的。 小鱼怕了,忙掏出巾帕拭出他嘴角血污,捧住他的脸,哭着乞求:“别死,千万别死……你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娶妻生子,享天伦之福,明白吗?” 潘逸睁开眼,目光焕散迷离,他盯着她,却像看不见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唤她的名。 “小鱼……小鱼……我带你回去,我会娶你……小鱼,别跟他走……好不好?” 小鱼含泪不答,她拔长脖子左右看去,寻尸的兵卒都在往回走。 “小鱼,我喜欢你……打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明天我再陪你去树上看日落……好不好?” 小鱼重重点头,一滴滴热泪淋在他的脸上。她低头吻上他的额处,喃喃说道:“好,好,你别说话,什么都好。” 话落,她抬头大叫:“这儿!在这儿!” 那些人没有听见,紧接着她又挥起双臂,他们仍没看见。阿妩两手括在嘴边嚎起狼嚎,一声接一声凄厉不已,随后,她撕了尸上的衣布,拿火折子点上,使劲挥起。 终于,那些人看见了。 他们交头接耳,之后纷纷跑了过来,找到了昏迷在血泊中的潘逸,然而刚才报信的人却没有踪影。众人诧异,想了一会儿以为定是神灵显灵,暗中帮他们一把。有神相助,这场战还会输吗? 阿妩躲在尸堆中,看他们七手八脚将潘逸抬走终于安下心。之后,她趁这些人不注意,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混入了城中。候在门后的人是孟青,他先是见到人抬进来,后是看见阿妩,随即施上眼色,让她往旁边躲。 阿妩进了事先安排的茅屋,利落地将身上盔甲卸了干净,换上平时穿的衣。这时,孟青走了过来,俯身收拾了她扔在地上的衣物。 “好了,快回去吧,天马上就亮了。” 他不同往日,说话颜色柔了几分。阿妩向他一谢再谢,趁着夜色低头疾步。然而这出,正巧被无意中巡视到此的宋玉峥撞见,他大为惊讶,心想她怎么在这儿?紧接着,他连忙躲藏至小巷窥视,没多久就见孟青走了出来。 半夜三更,一前一后,宋玉峥的眼珠子滴溜转了好几圈。 莫非他们二人有不可告人之事?   ☆、第59章 我是很精彩的第59章 潘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月下清池,小鱼坐在那处,她脱了鞋袜,把腿探入池中,雪白的小足如两截玉藕。他看得愣了,立在旁边入了定。小鱼回眸嫣然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两脚虚浮仍人是在飘,他把手中银簪送给她,她腼腆地侧头,让他戴上。她靠得如此近,秀丽的眉眼、娇嫩唇瓣,伸手可得。他情不自禁靠近,轻触上绸般青丝,然而手中的梅花簪不听话,一不小心从指尖滑落,他弯腰去捡,再抬头时,人已无踪。 “小鱼……小鱼……” 他轻唤,四处寻觅。突然冒出很多人,每个都像却又都不是。她们缠着他,拉着他,他费用拨开,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嗓子都喊哑了。 “你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娶子生子,享天伦之福,明白吗?” 是她的声音,而人不在这儿。潘逸寻声过去,落入一片无尽白茫,他惊恐地睁开双眼,原来这是个梦。 “潘将军醒了!醒了!” “潘将军,您可是俺们滴大英雄!” …… 一阵嘈杂,潘逸彻底醒神,他口干得发不出话,挣扎几下勉强撑起了身。小卒见此忙把水端来,他接过咕噜噜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又要了一碗一口饮尽。 两碗水下肚,胸处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胸前带血伤疤狰狞突兀。他想起来了,混战之中,他提枪杀敌,遇到一蛮汉砍裂了他的银铠,他负伤与之搏杀,最终取了那人首级,而那人正是敌军主将。但他自己也伤重力尽,倒在了沙场上。 潘逸不由觉得自己命大,竟然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他问是谁救了他?小卒面面相觑,回:“是个小蛋兵。” 隐约潘逸想起什么,他记得天很黑,有人过来给他喂水,叫他别死。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到了他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小鱼。 潘逸似乎又回到梦里,然而心底一阵刺痛再次把他拉了回来。从前种种譬如前世,以后种种就是来生。小鱼留在前世,怎会与他仍有瓜葛。 潘逸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这般莫名,别人都摸不着头脑,以为他伤了脑,不由劝他多歇息。 潘逸摇头,缠紧裹伤的纱布,披上战袍重回沙场,旁人拉都拉不住。 他不惜命,老天也没收他,反而成就他英勇无畏之名,震慑了敌兵敌将。周王啃不下平洲这块风水宝地,气急败坏,亲自上阵挥麾,誓要赶尽杀绝。 阿妩收到消息,不由替他担心。她冒了大风险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而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说潘将军入了魔,累了习地而睡、饿了就嚼几口馕饼,也不管旁边是人还是尸。他除了杀人还是杀人,练出了一身戾气。 阿妩说:“虽然潘将军英勇,不过他不眠不休早晚出事,荣国折去一员大将,岂不可惜?你何不把他拉回来?” 她旁敲侧击,窥探荣灏反应。荣灏拧着眉,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回道:“他就是这般倔脾气,你以为我没做过?他根本就不听,而且如今正是缺兵缺将的时候,他回来我也不知谁能顶上,就盼着玉暄请兵。” 既然他说出这番话,阿妩也就不便吱声。暗地里,她打量起荣灏神色,他说每句话都像发自肺腑,眸子里也闪出担忧之色。 真不知他是真忘还是假忘。若哪天他突然想起,亦或者他原本就知道,潘逸定是凶多吉少。阿妩暗叹,她用她的法子护着潘逸,可他却一点儿都不明白,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做好,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达喀可汗身上。 然而过了十天半月,玉暄还没回来。毕竟请兵不是见容易事,阿妩也没十足的把握,而且当初她叮嘱过玉暄,若是有了危险,别再回来。但是仔细想想,按他性子不管好或不好,他定会回来,除非他死了。 这越想越是心焦。隔三岔五,阿妩会去城上眺目远望,然黄沙如海,一眼望去无风无浪。 “妩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刺了过来。阿妩暗地一惊,将这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想是他,不禁厌恶。 “宋御史,失敬。” 阿妩转身福礼,抬眸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宋玉峥吃了这么多苦头了,难道还是没学乖?听说他在都城里可是圣名远播,怎么到了这处又打回原型了呢? “妩娘子多礼,宋某惭愧。” 宋玉峥回礼,分寸得当。 “妩娘子你身子不便,为何不在房中歇息?” 说这话时,他一本正经,看来已经改邪归正。阿妩稍稍顺了气,可想到那日他在林中做得龌龊事,她便不想与他多聊,施了礼作势告退。 “妩娘,你先别走啊,你还没回宋某话呢,到此难不成是来见孟青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阿妩不由一愣,她转身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珠一扫,勾起唇角。 “宋御史,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会折福的。” 话落,她半起眯,顿时妖媚起来。 宋玉峥冷笑,回道:“我还以为妩娘子是贞洁烈女,没想私底下也是这种货色,当初摆谱可摆得真好。你说我去告诉姐夫,会如何呢?” 原来他在恨那日之事,不但肉没吃着,还丢尽了脸。想着,连阿妩都觉得好笑。 她嫣然一笑,道:“宋御史要去告状,我不拦你。只是说胡话也不怕咬着舌头。” “我说胡话?”宋玉峥指着自己的鼻信子反问。“那天夜里不知谁从房里出来,也不知后面跟着谁,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能干出什么好勾当?” 阿妩一听顿时明了,没想那晚她千算万算竟然被这人撞见,真是失策! 显然,宋玉峥得意异常,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么个机会,可得好好捞点油水才行。可是候了半晌,没见阿妩有半丝惊慌,他不由纳闷。 “妩娘子是吓傻了,还是作贼心虚,怎么不说话了?” 阿妩挑起眉,不冷不热地回道:“莫须有的事我能说什么。宋御史,我身子不方便,不能陪您多聊,告辞。” 她话落转身,走得利落。宋玉峥反是暴跳如雷,道:“别以为你不认就行了,我可打听得清清楚楚,到时到姐夫面前告你一状,看你还嚣张!” 阿妩厉了脸色,停下脚步。转过身后,她又换了张明媚笑靥,道:“随宋御史喜欢。” 语毕,她径直离去,将气歪鼻子的宋玉峥扔在一旁。 此事非同小可,但阿妩也没急着去找孟青,反而与荣灏在房里呆了半天。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宋玉峥就来了。见到阿妩,他先是一笑,之后便向荣灏请安,明中摆出乖顺模样,暗地里却是对阿妩威胁之色。 阿妩退居帘后,留他二人独处,而宋玉峥一口一个孟青,分明说给她听。不过阿妩量他没这个胆,是真要告状早就说了,何必过来威胁她一番,思前想后,他就是要捞好处,真是胆肥脑瘦! 不出她所料,那日宋玉峥装模作样地来了之后便回去了。荣灏似乎也没从他话中嗅到别它,木知木觉。如今他眼睛不好使,看出去一片模糊,见人也见不到模样,只知道有团东西在那处。他还经常笑话阿妩,说:“你就是个球,圆不溜秋的。” 阿妩也不知这圆不溜秋的身子怎会讨人喜欢,想来也觉得奇怪。次日她又上了城头,而宋玉峥就像闻到味的狗跟了过来。他不怀好意笑着道:“妩娘子怎么又来了?莫非是想谁了?” 阿妩侧首,媚态万千,回他:“这几日天干物燥,还是此处凉快些。” 宋玉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马上接口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凉快着呢。” 阿妩暗暗冷笑,随后指着不远处的箭楼说:“宋御史指得可是那处?” 宋玉峥可明白着,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那好,今晚我去试试,有多凉快。” 话落,她便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笑,卷起袖香款款离去。 当夜,月淡星稀,三更之后南门人烟稀少,如今战事如火如荼,马兵不够用,大多抽调到了前方镇守,故到了晚上,这处更是见不着多少人,趁此,宋玉峥偷偷摸摸地来到箭楼,没想他要的人已经来了。 阿妩坐在栏处,一身的浓紫如这夜色,一双秋眸恰似星子,一见到他便熠熠生辉。 她就是沉淀了千年媚惑的妖,一眼就把他吸住了。宋玉峥闻到了那股醉人的香心猿意马。他疾步上前,迫不及待抱她入怀,狠狠亲了几口。 “美人,你可想死我了……你可知道,自见了你之后我神魂颠倒,眼中再也入不了别它,不容易,这真不容易!” 说着,他便宽衣解带,急急地欲行夫妻之礼。 阿妩蹙眉,娇嗔道:“先别急啊,你也真事,如今我都这副模样,你还猴急成这般。” “你就不懂这风月之妙了,妇人腹中有物,*起来可是爽利得很。” 说着,他便去解裤带。阿妩突然伸手按住,朝他娇媚一笑。 “你可得答应我,别在王爷面前乱说话。” 宋玉峥眼珠子一转溜,说:“那这就得看你了。” 话落,他伸手解她的衣,阿妩灵巧转身,如条狡猾的鱼溜到栏边。 “你呀你呀……”宋玉峥指着她笑,随后虎扑过去,突然阿妩沉下脸,侧身闪过。宋玉峥扑在栏上,只听咯嗒一声,栏干蓦然断裂,他还来不及叫就掉了下去。 “哎哟!” 箭楼下传出宋玉峥惨叫,阿妩立在断栏边冷眼俯视。他摔断了腿,躺在那处动弹不得,见到阿妩身影,他不由指着她大骂。 “你这妖妇!妖妇!” 摔得痛了,骂出来的声也是无力。阿妩冷笑,转身离去,就在她走的刹那,一人从暗中出来,慢慢踱到宋玉峥身边。 宋玉峥没看清来人,只痛得大叫:“快去找人帮忙,快……” “宋御史,要找谁过来?” 听到这温柔轻声,宋玉峥顿时没了声音,他瞪大双眼,而那人背光而立,那张脸死活看不清。 完了!完了!宋玉峥惊恐,不由张口欲叫。那人伸手利落地拧下他的头,只听咯嗒一声,宋玉峥双目焕散,顿时断了气。 孟青替尸首齐了衣装,拍干净双手离了此处。然而出了箭楼,她却没走,故意候在这处。 “辛苦孟先生了。” 她嫣然一笑,而孟青却是极为冷漠。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们无任何干系。” 话落,他便要走。阿妩对着其背影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孟先生好,毕竟我们清白得很,可不能让人说了去。” 孟青冷哼,径直离去。待他走远,阿妩裹紧斗蓬,小心翼翼沿梯而下。走了几阶,突然一人上来,她一惊,不由后退。那人抬头见到是她,蓦然瞪大了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在改东东……各位可懂   ☆、第60章 我是忠犬不走的60章 兴许是天有意,此时,云遮的月悄悄探头,月华倾洒,如水落下。他墨瞳炯炯,掬了那片银光,璀璨生辉。 阿妩收住了惊,转眼又多了一丝惧。宋玉峥的尸体还在那处躺关,或许他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月光阴冷,她觉得寒意森森,潘逸不能看到这样的她,只要记得善良无邪的小鱼。 潘逸愣在那处,无从开口。阿妩低下几分头,不知该留还是该走。最后她走了,与之擦肩而过,全当没发生。 潘逸也开了口,他问:“这么晚了,妩夫人在此处干嘛?” 语气淡淡,并无责问之意,听来更像关心。 阿妩留步,低声回道:“玉暄没回来,我睡不着。想到这里看看,就不定他就回来了。” 她有些心虚,也有负疚。 潘逸信以为真,玉暄搬救兵去了,这也走了大半个月,的确久了些。 “再等等,他会回来。” 他在安慰,阿妩却不答,她仍是心慌,怕他会上去一探究竟。若多说了话岂不是欲盖弥彰? 想着,阿妩深吸口气,一切交老天定夺。她故作镇定拾级而下,然一不留神脚底打滑,整个人后倒去。 “小心!” 千钧一发,潘逸从后托住她,以身为垫护她周全。阿妩“哎呀”一声,掌边被粗糙的石磨破了皮,顿时出了血。 潘逸见之心被悬了起来,他小心将她扶稳,然后拉过她的手看了又看。 “疼吗?”他蹙起浓眉,轻拍去黏在她手心上的沙,再对着伤处使劲地吹。 四目交错,光阴逆流。他这番手足无措,就像当年青涩少年时。阿妩看着她,不由抿起嘴。她沉默不语,似乎不想打破这难得的温情,然而缓神之后,她又极为冷漠地把手抽去。 潘逸一愣,随即失落。她似寒风,吹到他身边又转而行远。潘逸自嘲地笑了起来,拱手赔了不是,然后绝了余情,转身上阶。可是隐约有些不舍,他不自觉地转回去,无意间一瞥,又让他摇摆不定。 他看到小鱼突然弯□子,这副样子像在捧腹,也不知里不舒服。 他不由紧张起来,三步并一步地跳过去,扶住她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把他吓着了。”她摆手敷衍,可面上不像嘴里说得那般轻松。潘逸干脆让她坐下,只见她喘着粗气,额上沁出汗。 “早不折腾,晚不折腾,偏偏在这时候乱踢。”她咕哝着,生气却又不舍责骂。 他的儿在里面,已经能动了。他欣喜,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上。 “他在动?让我瞧瞧!” 潘逸兴奋,说话不由提声。看他聚精会神地仔细摸索,阿妩竟没法儿将他推开。 小娃在肚子初动时,阿妩就在想他知道后会是什么样,她一个人耐着寂冷,对小娃儿说:“爹爹不在,他在一定乐疯了。” 果真与她想得一样,潘逸憨笑,高兴得追着他跑,然后又趴在她腹上细听动静,再抬头时竟然像含了泪。 “我的儿……我的……” 他低声喃喃,不舍地抽了手。随后他侧首看着她,眼中悲色难掩。 千言万语都道不尽这般绝望伤心,他似被她所弃的犬,睁着水汪汪的眼,可怜地向她摇尾,他不敢靠近、不敢出声,只是默默相望。 这怎么像千军难挡的将军呢?阿妩轻笑,笑中隐约含泪。他有了反应,立马竖了耳朵,尾摇得更欢。 可是,他的小鱼没想收留他,她只是在笑他太傻,接着转过头不再搭理。希望消逝,他垂了耳,低头默声,心里呜呜哽咽。 当初说得毅然决然,什么前世、今生,除非锉骨扬灰,魂飞魄散,否则逃不出这段缘。 他明白,小鱼也明白,只是小鱼能忍得了痛,但他不行。 死寂过后,小鱼起身,见她要走,他说:“我灭了敌军三将,击退兵马十万。我会拿他的首级送你。” 言下之意,是她错看他了。他不像荣灏轻而易举掌兵握权,但他也不像她说得弱不可击。 小鱼听后停住了脚步,转过头莞尔而笑,之后又沉了脸色,冷酷且无情。 “这不是你要做的事,哪怕你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他的头我自已来就行,我只要你活着过你自己的日子。” 她似生了副铁石心肠,对别人的话漠不关心。她说要他好好活着,可从来没提及自己。孰不知深陷淤泥的人恰恰是她自己。 他不由问她:“那你呢?你有想过你将来会如何吗?” 小鱼轻笑,随而转身望向天上明月,随性道:“善恶终有报,是恶是善,我自由天定,是好是坏我都受得住。” 说罢,她回眸浅笑,轻风扬起她颊边一缕青丝。万千娇柔的女子比男儿洒脱。在这一刹那,她的影与那夜的人重叠。 “你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娶子生子,享天伦之福,明白吗?” 脑中灵光乍现,依稀残影呼之欲出。终于,潘逸记起,那夜给他喂水擦血的人就是她。 他笑了起来,从没有这般高兴,可他没有戳破,只是笑着回她:“那好,你有你的定数,我也有我的定数。那我就以吾命起誓,不管好坏我都会护着你……还有你的儿。” 他依然故我,执着且倔强。 “我不要你的命,拿来也无用。” 小鱼拒了这份情谊,冷冷地将他抛下,随后转身离开。 孽缘如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阿妩行步匆匆,好似身后有猛虎野兽,回到宅中,她不由喘息,迫不及待拿来案上水杯闷头饮下,好忘了那个人、那些话。 暗中有影伏蛰,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阿妩侧首看去,是荣灏坐在里面。昏暗的屋内未亮灯,他犹如一只蜘蛛盘踞榻旁。 “你去哪儿了?”他寒声问道。 阿妩打一寒颤,随后不动声色解下斗蓬,走到里屋挂好。 “先前睡着,闷得心慌,就出去走走。” 说着,她点燃烛灯,屋子里瞬间亮堂,趋走心头上一点不适。 “要走这么久?”荣灏拧起眉,手中木杖正不耐烦地点拄着地。随后他看向阿妩,空洞的眸瞬间有了神采,难辩其色。 他看得见?阿妩心里生疑,面上依旧平静无绪。她想他应该不知道她的行踪,要不然不会如此淡定。 “玉暄还没回来,实在担心。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回来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瞧。” 说着,她伸出手,荣灏的眼便移了过去,一时间有色闪过,而转眼又如深潭。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嗔怒,伸手招她过来。“给我瞧瞧。” 阿妩乖乖地把手伸过去,掌边破去一层皮,血淋淋的。荣灏凑近了看,拉远了看,然后重重地往她伤处打了下。 “哎呀!”阿妩吃痛,荣灏却似兴灾乐祸。 “记住了没?以后还乱走吗?你以为这是王府随你逛?这半夜三更伤到我儿怎么办?也不让人陪着去?” “都在大男人,我可不愿意让他们陪。” 说着,阿妩哼唧一声,嘟囔着撒娇道:“出去也是你儿使得坏,天天闹腾弄得我睡不好,等他出来,你可得好好罚他。” 荣灏听后不由大笑,伸手将她搂到怀中。 一场惊就这般化去,阿妩觉得这太过容易了。这些日子他都在与将军们商议军情,突然之间这么冲了过来,当中定有蹊跷。 无数个猜疑,阿妩不可能去问,既然他装疯卖傻,她也就顺水推舟。之后荣灏替她洗干净伤处,他们便睡下了。一灭灯,荣灏的手就不规矩,东蹭西摸,就是想要求欢。 他嬉皮笑脸,在她耳边轻声道:“乖,让我去看看我的儿。你刚才不是说要罚他?我这就去罚。” 阿妩瞪他一眼,回他:“你还真不知臊!” “我和你还有什么臊不臊的。来,乖,抬起来些。” 说着,他便解了衣。 阿妩闭上眼,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话:“妇人腹中有物,*起来可是爽利。” 她看到了宋玉峥,顿时兴趣全无。荣灏察觉,略有不满道:“怎么?先前还好好的。” “他在踢我。”阿妩敷衍,忙掩住慌乱之色。荣灏看着她,然后伸手抚上她的脸,一点一寸摸得仔细。 “我教训他去。” 说着,他放下手,继续行云布雨。 今夜承太多秘密,阿妩不由心慌意乱,她做了一件原本想不到的事,细思恐极。 她曾经杀过人,十二岁时,“父王”就让她割了犯错侍女的细脖。那时,她怕得要死,而今夜她却无情无绪,想来她不是怕取了宋玉峥的命,而在怕自己没感觉。 阿妩闭眸不再去想,随之他的深入起伏,快意正慢慢消去烦躁,她把他当作另一个人的延伸,渐入佳境。她娇吟出声,想着月下的那双清亮的眸。欢到极至,痛便涌上,她似浮在汪洋大海,有点找寻不到方向。   ☆、第61章 我是病榻惊坐的第61章 天露鱼肚白,阿妩被丝凉意扰醒,睁开眼,枕边人已不见影。昨夜如梦,见到窗前微光才有一丝真切。 撑肘起身,腹微痛,阿妩蹙眉忍过,然后下榻穿好衣衫。无意间侧首,她见荣灏坐在案前手执一封书信。他神色清冷,如画薄唇紧抿,空洞的眸也不知看着哪儿,像是愣神又像思忖。 阿妩悄悄走上前,低眸一瞥,见到信上是燕王妃的字迹。他攒它攒得紧,不由抓出褶皱。 “想家了?”阿妩轻声问道。 荣灏小惊,回神之后,有意无地想把信藏起。阿妩坦然地走到他身边,轻轻拿过他手中信,随后找了张椅坐下。 “我来念给你听,可否?” 荣灏思忖,随后点头。阿妩小心将信拆开,细细地扫了一眼。 燕王妃写了一手好字,娟秀小楷就如其人。阿妩不由想起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就像这字我见犹怜,谁都不信她的狠心。 起声时,阿妩看了看荣灏,他似等着她念,全神贯注。她便清下嗓,用生平最清美的音,缓缓轻述将信上所书。 “烨之,近来可好?妾身每日祈求上天庇佑,望君安好。听闻平洲战事如火,君身处险地……” 字里行间,尽是思夫之情。本不应让它人知晓,无奈荣灏那双眼。 阿妩嘴里念着,心里想着,不由为信上墨迹动容。她念了几行,抬眸瞥下他的神色。他眉微蹙,难辩悲喜,只是每听到她念“烨之”便略有触动。 他是想她了吗?毕竟王妃是他明谋正娶的妻,他理应敬重,而她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能陪他游戏人间。 想到此处,阿妩声略有变,似乎自己想要的又多了几样。 荣灏突然开口道:“好了,别念了。” 话落,他伸手轻按下她执信柔荑。阿妩见此便仔细地拆好徽纸交还。 无意之中,阿妩觉得像踏入他某处禁地,让他一改往日之色,变得优柔寡断。 她起身,留他一人独处。听见脚步声,他说:“你不恨吗?” 阿妩停步回眸,望向他不明所以。接着,他又问:“你不恨她吗?” 原来他知道,知道王妃做的事然后嫁祸于她,而那时他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阿妩想起了那天的大雪,他们从池子里救起了荣灏的宝贝女儿,王妃声泪俱下,控诉她的歹毒心肠。那一天冷得刺骨,她第一次低声下气,哭着和他说:“我没做过。”他不理,神色与冰一样冷。他不信,当着众人的面要将她打入水牢。而如今他却问恨不恨? 阿妩觉得可笑,慢慢走回原处小心坐下,随后抛上个媚笑,道: “我恨的人不是她,是你。” 她似在戏谑,口气轻挑,半真半假。荣灏拧起眉,极认真地看着眼前模糊的影,片刻,他哑然失笑,问她:“为何?” 一丝阴柔浮上他唇角,再定睛一看,似乎又是窗纹光晕掠上。阿妩分辨不清哪个才是他,明里的还是暗里的。 他故作不知,又像是试探阿妩的恨。或许他知道,她所恨的并不简单。 “我知道你清楚。”阿妩坦言,目中无惧。荣灏想了会儿,笑了笑,之后讨好般地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得乖乖的,别去做不该做的事。” 话落,他便把那封家信放入屉里,双手拢上她百般柔情。 一次似乎圆满,阿妩脑子里却始终放不下信上看到过的名字:“玉峥”。 当日,外面没有风声。过了一日,宋御史终于被人发现了,他仰躺在箭楼下,腿和脖都摔断了,乌鸦啄去他一只眼,脸上的空洞哀怨地望着某处。没人知道他怎么会死在这儿,奇怪的是昨晚上还有见过,怎么说死就死了? 此事不可怠慢,小卒胆战心惊地报到荣灏这处,荣灏闻后大为震惊,思忖了半晌,痛心疾首道:“宋御史横遭天劫,真是我国之大不幸,虽说失足落下,可他定是为勘军情所致,这好比沙场英雄。” 就因他这句话,宋御史顿时死得光荣了,稍改几笔就从失足坠死成了沙场战亡,受世人歌功颂德。 真相如何,阿妩比谁都要清楚,孟青巧施妙手,使宋御史的死延后一日,别人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可阿妩却觉得还不够。 荣灏在她前面只字不提宋玉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阿妩不会贴上去问,但见他愁眉之色,她知道他定有想法。然而有想法的不单单的荣灏,潘逸也嗅到其中蹊跷。深更半夜,在同一个地方遇到小鱼,难道她真只是来看玉暄的吗? 细思恐极,潘逸不敢深想。以前住在平洲,让她杀只鸡做菜都不敢,她又怎么会去杀人呢?潘逸努力说服自己,打消了这般念头。然而刚有喘息之时,周王兵马又进犯了。 此次周王亲征,其手下兵将士气大增,像是一群鼻头滚出粗气的狼眈眈盯着平洲城龇牙咧嘴。这一天,周王等不及了,他没这么好的耐心去打一只耗子,既然耗子不肯出洞,他就把窝连锅端,好让他知道何为欺骗的下场。 “陛下,臣以为您这次不得冒然行事。他们也制出了飞火流星,我们可得小心。” 蓝若进谏,垂首顺眉,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周王不语,一手撑额一手摸着膝上“小兽”,碧绿色的眸深敛精光。 “小兽”望着蓝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懵懂无辜。过会儿,她拉拉周王的袖,奶声奶气地说:“父王,他的眼珠子是蓝的,和你不一样。” 周王刻意扬起唇角,生硬且低沉地说道:“那是自然。” “小兽”又道:“为何我的眼睛也与‘父王’不一样?” 这话让周王不悦,捡来的儿怎么会与他一样?这种事问都不必问!他挥袖把膝头上的兽赶走,然后冷声对亲侍道:“本王不喜欢。” 话落,亲侍心领心神,牵起“小兽”的手退下,走时,“小兽”还回过头同周王、蓝若挥挥小手。 这是第四个小娃,每个都在他身边呆不久。周王叹息,脸上露出鲜有哀色。 “我的鱼儿……我的儿啊……”他喃喃低语,为鱼儿伤神费心,早已忘了当初狠劈的那一掌。 自从鱼儿走后,他时常这般,从海青宫搬到云水窑,留着鱼儿的衣物。他常说:“父王对不住你。”可是却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 蓝若拿捏不住他的脾性,也不敢冒然进言,想了想只道:“陛下莫悲,想必公主殿下也在惦记陛下。” 他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周王听后,墨绿色的眸闪起一丝淡金,他顿时有了神采,坐直了腰板问:“当真?” 蓝若点头。 “千真万确。所以陛下此次若冒然举兵猛攻,说不定会伤着公主,到时陛下怕是无法与她团圆了。” 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周王又陷入沉思,他看向蓝若,眼如幽潭,深不可测。 “王兄您说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等那贱-人生下野种?!” 突然改了称谓,着实令蓝若一惊,不过他仍坦然从容,也不管那些繁文缛节,起了身走到他下手笑道:“这生下又何尝不可?到时你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教养,将来定能成大器。” 周王听后颔首思忖,鱼儿聪明伶俐,小鱼儿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到时他细心栽培,过上几年又能利用了。想着,他露出一丝阴冷的笑。然而想到荣灏留下的废纸文书一张,他不禁再次动怒。 “那杂碎凭他这些小聪明就以为能逃出升天?!蓝若,你可知你这次办事不利?当初本王是如何交待你的?让你生要带人,死要带尸,而你半件事都未做成!” 话落,他甩袖一挥,扫落手边香炉,灰白色的沫洒了一地。 蓝若露出惶恐之色,退回原处恭敬跪地。他未开口,周王又怒斥:“别以为本王叫你声‘兄长’,你就能为所欲为!你别忘了,你只是贱婢之子,本王随时随地都能将你打回原型。” “陛下说的是,臣知罪。” 蓝若顺从地俯在他脚下,屏气凝神待他灭了无端怒火。 周王深知口气,又念叨起自己的鱼儿,像是入了疯魔,前言不搭后语。 他定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见他此番模样,蓝若明白了大概,如今周王就像头随时会咬人的兽,暴戾难控。他不得不让他几分。 一时间,蓝若都不敢言语,周王抱怨鱼儿没良心,又骂荣灏狡猾卑鄙,猛骂一圈略有清醒,他的眼终于恢复了阴森的墨绿色。 “蓝若,这次就由你替本王出征,如何?” 周王笑得残忍,云淡风轻地将蓝若推入火坑。蓝若知道他开始怀疑了,玉暄的逃离、荣国的飞火流星他都在怀疑。只是周王顾念手足之情,亦或者说他念他还有一丝用武之地,没有点穿戳破。不过蓝若知道,这次他逃不掉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干脆坦然受之,拱手领命。   ☆、第62章 我是女主要生娃的第62章 战鼓擂起,又是一场恶战。离沙场百里,都能听见这番惊心动魄。这次与往不同,说是周王亲征,荣灏为震士气,亲自披甲施令布兵。 阿妩手心捏了把冷汗,心想若真是周王亲自出马,此仗定是凶多吉少。窗外铁甲铿锵,听这急促的声音似乎人人脚底下都点了把火。阿妩越来越焦急,恨不得上城头与之一战。 想着,她干脆裹上头纱,再弄了件铠甲,跑了出去。大家都行色匆匆,没人在意这毛头小兵,她便顺顺利利地混入荣灏所在的营账。 众将军都在,阿妩冒杀头之罪硬闯进去,引起一阵喧哗。 “你来干嘛?!”荣灏听到动静转身,见一轮廊就知是她。他怒形于色,不由厉了口气。 “我来帮你的。”阿妩上前一步,急切说道。谁料荣灏竟然翻了脸,怒斥一句。 “混帐!这里岂是女人家来的地方,还不快给我回去!” 阿妩被他喝得脸面无光,她偷偷地往地下扫了圈,然后又看向摊在长案上的地势图。 错了!全都错了! 阿妩不管荣灏怒容,一下子冲向前,推倒地势图上的布阵兵偶,再利落地它们重立在几处要地。 荣灏不管她是何意,这般胆大妄为就是不对,他亲手揪住她的细臂,把她拖了出去。 阿妩拉住他的手,急切说道:“我陪着你,当你眼!我来告诉你这场仗怎么打,我知道他的脾气手段。” “不行!”荣灏喝住。“你就当为腹里的儿积德,快快离了这处!” 话落,荣灏猛地一推,力道看似大,下手却是分外小心。阿妩踉跄几步站稳了,之后那处便被封死,她死活闯不过去。 硝烟弥漫,战响如雷。阿妩不放心,调转上了城头。看到底下混沌,阿妩顿时愣住了。 这敌军成千上万,犹如潮水袭卷而来,一支支利箭就从头顶擦过,差点射中她的眉心。几支敌军已架上云梯,底下巨柱正在冲击城门,众将士几乎焦头烂额,不停倾倒金黄滚烫的铁水,投下一块块巨石。周遭有股难闻的焦糊味,惨叫厮杀声接连不断,这里犹如人间修罗场,放眼望去尽是血腥。 “潘逸!” 她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人,先前在军帐没见到他,此时他定是在领兵对敌,可他在哪儿呢? 阿妩细细环视,没有见到他;再细细扫了遍,还是没他的影。顿时,她惊慌不已,这么点人对这么大的敌军,他们无胜算。 这面墙不能倒,它倒,她也倒了。 忽然,腹中一阵疾痛。阿妩不由弯腰捧腹,咬牙熬过。 “小祖宗,你可别在这时候闹腾。”她喃喃低语,稍稍能动,她又不死心地东跑西走,想办法度过这场劫。 一场恶战如火如荼,也不知是不是改了作战方略。这城墙大门如铜铸铁打,难觅半点缝隙,敌军几番争势,都被箭卫铁骑压了下去。 周王兵马有备而来,先前不过是小试牛刀,以死士之躯架起一座血肉桥,桥架得越高,他们便能驾马而上,攻城毫不费力。 哪怕看穿此计,荣军也无对策。金燕令旗腾空而出,无数支铁箭掠空,如疾风暴雨射穿底下铁甲。 大地突然震动,似有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慢慢的,绛紫色的旗幡从一片土黄中显现,旗幡上白龙呼之欲出,他们就像巨大的野兽满身血腥地压了过来。 周王就在里面!别人都是重铠重甲,他却身着锦袍未佩一刀一剑。 “我王有令,降者一律不杀!” 敌方小将气焰嚣张,潘逸抬手一声令下,利箭破空而出直袭敌将面门,那敌将躲闪不及,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犯我河山者,死!” 潘逸挥枪指天嚎哮,话落,已是疲惫不堪的将士士气大增,高举手中兵器齐声高呼,呼声响彻天际,震得地动山摇。 只见对阵挥起红色令旗,鼓擂声起,周国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城门处有流沙,而流沙根本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陷下去一个后面踩着他的肩、他的头蜂拥而上。 “放箭!” 潘逸大声下令,利箭如疾风暴雨袭了过去,紧接城门打开,一队兵马冲入敌阵,以血肉之躯挡住了敌军。众人嘶杀呐喊,挥舞着刀剑斩下敌人的头颅,周国兵马寸步难行。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火光,火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阵中。火花四溅,血肉横飞。不知何时,敌阵兵马中多了件铜铸的龙首,龙首虎视眈眈地对着平洲城,龙口处正冒着青烟。 这就是飞火流星,威力要比荣国所铸强上百倍。如今荣国所持之物虽能射百丈,但没能像它们这般接二连三。 “轰”的一声,又是“轰”的一声。阿妩坐在屋中,只觉得一阵震颤,案上杯盏轻抖,盖磕茶沿咯咯直响。 天色渐暗,满天花火灿过星子,壮美中又夹杂些许不祥。看守的小毛兵不见了,兵来马往,行色匆匆,没人能管阿妩,阿妩又从房里溜了出来。 平洲城犹如地狱,到处是焦糊和血腥气。阿妩无所适从,脑子里不由浮出周王曾说的一句话:战场上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疯子与野兽,他们不会因为你比别人娇小而手下留情,如果要活下来,只有把他们统统杀光! 阿妩惊恐,想来又无比愤恨,这里可不能成为第二个丹兰,而她也不想死第二次。 她上了城头,注视底下一片混沌。军如同拍打礁石巨浪猛扑上去,青墨两色混杂交错,刀光剑影中鲜血四溅。 明显荣国兵马落了下锋,他们的防线正一点一点往后缩。敌众我寡,城越守城艰难。 千钧一发之际,石山上突然火光冲天,一波接一波;一簇接一簇,密密麻麻占了整片山头、映红半边天际。这突如其来之势,弄得众人错愕,还没缓神,就听到一阵尖啸,这片光如洪水扑向敌军侧腹,搅乱了阵型。 “玉暄!是玉暄!他终于回来了!” 阿妩惊喜万分,她一边望着底下那片红一边找寻荣灏身影。找到他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来了!达喀的援军来了!” 荣灏已是疲惫不堪,当到这么句话顿时来了精神,底下将士顺着阿妩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股洪流冲散了敌兵,他不由大声叫道:“来了,援军来了!” 一时间,荣国兵马犹如神助,激昂军鼓如雷震耳,士气大增。阿妩向荣灏要了军符,且道:“我来做你的眼。” 荣灏思索片刻,颔首应下。阿妩便站到最高处,望着底下洪流,借着荣灏的手发号施令。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终于能将毁过丹兰的野兽碾压成泥,所有怒恨在这一刻有了解脱。阿妩从容不迫,似有鬼神之力,稍稍一动便扭转乾坤。 怀疑,惊讶,佩服。荣灏望着她,心想:这样的女子真是有些……可怕。 如火如荼之际,阿妩忽然觉得腹痛,而这次咬了牙也忍不住。她弯腰,只觉得有东西从里面涌出,吸气就是一阵难熬的剧痛。 “不行……他要出来了……” 阿妩咬牙,呼吸急促。没想在这么个时候,他竟然要落地。 荣灏惊得脸白,忙命人把她送回去。到了房内,替她接生的婆子手忙脚乱,这打仗都打到家门口了,她是又惊又怕,平时手艺都使不出来了。 阿妩痛出一身汗,能喘息的时候越来越少,她只听到婆子在说:“娘子,再忍忍,还没到时候。” 可这痛忍不住,她叫得撕心裂肺,两手无目的地乱抓,一把扯下了纱缦。 恶战耗了两天一夜,周国兵马败退告终。这场仗赢得实在吃力,荣灏来不及接迎达喀援军,也来不及高兴,就急急地回了住地。然而回到小宅,孩子还没生下。婆子就像无头苍蝇团团转,一会儿端进去盘热水,再倒出来便是红的。 “怎么了,还没生吗?”荣灏问她。 婆子哭丧着脸说:“生不出来,生不出来。” 话音刚落,里面就是一阵撕心的嚎叫,听得荣灏毛骨悚然。婆子又进去了,没人打下手,她就似个陀螺一会儿进、一会儿出。 荣灏不想这般干等,转身欲走,可听到里面一阵惨叫,他又停住脚步。 “不行了,不行了!这……保大还是保小啊?” 婆子冲到他面前,把他问得一愣。他低下头,只看见一片红一下子没了主意。 房中渐渐听不到凄惨叫声,荣灏梦呓似地回她:“保小。” 那婆子应了一声,转身回房。荣灏又突然拉住她说:“保大!” 他拽得死紧,指尖都发了白。婆子也不知他是紧张还是别它,急急地推了他的手道:“再这般怕是都保不住了。” 说着,她又一头栽回房里。   ☆、第63章 谢谢大家鼓励的第63章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荣灏一怔,他拨长脖子朝里望,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婆子在叫:“哎呀,出来了!快出来了!” 荣灏心潮起伏,手心都捏了把汗,细想又觉得奇怪,这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何必如此忐忑难安。 他不想去管,比起江山大事,妇人生子算个什么?念后,他转身就走,没料一声婴儿啼哭再次拖住了他的脚步。 生了!生了!荣灏抵不过心头喜,回过身两三步冲过去,差点被石阶绊了一跤。 “男的,可是男的?!”他隔门切声问道。不一会儿,婆子就抱了襁褓出来,满脸堆笑送到他眼下给他瞧。 “恭喜,贺喜,是个公子哥。” 眼前模糊的一团,荣灏看不清,他迫不及待伸出手,婆子便小心翼翼地放到他臂上。 “娃子嫩,您可得小心着点。” 荣灏点头,屏气凝神。小小暖暖的生命躺在他手臂上,一双乌溜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像是好奇又像打量。 荣灏忙把孩子凑到婆子面前,颤声问:“像不像我?像不像我?” 婆子笑着回道:“怎能不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荣灏咧嘴笑了,小心将娃子抱近眯眼细瞧。突然,小娃儿放声大哭,他吓得抱远,不知如何是好。 潘逸带着玉暄正好走入院中,见到此景他们不由一愣。 “生了,阿姐生了!” 玉暄先有了反应,欣喜异常地跑过去,潘逸依然愣在原处,缓过神后,他拖着步子下脚沉缓,本想说些讨人欢心的吉利话,见到荣灏却如鲠在喉。 “瞧,儿子!小妩争气,替本王生了个儿子!” 荣灏兴高采烈向众人献宝,把他送到潘逸眼皮底下。 “你可想抱抱?” 话落,潘逸眼睛一亮,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去。荣灏刚要把娃娃放他臂上又突然收了手,扭过身藏到怀里。 “不行,你身上太脏。” 潘逸如梦初醒,顿时心如刀割,自己的骨肉他没办法抱,甚至连模样还没看清,就被人夺了去。 玉暄在旁看着他俩默了声,眼珠子滴溜一转后,他便问:“阿姐可好?我能否进去看她?” 荣灏微怔,抬起头环视四处。婆子已经进门,他浑然不知。而刚生的小娃似乎知道娘在受苦,哭声一阵赛过一阵。 婆子闻声出门,急急地又把娃子抱进去,见她神色焦急便知不妙。潘逸的心猛地揪紧,他立马探头望那道门隙,望眼欲穿。里面时有动静传来,磨着他的心肺,削起他的骨,然而再痛他都不能吭声,因为荣灏在这处。 玉暄急得哭了,本是喜气洋洋,被他的轻泣搅得一乱团。荣灏恼火,厉了神色喝道:“人还没死,哭什么哭?!你还不到一边呆着去。” 盛怒之下忧色一闪而过,他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绪,低声问潘逸:“找我何事?” 潘逸拱手,低头刹那藏好悲色。 “达喀军使求见。” 荣灏颔首,回望一眼后便抬手命他带路,走到院口,他转身叫玉暄,玉暄不理,依然守在门处。荣灏轻哧,拂袖随他去。 耳边嗡鸣,阿妩听不清,她已是痛得魂魄出窍,不知去了哪儿。朦胧之中,她回到了丹兰宫中,父王和母后,还有王兄都在,他们正坐在五线绣丝锦毡上有说有笑,明明离得那么近,可中间似有堵看不见的墙,她喊哑了嗓,他们都没听见。 “呵呵,你在哭什么呢?” 忽闻一声笑,阿妩不禁回眸,她又到了云水窑,看到躲在墙角里的她。 蓝若站在旁侧,一身素衣,仙袂飘飘,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心,如兄似父一脸疼惜。 “我不想去荣国,我不要被卖掉。”她哭得伤心,稚嫩的脸涨得红红。阿妩的心被她揪起,忍不住走过去,然而听到蓝若出声,她不由停下脚步。 “不去你会死,难道你想死吗?” 她摇摇头,随后伸手拉住蓝若袖摆,似抓着根救命草,借它起身,扑向他的怀。 “我去了就看不到你了。先生不喜欢小鱼吗?求先生带我和玉暄走。” “我帮不了你。从今起我不再教你了,你得学着怎么做。” 说着,蓝若将她紧抓的手一指一指地扳开。她不死心,哭声更凄。 “我不要陪父王,我不喜欢他摸我。” 蓝若蹙眉,轻叹一声拭了她的泪,之后任凭她哭得再厉害,他都没有回头,走得冷漠无情。 阿妩迎面走去,看到了他隐忍于眉间的悲色,而他身后的小鱼渐渐收住了泪,一双眼沉阴得反不出光。 “蓝若,你欠我的。”阿妩喃喃,蓝若似听见了,突然停步抬眸看来。 “呵呵,你来了呀。”他笑得随意,眼中仿佛还带了丁点儿意外。 阿妩未理,见到他这幅满不在意的嬉笑,打心眼里讨厌。 蓝若见状,蹙起眉略有忧色,道:“你不该回来。” 阿妩哼笑,说:“先生管得太宽了。” 蓝若弯起湛蓝的眸,讨好般地凑近。“不是我要管,是你阳寿未尽,阎王爷不收,让你快点走呢。” 阿妩瞪他一眼,好声没好气地道:“那你干嘛不走?” 蓝若笑而不语,片刻,他又收住笑颜一本正经道:“阎王说你怨孽太重,若不消业积德,必入地狱。” 阿妩笑了,反问:“我入地狱,周王又该如何?那些丧尽天良之人又该如何?” “这是缘也是劫。我只劝你好自为知,凡事千万不能太过。回去吧。” 话落,他伸出细长手指点向她的眉心。冰一样的冷,阿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睁开眼便是另一番景像。 她终于出了鬼门关,接生婆不禁长吁口气,掏出帕子急急擦去额上细汗,紧接又双手合十连连念佛。 “哎哟,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眼万年,此情此景恍如隔世,阿妩还没从梦中回神,就听到荣灏怒斥。 “人还没死,哭什么什么哭!还不到一边呆着去!” 她愣了会儿,渐渐地听到了玉暄轻泣,这一切终于有了头绪。阿妩幡然醒悟,费力支身焦急四寻。 “儿,我的儿在哪儿?” 婆子听后急忙出门把小娃抱回。阿妩见到了差点令她丧命的小家伙,他比她想得还要小,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使了仅存的气力抱他入怀。 婆子看出她的心思,便直言道:“孩子未足月,个子虽小,但是壮实,以后好好养就长了。” 听到此言,阿妩欣慰,她又细细地打量起他,他有副和她一样的眉眼,乌溜的眼到处瞧,见到什么都爱笑,就和他一样。阿妩也不知是悲是喜,心头一酸,泪珠儿不由自主地淌下。 婆子见状连忙替她拭泪,且道:“没事了,母子平安就好。你瞧,王爷一直在外守着呢,这是多好的福气。” 阿妩抿嘴摇头,也不知为何哭得异常伤心。 ***** 平洲城比以往热闹,打了个漂亮仗,将士们脸面有光,毫无顾及喧腾大笑。然而一支异族军入了城,这般喜色就像被一刀斩断,万簌俱寂。 异族军个个人高马大,粗犷的样貌,满脸络腮。走路像是踩坑,下脚极重。他们看着周遭将士,荣国兵卒也盯着他们,若不是孟青及时恭迎,说不定又是一场交锋。 “达喀将军,有失远迎,恕我们礼数不周。”孟青施大礼,达喀为首之将跳下了马,利落地将头盔摘下。 见到将军真容,孟青不禁暗怔,此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是老成得很。想着,他又暗地里打量了一番,眼深鼻挺,五官分明,举手投足间不像寻常人物。 而少年将军见他这般,浓眉一拧,便道:“这位先生,你看我这么久让我很为难,我在想该揍你还是不该揍你,如果揍了你会引起骚乱,但是不揍你,我心里不舒坦,你说我要不要揍你?” 他连珠带炮说了一堆,奇怪的官话里还夹了几个土语。孟青咂舌,心想他还真是不会客气,肠子比潘逸的还直。 想着,孟青收了眼,抬手请他入帐歇整,少年抬手示意,随他身后的一群兵将纷纷卸了盔甲习地坐下,拿出酒囊又说又唱。 孟青带少年入帐时,荣灏已经到了,他拄着手杖以礼相迎,而少年却是瞅他半晌,冷不丁地来了句:“你是瞎子吗?瞎子怎么领兵打仗?” 帐内没了声音,除了惊讶便是尴尬。荣灏呆怔,也不知这是哪儿来的奇人,说话不知拐弯。 孟青解释:“燕王眼睛不好,能看得见,只是看不清。” 少年听后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拿钱子草碾碎熬上试试,说不定能好。” 话落,他还以异族礼节,道:“我是达喀可汗第十二个儿子,叫柯林,受父命助贵国一臂之力。请问丹兰公主在哪儿?父王说我与她有婚约,我要看看我未来的妃子。”   ☆、第64章 我是的第64章 柯林昂头挺胸,就像只打鸣的公鸡,理直气壮地向人讨媳妇。此话一出众人始料未及,潘逸呆怔,不由打量起这异族人。 荣灏深吸了口气,随后半眯起凤眸,勾起唇角笑着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军使年纪轻轻,还是达喀可汗的爱子。不过可惜,您所说的丹兰公主不方便见客,她刚替本王生了个公子,正在休养。” “哦,是吗?” 柯林眨巴眼,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荣灏这番耀武扬威,没激起他半点心头浪。 “能生养的女人是宝,想必公主一定能替我生不少族人。哦,对了。听说汉人分妻和妾。燕王有妻,那公主就是妾了,如果是妾,我就能直接带回去了。” 听到这直白无礼的话,荣灏的笑略有僵硬。孟青察言观色,趁还未剑拔弩张便拱手道:“达喀王子刚下沙场定是劳累,不妨请王子歇整,此事之后再定夺。” 他是说给荣灏听,而柯林耳朵灵,孟青刚说完,他就抢先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与兄弟都饿了,宰头羊来吃。” 话落,他行了一礼,接着就自说自画地找羊去了。 众人见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胆大者直接进谏:“达喀蛮族粗鄙不堪,我大荣岂可与之为盟?!” 一语激起千层浪,争论不休欲演欲烈,这时,潘逸说:“如今平洲军马所剩无几,若是周王再来一波,没得达喀之力怕是抵挡不住。” 荣灏手扶额处思量半晌,随后一声轻叹。 “听你的话,就先留着吧。” 倾巢之下无完卵。荣灏没得选,潘逸同样无奈。走出军帐之时,他依然想着柯林说的话,然而小鱼从没和他提起这么一个人。 终于有人前来报喜,说母子平安,潘逸听到帐中笑声,心又沉了几分。半路上,他遇到了玉暄,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地将他拉至暗处。 “她怎么样?可有伤着?要不要大夫看看?” 潘逸面露焦色。玉暄肿着核桃眼,阴郁不悦地回道:“婆子说没事了,就是人虚着得好好养。还是你好,阿姐命都快没了,他也不闻不问。” 话落,潘逸僵硬地扯起苦笑,也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别了玉暄,他不由自主朝产房走去,到了门处又踌躇不前。徘徊半晌,潘逸便吸上口气,跨步而入。 婆子正在院里拾掇,洗过几方棉布挂到竿上。潘逸见她,上前施礼道:“嬷嬷辛苦了,妩夫人可好?” 婆子回头见是他,呼了口气小声抱怨:“人是好了,可把我这老婆给累坏了,若不是我有几十年功夫,碰到别人怕是接不下来。” 潘逸听后忙掏了银子给她且再三谢道,并说:“这是王爷赏的,辛苦嬷嬷了。” 婆子见之蹙了眉,可又不好意思不收,接过后她便小声嘀咕:“如今兵荒马乱,银子都不值钱了。” 潘逸笑了笑:“那我找到好东西再给您送来。”说着,他拨长脖子往房门处探了几眼。 “也不知妩夫人吃什么合适,王爷命我帮她寻些好的。” “熬上羊汤,最好加点当归、川芎。”话音未落,房中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婆子无奈轻叹,放上手中之物急忙过去。 潘逸见之不由脱口说道:“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婆子一愣,回过头上下打量。潘逸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补上:“小娃子还没见过,也想摸个喜。” 话落,他故作腼腆地摸起后脑勺。 婆子笑逐颜开,道:“是想要儿子了吧?我有个偏方过会儿给你。但是产房你可不能进,污秽之地损阳气。你明儿个过来吧,刚生出的娃子嫩,不能多见人,今天没法给你看了。” 说完,她一溜烟进去,然后关紧了门。走到房中,阿妩正费力抬身,她见后连忙上前扶她躺下。 “你得多歇息,别乱动。” 阿妩轻声问:“刚才谁在外头?” 婆子说:“是潘将军,他过来问要给你吃点啥,我和他说了。” 阿妩听后像是安了心,闭眸睡了,身侧小娃也跟着安静下来,不再哭闹。 潘逸听了婆子的话就去替阿妩找羊,如今平洲连草都难觅,羊肉自然成了稀罕物。 走到半路,远远的就听到一声吼,潘逸寻声回头,只见达喀王子与人蹴鞠。青葱少年、 意气奋发,真有他当年的影子。 潘逸不禁想起他与小鱼在林间,手拉着手爬上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起身时照样蹦蹦跳跳,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如今他老了,心身俱疲,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累。 见到精气旺盛的柯林,潘逸莫明心慌,忽然之间,他后悔起帐中所言,后悔把他留在这处。正当这般想着,羊胃做的鞠球不偏不倚滚到他脚边。 “喂!踢过来!” 远处,柯林挥臂高呼。潘逸低头看着鞠球,暗地里咬了牙,使出全劲抄起一脚。球飞到半空散了开来,飘了一地的稻梗屑。 柯林不高兴了,气势汹汹地走到潘逸面前,抬头瞪着他。 “你和我有仇吗?叫你踢过来,谁让你踢坏!好不容易拉来一只羊做鞠球,坏了你赔我。” 柯林语气不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样。潘逸看着他,眼波微动,然而听到“羊”这个字,他又变了主意。 “打仗得下脚没个轻重,得罪达喀王子,是我的不是。鞠球我那处有,等会儿送你一个。只是不知王子殿下能否给在下几块羊肉?我一兄弟病了得补身子,而平洲城除了干粮就是草了。” “羊是我自己抓的,怎能说给就给?除非你和我比一场,赢了就给你。” 话落,达喀族的大汉齐声高呼,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尖哨,有得武看,他们个个都异常高兴。 潘逸淡然一笑,回他:“那就算了,我自己去找。有劳。” 话落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柯林用达喀语说了几句话,非嘲即讽。 潘逸寻了大半天,终于觅得瘦羊一只,剥皮抽骨也没几两肉,弄干净后便给小鱼送去。哪知婆子说:“刚刚王爷已经派人送来了,正在锅里煮着呢。” 潘逸听后便搪塞道:“他还让我找,或许是我自个儿弄错了。嬷嬷你留着明天煮,让妩夫人多吃点也好。” 婆子点头收下,潘逸走到门处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嬷嬷可别对人家说,要不然王爷怪罪我办事不利,我担当不起。” 潘逸很客气,没把婆子当下人瞧。婆子心里高兴,连连点头道:“放心,我老婆子不会多嘴。哦,对了,这是生儿子的方儿,你可得收好。到时有喜,请我吃几杯酒就好。” 潘逸从她手里接过方子连声道谢,再多不甘与闷苦都被他的笑匆匆盖过。 次日,阿妩已能下榻走动,荣灏过来探望,抱着小儿替他取了名,单单一个“麟”。他还将随身龙佩送于他,且笑着对阿妩说:“将来我的儿定是麒麟之材。” 阿妩笑而不语,她只看着麟儿,伸手把他抱回。 “这是我的儿,是我的血、我的骨。” 她的话听来不近人情。荣灏也不知哪儿得罪她了,二丈摸不着头脑。 阿妩没多话,转身丢他一个冷漠背影,昨日他所说的每个字她都记得,对他而言她不重要,在她眼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渐渐地,荣灏有所察觉,孩儿落地那日的一念之差,定是伤了她的心。他想了法子去弥补,可惜阿妩依旧不冷不热,彼此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最后成了心头刺,留着痛,碰一下更痛。 没多久孩儿满月。荣灏为讨阿妩欢心,倾了粮库摆起满月宴。辛苦一年多的众将士好好吃了顿酒,潘逸终能见到自己的骨肉,整整一天坐立安难。 席间,他看到了麟儿,白白胖胖很是福气。他长得像小鱼,特别是那双眼,见人不怕生,直勾勾地盯着。荣灏当宝似地抱在怀里,手沾了酒给他尝。他吮了口,不哭反笑。 这真有点像他,潘逸暗自窃喜,他想伸手抱抱,□□灏拽得紧。 众将捧碗敬酒,一簇接一簇,荣灏喝得有些醉了,跌跌撞撞地差点把麟儿脱手。潘逸心头一紧,忙伸过手去,道:“我来替你抱着。” 荣灏抬眼,一双凤眸似醉非醉,他直勾勾地盯着潘逸半晌,寒声说了个“不”字。 幽暗的眼神看得人心骖,像是刺破了他的皮肉,直扎心肺。潘逸失神,看着他把麟儿抱去交给婆子。 莫非他伤好了,记起那天的事了?潘逸不禁猜想,而这时,荣灏熟络地搭上他肩,笑着道:“好久没喝得这般痛快,今天你可得好好陪我,不醉不归。” 他依然视他为手足,在众将面前给足了脸面。又是几碗酒下肚,荣灏支撑不住,差点醉倒在地,潘逸忙叫上玉暄,一同扶他回去。 夜已沉,小鱼房里仍亮着灯,潘逸恍惚,误以为是为他而留,然而人出来后迎向的是荣灏。 “怎么喝成这般?快送回房里去。” 小鱼待他如陌路,甚至连看都没看。潘逸忍着痛,施以礼,随后轻声道:“妩夫人辛苦了。” 小鱼莞尔,温柔秋眸落在他身上,像是道谢。潘逸受不了,待人送进去后,他就匆匆离去。 小鱼转头看着,略有失神。这时,荣灏突然拉住玉暄的手,说:“小妩,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玉暄尴尬,甩了半天甩不掉,只好苦着脸说:“阿姐在那儿,你抓错人了!” 荣灏醉意朦胧,自顾自地继续道:“其实我是怕,怕你这就样去了,所以才不敢候在那处,你……你……你误会了……” 玉暄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妩。阿妩闻声回头,等着荣灏嘴里的后半句话。 “小妩,其实……其实我可喜欢你了,孩子生了,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不要吵了好不好?” 说着,他拿玉暄的手往怀里藏,玉暄吓得连忙挣脱,闪到了门外。荣灏扑了个空便唤着阿妩。阿妩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轻笑一声道:“你说我该恨你狠心好,还是该恨你无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了,关于我的更新速度我也不奢望请大家原谅,这段时间的确比较忙,再加上某些事,我只能华丽跪地以表歉意,大家想趁机踩我、打我都可以,但素,请不要打偶滴脸,谢谢了。   ☆、第65章 我是蒙面的第65章 说着,他拿玉暄的手往怀里藏,玉暄吓得连忙挣脱,闪到了门外。荣灏扑了个空便唤着阿妩。阿妩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轻笑一声道:“你说我该恨你狠心好,还是该恨你无能呢?” 荣灏未答,翻过身迷糊睡去。阿妩将薄被盖上他的身,接着退到西厢。 夜深人不静,远远地还能听到喧闹。众兵将吃得高兴,唱起故土乐歌。兴许是被吵到了,熟睡的麟儿哼唧几声睁开了眼,小嘴一瘪就扯起嗓子哭。阿妩连忙抱起,捧在怀里哄着。 不知不觉,阿妩移步至院中,她抬头见到那轮弦月,不禁心生惆怅。 斗转星移,物事人非。想起种种,阿妩烦郁不安,而低头看到白嫩小脸,她又去了忧愁,莞尔一笑。 潘逸恰巧看到,他也不是有意在此,只是守卫喝得大醉,没人把守,他不得已来到这处。也不知老天是赏还是罚,他有心逃了此地,又让他回来见他们母子,可这般远望更像煎熬,他应该站她身侧,拢他们入怀,而不是隐在暗处,屏气凝神。 无意间的回眸,阿妩看见了他,四目交错,恍若隔世。他清亮的眸子略带忧郁,腼腆浅笑温柔如初。阿妩动了心弦,柔肠百结,她忍着屏着,侧了身往回走去。 潘逸情不自禁追了过来,眼看相近却又突然停下,似乎不敢迈过脚下明暗分界。 “小鱼。” 他隐在暗中温柔轻唤,目光流过她的脸随后落在麟儿身上。 小鱼站在亮处回眸看来,随后低问: “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口气听来有些冷。潘逸误以为她是嫌恶他在此,不由蹙起眉头。 “回妩夫人,守卫不足,只好亲自来了。” 潘逸藏了悲色,改口称她为“妩夫人”。小鱼心里揪紧,面上云淡风轻。她垂下眼眸软了几分口气,道:“多谢你送来的当归,嬷嬷和我说了。” 潘逸想了会儿,轻声回她:“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区区几个字掩了其中艰辛,他没告诉她,为了这些当归、红枣,他长途跋涉,拿狐皮与农家换。可即使他不说,小鱼也知道,只是她不想过问,故作常态,颔首浅笑。 “潘将军辛苦了。” 她话说转身,比落在瓦上的银霜还冷。见她越离越远,潘逸忍不住脱口道:“可否让我抱抱?” 他语气急切,上前一步离了暗处。小鱼回眸,正好撞上他的眸子,一不小心又落入其中。 相思如病,无药可医。本以为熬过这阵痛,接着就会好,可未曾想一阵赛过一阵,就如剥皮削骨,痛不欲生。 小鱼软了心肠,她迟疑片刻,随后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将麟儿送入他手中。 潘逸双手发颤,身子绷紧如弦,然后使了十二分的力气把小儿抱稳,再慢慢地靠近胸口,随后借月华之色细细看他的模样。 小家伙熟得睡,梦中不知悲愁。潘逸看着他的每一寸,在他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 “他长得更像你。” 他轻笑着道,腾出只手捏捏麒儿的鼻,随后侧头看向小鱼,笑出了几滴泪。 小鱼无动于衷,悲喜恨忧全都藏在皮囊之下。她看起来是天底下心最狠的人,然而他一点也舍不得恨,不禁伸了手想把连她一块儿拢到怀里,而她却闪身躲开。 “别……” 小鱼垂眸而道,脸上看不出悲喜。潘逸无奈,未触到她衣的手紧握成拳。 “别担心,他看不见。若你不喜欢我离得太近,那我就走得远些,只是走太远,我怕没办法护住你们。” 潘逸默默退了一步,不再恳求与她奔走天涯,只希望她别弃他而去。小鱼没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似有东西在闪。 忽然东厢传来几声轻咳,小鱼如梦初醒,她连忙抱过麟儿匆匆回了房,又将他孤零零地扔在那处。 夜清冷绵长,潘逸就在院中站了一整晚,徘徊月下无人去拾。 到了清早,荣灏起身出门,见他在此不免惊讶,问:“你怎么在这儿?难到无人值守?” 潘逸拱手回道:“昨夜弟兄高兴,一不小心喝多了,我甘愿顶上。” 荣灏颔首,迷离的凤眸仍带醉意。他摆手命他去歇息,潘逸偷偷地朝西厢房望了一眼,拱手退下。然而还未出门就听见一阵喧闹,原来是柯林正与守卫大吵。 “为什么不能进去?你们汉人言而无信,说等也就等了,满月酒都等过了,为何还不能见人?!不管,我得进去!你们再拦着小心我不客气!” 听到这声,荣灏的眉拧成一股绳。好酒好肉都没摆平这毛头小子,想来真是有点亏。趁柯林没拆院子,他干脆迎刃而上,拄着手杖摸瞎过去,且笑意盈盈道:“稍安勿燥,麟儿刚睡下,本王还……” 还没说完,柯林就似阵狂风与他擦肩,差点没把他刮地上。荣灏眼睛不好使,经这么一糟,顿时找不到南北。 这般粗鲁惹得潘逸不悦,他上前一步拦住柯林去路,结实得如堵硬墙。柯林左右插不进缝不禁恼怒,出其不意伸手击出一掌,没料潘逸随手就接住了。 柯林大为惊讶,似乎没想他有身好功夫,随后他接二连三出招试探,潘逸见招拆招,压住了他的风头。 院中吵闹声传入了西厢房,阿妩掀起门帘探出身,只见两道人影交晃而过,掌风破空,声如裂帛。她凝神望去,其中一人面生得很,显然是达喀族的穿戴。她思忖片刻,款步出了房门,正巧柯林侧首看来,见到窈窕女子不由收了掌风。 “古丽阿依!”他叫道,紧接着足尖轻点,腾空翻了个跟头跃过了潘逸,轻稳地落到阿妩面前。 阿妩不自觉地往后一退,上下打量了一番。深眼挺鼻,高颧骨,他应该就是达喀可汗的人。见她直勾勾地看着,柯林也丝毫不生分,围着她团团转,站着看不够,还蹲下来看。 “古丽阿依,我喜欢。” 他高兴得拍起手,接着在阿妩面前转圈又唱又舞。   ☆、第66章 我是不敢看留言的第66章 异族的举动荣灏不懂,但是此二人相见不是好事。一圈唱完之后,柯林围着阿妩叽叽喳喳地说着土语,模样看来兴奋,而他沉着脸走到潘逸身边,小声低语:“你怎没拦住他?” 他似咬牙,略有责备。潘逸低头,微微侧首朝那望去,柯林就像展尾的孔雀,衔草送果殷勤地讨她欢心。 阿妩看他一会儿,随后说了句话,而这话他们听不懂,但是柯林知道,因为这是达喀土语:“你终于来了”。 荣灏嗅到些许不妙,冷冷地朝那对人儿看去。模糊的两团影、模糊的笑,这场相遇是偶尔还是必然? 他轻声哼笑,拄杖上前,道:“这位是达喀可汗的爱子,率军前来援我平洲,想必你们认识。” “他比我晚生两年,我怎么会认识?”话落,阿妩嫣然一笑,沁骨的媚悄然溢出嘴角,这般神色已好久未见。 “既然如此,我便让人摆宴,也好与王子好好聊聊。” 语毕,荣灏转身吩咐,而柯林却像不高兴,硬了口气说:“这有什么好聊?都是冠冕堂皇的狗屁话,虽说我生得晚,但父王说我们与丹兰有约,所以我带公主走,送来的兵马就当是礼。” 话音刚落,柯林就去拉阿妩的手。荣灏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了下去,且神定气闲地说道: “入乡随俗。在我们这里哪怕借只羊,也得问人给不给,看来达喀可汗没教你这个道理。” 柯林一听面红耳赤,卷起羊毛长袖,两手插腰愠怒道:“我们有据在先,可不是问你借的!既然你不服气,不如我们比试一番。你若赢了,再来和我聊!” 荣灏武功极差,如今又是个半盲,这话显然是在难为人。或许柯林自觉不妥,抓头挠腮说:“算了,看在你瞎眼的份上,你找个人和我比吧。” 说着,他环顾四处,目光落在潘逸身上。 “就他吧。” 柯林就像在挑羊,看中一只肥的就下手。潘逸见他这般粗蛮无礼,心里怨气横生,看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客气。 这时,孟青闻讯而来,疾步走到荣灏身侧,拱手进言:“殿下此万万不妥,为了这事大动干戈,可有损我们脸面。既然达喀有约在先,何不成人之美?小公子随你,妩夫人就跟他们去吧。” 他说得轻,可潘逸听得一清二楚。孟青对阿妩心存不满,众人皆知,看来他就是想借机把人赶走。 荣灏凝神思忖,犹豫不决。潘逸不答应,脱口而道:“好!我和你比。” 话落,他侧身对荣灏说道:“他们太张狂,得灭下威风。” 荣灏细想觉得有理,点头应下。而这时阿妩不知去了哪儿。 晌午过后,操场上摆起擂台,听闻达喀王子要与潘将军比武,众人蜂拥而至。达喀三大五粗的汉子往地上一坐,铺占大半处。荣国将士不甘示弱,密密麻麻挤作一堆,与他们比嗓。 鼓擂声起,在达喀粗汉们的虎啸狼嚎中,柯林跃至台上,身手灵巧,精神抖擞。相比之下潘逸倒是稳重,不急不燥。 荣灏坐于高处,面色阴沉。他看着底下擂台,说不出的郁闷。他总觉自己像被根绳牵着、绑着,明明不自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荣灏静心思忖,忽然额穴起了阵刺痛,他忍不住蹙眉,“咝”地倒抽口气。 “喝些菊花茶,能安神。” 一盏清茶送至眼下,飘来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荣灏接过茶盏,抬起眼眸。她的眉眼晃不清,只看得见那张红得似快滴血的唇,似在上扬。 “阿妩。” 荣灏握上她的手,使了把劲攥紧。闻到那股久违的檀香,不禁莞尔而笑。 “不生气了?” 他以拇指摩挲起她的手背,亲密得旁若无人。阿妩未答,抽回手后,堂而皇之地坐其右侧。 孟青冷眼相望,阿妩侧首,还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见此,他心头一紧,装作无事往底下看去。 台上,潘逸与柯林难分上下。柯林年纪虽小,功力却不在潘逸之下。潘逸本留有几分余地,而交手几多回合后,他便下了狠劲,招招紧逼。 柯林落了下锋,达喀汉子急燥,纷纷起身呐喊助威,混乱之中不小心推搡了荣兵,差点没开打。 “够了,让他们停手,这么个时候我们可不能多个敌手。我去和他聊。”阿妩小声而道,说罢起身走出帐外。柯林见之立马收手,望着她兴高采烈挥起双臂。 “古丽阿依!” 他跃出擂台,三步蹦跳到阿妩面前,随后转身指向底下达喀兵将。 “你看,这是可汗送你的礼。” 达喀汉子忽然默声,随后整齐队列,击甲捧心,齐刷刷高呼三声:“万寿!” 音落,一大队人马屈膝跪在阿妩脚下,阿妩站在高处远望,似乎已将天下握于掌中。阿妩笑了,看着跪在脚下的兵马,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不由转头看向荣灏,直勾勾的眼神似在挑衅。 帐中,荣灏青了脸,缓过神后匪夷所思地勾起唇角,局中局、棋中棋,到底是谁摆布了谁,还没了断。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消停吗?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之后,他这般问她。阿妩冷笑,回道:“我要他的人头,你可替我取?” 浅媚无痕,眼波流转间是傲睨万物之色。荣灏听着她的笑,盯着她的脸,突然倾过身狠吮上那点艳若桃花的红。他一咬,腥味从舌尖弥漫。她痛得皱眉,伸手将他推开,而他牢如焊固,死命地紧紧地贴着她。 “记住,你是我燕王府的人,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他下了猛劲,在她手上抓出红印。阿妩不怒反笑,如株春藤妖媚缠绕。 “我不走,你有什么可给我?” 唇上的血未干,她将其蹭上他的耳垂,如一点朱砂落在白玉上。 荣灏想了许久,回道:“周王人头。” 最终,阿妩留在了平洲,她说不能随柯林走,便将玉暄托付给了他。柯林早在暗中得了消息,自然而然爽快应下。可是玉暄舍不得走,姐弟重逢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她却狠心割舍这段情份。 “不行,你必须要走。可汗为我们留了条后路,别辜负他的心意。记得我曾说过要等,而这就是等来的好时候。你就跟着柯林去吧,没有一番作为,别来见我!” “可是阿姐,我不在还有谁能照顾你?若以后他知道了,那……” 玉暄未说完,阿妩嘘声打断,随后将马鞭塞入他手中。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记住光复丹兰,其余的事莫多想。” 话落,她转身离去,未带丝毫留恋之情。玉暄无奈吸泪,柯林熟络地勾搭上他的肩,乐呵呵地笑道:“跟我走,好酒好肉等着你呢。别不高兴,到时我们再到青尔湖里打一场。” 话落,他便牵起玉暄的墨驹,带他离了平洲。出城时,玉暄忍不住回眸,阿姐立在城楼上,如座石雕目送着。他朝她挥手道别,她却转了身,漠然离去。 荣灏得了柯林留下的兵马,或许正因为此,周王消停了好一阵子。然而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饿狼喘息之时,可是所剩的兵只能保命,无法攻敌。正当荣灏欲招兵马买,都城传来圣旨,召燕王、潘侍郎入都商议国事。 这道圣旨来得突然,被荣王发配边疆的四王子终于能回去了,可荣灏并不怎么高兴,扭捏半日才启程回都,顺便将阿妩与麟儿也捎上了。 麟儿已会牙牙学语,与荣灏亲近得很,老是缠着要他抱。这一路相随,潘逸日渐麻木,有时趁荣灏不注意,他忍不住会偷偷地抱他一会儿,可麟儿不会叫他爹,只是睁着无辜大眼,好奇地看着他。 “麟儿,过来,让娘抱。” 阿妩轻唤,随后婆子便将小娃抱回她手里。潘逸看着她,嗅到了一丝不安,只好识相得离娘俩远些。 行了两月余,终于回到都城。阿妩掀起一角车帘往外探去,山清水秀,柳绿花红,正是与平洲不一样的秀丽景致。 在进宫面圣之前,荣灏先回了府邸。这处的燕王府更加气派,朱门碧瓦、玉阶石狮,外墙上雕有王族之徵,远望就觉得气势十足。 马车停下,下人连忙摆好脚凳,鞠身相迎。荣灏眼睛不好使,下车时先以杖拄地,众侍见之惶恐不已,七手八脚地扶上去。 “你们小心,千万别让殿下摔着。” 人未道,声先来。阿妩侧目而视,就见到燕王妃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一群大小婢女。荣灏安然下地,松了众人一大口气,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早忘了有阿妩这个陪衬。 夫妻别离多年,燕王妃对着荣灏自有一番衷肠,然而没寒暄几句就闻儿啼,荣灏以为是麟儿在哭,不由侧头望去,可细听这声不对,不禁环顾四处。 没多久,一妇人抱了个男娃过来,这妇人长得与阿妩有几分相似,身上穿金戴银,不同于底下婢女,她先将男娃送到燕王妃手中,随后朝荣灏深行一礼。 “梅雪拜见殿下。” 荣灏微怔,似乎一下子想不起有这么个人。燕王妃一笑,温婉说道:“殿下莫非忘了,梅雪可是您在辽府上的侍妾,您走之时她已怀身孕,妾身便将她接来此处。瞧,如今小儿已有这么大了,妾身正想同您商量子嗣之事。” 话落,她侧首,无意看见旁立的阿妩不由莞尔。   ☆、第67章 我是卡神第67章 梅雪瞒得好,当初在辽城,她跟前跟后服待妩夫人,没人知道她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倒是阿妩走了之后,燕王妃派人过来,把她接到都城待小儿落地,这才露了消息。 燕王府里又添了个男丁,荣灏先是微愣,缓过神后不禁喜逐颜开。燕王妃见之便把孩儿送到他怀中,且笑着道: “他的眼睛像你。” 荣灏眯起眼,凑近他的脸细瞧。也许是被吓到了,小儿突然嚎啕大哭,又扭又推不肯让他抱。 荣灏蹙起眉,又把他塞回王妃手中,似乎略有不悦。梅雪窥视他的举止,把手中绣帕绞成一股绳。 “你们几个别愣着,还不快点送殿下歇息。” 王妃发话,不怒而威。下人连忙鞠身领命,欲送荣灏回房。 一路赶来,荣灏的确累了,吩咐几句后就先去歇息。他走之后,阿妩走到王妃跟前深行一礼,婆子抱着麟儿随她身后屈膝请安。燕王妃看向她,皮在笑,眼却无情。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是有缘。” 听了这话,阿妩平静无绪,一双眸子直勾勾地对着,清得能反出她的影。 “夫人言重,阿妩还得谢夫人不计前嫌,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四字说得慢且重,一字一顿咬得分外清楚。燕王妃脸一僵,紧接又扯起笑,她似无话可言,便转身对婢女吩咐: “替妩娘备房,来者即是客,千万别怠慢了。” 语毕,她入了后宅,梅雪紧随其后。到了廊下,梅雪悄悄侧头看了阿妩半眼,又忙把头转回去。 婆子尴尬地扯起笑,也不知说些什么话中听。阿妩倒无它意,抱过麟儿且笑着道:“嬷嬷快去歇息吧,您也辛苦了。” 婆子点头,接着就随阿妩一起住进了晓月苑。 一天平静无绪,到了后夜忽然下起了雨。雨打芭蕉,声轻如絮语,阿妩睡不着,便走到窗前坐着,听它说了一夜。 雨后的晨微凉,下人们说荣灏要去进宫面圣,一大早就要走。昨夜他没来,早上也不见影,麟儿见不着爹,把嘴翘老高,叽哩咕噜地嚷着。阿妩不理他,他便伸出肉肉小手,拽她衣角,伊伊呀呀地叫:“爹……爹……” 孩子虽小,但也认人,知道哪个对他好、哪个最疼他。麟儿对荣灏的依随阿妩割不断,她只好哄骗小儿别吵别闹,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麟儿拗得不像话,又哭又嚎哄也不听。正拿他没折,未想荣灏竟然来了。长袍广袖,玉带束腰,一副俊颜如玉所琢。这身耀目的明黄瞬时趋走积沉了一夜的灰。麟儿破泣为笑,伸了手要他抱。荣灏把手中乌木杖给了福佑,随后张开双臂就将爱儿抱入怀,也不管他满脸涕泪会蹭上衣衫。 “昨夜睡得可好?”荣灏轻声问道,迷离的眸移到她身上,却又无法聚焦。 阿妩持帕拭去麟儿的涕泪,淡淡地回了个“好”字。 荣灏听后拧眉戏谑道:“这声音听来不像好,昨天我太累了,所以没能过来。” “想来或不想来都是你自个儿的事,没必要和我说。” 阿妩不冷不热,话落还翻他个白眼。荣灏凑过去,几乎把眼贴上她的额,猛瞧了半晌。 “莫非你在吃醋?!” 他笑得狡黠,也有些高兴,趁她不注意,偷偷擒了个香吻。 阿妩涨红了脸,连忙抬手把他推开,轻声娇嗔:“有人在你也不害臊。” 话落她看向福佑,福佑低头垂眸,静得如尊像。 荣灏大笑,亲了麟儿几下把他送到她怀里。 “我先进宫面圣,回来之后再来看你们。麟儿,你可得乖些。” 他边说边摸摸爱儿头心。麟儿睁大眼懵懂地看着,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白的小乳牙。 火还没燃上那层薄纸,他依然对麟儿百般疼爱。阿妩利落地将小儿交给婆子,让她抱回房里,似乎急于藏住麟儿的笑靥。 荣灏走后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说是王妃请妩夫人去赏花。虽说是请,而口气却像是逼。阿妩知道自己躲不了,干脆换身素净的衣裳随婢女过去,走前她特意吩咐嬷嬷看好麟儿,别让任何人进来。 王妃正在翡翠烟波,此处傍水而筑,平台建于池上,能见池如碧玉,娇莲婀娜。可惜此时并非赏莲佳节,阿妩进门,只见到残荷枯叶,真是一派落寞之色。 婢女轻轻将门合起,随那一声轻“砰”,偌大的厅内瞬间静如佛堂。阿妩往深处走去,拐过一道屏风见到了燕王妃。她立于台上,面朝荷池,听到阿妩请安也没回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妩静候,顺便打量起那身凤尾裙。依旧是紫,红到极致的紫,裙摆上金银线、五彩丝绣出了一只高贵却又孤单的凤。 终于王妃回眸,她见到阿妩莞尔而笑,不由让人起了错觉。不过阿妩记得清楚,记得她诬陷她时那张夜叉脸,丑陋、无情,誓要赶尽杀绝的残忍。可惜的是燕王妃没能做到,所以阿妩还她的笑更为明媚妖艳,犹如一只落网的妖正在耀武扬威。 的确,燕王妃奈何不了她,隐隐的不甘刻在她眉宇之间,就算笑得再温婉,也藏不住心中的恨,索兴她也不藏了,脸早就撕破,也不怕再扯烂。 “真没想到,绕了这么大圈你还能回来。”王妃笑道,声音透着几分寒。 阿妩直勾勾地看着,双眼深如幽潭,随后她嫣然一笑,道:“没错,我回来了,不知婉儿可好?” 明明是细绵细语,王妃却像被毒针扎中,不由抖擞,然过了片刻,她坦言:“婉儿重病,回天乏术,那年就已经去了。” 荣灏从不曾提起过,阿妩颇为意外,如今身为人母,听到这番无力之言,同感悲戚。她不禁收起浅笑,垂眸道了声:“夫人节哀。” 王妃皮笑肉不笑,道:“这两个字几乎年年都能听见,玉峥死时也这般说,可是他人又怎能懂丧亲之痛呢?”说话,她眼神一凛,如刀似剑般的犀利。 “他们说玉峥战死沙场,而我听到的却是失足摔死。虽说胞弟恶习难改,但是罪不致死,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她在质问,弦外之音简而易懂。阿妩面色如常,好似从未听到过“玉峥”这两个字,过会儿,她笑道:“夫人怎知别人不懂丧亲之痛?你可见过血海红过朝霞?你可见过白骨成山,血肉成墙?我想不懂的人是你,若你懂的话……” 她媚眼一挑,万种风情,眼波流转间,似闪过淡淡琥珀金。 “就不会来欺惹我。” 燕王妃一吓,乱了心中分寸,她似被她的眼钉住,无法动弹,彻骨的寒意趁机爬上后颈,缓慢得磨人心肺。 阿妩见之嫣然一笑,极柔极媚。 “不知夫人是否听过丹兰?我生在那处,住过玉宫。玉宫宫墙赛雪,宫顶上嵌满玛瑙翡翠,瞧,这株宝石梅里的红玉便是产自丹兰。曾经父王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驸马,那时我还小,不懂何为驸马,只回他‘自己喜欢的’。没想多年之后,一间狭小的房、一张供人歇憩的榻椅就能将我夺去。呵呵,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王妃听后一阵脸红一阵脸白,抿紧双唇没有回话。阿妩笑了笑又道:“我的命真没夫人好,你是堂堂正正娶来的王妃,而我不过是随意恣玩的奴。当初你我相遇,我就说过只问王爷讨样东西,讨到就会走,而你却视我如虎狼,不惜用自己骨肉陷我于不仁不义,夫人为何如此?阿妩可从未惹你。” 王妃侧过身,不再看她。阿妩有意迎到她面前,继续道:“我不会抢夫人的东西,不过这也得夫人明白才是。令弟死于非命,阿妩并不知,夫人莫像上次,借势把此事算我头上。” 良久,王妃终于缓过神,她似没被她吓到,轻蔑地嗤声一笑。 “妩娘误会了,我早当你是燕王府的人,王爷宠你是你的福份,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你一言一行得守妇道,燕王府可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有句老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哎呀,我想起你儿好像早产了一个多月,不是吗?” 一记反将,王妃占得上锋,阿妩差点被她刺破,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握紧。 “夫人什么意思?阿妩不明白。” 王妃哼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既然如此,我就说清楚些……” 话还未完,忽然响起急促叩门声,燕王妃收了后半句话,转身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福佑,他焦声似火,道:“殿下从宫里回来了,面色很是难看。” “怎么?出事了吗?”她压低声问,福佑为难地挠下头,回道:“听说周王派人来求和,陛下答应了。王爷被收去兵权,以后就留在都城不去平洲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妃喜不自禁,脱口而出:“当然是好事!”   ☆、第68章 我是偷更一下的第68章 晌午,天又下起了雨。绵如絮,落在身上却凉得透心。密谈无果而散,王妃急于去接夫君,而将阿妩扔在翡翠烟波楼。荣王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毁了这盘棋,阿妩不知荣灏是何想法,此时,她定是府中最烦郁的人。 用过午膳,荣灏无动静,府中上下皆将阿妩当外人,眼线也没法安插。不过阿妩不急,哄完麟儿入睡,她便坐在窗下看史册,刚读完半卷,等的人就来了。 还是那身朝服,缓缓穿过廊道,流转于明暗之间。窗格落下的影如花纹印上他半身,他的脸似蒙了层灰雾,影影绰绰。 阿妩把书合起,轻轻放在案上,随后起身走到门处。荣灏抬头,人已到了面前,他僵硬一笑,跨腿迈入。 “用过饭了吗?”阿妩问起,用手中丝帕拭去他肩头水滴。 “用过了。”荣灏回话,接着走到内室看了看熟睡中的麟儿,替他将被子盖严实。 阿妩没去问今日朝中之事,她拿来茶盏,卷袖净手,眨眼功夫,房里添了一缕茉莉花香。 “坐下歇息会儿。” 阿妩将茶盏端到荣灏面前。难得见她温婉贤惠,荣灏受宠若惊,他拄着手杖坐下,无意间看到案上摆着本书,便拿来贴在脸上看。 “还看不清吗?” “嗯,看不清。” 话落,一声无奈叹息,他把书放回原处。 “不知怎的,如今脑子也不好使了,总是记不起事。” 阿妩神态自若,见他盏中茶空,又替他斟上一杯。 “怕是太累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养。” 她与往常有所不同,荣灏原以为会受冷言冷语,没想她温柔如水。 他问:“难道你没话和我说吗?” 阿妩轻笑,长而密的睫掩住了眼色。 “在平洲难得见雨,到了这处天天下,怪闷的。” 荣灏听后凝住神思,迷离的凤眸略显空洞,片刻,他莞尔,道:“明日带你出游,不管下不下雨。” 阿妩嫣然一笑,扶袖再替他斟上杯茉莉花茶。 “好。” 兴许天公作美,次日清早,一连阴沉的天忽然放睛。都城美在湖光山色。以前荣灏时常会乘画舫入湖赏景,恨不得浑身贴金,就怕别人不知道燕王。如今他倒收敛了,舫上也不描金画银,只带上几个下人及弹唱伶人。 早膳过后,荣灏去请王妃,王妃称身子不适想留在府中,然后顺水推舟让梅雪作陪。梅雪没出过声,可看向荣灏的眼自是流光溢彩,然而眼角余光瞥到王妃神色,她又缩回半截,怯声声地说:“奴还是在府中陪夫人的好。” 此话一出,未等王妃出声,荣灏就点头道好,接着快步离了此处。见人走远,梅雪暗暗咬紧银牙,不自觉地低头垂眸。 王府南边有处泊地,如条碧绸连入湖中。阿妩早在舫上等候,荣灏一到船夫便拉起锚。 画舫慢悠悠地驶入镜湖,拖出一条狭长水痕。一连几天下雨,水雾如烟,远处苍山如墨彩,几笔青几笔靛。阿妩抱着麟儿立在船头,麟儿高兴地扬起小手,咿呀叫唤,像是说又像是唱。荣灏皱起眉无奈轻笑,随后伸出双臂,麟儿见之自然而然地倾过身要他抱。 “乖,父王累,别去扰他。” 阿妩轻责,转了身将麟儿送到婆子手里,然后使上眼色让她把小宝带下去。 荣灏略微不悦,道:“怕我摔坏他不成?” 阿妩巧笑嫣然。“我可是怕累着你。麟儿像猴子精,你闹不过他。” 想必她说得有理,荣灏也只好点头,接着走过去伸手揽住她。也不知阿妩用了什么法子,生完麟儿腰如细柳,稍稍用力就能掐断似的。 荣灏思忖,手用力捏了下。阿妩扭身,如条鱼从他掌中滑走。 “这里的水真清,我能玩会儿吗?”她问,声音悦耳得很。 白露刚过,阴气渐重。一不心小容易得风寒。 荣灏威严地给她两个字:“不许!” 阿妩不听,摘了髻上玉钗,散去一头墨发,紧接又脱去鞋袜,坐在沿边将两只莲藕似的足伸入水中。 “咝~~~” 她两手抱身,倒吸了口冷气。 “好凉。” 嘴上这么说,可是没半点起身的意思,她的小足如桨,左左右右拨弄湖水。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孩子气的她。荣灏都不忍训骂,拄着手杖安静坐下。 若是那个人,他定会陪着一起戏耍。阿妩想着,每当此类念头划过脑海,心就揪痛,她将裙摆撩高,把腿往下伸些,好让刺骨的冷将痛冻住。可惜再怎么冷,水中倒影却在说:“想他……” 忽然,前方显出一叶小舟,在水雾之中摇晃,舟上隐约有两人,似乎也为这水天山色而来。不知怎么的,阿妩心起异样,她起身拿上鞋袜回到舱内,这时,恰巧有人前来说道:“世子爷和福王正在那处,殿下可得打个招呼?” 荣灏侧首,阿妩见他蹙眉便提裙上了扶梯。 “我和麟儿呆在上面。” 话落,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梯上。余香未散,荣世子与福王就登上画舫,笑声由远至近。 “正巧,没想四弟也在这儿。” 福王先发话,荣灏起身施礼,世子爷见之忙伸手扶上,且笑着道:“你眼睛不好,如今这套就免了。” 世子爷笑容和煦,声音温雅,虽说没荣灏一番惊人之貌,不过举手投足间自是气度不凡。 “多谢二位王兄。”荣灏笑道,平日乖张到了他俩面前收敛了不少。 福王收起十二玉骨扇,在舱中踱了圈,之后咋嘴摇头,戏谑道:“四弟,今天此处怎这般清净?没想平洲回来后,你变了性子。” 话落,众人大笑,世子爷无意间低头,就见到锃亮的舱板上有一行水脚印,足印约四五寸,清晰的足掌加五趾。他心知肚明,随后收回目光,正声道:“三弟,你别这般说,这次四弟可是立了大功,若没他把守,边疆定是大乱。” 一字一句出自肺腑,没半点嘲讽之意。福王听后,立马接上话茬,道:“那是自然,不然父王也不会召他回都,四弟我们都为你高兴,你可得宴请我们才行。”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滋味,虽未能亲眼见到此二人,但阿妩已经嗅到暗潮汹涌。她屏气凝神,却听不到荣灏回嘴,似乎到了他俩跟前,荣灏就缩进壳里,装聋作哑。 之后,他们聊起风花雪月,没什么听头。然而最后一句却如针刺,瞬时将阿妩钉在那处。 “听说潘家公子要成亲了,父王正打算亲自送礼。” 说话的是世子爷,许久不言的荣灏终于开口,笑声里透着一丝兴奋。 “庄家二小姐?他们确实般配,这回来不过几日,他手脚倒是极快。” “这可不是?潘逸也快双十了,潘大人可等不及抱孙了。” 话落又是一阵笑,阿妩缓不回神,双目怔怔。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世子爷与福王起身回去,荣灏拄杖送他俩入舟,离别之时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世子爷素朴,连乘的小舟都极为普通。起锚时,船身轻,不免晃动。世子爷忙扶上船杆,无意间抬头,就见画舫楼上人影晃过。素蓝的是衣,墨色的是发,她就站在窗边,直勾勾地望着,目中含刺。 世子爷微怔,定睛想看个清楚,人却不见了。风起纱舞,烟波蒙上窗,也不知见到的是人还是妖。 **** 荣灏回府,潘逸也回到家中。爹娘特意为他备了一桌佳宴,请亲友前来相聚。回到都城,潘逸反而不习惯,听到传闻,他更是坐立难安。荣王将平洲收去了,也不知听了谁的话,竟然要与周王谈和。如今连三岁小儿都知,与周王讲和无疑与虎谋皮,早晚都会惹上祸事。可惜他不过是侍郎将,说话没多大份量,如今荣王更倾向谈和,不愿为战事劳心伤神。 歌舞升平,繁华依旧。潘家也着手替潘逸筹备婚事。庄家二小姐小他三岁,知书达礼,样貌可人,正是二八好年华。 当年潘逸一文不名,如今载誉而归;当年他年轻气盛,如今已是沉稳有度。这段姻缘,潘庄两家极为满意,未等潘逸点头答应,潘母已经为其作好打算,说是趁此良机选个黄道吉日,好迎人过门。 潘逸吓坏了,听到成亲脸色煞白,随后连连摇头,道:“我不成亲!” 潘母听后拉长脸,又拿出老一套说法,让他早些娶妻生子,好光耀门楣。 “我本有妻,干嘛再娶?我本有子,何为不续香火?!这门亲我不答应!” 也不知是不是气疯,潘逸说了一串别人听不懂的胡话。潘母愣了半晌,脸上褶子也僵住了。 “什么有妻有子?轿子未进门哪来的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轮不理你做主!这番胡话你说给我听也就罢了,若被你父亲听见,信不信打断你的腿!” 潘母收起和善悦色,不再纵容。潘逸当即甩门而出,一路飞奔离了院。   ☆、第69章 我是周更君69章 潘家公子喝醉了,不顾众人眼色夺门而出。突然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转眼他就被淋得湿透。雨如热泪,沿颊淌下,他跑向了燕王府。琉璃瓦看似近实则远,朱门将近,他却渐渐失了力气,停步立在不远处,犹如一尊沧桑石碑。 他不能去找她,她也不会见他。 这么简单的事,一时半会儿他想不明白。 潘逸抬头望天,雨落在了眼里。他说:“想你……”,可老天未给回音。 一切天定,潘逸落寞转身,就如一缕游魂。他摇摇晃晃回到府中,别人只当他是醉了。 游湖归来,刚落地天又转了阴,远处一声闷雷轰轰,倒没吵醒睡在荣灏身上的麟儿。福佑迎了过来,面色焦急。他在荣灏耳边说了几句话,荣灏就将麟儿托给阿妩,随他走了。 兴许是玩得太累,麟儿睡得很沉。回到晓月苑,阿妩将他安顿,然后坐在榻边看着他的眉眼。麟儿长得像她,说不定稍大些就会像他爹了。每想到此,她心头泛甜,可是深想下去,就会有块大石压上胸口。 麟儿一天天长大,心上的大石也越来越沉。终有那么一天……阿妩怕终有那么一天他会知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倒不是这个,想起先前荣灏走得匆忙,或许宫里又有什么事。 夜幕时分,雨停了。阿妩灭灯转身去睡,这时,有人敲门,婢女说王爷来了。 阿妩听后披上宽袍,走到外厅。荣灏拄杖走来,嘴里嘟哝:“怎么今年水这么多?下个不停。” 他口气轻松,也没死沉着脸。阿妩打发了婢女,伸手扶他坐下。 “这么晚了,你该睡了。” 荣灏摇首,忽然之间落了那张笑盈盈的面具,顿时面色阴冷。 “睡不着。” 事出有因,不想也知。阿妩装聋作哑,不去问他缘由,只道:“刚来都城没几天,你应该多陪夫人才是,喝完这杯茶就回去睡吧。” 她分明就在赶人走。听了这话,荣灏更加不悦,起身赌气似地说道:“今晚我睡这处。” 话落,他走入内室,宽衣解带。 自生了麟儿,他们还未曾亲近,等不及阿妩放下床缦,荣灏就伸手把她勾到榻上。 阿妩推脱,蹙起眉道:“别……”她边说边把自己裹紧。 阿妩临盆时到鬼门关走过遭,定有后怕,荣灏无法强求,只好作罢。他深吸口气,转过身仰面躺平,迷离的眸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过了片刻,他又侧过身,看着阿妩说:“今天收到消息,父王要将荣阳配于周王。” 阿妩颇为震惊,眼睛瞪圆了一圈。荣灏无奈一笑,又道:“回来之后都是糟心事,还不如留在平洲。” 话落,一声叹息,接着便是死般的沉默。 就因荣王几句话,荣灏的心血全都白费,还搭上了自己的亲妹妹。阿妩知道他同她一样心有不甘,也清楚他不是任人宰割之徒,有时只缺一把火。 “这是谁出的主意?”阿妩有意无意地问起,冥冥之中燃起火星。 “除了世子还会有谁?周国求和也是他大力赞同。” “依我看他是怕你抢去风头,危及他世子之位,所以接二连三出这些馊主意。” 荣灏哼笑,道:“父王不这么想,他觉得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稳固江山,何乐而不为?” “呵呵,这不过是给周王喘息之时,待兵强马壮,他又会卷土重来。”说着,她侧头看向那双凤眸嫣然一笑。“我懂他。” 荣灏不语,紧接着又深吸口气。他的气息中透着烦乱,阿妩侧身,一条纤臂温柔环住他的腰际,埋首入他胸怀。荣灏微颤,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他们就像冻极的猫紧紧依偎。 “你可想过当一国之君?” 轻言细语如一丝迷香飘到荣灏耳里。荣灏一怔,如被针刺蓦然起身。 “休得胡言!” 他作势要走,阿妩连忙抱住,身子贴住他的后背,头靠上他肩胛。 “我说过我会为你夺天下,如今正是好机会……” 她如一条蛇,在他耳边吐信。荣灏恍惚,回首看过去,她笑得妖媚,撩起他掩在最深处的欲念。 妖在媚惑时最美,而这般的美却是别有所图。荣灏勾起唇角,坐回榻上,听她在耳边细言。时而彷徨,时而惊讶,最终他剥去伪装的皮囊,携起她的手沉沦深渊。 以吻封言,荣灏几乎要将这只千年妖吃进腹里…… **** 下了一阵子的雨,难得天晴。清早世子爷就收到荣灏之邀,说要与其府中相聚。荣世子原本不想答应,然而细想又觉不妥,之后他便叫上三弟一同去了燕王府。 府中,荣灏已在湖心亭摆好小宴。上好的百年酿,佐以牛羊肉,福王见之不由笑道:“四弟,你去了次塞外,连口味也变了。以前你还经常说羊肉膻气,吃不得。” 荣灏回道:“自在一处惯了,原本吃不了的,如今全成美味珍馐。这个可那边名点,来,试试。” 说着,荣灏亲手夹了一块酥饼放入福王碟中。福王塞进嘴里,一尝顿时瞪大眼,紧接忙拉荣世子坐下,且道:“好吃!王兄你尝下。” 荣世子笑意盈盈,正身而坐。 荣灏举杯敬酒,道:“多谢二位王兄照顾,有了二位灵丹妙药,我能看的东西便多了。” “四弟客气。”说着,荣世子与福王与之碰杯,紧接着三人有说有笑聊了大半日。 晌午过后,湖面上雾气尽散,波光潋滟,不远处青山之上竟然起了道彩虹。 福王微醺,手遮额处眺望空中五彩丝绸笑着说:“王兄,你看,此乃祥瑞之兆啊!此次你立下大功,平了荣周两国之危,事后必当天下太平,我大荣定是昌盛万年!” “不敢当,不敢当。”荣世子摇头摆手,模样谦逊。荣灏再次举杯,正声道:“三哥说的极是,这杯小弟敬王兄。” 世子爷推辞不了,坦然受之。看他这杯酒喝得心安理德,荣灏冷笑。 “既然有如此美景,二位王兄不如泛舟一乐?” 荣灏提议。福王当即附和道:“好啊,正好追那道祥瑞去。” “算了,时候不早,还有正事要办。我还是回宫为妙。” 世子爷兴致不高,似乎执意要走。荣灏又挽留,道:“泛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王兄日理万机,也该好好乐乐,更何况你我多年没见,也没机会敞聊,今日正是好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世子爷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之后便上了荣灏事先备好的画舫。 画舫缓缓驶向群山绿翠,两岸风光美不胜收。福王喝多了,上了船之后竟倒头大睡。世子爷也只好随他去,与荣灏坐在船头继续饮酒谈笑。忽然之间,荣灏收了声,他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王兄,你听,谁在哭?” 荣世子被他吓了一跳,拔颈四顾。 “哪有人在哭啊?” 他笑话他,然后又往嘴里灌了杯酒。荣灏蹙起眉,起身往东张西望。 “是有人在哭。我眼睛不好使,对声音可灵得很。” 听他这么一说,荣世子煞有介事起了身,手扶栏处细细聆听。果然,轻泣声若有似无。他寻声望去,南边竟然被水雾遮挡,而声音似乎就是从那处飘来。 “算了,又不是大事。王兄我们别去管它,继续坐来痛饮。” 说着,荣灏拄杖坐下。荣世子正要回头,那片朦胧水雾悄然散去,有一女子正蹲在岸边,雪白孝衣落在一片青竹内显眼得很。荣世子挪不开眼,想知道她在干嘛。那女子一边啜泣一边往水中放了一盏莲花灯,随后起身离去。她走了几步,突然回眸,像是为看水中那盏孤零零的灯,然而无意之中她的眼却飘到了他的身上。 荣世子不禁微怔,好似有只无形手正击上心头,他再定睛看去,那女子已经遁入翠林中不见踪影。 “王兄怎么还不过来?我都替你把酒斟满了。” 荣灏催促。荣世子这才缓过神,他如惊梦慢吞吞地移到座上端起酒盏,一时间心绪不宁。 泛舟过后,尽兴而归。途中,荣世子已将舟上见闻抛诸脑后,本以为荣灏对平洲以及荣阳的事怀恨在心,今日一聊却发觉并非如此。不过即便是这样,荣世子也不想掉以轻心,就算对方是个窝囊废,也得防他一脚。 回到宫中,世子妃前来相迎,虽说一番盛装,可模样还是平平。不知怎么的,荣世子突然想起岸上的女子。乌丝如墨,身段窈窕,只可惜没能看清她的全貌。 入夜时分,新妇侍寝。一番*之后,荣世子又想起那双勾魂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绞尽脑汁,却记不起来,倦意涌上便闭眸睡去。 接着几日国事繁忙,周国谈和似乎陷入僵局,周王突然提了个条件,要荣灏交还爱女。荣君为此大动肝火,将荣灏叫到宫中臭骂一顿。 “你怎么又闯下祸事?竟色胆包天,干下此等无脸面的事?!” 荣灏矢口否认,之后干脆抹泪卖可怜。 “父王,你怎么尽信外人的话?周王故意找碴,非要把帐算我头上。当初定是打得他落花流水,他伺机报复儿臣。” 荣君听后摇头叹息,又是副恨铁不成钢。 “你就不能像世子稳重有度,少惹些事?” 人心长得偏,这样的话荣灏听着长大。就因他不讨父王欢心,所以事事不如人,就因母妃是宫婢,所以他矮人半截。荣灏不服,可话到嘴边却是另一番意味。 “父王说得是,儿臣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荣君摆手让他退下,无心再言。 荣灏离宫之时,恰巧遇见荣世子。荣世子如沐春风,与之相谈甚欢。荣灏面上无绪,心里烦郁难安,聊了片刻便借故离去。走时,他说:“王兄,听闻南竹海有家小店,酒水茶点不错,有空咱们去尝尝。” 荣世子点头道好,待荣灏走后,他想起南竹海,就是那日湖上所见之处。午后无事,正想找个地方休憩,想着他就让人备了马。   ☆、第70章 实在有愧的第70章 南竹海近偏郊,骑马慢行约半个多时辰。荣世子到了那处就看到有家挂着“酒”字牌的小店,生意倒是兴隆。 “客倌,小店新开,您赏脸一坐,来歇歇脚吧。”掌柜殷勤招呼。 荣世子听后下了马,进去小酌了两杯桂花甜酿。兴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边饮边朝外张望,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 掌柜见他衣着体面,又送了一碟花生,且笑着道:“客倌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酒是祖传手艺,人家跑好几里地来沽。若是客倌家有宴请,别忘了光顾小店,价格公道实惠。呵呵,官倌慢用,小的不扰您了。” 说完,掌柜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美酒虽好,荣世子却觉无趣,也许是着了什么魔,大老远跑来喝酒。他苦笑摇头,接着把酒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上了马后,荣世子觉得心头空空的,无精打采地驾马回宫。途经竹海,忽闻儿啼。他不由勒下缰绳,环顾四处。 此处偏僻,鲜有人经过,或许是谁家小儿走失了,所以才哭得凄惨。荣世子暗自寻思,接着踢下马腹继续赶路,然而无意中一瞥,就瞥见不远处有人拉扯。是两个男的拉一个女的,坐在地上的小娃正在嚎啕大哭。原先他不想多管,仔细一瞧,忽然觉得不对。光天化日、在他的脚底下,竟有人敢调戏良家妇女!荣世子当即一声喝:“你们在做什么?!” 行恶者心虚,听到有人大喝连忙落荒而逃,顺手还将女子推倒在地。 小儿哭得凄厉,含糊不清地嚷着娘。荣世子下了马,好心挽扶那位女子。 “娘子,你没事吧?” 话落,“咚”的一记轻响,心头又似被什么敲了。荣世子微微睁大眼,没想是她!来不及回神,他已不由自主地将她模样细细地、狠狠地看了遍。 女子生分,身子往后缩去,仓惶地擦了泪。荣世子这才察觉失了分寸,半侧过首以示避嫌。 她弯腰抱起小儿,紧接着一双含泪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 “多谢公子。”说罢,她匆匆施了一礼,转身入了竹林。荣世子的眼追了一路,直到见不着那抹染了阴忧的白。 终于见到她真容,百般难描。荣世子魂不守舍地回了宫,之后赶忙提笔卷墨,想把那双勾魂眼画下,然使了浑身解出,画出来的眸都及不上那万分之一。 “唉……” 荣世子叹息,揉碎了纸扔入火盆,相思、妄念一并烧毁。 接下几日事务繁忙,渐渐地,荣世子几乎把她忘了。某天荣灏来访,随口笑道:“王兄,您上次答应去南竹海喝酒,何时方便?” 荣灏本性难移,天天想着寻欢作乐,荣世子懒得与他为伙,然而这话倒起了提醒,一想到那双眼睛,荣世子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骨子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今日算了,我们改天再去。” 他这般回答,心里却作了另外打算。 荣灏走后不久,荣世子就让人备马,亲侍见他要出宫,便好意劝道:“世子殿下,您单独出宫怕是危险,要不让人陪你左右?” 荣世子一想觉得有理,接着就带上两名护卫去了南竹海。他到了小店叫了壶桂花酿,只呷了一口就无心再尝,两眼时不时地看着窗外,想找那个人。 也许老天有意,竟然让他看见了。她羞怯地半隐在林间,时不时往到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荣世子顿时心猿意马,起身走到店外。刚跨几步,两名护卫就跟了过来。他略有不悦,怕惊到美人,便不耐烦地摆手道:“你们呆在这儿。” 话落,他径直往前走去。 她侧首见到他,双颊红如霞。荣世子假意赏景,却越走越近。她咬着嘴唇,待他靠近,忙把手中竹篮放到他脚下,接着得体地退了一步。 荣世子惊讶,不由往地上瞧去。这竹篮里放了约六七枚鸡蛋,用米糠仔细地垫着。 女子低头小声说道:“多谢上次公子搭救,我无以为报,心有不安。特在此等候公子,想表寸心。这……望公子收下。” 话音刚落,她逃之夭夭,如只灵巧的狐窜入葱翠竹林中。荣世子缓过神,人已不见。 没想她一直在等我。荣世子一阵窃喜,可看到地上这篮鸡蛋不由犯了难。他弯腰拾起,想了会儿追香而去。 林中小径深幽,九曲羊肠,走到深处荣世子不禁心慌,正想折身回去时,眼前豁然开朗。他没想此处竟有桃花园,一片碧草地与岸相连,旁边则是小竹屋,几只鸡鸭悠闲啄食,有人过来也不慌张。 荣世子提着一篮子鸡蛋立了半晌,想着该怎么还人家,而这时,恰巧见到她打水归来,肩上扁担几乎压垮孱弱身躯。 “哎呀。” 荣世子放下手中之物,急忙上前。她极为惊异,转而又涨红了脸,眼波流转间,娇色难描。 “娘子,我来。” 说着,荣世子卷起宽袖,拎过木桶把水倒入大缸。这番架势尽显男子气概,惹得女儿腮颊更红。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您……” “哦,我是来还谢礼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娘子实在太客气。” 荣世子急于解释,怕她误以为自己是登徒子。 她听后不禁低头,含泪双眸盈盈欲滴。荣世子见状不由揪心,接着便问:“娘子可有难处?” 她摇头,道:“没什么难处,只是公子不方便在这逗留,公子请回。” 话落,她转身进屋。荣世子这才注意到门檐下泛灰的白绸以及两盏破旧的纸灯笼,想必她是个寡妇。 荣世子低头轻叹,转身欲走,忽然身后一阵烈咳拖住了他的脚。荣世子回过头只见她软了身子倒在地上,他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扶起。看她气短颊烫,定是病了。 一场劫就此而生。 荣世子回宫时已日落西山。世子妃焦急,问他去了哪儿,他笑而不答,早早地用了饭后就入了书斋,独自将白日之事细品了一回。 “我本是洛阳人士,远嫁到了此处。先夫经商不慎,散尽家财,我也只好同他隐居,怕债主上门。可是不到一年光景,他就得了病,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去了……” 说到身世,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忙不迭掏出汗巾递她拭泪,无意间留了一抹香。 想着,荣世子轻笑出声,随即拿出汗巾放鼻下轻嗅,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香,眼前便显出一双修长无瑕的柔荑。 她叫鱼儿,水里的鱼,怪不得连双手都如此多姿。 一夜无眠,到了第二日晌午,荣世子又出了宫,他特意带了治风寒的良药,没想鱼儿竟然将他关在门外。 “公子请回吧。我病好了,不必吃药,若被人瞧见不好。”话落,又是一阵猛咳。 “娘子莫怕,就我一个人来,我把药放在门下,你别忘了服。” 没想荣世子是个细心人,把药挂上门栓后就走了。后来,他觉得小儿可怜,没得吃食,又送来了肉米鱼香,当然也是挂在门栓上。几次之后,终于打动娘子芳心,她开了门请他入内。 “看公子打扮非富即贵,您莫觉得此处寒酸。” 一口吴侬软语,酥到了骨子里。她沏了壶茶,恭敬地端到他面前,虽说一身素白,动静之间却分外俏丽。 荣世子瞥了眼杯中物,这茶色如锈,香气淡薄。鱼儿见他勉强,便起身道:“公子不喜欢,我便把它倒了吧。” “哪里的话,娘子想多了。”说着,他一股脑儿灌入嘴里,咽入腹中。 鱼儿掩嘴笑了,一双眸子如银钩弯弯。荣世子心生欢喜,不禁暗叹:真可惜了这可人儿,若能为我所有,那……想到此处,他不由一抖,人家先夫牌位还摆在他头顶,他竟然胡思乱想,实在大不敬!心里一阵哆嗦过后,荣世子起身告辞。鱼儿以礼相送,到了门处欲言又止。 看那张小巧嫣红的唇微张,荣世子心有不舍,脑袋一热便道:“我还会来看你。” 鱼儿羞涩低头,过了片刻又问:“公子爱吃什么,我好准备。” 荣世子受宠若惊,连回道:“娘子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鱼儿点头,与之道别后便合上了门。荣世子心荡神驰,缓过神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宫,也没注意有双眼正隔着窗格盯着他。 人走之后,小鱼走到镜前取下白绸,散开一头墨发。镜中的脸并无笑意,只是淡淡地看着如妖似魔的她。 “笃笃”两记叩门声,把她惊了一跳。她以为是那世子,便匆匆绾上发髻前去开门。 随着一声咯吱门响,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毫无预兆地跳入她眼帘。小鱼怔住了,许久不能言。潘逸打量她这一身寡妇装扮,皱眉轻问:“为何你会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大家随便打,但素请不要打脸。   ☆、第71章 起不出名字第七十一 死水一般的心湖被突如其来的他扰得汹涌,来不及多想,阿妩把他拉入屋中,仓惶地关起门窗。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反问道,语气极为不善。潘逸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被打乱了。 他静默片刻,说:“我来探望你。” “除了你还有谁?” “没人。” 阿妩像是大松口气,长吁一声又问:“没人看到你来?” 潘逸想了想。“没人。” “那就好。” 阿妩自言自语,久别重逢的欣喜在一惊一乍中消磨殆尽。 潘逸低头沉默,也许没想到会是这般。忽然,他听到几声小儿牙语,一下子像注入股灵气,墨瞳瞬间灵动。 他都没问,径直走到内室。室中,麟儿正坐在小竹椅上抓玩拔浪鼓,听到动静便抬起肉嘟嘟的小脸,好奇地睁大眼,咿呀叫唤。 潘逸上前一把将麟儿抱起拢入怀里。他力气太大,麟儿不舒服地扭了几下,“哇”地一声大哭。潘逸手足无措,也不知怎么哄,他无助回头,阿妩便走来把麟儿抱了过去。 一切看来都如此自然,若是他们成了亲,日子也定当这样。 麟儿破泣为笑,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潘逸。潘逸想说:“叫声爹。”,而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 他看看阿妩,说:“我听到了消息……” “嘘……他快睡了。” 阿妩轻嘘,小心且温柔地拍着麟儿后背,没多久,那颗小脑袋就耸拉下来,嘴角流出一丝涎。 潘逸看着不由轻笑出声,掏出帕子拭去小娃滴下的口水。 阿妩把麟儿放上榻再盖好小被,接着回头道:“我们去外边聊。” 话落,她撩起布帘走到堂屋,然后倒掉刚沏的茶再泡了壶新的。潘逸局促,站了好久方才坐下,接着又默不作声。 气息像是被凝住了,一块块结在胸口。他看着手边的茶,她轻摇团扇,彼此眼不接、貌不合。 “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阿妩开口,刺破这不适的沉闷。 潘逸轻声回道:“我听说你从府里出来了。” 哦,那不过是场戏。阿妩挑起眉眼,神姿像是在说。潘逸没看见,双目怔怔,魂魄游离。他以为这消息是真的,否则今天也不会来找她。不过到了此处,他察觉到了异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可是他始终没能问她:“为何世子会来?” 阿妩偷瞥他的神色,猜想必他是知道了什么,不过对她而言,这都不打紧,反而有件事一直磨得她心痛。过半晌,她终于开口道: “我也听说你要成亲了。” 她垂眸低头,嘴唇不自觉地一抿。潘逸侧首极快地看她一眼,点头“嗯”了声。 阿妩嫣然一笑,手中的扇子不由摇得快了。 “那祝你们白头携老,百年好合。” 她说得随意,似乎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毫无情谊可言。 潘逸听后摆在案上的手紧握成拳,眼中仅有的一丝希翼噗地灭了。阿妩忍不住又偷看他一眼,当年青涩俊朗的侧颜,此时变得沧桑,他像是被痛苦磨老了,连爱笑的嘴角都生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严纹,他不过双十而已。 阿妩心揪痛,脸上却无异色,摸摸茶盏微凉,她起身又沏了新杯放他手边。 “这里没好茶,将就喝吧。” 潘逸说了声“谢”,端起杯盏抿上几口。阿妩手摇团扇,笑意盈盈,仿佛是因为他喜欢她泡的茶,所以才这般高兴。 喝光一盏,潘逸低问:“为何你不问娶哪家姑娘?” 阿妩眼波微动,之后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是庄家二小姐,家世与潘家挺般配的。。” 又是一记重捶,不过潘逸已经习惯,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然后沉默半晌又问:“你还恨我是吗?” 阿妩听后噗哧笑了,以扇掩嘴,前俯后仰。 潘逸似没听见,也没看见,自顾自地低头喃喃:“我想当初若能……若能静心琢磨,兴许不会这般。” 说着,他痛苦闭眸,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黄沙遮日的地方,以及被他硬生生扳断的一枚银簪。 阿妩也回到了那处,两眼望着虚幻出神。一缕迷香恍惚了她的神智,她顺从,甚至是急不可耐地迎合了那个人,醒来之后除了悔恨,还有不见天日的痛。 错的人是她,不是吗?她清楚回不了头,也明白没法拥有常人该有的东西,可她却奢望着、期盼着,不计后果地往前跨了一步。 “是我错了。”缓过神后,她笑着回道。 “从一开始就错了,八岁那年我就死了,而一个死人怎么能和活人一样呢?我不该把你拉进来,是我错了……” 话落,她侧首,清澈的眸子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阴冷颓废,是没有希望的死黑。 “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聊过家里事,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六岁那年,父王遇到一对父子,他们在沙漠里迷了路,差点死去。我父王心善,不但救了他们还留他们住下。他们有双绿眸,说话温和,且再三感激我父王的救命之恩,说终有一天会来报答。可惜,父王没想到,两年之后他们是以兵戎相报。” “接着,我就到了周国,有了新的‘父王’。他教我习舞,教我如何讨人喜欢,他说姑娘练武不好,就就废了我的经脉。十岁时,我好不容易说动了护卫逃走,没想在门前被抓住了。父王让护卫跪在我们面前,然后用一把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简单得就像杀一头羊。热乎乎血喷了我们一身,玉暄抱着我嗓子也哭哑了,父王觉得这样还不够,砍去玉暄的小指给我瞧,再将我们关在不同的地方。” 说到此处,阿妩低眉一笑。 “十三岁时,我就明白何为肌肤之亲。初潮刚过,父王就把我召过去,他说从今起,我便是女人了,能为他传宗接代。可他奈何不了我,所以就想把我送出去当一枚棋子。十五岁,我被派到荣国,为了弄个假身份,死了一村子的人。血见多了就不稀奇,人命如草,随随便便就能去掉一大簇。” 阿妩笑了,万般妖娆。当她如翻书似的一点一点掀开血淋淋的过往,潘逸拧紧了眉头。 她意犹未尽,平静无澜地继续说道:“对我而言,人只分两种,可以用的和不能用的。可用的人当然要抓牢些,而不能用的死了也罢。” 潘逸一颤,眉宇间起了丝怒意。看他不语,她又笑了起来,且感慨道:“人鬼殊途,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原来说了这么多,她只是想赶他走。越是在意的人,她推得越远,玉暄如此,潘逸也是如此。 怒恨过后,潘逸明白了,他看破了她的激将法,弄清了她的心意。 其实她心里有他。 “我也想做鬼。”突然,潘逸开口,且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无路可走了,一次背叛是背叛,十次背叛也是背叛。早晚他都会想起那件事,就算你离我再远,我都是一个死字。” 他冥顽不灵,阿妩实在头痛,心中燥热,她狠狠地扇着扇子。 “既然如此,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应下这门亲事。” 潘逸眉头深锁,阿妩又道:“如这点事你都做不到,就别再和我说一个字。” 话落,她又斟上满满一盏茶。 潘逸知趣起身,走到门处不由停下脚步,阿妩未在意,转身入了内室。他突然一个箭步,伸手将她用力拢到怀里。 “小鱼,你真舍得我娶别人吗?”他咬牙切齿,狠狠质问。 阿妩心痛,却又极为冷漠地回他。“有何不舍得?我不想让他起疑心。” “这是借口,我知道你在赶我,明知道我做不到却逼着我去做。你在怕什么?怕他迫害?晚了,全都晚了,你以为我真能独善其身?” 阿妩不语,挣脱了他的怀抱逃之夭夭。潘逸不甘心,紧追过去,逼她入死角,然后一手钳住她腮颊,硬逼着她看着自己。 阿妩眼露倔强,如被逼现行的妖,不甘地咬牙。他不想见她如此,干脆低头吻上。一阵无力扭动,阿妩软了心身,相思化在唇间,尝来苦涩。 地狱万劫不复,他偏偏自甘堕落,只为不让她寂寞。 ***** 日沉西山,万籁俱寂。本是秋天,可余热未退,麟儿闹了好一阵子方迷迷糊糊闭眼。阿妩替他扇扇,点香赶去蚊虫,刚转身,麟儿便兴奋地嚷了起来。 “爹~~~爹爹~~~~” 阿妩回头,麟儿指着窗,她往外看去,没见着人。再看,荣灏突然跳了出来。 阿妩被吓着了,狠狠地剜他一眼,关起窗户,将他狡黠笑颜阻挡在外。荣灏走到门处,轻叩着门求饶。 “小妩,快让我进来,外面热。” “活该你热死。” 阿妩回得没心没肺。荣灏跨门而入,满面春风。也不知何事,让他这般高兴。 麟儿伸手要他抱,荣灏便将他揽入怀里哄。阿妩没料到他会来,趁他不注意,忙将换下的亵衣扔入桶里。   ☆、第72章 我想改邪归正的第72章 “今天过来干嘛?当初不是说好了不见面。”她冷声问道。 荣灏伸指逗弄趴在他身上的麟儿,漫不经心地回她:“想你了。” 阿妩冷声哼笑,未把他这话放进心里。 “你是来问事的吧?那我告诉你,很好。” 荣灏听了这话咂嘴摇头,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非要有事才能来吗?” 阿妩不语,淡漠神色就像根刺,扎到荣灏眼里。她总是如此,时而有心,时而无情。她有心时,看来真切,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他;而无情时,他就沦为蝼蚁,她连踩都不愿踩。 荣灏苦笑,放下麟儿把她抱入怀。 “我后悔了,不该让你来。” 他在她耳边呢喃,随后将她的小手裹入掌中。 “这是我的……” 他的指尖沿她指节缓慢抚上,停在她的小臂处摩挲打圈。 “这也是我的。这里……这里……这里……全是我的,他不能碰。” 话落,他的唇畔流过她的眉眼,落到了她的唇齿之间。麟儿好奇地睁着大眼盯着他俩,咿咿呀呀。 阿妩扭头轻推,旋了个身卷帘入了内室,随后轻笑道:“如今说这个也太晚了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的话可有点假。” “当初是你出的主意,我只是了你心意,如今后悔,不成吗?” 荣灏佯装不悦,追到里屋伸手抱紧。阿妩扭捏,随手又将他推开。 “夜深了,你回去不方便。” 荣灏狡黠笑道:“谁说我要走?难道你不想我?” “不想。” 荣灏听后脸色一沉,左右环顾,便把麟儿抱了进来。 “你不想,我的儿可想。儿啊,你说今晚爹爹住在这儿,还是回去呢?” 麟儿嗯嗯唧唧,貌似高兴。荣灏卡着喉咙就替他把话说了:“住下。” 话落,他得意地看向阿妩,原本迷离的眸变得清亮有神。 当夜,荣灏厚脸皮地住下了,像麦芽糖似地缠着黏着,涎着脸求欢,最后见软得行不通,干脆霸王硬上弓,饱食了一顿心满意足。 次日近晌午,有人叩门,不用猜也知是谁来找。阿妩装作不在家,可麟儿发了声,门外之人便焦急地问:“娘子可在里头?” 实属无奈,阿妩几番拍去缠在身上的手,随后拉来外袍披上,迈开酸软的腿走过去开门。 “谁?” 她明知故问。兴许见她脸色苍白,衣衫不整,荣世子未免有些小吃,他偷偷打量她一番,关切问道:“娘子又病了?” 她的模样确实像是病了,她顺水推舟,不停地咳嗽。宋世子还没开口,她就说:“真是让公子笑话了,今天贱妾身子不适,咳咳……怕是不能…… 咳咳……” 她咳得脸通红,宋世子见之忙上前欲进门。阿妩翕门避开,楚楚可怜又道:“公子还是回去吧,我怕是染了风寒,可不能连累公子。” “哎呀,可得叫大夫来看?”宋世子皱眉问道。 阿妩摇头。 “多喝些水就好了,更何况我也没……” 原本是说那个“钱”子,她眼珠子一转便将后半句话吞回,之后改口道:“多谢公子挂念,我身子骨弱实在不济,还忘公子见谅。公子今天还是先回去,待我身子好些,再来谢公子。” “那好,那好,娘子你多歇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荣世子不好意思纠缠,讪讪地走了,临别之时再次嘘寒问暖,亲近又不失礼。 见他走远。阿妩关门锁紧,然后脱去蔽体外袍转身回内室。走到帘处,她故意一顿,然后透过帘缝往里窥视。 荣灏慵懒地倚在榻上,他一手托额一手逗弄着麟儿,“父子”二人看来玩得高兴,而忽然之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似乎正在审视懵懂的小儿。 阿妩暗惊,掀起帘子假装无事走过去。荣灏柔了眼色,笑眯眯地伸手一勾,把她拉到榻上。 凝脂如玉,印在上面的红如落梅,怒放了一片。荣灏轻揉他昨夜留的画作,麟儿仿着他的手势在阿妩身上点来点去。阿妩咬牙娇嗔,拍去他们两人的手,又狠狠瞪了荣灏一眼。 “看来他真是痴迷,口气也与往日不同。” 荣灏所说的人自然是世子爷,话音还未落,他就将她霸道地拢入怀中,泄愤似地咬上她肩头。 “啊~~”麟儿也张大嘴,拖出长长的口水。阿妩忙合上他的嘴,再拿棉巾擦干净。 “这本该如此,不是吗?” 她不以为然,像是提醒当初他们所设的局。荣灏轻笑,无比怜爱地将她拥在怀,眉头却不经意地深锁,不知是因为迷茫还是因为犹豫。 荣灏一走,阿妩的风寒便好了,两日之后,宋世子登门拜访,美娇娘更加风情万千,仿佛是沉淀千年艳骨的妖,举手投足间都散出一股撩人媚气。 荣世子隐约觉得不妙,可踏进这个圈,他便无力再踏出去。早朝时,荣王刚教导他治国之道,警训其要正身正心,他听完心潮澎湃,誓要当个明君,然而见到那双捧杯的柔荑,什么都忘了。 “娘子究竟从何而来?谈词论曲,博学多才,一点不像贫家女。你说话也没洛阳地音。” 阿妩顿了手势,心想这世子不笨,她作出苦笑,之后委婉回道:“其实未嫁之前,娘家颇殷实。哥哥们习字,我会在旁偷学。之后我随夫来到此处,遇到本地客,怕他们笑话外乡音就跟着学了一口吴侬语。” “哦。” 荣世子恍然大悟,品着桂花美酒,琢磨起她的言词。见酒盏空了,阿妩又替他斟满,巧目嫣然流盼,娇羞难猜。他看着欢喜,忍不住凑近想再亲近些,谁料她突然垂下眸子,露出凄婉之色。 “唉……前些年先夫生意红火,没想二国交恶,他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了好多债。我想若不是这般世道,兴许也不会过得如此清苦。” 荣世子一听便有几分自得,道:“娘子莫多想。我能担保以后再无战事。” “哦?为何?” 荣世子犹豫片刻,笑了笑说:“荣周两国谈和,往后天下太平,我国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原来如此。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人可真有本事。” 这话分明在赞扬他,荣世子心中一阵窃喜,面上却正经道:“据我所知,这都是世子的功劳。” 听到“世子”二字,阿妩眼露欣喜,连忙点头附和。 “我常听人说,世子宅心仁厚,文武双全,真是百姓之福。” 荣世子听后不禁忘其所以,差点脱口说:“我就是世子。”好在话到了舌尖,他又把它咽了回去。 阿妩不再往下接,一心劝他多喝几杯。荣世子一面品酒一面洋洋得意,孰不知已被眼前人摸到了底。 几杯琼浆下肚,荣世子不禁飘飘然,不知不觉地与阿妩越靠越近,一不留神,两只手碰在了一起。阿妩惊吓,连忙把手缩回,慌乱之中,打翻了杯盏,溅了他一身。 “哎呀。瞧我笨手笨脚。”阿妩连忙拿出丝绢,小心按去青袍上的酒珠。银丝滚出的袖边污了一小块,荣世子一点也不心疼,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来来回回。 “看公子装扮这般体面,定是好家世。你能照顾我们这对孤儿寡母,我感激不尽。不过公子往后还是别来了,一个寡妇辱了你的名声可是罪过。” 不知为何,阿妩突然提及,可声音听来却是哀怨。荣世子如梦初醒,一个抖擞回了神。她偷瞥他一眼,像是心有爱慕却不敢倾诉。 若是荣灏,怕是早就饿狼扑食,吃干抹净了。荣世子自然不像他有这般色胆,多少还顾些王族颜面。他一直觉得,当初是看她可怜,所以才伸出援手,他心底可纯净得狠,没有一丝非分之想。可是被她这么一瞅,竟然燥热起来。 “我和娘子清白,不怕别人说去。”他强装镇定,外表依然温润如玉。 “但人言可畏,我不想连累公子。” 话落,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三分娇柔七分可怜。 “这怎么会呢?天底下谁敢说我?你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照顾你们母子。” 荣世子信誓旦旦,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握上她的手。阿妩一吓,忍不住想逃,他施了力气握紧了她的指尖。 四目交错,目定神摄。他心荡神驰,她笑里藏针。 荣世子不丑,算得上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若相遇非在乱世,或许她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温柔细心的男子。想到此处,阿妩嫣然一笑,而这般媚惑的笑似毒药,看多了连命都将不保。荣世子不自知,一点一点往毒里凑,想要尝尝这比美酒更醉人的红。 他一个踉跄,跌在她的身。她哎呀一声,伸手扶住。 “公子醉了,我扶你进去歇息可好?” 荣世子点头,她牵着他引着他入了内室,眼前一花,他忘我,迫不及待地将娇娘抱入怀。 “鱼儿,你跟着我,我定能保你富贵荣华。” 阿妩莞尔而笑,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第73章 我是骂某狐懒的第73章 夜已沉,世子未归。管事寻了圈找不到影,战战兢兢地禀奏世子妃。宫内,荣华坐在镜前梳理及踝青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说话,隔了许久才回道:“世子定是忙于国事,他自有分寸,用不着别人操心,你还是去歇息吧。” 管事低头领命,他一退出门外,帘后人影微动,一袭绛色悄然而至,俯身望向镜中人。 荣国四子,郎独绝艳。荣华心弦一颤,不由顿了手势。荣灏勾唇浅笑,纤长手指缓慢划过她的手背,接过那把镶金嵌银的玉梳。 “看来嫂嫂今晚又是一人。” 梳齿如水流过青丝。世子妃盯着镜中人,抿嘴轻笑。 “我早就习惯了。” 荣灏蹙起眉,仿佛看着朵即将衰败的花惋惜不已。 “王兄真是不惜福,我替嫂嫂不值。” 话落,他放下手中梳,手腕轻旋绾出女儿髻环。镜中的她小了几岁,未出嫁时她就爱梳双髻,没想一晃十年过去了,梳了双髻也不如当年水灵。她警醒,不由抚上眼下若有若无的纹,惶惑问道:“四弟,你可觉得我老?” 荣灏轻笑,剑眉微挑。 “嫂嫂怎么会老?嫂嫂生于重阳,比我还小上半岁。记得嫂嫂以前在重阳时亲手做过糕点给我们尝。外面是点着桂花的糯米,里面是玫瑰细沙。那天嫂嫂头上戴得是蜻蜓点水钗、身上穿烟水绯罗裙,底下绣鞋是胭脂色的。” 他说得分毫不差,世子妃听后心血奔涌,又喜又惊又悲,她还想再听,他突然松开手,抽去她心头暖意。 “嫂嫂,时候不早我得走了,若是被人撞见讲不清。” 话落,他转身,而她怕他真走,顾不得一切,起身扑到他背上,两手环住紧紧相拥。 “长夜寒寂,这深院里只是你肯陪我说话,也只有你肯为我而来。” 情至深处,她不禁落了泪。 “别人道我风光,却不知进宫之后,世子不是在书斋就是在陛下那处,我有话无处说,有情无处用,独留深院空寂寞。” 荣灏叹息,回头时剑眉深锁。 他说:“嫂嫂,莫让我为难。” 她不听,拉着他不肯放。荣灏微微抿嘴,眼中掬了摇曳烛光,忽明忽暗、亦正亦邪。他本想离开,而此时改了主意,他突然使了把劲,将荣华拉到怀里。荣华柔若无骨,软软地倚上他的身。 “王兄在外风流,嫂嫂你可知道?” 他隐了怒意,唇在笑,眼却是无情。荣华一惊,转而无奈,她像要吸他的暖,紧紧靠着。 或许此时此刻,世子正与他做同一件事,而荣灏心眼小,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哪怕是有意拱手相送,他也不愿看别人收下。怒从中来,他抱起荣华,倒在雕龙琢凤的锦榻之上,啃噬起被泪浸湿的唇。 他敢碰他的东西,他便还他一顶绿冠。 ** 竹林幽静,一声清脆鸟啼掠空而过,惊醒了梦中人。荣世子睡眼惺松,迷糊地翻过身,浑身骨头似散了架,抬个手都觉无力,他不由摆出平时威严,眼未睁就严声道:“还不来个人扶我起来?!” 等了许久没有人来,他颇为恼怒,睁眼抬头却被眼前景物惊到了。 这里不是世子宫,坐在镜前的女子也不是他的妃。 荣世子如梦初醒,顿时睡意全无。他望着那道朦胧侧影缓了会儿神,随后摸□子,果然是光溜溜的。枕边余香犹在,可是他丝毫想不起昨夜之事。 荣世子伸手掀开迷眼床纱,见鱼儿坐在妆镜绾发。十指葱葱如玉梳,挽了青丝,扶花入鬓。 余辉剪影,亦真亦幻。他看着入了迷,支着身的手发麻,方才过醒过神来。 鱼儿回眸,娇羞浅笑。他如青涩少年突然涨红了脸,慌张地拉过明黄内衫披上。 “见你睡得熟,不忍吵你。”她说,声音轻若蚊蝇。荣世子欲开口,可嗓子干得像是在烧,他不由蹙起眉,难受地咳了几下。 一杯清水送至他面前,还带了股淡淡花香。他接过,仰头喝了个干,清凉入喉顿时神清气爽,可是仍想不起昨夜之事。若说风流,也得有个头尾不是? 鱼儿垂眸,腮颊红得像化过燕脂,荣世子见之更不好意思问:“昨晚我们做了何事?” 既然记不起,干脆狠补!荣世子顾不得浑身酸疼,一把抓住眼前这双好手,欲行不轨之事。 “不行……”鱼儿狡猾溜走。“疼着呢,哪再受得住?” 话落,她咬了下唇,羞赧瞪他一眼。 荣世子无奈苦笑,轻声咕哝了句:“我怎么想不起来。” 鱼儿似没听见,起身拿来他的衣袍递上。 “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我熬了些粥,不知合不合公子胃口。” 经她这般说,的确有些饿了。荣世子一边起身穿衣一边琢磨,随后问:“什么时候了?” “晌午都过了呢。” 绵柔软音伴着米香从帘后飘了过来。荣世子一听惊诧万分,不由大呼:“糟糕!” 他急忙穿好衣衫,连粥也来不及喝就匆匆道了别。 世子彻夜不归,过了晌午才现身,荣王得知国事无人打理,一气之下又上了病榻叫来御医。荣世子诚惶诚恐,没想一夜风流惹出祸事。他急忙赶至父王寝宫,有人已捷足先登,候在病榻前小心服侍。见到荣灏,荣世子沉了脸。荣灏也不与其争,彬彬有礼寒暄几句,识相地退了。 荣君盛怒,斥责道:“身为世子,怎能抛下国事,什么都不交待?你叫寡人如何将国托付给你?!” 荣世子一声不吭,心里却在咒骂:定是荣灏吹了阴风,让父王气成这样。事后,他特意去找荣君贴身内侍问,内侍回道:“燕王并无多言,只是端茶奉水罢了。” 他听后也说不得什么,悻悻然回了世子宫。 若事情到此为止,就不会有后难。荣世子挨完这顿训,想着应该洁身自好,不去与寡妇纠缠不清。然夜深人静之时,鱼儿总会游到他梦中,一双玉手轻柔地缠裹住他,在他耳边轻诉女儿情话。 荣世子惊醒,之后辗转难眠。他想把她召到宫里长伴,可是想到若被人知道他迷恋一寡妇有损英名,他便打消了这个主意。虽说上次留宿,可一点都不记得,花摘了却不知香味,想想也觉得亏。次日,荣世子终于忍不住去了竹林,鱼儿正在院中喂鸡鸭,见到他来,就放下手中之物,回到屋里闭紧门窗。 她定是生气了!荣世子忙上前叩门,一边赔不是一边讨好。 “鱼儿,这些日子我有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看你。快些开门,我带了东西给你。” “你走!”她回道,话里似带着哭。“男儿薄幸,你得了好处,就……” 门后传出嘤嘤轻泣,荣世子哑口无言,不知怎得竟起了丝心疼。几番叩门,她还是不理,他干脆在屋外转了圈,看到屋后窗户半掩便钻了进去。 荣世子踮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外室,鱼儿还守在门后防他,一面哭得梨花带雨,一面嘴里嘟嚷他无情无谊。他不禁轻笑出声,听到动静,鱼儿惊诧回望,见是他咬起银牙。 几天未见,也没觉得有多想,而此时这一眼,荣世子只差没把心掏出来给她瞧,他也不寒暄,直走过去打横抱起她,左一声心肝,右一声乖乖,接着上了床榻,急急忙忙脱了衣,欲行云布雨。 鱼儿挡住他,扭捏道:“今天不行,今天我不方便。” “那你想法子帮我……” “不会。”她生气了,沉下脸用力把他推开。“公子以为我是姐儿吗?跑到这里来使力气。城中有青楼,你去那边寻去!” 荣世子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太心急,又赶忙好声哄道:“鱼儿莫生气,几日未见你,我是太想所以才……” 话还未完,他抓起她的小手连亲几下。鱼儿消了怒意,嫣然一笑,紧接着问他:“公子,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自然是真情,要不然我就不会来了。”他捧心说道,鱼儿忙把他按在心口的手拉下,然后半眯起明眸,凑到他耳边再问:“公子可否替我做件事?” 这声音媚惑人心,荣世子听后骨头酥去大半,他顺她的心意温柔揽她入怀,且问:“要我做何事?” 鱼儿轻笑,道:“过会儿你就知道了。这是我刚买的桂花酿,公子可否与我共饮?” 之后没几天,荣史便添上件怪事。 天元四十四年,秋。荣世子荣湛不知所踪,御林军将都城翻了个底朝天,无意之中竟在其宫中搜出密信,皆是与福王商议即位之事,其中有一句大致含义为:不知老货何时升天,我才能坐上龙位。荣君得知,气得七窍生烟,令人抓来福王亲自审问。福王胆小怕事,闻到风声连夜潜逃,不幸坠马而亡。然而到了第七日,荣世子突然现身,他一口咬定只离了一日,也不认自己写的密信。 大难临头,荣世子顾不得面子,就将那段风流韵事全盘托出,说是那寡妇能给他作证,他并非招兵买马想要夺父王之位,可众兵去了南竹海,踏遍寸土都没他说的那间竹屋。荣世子不相信,亲自带他们去找,而原先幽会的地方只是片草甸,没半丝人住过痕迹。一气之下,荣君废了世子爷,但是也没让荣灏沾这个位子。荣灏干脆毛遂自荐,与其父王促膝长谈。 他说:“父王,您年事已高,身子骨弱,应该颐养天年才是。您瞧,我手中兵马千万,都等着饭吃,你喂不饱他们,他们不高兴,万一发了彪我也制不住,那样就不好了……哎呀!父王,你怎么咳血了?别急,喝口水顺顺气……”   ☆、第74章 我是某狐喜欢的第74章 一夜长谈,荣灏如愿以偿得了世子之位;冬至之时,荣君久病不治,撒手人寰,他又如愿以偿登上王位。 摆了千步的棋,为得只是这最后一招。 元月大典。一连阴冷的天突然迸出一轮火日,刹那间光芒万丈,几乎要融去开礼大殿。 吉兆祥瑞。荣灏在众人簇拥下穿上黑底金纹九龙袍,系上九环玉腰带;福佑替他捧来墨履,高僧为他戴起缕金嵌丝冕冠。 垂旒掩面,曾被人嘲笑无用的皮囊此刻万分威严,他款步走入大殿,文武百官齐跪叩首,高呼“吾王万岁”。 荣灏抬臂虚扶,云淡风轻地道了句:“众卿平身。” 从地到天,千辛万苦;从天到地,不过反掌之间。 荣湛被废,幽宫也变得冷清。听到殿中礼乐,他只能捶胸顿足。如今世子爷的风流韵事天下皆知,他的英名就此毁于一旦,不知是被人算计,还是真遇上了妖。 然而至今他不愿信荣灏会有这等本事,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主,怎么愚弄得了他?他宁愿信自己遇上千年老妖,中了她的邪。 可说是妖,他又不信,妖只会吃人,而她多情可人,望着他时的含情眸流光溢彩,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他,这般深情女子怎么会是妖呢? 荣湛不信,他忍不住冲出宫外,却被两根冰冷长矛挡住去路。 “放肆!你们胆敢拦我?!”他怒喝,而守卫如庙中金刚屹立不动。荣湛大袖一挥,从旁边绕开,那二人横跨一步又拦在他面前。 “陛下有令,擅自出宫者,死!” “你们……”荣湛气得唇颤手抖,无奈之下只好拂袖回去。 幽宫冷如寒窑,到了月升更是阴气森森。好在荣灏还念手足之情,让人端来铜炉烧炭,以及羊汤热酒。 荣湛无心睡眠,偻背垂首坐在椅上。亲侍劝他喝碗羊汤暖身,他无力摆手让其退下。亲侍无奈,鞠身领命,然而过了会儿,门处又传来动静,荣湛以为还是他,略微不悦地说道:“别再来烦我了,全都退下。” “呵呵,是谁惹王兄生气?我好罚他。” 人未到,声先来。荣湛一听不禁抖擞,回过神后不由怒火攻心,横眉冷对。荣灏从门处款步而来,穿着本应属于他的龙袍,原本最没出息的人,此时却是气宇轩昂,一幅王者气概。 荣湛气血翻涌,膝盖直发硬,屈不得也跪不得。 “你这个卑鄙小人!”他抬手指着他骂道。 荣灏闻后毫不动怒,反而笑得高兴。 “王兄何出此言?当初是王兄品行不端而丢了太子之位,与我有何干系,我又做过何等卑鄙之事?” “你逼父王立你为世子,又有夺位之野心,谁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 “非也,非也。”荣灏煞有介事摇头晃脑。“是父王对你失望之极,所以才会将王位让给我。难道你还没反省过错吗?” 荣湛哑口无言,两手紧握成拳,羞愤交加。荣灏轻笑,扶袖端起温器内的酒壶,小心翼翼地斟满两杯。 一股甜甜的桂花香悄然弥漫,荣湛惊讶,他看向荣灏,又将目光移到那两杯美酒上。 “我曾一直想与王兄去南竹海品酒,可惜没能找到机会。王兄,你觉得这桂花酒香味如何?” 话落,荣灏勾起唇角,凤眸一弯,笑得假情假意。 荣湛将滚到喉咙口的怒意硬吞了下去,然后端起酒盏一股脑儿灌下,将空盏重重往案上一扣。 “好酒。” 荣灏又斟满一杯,再问:“那寡妇如何?可比酒美?” 他故意激惹,荣湛瞬间涨红了脸,僵硬转身,冷言回道:“与你无关!” 荣灏听后仰天长笑,接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放下空杯时,他问:“你有没有碰过她?” 一道锐利杀气从眼底闪过。荣湛嗅到了异样,心里咯噔。他看看荣灏,先前挂在荣灏脸上的笑这就么僵住了,如同诡异奇怪的面具,令人不寒而栗。 “这无你无关!”荣湛又道,语气与先前一样强硬。 荣灏三指捏着雕鹤白玉杯,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手上旋了几圈,他似看腻了,一发力精致玉杯四分五裂。 “哪只手碰的?左手,还是右手?”他像在自言自语。荣湛微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墨履就已蹬上他的腹。 荣湛措手不及,往后仰倒摔在书架上。架上书卷被震得落地,来不及挡,他又着实挨了一脚,而这一脚踹在他右手腕处,“咯嗒”一记清脆骨响,荣湛顿时脸色惨白。 看他狼狈,荣灏笑意渐浓,他就像在踢一只狗,欣赏着他的痛苦与哀嚎。终于,此处动静太大,把世子妃引了过来。荣华见夫君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由冲上前扑在荣灏腿边,拉着他求饶。 “陛下,陛下……别,荣华求你……” 世子妃声泪俱下,不忍见荣湛如此。 荣灏笑得残忍,像是闹耍的小儿,咕哝道:“我是在陪王兄玩呢,王兄不就喜欢玩这一套?还记得在御花园,二哥就这么和我闹的。对吗?王兄。” 话落,又是一记狠脚。荣湛呕出一口胆水,两手抱住腹处,蜷缩成团。 荣华吓到了,松了手仓惶爬到荣湛身边,扶他坐起。荣湛两手环抱肚腹,闷哼了几声,苦不堪言。荣华心头一紧又落了泪。 “陛下这是何苦?求陛下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下,饶了夫君吧。” 荣灏停了手,凝神思忖,之后拧起眉头,像是不明白似的问她:“你怎么帮他说起话了?当初你躺在我怀中,可不是这样说的。” 此话一出,荣华立即收了悲戚之色,惊恐万状。荣湛大怔,如同泥雕木塑,睁大双眼瞪着荣华,发颤的唇惨白如霜。 死一般的静,凝住了活人的气息。突然,荣华爆发出一声尖叫,掩面痛哭起来。荣湛似丢了魂,双目空洞,整个人木讷僵硬。 荣灏冷声哼笑,道:“看在荣华的份上,王兄我就不与你计较从前的事。寡人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反省过错。” 语毕,他转身离去,将凄婉的哭声抛在了脑后。 ** 夜色中的深宫清幽,荣灏去了步辇亲侍,如一缕幽魂信步于宫廊之中。他走到华容殿,拾级而上,他伸手抚过每一处龙纹,然后正身坐上王位。 这一切如梦似幻,荣灏摊开手掌,低头看着,再慢慢拢起五指,紧握成拳。原来这就是权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在掌心里。 荣灏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忽然有影晃动,抬起头,殿中多了一个人。 阿妩莞尔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她披着斗蓬站在殿中央,远望过去那张脸如同玉雕,精致却有点冷情。 “快到寡人这里来。” 荣灏伸手,阿妩嫣然一笑,提裙上前,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的手冷得不像常人,荣灏不露声色地将这双小手裹到怀里,然后伸出两指挑开斗蓬上的结。 墨色似水流到脚下,她白如雪莲,却艳得似把火。可惜这火是冷的,不管他怎么暖,她的身子依然冰冷。 荣灏不由蹙眉,搂着她轻问:“天这么冷,为何穿得这般少?” “我不觉得。”阿妩弯起眸,俏皮地眨下眼。“陛下赏我什么呢?” 荣灏知道她会这般问,抬手击了两下掌。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了进来。 “这是周国使节,我把他们送你。” 阿妩轻笑,如一只灵鸟跳下他的膝头飞奔了过去。 那两人跪在地上,面色肃然。阿妩捧起一人的脸细瞧,随后说道:“砍了他的脑袋,让另外那个送回去。” 荣灏一手支着下巴寻思了会儿,接着点了点头。护卫抽出佩刀,“哗”地眼光闪过,人头咕噜噜地滚了下来,阿妩弯腰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另一人的膝前。 “告诉周王,我会去找他。” 语毕,她极为妩媚地笑了笑,随后站起身,带着一身的血污走回荣灏面前。 “你瞧。”她伸出染血双手,放下他眼皮底下。“好脏。” 荣灏轻笑,将她的手裹在了掌中轻轻搓揉。 “我的手也脏,我们不分彼此。” 话落,他看向阿妩,那双眼也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如初遇时的那般。是她选了他,亦或者是他选了她,如今已没那么重要。 他低头轻舔溅在她唇上的血珠,将半片娇唇含在了口中。她突然抱住他,使了全力回吻,半寸软香灵巧地勾起他的欲,然后迫不及待地解去他的龙袍。 她从未像这般炽热如火,从心底里将他燃尽。 庄严肃穆的大殿,两个纠缠不清的影。盘在柱上的九龙死死地盯着,看着他们交颈缠绵,爱恨交杂。他含住她口中的娇吟,施了狠劲,似要将她融入血肉。她反身压上,扭动起水蛇腰,吸着他的精血。 不分上下的交锋,亦爱亦恨的眼神。他抱着她从龙椅上滚下,反转了位置,将这妖压在身下。淋漓尽致,从未尝过的欢愉,他不由呻、呤出声,引着她飞出九霄。 殿中回归了沉寂,荣灏失了力气,俯在她身上喘息。汗渐渐凝住,风来时有点冷,他不想动,懒得拉下龙袍遮身。 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福佑诚惶诚恐禀告:“启禀陛下,废世子与世子妃自刎身亡。” 荣灏听后睁开了眼,沉默半晌,缓缓地说了两个字:“厚葬。” 话落,他继续拥着她,闭眼睡去。   ☆、第75章 我是快要倒下的75章 过了多事之秋,荣国渐渐风平浪静,除了市井街坊中还能听到风言风语,王宫里早已没有故影旧闻。 新君手段狠硬,即位没多久就撕毁和约,将军使人头送回周国。荣国连年示弱,助长周国嚣张气焰,如此一来倒让子民另眼相看。 不过两国交战,最苦得还是百姓。荣灏不想苦上加苦,便下令减轻赋税;若家中有人参军,税再减五成;立功者则追封其先祖官位。诏书一出,半个月内就多了上万兵马。 没了赋税,国库空虚,身为一国之君无法享乐,还有什么意思呢?荣灏脑中灵光一闪,彻查朝庭重官家产,果然抓住肥羊几只,连忙剥皮剔肉充盈国库,皆大欢喜。 荣灏还是那个荣灏,做事从不瞻前顾后,也不知是否暗中有神助,每到关键时刻坏事总会变成好事,没出多少力,倒得了贤君之名。 新君即位后的第一场春,荣宫内一派祥和,也找不到即将开战的剑拔弩张。仲春花朝将近,接旧例要在宫中设百花春宴以求万物繁盛。先王过世不久,大型操办实属不宜。荣灏便命人以茶代酒,在锦绣园中设了素宴,并邀贤臣及其家眷同乐。潘逸自然名列其中。 白马过隙,转眼已有半年。林中相遇之后,潘逸再也没见过小鱼。鸳鸯戏水原来只是梦一场,她睡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他想是破镜重圆,没料她还是让他走。小鱼说她是灾星,靠她越近死得也就越快。百般无奈,潘逸顺了她的心意,答应她不会再出现。没多久宫中大变,传言说世子与寡妇有染,他便明白小鱼在替荣灏办事。 若是从前,他定会痛心疾首,而如今,只能摇头苦笑。小鱼选了别人,游到了荣灏的掌心里,但他一点也不恨,如果她点头招手要他去,他仍会义无反顾,因为他懂,明白她所受的苦与不可磨灭的恨。 入宫之前,潘逸忐忑不安。宫中风云变幻,荣灏未在他面前吐露分毫,显然,他已经不信任他了。或许荣灏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正逮机会除之后快。然而这一系列猜测,在见到荣灏之后便烟消云烟。他仍像以前那样,视他为手足,亲昵地唤他字号:“定安。” “定安,若不是你在平洲立功,我何德何能坐上龙位?今天你可得与我畅聊。” 荣灏以你我相称,并将下手之位赐于潘氏。这是何等荣耀,潘父顿时颜面增光,身板也比别人直。 潘逸莞尔而笑,施礼谢恩,他刚刚坐到位上,不由左右环顾。孟飞没来,听闻他正在平洲制第二批飞火流星,火力射程均比之前强几倍。也许也是荣灏有心将他留在那处,好盯着周边风吹草动。 “许久不见,甚是相信。若是他在,又要教训我了。”潘逸心想。他猜孟飞知道他以病拒婚的事,定会骂他个狗血淋头,而现在人不在也算是好事。 忽然,盈盈笑语随花香飘来。潘逸回神望去,原来是皇后携嫔妃领众臣女眷游园,百花争望也不上美人多娇。赤金珠幌后,一片姹紫嫣红,也许小鱼在那儿,想着,他不由绷紧身子,心生期盼,他想只要看到她一眼,知道她好不好就足够了。 荣灏有意无意地往哪儿看去,众花之中没有他要的那一朵,他招来福佑在他耳边轻问:“为何妩妃没来?” 福佑毕恭毕敬行礼道:“回陛下,妩夫人称身子不适,在宫中歇养。” “又是身子不适。”荣灏不悦地咕哝了句,潘逸耳尖正好听见。过了一会儿,见荣灏起身,笑称要去行个方便,随后他便起身离了锦绣园。 阿妩的寝宫离园不远,荣灏到时,阿妩正在檐下荡秋千,她一手搂着麟儿,一手抓住千绳,两宫婢在旁边推她,见秋千荡得高拍手叫好。 福佑见之不由嚷了起来。“哎哟哟哟,妩夫人您悠着点儿,陛下来看您了,您小心。” 阿妩似没听见,还叫婢女用力。婢女们见到荣王,连忙站到旁侧鞠身施礼,吓动都不敢动。荣灏若无其事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到了秋千架边停下,然后伸手用力推了阿妩一把。 一阵悦耳轻笑,他许久未听见了,荣灏不由加上把力,好让她荡得再高些。两三下后,麟儿怕了,突然扯开嗓子大哭,阿妩这才收住玩心,从秋千架上跳下。 见她活蹦乱跳,荣灏便问:“听说你身子不适,哪里不舒服?” 阿妩脸腮红红,两眼有神,一点也不像病样。她顺手放下麟儿,然后掏出帕子拭去额上细汗,咕哝道:“我哪儿都不舒服。” 话落,她转身进门。 小麟儿见到荣灏破泣为笑,高兴地扑了过去,然后抱住他的腿,仰头露出没长齐的牙,稚声嚷嚷道:“爹爹,爹爹~~~抱~~~~” 荣灏弯腰把他抱上,直起身时忍不住皱眉,哭笑不得地说了句:“真重。” “小儿一天一个样,你不经常抱,偶尔一次当然觉得重。” 阿妩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荣灏正要还嘴,她转身又窜到里面去了。 也不知她在发哪门子火,荣灏略有不悦,他把麟儿塞到嬷嬷就紧跟过去,接着沉下脸,严声道:“再怎么样我也是一国之君,你在这么多宫婢面前涮我面子,成何体统!” 阿妩不以为然,取了架上羊毫,提笔卷墨,然后弯腰细细描绘案上一张繁复地图。 “今天不是百花宴?陛下怎么有空过来?”她似随口问道,连头也懒得抬下。 荣灏深吸口气,软了几分语气,道:“没见你,所以来了。” “阿妩身子不适,无法陪众夫人游园,还望陛下见谅。” 话听来恭敬,可说时她的眼没离纸,手没离笔,看不出半点恭敬模样。 过会儿,她又道:“昨日姜才人伺候得可好?” 荣灏四顾,好在房里没下人,一怒之下,他上前夺了她手中羊毫,在她脸上画了个“X”。 “你闹够了没有?吃什么醋呢?” 阿妩媚眼一挑,唇角上扬,腮上的X往上一挤,长变短、瘦变胖。 “我怎么会吃醋?如今你贵为国君,自是要雨露均分,这般正常的事,我干嘛要吃醋?” 话落,她另取一只笔,沾了墨继续画图,脸上顶着那个叉不气不恼。 荣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本以为她是因他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充裕后宫,所以不爱搭理,而此时看来又不太像。 她太大方,他反而不自在,因为她不像那个晚上的阿妩,而与她相识这么久,只有那个晚上,他才摸到了她的心、她的骨。 想着,荣灏款步走到案边,一手从后轻环住她。阿妩侧身扭开,小声咕哝:“正在做正事,你别碍事。” 话落,她又不理人。荣灏皱眉苦笑,总觉得这个国君在她面前当得窝囊,不过经她这般说,他心生好奇,不由低头看去,原来她在画周国地界图,一条线、一个点画得万分仔细。 阿妩一边细绘一边说道:“也不知之前你们是怎么做的。这图错了三成,依此图出战一万兵马,起码折个五千。我不知自己记得多少,能补的基本上都画上了,我想差不多再过三天,就能绘完,所以这些时日别来扰我了。” 她颇为冷漠,全神贯注地描着地图。如今除了两*务,其余于宫中大小事都起不了她的兴趣,更别提与人争宠。荣灏倒很想看她与人争风吃醋,哪怕一次也好,可在此方面上,她总让他很失望,就像先前那样。 荣灏收起心绪,两手负于身后,正声道:“刚才荡千还荡得高兴,现在倒说忙了,你以为我是麟儿,这么好骗?别闹了,去把衣衫换了。我亲自来请,你也该知足了。更何况有件事我要你帮我参谋。” 前面几句是幌子,后面一句才是真。若说他们之间有情,共谋共利就是这个情。 阿妩听后放下手中笔墨,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他,问:“什么事?” 荣灏轻笑,手指沾了下笔缸中的清水,轻搓去她腮颊上的墨迹。 “今日我准备把荣阳公主配于潘逸,你说可好?” 他的目光寸步不移,似乎在等待她的神色。阿妩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无半点波澜。 “你问他们俩去,问我,我不知。” 话落,她垂眸提笔勾出一根山脊线,笔锋沉稳有力,细毫不露破绽。 荣灏又一把夺去她的笔,在手里把玩了会儿,随后看了看她那身极随便的松袍,故作威严地命道:“看来今天你不得不去了,快换衣衫,别让我等太久。”   ☆、第76章 我是超过N天的第76章 国君亲自来请,阿妩也知适可而知。荣灏刚走,她就坐到镜前描眉点额,然而粉施了一半,她又极厌恶地拧起眉,取出帕子沾上花油,擦了个干干净净。 阿妩素面朝天,穿了件极为普通的翠绿柳叶纹小袄去了锦绣园。园中皆是华衣美服,缤纷夺目。昔日燕王妃如今已贵为皇后,她见到阿妩先是一怔,然后冷眼打量了番。 阿妩恭敬施礼。皇后柳眉微扬,却是不冷不热地说道:“妩嫔,你今天穿得未免太过素净了。众臣女眷都在,怎能如此不得体?” 阿妩嫣然一笑,红润唇瓣微启:“今日陛下摆得是素宴,我倒觉得花哨反而不得体。” 皇后被她说得一愣,无言反驳,随后她侧头像是见到什么人,忙亲昵地携起梅雪的手,笑容和煦。 “妹妹,我们去那边瞧。” 六名宫婢跟随前后,如同众星拱月,衬得皇后无比尊荣。梅雪万分小心地鞠身应下,踩着碎步紧随。 她恨阿妩,连背影都是冷漠得无法亲近。这也难怪,阿妩被赶出去三次,又被荣灏亲自接回来三次,她不恨她,恨谁? 同样,阿妩不稀罕她的垂青,众夫人与皇后说笑,她便独自坐在亭中,喝茶赏花,时而侧首往另一边看去。 赤金帘幌后,他会在那儿? 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一抹绯红如风,卷起几朵浪。荣阳公主驾到,貌若桃李,红润丰腴;杏眸流盼之间,神采飞扬,园中百花都不及她这般朝气。 当初遇到潘逸时,阿妩也是这个年纪,而如今她的笑已经比不上荣阳明艳,一颦一笑也了没昔日的灵气。她想或许他会喜欢这样的可人儿,到时就会把她忘记。 想来释然,再往那处看去,荣阳公主正与皇后调笑,不知皇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瞬时涨红了脸,咬了口银牙,娇羞地瞪她一眼,古灵精怪的模样讨人欢喜。 就在这时,福佑来此,他说宴已备下,请皇后与众夫人入席。 锦绣园中设了春帐,紫纱帷幕随风起落,如轻浪一层卷起一层。幕上金铃叮当作响,惊扰了停在纱上的蝶。蝶舞翩跹,旋了几转飞到宴上,引得众美人一阵笑。 帐中隔了一道帘,盈盈笑语自帘后而来。潘逸见人影闪过,心想哪个会是她?他侧首看去,不料正见到坐于荣灏右侧的荣阳,几年未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眼睛里还带着一股孩子气。 当年受的委屈不便细数,想来一阵抖擞。趁荣阳没注意,潘逸忙把头转回去,目不斜视。荣阳朝他这处看来,他像木鱼疙瘩不解风情,她不由咬牙跺脚,暗地里拉下荣灏龙纹滚边的宽袖。 过了片刻,宫婢鱼贯而入,奉上御厨精心烹制的素食。一道红、一道绿,恰映这春意盎然。 说是春宴,还不如说是给荣阳选驸马。在席多都是青年才俊,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各抒几见互不相让。可惜荣阳早有意中人,一听别人说话便无精打彩,哈欠连连;而潘逸稍有动静,她就正身而坐,故意侧过去几分,好让他瞧见。 这些悉数不落地进了阿妩眼里,她垂眸抿几口茶,面色如常。宫婢前来奉食,衣裙不小心撩起一角帘,就在这起落之间,四目交错,电光火石般一闪,她不由自主扬起浅笑,他莞尔,然而还没能来得及看清彼此,薄纱垂落又隔在了中间。 极快极短的一瞬间,他为此等了半年,接下去的事对他而言都变得毫无意义。 宴过半,荣灏说要对诗,哪位才俊做得好,便由荣阳公主献笔将此诗写在锦绣园的花柱上。众人一听跃跃欲试,皆以花为题,争先恐后张嘴就吟。潘逸一手托腮双目呆滞,倒与荣灏云里雾里似的模样有得一拼。 底下轮完了一圈,荣灏侧头,看着继续发呆的潘逸,笑着道:“定安,该你了。” 潘逸如梦初醒,连忙摆手推辞道:“臣只会武,文不得。” “咦?我可记得当初夫子对你赞赏有加,怎会文不得?快念!” 龙颜有些不悦,潘逸也只能听令,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便摇头晃脑道:“一月二月桃花开,三月四月海棠红;五月六月荷花美;七*月桂花香。” 话落,鸦雀无声。 荣阳一阵脸红一阵脸青,她侧头看向胞兄,荣灏就这么愣着,茶盏半举,良久也没送入口。 “噗哧”一声,也不知道众夫人中是谁笑了。皇后侧首,看到阿妩以袖掩嘴,坐在那处直抽气,便拉来宫婢让其传话:“别丢王家脸面。” 听到这声笑,荣灏终于缓回神,如醍醐灌顶忙不迭地把茶盏放下,猛拍扶手,竖起拇指大叫声:“好诗!” 众人面面相觑,几位年长者圆滑,紧接着拍掌附和道:“好诗!好诗!” 这般一起哄,宴上又热闹起来。突然有一人拔葱似地弹起身,不服气地说道:“这哪里是好诗?连市井小儿都不如。” 听这声音正是血气方刚,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去,那棵拔葱屹然而立,碍眼得很。 “哪里不好了?”荣灏反问,语气不重,如同戏谑。 拔葱似乎觉得被戏弄了,顿时涨红了脸,口气生硬回道:“无韵无气,不知所谓。” “呵呵。”荣灏轻笑,剑眉不经意地一挑。“寡人倒觉得朗朗上口,童叟皆宜,不用琢磨便知其意。天底下并不是样样高深就是好,不过看得出你才思敏捷,敢说敢言。告诉寡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当差?” 拔葱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恭敬鞠身回道:“臣吏部主事庄罡。” 原来是庄生家的小公子,与潘逸有那么点沾亲带故。潘庄两家婚事拖到至今,想来庄氏定有不满,也不知这拔葱是有意为之,还是本身就是个愣头青。众人暗递神色,似乎隐了些许不言而喻的意味。 荣灏煞有介事地点头,摆手让其坐下。之后,他又看向潘逸,潘逸痴呆傻愣,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荣灏笑了笑便道:“光寡人一个人说好不中用,荣阳,你看如何?” 话音刚落,他亲自将金笔送到荣阳手里。荣阳脸微红,跳过在场众俊,直勾勾地瞟向潘逸,突然,潘逸“哎呀”了一声,紧接着仓惶起身。 “臣闹肚子,急!望陛下见谅!” 话还没说完,他一阵风似地跑了。荣阳瞬间青了脸,在座诸位又是目瞪口呆,潘父的老脸终于挂不住了。 选骏宴就此为止,最后荣阳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留在了春宴金柱上,离席之时气呼呼地嘟着嘴。宴散,潘父特意找上荣灏,鞠身拱手低声解释。 “犬儿无意冒犯陛下,还望陛下见谅。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犬儿在平洲得的瘟病,本是说好了,可不知为何,此次回来又反复了,还得罪了不少旧友,老臣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荣灏惊诧,忙道:“还有这等事?寡人立即令御医为其医治!” 潘父听后面露难色,耸了下肩又是个深躬。 “老臣已让大夫看过,可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多派几个人过去。潘尚书莫急,念寡人与定安竹马的份上,寡人也不会让他遭罪。” 语毕,荣灏立即下令,派三位医阁长老去潘府,潘父心头的一场惊就这么过去了。 **** 夜沉,大荣宫静寂无声。内侍下脚分外仔细,不知怕是惊动什么,小心翼翼将步辇停在玉坞宫。荣灏下辇,福佑急忙替他打帘,又吩咐宫婢通传。荣灏却摆了摆手,道:“别劳师动众的。” 话落,他只身入了玉坞宫。进门时,阿妩正坐在窗边,一头青丝随意散着,身上只着了件薄蚕长袍。听到动静,她微微侧首,见到是他又面无表情地移了目光,继续看手中《史经》。绢纱百鸟屏灯笼映红了她半张脸,似乎有意添上几分羞娇颜色,而走近一看,她仍是冷冰冰的。 荣灏一边长吁一边拉来椅子坐下,想要喝口茶,却发现宫中无婢。他不由问道:“人都去哪儿了?” “不喜欢太吵,打发了。” “你让她们站着不说话,不就好了?” “不喜欢碍眼的,也打发了。”说着,她眼睛一瞥,看到案上茶盏便推到他面前。“我喝过的,你不嫌弃的话。” 荣灏低眸一扫,拿起杯盏一股脑儿喝干。阿妩见之又把茶壶推到他眼皮底下。 “这里还有。” 荣灏摇了摇头:“三千弱水只取这半杯,足矣。” 阿妩一听忍不住噗哧出声,然后合书放下,笑着道:“今天陛下怎么这般有空,跑到这处讲笑话。荣阳脾气发好了?” 提到荣阳,荣灏不由拧起眉,“烦心”二字直往眉梢上爬。 “唉,不提也罢。听潘尚书说潘逸得了疯病,我已派人去他府上,也没看出什么。不过如此一来,怕不能称荣阳心意了。” 阿妩莞尔,摇曳烛火灯模糊了她的笑,几分真几分假。 “她是荣阳,是你的胞妹,你总有办法称她的心意。我看宋罡不错,为人耿直,是可用之材。” 话落,她眼波一转,媚眼如丝。荣灏看着,唇角不由自主微扬。 “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只是我一直念头,总觉得潘逸不是真病,或许他有意中人。你说呢?” 这句反问着实让阿妩心头一颤,她低头像在琢磨,随后不经意地莞尔,眼波似水荡漾开来。 “若是真如此,那女子福份不浅,能得一人心不容易。我想她也活得值了,我还真有点羡慕。” “嗯?我对你不好吗?”荣灏凝住了笑,一双狡黠凤眸变得懵懂木讷,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妩轻笑,半嘲半讽。 “陛下,时候不早了,你该起驾回宫了。” “怎么?我留不得?” 阿妩嫣然一笑,回道:“这段日子我在为陛下祈福,三月斋戒一天也少不得。陛下您可别让阿妩白费心血,请回吧。” 又是三个月,自那天起,她再也不肯让他沾半毫。荣灏深吸口气,硬是把怒火咽了回去,接着径直离了此处。   ☆、第77章 我是麟儿受欺负的第77章 人心难测,有时连抓也抓不住。 荣灏出玉坞宫时,颜如月色清冷,他走路低着头,似乎略有所思。 福佑不敢发话,就等荣灏开口说要去哪儿,没想他广袖轻挥,低声轻言道:“你们全都退下吧,让寡人一个人静静。” 众侍领命,而福佑不敢让荣君落单,便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慢慢踱步到了梅妃寝宫。 圣驾突临,吓坏了宫婢。不一会儿,梅雪前来迎驾,身上穿得单薄倒也齐整。 荣灏见她发髻松绾,饰物简单,便问:“睡了?” 梅妃听后连忙摇头。“臣妾还未入寝。” 说着,她将手中狐裘披上他肩头。 “虽说入了春,可夜深寒气重。陛下您可得小心,别穿得太单薄。” 话落,她缩回手,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垂首静立。 荣灏看着温驯如猫的她沉默了片刻,随后仰头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走,我们去里面坐。” 听到这句话,梅妃分外高兴,连忙紧随他身后,而突然之间她停了步,下脚变得小心翼翼。 宫婢搬来朱雀铜炉,燃上万寿香,再点起青玉五枝灯。梅妃怕烛火刺目,又令宫人摆下垂帘,添上几分朦胧。 这里不像玉坞宫那般冷,暖香哄得人昏昏欲睡,茶也分外甘甜。荣灏半眯起眼,一双凤眸似醉非醉,坐了会儿他觉得累,干脆脱去墨靴斜倚锦榻。 “还是这里舒服。”他喃喃自语,嘴角虽在笑,却掩不住那丝疲色。 大概他刚从玉坞宫过来,但凡与阿妩相处,之后他总是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梅妃心如明镜,不想触他痛处,趁他闭眸小歇之时,她拿来紫竹笛徐徐吹了一曲。 笛声空灵悠扬,如一缕甘甜的清泉。荣灏睁开眼,茫然相望。曲未终,他突然伸手,露出从没有过的温柔笑靥。 “来,到本王这边来。” 原来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满天星子都落到那双眼里。梅妃如尝到了香蜜,放下紫竹笛走了过去。 荣灏拢她入怀,温柔撩起她鬓边青丝别到耳后,带着几分迷醉轻声问:“告诉本王,你们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梅妃被他问得一愣,不由垂眸思忖。 “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声若蚊蝇,荣灏屏气凝神方才听清。他拧起了眉头,眼神略惘然,接着又问:“为何?” 梅妃轻言道:“因为女子动情奋不顾身,总希望心上人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人,希望他能懂得‘珍惜’,掬她于手心不离不弃。” 荣灏像是明白了,略有所思地点起头,而那双浓密剑眉仍锁得紧,又像是没明白。 梅妃换上笑颜,坦然道:“陛下是君王。君王之爱在于广,心中得装下万人。身为君王妃自以《女经》为训,能陪在陛□边就已足够。” “是吗?”荣灏扬起一抹嘲讽似的笑意。“真是贤德,若她能像你们这般就好了。” 原来他是为她而问,荡在心头的甘甜一下子淡了。梅妃垂眸,眉间浮出哀婉之色,然思忖片刻,她扯起浅笑,温柔回道:“妩妃心高气傲,独断独行。或许她想的与我们不一样。” “没错,她的确与你们不同,她才不会想着法子来哄本王高兴。” 这话也不知是贬是褒。梅妃低头默不作声,过了良久,她突然道:“敢问陛下,陛下初见妩妃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听她这般问,荣灏颇为意外,不过他也不遮掩,直言不讳道:“是个尤物。” 梅妃低头莞尔,说:“那陛下定是伤过人家的心。因为你把她当作物,而不是人。不管你如何对物,物不会喜怒哀乐,也不会记得。但人不同,她能分辨出你是否有情;对她好还是不好。” 荣灏拧眉,略有愠怒。当初待她的确粗莽了些,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气什么?若说错,他只是错在一开始,可如今为她做了这么多事,难道都弥补不了吗? 忽然,荣灏额穴隐隐作痛,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见他手扶额处,面露异色,梅妃连忙扶他躺下,且关切说道:“陛下,臣妾为您唤御医来。” “不必。”冷冷的两个字拖住了她。“这是在平洲落下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梅妃垂眉不语,心想大概又是头疾发作,过了会儿,见他面色有所缓和,她便柔声道:“陛下,臣妾送您回寝宫歇息。” 荣灏睁开迷离的眸,似有无奈轻叹一声。 “不了,今天就睡这处吧。” 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说。梅妃捡到一夜*,然而她并不高兴,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找另一个人。 芙蓉帐暖*,谁知君心何在? *** 转眼二月已过,天渐暖。园中一株桃花开得早,如梦初醒般,懒懒地吐出几点红。就在这时候,御医报上喜讯,说梅妃怀上了龙胎,约一月余。 当今皇子由皇后教养,但也是出自梅妃腹中,如今她又为荣君添上一丁,自然是盛宠难衰。大小宫婢比往日更加殷勤,有好的东西也是先往梅苑送,相比,玉坞宫更是清冷不少,宫中零零散散几个宫婢,大多是无精打采。 清早,麟儿就来折腾了,怀里揣着五彩绣球摇摇晃晃地跑到阿妩那边去。看他随时随地要摔倒的模样,阿妩连忙放下笔墨上前扶稳。 麟儿面色焦急,又大又圆的眼睛水盈盈,他说不了几句整话,就在叫:“爹爹,来。” 看来他是想爹了,在平洲时,他几乎不离荣灏,“父子”二人感情深厚,而如今鲜见荣灏身影,麟儿也有些落寞。 阿妩不舍得他哭闹,抱在怀里轻哄着。也不知为何,他安静了反而让她难过,一层未知的阴影总是笼罩在他们之间,时间久了越是担心。 刚刚将麟儿哄好,外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陛下在园中摆了小宴,请妩妃娘娘携子共聚。 麟儿似乎猜着了意思,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咿咿呀呀地拉起阿妩的手要出去。阿妩本不想去,可麟儿吵闹个不停,无奈之下她只好抱着他去赴所谓的桃花宴。 麟儿终于见到荣灏,从未像这般高兴,脱了嬷嬷的手一路小跑着过去,扑到荣灏腿边伸手环住。 “爹爹~~爹爹~~”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黏人?”荣灏嘴上不高兴地嘀咕,可两手却是开开心心地将麟儿抱起。 阿妩走到皇后面前鞠身请安,头一抬就见到坐于皇后手边的荣麒。他是梅妃所生的孩子,长得与荣灏极像,看人也喜欢斜着眼,不冷不热的。 皇后见到阿妩,面色不由自主地一沉,接着她又极快地扬起笑颜,道:“妩妃请坐。” 阿妩谢过,挑了个位子欲坐,没想刚弯腰,皇后开口说:“这是梅妃之位,你坐那边去吧。” 她指的是最外侧的小座,与几个才人紧挨着。阿妩也不在意,莞尔一笑,正身坐下。 没过多久,梅妃姗姗来迟,红光满面,体态丰腴,她的肚子尚未显形,走路却是小心翼翼。皇后见此亲自相迎,还吩咐让宫婢摆好座椅,送来开胃小点。 这时,荣灏抱着麟儿入帷帐,众嫔妃忙起身施礼,荣灏把麟儿放下随后摆手道:“免了,全都免了。” 话落,他坐上高位,端起茶盏抿了口。 阿妩伸手要将麟儿接来,谁知皇后抢先开口道:“让他坐到麒儿身边去,两兄弟应该多亲近。” 话音刚落,宫婢就搬来小椅小凳,让麟儿坐到荣麒旁侧。两个玉似的小娃坐在一块儿,不一会儿就熟络了,皇后就盯着麟儿看半晌,像是在比较他们两个。 “瞧,麟皇子眼睛真大,长得像妩妃娘娘。” 不知是谁说了句,更是点穿了两者之差。皇后阴森森地看向阿妩,眉间多了几分得意,像是挑衅又像是质问。 阿妩面色如常,她佯装喝茶,暗地里扫了荣灏一眼。荣灏也在看着这两个娃儿,目光像是凝住了般,嘴角笑意无影无踪。 “今年桃花开得真早,想必是好兆。请陛下写下祈愿签,愿一年风调雨顺。” 福佑摆来笔墨纸砚,敬上吉言。荣灏终于收回目光,如梦初醒执起笔。写了几签之后,他将笔交于皇后。皇后接过刹那,露出鲜见柔情,在签纸上写道:“愿君长安。” 忽然一声厮叫扰了这般宁静祥和,不知怎么的,刚刚还玩得好好的两个小娃,突然吵了起来。众人看去,只见荣麒一边叫闹一边伸手去抢麟儿的绣球,还时不时地抬起小拳打他。麟儿脸蹩得通红,把怀里的绣球护得死紧,扭过身不肯让荣麒碰。接着,荣麟抢不到球玩,就耍无赖扯嗓子哭嚎,明明欺负别人,却像受了满肚子委屈。挨了打的麟儿倒是硬得很,抿起小嘴蹩红脸,不肯流半滴泪。 “哎呀,这怎么回事?” 皇后见之急忙起身走了过去。阿妩也赶快抱起麟儿,把他护到怀里。 荣麒哭得伤心,手指着麟儿含糊不清地告状;麟儿着实委屈,看着阿妩扁起嘴,像是要哭。 “麟儿乖,别哭。” 阿妩柔声安慰,轻轻拍起他后背。麟儿咬唇含泪,把头倒在阿妩脖颈间。 好端端的桃花宴被两个小儿闹了。荣灏冷眼旁观,也不开口训斥,让皇后占了上锋,狠狠地数落了阿妩一顿。 “不就是个绣球,给麒儿玩下又如何?” 阿妩不答话,转身向荣灏深行一礼。 “臣妾先行告退。望陛下见谅。” 话落,她径直离去。回到玉坞宫,待放下麒儿,她这才看到麒儿的手指出了血。 阿妩连忙蹲身,捏起肉嘟嘟的小手急切问道:“什么时候弄破的?” “他们……这个……” 麟儿说不出整句,一边咕哝一边做起手势,点了点流血的手指头。阿妩再次摊开他的小手细看,小小的一点像是针扎。   ☆、第78章 此乃转折之78章 为了麟儿指上的伤,阿妩一夜未眠,不过是一时疏忽,就让人乘了机。想来已经有人察觉,麟儿长得不像荣灏,连性子也不像,再过几年怕瞒也瞒不住了。 悲从中来,阿妩看着麟儿不由落了泪。泪珠如雨,落在白嫩的小脸上。麟儿睡得熟,丝毫不觉,咂几下粉嘟小嘴,美美睡着。 “叩叩~叩叩~” 窗边响起极轻微的声音,阿妩匆匆抹了泪,起身上前。一只巴掌大的小鸟正立在窗栏上,黄喙不停啄着,发出“叩叩”声响。 阿妩抓它进屋,解下鸟腿上的竹筒,将事先备好的纸条塞入。放它走之前,她怜爱地抚遍鸟儿每根羽毛,唇靠近它的头悄悄地说了句话。鸟儿像是得了灵性,一入飞就拼命地扇动双翼,往还未露出朝阳的东边飞去。阿妩目送,直至那个小点再也看不见,她才放心关紧窗,回到麟儿身边,握紧他的小手。 “麟儿,你别怪娘。其实娘也舍不得你……” **** 豆点烛光黯然散去,一缕晨光接踵而来。潘逸回神已经天亮,刺目的金照得人睁不开眼。他忙把帘拉严,起身离了桌案,躺在榻上装睡。如今没人来催促他起身洗漱,都城人人都知潘家公子得了病,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若说世间有不孝之人,他定占其一。潘逸想来愧疚,而隐隐又有些不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一辈子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何乐趣可言? 潘逸不愿认命,可是身为潘家独子,他又怎么对得起高堂门楣? 潘逸真要疯癫了,满腹心事无处可诉,他等的人也不知何时能归。 那日竹林中,他曾问她:“你要到何时才能罢休?” 她几乎没想,直言回道:“等到回家那天。” 她的家在丹兰,而那处早已是断壁残垣,她要是走了,他们的麟儿又该如何? 想到此处,潘逸又拧紧浓眉,他知道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谁也无法预料到时会如何收场。如今他只能祈求由他一人承担,别连累潘氏,也别连累她。 刚刚定神喘息,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回头,小厮叩门进来,惶恐道:“公子,陛下亲临,请公子相迎。” 潘逸心头一紧,来不及做出慌张模样,荣灏就已经推门而入。 “定安,起了没?” 他仍像以前那般随便,进了屋将马鞭往案上一搁,自顾自地取水倒茶,吓得小厮直发愣。 荣灏穿着宝蓝团龙纹骑服,似乎兴致勃勃地正准备驰骋一番。而潘逸还穿着单衣,墨发未梳,脸也没洗,邋里邋遢的痴疯样。 “臣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 潘逸作势行君臣之礼。荣灏忙抬手虚扶,道:“你我都这么熟了,这套俗礼免了。本王今天特意过来看你,不知你身子可好些?” “好些了,多谢陛下挂念。”话落,又是一礼。 荣灏不悦拧眉,伸手拍拍他的肩。 “什么时候你这般生分?我有哪里对不住你?莫非是我把荣阳嫁于你,委屈你了?” 潘逸不自觉地僵硬,像没料到他会说这事。搭在他肩上的手似乎有所觉察,荣灏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阴冷。 “难道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如一枚巨石压上潘逸胸口,潘逸只觉得背脊一阵凉,想起那天他跪在他脚下的乞求。 一时间屋里像凝了层冰,荣灏的目光如刀似剑,仿佛要穿透这张皮囊,挖开他的心肺。先是一惊,后是坦然,潘逸明白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慢慢地去了惧念,不禁莞尔。 “我一直蒙受陛下厚爱,心怀崇敬。只是缘分牵强不得,还望陛下恕罪。” 荣灏听后朗声大笑,随后拍起他的肩背揶揄道:“和你闹着玩呢。快换上衣裳,我们骑马去。” 话落,他便退到旁厅等候,而刚才那幕如梦似幻,令人猜不透。 之后,潘逸穿戴齐整,牵来青鬃马。上马之前,荣灏特意关照:“若身子不适就不必勉强。” 潘逸摇头笑道:“如今我这点能耐还是有,陛下放心。” 话落刚落,他身侧的墨驹抢先一步飞驰而去,荣灏回头,笑得得意。 “来,过来。” 恍惚之间,时光逆流。潘逸似乎看到年少时的模样。那袭青袍依旧,却已没了手足之缘。百感交结,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潘逸打起精神扬鞭赶上,赛完了一圈,荣灏气喘,他掏出怀中明黄绸帕拭去额头细汗,有意无意地问起:“在平洲时我是怎么受得伤,定安可否记得?” 潘逸心如止水,这般话也没掀起一丝浪。 他小声回道:“火石飞来,陛下躲闪不及,不幸命中。” “那时你在哪儿?” 潘逸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臣失职,甘愿受罚。” 荣灏勾下唇角,执马靴轻轻地朝他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你与我从小玩到大,本王可舍不得罚你。只是定安,我一直都信你,所以别再让我失望,明白了吗?” 潘逸听后犹被提筋微微一震,缓过神后他侧首,荣灏一声轻叱,骏马飞驰。 忽然,不知怎么的,墨驹失蹄,一个不稳翻身倒下。众侍惶恐,纷纷上前护驾。可这一下荣灏摔得不轻,愣愣地坐在地上良久没缓过神。 “陛下没伤着吧?” 潘逸大惊失色,急忙跃下马上前。他伸手去扶,忽然觉得手上一刺疼,低头一看,手背被荣灏的马鞭划出一道血口。 “没事,没事。” 荣灏恍惚起身,站了半晌方才定神,缓过神后他并没在意自己身上的脏灰,而是看到潘逸手背的伤,赶紧拿帕子捂住。 “你的手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潘逸摇头笑笑,说:“不碍事。” “那就好。”荣灏边说边将绸帕塞回袖中,然后转头看向那匹高头大马,冷声道:“不中用的驴子,宰了。” 内侍低头应声,连用拂尘将荣灏身上脏灰掸干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入围场,一面跑一面大叫:“不好啦!不好啦!陛下,不好啦!” 众人纷纷移目望去,来者正是总管福佑,他跑得踉跄,摔了一跤后,几乎连滚带爬地到了荣灏面前,卟嗵跪地。 “什么大不了事如此慌张?瞧你这德性!”荣灏横眉训斥。福佑诚惶诚惶,吓得瑟瑟发抖,他几次欲言又止,到后来不得鼓足气,颤声说道:“陛下啊,二皇子他……他……他薨了。” “什么?”荣灏没听清,蹙起眉追问。“你说什么?” 福佑以袖抹泪,悲痛欲绝抽泣道:“回陛下,二皇子他……他不慎落入池中,回天乏术啊。” 一道惊雷炸在荣灏耳边,他顿时两眼发黑,色如死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众侍纷纷下跪,低齐声道:“陛下节哀。” 荣灏突兀地站在那处,颤着双唇不知所措。 “马呢?马在哪儿?” 他像无头苍蝇原地转了好几圈,侍从奉上缰绳,几次都没抓住。荣灏伸出颤抖的双手,眼眸迷离似漫无目的。 “定安,定安……你陪我回去……” 话落,他作势上马,一脚踏空整个人往下滑去。潘逸扶住了他,再用力将他托上马背。待他坐稳,潘逸骑上青鬃马护送他回宫。 自始至终,潘逸平静得异于常人,而就在甩鞭的刹那,面具崩塌,色如死灰。 不会是麟儿!福佑说的人一定不是他,他才一岁余,命怎会这么短?他是他的儿啊!   ☆、第79章 我是心情不好的第79章 墨驹如风,马蹄声碎。荣灏从围场赶到宫中,直接驾马入了锦绣园,福佑说麟儿就在这边池子里溺死的。 月牙门洞后,宫婢重重叠叠,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静得如凝住了般。 有人闻到动静,回头惊望,见到荣君连忙作辑请安。几重宫人悄无声息往旁移,留出一条可通行的道,齐整得如事先说好了一般。 这定是假的!假的! 荣灏下了马却不敢再进一步,全身像被灌了沉铅,连舌头也麻木了。 “陛下节哀。” 有人出声。荣灏如梦初醒,硬忍着痛迈步向前。 池边无闲人,只有阿妩坐在地上。她紧抱着娃儿,浑身湿透,凌乱的发如一笔又一笔浓墨,蜿蜒地贴在脸上。水珠滴下,落在小娃的额头,他睡得安详,梦里还在笑。 荣灏愣在原地,周遭全成了海市蜃楼,眼中只剩这对母子,脑子里嗡地响起一个声音:“麟儿没死,麟儿只是睡了。” 荣灏极艰难地往前跨了步,有人跑来,他拂袖推开。他就像被根无形的绳拉了过去,行尸走肉般到了阿妩面前。他蹲身,不禁伸手,忽然一记辣痛,使得他把手缩回。 一双没有泪的眼正瞪着他,犹如受伤的疯兽,怒惧混杂。她像是不知道怀中的娃儿已死,紧紧护着不肯让人碰分毫。他再伸手,她的指如利爪,又狠狠地朝他手背上抓出几道印。 绝望的悲哀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终于尝到何为撕心裂肺的痛。他看着她、看着麟儿,展臂将他们搂到怀里,似乎想把这对母子揉到血肉里,好让她明白自己对麟儿的疼爱不比她浅。 没人敢扰,包括皇后在内。她站在旁侧默默看着,不知不觉落了泪。她的痛自与他们不同,她痛是因为自她嫁于荣灏,第一次见他真情流露,可这并非为她,而是为了那虚情假意、不忠不洁的娼人。 忽然一声凄厉叫嚎刺穿了梦境,回神望去,福佑夺走了阿妩怀中的麟儿。阿妩发了狂,句不成句,声不成声,犹如厉鬼张牙舞爪。荣灏亲手拉住她,双臂如锁死死圈住,直到她没了力气。 堤决,泪如海奔涌。阿妩软倒在他臂弯,泣不成声。她两手紧抓他龙纹滚边的衣襟,断断续续地嘶叫:“是你……是你害了他……是你!” 她无理指责,怒火如炽喷在荣灏脸上。荣灏不语,反而将她抱紧。她哭闹依旧,死命挣脱他的怀抱,却未曾想筋疲力竭地昏死过去。 这场生离死别,潘逸未能看到,他正守在荣宫侧殿中,而此处就如地狱一刻不停地煎熬他的血骨,可是他不能说痛,连皱眉都不行。他两手紧握成拳,盯着沙漏,听着心肺被磨的沙沙声。 到了夜沉,终于有人想起了他,福佑奉荣灏之命请他回去,潘逸见到他立即弹起身,万分关切地问起了麟儿的事。 福佑面露为难,一个劲地摇头叹息。他不想多言,而潘逸紧追不放,差点露出马脚。 最后,福佑拗不过他,念在他与荣灏情同手足,福佑也就如实道来。他说,本来也没什么寻常,晌午过后,皇后娘娘请妩妃品茶,且让她把麟儿带上一起同乐。锦绣园内,她俩聊天时麟儿忽然不见了,待转头去寻,没想在池子里找到了尸首。 略微平淡的几句话,潘逸听到极为痛苦,他忍住哽咽,追问真相:为何嬷嬷和宫婢没看好他?宫里这么多人,一个小娃儿怎么说没就没了。 提及此处,福佑不由哀叹一声,颇为懊恼地回道:“事情就怪在这儿,那些嬷嬷、宫婢知道难辞其咎便寻了死,如今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唉……在宫里都会有这么些个事,只能说是天意了。” 话落,福佑借事作辑告辞。潘逸却没走,在侧殿内坐了一夜。天亮,悲伤未散。如纱天色朦胧灰暗,撕开云端的一缕耀阳来得如此不合时宜。他拿手捂上眼,一闭上热泪便滚淌而下。 世事难料,从生到死有时只在眨眼之间。 荣宫被裹在一片素白之中,檀香袅袅,颂经之声不绝于耳。荣麟已是第二个孩子了,之前荣婉久病不治,荣灏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而麟儿聪慧可爱,谁能想他会死于非命。丧子之痛,溢于言表,望向小小棺柩,不敢相信麟儿会躺在里面。痛楚袭来,即便身为君王,也忍不住垂泪哽咽,之前所怀疑的一切,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个昼夜,阿妩跪在灵堂前摇着麟儿最喜欢的拨浪鼓,“咚咚咚”,仿佛麟儿还在世。她不哭也不语,空洞的眸如深渊,漆黑无光。皇后前来探望,她忽然开了口,嘶哑低沉的声音就像磨过岩石的沙。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话落,她依旧摇着手中拨浪鼓,“咚”的一声,再“咚”的一声。 一股寒意由心而生,皇后像是被窥到内心,狼狈遮掩。她不再多言,默默离了此处,可寒气像渗进了心肺,隐约起了些不祥。其实她并不希望荣麟死,因为他一死,她就没了这妖不忠不洁的证据,她知道荣麟定不是荣灏的骨肉,他们长得不像,连性子也不像。而如今荣麟死得蹊跷,死得也是时候,莫非…… 皇后打起冷颤,细思恐极。虎毒不食子,她怎能下如此毒手?!然而转念一眼,她又没了底气。曾几何时,她也犯过这般的错,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心只想拔去眼中钉。她并非有意想害婉儿,只是一时疏忽害她掉水里,却没想婉儿因此耗空了身子。 虎毒不食子,她怎有资格说别人? 想到此处,她不由停了脚步,转头望去,袅袅檀烟恰似当年。目光轻移,她又看到荣灏落寞坐在帐中,这又与当年不同。 心底涌起一丝悲愤,皇后情不自禁走上前,施礼请安。 “陛下节哀。” 荣灏缓回神,僵硬地侧首,双眸冷冷从她身上扫过。被这么双眼睛看着,皇后心底一慌,不由攥紧手中帕子。 “陛下您可保重圣体……” “是你做的吗?” 话还未说完,荣灏突然问出这样的话。皇后一怔,回过神后连忙辩驳:“臣妾没有,陛下怎能听信那娼人谗言?!臣妾向天发誓,如有半句谎话定遭天遣!” 皇后慌了神,一改庄重温雅,变得语无伦次。 荣灏笑了,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之前你不是做过一次,本王又该如何相信你?” “陛下!”皇后惊呼,瞪圆了双眸。“陛下,淑娉自嫁于陛下之后恪守本分,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却尽信那妖妇谗言。我从没想过害婉儿,更不会去害麟儿,陛下!” 荣灏不耐烦地摆手让她退下,皇后张口欲言,而荣灏却是什么都不愿听的模样。皇后无奈离去,然而走到帘边想来不甘心,便回头幽幽地道了句:“陛下不觉得麟儿死得蹊跷吗?您比谁都明白,不会看不出来吧?” 话落,她停留片刻,可惜未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异色。他是不愿接受还是不相信,这不得而知,皇后的棋终究差了半招。 ** 又是一天过去,潘逸依旧守在侧殿,寸步不移。福佑来了几次催他回去,他都摇头,说待陛下安好,他自会离去。之后不久,荣灏亲自来了。他穿得还是那日骑装,外面罩着素白的袍,两眼布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流了太多泪。 “定安,你回府吧。已经没事了,难为你在这守了这么久。”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听不见,虽是极力装作无事,但每个字都被悲痛浸满。 潘逸如鲠在喉,除了“节哀”,说不出别它。他何尝不是痛彻心肺,可这只能隐在卑微的皮囊下。 回到府中已过子夜,潘逸不想打扰二老,悄悄地进了屋。本是疲惫,而此时却无半点睡意。他点上灯,放至榻边烛案,忽然一黑影从旁窜出。潘逸抽出长剑,当看清来者,他立马收回剑锋。 “怎么是你?” 见到孟青,潘逸万分意外,他回来,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孟青身穿黑袍,头戴笠帽,风尘仆仆。帽沿之下,一双眸安静似水,他使上眼色,水波微动瞟向潘逸睡的床榻。 潘逸掌灯往榻上照去,一个小娃儿正在酣眠,眉眼与麟儿一模一样。潘逸不可置信地揉起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回,不禁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救你。得到消息,麟儿快保不住了,我想法子救他出来。” “那死掉的那个?”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孟青低声回道,轻描淡写地将其中复杂一语带过。 万分庆幸麟儿还活着。潘逸也不去管那么多,忙不迭地把他抱到怀里,然而只欣喜了片刻,他察觉到了异样,抬头问:“你把他送来,只是给我看几眼?她知道麟儿还活着吗?” 孟青点点头,随后一声轻叹。 “当初告诫过你,你偏不听。你就应该叫那女人把孩子拿了,如今也不会出这么幺蛾子的事。” 话落,他上前把麟儿从他怀中抱走。 “我得尽快把他送走,以免生事端。” “不行!”潘逸夺回,勃然怒道:“这是我的血骨,我不能把他随便送人。” “留在你这儿,是想被抓个现行吗?我已经打点好了,麟儿会交给玉暄,他正在落阳关等着。”   ☆、第80章 我是卡文卡死的第80章 冥冥之中,有些事已能预料,然而到了这天却依然像暴雨倾盆,令人措手不及。 潘逸抱着麟儿愁肠百结,或许放开手后,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见。他不愿意,几番不肯松手。 无奈,孟青只能低声劝道:“你这是在害他死,如有一天东窗事发,你自己都保不住又何能保得了他?” 一句惊醒梦中人。斟酌再三,潘逸心不甘情不愿地屈服了,他亲自将麟儿送到了落阳关。到时,玉暄已经在那儿等了五天。 满身风尘及一抹削瘦的身影,潘逸下马刹那,玉暄几乎没能认出他,直到见他小心翼翼地敞开玄色披风,露出藏在里面的小娃,玉暄方才认得。 “潘大哥。” 玉暄快步上前。潘逸闻声抬头,目光随之一愣。 别有一年余,当年云惨花愁的少年郎,如今已变了个人。即使身着棉衣草鞋,依旧是姿貌俊美、逸韵豪爽,真没白费小鱼一番苦心。 麟儿见到生人,警惕地抱住潘逸的腿。他两眼红红,看来一路上哭过不少次。 玉暄莞尔,蹲身抚抚他的头心,柔了声音道:“我是你舅,记得不?” 麟儿不记得,嘴一裂又大哭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叫着娘。 玉暄不由拧起眉头。这娃儿虽小,也知骨肉别离之痛,阿姐定是更加悲伤。 娃儿一哭,潘逸顾不得寒暄,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得整齐的蓝帕,弯腰小心拭去挂在麟儿粉颊上的泪珠,然后把他抱在怀里,一边轻拍一边哄着。 也许父子有情,不一会儿麟儿便收住了泪,抽着鼻子哽咽。 玉暄见之便道:“潘大哥,难为你了。” 潘逸无奈浅笑,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他问:“你准备把他安顿到哪儿去?” 玉暄回道:“如今我正与柯林集结雪域部落,麟儿免不了要与我东奔西跑。不过潘大哥请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虽然玉暄说得斩钉截铁,不过潘逸仍放心不下。他看着麟儿,那双大眼睛懵懂无辜,也不知这世事艰险,多年之后他将会懂得什么?玉暄能否让他衣食无忧,教会他处世之道? 潘逸不舍,这原本都是他应该做的事,如今却给了别人,他想再多看麟儿两眼,然夕阳西下,再不走封了关卡就糟了。 交麟儿出去的那一刻,就如抽离潘逸的胸骨,断裂之声清脆可闻。麟儿似乎也有不舍,两手紧攥他的衣襟,小嘴不悦地抿得紧。 “麟儿乖,叫声爹爹可好?” 临走之前,潘逸抚起他的额轻问。麟儿睁大泪眸,茫然相对。 潘逸无奈苦笑,拿出桂花糕掰了小块给他吃。麟儿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抓住,一边塞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嚷了两字。 潘逸欣慰,更是欣喜,他怜爱地摸摸这张小脸,依依不舍。 玉暄见状不由轻叹,道:“潘大哥,别难过。待打败周国之后,你、阿姐还有麟儿定能团圆。我知道阿姐的脾性,她不会留在那人的身边,她不喜欢他。” 这番劝慰如同镜花水月,谁也不知这天何时会来。话落,玉暄便把麟儿带走了,麟儿回眸朝潘逸看了会儿,那番模样真像极了他。 一声轻叱,马儿卷尘而去。潘逸目送,不一会儿又听到哭嚎之声,他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跨上马背后又下来了。 ** 麟儿离开一月有余,过了五七,弥漫在宫中的一片哀色稍稍淡了。阿妩守在灵堂内,将麟儿衣衫细细叠整,之后又一件件摊开,这般反反覆覆,叠了又散,散了又叠。 “这是麟儿一周岁,我亲手做的小虎鞋;这顶狐帽是在平洲买的,花了五十文钱呢;还有这……怕他夏天着凉冻到肚子,我刻意绣了只仙桃上去。” 阿妩如数家珍,脸上浅笑始终恬静温婉。荣灏坐在旁侧静听,时不时点头附和,见她忽然红起眼眶,他便忍了痛,小心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一股暖意裹住她冰冷的手背,阿妩抬眸,看见他眼底的悲色与她相同。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垂下眸,泪珠儿悄无声息地滑落。 八分悲痛二分愧疚,或许是他眼中情深撩动了坚硬的心弦,她才会如此难过。其实荣灏最疼麟儿,几乎是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了他,然最终一天,爱会生恨,阿妩宁愿这辈子都不见麟儿,也 要保他一条活路。 入殓当日,阴雨绵绵。阿妩一路摇着拨浪鼓送棺柩入王陵,棺柩下葬,她失态大哭,撕心裂肺的模样人人动容。谈及此情此景,孟青也不得不赞叹:“装得真像。” 此话是三日之后,在白马寺中,他当着阿妩的面脱口而出,阿妩手拈拂珠,回他一抹淡然浅笑。 古佛青灯下,两影相对。孟青略有不悦,心想为何每次密谋都堂而皇之地站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她不怕,可他膈应得很。 随最后一声木鱼敲定,阿妩终于开口,气如游丝,声若蚊蝇,像一曲想弹却又无力弹出的曲。 “孟先生,这自是真情流露,哪有半点假。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麟儿,他又与死有何区别?” 孟青不语,也不信她这套鬼话。过了片刻,他借事离去,阿妩却拉住了他。 “多谢孟先生相助,这出“狸猫换太子”没有你可唱不成。” “住口。” 孟青低斥,随后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尊佛。佛祖高高在上,神秘浅笑,也不知是否看到他们做的勾当。 见到他这番模样,阿妩噗哧一声,掩嘴轻笑。 “没想孟先生信这个,阿妩从来不信。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一心向善的父王会死得如此凄惨?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丹兰陷于水火之时,不伸手帮我们一把?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还有那 么多不公平?孟先生,你说是吗?” 阿妩嫣然一笑,如一条吐信毒蛇,围绕在他身边媚惑。 孟青像被窥到内心,一时间仓惶无措。那只妖又开了口,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我曾听说过这么个故事。一名门之主在寻花问柳之时相中一个歌伎,之后就带回府中。没几年歌伎生了一子,冰雪聪明,智慧超群。只可惜歌伎身份卑微,其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欺侮 之事时有发生。之后那家之主驾鹤西去,歌伎与小公子被主母赶出宅子,母子二人过得凄苦。为了不误孩子前程,歌伎千方百计将他送入国子学府。让人唏嘘的是,她没能见到自己儿子飞黄 腾达就撒手人寰,死时仅有草席裹身……”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突然卡住了阿妩脖颈。阿妩瞪圆了双眸,一双怒兽似的眼瞳深深映入了她的眼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嗯?” 孟青收紧五指,狠狠地将她钉在梁柱上。剧痛从背心弥漫,阿妩却面色如常,她看着脱去斯文皮囊的他,极困难呼吸着,声音也随之沙哑。 “下手轻些,别落下印。” 孟青未松手,恨怒交杂的目光在她脸上剜了一圈之后,才慢慢恢复先前的温文尔雅。 手一松,阿妩弯腰猛咳了一阵,随后立即走到黄铜鼎前顺着光左右照了番。脖上很清晰的红印,他差一点致她于死地。 “呵呵。”沉默片刻,阿妩妖娆地笑了,低沉阴冷且带着丝嘲讽。“看来孟先生是同意我先前的那番话,要不然您也不会如此生气。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不公,想必孟先生定是很恨吧。您瞧 ,您与皇后同父异母,可人家都不愿认你这兄弟,您成荣灏心腹之后,才勉为其难说您是远亲。为了报孟先生此次大恩,阿妩愿意替你出口恶气,如何?” 孟青不屑,冷哼一声。“你是想帮你自己吧?” 阿妩笑而不语,似乎心里早有了主意。 孟青再次抬头看向佛像,随后扫了眼威严金刚,道:“别做太多恶事,小心天谴。”   ☆、第81章 各位中秋快乐 匆匆几句话过后,孟青离了白马寺,他走之前,阿妩又托了他一件事,望他能打听到蓝若的消息。这事稀奇,她若不提这号人物,孟青还没觉得,说了之后才发觉这蓝若已经失踪了很久。 为何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人?细细琢磨,她还有几分求人的意思。孟青寻思半晌,猜测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终是对阿妩有几分戒心,对于此事未全放心上。 回到宫中已是夜深。万籁俱寂,素绸白灯如浪波,随风无声起伏。 少了麟儿的玉坞宫更是冷清,拨浪鼓、小竹马都是他最喜欢的。睹物思人,阿妩卸了假脸,软弱不堪。她小心仔细地抚上麟儿衣物,想起种种不由啜泣。 “陛下在哪儿?”她悄悄拭泪,开口问道。 自入玉坞宫,从未听到妩妃提及陛下,蓦然听到这二字,宫婢微怔,随后胆颤惶恐且极为小心地回道:“回禀夫人,陛下正忙于公事。” 目光躲闪,语气无力,显然荣灏不是在忙公事,阿妩也没揭穿,只沉声道:“请陛下过来。” 半夜三更,宫婢为难却也不敢不从,过了片刻,宫婢孤身而回,打帘时袖风扬起一抹淡淡梅香。 “回禀夫人,陛下睡了,不便惊扰。” 阿妩没听清这番话,却闻到了那抹香。听闻,梅妃宫中梅花娇艳,香飘万里,想必宫婢衣上染的就是那处梅香。 麟儿刚走,他就忘了。他的情太淡,留得也太短。 阿妩摆手让人退下,独自坐在榻前,一一数着麟儿的器物,摆齐放整。 *** 更鼓敲了三下。梅妃细眉终于舒展,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紧拽着荣灏的暗龙纹广袖,时不时轻叹几声。 荣灏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处。窗外漆黑无光,馥郁梅香自暗中绵绵飘来,愣了片刻,他缓回心绪,低声轻问:“现在可好些?” 梅妃卧于榻上,孱弱得不堪一握,她垂眸,半忧半喜地回道:“回陛下,好些了。臣妾实在不争气,老让陛下烦心。好在御医说胎儿无事,否则臣妾怎对得起陛下。” 话落,她携起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胎儿还小,觉不着动静。梅妃一脸喜色,满目憧憬。荣灏始终凝着眉,看不出悲喜。 过了会儿,他挪开手,疲声道:“你歇息吧。朕不扰你。” 梅妃见他要走,手腕一旋,将广袖卷裹在自己的小臂上。 “陛下今晚留下,可好?” 杏眸盈盈,楚楚可怜。荣灏看着她微顿,似有不舍之意,思忖片刻之后他留了下来,然梅妃睡熟之后,他又悄悄起身并命人摆驾玉坞宫。 宫人执灯引路,沾着几许梅香,慢步行至玉坞宫。宫中仍一片素白,如寒雪层层叠叠。 荣灏下了步辇,在月牙门洞前立了半晌。他茫然远望,看到宫中一点微光,正映得帘纱后的人影影绰绰。他抬脚走上几步,忽然又顿下了,紧接着旋了个身,摆手离去。 他又一次走了,把阿妩一个人扔在那儿。他不愿过问,每当共处,痛就会叠加,垒成巨墙,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逃之夭夭,醉卧花下,好过于看她恨怒悲凉,好过于想起麟儿。可真是走了,又是另种痛,像是愧疚又像情苦,在心里不停互撞,弄得他苦不堪言。 这般光景没过多久,就有了一丝让人宣泄的缝隙。 不知哪里起了传言,说麟儿是被人害死的,至于害人者是谁没有明说,只是含沙射影地说道:“皇后与妩妃向来不合,而那天皇后竟然请妩妃品茶,接着麟儿就溺水而亡。”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荣灏闻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向茶案,竟将双喜玉耳杯震碎。皇后闻到风声,慌乱了阵脚,她急于澄清,说是有人背后造谣,恶意中伤。 “那你为何有如此闲情雅致,非要请人品茶?”荣灏厉声质问,丝毫不见夫妻恩情。 皇后见他无理责斥,心瞬时凉了大截。宫婢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知趣地留他二人独处。 荣灏两手负后,侧过身去,似乎不愿见她那副悲容。皇后耸肩偻背,像是雨打残的牡丹,歪坐那处。一下子,偌大的华地静得可怕。过了许久,突然起了几声凄凉苦笑。 皇后起身,一步一顿走到荣灏面前,泪不像泪,笑不像笑,凄婉低声道:“陛下,您还记得我们何时成的亲?到中秋便是十年了。当年淑娉欣喜万分,心想前生做了何等善事,才能与陛下共结连理。即便陛下不那么喜欢我,淑娉仍觉得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比我美满。陛下,您可还记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到此处,一声哽咽。荣灏眉间的怒色却未收敛,俊容仍冰冷无情。 “既然说得好听,婉儿落水你何不及时伸手相救?一次本王能假装信你,这次本王又该如何信你?” “那是淑娉一时疏忽,之后又一时糊涂。陛下,臣妾掌管后院之事,容不得他人将燕王府弄得乌烟瘴气,如今入了荣宫,淑娉更不会做对不起陛下之事?陛下您是当局者迷,淑娉是旁观者清啊,陛下!” 情至深处,皇后倾泪,她慢慢取下发间九凤金钗,颤着双手奉上,随后垂首侧向一边。 “错了便是错了,淑娉做错过一件事,知道陛下不会再信我,我甘愿受责罚。但是麟儿此事与我无关,陛下责我,我不甘。” 这番真情实言颇令人动容。荣灏蹙眉,低头看向那只华丽繁复的金凤,当初不管如何,也是他替她戴上,而此刻见她亲手摘去,心中自是五味杂陈。然而斟酌再三,荣灏伸过手接下凤钗,且低声道: “本王要你好好反省,身为后宫之主,言行是否得当端正,待人可有非分之心。想通之后,再来找本王。” 语毕,他离开了皇后寝宫,念在夫妻情分,算是留她几分颜面。可是皇后并非这样想,她觉得荣灏更是护着阿妩,而将她这结发妻扔在一旁。 世间悲苦之事莫过于此。皇后心有不甘,誓要剥去那只妖的人皮,好让众人知道她的真面目。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知这妖有何通天本领,竟抓不到她一丝把柄。 阿妩收到了风声,说是皇后在查麟儿溺水之事,让她多上点心。想不到孟青偶尔也会帮她一把,而这次又算帮了她大忙。 其实阿妩不想动皇后,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作对,扰她心烦,若不是她作梗,麟儿岂会早早离去?想到此处唤来宫婢,说备上厚礼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阿妩身着素衣,入了皇后寝宫。若是皇后不肯见,之后也不会起波澜,可她低估了那妖的厉害,只以为能降得住她。起先阿妩有礼有节,她捏不住分毫,之后阿妩语重心长地说了番话,倒也让她动容。 她说:“娘娘,并非阿妩要争宠。只是当初年纪小,不明事理,如今年华已过,没了麟儿后我又看穿了许多事,知道当年婉儿过世,娘娘定像我一样痛彻心肺,想来也是可怜人。阿妩自知从前对娘娘不敬,不知如何洗清罪孽,往后阿妩自会修身养性,与人为善,也好为婉儿、麟儿祈福。” 话落,皇后不语,像是被她戳中了心中软处,一下子失了恨的力气。 阿妩端起茶盏,跪地高举,道:“同是天涯沦落人,阿妩知道非娘娘所为,也请娘娘原谅阿妩过去作为,从今往后阿妩定会安安分分,为娘娘分忧。” 一杯解仇茶,接还是不接?皇后不甘心,可最后还是伸手接过,并扶起阿妩,且轻唤了声:“妹妹。” 阿妩起身颔首,抿起一丝略苦的笑,极为美艳的唇不经意般地往上一勾,挑动了皇后心底的妒意。 阿妩携起皇后的手,低眸轻声道:“多谢娘娘宽宏大量,阿妩正好有件事想第一个告诉您。其实我已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因麟儿之事迟迟未报。如今我无心照顾腹中婴儿,陛下也不愿见我,请娘娘为阿妩出个主意,告诉阿妩该如何是好。” 这话如惊雷,震得皇后一愣。她千方百计想再怀一胎,可惜坏了根基只能借别人之子,本以为麟儿过世,陛下能分点心回来,没想阿妩又怀上了,竟还有脸面让她出主意。 皇后心生怒意,脸不自觉地沉下。 阿妩瞥见,嫣然一笑,说:“这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该来的时候他偏来,该来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来。” 皇后从中听出些许端倪,微微一怔,随后她侧首看向那张颇为得意的脸,恍然大悟。 原来她不是来求和,而是来示威的。怒火攻心,皇后顿时变了脸色,扭曲铁青,如同夜叉狰狞。 “娘娘,您有想到主意了吗?” 阿妩问道,如吐信毒蛇在她身边绕着。皇后转身不理,阿妩又追至她跟前,可怜兮兮地低声道:“娘娘为何生气?难道是阿妩说错话了?” “来人,送妩嫔回去。”皇后大喝,拂袖将她推至一边。阿妩踉跄,撞上案角,“哎哟”惨叫一声,半跪在地。 “娘娘,阿妩错了,本是无心话,却让娘娘误会了。娘娘,您饶过阿妩。” 她边说边跪爬到皇后脚下拦了她的去路,皇后终于怒不可遏,瞪圆杏目,大声喝道:“够了!别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 阿妩被她这么一吼,瑟瑟发抖,她突然抓住皇后双手,卑微乞求:“我知道娘娘恨我,我甘愿为娘娘解恨,只求娘娘冰释前嫌,放过阿妩。” 忽热忽冷,时悲时喜。也不知是否因丧子之故,阿妩竟有些疯癫痴傻。皇后又怒又怕,随手一掌挥在阿妩脸上,“啪”,清脆一声,众婢见之,不由自主地抖擞了下。 阿妩没了声音,片刻后,她缓缓起身,抬头时又换了张妖娆邪气的脸,妩媚地笑着。 “娘娘还是这么讨厌阿妩,这是为什么呢?婉儿是因娘娘而死,并非阿妩所害,可娘娘却害死麟儿,以此报复我,难道娘娘就没半点愧疚之心吗?你恨我没关系,可你不能害我的儿。” “别信口雌黄!来人,送妩妃回宫。” “别走!”阿妩突然拉住皇后双手,力气大得几乎将她的骨捏碎。“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 拉扯之际,二人扭作一团。宫婢见之不妙,连忙上前欲劝阻,哪知好不容易将二人分开,只听见一声刺耳惊叫,紧接着众人像是见到妖魔鬼怪,皆吓得后退。 皇后愣在原处,不知何时,自己手上多了把血淋淋的金杯果刀,而阿妩的衣上多了一点嫣红,这点红如晕水的胭脂悄声弥漫,在她胸前染出一朵硕大艳丽的海棠。 “你……”阿妩伸出发颤的手指向她。皇后不由往后退去,脸色死白。可不知为何,她突然看见阿妩唇角那丝诡异的冷笑,“嗡”的一声,脑中似有物炸开,就听到有声音在说:“妖死,天下太平。” 恶自怒中来,怒由心头生。皇后神差鬼使地冲上前,狠狠地朝阿妩腹上刺去,带着所有的恨,欲与她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被拉到外地去苦行了一周……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哈哈哈。对不起各位,俺来晚了。   ☆、第82章 我是吃太多的第82章 银光袭来,阿妩寸步不移,她怔怔地看着利刃埋入腹中,再看着它离身。鲜血如柱,眨眼的功夫染透了素衣。阿妩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力气像被抽走了,软软地倒了下来。 惊叫此起彼伏,宫侍混然无措。此刻,温厚的皇后像变了个人,张牙舞爪地挥起手中尖刀,一刀接一刀刺在妩妃身上。 “皇后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胆大的侍官终于上前,一面拿东西挡刀,一面叫人过来。待人赶到,谁都不敢伤着皇后,只大呼:“娘娘,娘娘!息怒!” 皇后充耳不闻,双目早被妒恨浸得通红,露出一幅扒皮折骨的狠劲。 她实在受够了,不想再为贤妻之名装作若无其事,也不想过着活寡般的日子。她要将这毁了她妖妇剁碎嚼烂,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怒火攻心迷了神志,皇后发出一阵刺耳恐怖的狂笑,手如利爪抠向阿妩的眼。 千钧一发,荣灏终于来了,跨入殿门的刹那,他神色僵硬,脸色白中泛青。见到此情此景,他顾不得下令,亲自上前将皇后拉开,夺了她手中血刃。 皇后一趄,摔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她埋首大哭,撕心裂肺地怪嚎。几年的隐忍崩得四分五裂,她手上的鲜红未尝不是心中血泪。 一出戏,缤纷落幕。戏中人皆已成伤。 宫侍们七手八脚地将皇后搀起,临走之前,她不甘地扭身,失魂落魄地望着荣灏,含糊低语:“为何你不明白?为何你看不出来……她是妖孽,是来害我们的……” 荣灏没能听到,他被地上血泊震摄了魂,傻傻地怔在那儿。阿妩背靠案脚,两腿屈着,她一手紧按伤处,血仍是不停溢出指缝。她的脸犹如一张纸糊的面具,霜似的白。 不想死……不能就这么死…… 阿妩咬着一丝不甘,残喘,最后支撑不住,无力倒下。迷离之时,她看到了荣灏,他像是捧着她的脸,和她说话。阿妩什么都听不清,颤巍巍地伸出手。他忙将它裹到掌中,在她耳旁念了一 句话。 他说什么她没听见,阿妩只记得那日的红,像是要把整个宫都染了。 一段冗长的梦后,阿妩睁开了眼。还是金丝织的帘,紫檀雕的榻,魂儿出去游了一遭,人却还在这里。 原来她没死,但也不像活着。脑中无物,神思恍惚,已如沉睡千年,醒来刹那只有空洞。 伤处正隐隐作痛,缓过神后,阿妩咬牙侧身。突然,她惊觉身边有人,心弦立刻紧绷。 阿妩小心翼翼借着帘边明珠漏出的一点光亮,看清了他的眉眼。 和五年前的一样,他睡着时五官如墨画,微挑的眼角敛了几分邪气,想来也奇怪,这般无二俊容竟然从没令她心动过。阿妩伸出食指轻轻触及他的眉心。这任性时最爱皱起的地方,如今终于 有了纹,原来他也老了。 有些可悲,不是吗?她的好年华几乎全都费在他身上,看似是对鸳鸯,其实不过是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阿妩扬起一抹自嘲似的笑,闭上眼继续睡着,听到身旁有动静,她也假装不知。 荣灏睁开眼时,枕边人儿依然无起色,苍白的病容,微弱的气息,真像是死去一般。 刚才他做了个梦,梦到她醒了,结果睁开了眼,又是一场落寞。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情不自禁伸手抚上。还好身子是温的,她还活着。 荣灏长吁了口气,起身穿上绛紫色的袍,走前不忘将锦衾盖实,到了帘处又回望一眼。 轻寒料峭,出了宫门荣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东方曦阳刺眼,他连忙拿手遮住额头。 福佑见状立即取斗篷披上他肩头,又命人移华盖蔽光。 “陛下,这天微寒,您得小心龙体。”福佑吸着红通通的鼻,鞠身而道。 荣灏颔首,闷声入了轿辇。 后宫之事不胫而走。这新君上位,波折接连不断,底下老臣颇有微辞。荣灏为平种种不顺,特意挑黄道吉日祭祖消灾,至于皇后一事,他先未多说什么,祭祖归宫之后,他便下令其迁入别宫 休养,留了她一条性命以表仁德。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圣旨下,皇后已无泪可流,她本想到一刀了断,最终还是下不了狠心。之所以这般,还是因为心疼他,怕自己一死再为他沾上恶名。但是见自己落败,皇后心有不甘,离宫之时,她仰天愤然 怒喝:“看那妖孽横行到几时!”话落,便是一阵悲凉且无奈的苦笑。 离了华宫的皇后不再是皇后,也没人敢把这话告诉荣灏。 过了几日,荣灏再去玉坞宫时,阿妩醒了,然而他未露出欣喜之色,见了她只是淡淡问道:“醒了?” “嗯,醒了。” 阿妩也是淡漠,病怏怏地倚在榻上,眼皮也懒得抬下。他们如同两个不怎么熟络的人,偶尔打个照面,然后假惺惺地寒暄。 荣灏静默片刻,低头摆摆手。众侍默声退下,拉起紫纱帘,闭紧宫门。 闲人退散,荣灏坐到榻前,携起她的手裹在掌心。阿妩的手像是覆了层冰,刚刚触到不禁有些刺痛。荣灏忍着,又伸上另一只手攥紧。 “是我的不是,麟儿死了,我该多陪你。” 阿妩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她的目光略迷茫,似懂非懂的模样。片刻,她吸深口气,故作淡然地笑道:“你有麒世子,还有几十个妃子,怎能只陪我一个人? 阿妩知分寸,也知你忙得抽不开身。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说这话。” 话虽如此,味道却难以琢磨。 荣灏再次沉默,他面色如常,然而那双桃花凤眸中悄悄泛起无数悲痛怒恨。极快极快,如同花火瞬间爆发,他突然猛扑过去,将阿妩压在身下。 阿妩猝不及防,力道冲撞在伤处,差点痛晕过去。她不自觉地伸手挣扎,在他脖处抓拉出几道红印。 荣灏丝毫不觉,他怒目而视,眼珠瞪大如铜铃,两手掐上阿妩的喉咙,似要取她性命。 也不知这令人胆寒的怒气从何而来,阿妩终于见到老虎露森森尖牙,狰狞不堪。她想逃,可是身子被他死死地摁住,她挣扎,卡在她脖子上的铁手就掐得越紧。 “你想让我怎么样?我还有哪一处对不起你?” 他在她耳边低吼,咆哮她对他的不公。阿妩被他掐得说不出话,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她极力抓住他的手,拼尽力气挣扎着。 终于,荣灏在她脸上捕捉到了鲜有的惶恐。他满意了,如戏弄一只猫儿似地,一点一点松开了手。 阿妩得到一丝残喘之机,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大口喘息。寒气灌入,喉咙发痒,她忍不住猛咳起来,一不小心牵动伤处,咳出了口血。 荣灏看着,似无动于衷。阿妩摸索到枕边白巾,狼狈地擦去血污。她始终低头隐在暗处,吸着声仿佛在哭,待半晌,顺上气之后,她突然又笑了起来。 “陛下何必生气?你对我也不是无情无义?想到了就来找,玩腻了就到别的温柔乡去。阿妩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只雀儿罢了,你用不着稀罕……”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 荣灏抿起嘴,侧头移开目光,想说的话在嘴里含了半晌,过良久,终于一吐为快。 “在平洲很好,我们不应该回来。若不回来,麟儿也不会死。” 他还是想着麟儿——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系,他知道他走了,她的情也就没了。提及此,阿妩难过显而易见,她强忍着、硬撑着,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柔弱。 “冥冥之中有天定,如今到了这一步,也是天意。”说着,阿妩拿起枕边拨浪鼓,左右摇了几下。“咚咚咚”的,仿佛麟儿还在。 荣灏无奈轻问:“为何我们不能好好相处?”。 阿妩淡然回道:“我们姻缘不合。” 荣灏听后发出两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或许你说得有理,但是你得记得,你终究是我荣宫里的人,我把你从周王手里救走,我也能把你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写到这里了,说明离完结又近一步了。   ☆、第83章 我是曙光在望的第83章 乐清山处于王陵北,远望过去如同苍劲石碑,半隐在云雾之间。 此乃王家之地,无人能近。一顶红纱软帏小轿落在山脚下,守卫看到王令,这才放人通行。 小轿到半山腰就停下了,福佑隔帘恭敬而道:“娘娘,轿子抬不上去,得请娘娘下轿步行。” 不久,一只玉手伸出帘外,福佑见之抬臂扶上。紧接,五彩丝鞋跨出轿,他又连忙小心叮嘱了句:“娘娘小心,底下石子多。” 阿妩莞尔,下轿之后,她不由抬头望去。山侧间,青砖黛瓦若笼罩在烟云之下,犹如仙境若隐若现。 “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她轻笑道,话未说完便提裙而上。 福佑随之身后,苦笑几声又摇了摇头。这是比冷宫还冷的地儿,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到了乐清居,这事也算是办完,福佑指着几个老奴,道:“娘娘有事使他们就成。每月吃穿用度,会有人送来,娘娘不必担忧。不过有件事娘娘得知道,陛下下令,您不得离开此处,若违旨必当重罚。” 说罢,福佑一鞠就离了此处,像是沾不得这里的阴森,下脚如飞。 墙面斑驳、木柱漆落,可供使唤的奴都老得快入土。阿妩在偌大空旷的堂屋内缓缓地踱了圈,扫了眼简之又简的家什。 他还是没能狠心下手杀她,所以才把她关在这个没人敢来的地方。仔细想想,这样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妩安心在此住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春呆到夏,又夏呆到秋。冬末元宵欢腾,乐清山依旧冷清,张贴的那几张门神年画都如褪了色般。 入夜,爆竹声声,从山中能见一簇又一簇绚烂花火,耀红天际。 一边清冷孤寂,一边繁华似锦。灯火阑珊之后,两处皆归于夜色。 宴散。荣灏独自回了寝宫。廊檐下,一袭赤金袍的背影略显寂寥。起风时,福佑悄悄地将手中披风奉于他,荣灏垂眸见到披风里衬绣得一朵梅花便摇头摆手。 “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福佑收起披风,鞠身退下。空旷之处只剩下荣灏独自徘徊。 月色撩人,皎如圆玉。去年此时,身边的人是谁? 荣灏沉思,每至想到深处,都像是触到某个弦,一动心就跟着痛。他仰天长吸一口气,寒气丝丝入喉,他一下子醒了神,忍不住开口问:“乐清居可好?” 福佑从暗处疾步到他面前,鞠身垂首,恭敬回道:“回陛下,妩妃娘娘安好。今早小的已前去探望。” “她有说什么?” 荣灏口气听来平常,可惜没能掩住其中期待之意。 福佑眼珠子骨碌转了圈,想好了才回:“娘娘说多谢陛下圣恩。” 荣灏闻后不语,过半晌才摆了摆手让福佑退下。 福佑见他闷闷不乐,斗胆说道:“陛下,这一年快过去了,早已风平浪静。陛下何不把娘娘接回宫中?” 荣灏凝神,眼中闪过一道清亮灵光,似乎是动了心,然而过了片刻,他又摇起头,拂袖道:“没你事了,下去吧。” 福佑闷声、收声退下。荣灏依旧立在原处,抬头望着一轮皎月,略有所思。 头一年,他还这般问,后几年就再也没从他口中听见“妩妃”二字。阿妩像是成了荣宫里的忌讳,没人提及。 这几年中,后宫无主,曾有人立荐梅妃,结果被荣灏狠骂了一通,说是:“立后是本王内事,何时要别人来说三道四?谁有胆再说,本王就叫他人头落地!” 话落,他打碎了手边的景蓝梅瓶,一枝红梅落地而碎。 龙颜大怒,让周遭人吃了一惊。没多久,这话也传到了梅妃耳里。梅妃不语,拿了一粒长生果,小心剥去上头红衣,送到麒世子的嘴里。 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了一批貌艺双佳的秀女,溜须拍马的奴才们又找到了能为自己铺道的新主子。 世事变幻无常,君心更是难猜。到了第三个年头,阿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每月吃用都无人送上。几个老奴接连西去,最后还是她为他们建的坟。一奴辞世前,好心劝道:“在这里的都是罪人,娘娘何不说些好话,让陛下放你回去?” 或许荣灏就是在等她屈服,可阿妩偏偏不愿这么做。这里不是她的家,荣宫更不是,若说回去,她也要回丹兰。 这一天她在等、玉暄在等……他会不会也在等? 阿妩想起潘逸,不知他过得如何。自从来到乐清山,她便与世隔绝,找不到孟青,更别说打听到潘逸的消息。每当思至心痛,她会执笔写出几行,看完跃然于纸上的思念之意,她再将它扔入盆中付之一炬。 耀目火苗吞了“相思”二字,他在千里之外以月寄思。 这么多年,他过得同样艰难。情心火,灼烧心肺;忠孝如山,压得他难以喘息。好在一道圣旨削了他的官衔,将他发配至平洲守关,他才能稍松口气。 别人看是劫,而潘逸看是福。他等的都快老了,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若是一声令下,他定是扑向沙场,为此做个了断。 也许天有意,没过多久,战事爆发。也许是周王没了耐心,也许是荣灏挑了事端,总之,荣周两国再无交好可能。 潘逸心无旁物,跨上青鬃马,提起红缨枪。他一入沙场,就像入了魔,连性命都不要了。正因如此,潘逸屡战屡胜,到后来荣灏都不得不赏赐他,以表其军功。 可惜阿妩听不见,也不知有人为了让她早日回家,正在浴血奋战。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到了第十年,妆镜斑驳,她都看不到镜中的人儿是何模样。 他不仅夺了她的年华,最后把她的面容也夺去了。 奇怪的是,阿妩一点也不恨,这十年的清净实在难得,若不是心有挂念,她愿意永远呆在山里,不被世间俗事打扰。 正当这样想着,好几年没动静的幽径突然嘈杂起来。阿妩起身,走到堂屋,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福佑。 瘦条条的福佑,如今已经是大腹便便,见到阿妩,他挤出一笑,把眼睛都挤没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人奉陛下口谕接娘娘回宫。娘娘,请。” 一顶竹制小轿停在石阶之下,两个轿夫垂手侍立。阿妩愣愣地立在原处,见不着她动,福佑又忍不住念叨了遍,催她上轿。 十年一晃,轿子都不同了。阿妩不想走,可脚却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坐上轿后,轿夫稳稳抬起,健步如飞地下了山。 来时如同昨日,路边景致历历在目。从乐清山回荣宫约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竟比山中十年还漫长。 为何荣灏突然召她回去?莫非荣国战败,她成了谈和的条件?想来,阿妩嗤之以鼻,荣灏还是那个荣灏,就算把他推到君王之位,也难改他那幅怕事的脾性。扶佐此人,真是有些不值。 入了城道,阿妩被阵喧闹勾引了过去,她掀开车帘探向窗外。不远处的市集热闹非凡,小贩吆喝此起彼伏。 阿妩不由自主地道了声:“停。” 马车停下,车内轻晃。福佑隔帘恭敬而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我要下车。” “哎呀,这可使不得。陛下要我们护送娘娘尽快回官。” 阿妩不理,车一停稳,她掀了帘子跳下去。福佑慌了神,连忙跟在她身后劝她回车内,见实在劝不动,也只好紧随其身后,怕把她给弄丢了。 阿妩径直往市集走去。小贩见客来高声吆喝:“娘子,来看看。” 阿妩闻后走上前。待她靠近,小贩神色一变,立马收了声。他原本是横眉竖眉,可一见到紧随而来的宫里人,顿时乖顺起来,眸直往下垂。 阿妩察觉到异样,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他,面无表情地问:“有何不妥?” 小贩连连摇头,似乎是不敢吱声。 阿妩垂眸望去,小贩摊上摆了发钗花饰,她从中挑了一朵海棠花饰,拿起别在耳边。 “来,镜子。” 小贩一抖擞,颤微微地朝底下拿出一面妆镜。见他手势慢,且心不甘情不愿,阿妩干脆一把夺过。 五年之前的模样,她还是记得的。可这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妆镜高举,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张面容,而这个人,她竟然一点也不认得。 她是谁? 阿妩瞪大双眼,镜中的人也瞪大了眼。她摸摸云鬓,镜中人也跟着摸了摸一头花白且凌乱的发。 一阵眩晕,阿妩差点没站稳。这番弱不胜衣之貌,倒让旁人起了些许心疼。 “这花儿不要了。”阿妩说着,摘下耳边海棠花饰。 小贩连忙摆手,道:“娘子喜欢就拿去吧,分文不收。” 阿妩充耳不闻,转身回到车中。她是刚做了场噩梦,醒来之后浑浑噩噩。 其实这噩梦不可怕,可怕得是如噩梦般一般的光阴。   ☆、第84章 我是可爱滴84章 华丽的“囚”车缓缓驶入宫门,一路空旷,叩叩马蹄似碎了般凌乱回荡。 阿妩悄无声息地进了玉坞宫。这里还是老模样,一切仿佛昨日,丝毫未动。阿妩拿起了枕边的拨浪鼓。羊皮鼓面泛了微黄,鼓柄上两枚小牙印还留着,她不由莞尔,手指细细摩挲起牙印子,再“咚咚”地摇了两下。 拨浪鼓的声音依旧清脆,回头望去,摇马空空如也,不见人儿。 福佑见此,垂眉低语,尖细的声音如水柔了几分。他说:“娘娘节哀。这些年,陛下也时常到此处来。陛下吩咐过不准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日要勤打扫。小人知道,陛下一直挂念麟王爷和娘娘您哪。” 阿妩听后不语,她坐到镜前,望着一头花白的发,拿起玉篦梳了几下。 “乐清居的梳子都是断了齿的。” 她像是无意说起。福佑听后低了几分头,似有为难,不知从何说起。他刚欲开口,阿妩突然起身,塞给他一支金雀钗,道: “今天有劳公公,这些给公公买酒吃。公公早些歇息去吧。” 一截话被堵在嘴里,如鲠在喉。福佑没收,鞠身告退。之后,他便回到养心轩复命。 养心轩内,荣灏正独自下棋,他两眼紧盯棋盘全神贯注,似乎对面正坐着棋中高手,叫他分心不得。 福佑就在帘边站着,见他稍露一丝松散,见鏠插针,道:“回禀陛下,您吩咐的事小人已办妥。妩妃娘娘正在玉坞宫歇息。” 话音刚落,只见荣灏手势一顿,本应落下的黑子又是给两指一屈,收了回来。 荣灏抬起头,狭长凤眸微挑,福佑赶忙把头压下,等他发话。 过了片刻,黑子落下,搅了全盘的局。荣灏起身,淡淡地说了句:“本王知道了。” 福佑知趣退下,随后拉来小官低声吩咐道:“快给玉坞宫送些好的去。” 小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飞奔了去办事。 一盘棋下不下去了,也不知错在哪儿,横竖看都是死局。荣灏深吸口气,拂袖打乱,随后他转身走到窗下,伸手逗弄起白羽鹦哥。 “唉……唉……” 鹦哥拟人说话,像是一阵叹气。荣灏听了作势要打,鹦哥连忙扑翅躲闪,一急落下几根羽。 “不长心的畜牲,好的学不会,尽学坏的。” 话落,鹦哥改了口,聒噪地叫道:“阿妩,阿妩……” 荣灏无语,只好随它去。 一天转眼即逝。西边余辉落下,巍峨荣宫似蒙了灰蓝薄纱,变得影影绰绰。点上华灯,驱走令人不安的黑。灯火交映之间,玉坞宫亮如白昼。 阿妩不太习惯,火光摇晃只觉得刺目。灭了一盏不够,她接二连三又灭去几盏灯,惟留案上一支流泪红烛。 此时,荣灏刚用完膳。丽妃派人来说她刚做了杏花饼,想请陛下品尝。他听了没兴趣,摆手打发了。接着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事,心不在焉地踱步月下。 月色朦胧,夜风轻。今夜的玉坞宫格外昏暗,荣灏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不知不觉快了脚步,好似追着什么疾步而去。可到了门前又突然顿下。 荣灏望着紧闭的门,几丝微光从缝中悄悄探到他脚下,照亮了履上盘龙。他后退了一步,怕光似地将自己埋入暗中,正当转身要走,他又咬紧下唇猛地把门推开。 门后宫婢吓了一跳,抬眸见到荣灏威严地站在那儿,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荣灏似没看到她们,径直走了进去,旁人要进去通报,他立马拦住。 “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闲杂人等皆退出玉坞宫。 荣灏站在帘后,半晌也没进去。他依稀能见一个人坐在镜前,像在梳妆。 她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而在此之间竟然隔了十年,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为何会这般狠心。 荣灏深吸口气,小心掀起纱帘走了过去。去了眼前这道朦胧,他看清了她的背影,依然婀娜窈窕,他把眸子往上移了几寸,却不由一愣。 他定了定神,没有看错。她正在镜前描眉点朱。旁边一盏红烛,映得娇颜如花,而这一头花白的发实在瘆人。可妖毕竟是妖,即使没有一头乌发,仍然媚气横生,诡异而妖娆地勾人魂魄。 阿妩没有回头,哪怕知道他站在身后。她对着妆镜嫣然一笑,镜中人扬起嫣红的唇,眼波微转瞥向另一个影。 他们在镜中两两相望,目光却不曾交汇。十年恍惚而过,本以为变了,见了面才知什么都没变。 “多谢陛下给了我这十年的清静,如今陛下召我回来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阿妩先开的口,口吻温婉,骨子里极为冷漠。 荣灏像是被蝎尾蛰了,把伸向她的手收了回去。他垂眸见到桌上佳肴分毫未动,扯了话茬问道:“饭菜不合胃口?” “粗菜淡饭惯了,自然吃不了山珍海味,陛下不必如此。陛下,阿妩问您的话,您还没回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话落,她抬眸看向镜中人,两眼直勾勾的如同针芒。 他们之间没情,只有交易,哪怕是一桌子酒菜,也算是台上的银票。这般的□□像是刻意提醒,也是绝情。 十年,她一点也没变,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讨好。荣灏的盘算打错了,他扬起唇角,狭长凤眸泛出一丝邪气,怒到极致后又如泄气般隐了眼中厉色。 “荣军大胜,过几天本王御驾亲征,我会带你同去。” 阿妩微怔,回过神后喜不自胜,没想她苦苦等待的一天终于来了,她抑不住,接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露出些许感激之情。 其实这并非荣灏的本意,只因与玉暄联手的部族要求见到丹兰玉瑜公主,他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他不会轻易放手,把她捏在手里当作质子,总好过放虎归山。 他的阿妩,他决不会放手。 趁着她高兴,荣灏伸手,俯身从后环抱住她,熟悉的淡香悄然而来,填补了这十年的空洞。 你可知我想你?他暗自问道,本想十年应该能忘记一个人,结果他又算错了。 眷恋如丝,萦萦缠绕。阿妩不禁抖擞,僵硬地扯去了这千丝万缕。 她从他怀里逃了,转过身冷颜相对。 “陛下,时候不早,请回。” 她赶他走,他偏偏厚脸皮地站在原地。 昏暗模糊了光阴刻痕,除了一身绛紫龙袍,他仍是当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荣灏。 他是她的耻,耗费了她最美的年华,如今他还能从她身上要去什么? 十年的积怨化作一抹冷笑。 阿妩勾起唇角,妖冶至骨。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低头亲吻。 “啪”清脆的一巴掌,火辣辣地扇在荣灏脸上。荣灏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万分惊诧地看着她。 她的笑里含着恨,恨中又带了丝不甘,忽怒忽媚,眼眸如炬。接着,又是一掌,更重了几分力道。 “滚出去。”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荣灏被她打懵了,半晌没缓过神。 好在宫中无人,没人见到龙脸被扇的场面,可这奇耻大辱足以让他失去分寸,怒不可遏之下,荣灏还了手,一掌挥去打上阿妩的脸。 男女之力无法相拟。一个踉跄,阿妩撞在桌案上,乒乓一阵,碟杯乱响。还未缓神,一只铁手牢牢地钳住她两边腮颊,带着毁灭的怒意,将她摁在案面上。 “你胆敢……”荣灏瞪起怒目,咬牙而道。 “是我!是我把你从笼子里买来的!是我把你从周王手里救出来的!没有我,你们早死了,谈何复国报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悲愤、不甘,如泄洪从心口迸发。她对他是如此不公,甚至没有半点情分。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求个解脱。 阿妩踢咬嘶叫,犹如蝼蚁在他手下挣扎。同样,她也不甘,不甘于年华毁于此,不甘成为他的棋。有那么多次机会,她可以以另一种面目活下去,是断了她的退路,硬是捆绑住她。 不甘心,真不甘心! 阿妩想要挣破看不见的茧,他拼命地要将她缠裹,束紧她的魂魄。 听到里面动静,没人敢进来。听到女子嘶叫,宫婢面面相觑,不禁抖擞,随后犹如瓷人静立。 阿妩打不过他,一点一点耗光了气力。他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如轻易地拉去一只蝶的翼。 “这些年你可安分,嗯?”他狞笑,口气像讥讽。问没有用,最稳妥的是亲自验证。 十年的贞是为他而守,阿妩不愿被这般夺去,她愤然挣扎,可惜都抵不上他一手之力。他的大掌紧扣住她双腕,她就如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他探入两指挑拨,随后硬生生地挤入。 又是一次屈辱,比初次更甚、更痛。阿妩抿紧泛白的唇,全当是场噩梦。 他喉里滚出舒坦沉吟,喃喃低语:“很好,很好……” 锦案随之摇晃,碟碗一阵疯狂颤响,情至深处,他扳过她的脸,面向那块妆镜。 “看清楚,你是我荣灏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镜中两个纠缠的影,正如兽一般交、he。她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在厮咬,看清他一点一点将她吃了个干净。 此时,痛苦无用,恨亦无用。阿妩想到明年花开,她就能回家了。 慢慢的,荣灏停下疯狂,不知是累了,还是别它。他伸手拨去挡住她面的发,再将她的脸轻转归正。 那双眸子空洞如无物,犹如死去的眼。他看了不由揪起一阵心痛,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眉心,缓了动作,温柔相待。   ☆、第85章 这算番外的85章吧 平洲的黄沙一望无垠,白日里闷热,夕阳落下又冷得透心。虽说大漠景色壮丽,可千层不变的风景总会有看腻的时候。他是军中最奇怪的人,每当日落他就会坐在城头,看着火日落下,万物归息。 听军里的老兵说,他原本是大官的儿子,不知道犯了何罪被贬到此地,呆在这里已有十年。好在十年内有了他,荣军才能得以大胜,可是这番无人能及的军功,只让他官加一级,挂上镇抚一职,实无大权。 “咦,你们是在说潘将军吧?” 一颗脑袋冒了出来,把闲扯的二人吓了一跳。见是新来的小兵,二人不屑啐声,接着作鸟兽散。 “呸。” 那小兵朝二人背影唾了口,眼睛无意中一瞥,就见着火堆底下埋着地瓜,也不知是谁放在这儿忘记拿了。 小兵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他眼明手快地拿根树枝挑出地瓜,再拿布裹好。他跑上城头,那人还在,背靠石墙如同磐石。 弄不明白他在眺望什么,那副眼眸永远静如止水。小兵见过他杀人时的样子,就像地狱罗刹狠厉决断,而此时的他,让人困惑不已。 小兵挠挠后脑勺,笑嘻嘻地走了过去,献上捡来的宝。 “潘将军,这是孝敬您的。” 那人纹丝不动,如同神游过半晌才移了目光。 小兵裂开大嘴,笑得傻呵呵,随后熟络地挨他坐下,掰开热呼呼的地瓜分他一半。 “是我,豆子,您救过我一命,不记得了?” 潘逸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摇了摇头,他救过很多人的命,不记得他是哪一个。 豆子垂头叹了口气,小声咕哝着:“都说了五次,还是不记得。” 说罢,他啃了口地瓜,一下子烫到舌头,呼呼哈哈地叫了半天。 潘逸笑了,一开始闷着声双肩发颤,到最后干脆前俯后仰,捶胸顿足。豆子觉得莫明,挠了几下脑袋瓜。 潘逸笑着道:“我记得你了,你叫豆子。” 豆子有他年少时的影子,憨厚青涩,呆头又呆脑,突然之间让他捡回几丝流逝的光阴。 这么多年来,潘逸都是一个人,人人都知他被贬到此处,官大些的怕惹上是非,几乎无人愿与他交友为伍,而没官的那些见到他又寒碜,不怎么亲近。这番死缠烂打,豆子还是第一个。 之所以为般,是因为豆子欠他一条命。遂河之战,潘逸把豆子从死人堆里拉回来了,潘逸自己早就忘了,但是豆子记得,曾经有个人给过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几番来往,两人便熟络了,有时还一起喝酒闲聊。豆子小人胆大,什么都敢问,例如:你家在哪儿呀?这么大岁数咋不成亲呀?潘逸从不回话,只是一笑而过。 越是闷着就越是想知道个所以然。慢慢地,豆子就发觉潘将军正值龙虎之年,连个相好都没有,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仗,没有半点男人情趣。 经仔细琢磨之后,豆子心头一紧,想到以前听说过龙阳之好,一下子就觉得屁股疼。他疑神疑鬼打量人家半天,心里毛毛的,晚上值守若是一起,他还多穿几层裤子,怕有闪失。不过久而久之豆子便明白人家丫根儿对他没兴趣,想来也是,自己满脸痘,长得三大五粗,姑娘见了都不喜,潘将军怎么会看得上呢。 豆子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但找不到原由,他总是不舒服,只好编个理由,自认潘将军定是修道之人,误入歧途当了兵,怪不得他还识字呢。 那年冬来得早,十一月就冷得不行。连年交战,平洲满目疮痍,过冬的粮食都备不齐。仗打得久了总有怨气,谁都想回家吃上香米饭。兴许当官的也这么想,所以就让潘逸做前锋出战,自己躲在府里吃香米饭。 豆子为他鸣不平,为何这么多将军,偏让他去送死。潘逸却不吭一声,提上红缨枪,结集几队人马,轻装上阵。 这一战打得极其艰难,粮草供给不足,只好啃草根吃树皮,小豆子叫苦连天,心想定是上辈子做太多恶事,这辈子来当兵。大概老天垂怜,无意中他们抓到个战俘,没想此人位高,稍加手段便知无不言,结果就把周国卖了*。这下可好,有了此消息他们离回家那天就近了,不过当官的怕其中有诈,不敢冒险一试,结果又让潘将军去送死,未曾想大打胜仗,改写多年不变的战局。 小豆子是何其崇拜,简直把他当神来拜。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吹一吹,周国就会降了,可他们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能轻举妄动,得集结所有兵力,一举攻破。听闻荣国与达喀族有盟约,紧要关头自当同甘共苦,不知那群披兽皮的家伙哪儿来的灵通消息,文书出了没几天就自觉找上门了。 小豆子听人说达喀族提了个怪要求,荣君得知后竟然决定御驾亲征。 哎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国之主,回乡能吹上个几天几夜啊。 小豆子激动得几晚没睡着觉,光想着该怎么告诉乡亲父老,国君与他相谈甚欢,还夸他是栋梁之材。第二天,小豆子把此想法告诉潘大哥,没想潘大哥比以往还要深沉,坐在老地方一言不发,就像个石头人。 潘逸与小豆子想得不同,这一天他等了十年,真当来了却是迷茫。小豆子在旁边连珠带炮说个不停,似乎力气多得用不完,与之相比,潘逸真得觉得自己有些老,额上都有了纹,他怕她不喜欢如今这番模样,他怕见到她说不出话,他怕她把他忘了。 不知不觉,潘逸变得烦燥难安,整日独自叹气。小豆子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好心问他,他只字不说,一个人蹲在边上死沉着脸。 算了,天干气燥,人总有不舒服的时候。 随君临之日将近,城内不由剑拨驽张。小豆子听说还有两天国君就到,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掉以轻心。其它人都是如此,潘大哥却不慌张,倒像藏掖着心事,低头闷声的。 “潘大哥,你可见过国君?他长什么样呀?”小豆子好奇,不由问道。 潘逸目光微顿,像是思忖,过半晌才缓缓开口,说:“不曾见过。” “明明就是见过的,王将军他侄儿的小厮说了,你以前是国君身边的红人。” 豆子不悦地在肚子里嘀咕,两眼偷瞥其神色。逸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撒谎的样子。 事后,豆子又觉得不对,若真是红人,念着旧情荣君也应该安排个好差,哪有车辇到这儿,让故人位列最后的道理?一定是那小厮坑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的烂消息。 天元五十六年,秋。 荣君御驾亲征,率三十万兵马入了平洲。一入平洲城,万民齐声高呼,鼓擂之声震颤天地。 仪仗精骑在前,龙辇华车在后,浩浩荡荡,气势如虹。豆子张大嘴巴惊叹不已,果然这国君排场要比乡里李富娶妻还要大个百倍。 这龙君驾到,自是如临大敌。龙辇尚未停稳,大小将军已至前跪地相迎。豆子贼溜溜地瞟了一圈,众将之中没有潘大哥,接着他又偷偷拔长脖子窥视,还是没见潘大哥,倒看见几个身披狐皮的异族人。大约他们就是达喀族的,这耳朵上还挂牛鼻环。 豆子心里嘀咕,忽然一双利目扫来,他忙把头低下,接着又不死心地抬眸偷睨。不经意间,他看见龙辇后有一辆墨车,什么木头制的他不知道,总之贵是一定的,只是这车身有些小,看来像是女人坐的。 唉……王就是王,打个仗都能带女人,哪像他们逛个窑子都是难。豆子暗自抹起心酸泪,眼见余光突然见到一个熟悉身影。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潘大哥,他与这群毛头小兵一样,跪候在旮旯地,只是盔甲好些。 真是替他不值,说是军功,他能称第一,偏偏吃得比别人差、穿得比别人差,官也没别人大。豆子在心里哀叹,忽然之间他发觉潘大哥看的方向与他一样。他没看龙辇,而是盯着墨车望眼欲穿。 第一次,豆子看见他露出这番期待的神情,那双眼眸柔情似水,又交杂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就在这么一瞬间,他从死气沉沉中活了过来,会喜会悲会怒。 豆子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那辆墨车,心里直发痒,他恨不得能立即冲过去,把车子里的人拉出来,好知道她是谁,长得什么模样。正当有些动静,突然有人高吼:“背身、低头、回避。” 话音刚落,一阵铁甲铿锵,众兵纷纷转身以背相对,不得已豆子也只好跟着转过身去,他边转边往潘免那边偷睨,潘逸本是一双有情眸,眨眼之间变得杀气腾腾。 豆子心里泛疑,又不得不顺着军命低头回避。不久,他终于听到动静,有人下了车辇。 作者有话要说:唉……写到这里了呢,离结尾越来越近了,真是辛苦跟在我这磨叽后面的亲亲们啊~~~~某狐这几天在想之后写什么文,脑子里有一个逗逼现言、一个逗逼版古代灵异OR仙侠。这两个故事都喜欢,恨不得一起干了,不过以我这个时速,不想多说,哭一会儿去。 纠结中~~   ☆、第86章 国庆快乐 听到车外铁甲铿锵,阿妩方才回神,她就如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之后浑浑噩噩。 到了吗?阿妩小心伸出小指,挑起一角帘窥探。车外铁骑精兵整齐对列,众将伏于龙辇之下,匆匆一扫未曾见到他。 风卷细沙溜入帘缝,不知是这沙还是别它,阿妩忍不住泪如泉涌,怎么也拭不干净。 “恭迎陛下圣驾。” 车外,众将击甲齐呼,士气振得地动山摇。阿妩又瞥了一遭,仍未见他。 龙辇内,荣灏睁开迷离凤眸,也如做了一场不该有的梦。心头似有千斤重,他轻轻抚平袍上细褶,整齐襟口,然后不疾不徐下了辇。云纹长袍流过雕虎脚凳,墨履落地不染千尘,仪容自是风雅华美。 玉暄见之凝了目光,暗中打量琢磨。十年光阴似乎未在荣灏身上积淀,他还是当年的纨绔子弟,一双眼傲睥万物。 荣灏抬眸,正对上玉暄。他微怔,随即柔缓了目光,笑容和煦。 玉暄款步迎上,鞠身捧心,施以丹兰大礼。十年的精雕细琢,他已经不是惨绿少年,豪迈飒爽之气如同蛟龙。荣灏眼波微转,悄然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如今蜜色脸上的那双眼,真是和阿妩像极。不知是否因这艳阳耀沙映衬了这副琥珀金眸,一时间他竟有些目眩。 果真是我老了吗?荣灏暗念,接着又莞尔道:“玉暄,多年未见,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玉暄淡然一笑,两眼无惧,坦然回道:“陛下言重,多谢陛下当年救命之恩,我定当回报。” 荣灏闻后失声轻笑,略蹙的眉头看不出喜忧。他侧首,压着声命福佑请妩妃下辇。话音刚落,福佑连忙鞠身领命,搬来脚凳置于车下。 侍卫命人回避,齐唰唰地一阵动静,众将士以背相对,然而那垂有褚纱帘的墨车无动静,好似空壳。 玉暄的魂颤了下,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成了当年局促不安的青葱少年。他面露焦急,见不着人,不禁松了襟上狐围,焦急地往前迈了小步。 血浓于水,这一天他等得够久,他想阿姐也定是等了很久。 这十年,她过得可好?是否瘦弱了?玉暄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可千呼万唤人就是不出来。 良久,福佑颇为尴尬,他稍稍侧首瞥向荣灏,先前寒暄时他还和颜悦色,此时已冷若冰霜。无奈,福佑只好调起高嗓,大声道:“恭迎妩夫人。” 终于,帘后之人有了反应。福佑松了口气。玉暄似被人提筋,几乎踮起了脚。 “阿姐。”他不由轻唤。 阿妩听到了这一声唤,打帘的手不由微顿,心潮如巨浪,好不容易才平息。她收敛起喜怒哀乐,撩帘而下,犹如一灵鸟,点过脚凳轻稳落地。披帛如烟,袖如翼,迎风展扬又悄然落下。 这般细微声响,别人不觉。潘逸却不由自主战栗,忍不住想回过头去。他微微侧首,被一声咳提了醒,他只好继续静默,同那些个无名小卒一样作个人俑,纹丝不动。 玉暄终于见到了阿妩,他迫不及待迎上,像小儿般莽撞不堪。而这十年未见,阿妩不知胞弟何种模样,见到一人飒然走来,她竟然没认出他,他再唤了声“阿姐”,她才知道这是玉暄。 “玉……暄。” 阿妩如梦初醒,她低声呢喃,泪半含眸中,伸出双臂却发觉玉暄已不是从前孱弱的豆儿。他就如一座翠峰迎面压来,而她不能也不必再把他护到怀里。 玉暄正如父王当年所期盼得那般英伟傲然,阿妩高兴,张了口却说不出话。玉暄握住了她发颤的双手,极缓极轻地道了声:“阿姐,我回来了。” 面纱掩住她的面容,使得她的笑虚糊不清。玉暄不由伸手,想拨开这片迷雾,可是阿妩有意避开,似乎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真容。 玉暄罢了手,以为是人多眼杂,她不方便相见。慢慢地,他发觉攒在掌中的手冷得像冰,半天也没能捂热。玉暄不假思索地脱下藏青色宽袍,裹上她的身,紧接着他又作势下跪叩首,施以大礼。 在他心里阿妩如母,以大礼还恩,天经地义。阿妩却是一怔,立马拦了他。 “如今你是王。” 她说得极轻,声若蚊蝇。话落,她屈膝鞠身,施以君臣之礼,称他为王。 玉暄似被无形之手猛托了一把,在众人面前一跃成王。他始料不及,而这一切来得突然却又那么的顺理成章。 阿妩用意颇深,荣灏怎会不知,他回眸莞尔,大方地认了这个丹兰之主。玉暄看向他,报以一鞠。 轰轰烈烈的排场,中间微妙转折,这些潘逸看不到,事后才得知。荣君及随从入行宫歇整,几位大将商议战事,他便把守城门。夜幕降临,压下天际一抹紫红。万物归息,流言蜚语却如这夜风,悄然而行。站在墙头,听到鬼魅私语,潘逸五味杂陈。 “哎哟,鬼天气冻死人了,何时才是个头。”豆子一路咋呼,到了城头,忙把藏在怀里的手伸到火盆上烤着。潘逸就如冻硬的碑,挺立在前不知在看什么。风呼啸而过,如同兽嚎,他也不找个地方避下。 很少见他如此沉闷,叽喳半晌,豆子自觉无趣,便乖乖地闭上嘴。可冷夜实在难熬,静默了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将道听途说的鬼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 “哎,潘大哥,我听说……”豆子鬼鬼祟祟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立马又继续道:“我听说这次陛下带来个女的,好像和蛮族有那么些沾亲带故。他们说她是妖精变的,连头发也是白的……对了,潘大哥,我还听张六说了,咱们王升了黄将军的官,人家正在扬眉吐气呢。潘大哥,我真替你不值,这……” “好了,别说了,值守去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堵住了豆子的嘴,豆子自觉讨了没趣,不由挠挠脑袋走开了。潘逸未曾回头,只是盯着黑夜,像是沉沦又像在期盼那一道撕空的光。 旗幡猎猎作响,过了不久,此处又多了别的声音。想必又是烦人的豆子,潘逸不想理,直到那人站在他身侧,他才侧首看去。 “这天真冷,喝口酒暖暖身?” 香甜的桂花味扑面而来,这是江南才喝得到的好酒。执壶的手纤瘦苍白,十年了分毫未变。胸口涌上一股热一缕痛,潘逸伸手接过,拔去壶塞仰头猛灌几口,烈酒烧心而过,他不由大赞道:“好!” 似曾相识的场景,恍惚重叠。孟青莞尔而笑,眼底仿佛掬了熠烁火光,看着昔日青葱少年。 旧友重逢,相顾无言。潘逸都不记得,最后一次他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清楚孟青与他不同,他知分寸,也知如何自保。如今这他一身绣鹤大氅,华丽不俗,定是得了不少陛下欢心。潘逸不怪他,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年间,朝中如何风云变幻,怕也是一把辛酸泪。 “好久不见,这次你怎么会来?” 潘逸开口打破了僵局,他像是随意问,而孟青却答得认真。 “此次一战关乎疆土存亡,故陛下命我来做参谋。如今朝中由庄罡把持,不会有大碍。”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新人换旧人,对荣灏而言不过是反掌之事。当初春宴上的拔葱,如今已是荣灏心腹,本应是潘逸的驸马之位,也被他坐去,其实仔细琢磨,这些都是自己推手送人,怎能生怨?想着,潘逸释然,又灌下一口烈酒。 “今天不巧,别人和我换了岗,我该走了。没能喝你喜酒,升官了也没法恭喜你,兄弟莫怪罪,若往后得了空,定和你好好吃顿酒。” 潘逸借口离去,似乎是在故意躲他,不想让他受牵连。 孟青不语,见颓废的背影走远,他才忍不住说了句:“小心。” 潘逸驻足回头,没心没肺地笑着回道:“我很好,你自己多保重。” 话落,他拱手相敬,转身离去。 想说的话岂是这寥寥几句?潘逸心知肚明,却情愿浑浑过去。 口颊酒香犹在,刚才没能喝够,他拐弯见到酒馆,掏了两文钱,买上壶浊酒,边饮边回家去。 如今的将军府不姓潘,他的家在百花巷深处。穿过一条香艳小径,躲过红袖招摇,再撞上几个酩酊大汉,这才摸到家门。 潘逸开了锁,空落落的小院冷清幽静,一墙之隔,两个天地。 明明是看了十年的景致,此时却令他万分心痛。潘逸落寞地站了片刻,驱走这冰冷孤寂,随后转身关紧了门。 往里走上几步,忽见门处有影。潘逸不由一惊,酒意也散了精光。他立马拔出腰间短剑,低声喝道:“谁?!” 暗中人影虚糊,似晃了几下,缓缓地如缕幽魂,悄然而来。 “是我。”   ☆、第87章 我是神秘的87章 一段暗香隐在夜中,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什么味。然兴许是酒的原故,潘逸看不清来人,乍一眼像是她,眯眼仔瞧又不是。 “你是谁?”他又问道,仿佛梦呓,含糊不清。 她像怔了下,随后驻足缓缓揭开掩面皂纱。她似乎怕他看不清,又解去颚下细绳,摘了帷帽。 潘逸凝了目光,屏住气息。眼前的人儿貌似双十,面若皎月,眼含秋水,而那头发却是……花白。 他想他是定是眼花,小鱼已近而立,头发也不是这般,再说……她也不会到这里来。 这人又是谁?潘逸摇头苦笑,从兜里摸出一点碎银递上。 “姑娘,找错人了,金主在外,我只有这么点小钱,勉强给你买壶酒。” 一只手抓上了那点碎银,潘逸瞬间被指尖传来的寒气冻醒。他睁大了眼,见一双含怒眸直勾勾地瞪着,像极了小鱼。 “是我。”小鱼轻声道,两片娇唇缓慢张合,气息之间是他最熟悉的茉莉香。 潘逸错愕,眼中闪过一丝痛,稍纵即逝。他收回了手,将那一丁点银子放回兜里,避开了她的目光。 “原来是你,外面冷,进去坐吧。” 极自然的语气,听不到半点欣喜激动。他转身推开门,点上案上烛灯,低头见盆中无炭,他干脆拆了木凳。 这是他们原先住的院子,连门上的锁都没换。小鱼进了门,徐徐环顾,这里就和她离开平洲那天一样。转过头,团花纹样的妆奁还在,她不由走过去打开,胭脂水粉干得不能用了。 渐渐地,房中有了暖意。潘逸坐在那儿,低头望着盆中火苗沉默不语,盆里木头烧得差不多,他又扔了一根进去。“噼啪”一声,火星爆烈,犹如花火绚烂。 听到这声响,小鱼回眸。她从他的眉眼看到他的指尖,恍惚之间,犹如昨日。 他变黑了,胳膊也粗了,本是一双漂亮好手,如今粗糙了。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手轻搭上他的肩头。 潘逸一阵战栗,全身的血都往肩处涌,他抬起头,看到那双眼,和梦里的一样。然而他已过了青涩年华,即便她真得站在这里,这多年相思情谊,只化作嘴角淡然笑意。但是见到她花白的鬓发,他顿时凝住了神色,讶然不解。 果然传言是真的,这十年……是怎么了? 小鱼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自觉地抬手抚上鬓间一缕白。年华就这般从指间消逝,快得连她自己都不知。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她先问了他。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他几番欲言又止,似是无力,低首垂眸。 盆中火跳动得欢,他们之间却未因此而暖。沧海桑田,好似一把搁久的琴,再执起时已发不出脆音。 这一切虚幻如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磨尽春秋。潘逸却躲不了也推不开,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他抬了眸,那张脸近在咫尺,一半被火光映得娇红,而另一半却像覆了层阴鸷的暗影。他愣愣地看着,分辨不清,明明思念至深,却又不敢伸出手。最终他使劲了力气,伸出手指触了下她的腮颊,如同触摸一点缓慢飘零的飞雪,小心翼翼的同时却又忘了炽热的气息也会将它融去。 小鱼不自然地扯了个笑,像是极力要忍住的哭,不伦不类地漏出了嘴角。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她质问,原以为这间小宅易主,留得钥匙开不了门,却未曾想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 潘逸不答。 小鱼垂眸低语:“我以为你成家了。” “没……没有。” 他迫不及待地回道,手略微紧张地收紧,还有半句话他含在口里,静了半晌。 小鱼莞尔而笑,似乎早已预料这般回答。她伸出细长的双手,轻捧住他的脸,俯身吻上,犹如微风不留痕迹拂过他的唇。 潘逸措手不及,面对敌军千万,他面不改色,而此时却是慌了神,乱了分寸,一双墨眸如小儿般无措。 “我回来了,这次我们能回家了。”她在他耳边低语,每个字都浸满了媚惑,撩动起他的心弦。他用命拼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句话,但是还来得及吗? 潘逸深陷迷茫,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想起了曾经的海誓山盟。一瞬间,情如炽火从心底窜燃,死了的心再度复苏。恰巧,她低头,眸中交织不尽喜怒哀乐,深情婉约凝神相望,一点桃花红靠得如此之近。 电光火石般的刹那,他擒住了她的唇,像是渴极饿极的兽,撕咬吞咽。他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拢住她的背,将她收紧在了怀里。 癫狂的醉意,浓烈的酒香,熏得她头晕目眩,再疼也混然不觉。 几记裂帛声,绢上朱雀四分五裂,翅落在地上,喙落入火中燃尽成烟。他低头咬上美人骨,将雪白无瑕的玉脂搓得通红,他熟知她身上每一寸柔骨,即使隔了多年也未曾忘记。 几乎毫无准备,他就急急攻入,不带一丝余地,凶狠地占据。 不够,这样还不够,他又施了狠劲,嵌入她的最深处。小鱼咬住一丝痛,弓身缠紧他的腰际,犹如一枝妖娆藤蔓。 火光映衬着这副百般难描的胴,欢愉痛苦没有界线。他彻底断了退路,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紫红的印迹。她也无惧,迎合他的起伏,任由他肆虐,直到满腔痛欲奔泄而出。 他仰头悲鸣,绷紧身子,横冲直撞。闷在胸口几乎成石的痛,终于能得解脱。小鱼含着呜咽,几近窒息,她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刺激到他失魂落魄。 从悲到喜,喉间轻泣似的呻、吟化作一声粗野咆哮,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夜沉,喧闹的百花巷也静了下来,炭火早已燃尽,屋内有些冷。小鱼蜷在他的怀里,像只怕冷的猫儿拼命取暖。他侧首看向她,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笑,随后伸了手轻抚起她的眉眼。 “你没一点也没变,还是从前的模样。” 小鱼噗嗤一笑,回他:“那是你老了,眼睛也花了。” 潘逸无言以对,只好无奈苦笑,随后他侧过身,把她搂在怀里。小鱼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臂膀,细数他身上的疤痕。纵横交错的疤狰狞不堪,其中五处砍伤在胸,四处箭伤在腹,几乎每处都能要人性命。 数过之后,她凝了神色,突然将他抱紧。 “跟我回丹兰,好不好?” 潘逸一怔,像是没听明白。紧接着,小鱼又道:“跟我回丹兰。” 她的眼神极认真,又夹了些许迫切的意味。若是从前的潘逸定会毫无顾虑地点头,而如今他却犹豫了,浓眉深拧,目光深邃。 “我想,但是……不能和你走。”过了半晌,他说。“我必须留在这儿。” 听到这番话,小鱼撑起身,直勾勾地看向他,深邃的眼眸里藏了些许心事,他竟然不肯告诉她。小鱼轻笑一声,倒回他的怀里。 “你的枕头上有脂粉味,想必平时定不寂寞。” 潘逸徒然抖擞,缓神之后立即恼怒起来。他翻身压上,一手把上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 “这是你留下的。十年,我确实不寂寞,抱着染有脂粉气的枕,想着你在这里,想着每天睁想能看到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和我走?这么多年,我何尝不是想着你?” 他话还没完,她倔强问道,双目盈盈似含着泪,任性得如小儿一般。潘逸软了心,极为无奈地叹息,然后低头吮去她滚落的泪珠儿。 “爹娘老了,我不能走太远。” 话落,小鱼无言,他做得够多了,她又怎能苛责于他?可是难道他不想麟儿吗? 提及此,潘逸突然想起什么,极为兴奋地跳下床榻,翻箱倒柜一番拿了张纸。 “你瞧。” 极素极糙的纸,整齐得对折,摊开之后只见落了个“福”字,一笔一画极为工整。 “这是麟儿写的,玉暄特意拿来送我。我见过麟儿,他已经长这么高了,长得像我。” 潘逸边说边比划,难掩欣喜。小鱼微微一笑,甚是苦涩。潘逸嗅到了这丝苦,慢慢地敛了喜色。他把她护在怀里,默默地看着她抖颤轻泣。 “小鱼,我从没后悔过,从没……” “嘘……” 纤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唇,小鱼收住泪,摇了摇头。 “我能明白。” 话落,她起身穿上扯得半烂的裙,抬手拢起花白长发,旋了几下拿钗定住,抹掉泪的刹那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候不早,我得走了。”她淡然而道,回眸望向他时,眼中神色难喻。“大战在即,你多保重。” 话落,她径直离去,留下一抹去不掉的香。这一切恍然如梦,醒来之后又是无尽的痛。 ***** 夜路难辨,阿妩忍着一身酸痛疾步回了住地。荣君在此,守卫严森,见到有人前来自是如临大敌。阿妩掏出令牌封住了他们的嘴,堂而皇之地入了门。谁料里面灯火亮如白昼,一点也不像半夜的迹象。 “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蓦然,一个人从暗处走来,洒金长袍及地,隐约露出龙纹墨履。阿妩浮起一丝冷笑,自顾自地往屋里走。荣灏横跨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爱的童鞋们,某狐十月二十六日考试,现在进入作死复习阶段,本周就已经很不要FACE的周更行为可能要升级到“考完更”,对不起大家了,考完之后我一天会奋发图强地更,握爪~~   ☆、第88章 某狐归来 平洲的府自是比不上大荣宫,连年战火弄得瓦残漆落,入了门就如同入了寒窑,举目皆是斑驳。屋中无婢女,阿妩将墨色斗蓬挂上,然后点了烛灯。火光微亮,照不清窗边的影。 阿妩执上灯坐到镜前,然后拿了棉巾沾上玫瑰花油,细细地将妆拭去。唇上朱红已吃尽,隐约还有丝酒香,她一抿自觉醉人,不禁伸出玉手拉下几寸衣襟。 胸处点点殷红,如雪中怒放的梅。她轻轻揉了一圈,对镜嫣然浅笑。 “你还是去见他了。” 窗边的影出了声,游丝般地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阿妩手一收,攥紧手中的巾,然后瞥向镜中那枚虚糊不清的影。 她轻声哼笑,眉眼一弯,移了几寸目光,仔细地将半边黛眉擦去。 “孟先生何时到的?” 她问着镜中人,镜中人若有似无地扯起嘴角,隔了半晌回道:“刚刚。” 阿妩莞尔:“哦,多年不见,孟先生别来无恙。” 她说得无心,随意寒暄也懒得使力。 “孟先生,别光站在那儿,来,过来坐,我们好好叙旧。” 话落,她回眸。橙色烛光映衬了三分侧容,明明暗得很,可那双眼却似琥珀泛出淡金。 孟青似有犹豫,顿了片刻才缓步走来。鹤氅华丽,那副纤瘦的身躯沾了几分仙风道骨,自是不俗。 阿妩半眯起眸,似笑非笑。待他走近,她侧过身,抬起右脚搁上左腿,穿着紫红绣花鞋的小脚撩人地跷着。 孟青目不转睛,正身坐到圆凳上,旁边小案有杯热茶,不知何时备的。他低眸睨了眼,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就适时地将杯盏捧起,小心翼翼端到他眼皮底下。 孟青许久不伸手。阿妩笑道:“孟先生不会怕我在茶中下毒吧?” 她有意无意地挑眉,似有几分挑衅。孟青垂眸,面若有思,片刻,方才伸手接过。 茶盏上无意地沾了几许茉莉香,淡而清雅像是源自她的骨。他持盖,轻轻刮去茶上细沫,随后低头浅品一口。 “你找我何事?” 他的声音低沉,似凝在茶中。阿妩无视他的不悦,轻笑着道:“十年未见先生,甚是想念,不知当初阿妩托先生办的事,先生做得如何?” 她是指找蓝若这一事,可孟青压根儿没放心上,问起他便默声作答。 见此,阿妩已经猜到了,她未露异色,极为自然地左右换了脚搁上,这动静之间就飘出一股檀香气味,略带阳刚。 这是潘逸喜欢的味道,他常备香囊在身,为了压过厚重的血腥。 一刚一柔,两种香气交缠相融,孟青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幕香艳春、色,他抖擞了下,缓过神后忙呷了口茶。 “孟先生,这不应该呀,当年我们不是说得很好?一转身你就忘了。” 听到这娇嗔,孟青极为鄙陋地哼笑一声,他怎么会与她为伍?说得他们像在一条船上似的。 “当初我也算帮过你几次,仁至义尽。今天我来并不是因为收到你的消息,而是想要回一样东西,不知妩夫人可有拿过?” “哦?你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阿妩眨了两下眼,狡黠得很。 孟青眼神一凛,敛了和颜悦色。 “别装糊涂,我知道是你偷的,把玉佩还我,我们一笔勾销。” 他咄咄逼人,似有誓不罢休之意。 阿妩媚眼瞥去,抬起双手,来回翻掌。“孟先生,您看我哪里有拿过你东西?这玉佩不好好挂在你身上?” 话落,她眼一挑,目光流到孟青腰间。他腰处悬了一块口尾相衔的双鱼佩,羊脂玉制成,通体润泽。他低眸一瞥,见之怒意更甚。 “这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而且是上好的玉呢。” 语毕,阿妩以袖掩嘴,笑得媚而轻佻。 “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青似乎退让了半步,口气不像先前强硬。阿妩也收起嬉笑,一双眼冷漠无情。 “不想怎么样,我只问孟先生一句,十年光阴如何追回?” 孟青不自觉地低眸避开如剑目光,回道:“不懂。” “呵呵,孟先生这么聪明,怎会不懂?当年不正是你进谏,我才有幸入了乐清山吗?” 末字如刺,孟青不由一抖,他想着说辞,还未开口,阿妩又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要多谢孟先生,若没你这番话,我得不到如此清静的十年。” 这听来不像恭维,也不像笑里藏刀,看来她与荣灏之间真当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事,再看看她一头花白的发,孟青沉默不语。 阿妩看他一眼,笑了笑又继续道:“刚回宫时,我还住不惯,后来倒好些了。陛下待我不薄,特赐御花园供我随意游玩,未曾想竟会在那处遇上尊夫人,尊夫人长得真是如花似玉,讨人喜欢。” 阴阳怪气的一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孟青听后竟无半点恼怒。 “女人不就是用来用的吗?” 孟青脱口而出,语气不屑,甚至还带了几分轻蔑。看得出他根本不在意,也许结发妻只是一枚可用的棋。 阿妩不怒反笑,花枝乱颤,放浪形骸。她往前微倾,如枝春柳倚到孟青身侧,接着又一点一点凑上,柔娇了声音,压在他耳畔媚笑道:“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一缕浓郁的酒香,几乎要把人熏醉,红得妖艳的唇,近在咫尺。孟青有意侧过脸,却见一只纤纤玉手轻搭在了他的腿上,十指如葱,温柔似水,在他衣摆上游移了一圈又一圈。 酒香越来越浓,孟青不禁眩晕,无力将黏在他身上的手推开。 定是她使得妖术!孟青用力地咬了下唇,硬逼自己醒神。好不容易脱险逃脱,他又不甘心地转过头怒目而视,以此示意自己并未落入她的手掌心。 他以为会看到一张媚俗的脸,就如同醉红楼里的妓轻浮不堪,可是阿妩却像未经世事的女子,一双秋眸净彻得能把污秽弹开。 这般的眼和那样的手,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孟青困惑不已,他慢慢往下移了眼,只见绣襟微敞,一痕雪脯半遮半掩,几点红迹,就如同落在雪上的梅,别有风情。 孟青情不自禁抬起手,就在触到她指尖的刹那,她突然弹离,冷冷地转过身,对镜取下梅花簪子。 酒香消失殆尽,温热软香也无影无踪,孟青只觉得身子里突然被抽去某样东西,眨眼之间空落起来。他向她看去,先前还是百媚千娇,此刻却是冷若冰霜。 阿妩散了发,对镜说道:“孟先生,阿妩从不想与您为敌,但是孟先生做事未免太过了。以前的事就当算了,之后,阿妩有劳先生,先生可别再这般。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阿妩已不是你们可随随便便就欺负的人。” 说罢,阿妩提壶将茶盏斟满。孟青见之,一言不发起身离去。夜风拂来,他不由抖擞,两手环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到住地,孟青便睡了,前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他全当没发生过。然而夜半,他梦到一条巨蛇,死死地缠着绕着,最后它幻作人形,与他交颈缠绵,共覆*。他将她的指含在口中,又迫不及待地吮上她胸口朱色,他施了狠劲,她便缠得更紧,不停地吸着他的精血,发出一阵撩人的娇吟。 热流如柱,一泻而出。他舒爽不已,蓦地,身上皮肉突然焦黑,紧接着渐次脱落,见自己成了白骨,他不由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孟青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上下摸了遍,还好完好无缺。他如释重负,长吐了口气,想起身擦汗,顿觉裤间湿滑了一片。 孟青羞恼不堪,脱去亵衣,扯了床褥。可那抹香气、那般春、色像是沾在鼻尖上、贴在眸子里,擦了几遍脸、洗了几次眼,仍闻得到、看得到。 着了这妖的道了!孟青醍醐灌顶,他连忙把出门时穿的衣袍,里外上下仔细搜摸了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既没有黄符,也没有迷香,翻找半晌,只找到双鱼佩。他心生愤恨,突然举起玉佩狠砸在地。 清脆一声响,脂玉应声而碎,胸口闷气也随之消褪。孟青像生完场大病,精疲力竭地挪步榻边,不小心脚踩上一块碎玉,他便弯腰捡起。一丝月光正巧落在碎玉上,清清楚楚地印出一个“青”字。 孟青徒然瞪大双眸,握玉的手发颤。 什么时候……她是什么时候换回来的?这明明不是假的吗?! 孟青不敢相信,拾起碎玉逐一拼起。想当初阿妩偷了他的玉,拿了个假的乱真,直到她上了乐清山,他才察觉。 等了十年,终于等到物归原主,可是他竟然昏了头,将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砸了。想到此处,孟青几乎泪涌,颤着两手拼完了双鱼佩。 看它支离破碎,他这才明白,他已落到了她股掌之间,想要全身而退,难!   ☆、第89章 哦哈哈万圣节大家玩得可好 平洲的风沙依旧厉害,离了十多年,再回到此处,荣灏一点儿也不习惯。一夜辗转反侧,次日天未亮,他就起身洗漱,这时,孟青已经候在厅外。 “他这么早来干嘛?” 荣灏接过福佑奉上的热巾,仰头敷在面上,巾后声音沉闷,似没什么精神。 福佑拾色,鞠身屈膝道:“孟大人是来商议两军同盟之事,陛下嫌他来早了,小的就这打发他回去。” “算了,就让他等着,朕过会儿就去。” 福佑闻后领命退下。荣灏仰面顶着巾帕,直至热气散尽。 一阵风透窗而入,窗门噼啪作响。荣灏不由小惊了把,选婢见之忙把窗关紧,端来刚沏的香茗给他压惊。 茉莉香气淡而清雅,也不知何时喜欢上这个味道,十多年都离不了。荣灏望着水中朵朵娇花出了神,香气渐浓,痛也渐重。 昔日在平洲,沏茶端茶的不是眼前人,虽然看不清,但他记得虚晃的影,以及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 那时多好。荣灏羡妒起当年的燕王,哪怕万般落魄,她都陪其左右。 何时他们成了这般模样?荣灏想不通,或许是因为麟儿的死;或许是因为乐清山上的十年;亦或许是那件事…… 念此,荣灏闭眸,不自觉地抿下口中一丝涩,随后起身出了内室。 东边终于露出鱼肚白,也不知冻得还是坐久了,身子僵得发麻,孟青站起踱了几步,刚回头就见荣灏出来。他连忙收回步子,毕恭毕敬鞠身行大礼。 “何时到的?”荣灏轻问。 “来了半个时辰。” “有急事?” 孟青略微思忖,道:“今日陛下与达喀族会晤,商议两军出征之事,臣自觉有值得商榷之处,特此而来。” 荣灏深吐口气,然后正身坐下,伸手接过福佑奉上的茶。 “说吧,朕听着。” 孟青又鞠一礼,道:“禀陛下,臣来此之前有查实近些年达喀族动向,其军骁勇、重武力,算是不可多得的精兵悍马,不过……”说到此处,他偷偷地看向福佑。荣灏觉察到这微妙动静,移 了几寸目光,命道:“你先退下。” 福佑鞠礼,悄无声息地离去。 孟青像是松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道:“不过与他们为盟,无疑与虎谋皮。” “这个朕明白,如今到了要紧关头,多支兵力也是好的。”说着,荣灏莞尔,神定气闲之貌像是早有把握。 “臣想说的不单是这个。”话落,孟青突然收声,如鲠在喉,过半晌他像是鼓足气,战战兢兢地开口。 “臣担心内外串谋,对我们大荣不利。臣恳请陛下防备,必要时……杀之。” 孟青叩首,极为巧妙地掩住眼中阴冷幽暗之色。 光是恨已经不够,那祸害不得不除。他一夜无眠,想来只能借别人之手除之后快。不过孟青担心荣灏下不了手,时不时抬眸偷睨其神色。荣灏不语,一手抵颚沉思许久。 “朕知道了,没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他不冷不热,堵住孟青还未说出口的话。 孟青未讲明其中利害关系,大有不甘。他拱手一鞠,又道:“陛下恐不知道,荣国有流言,说这两国之战本可以免。臣跟随陛下多年,知陛下仁心,处处为国为民,臣不想陛下因此沾上污名 。更何况,外族本就是包藏祸心,不得不提防。臣谏各将军盯防守紧,如一有风吹草动,我军及时应付。若有勾结外族、扰我军心者,定要以军法处置。” 此番话说得有理,荣灏听后连连点头,可最终他只摆手说:“朕会考虑。” 孟青听后再也不多说半个字,识时务地拱手退下。计未得逞,他不由忐忑,一想起那妖,心里就像搁着根刺,难受不已。 出了月牙门洞,一人迎面走来,身姿娉婷,动如拂柳。孟青定晴,见是她,一下子就青了脸色,脑子里不由浮出昨夜幽梦,心头一紧,又慌乱起来。 阿妩也看到了他,弯了眉眼巧笑嫣然。她端庄施礼,眼中闪出几分狡黠,芙蓉面分外明艳,随后身形一闪,上了台阶。 这只妖耀武扬威地从面前而过,尾巴早已露出,他却抓不到。孟青恨得牙痒,朝她那处瞪去,没料她突然回眸,一双眼直勾勾地撞了过来。 “咚”的一记,心重重地跳了下,几乎要蹦出胸口。孟青落了下锋,仓惶离去。她冷笑,转过头朝候在门处的福佑施礼请安。 “陛下可在?” “回禀夫人,陛下正在堂内。”福佑恭敬得很,似不敢得罪。 阿妩又道:“麻烦公公通传。” “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 话落,福佑进门,没多久他便出来请她进去。 进了门,阿妩就见荣灏坐在案边,青底浅龙纹袍套在身上空落落,他似乎削瘦了,眼眸半垂无精打采,听到动静,他稍几了几寸目光,转眼又垂下去。 阿妩走上前,施以大礼。昨夜刚见过面,此时二人又生疏得很。无意间,阿妩看到立在角落里的选婢,极为轻蔑地笑了一声。 “她还在啊。” 话落,选婢抖擞,耸肩缩脖。荣灏朝她看了一眼,她眼露哀求,可还未来得及垂泪,荣灏又无情地把目光收回,抬手让她出去。 闲人散尽,他便问道:“你有什么事?” 阿妩笑他明知故问,自说自画地挑了处座坐下,且回道:“自然是为了战事而来。待会儿众将商议,我也要去。” 荣灏轻笑,端起茶盏浅抿,真如所想的一般,除此事之外她不会来找。 “你一个妇道人家别去碍手碍脚了,后宫不得参政,这是祖宗立的规矩,别让我为难。” “是你的祖宗,可不是我的祖宗。”阿妩冷不丁地刺来,你的、我的分得清楚。 荣灏似无力生气,也无力再与之争吵,用极为平常的语调,轻声回道:“我们是夫妻。” 阿妩听后不语,本觉得好笑,可不知怎么的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何时下得聘?何时拜得堂?何时给的大红喜袍?何时来的八抬大轿……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落,她起身,恭敬施了一礼,告退。 荣灏突然叫住她,随后起身走到她面前。阿妩直勾勾地朝他看,一时间他苍桑无比,好像老了十几岁,沉在眸子里的尽是伤悲。 “这里不比都城,你穿得少了。”他低头而道,温柔似水。 阿妩莞尔,装作关心。 “多谢陛下,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她演得太假,荣灏一眼看穿,可是他说得不什么,今时今日咎由自取。是他害了他们第二个孩子,她恨,理所当然。 阿妩离了此处,走到门边,她见那选婢嫣然一笑,像是表谢意。选婢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叩首,嘴里囔着:“夫人。” 阿妩弯腰,伸手扶她起来,和颜悦色。 “好好服侍陛下,活得长点,明白吗?” 选婢六神无主,连连点头,阿妩掏出帕子,温柔拭去挂在她腮边的泪珠。玉脂吹弹欲破,她好生羡慕,便笑着说:“真是个可人儿。” 晌午过后,众将聚于营中商议,周国折了根基,正是一举攻破的好时候,本因三个月前就要行兵,却因荣灏来得晚,不得不等到冬去。玉暄听说,是因为阿姐病了,所以才拖了日子。 昨夜他们终于相见,这隔了十年的亲情相思,一时半会儿道不尽。他问了阿姐这十年过得如何,他对她好不好?她只是笑着,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明明不是这样,他心里明了,那时看着阿姐花白的发,他只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哭。 “怎么还像娃娃,动不动就哭鼻子呢?”她抚起他的头心,犹如慈母。其实她不知,他只会在见到她的时候想哭。 “荣君驾到。” 有人高颂,拉回玉暄思绪,不知为何,见到这个人心里就生出一股怨恨。他没能好好待阿姐,宝贝似的人被他生生糟贱了,不过阿姐曾经说过,必要时得忍。 想着,玉暄莞尔,起身向荣灏恭敬施礼。荣灏弯起眉眼,一双凤眸似半眯,深敛其中精睿。 “玉暄,你不必客气,我们可是一家人。”   ☆、第90章 龟速伤不起…… 夜,清冷绵长。豆子从哨岗下来又没见到潘将军,这几天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混哪儿去了,鲜见其身影。 天冷得要命,肚子里酒虫在长。豆子往手上呵了口气来回搓,想着,“啐”了一口。 “管他呢,找他喝酒去!” 说罢,他朝酒馆子里走。 荣君圣驾,平洲城比以往森严得多。买完了酒,拐进百花巷,一路上被拦下问了好多遍。豆子不敢说去将潘将军,只说去巷里看相好。巡兵见了,大多挑起眉,一脸“我懂”的模样。 其实除他之外,没人知道潘逸在这儿有间落脚的青瓦房,他也只来过一两次,绕着绕着有些晕,如今再找倒记不清在什么地方。 豆子记得青瓦房前没挂灯,深隐于艳红深处。前面一片红袖迷人眼,差点他就被勾进去,好在突然看到立在漆黑角落里的房,他一下子醒了神,大步流星径直走去。 “大哥,大哥在不在?” 豆子嚷嚷,手往门上一拍,“咯吱”一声,门竟然开了。他吓了一跳,贼头贼脑地往里张望,空落的院子昏暗无光,吃不准房里有没有人。 手里的酒有些沉,豆子想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他壮了胆,推门而入,随后往旁一拐入了内堂。没料里边的门也未翕上,像是匆忙地半掩着。 豆子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一路无阻往里冲。走到最里边,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他抬头往里瞧去。暗中有人影晃动。此时走还来得及,他却神差鬼使地上前几步,一不小心将滟潋春色尽收眼里。 木榻咯吱作响,一对纠缠相交的胴犹如缠绕的蛇。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双腿紧盘住他的腰际;他拥她入怀,一只大掌掌着她的纤腰上下而动。如泣似诉的轻吟出自她的口,迷媚诱惑,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豆子愣住了,早就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突然,一双灼灼目光直刺而来,他不禁战栗,回过神后忙不迭地转身逃去,差点扔了手中酒壶。 “哎呀,我的妈呀~” 豆子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腿软才停步。虽说撞上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豆子说不出地心惊胆颤,总觉得有些怪异。细想潘逸没有相好,找个姑娘作陪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个姑娘……头发怎么是白的? 豆子想不通了,他以为自己看错,又把先前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真不知自己看见的是妖还是鬼。 “糟糕!是妖得把潘大哥救出来才是。” 豆子恍然大悟,鼓足气准备杀回去,可跑了一半,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事:荣君妩妃绝色天下,但她的头发却是花白。 “咣”的,心被狠撞了下。豆子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细思恐极。 ***** 叮当一阵动静,来者落荒而逃。小鱼受了惊,不自觉地收紧了身子。潘逸丝毫没在意,翻身覆上继续未做完的事。惊恐慢慢融去,她又成了一汪春水,温柔地裹住他全身,与之飘来荡去,醉生梦死。 磨了半晌,终于累了。密汗染潮床褥,略微的湿冷。潘逸抱住小鱼往里挪,侧过身小心把她拢到怀里。 “别怕,他不会说出去。”他轻言道,每个字都塌塌实实地落到她耳里。 小鱼看着他笑,眸如银钩弯弯,两手一勾,又往他身上蹭去,黏得难分难舍。 *如梦,潘逸都不敢轻易闭眼,他温柔驻目,撩起她一缕发丝绕上指尖,放下鼻下轻嗅。依旧是股香,混着麝香气味,就如催情的迷药。 潘逸又不安分了,掌似燃了把火,灼烧得玉脂泛红。他从她的脖颈摩挲到她的腹,那处似玉盘,光滑平坦,一点也不像生过娃的样子。潘逸突然想起麟儿、想到这几天的亲近,不禁担忧起来。 小鱼看出他的心思,抬手抚上他的眉间,想把那道愁纹抚去。她笑着道:“不会……不会像上次。一个麟儿就够了。” 潘逸不明白,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想有一个麟儿足够了。” 一言两语抹去其中哀怨。小鱼不敢说,她知这定会伤到他,也会痛了自已。 潘逸不傻,见她略微空洞的眼,就知道她有事相瞒。细数这十年,荣灏是如何待她,她过得可好,他全然不知,想问也又无从下手。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给不了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住。 潘逸愧疚,施了狠劲把她抱到怀里:“是我的不是,我没用,我没法带你走……” “怎么会?若不是因为你,别说十年,或许二十年、五十年……我都回不了丹兰。” 小鱼莞尔,翦水双眸含情脉脉。 可是回去了,不就是另一场别离吗?潘逸欲言又止,他略微痛苦地闭上双眼,微颤起双唇,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说了,好吗?” 小鱼默声,安静地蜷在了他的怀里。 夜已过半,帐中众将依旧精神十足,为阵法、队烈争论不休。达喀族与荣军想法大相径庭,一方赞同速攻之法,而另一方要求迂回之术,扯到了嗓子痛也没个眉目。 荣灏听众将各抒几见,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会瞥向帐外分判天色,偶尔还会愣神。 “两军交战,自是应该乘胜追击……” “不辨形势,那是蛮夫所为!” 两将吵得红脸脖子粗,口沫横飞,可到了荣灏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看到月华之下,两副交缠的胴,他看到她在他耳边轻语嬉笑,一副放浪模样。 “你这老匹夫懂什么?!定是年老怕事,才出此言。” “你这粗莽汉,竟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 两将越吵越烈,月下的影也越缠越紧,终于,荣灏受不住了,用了全身的力气狠拍扶手。“呯”的一声巨响,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够了!” 他怒目喝斥,众将立即收声,仓惶跪地。 荣灏怒气冲冲站起身,不顾众人眼色甩袖离去。他一路疾步,来到妩妃住处,远望过去房中光微亮,像是没人在。荣灏立在台阶之下,看着挡在面前的门,眼中尽是复杂。过了半晌,他突然跨上台阶,猛地把门推开,两三步冲了进去。 未曾想阿妩在里头,她听到动静回眸惊望,一看是他便地转回头去,不冷不热地问道:“陛下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她边说边散开湿漉漉的发在炉边烘烤,身子一低,不经意地露出后面妆镜。荣灏从中看见了自己气喘吁吁的模样,急切且狼狈。 “没事,只是想来看你。”他故作轻巧,深吸口气,偷偷地敛起仓惶之色。 阿妩未搭理,他走近,她仍是这张冷脸,连笑都不愿意挤出一个。荣灏假装不在意,一屁股坐在榻边,宽衣解带。 “今晚我就睡这儿。” 话落,阿妩微微一怔,侧首朝他看了会儿然后起身走出去。荣灏拔长脖子,看她想要做什么,不一会儿几个婢女端盆捧巾,鱼贯而入,他见之不由松了口气。 洗漱过后,荣灏便躺上锦榻,阿妩却一直坐在镜边。他知她是有意如此,忍不住几番催促,过半晌,阿妩终于挪脚过来,慢慢地脱去绣鞋宽袍。 一丝寒气钻进锦衾,荣灏不禁抖擞,他顾不得冷,连忙将汤婆子移到阿妩脚后。御医说过,她的身子受不了寒气,若不好好养,怕是怀不了胎。 荣灏愧疚,伸过手想要抱上。阿妩侧身以背相对,随后淡淡地说了句:“睡了。” 她冷脸以待,甚至连话都不愿与他说。荣灏心生恼意,硬是扳过她身子,脱去婵衣想要求欢。阿妩不吵不闹,万事都随他去,可不管他如何挑弄,她都像块石头,又硬又干又冷。 荣灏败下阵,放过了这块难以下咽的肉。他从后将她拥在怀中,即便是万般温柔她都没反应。 荣灏深知错了,他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了,整日气恼,怨气难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荒唐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手,怎么会去打她,知道那一巴掌会夺了小儿的命,他万万不会出手。 御医说是个男胎,说不定和麟儿一样聪明伶俐,他追悔莫及,原本能因此破镜重圆,他却亲自毁掉了。旧仇添新恨,她不可能再原谅他。 荣灏心如刀绞,眼前又出现一滩血池,想到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狠狠地把她拢到怀里,不想让她离去。 阿妩装睡过去,他的喜怒哀乐皆与她无关,惟有一个恨字,能记得清楚。 他把她关了十年,回到宫中,他又夺了她守的贞。这还不算是惩罚,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在她的宫里,在麟儿曾睡过的地方同婢女厮混,不管他如何贱踏她,她都不在意,可是他怎能忘记麟儿呢?那一瞬间,她怒不可遏,赶走婢女,扇了龙颜,那时她不知已有身孕,厮打之时竟然落了胎,血染红了素色的裙。想来,竟然不觉得痛,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第91章 日更都是半夜三更…… 阿妩从没想过替荣灏生个一儿半女,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走,他不过是用来报仇的垫脚石。只是为换这块石头,她几乎耗费所有,不过她从未怀疑过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她惦记着周王的人头、惦记着阔别许久的家。 她在摆脱她,一点一寸地脱离他的掌控。荣灏清楚得很,她睡熟了,他都抱得死紧,生怕一松开她就溜走。一国之君做到如此田地,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未曾想竟被这个女子耍得团团转。 “你可知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想与你白头偕老,可你却无情无义。你真以为我不伤心吗?”他喃喃自语,话落便是一声长叹。他猜她听不见,哪怕见听了,她也是装作不明白。 何时他们成了这样?荣灏想念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小妩;想念下棋会耍赖的小妩;想念他不高兴,愿意为他起舞的小妩。哪怕是欺哄,他也希望她能一直骗下去。 但是自他登上荣君之位,她若即若离,计谋得逞就懒得再讨好他。他特意留了皇后凤冠,只要她肯低头认个错,他就名正言顺地给她皇后名分,可她竟然能犟个十年,对他不管不问,她又怎会知道,每夜他思念至深,从心痛到骨。他多希望光阴逆转,他能和她还有麟儿和和美美,哪怕永远呆在风沙盖日的平洲,装作不知道那些事。 一声细碎动静,阿妩翻了个身。荣灏像被人提筋,紧张到无法动弹。梦中不知身何处,她极为自然地钻进他臂弯继续酣睡。荣灏睨了两眼,她睡着时的模样温柔可人,他不由低头吻着两点朱红,轻诉衷肠。 若是喜欢一个人,说再多话也不觉得厌烦;若是不喜欢一个人,哪怕说半个字他都像恼人的苍蝇。阿妩被扰醒了,她闭紧双眸,对荣灏说的那些充耳不闻,接着侧过身,从他怀里逃了。 事到如今,那些话全都晚了。或许从初遇那日起,他们就注定不会开花结果。那年在周国时,阿妩就知道荣君四子。荣灏艳名远播,传来传去的也便是那些风流韵事。听说他与荣君宠姬不干净,被荣君从宫里赶到辽城,一年多来无半点政绩,军队疏于管治。周王就是抓了这么个机会把她送到荣国。 辽城本有两位主,一是洪二爷、二是他。毕竟荣灏是王族,手里多少捏了荣国动向,所以阿妩选了他。她得用他换玉暄的命,而代价则是自己。 虽然在周国时嬷嬷教过她如何讨人欢心,但真到那一天,她仍是害怕得发颤。她想他看来白净风雅,应该懂得怜香惜玉,结果他只把她当作狎玩的妓,施了狠劲,只顾自己舒服。 很疼很疼,白天痛未褪,晚上又被叫去伺候。那晚她流了很多血,痛晕过去再痛醒过来,他却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似乎还因玩得不够尽兴略微恼怒。 那时的她心便死了,眼前男子不过是衣冠禽兽,吃饱喝足后就不拿她当回事了。阿妩想着玉暄、想着月夜起誓的人儿,可再见他时,她只能视若无睹,连她自己都鄙夷自己,她又怎能与他在一块儿呢。 阿妩不由想起与潘逸初识,他替她买了毛皮马甲,给了她银子让她走。他笑颜爽朗,有时憨态可掬,他对她好全是真心,没有半点坏念。阿妩很想回去,回到初识的那天,她一定不会对他撒谎,一定不会负他。念起,阿妩黯然泪下,她极力咬唇,怕枕边人听到泣声。 同床异梦。次日天亮,二人起身洗漱,见了彼此什么话也没说。顶上龙冠压得沉,与之不符的儿女情长全被压成碎渣,深埋在荣灏心底。而阿妩掩去了恨,对他恭敬万分,面上还带了三分假笑。或许,他们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 荣灏出门之时,下了一道王令。他以妩妃身子不适为由,特派福佑前来伺候,还多加两重守卫,并且下令需见王令才可放人通行。面上是为爱妃着想,其实底下将阿妩软禁。阿妩只能呆在狭小的院子里,更别提半夜三更出去幽会。 自那天起,豆子又能见到潘将军了,他和从前一样平常,好像那晚的事没发生过般。不过豆子记得清楚,闲暇之时他两手托腮,蹲在地上绞脑汁,想要打开缠了许久的结。 他看到那姑娘的脸了,长得叫那个没话说,他也记得那姑娘的头发,千真万确是白的。想起以前听到的传闻,再想想潘将军比黄莲还苦的命。豆子拿了一小枝在沙地上划划画画,终于找到了谜底,他猛地一拍脑袋,惊呼:“哎呀!潘大哥睡了荣王的女人!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啊!” 惊呼完,豆子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细想又觉得不对劲。潘逸干了坏事,被扔到这里自生自灭,可荣王得知这事,没理由不杀他啊!难道荣王还不知道自己女人被人睡了? 想到此处,豆子又犯了难,老人家常说忠君爱国,有人犯事理应告之;但是……豆子眼珠子溜了一圈,为难地皱起粗眉。 但是……潘大哥曾救过他的命,对他又这么好,他不应该出卖兄弟。豆子在卖与不卖之间挣扎好几天,最后决定对潘逸瞒天过海,以还他救命之恩。 出了此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孟青,他就等着那妖被收拾,要不然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会这般憎恨。他常想若没有这个女人,潘逸不会落得如此,当年他们誓要文武并驱,可到如今只剩他独唱独吟。那只知不单单毁了潘逸,也毁了他们的同窗之情。 用完早膳,孟青去整理朝务,无意间听说玉暄常往阿妩住处跑。姐弟分别多年,见面自是平常,可孟青却念着玉佩之事,抓了这个把柄借题发挥,好让众将觉得外族天天跑来报道实属不该,怕被安插眼线落得不安全。 玉暄说起此事颇为气愤,仗还没打就有人在暗中使坏,前路崎岖可想而知。阿妩倒是不以为然,轻笑着道:“如今不怕这个。你瞧,我这满屋子的人,哪怕真有偷鸡摸狗的事也不敢做。” 话落,玉暄不禁环顾四处,比起之前,这屋子里多了五六个人,其中还是荣灏亲侍,果然是看得牢。 没想跳出火坑又入水坑,在周国被软禁,到了此处仍是。玉暄实在觉得对不住阿姐,恨不得立即起兵杀入周国,胜了之后能带上麟儿和阿姐一起回丹兰。 麟儿快十二岁了,被他安顿在达喀可汗那处,正由他好兄弟柯林的妻子们带着。麟儿聪明伶俐,长得极为俊俏,如今还未成年就有一群姑娘抢着要嫁。他真想让阿姐看看那般鸡飞狗跳的场面,提起时他自个儿都忍不住要笑。可是阿妩听了却笑不出来,柳眉微蹙,伤愁点点。 “他一定不认得我了。”话落,她垂了眸,浓密眼睫投出一片暗影,但玉暄仍能见到有泪在闪。 “血肉亲情割不断,阿姐别急,待他见了你,自会认得。”玉暄尽量放柔语气,握着她的手安慰。 阿妩摇头,忍了痛含泪道:“若是他问起,当初我为何不要他,我又该怎么说?他知道自己亲娘把他送走,他不会恨吗?” 听话此话,玉暄默不作声,他也不清楚麟儿会不会恨,他想让他过得无忧,说了很多谎话。麟儿以为亲娘就在身边,突然又冒出一个,他会怎么想? 玉暄轻叹,正欲开口,恰见阿妩悄悄抹了泪,随即抿唇莞尔,话锋一转又扯到别它。 她的苦痛,玉暄只能看到零星半点,她越是装作不在意,玉暄越是难过。好在不久之后,与荣灏商议下来,终于能够出兵。他们决定兵分三路攻入周国,其中两路还好,有一路是自古就有的险道,不过若是能拿下它,攻破周国定是势如破竹。 玉暄选了一条险道,荣灏说是怕他不能应付,派黄将军出阵,而黄将军手下第一猛将就是潘逸。 乍一听,此安排极为合适,可待玉暄走后,荣灏就叫来黄将军商议,并在暗中下了一道密令:“若是异族遇险情,记得三思而后行。” 这“三思而后行”可是大门道,黄将军心领神会,立即拱手领命,怀揣着荣灏肚子里的小九九调兵遣将。 还有三天就要出征,潘逸整装待发,除了不离手的红缨枪,他还将一只锦囊贴心存放。豆子见过这锦囊,他还知道里面是两簇头发,花白的定是那女子的,而另一簇短的他就不清楚了。 潘逸没告诉他这是麟儿的,虽然豆子靠得住,但是他也不愿把所有的底都掏出来,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此次征战,难说凶吉。潘逸想若是命好活着回来,他就留在平洲直到入土,住在那间青瓦房内,她好找得到他;若是死在沙场,他也无悔,有小鱼和麟儿,这辈子值了。 正当这么想着,突然一人前来,直呼他姓名。潘逸回头,竟然见着福佑,福佑皱起一脸的肉,挤了个笑说:“潘将军,陛下召见,请您速去。”   ☆、第92章 我是想偷懒的第92章 荣灏突然召见,潘逸大感意外,他凝神思忖,过了半晌才起身。福佑也算故人,见到他胡子拉渣,模样颓废,忍不住蹙起眉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只颇为尴尬地寒暄几句。 一路上,潘逸无话,十几年前那滔滔不绝的劲道荡然无存。当初谁都不知荣灏为何将他贬去边疆,连福佑也不清楚。他替他惋惜,而面上说不得什么。 到了荣灏住处,福佑深行一礼,轻声道:“陛下就在里头,潘将军请进。” 潘逸道了声谢,不假思索推门而入,然而越往里走,他步子越慢,最后停在帘后许久不入。潘逸透过帘缝往里看去,荣灏正伏首案边,一袭明黄的袍亮晃得很。以前他不是歪着就是躺着,如今坐如铜钟,少了曾经的风流不羁。 十年了,他们分开已有十年。他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荣灏,也不可能像少年时毫无猜忌。事到如今,只能如此。潘逸坦然,撩起纱帘款步而入。听到铁甲铿锵,荣灏抬起头,一双凤眸锐利无比,有意无意地敛了其中锋芒,然而看清潘逸狼狈模样,他又有些愣神,似乎一时间未能认出他。 “微臣参见陛下。” 潘逸跪地,伏首行大礼。荣灏缓过神,不紧不慢搁下手中笔墨,起身上前。 “起来吧。” 他伸手虚扶,声音绵柔,听来像是旧友重逢很是高兴。 潘逸叩首谢恩,他起身站直,这英挺的身躯如铜浇铁铸,自是一番威武之气。四目交错,潘逸并未回避,他也在打量着眼前人,似乎在想他与十年前有何不同。 荣灏养尊处优,光阴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在外的肤更不会像他那样,被平洲的风沙磨得粗糙。 荣灏弯起眉眼,手搭上他的肩头,随后重拍了两下。 “养得不错。” 潘逸没明白他的意思,干脆沉默不语。 荣灏转身走到案边,打开六角食盒,接着招手唤他过来。 “我特意带来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荣灏说得随意,还像十年之前待他亲昵。往事历历在目,潘逸不经意地想起都城的春,三月的荣宫,满目翠绿,他被父亲带到洗心池边,见到了陛下,还有歪坐在柳树下的他。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般风流洒脱的性子别人学不来。年幼的他羡慕不已,忠心随其左右。他人不坏,待他也不薄,潘逸只觉得是多了个哥哥,而不是主子。 流逝的光景慢慢凝结,潘逸拿起面前桂花糕尝了口,细嚼慢咽可品不出从前的味道。 “还是那个厨子,手艺也没变。你觉得如何。” 荣灏问他,他答不上了,思忖许久,才说:“好像甜了点。” 荣灏闻后朗声大笑,手指着潘逸说:“你啊你……果然是变了。” 先前还是笑,尾音落下却成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幽叹。荣灏拧起眉,幽怨不知不觉地浮上眉梢,好似这十年受苦的人是他。 他问潘逸:“你知我为何把你送到这处来?” 潘逸是知道的,说到底不就是厌恶二字。可他许久不回话,使得荣灏又道:“怎么不说话,以前你可是连珠妙语一大堆,莫非舌头被妖吃去了。” 潘逸听着,心头一紧,接着拱手回道:“微臣不知说什么。” 他谦逊低头,不像从前只会呵呵憨笑。荣灏扫他一眼,眼中无义亦无恨,就如同看个与之不相关的人,不屑再看他第二次。 “当初我是想将荣阳托付于你,你那装疯卖傻的本事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若不喜欢直说便是,而你如此作为不就是欺君之罪?!” 潘逸闻后,跪地伏首道:“臣知罪,愿受罚。” “罚你,呵呵,你觉得在这平洲十年,算不算罚?够还是不够?” 荣灏轻蔑地笑道,他像是为荣阳之事生气,而细听又觉得不像,单单这一件事他又岂会如此恩断情绝。潘逸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挣扎无用,惟独能做的就是任凭其摆布。 荣灏慢慢地绕案半圈,然后正身坐上交椅,一双眼睥睨万物,看着潘逸就如看着一只蝼蚁。 “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手腕一转,他极为轻巧地把潘逸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潘逸就在他掌心里悬着,手够不着天,脚落不到地。 话尾,荣灏又补上一句:“若此事办成,我就复你原职,你立马可以接二老回都城颐养天年。” 听此,潘逸怦然心动,当初他被派至边疆,爹娘因此被迫迁至辽城,潘家风光不再,他成了污门楣的罪人,再显赫的军功都弥补不了他对潘家犯下的错,想来自是愧疚不安。 他拱手施一大礼,恭敬而道:“微臣身属大荣,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是微臣父母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好不容易才过惯这里的日子,怕回都城又不习惯。陛下,您有话不妨直言,能做到的,微臣定会全力以赴。” 潘逸低声轻笑,道:“这话我爱听,起来吧,坐着说容易。” 荣灏抬手赐座,又唤来选婢上好茶。潘逸不经意地朝那选婢看了几眼,她年纪约莫十五六岁,长得清秀细致,小腹微隆,像是有了身孕。 潘逸压过心头一丝诧异,端盏抿了口茶,侧头看去,荣灏又换了张脸,不像刚才冷眼厉色。 “其实这十年来我时常会想起你。”荣灏婉转叹息,眉宇间浮起几许感伤。“听你在平洲接连胜仗,我从心底里为你高兴,庆幸没有用错人。这么多年也真是辛苦你了。” 其实潘逸未尝不是如此,他犹然记得那些好时光,同窗之情、君臣之义,不知何时全都变了味。 潘逸又鞠一礼,轻言道:“陛下言重,此乃微臣本份。” 荣灏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周荣两国多年之争,此次能有个了断。刚才我所提之事,也与此有关。” 潘逸闻之心弦一颤,他有不祥之感,怕他说的不会是好事。 荣灏呷了口茶,低了几分嗓子,肃然道:“再过几日,你随黄将军一起出征,此是险道,但若是得胜,周国就是我囊中之物。其实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黄将军久经沙场,无论阅历还是资历,均高于你,到时我要你全听黄将军安排,以最少折损拿下黄泉口。” “陛下不必吩咐,微臣也会去做。” “嗯,我信你,不过还有件事是你要明白,我们与达喀、丹兰虽说是同盟,但暗中仍是两派。这些年他们集结部落,实力也不容小觑,只怕有朝一日壮大声势,到时反扑过来就不妙了。这个,你明白吗?” 潘逸勉强点头。“微臣明白。” 荣灏勾唇一笑,凤眸流出三分邪气。 “明白就好。此事办好,也不枉费我与你之间的情谊。” 最后半句,他咬得分外重,仿佛恨他已久,不得以才忍到现在。 潘逸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借险道之名除去达喀族,再说得明白些,他想除掉玉暄。这些本可以与自己无关,而他却有意推了他一把,这招一石双鸟使得漂亮。 潘逸面上是应下了,心里却是为难忐忑。于情,他与玉暄有如兄弟,不可能做出那些丧天良的事;于理,他是荣国将军,定当为国尽忠职守,皆以国利为重。一是叛国、二是弃义,这杆秤难使,两边都偏不得。 荣灏微眯起眸,突然轻叹一声,说:“这次来得晚了,这里的冬天还真是难熬。” 潘逸回过神,随后点了点头:“是的,今年冬来早了。” “唉,本是三个月就得来的,没想小妩有了身孕,我叫她别来,她不听。” 此话说来莫名,潘逸却是一惊,细想小鱼也不像有喜,莫非落了胎? 荣灏偷睨他的神色,虽说潘逸很是镇静,可是他仍嗅到一丝异味。一根针狠狠地扎到心底,痛得几乎泪涌,可荣灏仍是笑容和煦,说完了话,抬手请潘逸出去。 潘逸鞠身告退,入了兵营,无数双眼睛转了过来,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似平静无绪,可眼中那小小波澜还是被豆子抓到了。趁无人之时,豆子凑近他问:“潘大哥怎么了?圣上找你啥事呀,是不是要升官儿啊?快说给我听听。” 他迫不及待,身子贴得紧。潘逸把他推开,他又黏了过来。 “告诉我吧,这不都急死我了。” “没什么事。” 潘逸拗不过他,随口敷衍。豆子不信,又死缠烂打了一番。 忽然,潘逸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抓住豆子的手问:“你可帮我做件事?” 豆子莫明呆愣一会儿,还没问啥事就点头应下了。 月升当空,呼啸而过的风沙磨在窗上,咝咝地响。阿妩百无聊赖,想要出门寻人,走到窗下见院中人影重重,她只好折回去。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听这些殷勤,想必是荣灏来了。阿妩躺回榻上装睡,一丝寒气涌入锦衾,她忍不住抖擞。 “醒着?” 耳边有人在问,极为暧昧的语气,一股酒香钻到她鼻子底下,她再次战栗了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阿妩转身问道,他的脸就逼在眼前,一双凤眸似醉非醉,笑意盈盈。 “忽然之间想你了。”说着,他把手伸了过来,冰凉冰凉地,贴到她胸上。阿妩不高兴,扭身挪开,他不死心又摸上去,借着醉意放肆胡为。 阿妩不肯就犯,又打又咬又踢。她惹恼了醉酒之人,荣灏瞪起通红的眼,犹如怒兽把她牢牢钉住。 “我哪里不好?你说,谁比得过我!他哪里比得过我?” 阿妩不答,咬着嘴唇,奋力挣扎,好不容易脱了一只手,便使了最大的力气把他推开。荣灏又一把抓住她,将她拉了回来。他像是入了疯魔,喷着满口酒气,不停问同一句话,问她为何不喜欢他。 这次他真的醉了,醉得都不知世间的情强求不得。阿妩不清楚他做了何事,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她越来越讨厌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大声将福佑叫了过来,让他把荣灏拉开。 “陛下醉了,请大夫来醒酒。” 话音刚落,她起身拉好凌乱衣衫,径直离去。荣灏仰躺,一手捂着眼,突然静默了下来。福佑尴尬立在榻边,以为他是睡着了,过了片刻,他蹲身替他脱去墨履,忽然之间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呜咽,像是来自他的口,可细听又不像。   ☆、第93章 我是潘潘藏坏事的第93章 当夜,荣灏睡在了阿妩住处,翌日近巳时才醒。起身时,阿妩正歪躺小榻上,身上盖着五色菱纹羊毛织毯,一手把着袖炉,一手持书卷。她并未梳妆,黑白相杂的发随意散下,发尾落在织毯上,盘了个半圆。荣灏犹如惊梦,不自觉地摸摸手边,半侧没有别人睡过痕迹。 痛到极致便是麻木。荣灏拾了鞋,直起身子拉来架上的长袍。阿妩流转顾盼,竟破天荒地起身,端来刚沏的茶递于他漱口,伺候他穿衣洗漱。 这就犹如虚幻,荣灏都记不起这番温柔是何时的事,他盯着胸前的手,纤纤十指如莲花,优雅且灵巧地系上衣结。她的头发似乎变黑了,低头时,他看不到成片的白。 荣灏清楚,问她,她十有□□不答,他不想讨个没趣,静待她拾掇好,伸了手好擒个香吻。不出所料,阿妩扭身躲开了,不冷不热的。她钻回织毯里,胳膊底下夹上袖炉,悠闲看书。荣灏跟过来,坐在榻边,过了片刻,他便问她: “过几日出征,你怎么打算?” 阿妩眸子里终于有了丝波动,随后轻声回道:“我自然也要去的。” 这次,荣灏没说“不许”,他思忖半晌,最后竟是妥协。 “想去就去吧。我会让人护你。”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阿妩就像手里的沙,捏得越紧溜得也越快,搁在手心里还生疼。阿妩听他这般说,还以明媚浅笑,蠕了两片红唇,轻轻地道了声谢。 荣灏走时,把院中几个盯梢也撤了。此番态度不同往日,自是让人舒心很多。他走之后,阿妩就叫来玉暄,同他商议此次出征之事。听完她所述,玉暄显得为难。 “姐姐,那条道被称为黄泉路是有道理的。伏龙山太高,上了山一般人大多觉得不适,若此时再遭到伏击,自是凶多吉少。你跟着去,万一有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 阿妩听后轻笑起来,伸手摸摸他头心,低声道:“你以为我是白白浪费了这十年光景吗?别太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 她似乎胸有成竹,而玉暄嗅到了一丝焦虑。她应该知道此次随行的人是潘逸,想必也是在为他担忧。 这些日子平洲城剑拔弩张,到处是马蹄铁甲之声。临行前一日,柯林率达喀最后一批援军抵达平洲。他一下马就大声嚷嚷,说:“我的兄弟在哪儿?还不让他快来接我。” 玉暄早就在城门处候着,话音未落,他便现身于他面前,两人相见甚欢,抱作一团,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阵。 如今柯林已是部族可汗,穿着价值不菲的皮毛,头戴绿松玛瑙镶嵌的狼毛冠,与十年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他说话依旧是直肠子,也不顾及他人眼色。 “哟,荣君眼睛好了?怎么看起来还是有点瞎呀,这没治透吧?” 柯林与荣灏见面第一句话,就差点让荣灏没吸上气。孟青听了一阵脸白一阵脸青,正欲开口,柯林突然熟络地搭上荣灏肩头,哈哈大笑道:“我在说笑呢。” 荣灏还是不太喜欢柯林,更不喜欢他的直肠子,若不是玉暄提及伏龙山要地,他才不愿意出面商议。 商谈过后,柯林大言不惭地和玉暄说:“走,带我去见你姐,等这仗打完我就能做你姐夫了。” 也不知这是不是玩笑话,无意中荣灏恰巧听见,他故意放缓脚步,听玉暄怎么回话。玉暄只道:“别瞎想了,我姐不会喜欢你,你老婆太多。” 话落,便是一阵爽朗大笑。 那她喜欢谁?荣灏闻后凝神思忖,答案显而易见,可他不愿再往下挖去。 今夜注定无眠,夕阳西下,酒馆红火得很,举目皆是铁甲,没了空位,他们干脆席地而坐,大口嚼肉、大口喝酒,谁都不知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畅饮。 众人之中没有潘逸,小鱼冒大风险去找他时,他正在小宅内。她打了副平安如意结,想亲手系到他身上。推门进去,听到里面有声,再往里走就见窗下两个人影。 “那里冷,我替你缝了一件内甲,羊毛的,可暖和呢。皮靴我也替你补了补,你老是穿坏,我就再帮你备了一双。” 温柔浅语来自女子的口,听来就像他内人,处处都替他考虑到了。 西边一丝余辉正好落在窗旁,小鱼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她长得文静清秀,头发用蓝花布裹着,身上粗麻布棉干净朴素。她边说边笑,转身时悄悄地拭起泪。 小鱼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定是一不小心跑到别人家檐下,看到这场鸳鸯离别。她转身离去,却听到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 “就放在那儿吧,我自己理。” 小鱼似被人提筋,怔怔地愣在原地,她不敢回眸,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转了过去。她看到窗边人影一闪而过,没多久那女子端着汤碗又过来了,碗冒着腾腾热气。小鱼细嗅,闻到了一股饭菜清香。 “我沽了酒,你可喝些?” “好。” …… 话音刚落,那妇人走到窗边,似乎是要关窗。她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鱼儿,不由小惊了把。 “找谁?” 听到她问,小鱼魂魄归位,随后装作无意,说:“王大婶可是这家?看她门开着我便进来了。” “你走错门了,这里没姓王的。” “哦,那打扰娘子了。”话落,小鱼转身离去,墨色斗篷掩住了她的模样,昏暗之中,更是虚糊不清。 百花巷内华灯初上,艳红的灯笼映亮了这片糜烂之处。有些女子立在门处,泪容憔悴不已,张望巷口像是等谁归。偶尔见些小卒进来,同其中几人说话,她们有的哭有的怒,到了话尾都是同一句:“你定要活着回来。” 是人都有情谊,也不知是见了这等场面,还是先前那个身影,巷子未走完一半,小鱼连提脚的力气也没了。 她曾想若潘逸有了别人,她自然不会难过,毕竟分别数十载,男人怎熬得住寂寞?可是真见到此情此景,她才明白是自己想得太好,他早已融到她的血骨里,哪怕有一丝的不适,她都痛不欲生,就仿佛被人扒皮抽骨,在血淋淋的心洞上撒了盐。 痛,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理由去责怪。小鱼晃悠悠地想逃离这里,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十年之前,他们住在那青瓦之下,是何等舒适安逸。她也曾为他缝衣做饭,点上烛灯等他归来。可如今有人占了她的位子,她做的饭菜定比她的可口,她缝的衣裳鞋履定比她的结实,或许他更喜欢那个女子。 想此,小鱼失了力气,一下子跌倒在地,两手磕在石子上磨破了皮。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急切得像是在追,她费力地回过头,正看到他跑了过来。小鱼咬紧牙撑起身,还来不及拍去脏灰,潘逸就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揣。 “摔疼了没?”他切声问道,话落,又忙不迭地弯腰掸去沾在斗篷上的沙土。 小鱼眼角挂着泪,一声不吭,待潘逸替她拾掇她,她脱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潘逸自然明白她为何这般,不容分说地拖她回去。小鱼不肯,百般挣脱,惹得潘逸急了,他干脆把她扛到肩上带了回去。 那妇人还在,见潘逸回来就站在窗边望着。潘逸把小鱼放下了,然后掏出巾帕拭去她掌上的血,神色漠然的鱼儿突然出声,喃喃低语:“连你都不要我了。” 潘逸慌了神,顿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用力地揽她入怀,一个劲地说:“你误会了。” 那妇人见此颇为尴尬,转身躲回房里。不一会儿,她就从房中出来,手里提了个竹篮,走到潘逸面前莞尔而笑。 “潘弟,我先回去了,阿壮还在家等我。” 潘逸回神,松开手里的鱼儿恭敬而道:“有劳大嫂了。” 妇人抬眸相对,眼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得出她喜欢他,想必潘逸也清楚,相比小鱼倒成了不该来的人。 此情此景甚是悲戚,小鱼忍了泪,待那妇人离去之后,便故作镇定地笑着说:“真是来得不巧,明日出征,我替你打了个平安结想送给你,望你此行平安。” 话落,她从袖里掏出红结,小心递上。她这般闲静,真与先前辨若两人,潘逸知道定是伤了她,急忙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和她没关系,你得信我。” 小鱼也是这么想,却发觉自己年纪大了,心已如死灰,稍碰到一点刺便散成碎渣。十年间,她想的人是他、念的人也是他,她想方设法守住贞洁,望能对得起这番情谊。可是毕竟十年过去了,物转星移,人事全非,她又怎么能奢求这十年? 想着,小鱼弯起眉眼,微微一笑。“没事,我信你。” “不,你不信我。” 潘逸从她眼中找出了一丝异色,她能骗自己,但是骗不了他。潘逸深吸口气,紧接着便道出实情。 “她是我嫂嫂。当年我被贬到此处,很受冯校尉照顾,他待我如亲兄弟,照顾我吃用。后来冯校尉战死沙场,临终前将嫂嫂和一岁多的小儿托付于我。这么些年,我只是每月给她们孤儿寡母一些薪银,好帮他们度日而已,从没有过任何越界之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可今日这一次真是跳河也洗不清了。小鱼,你可要信我。” 说着,他比她还着急,表不了清白,竟懊恼地红了眼。小鱼闷声不响,她脑子里在想刚回此宅时,就觉得干净得像有人打理似的,原来这十年里有人一直照顾着他。之后她又觉得如果没有她,兴许潘逸与这妇人就成了家,他也不会过得孤单潦倒。细细想来,她不清楚自己所坚守的情谊是对还是错。 小鱼挤出一笑,又道:“这不碍事,我担心被她撞见你我,她可会告诉别人。” 听她这般问,潘逸松了口气。 “不会,嫂嫂人好,不会多嘴。” “那就好。”小鱼低头,心里又起了丝痛。潘逸见此无奈叹息,随后温柔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低呢。 “我对你的情谊你还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会甘心在这里呆十年,真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瞧。” “心挖了,人也死了,这有什么意思。”小鱼嘟嘴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将平安结系到他腕上。打好了结,她继续道:“我得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不宜久留。此次出征,你可得小心。” 潘逸点头,之后又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你们也要小心,可千万要让玉暄仔细行事。” 小鱼听出些许弦外之音,不由反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   ☆、第94章 我是有点小恐怖的第94章 不管潘逸如何解释,阿妩终究是伤到了。她回到住处后,一直在想他与那妇人的事。在边疆孤苦无依,有个妙妇人细心照顾,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是人多少会有情谊。想到此处,阿妩并无责怪之心,只恨岁月无情,这光阴似箭,她大好年华全都荒废在孤山之上,若能陪着他那该多好。 心痛得厉害,阿妩伸手按住胸口,它依然如故。此时此刻,是谁在陪着他?他是否犹记当年海誓山盟?原是坚不可摧的信任裂出一道细缝,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补。 阿妩起身拿来酒壶,看着上面桂酿二字,她摇了摇头。 “我替你改个名字叫‘忘忧’,你可别负我心意。” 话落,她倒上一杯仰头饮下,忧还在,且越演越烈,不得已她又斟满了一杯。不消半刻,酒便见了底,身子轻飘飘,脑袋也不沉,她觉得不尽兴,接二连三地拿了几壶,往嘴里灌去。 突然,外面一阵动静,一下子像炸开了锅。阿妩消了酒意,走到门处,没过多久,就见玉暄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吵闹?” 他还未走近,阿妩便大声问道。玉暄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他略微惊诧,疾了步子小跑,到了阿妩面前看她脸色有异,他反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妩不语,转身回房。玉暄跟她进门,一抬眼就见案上几壶酒横七竖八地摆在那儿。 平日里阿妩喝酒不多,此番定是有事。玉暄着急,忍不住再问:“阿姐,这是怎么了?” 阿妩笑而不答,拉起他的手让他坐下,随后拿起一壶酒替他倒上。 “这叫‘忘忧’,入口甘甜,回味醇厚,你来尝尝。”话落,她端起酒盏往他唇边送。玉暄蹙起眉,半推半就地喝了一杯。阿妩想要再倒,拎起酒壶却发觉摇不出声,她不悦地将壶摆至一边,起身准备再去拿。 “阿姐,别拿了。” 玉暄拉住她的衣袖将她拦下。阿妩歪坐椅上,看着玉暄痴痴地笑。 玉暄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不成?” 阿妩不屑轻哼,回道:“他不敢。” “那这是怎么回事?” 玉暄追问,阿妩又想起那个妇人,刚忘掉的“忧”再次爬上眉头。 “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见到有人在他房里。又是替他缝衣做饭,又是嘘寒问暖。他俩熟络地如同夫妻,我倒像个局外人。” 玉暄听完便知她在说谁,他也没想到潘逸会有个相好,不免惊讶,可仔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十年戎马生涯,有人照顾总好过孤苦伶仃。 “阿姐,别难过。我想他也有他的苦衷。”玉暄好心劝慰。阿妩含泪摇了摇头。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在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我。”话半,她低头抿了泪,哽咽着继续道:“为何我们不能像寻常人家,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玉暄不知如何回她,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命,不过他们马上就能解脱了,只要赢了这场仗,他们就能回到丹兰,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想到此处,玉暄不由高兴起来,忙携起阿妩的手,悦声说:“阿姐别急,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到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再敢欺负我们,哪怕是荣灏我也不会把他放眼里。” 玉暄胸有成竹,此仗是誓在必得。这似乎点醒了阿妩,她马上就能离开这个牢笼。 “是啊,我们马上能回家了。”阿妩不由轻笑,把盏抿干了最后一点酒。 见此,玉暄宽了心,突然他想起来意,连忙又道:“对了,刚收到柯林消息,他带了个人过来,我想你一定想见。” 他模样认真,想必定是个要紧人物。阿妩问:“是谁。” 玉暄故意卖了关子,说:“你去了就知道。” 阿妩不敢怠慢,起身换了藏蓝浅云纹的骑装,长发拿玉笄固住,拾起娇柔模样,换了副男儿装扮。她叫玉暄带路,随他到了柯林那处,而荣灏也在此,他们二人似乎为行军之事商讨很久。 柯林一见到阿妩过来,两眼便闪了光,两三步窜到了她面前。 “公主殿下十年未见,怎么还是如此年轻,用得什么好玩意?我让我那群妃子也试试。” 荣灏一下子沉了脸,冷了声音轻斥道:“可汗,汉人有汉人的规矩,我们敬你,你也得敬我们才是。” 这番话气势十足,硬生生地把柯林那副嬉皮笑脸扯去了。 柯林不悦回头顶撞说:“荣君这话可不中听,我与公主有婚约在先,若不是被你横插一杠,她早是我大妃了。” 这气氛有些不对,阿妩察颜观色,先是朝柯林施一大礼,随后笑着说:“阿妩见过可汗,多年不见,可汗别来无恙。” 话落,她就走到荣灏身侧,温顺且恭敬福礼。荣灏悄悄地握了把她的手,情浓意浓,然而他闻到了一股酒味之后,眉头不悦地拧紧了,之后小声问她:“你喝了多少酒?” 阿妩轻笑,侧首回他:“不多。” 话落,她把目光移至柯林身上,弯起眉眼,笑问:“听闻可汗有东西带给我,我可有幸见之?” 柯林也不含糊,直言道:“当然,这是我特地送来的礼。” 话音刚落,他命人将俘虏带上。不一会儿,两壮兵押来一人,他年约五十上下,身板精瘦,衣饰极为华贵,却是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看来是受过不少罪。 柯林得意地挑下眉,道:“我怕你认不出来,关照过他们别打脸。” 说着,他使上眼色,壮兵往他俘虏膝弯一踢,他便顺势跪在地上。 俘虏吓得瑟瑟发抖,紧低着头不敢看。阿妩凝神打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他是谁?” 阿妩问玉暄,玉暄抿紧薄唇,原本俊容变得阴冷可怖。 “他是叛徒,是他害了丹兰。” 阿妩听后依然不太明白,挪了脚走到俘虏面前,然后蹲身柔声说道:“老人家,麻烦抬起头让我好好看下你。” 这声音像是浸过迷汤,那人一听便缓缓地抬起头。一张瘦瘪的脸上嵌着副混沌的眸子,它惊恐万状地盯着阿妩,上下移着像在打量。老俘呼吸急促起来,口中恶气喷在阿妩脸上,阿妩未躲,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扫视他脸上的每一寸。 “原来是你啊,王叔。” 听到王叔二字,老俘不禁抖擞。高位上,荣灏脸色诧异,完全不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向玉暄,玉暄面无表情,紧接着他又看向柯林,柯林则是副看戏的模样。 那老俘突然老泪纵横,颤着声音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当初我是被逼无奈,好侄女快快放了老朽吧。” 阿妩未答话,起身转向柯林报以一笑。“这礼我收下了,谢谢可汗。” 说罢,她突然揪了老俘后领,将他从帐中拖了出去。众人大惊,荣灏更是吃惊不小,赶忙起身跟过去。 操场中央,大批将士正在休憩,不少是达喀族,还有部分丹兰余部。听到一阵杀猪似的嚎叫由远至近,他们个个拔长脖子使劲瞧。 阿妩将那老俘拖到西侧,那边是丹兰所在的地方。阿妩蹲身在老俘耳边轻声说:“王叔,你可记得丹兰?你可记得小鱼?” “记得,记得。”老俘不停点头,吓得裤裆湿了一片。 阿妩妖娆轻笑,转了个身移到老俘面前。“真巧,小鱼也记得王叔,我以为王叔您死了,原来你一直活着,还穿上了周国的爵袍。” 提及此,老俘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哽咽道:“王叔当初是被逼的,我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谁逼你了?我怎么不记得,我倒是想起王叔闯到我母后宫里,逼她降敌。王叔怕是不知道,那时我也在,我和玉暄正躲在柜子里,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 阿妩依然在笑,一番媚骨像是沉淀千年的妖,媚态横生却让人心底发毛。 老俘不敢作声,额上冷汗连连。阿妩在他面前取下玉笄,故意散开一头花白的发。这番模样,像极了过世的王后。老俘闭上眼,似乎已经认命。阿妩不依不饶,偏偏要让他睁眼看着,让他知道自己犯过什么样罪。 小鱼记得这个王叔,在她小时候王叔待她还好,入宫时总会带来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与父王是表兄弟,两人关系甚好,不过母后不怎么待见他,总对她说要离这个王叔远些。那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有次在花园里撞见王叔与母后,以为他们在说话,没想到王叔竟然伸手抱母后,母后一气之下打了他,之后再也不与他往来,父王得知,就把王叔赶出了宫。 之后,周王侵袭丹兰,王叔是帮凶,他把宫内大小秘道都告诉这伙蛮狼,害得父兄战死沙场。她拉着玉暄躲到母后宫里,母后把他们藏到柜中,叫他们顺柜后的秘道逃走。小鱼不肯,她想拉着母后一起逃,可刚刚关上柜门,就有人闯进来了。 是王叔,她从缝里看见了。她想大叫,却被嬷嬷捂住了嘴。小鱼看到王叔做出的龌龊事,他把母后逼上绝路,母后不从拨剑自刎,死时还睁着眼。 “王叔,你可记得?若不是因为你,丹兰怎会惨败?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番模样?王叔,你可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被他们带去周国,养了几年被送到这里,卖了身子来换玉暄的命。王叔,你可知道,我也有喜欢的人?我想与他双宿双飞,过上平淡的日子。王叔,你说这些我该向谁去要呢?” 话落,阿妩不哭反笑,削瘦的双肩狂颤,吐出的气中还有一股酒味。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玉暄,一手搭上他的肩,轻靠上去,在他耳边醉语:“你可听过十八层地狱?” 玉暄点头。“听过。” “我们不就是活在地府里面?这些常人不能明了的痛,得让他知道才行,叫他下次转世,莫做坏人。” 玉暄听后勾起一抹狞笑,仿佛地府爬上来的鬼,满脸戾气。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妩极为轻巧随意地笑着说:“叫人把他绑上,割了眼皮,再往身上往桶污血,祭父王与母后在天之灵,顺便让他们知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玉暄按她的意思下了这道令,老俘被绑上木桩,剥去衣衫,随后由两名大汉行刑。老俘痛叫,阿妩在其面前踏着鼓点,甩袖起舞。 “王叔,这是他们教我的,你看我跳得可好?” 她娇笑,媚到极致便是妖。老俘血泪满面,只剩恐惧。一桶污血泼上,引来乌鸦争相抢食,眨眼老俘的眼珠子被啄了去,血洞连片。他被灌了哑药,喉咙里咯咯似的响,犹如她的笑,异常诡异。   ☆、第95章 我是□□的第95章 喂饱了鸦,老俘还留了一口气。阿妩跪坐在不远处,披头散发。她就像入了魔障不停地笑,笑着笑着又掩面痛哭。 荣灏默默相望,见她如此不由心痛,他忍不住上前,没想玉暄先他一步,坐在地上把阿妩拥到怀里。他们相依相偎,仿佛两只互舔伤口的兽,丧国失亲之痛,溢于言表。荣灏驻足,干巴巴地站在那里当个局外人。 篝火燃至天亮,浓烈血腥久久未散。众兵集结场上,只见中央木桩上绑了具血骷髅,那骷髅还在动,喉结滚出虚弱浊声,脸上两个窟窿流着血,像是在哭。天上鹰隼盘旋,似乎是被这血引来,等着饱食一顿。众人脸色各异,驻目围观不敢上前。 离出征只有半个时辰,匆匆洗漱过后,玉暄捧来光明铠与虎符,万分恭敬地交于阿妩手中。这副墨铠出自丹兰,护心团龙镜上的雕龙口衔蓝晶,锁扣皆以寒铁而制。这技法工艺出自名匠之手,可惜其辉煌只止于此,就如同覆灭的国。 荣灏坐在帘后看着阿妩,她就如泥雕木塑,在镜前立了许久,像是不知道他在此,两眼只看着镜中的人儿。阿妩慢慢脱去血衣,再换上铠甲,最后极为庄重地戴上丹兰王冠,拾回了她最初的身份。 荣灏不由走到她身后两手拥紧。他看着镜中的两个影,找着寻着。十五年,他们相识整整十五年,好的、坏的全在沉淀在岁月里,可她就像不认识他,两眼甚为无情。荣灏想她没这么狠心,她应该明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阿妩垂眸,看到环在腰上的手,自然而然地挪开了。她在一点一点脱离他的掌控,毫不犹豫地想扯去他们之间的牵系,而这千丝万缕的纠葛早就埋在荣灏心底,她一动,他就觉得痛。 荣灏低头抿紧双唇,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可能低声下气求她,在这要紧关头,也不能把她禁锢。思忖半晌,他深吸口气,再徐徐吐出,最后只道了句:“小心”。 阿妩终于有了丝反应,她对镜莞尔,眸子里的霜化成一汪秋水,荡出鲜有温柔。 “多谢。” 话落,她便走了,毅然决然地头也没回。忽然之间,荣灏后悔不已,赶忙跟了上去,然后走到门处又缓下了脚步。 不行,不能这么做。荣灏暗自盘算着,差一点他就毁了这精心布下的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正是放了鱼,去取熊掌的时候。 号角声起,鼓擂震天。平洲城内刀矛如林,风卷旗幡啪啪作响。丹兰王族终于现身,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银甲熠熠生辉,随他身后几位猛将皆是威武雄壮,气势逼人。 阿妩就在玉暄身侧,身着墨铠,头戴双鱼纹样的金冠。芙蓉玉面,玲珑身段,本应不该在此的女娇娥,正率领一群饥兽入了众人的眼。 底下自有人暗暗嘀咕,不知阿妩是何身份,说是荣君的妃却随丹兰出征,还堂而皇之地领兵率阵,一个女人能打什么仗?相比,荣君倒成贤内助了。 吉时到,鼓擂声起。众人收回神绪,转而望向祭台。孟青奉旨,向天地祭上三炷香。荣灏端则坐于龙座上,面容清肃仪态威严。 四名大汉抬来牛羊各一头,割喉放血,之后他们抬着牛羊在队列左右转一圈献至祭坛前。绑在木桩上的血骷髅,此时正与这些牛羊一样,被千万双眼睛盯着。 荣灏端起掺有羊肉血的酒盏,走至点将台上,举盏正声而道:“今周国独霸一方,抗天意、违人伦,为保江山社稷、为使国泰民安,吾将决一死战!各位将士,吾在此敬你们!” 话落,他端盏一饮而尽,倒杯示意。底下众将士心血澎湃,大口喝干碗里的酒,纷纷砸碎酒碗,立下军令状:“吾等定当誓死如归!” “好,祭旗!” 一声令下,火点燃上木头桩子,烧了周国狼旗以及那半死不活的老俘。熊熊烈火中,一副扭曲的身子正发出凄惨的闷声,火苗窜出了他的眼口,燃得旺盛。 潘逸闻到了焦糊气味,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用活人祭旗,他们说是这那娘儿们的主意,那娘儿们心狠手辣,竟动用私刑,让乌鸦把人眼给啄了。 平洲城里,能做这种事的娘儿们只有一个,可潘逸知道不会是小鱼,哪怕他们一口咬定,他也不信。 祭旗完毕,荣国兵马分成三路,军如猛龙涌出城门,一场战乱自此开始。 潘逸作为副将随王将军左右,他们一行同玉暄兵马入了伏龙山。此山高而险,一山四季,到了高处是常年冰封,一不小心便会坠落山崖。 刚入山脚,就有兵卒感到不适,还未到半山腰,又有人呕吐起来。王将军见时候不早,干脆下令休整,玉暄派人送来苦叶,逐一分发,嚼服以治冷瘴。 潘逸头晕胸闷,两片苦叶嚼下也没见好转。这还没过山,兵马就倒了两三成,王将军的粗眉拧成两股绳。他见潘逸气急便令他帐中歇息,随后就去找玉暄商议对策。 从前就有听说伏龙山甚寒,立夏积雪,山中有池,毒龙居之。潘逸没想这毒龙如此厉害,哪怕躺着都不舒坦,心突突地快跳出胸口。想来屈于冷瘴实在有失脸面,他蜷身捂心忍住痛,却没想越来越严重。 忽然,外面起了阵躁动,潘逸咬牙撑起身,出帐去看个究竟。军中有一小卒吐出血沫子,狂翻白眼。大伙都怕了,忙朝四方磕拜,求龙君留命。潘逸拉来豆子问起原由,豆子说有几人先是咳嗽,后来就咳了血。 潘逸也没逃过此劫,这话问后不久,他就猛咳起来,身子像被抽干,一下子软弱无力。正当潘逸躺在帐中,忽然有一人影潜了进来,他略微惊慌,抽剑轻喝:“谁?” 黑影微顿,紧接着两三步走了过来。借着一丝漏进来的光,潘逸看清她的模样,竟然是小鱼。 “你怎么过来?咳咳咳……小心被人看见。”潘逸边说边咳,脸都咳得发红。小鱼连忙让他躺下,然后取出羊皮囊子,往他嘴里灌。 “这能治瘴毒,多喝些。”她轻声而道,硬是逼他将满满一囊子的怪水喝下。这味道又腥又苦,潘逸几乎要吐。见他眉头皱得紧,不肯再喝,她冷不丁地又补上句:“不喝也得喝,若是吐了就把吐出来的吃了,到时不但腥苦还发酸。” 潘逸听后立马变乖,捏上鼻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小鱼摇了摇囊子,没听见水声,不由舒了眉头。 “柯林说这山瘴气厉害,身子弱的怕是过不了,没想你也中了毒瘴,躺在这里哼哼。” “谁说我哼哼了?” 潘逸不服。小鱼挑眉,故意揭他短。 “我刚才进来时听见了。” “不是我在哼,是……是肚子饿了。” 潘逸抵死不认,无赖得像个没长大的娃子。小鱼不由轻笑,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心。她笑颜无邪,眼眸清澈得能见底。潘逸想,他们所说的事定是假的。 帐中无人,潘逸伸了手把她搂到怀里,小鱼作势钻入毯中,依偎在他胸前。风呼啸,这声音熟悉得很,就像猎屋里的那次一样,那时,他们也如这般相拥共眠,没想十几年过去了。潘逸不禁幽叹,手指摩挲起她的腮颊,目光分毫不移。 “如果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那该多好。” 他喃喃低语,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可小鱼听见了也不作答,她看着他的眸,手指慢慢抚上他的唇。 “嘘……” 潘逸不知此是何意,但他听话地闭上嘴,然后偷偷解开了她胸前的扣。 “别,瘴气未消,对身子不好。” 小鱼按住他不安分的贼手,杏眸微瞪。潘逸皱眉,没能讨到糖吃,他不悦地嘟嘴躺好,之后又不死心地伸了手。 他们分别得够久了,潘逸觉得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所以把她还了过来,可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说不定哪天,甚至是下一个眨眼功夫,他们又将别离,说不定中间隔了生死。 或许是害怕这个,小鱼从来不提“生死”这两个字,潘逸却很想知道,若他死在沙场,她会如何?是不是还会记得月下之约,初一十五不忘给他上香。 潘逸假装玩笑问起,谁料小鱼当场就翻了脸,拾了衣裳穿好,没理齐整就走了。潘逸忙不迭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不得已又躺下了,这时,鱼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其实他不能去追,谁都知道荣君有个妩妃,她曾是丹兰玉瑜公主,不幸流亡于此,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的小鱼只能活在不见天日的暗影里,或许是等得太久,他竟然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只要她在就好。   ☆、第96章 我是努力不进黑屋的第96章 他们一行休整了两天,途中,众兵大多有气无力,军马也是走走停停,费力地粗喘。这般行军未免太拖延,主将心里着急,潘逸却觉得这正合他心意。 到了夜深,众兵歇宿。潘逸悄悄地走出帐外,依月光来到避静林间,他知道那里正有个人在等他,走得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仿佛一眨眼就回到少年时,迫不急待且不安地盼着那个穿着翠裙的姑娘。 拐过山石,小鱼果然在那儿,她屈膝坐在树边,两手抱着狐毛披围,银光倾泄而下,暗中又添了几道朦胧。潘逸莞尔,小心翼翼走过去,本想吓她一跳,谁料她恰好抬头,逮他个正着。 “来了呀,我温了酒等你呢。” 她弯起眉,眼如银勾,顾盼生辉。潘逸坐下,接过她递来了酒囊,喝下一口浑身暖。 “这是什么,以前没喝过。” 他咂嘴,细品觉得味道奇特。 “羊肉酒,温补暖胃最好。” 小鱼一笑,更令这酒有滋味。潘逸胃里暖洋洋,浸着甜密,从心一直甜到了嘴角。小鱼将狐毛搭在他身上,顺势靠到他肩头。冬夜里的伏龙山,静寂无声,就如世外桃源,连星月都分外璀璨。 潘逸希望光阴能凝结于此,就这般搂着她看满天星子、品香醇美酒。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他知道她的心定是在他身上,想着心就似浸了蜜。 兴许是酒的原故,小鱼微醺,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风情万千。潘逸落在其中,无法自拔,醉死也甘愿。 小鱼躺在他怀中望着天,咯咯地笑着说:“若是有烟火看,那就更美了。” 话音刚落,就闻一声尖嚣,一抹红光划破夜色,落到空中炸出一朵硕大彩花。 “真美。”她惊叹。 “是啊,真美。”他迷醉。 …… …… …… “糟糕!”潘逸大叫,火烧屁股似地弹起身。“有敌偷袭!你快走!” 话未落,他忙把小鱼拉起,就在此时,寂静林间响起马蹄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事不宜迟,潘逸提起红缨枪,拉上小鱼往回跑去,近军营之处,他用力将她推远,且道:“快走。” 语毕,他转身,迎马蹄声而去。 不远处,有片野草有一人多高,如密集的林子遮住了眼。这地方极好埋伏,潘逸听到此处有声,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拿枪拨开草杆。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快得令人咂舌,紧接又有黑影掠过,看来不止一个。 不能让他们过这条界。潘逸咬牙,持枪横扫,野草拦腰而断,只听见一记闷响,似有东西落地。 忽然之间,山鸟惊飞,扑腾声中还夹杂着几声不吉利的鸦叫。一股煞气迎面扑来,眼前野草抖得如同糠筛。 五人?十人?还是二十人?潘逸见此迅速盘算着,他横枪挡住胸前疾步往后退去,就在他退到平地的刹那,草丛里瞬时冒出一队敌兵,约莫五十有余。 此时已经不是怕死退缩的时候,潘逸握紧手中红缨枪,集丹田之气大喝,朝着敌刃冲了过去。 敌兵如从天而降,大营中王将军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山势险峻,来犯之人不算多,他命侍将守住粮草,拔剑入了阵。 众乱之中,玉暄没找到阿妩,他心急如焚,忙带支小队搜寻阿姐下落。刚走出没几步,阿妩就回来了,她焦急地抓住他的手,道:“西边有敌偷袭。” 玉暄听后立即率弓箭手前去,到了那处,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潘逸一人与众敌周旋,一手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割草似地灭去一个又一个。 玉暄下令燃起火箭,欲将那片碍眼野草烧个精光,他一声令下,几簇火苗齐齐射去,瞬时燃出一片火海。熊熊火光映红了天,而这边敌未杀尽,那边又袭来一群。几支兵马被打散了,潘逸寡不敌众,借弓箭掩护退了回来。 火光撕开昏暗,在此之后,阿妩看见了为首之人,他蒙着面,掩在众人之中发号施令,每个手势都如兰花,极为纤美。 阿妩大怔,她知道曾有人教过她这些手势,那人还说这都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莫非……他是蓝若? 想到此处,阿妩惊诧万分,不由眯起眼仔细看去,无奈她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那人模样,而那人像是看到她,突然收了手。就在这时,黑衣死士接连撤去,如同来时神不知鬼不觉。玉暄谨慎,没有去追,而是退到营中将另一边敌兵打退。捣鼓到半夜终于消停了,可是众兵大多睡意全无,似乎被这波鬼祟之徒扰了心境。 事后,阿妩找上玉暄,说她看见了蓝若,玉暄听了先是一愣,之后连连摇头。 “这不可能。” 阿妩不解,又问:“为何?” 玉暄思忖片刻,终于道出实情。 “蓝若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就是那场仗,我请来达喀兵马,柯林他亲自砍下了蓝若的首级,这事我一直没能告诉你……” 话落,玉暄闭眸,似乎也被这场战役的余威折磨着。阿妩不信,那油嘴滑舌之徒诡计多端,怎么会死得这么轻易。 “你们一定认错人了。”她说得斩钉截铁,手却不由自主地抠着椅扶手上的纹。 “蓝若帮过我们,他对我们有恩。” “知道……但兵器无眼。”话半,玉暄无力再往下说,他欠蓝若一个人情,可这辈子怕还不上了。 十几年的灯节,他还身在黄金笼里,天色已暗,宫里寂静无声,与外边嚣闹相比,简直不是一个天地。那时他已经明白了,知道何为男女之事,听到内待与宫女调笑,偶尔几句下流话也能惹到他脸红。 那夜,他听到宫女在说阿姐又去了海鸿厅,穿得少而薄,想必周王喜欢这般调子。之后,他又听说,周王有怪癖,喜欢把人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这使他不由想起阿姐衣下的红迹……他们笑声变得刺耳,他越来越受不了这副屈辱,不由拿了案上果刀,想要冲到海鸿厅报仇。 “去哪儿呀?” 蓝若突然到此,他措手不及,慌乱地藏起袖中之物,没想被人一眼看穿。 什么都逃不过蓝若的眼,那副湛蓝的眸子连墙也能看穿。他起了他的袖子把刀夺走,随后无奈地笑着说:“这东西可伤不了他。” 他听了这话万分悲愤,出拳用力捶墙,把手都打出了血。 “我对不起阿姐,全是因为我,她才变成这样……”说着,他觉得难过得很,不想哭,可泪珠儿不听话的落下。 “那你还不快些跟我走。” 蓝若边说边掷来一布包,打开看里面是件黑袍和一副面具。他让他快点换上,别枉费小鱼心意。他问要干什么,他笑而不答。 之后,他就随蓝若逃离了王宫,一路上守卫无数,蓝若镇定自若一一挡过,一直把他送到四方馆。临走之前,他说:“记得和他们走后别再回来了,今天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也没有帮过你。” 话落,他便消失在人潮之中。玉暄从没想到,再次相见他竟然是一具无头尸。 他何尝不难过呢?玉暄对蓝若怀有几分情谊,没曾想害了他的命。 可是与阿妩相比,这痛又不算什么。 阿妩呆坐,如泥雕木塑,随后眼眶渐渐泛了红,眸子垂下就落了泪。 “可有厚葬?” 玉暄轻叹。“尸体被领了回去。” “真可惜,还没能来得及替他上香。” 阿妩哽咽,悲痛显而易见。她与玉暄不同,玉暄与蓝若只有过几面之缘,而她却是蓝若带大的,他教会她许多东西,可是她却害他丧命。 好不容易平复心境,阿妩又想到在林中的那人,蓝若风姿不是他人能及,除了其本人,阿妩实在想不起会是谁,而且他看到了她,随后便鸣金收兵,那样子也像认识。 “其实我希望他能活着,毕竟我欠他人情。”阿妩喃喃,心里抱着丝侥幸,突然,她很想再见那人一面,想看面纱下的脸是何模样。 玉暄听她这话不由柔声劝慰道:“阿姐,人死不能复生,先生在天有灵,想必……” 说到此处,玉暄不知拿什么话接,仔细想来蓝若是周王兄弟,若真是在天有灵,也是帮自家人的吧。 正当纠结,突然一人冲入帐中,扯开嗓子猛喊:“报殿下,出大事了。潘将军受了伤,伤口冒黑血,像是中了毒。” 话音刚落,阿妩脸色涮白,她看向玉暄,眼中竟是急切之色。玉暄知其意,连忙让小卒带路,走时不忘带上几瓶灵丹妙药。 兵器上抹毒像是蓝若惯用招术,他曾经就教过她,想赢就不管手段,这世道只讲成王败寇,不管你是否卑鄙。   ☆、第97章 我是加油狂码的97章 潘逸伤势不重,可伤中的毒血甚是厉害,随行军医切开皮□□毒,再拿药草敷贴,几个时辰过去不见好,军医束手无策。 时间紧迫,理应翻过这山攻破周国下城,集结大军攻主城,结果这几天波折拖去不算,如今潘逸还负伤中毒,王将军不想再拖延便下令行军,至于潘逸,他只好把他安置在车马队中自求多福。 听此消息,小鱼当然心急如焚,玉暄知其心意,就与王将军商议,将人转治他们这处照顾。白日里,军马伏着潘逸翻山越岭,夜临之后,小鱼便会现身帐中细心照顾他。她看了他臂上的伤,已经黑了一片,对于毒,她略知一二,但是这样的毒症,从来没见过。 潘逸见她哭丧着脸,便蠕起苍白的唇,笑着劝慰说:“没事,如果是剧毒,我早就死了,还会在这儿看你哭。” 这话不说还不打紧,一说出口,小鱼便哭了出来,极为伤心地啜泣。过了会儿,玉暄说军医要来检查其伤势,小鱼拭去泪连忙找了处地方躲好。查验伤势只花了一会儿功夫,军医退出帐外,语重心长对对各位大将道:“潘将军的手怕是保不住了,商量商量,这要命的话就截了,等全都发黑,连命也就没了。” 玉暄问道:“敢问军医是何毒。” 军医回道:“在下猜是周国的一种草,应该叫鬼见愁,至于有何药可解,在下真不清楚。” 话落,便是一片死寂。 潘逸擅长枪,若是把他右臂截去,他算是废了他下半辈子了,再说军中还缺不了这么个人物,还未到正战就少一猛将,士气自然是大跌。 众将哀叹,商议半日无果,而截臂之事,谁都说不出口,拖去半日,潘逸手臂上的黑又大了一圈。 玉暄回帐后同阿妩说了这事,一听是鬼见愁,阿妩不哭反笑。 “那军医不知何解,我知道。” 话落,她便起身出了营帐,只身入了林子去找蛇。以前听蓝若说过,鬼见愁的克星是蛇毒和蛇胆,只要将此两物相融即可解毒。 伏龙山上苍树葱葱,可是蛇却是难见。玉暄派一支小队一同捕捉,搜寻半晌无果。阿妩埋首在草堆石缝间,拿根小枝翻来翻去,不知不觉就离了队。 不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想必是条小溪。溪边应该能找到蛇。想着,阿妩疾步而去,到了溪边见到块大石,她费了浑身力气把它翻了个,果然底下盘了条腹蛇。 阿妩喜不自禁,拿出麻布袋套上蛇身,随后把口一收,刚转身眼前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她就觉得脖子一凉。 “别动,我奉周王之命带你回去。” 这声音低沉得很,阿妩抬眸看到一双眼,如海湛蓝。这就是她昨天见到的人,依旧蒙着面纱,不过他的眼睛像极了蓝若,她不由轻唤他的名字,而他没反应。 那人夺了阿妩手中的麻布袋扔到溪流中,看这救命玩意沉下,阿妩不由想追过去拿,可架要她脖上的刀冰冷无情,她稍动,他就在她脖上割开一道口。 阿妩逃不掉了,被那人绑了双手带走。原来离他们营之外,周王已经布了眼线,这蒙面男子是首,底下还有二十来个黑衣死士。阿妩就像落入狼穴的羊,被一群猛兽瞪着,蒙面人做了两个手势,这群狼便乖乖地挪了地方。 “你是谁?”阿妩问道。蒙面人朝她看了会儿,拉开遮脸的皂纱。 一张很年轻的脸,看来十五六岁,他看人的眼神竟似阿妩,直勾勾的像不知道怕。原来他不是蓝若,阿妩不免失落,她打量起这少年,他的眉目口鼻都极为清秀,不像是刀口舔血的人。 蒙面人斜眼瞥着,也像在打量她,看饱之后他不屑冷哼,接着席地而坐,拿出随身羊皮囊子喝几口水。 “我也渴了。”阿妩厚起脸皮,张嘴就要。少年想了会儿,把羊皮囊子伸过去,阿妩嫌弃扭头,说:“你喝过的我不要。” 少年听后竟然没生气,另拿了个破陶碗,往里倒了些水放她嘴边。阿妩佯装喝水,趁其不备之时,狠狠地跳起来,拿头撞他的鼻梁。 少年一闪,阿妩扑了个空,差点面磕地,摔个狗啃泥。她转身打翻少年手里的碗,似泼妇般咬了他的手。少年怒目横眉,干脆一掌把她掴倒在地。阿妩摔疼了,打着滚儿,可怜兮兮地哼唧,一边哼一边拾了块破陶片藏私在袖里。 **** 潘逸睁眼时已经日落西山,他动了下胳膊,火烧似地疼,再低头一看,纱布裹了好几圈就像个粽子。 不知睡了多久,头有些沉,潘逸准备起身,一动把旁边打瞌睡的豆子惊醒了。 “哎呀,是谁?谁?”豆子像点燃的爆竹,一下子炸得老高,落地之后迷糊地转了几圈,终于看清了潘逸。 “哎呀,潘大哥,你醒啦。”这一惊一乍弄得潘逸糊涂,难道睡了很久? “是啊,醒了。”说着,他动了下右臂,仍是痛得要命,不过黑肉好像看不见了。 豆子见之连忙解释道:“真是谢天谢地,潘大哥,你有神龙护体啊,本说这只手臂要卸掉的,没想找到解毒的药,这下可好,保住了。” “什么解毒的药?” “就是蛇。”小豆边说边伸开双臂夸张地比划了下。“他在林子里抓到这么大的一条七寸子,取了蛇胆配蛇毒,敷在你手上。” “怪不得这么腥。” 潘逸缓过神,小声嘀咕。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听来急切地很。他不由问豆子:“怎么了?又有敌进犯?” 豆子为难皱眉,嗯嗯啊啊半晌。见他神色不对,潘逸厉了眼色,再次逼问:“出什么事了?说啊。” 豆子扯出个快哭的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回道:“他们叫我别告诉你的,这……妩夫人不见了,整个营都在找呢。” “咣”的,脑中一阵嗡鸣,潘逸像被震碎了魂魄,呆若木鸡。豆子知道自己惹祸了,那个丹兰玉什么的再三关照别告诉他,结果他还是嘴贱说了,想着,他偷偷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不行,我要去找她。”潘逸回魂,声嘶力竭,他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就弹起身冲了出去。 豆子心想闯祸了,忙捡起潘逸的袍子追出去,这么冷的天,赤、身、裸、体,不冻死才怪。 无数火把亮着,就如天上繁星,已经找了半天不见人,玉暄急得快哭,一转身见潘逸大步流星走来,他先是欣喜之后又被焦虑裹住。 “潘将军,你没事就好。”玉暄说道,本是件高兴事,可他脸上没有半点愉悦的样子。话落,他漫无目的地环顾四方,俊秀的眉拧成肉疙瘩。 “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 潘逸比他更焦急,不由抓上他的手,差点没将他的胳膊拧碎。玉暄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原来是他中毒之后,小鱼去抓蛇,这人才不见的。 潘逸听后凝神思忖,她那小腿跑不远,十之八、九遇上什么人,想到那夜偷袭的黑衣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伙。 “这样,天黑他们走不了多远,不如你与我召集一队小人马,到天亮去寻,这里定是没人。” 潘逸说了他的想法,玉暄一听有理,点头答应了,可是当要去准备,玉暄又突然叫住了他,将他拉到僻静之处,小声说:“你不能去。” 潘逸拧起眉,问:“为何?” “王将军他们已经起了疑心,再与我们走得近,怕会对你不利。你是否有信得过的人,让他随我们,你看如何?” “不行。”潘逸不假思索地回他。“我得去找她,若有什么不测,我也希望……” 说到此处,他收了声,似乎是不愿深想。 玉暄好心相劝,说:“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是阿姐在,她定是与我们一样的想法。你还是在此处养伤为妙,我明早就派人去找,一定能找得回。” 话落,他用力拍了拍潘逸肩头,潘逸经一番深思熟虑,不得已点头答应。此时,已近深夜。 北边的红暗了下去,阿妩知道他们定是寻不着她偃旗息鼓。此时天如黑墨,冷得刺骨,他们也找不出个名堂,还不如等到明天天亮,到那时她故意拖慢步子,或许玉暄能找过来。想着,阿妩朝那少年看去,他睁着大眼,如蛰伏在暗中的兽警惕四处。 “你叫什么名字?”阿妩问他,暗地里偷偷地用破陶片割绳。 少年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阿妩,说:“父王给我取了个名字:影。” 父王?阿妩心里一颤,如今提及父王二字,她依旧会起鸡皮疙瘩。难道他会是周王收的另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阿影说。“父王常说,他最疼爱鱼儿,可惜鱼儿不听话,跟着别人跑了。那个人就是派兵来打我们的人。” 阿妩听了嗤笑一声。 “你父王说的故事定与我的不一样,他一定漏掉了当初如何收养我,再如何养育我,在他嘴里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阿影阴冷了目光,一双蓝眸如鬼火,暗中熠熠。 “父王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如有人敢对他不敬,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哪怕是你,我也会如此。”   ☆、第98章 我是顺利完成的第98章 阿影不像在说玩笑话,也不知周王给他灌了什么迷汤,让他如此忠心耿耿。阿妩想离间之计定是没用,还不如直接砸碎这木鱼疙瘩来得爽利。 “你的母妃是哪位?”她故意问道。阿影中了计,凝神沉思了半晌。 “父王说我母妃过世了。” “你可有兄弟姐妹?”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哦?父王待他们可好?” “废话。你这烦人虫。” 阿影凶神恶煞地瞪她,随后起身扯了块布,欲把阿妩的嘴堵上。阿妩忙往后仰,蹙起柳眉哀求道:“别,离宫十多年,我也想念父王,这夜又长又冷,你我聊聊也好。” 听她这么说,阿影缓了手势,思忖片刻便回到原处坐下。 他还嫩,看来挺好骗,几句话就露了底,不过阿妩也不敢轻举妄动,虽说阿影脑子不好使,但是武功高深莫测,底下还有二十几个帮凶,想逃可不容易。 阿妩想姑且把这放一边,细心打听下蓝若的事。她暗自拿定主意,换了张笑脸问他:“你可见过王叔?” “哪个王叔?” “他和你一样,有副蓝瞳,名叫蓝若。” 阿影点头:“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从来没见过,父王说他死了,是被荣国兵马杀死的。” 话落,他的眸子变得幽暗,杀气腾腾。 这话从他的嘴里出来,阿妩这才相信。没想蓝若真的死了,她欠他这么多人情,怕是不用还了。想当初,在周王的宫里,蓝若是唯一让她不害怕的人。她跟他学了五年,在这五年里他亦师亦友,她以为他能救他们,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他还是把她放弃了。想来也不恨,毕竟他护了她这么多年,更何况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他。 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小鱼在他掌心上写了个字,故意问他是何意,蓝若知道是个“情”字却假装摇头。她嘟起嘴,心里想着喜欢,但不敢把话说开。那年的她还青涩,别人无心她便休,不像后来没脸没皮。 阿妩许久不语,阿影看着觉得无聊,把玩了会儿手中飞刀,忍不住说:“父王说了,如果能把你带回去这场仗就赢了一半,明天你乖,我自然会对你好些,若你老想着逃,那我就打断你的手脚,把你绑回去。” 阿妩听后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此话一落,绑手的麻蝇正好被割断。她打了个哈欠,假装说困,随后躺倒在地掩饰。没想阿影扔了件狐皮裘过来,怕她会冷。阿妩心想,如果不是脑子浸了迷汤,阿影还算个好娃子。 这让她又想起了麟儿,麟儿应该满十二了,她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喜欢什么,若是相见,他一定不认得她。念到此处,阿妩鼻子发酸,也莫名地可怜起这个与麟儿差不大的少年郎。 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夜,次日天蒙蒙亮,阿妩就被踢醒了。她起身时没看到阿影,叫醒她的是个黑衣死士,他的腰上正好系了把短刀,手一伸就能够着。 说时迟,那时快。阿妩挣脱了捆手绳,夺了那人短刀,利落地割开他喉。黑衣死士来不及叫嚷就倒地不起,趁此,阿妩飞快地逃了,她记得来时的路,军营就在北边,只要沿溪往上就能到。她没命地往前跑,回头时阿影已经追来,他身轻如燕,疾风似地穿梭于林溪之间。 “停下,再不停下,我打断你手脚。” 阿影在后叫嚣,阿妩充耳不闻,足尖轻点溪石一跃而过。 此时,玉暄已经率一支小队寻来,他在溪边找到阿妩的匕首,往下一些又找到几缕皮毛,像是从衣上扯下的。找到这些踪迹,玉暄心里有了底,赶忙加快脚步往下游而去。 两边都追得紧。跑着跑着阿妩用尽了力气,突然前面是断崖,就像被削掉一半似的,她爬不上去,只好另寻他路,拐了个弯往平地跑去。 前方有片大草甸子,几头牦牛正悠哉地啃草。阿妩跑来,惊飞一群栖鸟。阿影率几名黑衣死士追上,把正在吃草的牦牛也吓跑了。原本一片平静之处,瞬间鸟飞兽绝。 慢慢地,阿妩停了步,两手扶腰直喘气,看起来像跑不动了。她转过身朝阿影叫道:“别过来。你放我条生路,我也放你条生路。” 阿影驻足,抬手做了个手势,随其身后的黑衣死士立马停步。他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突然厉了神色,就像是被人耍弄之后变得恼羞成怒。 “我要折断你的手脚,带你去见父王。” 话落,他伸手一指,后身黑衣死士持刀冲向阿妩。阿妩极为小心地往后退去,犹如落在笼中的兽无处可逃。 一个弱女子入不了死士们的眼,抓住她简单得瓮中捉鳖,他们疾步而去,正欲折断其手脚,没料其中一人忽然惊呼,紧接着他就往下沉去,之后几人刹住脚步却没能来得及,同他一样落入了圈套。 满目青葱之下,竟然暗藏泥沼,这些会吃人的坑吞噬起猎物,很快就把他们拉下去,而阿妩竟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就如这些浮在泥沼上的绿藻。 阿影暴怒,似兽一般抓起头仰天长嚎,他抓起一人把他扔进沼泽,然后足尖点踩其背,跃身冲向阿妩。阿妩见之变了脸色,果然是周王教出来的性子,她往后退,直至泥沼中央,阿影轻功了得,点水而过,眼看就要抓她个正着。 千钧一发之际,玉暄率兵赶到,他先是看见惊飞之鸟,后听到人声,凭依这些找到此处。黑衣死士回头,立马抽出利刃朝玉暄袭去,忽然几支利箭掠空而过,将他们射成了刺猬。二十余人还剩一半,同伴倒下,死士毫不畏惧,持刀朝玉暄逼近。 这时,阿影已经快到阿妩跟前,阿妩脚下无依托,也不知是何种招术,竟然能像站在平地上那般稳当。阿影不由诧异,阿妩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眼珠子一转,忽然媚笑起来。 “这可是你父王教我的,他教我习舞,教我飞天,只为能讨人喜欢。父王是不是也这样待你,让你为他拼命,他才会给你口饭吃?哦,对了,父王会不会把你叫去侍寝,让你替他……” “住口!!”阿影突然大叫,面色如同死灰,脸僵如木。“父王待我们好,不许你说他!!” “怎么个好法?是不是你不听话,他就会杀个人给你瞧?告诉你若有下次,下场就是如此。亦或者,他打断你手脚,再重新接上,好让你记得犯得错?疼不疼?是不是很想有人帮你,是不是很想娘亲?” “住口!!住口!!”阿影暴怒,抽出飞刀袭向阿妩。阿妩顺势往后一退,叫他扑了个空。阿影手撑沼上绿萍,借力反弹,随后横刀挥去。就在他袭上阿妩面门刹那,一支铁箭直射而来。阿影反身躲开,用力不稳,一下子跌入泥沼。 很快,他半身就陷入泥潭,可他不死心仍挣扎着,极力伸手想要抓住阿妩,以此完成自己的任务。越动陷得越快,不一会儿功夫,泥水已经没及前胸。 阿妩就在旁边看着,似乎在想该不该救他。忽闻一阵脚步声,玉暄他们已经灭光死士朝这边走来,她连忙大声道:“停下,小心这里有沼潭。” 话音刚落,玉暄连忙止住脚步,随即焦急回道:“阿姐,快些过来。” 阿妩未答,她低头看着这少年郎凝神思忖,阿影也看着她,眼中尽是恨意,可是随着身子下陷,他再也动弹不得,皱起眉露出了可怜相。 阿妩动了恻隐之心,她想起了麟儿,想起了她儿时,像这样的年纪本该与家团聚,如今却是落得这般下场。她正欲伸手,然而稍弯了腰身,她又把手收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叫影。” 话落,阿妩走了,把这少年扔在吃人的泥潭里。 玉暄见她平安无事,大喜过望,不过刚才那幕他看得清楚,不由问她:“那个人是谁?” 阿妩低声回道:“他是周王的养子,叫影。” 玉暄听后点了点头,又往那处多看几眼。阿影犹如笼中之鸟,不甘地扑腾起翅膀,没想又令自己陷得深,泥埋到了脖处。 “我们走吧,大军还等着。” 阿妩有气无力地拉上玉暄的手叫他快走,似乎不想看这样场面。玉暄抬手收兵,可在转身刹那,他搭箭上弦,瞄准了陷在泥中的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喃喃自语,音落,箭出,毫无偏差地射中了阿影。泥中的人不动了,他这才放心离去。 *** 天地归静,飞鸟小兽又跑来了,地上的血腥引来狼群争食。牦牛哞哞声,是阿影最后听到的声音,他半睁着眼,拼了仅有的一丝力气抬起头。蓝天白云,一切静好,突然他很想回去,想要向父王赔罪。但是……死了也好,死了就觉不了痛。想着,他欣慰,安心地闭上眼。 忽然,一阵轻而悦耳的铃铛声飘了过来,阿影睁眼,朦胧之中看到一头雪白牦牛,出奇大的黑角上系有五彩绳,背上似乎还坐了个人。 是神?阿影心想,可是神怎么会要满手血腥的人?他又朝那边看去,努力地睁大眼,的确,牛背上坐了个仙似的人儿,他的眼同他一样,是蓝色的。   ☆、第99章 我是看到完结曙光的第99章 玉暄他们已经走了半日,不知事态如何。潘逸心如火燎,而面上不敢做得太过。军中有人窃窃私语,说行军怎能带女子,还未交战就出祸事,未免太不吉利。 王将军自不敢多言,毕竟丢的人是荣君的宠妃,弄不好是丢脑袋的事,更何况那些周国兵不知不觉就能把人掳走,这功夫可见一斑,前途多坎坷已能预料。 过了晌午,还没见人回来,潘逸有些坐不住了,他出帐走到王将军面前深鞠一礼,道:“过去半日无音讯,将军是否要派支队伍去找?” 王将军凝神思忖,抬手拈起美髯,似有些摇摆。当初接荣君旨意,是要将达喀以及丹兰兵马折损,以防其势壮大。若无援军折去丹兰玉氏未尝不可,但如今妩妃深陷其中,这事就为难了。 王将军拖延,不肯表态,潘逸欲再言,忽然前方就起了一阵燥动,丹兰玉氏回来了! 潘逸瞬间舒了眉头,王将军也大松口气,正当他想过去慰安,一人骑马而来。 “两将军,妩夫人有请。” 王将军听后略微诧异,没多想便回上一礼,道:“有劳,在下立马前去。” 话落,他与潘逸面面相觑,接着就去了丹兰玉氏驻扎之地。 此次行军,异族与荣国兵马各占五成。虽说结盟,但是时有摩擦,荣军看不起异族粗鄙,异族则觉得他们娘气。不过潘逸现身于达喀营队之中,众兵皆肃然起敬,惧于玉罗刹之威名。 十年间,潘逸曾以五百轻骑灭周国六千精兵,几次抵敌守城之战,他不眠不休,身先士卒,可以说荣国江山是他保住的,也可以说周国是他打下的。 见潘逸受众人敬仰,王将军心里不舒坦,他一入帐,玉暄极为恭敬,捧他上天,他这才觉得脸面有光,身板也硬了起来。 在外候了片刻,玉暄请潘逸二人入内帐。进去时,潘逸忐忑,心想过了一夜,小鱼可有受苦?抓她那些个又是何人?然而见了面,焦色便烟消云散。 小鱼正端坐交椅上,发髻工整,脸无污浊。墨染的眉,水凝的眸,唇似半埋在雪中的梅隐隐泛红。她穿得极朴素却妖娆似火,然而走近才觉这火是冷的,诡异得让人不敢亲近。 她一笑,唇角撩人得上翘,一双眸子半眯起来。行军几百里,王将军鲜于其见面,有时也是惧于荣君威望,不敢大胆驻目,然而就是这无意间的抬眸,正对上她的笑,他微愣,先是觉得此女妖娆,看得久了,心里竟然发毛,好似自己被一只兽盯着,亦或是被妖找上了。 “臣闻妩夫人受惊,不知夫人可安好?”他恭敬鞠礼,不敢造次。小鱼未出声,趁他弯腰之时,目光轻柔地移到了潘逸身上。她莞尔,褪了眸中艳色,随后吐了下小舌,示意一切安好。 潘逸轻笑,墨眸如星,璀璨生辉,还来不及回她,王将军已经立直。小鱼立马收起嬉皮模样,一本正经地点头。 “多谢将军,我并无大碍,请两位将军来是有事相告。” 话落,她便将所见所闻告知,自然她不会说是替潘逸解毒而惹上这个麻烦。不过如今周王精兵潜伏四处,这条道更是凶险,还不知道会有几个阿影出现。 提及此处,小鱼蹙起眉,肃然道:“过会儿,请诸位率军立即启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夫人可不歇息?”问者,自是潘逸,一夜无眠,想来小鱼也未曾歇息,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此话引得王将军侧目,小鱼见他面色有异,便故作冷声道:“多谢潘将军,你只需做好份内事。” 语毕,她不再多言。 兴许是见潘逸碰一鼻子灰,王将军竟有几分得意之色,这军功显赫如何,还是轮不到他来受人器重。 出帐之后,王将军便整顿兵马,疾步赶路,依妩夫人的话趁早越过伏龙山,夺下周国下城。阿妩也这同些将士一样,无车无辇,不停赶路。 到一处峡口,忽遭敌军埋伏,玉暄兵马在前交锋,而王将军兵马迟迟未动。这是怎么回事?潘逸暗自思忖,突然想起荣灏所言,让他凡事都依将军指示。 此时出头,实在太过明了,别人定会觉得他有心向着异族。潘逸想着回头望去,看到小豆子后眨了下眼。豆子心领神会,趁人不注意,取出一根尖细木刺,手腕轻转,往前面马屁股上一弹。马儿受痛,踢蹬长嘶,结果不受控制横冲直撞。 众乱之中,忽然有人高喝:“杀啊!和他们拼了!”众兵不明所以,见有人驾马上前,紧接是潘将军持枪而上,纷纷举了刀矛大喝:“杀!” 王将军始料未及,想拦也拦不住了,青墨相接,如两波潮水推撞。阿妩手掌军旗,临危不乱,发号施令的气势丝毫不亚于男子。 前方是敌,后面是自己最珍爱的人。潘逸似得鬼神之力,英勇异常,所有不甘与恨意皆附于利刃之上,只为噬血。 一场战速战速决,敌兵惨败,丢盔弃甲,满地的血肉映红了苍野,渐渐地又被大雪湮没。 另一处,荣灏随大军攻下河口边城,听到伏龙山传来的捷报,他竟然有些不高兴。阿妩不在,甚是想念,可是每当想起她,总会有另一个人闯入,像根刺扎得他难受。 “潘将军如何?可有受伤?” 荣君问起,报信小卒不敢怠慢,恭敬回道:“潘将军神威,未曾受伤。” “哦。” 荣灏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悲喜。孟青在旁嗅出异色,不禁替潘逸捏上把汗。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之所以没挑明,是因为潘逸还有可用之处,到时周国成了荣灏的囊中之物,荣灏又会怎么对他?孟青看得透彻,心有明镜,他偷偷地朝荣灏看去,荣灏似有不安起身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首看来。见他目光犀利,孟青心里咯噔,忙把头低下。 “孟卿,你可替我做件事?”荣灏笑道,叫孟青起了身鸡皮疙瘩。 夜深,万籁俱静。先前下得大雪终于停了,寒风烈烈,刺到人的骨头里。这火不管用,顶上帐子只能挡风。异族里不少人出自雪域,自有抗寒抵冻的法子,荣军兵马则惨了许多,抱作一团,下上牙咯咯直打架。瞥眼看去,那伙异族帐子里喝酒大笑好不快活,有人心里痒痒,也便一点一点挪过去凑个热闹。 潘逸不知道去了哪儿,天冷,王将军裹着羊毛大氅实在不想动,也不想去管别人了。这正好让潘逸得了机会,躲在小鱼帐子里取暖。 软香在怀,自比火还暖和,可小鱼似乎提不起兴致,懒懒地依在他怀里,望着火苗出神。 “你在想什么?”潘逸在她耳边轻问,小鱼眼波微波,随后又黯淡失色。 “他才十五、六岁,和麟儿差不多大,我把他扔在沼潭里,大概已经发烂了吧。” 话落,一声低笑,似有嘲讽之意。 潘逸皱了眉,一手抚上她发丝,轻叹道:“古来征战,最无情的是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落得这个修罗场,你也无需过多自责。” “我是想起麟儿,想他之后会不会和那个影一样,我怕……” “嘘……”潘逸伸指抵上她的唇。“不会,我们麟儿不会,他有达喀他们护着,谁也不知他的身份。” “是啊,所以这仗不能输,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们的麟儿。” 话落,小鱼握上他的手,眼底光彩如火,灼灼燃烧。 潘逸点头许诺,哪怕她不说这话,他也会拼全力去夺,可是大战在即,潘逸越来越失落,总觉得和她在一起是煎熬,因为他输,她会死;他赢,她会走,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他想要的,与她相处每一刻都像诀别。 “小鱼,你有想过,若是丹兰未灭,我们是否会相聚?” 他突然这般问,小鱼听后拧起眉头,毫不遮掩地摇起头。 “若是丹兰还在,怕遇不上你,兴许我会嫁于哪国公候,过上平淡的日子,可是……”小鱼转头,极为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会不会像喜欢你这般喜欢他们。” 听她这句话,潘逸无憾,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义无反顾。这般痴恋没来由,就好似前世欠她般,这情债他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之后,潘逸更是精神抖擞,每天像不知道累,一路斩将杀敌,到了周国下城时,比原先所定之日还早了几天。这一路上,王将军可真是成了鸡肋,对于潘逸屡获奇功,他自是有些牙痒,心想若是被荣君得知,仕途可是多变啊。 外面的人搞不了,手下的人难道还拿捏不住?王将军心想,若是潘逸战死沙场,这功劳便全是他的了。   ☆、第100章 有人牺牲了的第一百章 下城近在眼前,巍然屹立在群山之间,这城是周国的咽喉,若能攻下此仗便赢了四五成。眺望过去,守卫重重,铁壁铜墙,一场恶仗再所难免。 一路翻山越岭,荣国兵马折损不少,而且此处险峻不适于骑马,怕还未近身就被飞箭射穿孔。荣军就驻扎于城外三百里处,整了士气决一死战,首战之将仍是潘逸。 此次攻城多凶险,首出好比送死。阿妩焦虑,不想让潘逸一人担这风险,与玉暄商议之后,玉暄决定亲自出战,助潘逸一臂之力。 这一石二鸟令王将军大为高兴,他既可以灭去眼中钉,又能完成荣君意愿,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故出战之前,其殷勤敬上生死酒,语重心长地嘱咐了番,看似为他们考虑周到,暗地却笑他们有去无回。 在潘逸与玉暄率兵前去之时,阿妩现身于众人面前,她穿的是荣家衣,戴的是丹兰冠,恭敬地端酒相送,且信誓旦旦道:“诸位英雄,阿妩在此处等诸位归来。” 话落,她亲自斟酒敬上众人,不管何等军职,也不管何等年纪。妩妃可非池中物,她亲民可敬,更是令那些小兵小卒感激涕零。 阿妩依自己所言,立在军营口捧巾把酒等他们归来,日落席地而息,日出候在原处,就如他们姐妹家人。这番言行众将士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敬佩,大震士气。 攻城之时,潘逸屡落险境,玉暄率亲军救其水火,援于后方的达喀将士也不遗余力地相助。经过这几个月的行军,异族与荣军如同一心,早已去了芥蒂,王将军的算盘算是落空了,他没想到如此险恶的形势,常胜将军又胜了一回。 众兵高歌凯旋,阿妩闻声出营相迎,她亲手递上巾帕、敬起美酒,恭敬且得体地赞颂各位英雄。潘逸从她手上接过酒碗,四目相交,他敛起戾气,望向她的眸柔情似水。 我回来了。 平安就好。 眼波来去,彼此心语明了,别人看不出,只有有情人才懂。 见到兵将高兴地拥作一团,王将军自觉又被涮了脸面,他羞恼不已,气郁攻心。此时,阿妩来了,走到其面前恭敬鞠礼,称赞其用兵如神,赛过诸葛。 甜言蜜语使得王将军飘飘然,阿妩锦上添花,又端起酒碗与众将士共敬他一杯,这才顺了他的气。 事后,阿妩向玉暄提及此,毫不掩其厌恶之意,轻蔑地嘲讽道:“姓王那厮不肯出力,功倒喜欢领。我看他是小人之心,定要防他。” 玉暄皱起眉,似无意地问她:“既然是这样人物,为何荣灏把他安插在这险道上?” 听完这话,阿妩略有所思,她很清楚,如今的荣灏不似当年浑浑噩噩,或许他早就起疑心,亦或者他已经知道她与潘逸之前的事。 王将军善妒,此仗可见其用心,是故意要将潘逸送上不归路,安插这样个人物,可能是荣灏有意为之。他想除掉潘逸,又不想损自己英明,这招借刀杀人使得漂亮。 想着,阿妩深吸了口气,一扫淡然之色变得忧心忡忡。她得想法子保住潘逸,亦或者让他离开荣国,她怕荣灏对他不利,怕得要死。 她突然起身,两手负于身后踱步道:“那人留不得,我们得想个法子……” 那年立夏,下城沦陷,经过三个月多月的攻城战,玉暄终于破了这座重城。周国气数已尽,百万大军汇集于其都城五十里外逼周王降。 听到下城攻陷的消息,荣灏竟未露出一丝激动之色,甚至比往常还要静默,过半晌,他只问:“军况如何?” “回陛下,王将军所率兵马与丹兰玉氏所率兵马各折损一半,王将军不幸阵亡。” 语毕,荣灏突然嗤笑出声。侍将莫明,不由大胆抬头,只见荣灏笑得接不上气,浑身抖得如同糠筛,声音听来更像是哭。 “果然,我果然没猜错……” 侍将不明其意,也不敢多问,匆匆地鞠一礼,告退。走出帐后,他听到后面“乒乓”一阵动静以及怒吼声。这仗打赢了,荣君却在生气。 没过几日,玉暄率余兵与大军会合,荣灏亲自驾马相迎,自是荣光无限。众将见君,下跪施大礼,荣灏立马先其一步,伸手扶上。 “诸位大可不必,诸位皆是英雄。” 此话说得人心暖,能平安来此与大军相聚,未尝不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话音刚落,荣灏便迫不及待地走向阿妩车马,亲手撩起帘接她下车。 马车内,阿妩端坐,身上穿得仍是离时的战铠,车帘掀起,她侧首,直勾勾地看向荣灏,那双眸就和当年笼子里的一样,媚惑且带着一股野性。 荣灏不顾众人在场,探过头去狠狠地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之后手一伸把她勾了出来。潘逸都看见了,心肺一阵剧痛,仿佛气息被抽离般,差点窒息。 安排妥当之后,众人大多散去。玉暄拨长脖子,未能在相接队列中找到柯林,理应他所率的兵马在此列,可是人在哪儿? 玉暄心生不祥,下了马直冲而去,找到柯林旧部之后,他赶忙焦急问:“可汗呢?” 那大将老泪纵横,紧握他的手难以启齿。玉暄明白了,他瞪大了双眼,两腿一软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兄弟……他是我兄弟啊。” 众人正为相聚大声欢笑,此时的玉暄却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心大哭。 老将抹去泪,哽咽道:“殿下节哀,我们已将可汗尸首带回,他正在帐子里。” 老将点头,把玉暄带到一小帐前。一股很浓的酒味,好似里面有人在饮。玉暄呆愣,迟迟不敢进,他抱着一丝侥幸,想掀开帘能见到个大活人,裂着嘴对他笑着说:“兄弟,来,喝酒。” 想着,玉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极小心地掀了一角帘,里面静悄悄的,几坛酒摆在地上,供着躺在地上的尸首。一阵眩晕,玉暄差点再次瘫倒,最后他硬忍下来,极为坚难地迈出一步、再一步。 柯林躺在那处,身上穿着达喀盛装,可汗狼毛冠摆在了头顶上方。这张脸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生气,玉暄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地坐到他身旁。 柯林的身子很冷,刺痛了玉暄的手。玉暄不自觉地把手缩回,愣了会儿,他又重新握住柯林的厚掌。 曾经就是这只手,教会他如何生存;也是这只手,帮他度过无数难关。那时策马奔腾,他们在草原上追逐嬉戏,他毫不犹豫称他为“兄弟”,将自己所得与他共享。 玉暄痛哭流涕,手上使了把力,想要把柯林的手捂热。临走之时,柯林就是这样紧握着他叫他小心,没想他竟然先他一步。 玉暄缓过神,查验起尸体。哥林伤痕累累,身子未肿胀,像是死了不久。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他不禁怀疑起来,立马起身拉来老将问:“可汗死于谁手?” “周国大将跋拔氏,可汗伤重不治,前日毙命。” 伤重不治,这是天意还是人为?玉暄无法考证,他看着柯林的尸首又难过得痛哭起来。 沙场无情,人有情。 大军相聚的那一夜,无人入眠,或悲或喜,皆是一支道不尽的曲。荣灏为表彰潘逸军功,封其为威武大将军,可是潘逸却高兴不起来,独自喝着闷酒,似与这番热闹脱了节。 夜半,有人找来了,他抬头看去,是好久不见的同窗孟青。他像是有事而来,潘逸也不装傻,腾出位子给他坐。 孟青坐下,自顾自地拿了酒抿上一口。 “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潘逸不答,闷头喝着。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你可知那柯林重伤不治,前几日去了。” 提及此,潘逸微了手势,侧首看他。孟青一笑,略有阴森,道:“是陛下收到王将军阵亡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潘逸吃惊,可是却不觉得意外,他低头思忖片刻,又像无事般端起酒壶。 孟青轻叹,又道:“你我同窗多年,我不想见一错再错。伯母伯父曾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可是你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我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如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能再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你要记得你所做得是为了国、为了潘氏,难道你要顶上个污名死去才会甘心?”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了。” 潘逸不甚其烦,皱起眉,生硬口气。 孟青熟知他,并未生他的气,只是他倔强固执得无可救药,孟青硬铁不成钢,又不忍见他丧命。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第101章 我是很努力的第一百一章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孟青冷笑,眼中还带了几分恨意。潘逸惊诧不已,一不小心落了手中酒壶,一股浓烈的酒香悄然弥漫。 “你他娘放屁!!!” 回过神后,潘逸勃然大怒,他伸手一把揪起孟青衣襟,瞪起通红的眼,犹如噬人的恶鬼。 “她不会……她绝对不会!” 话落,潘逸重重地将孟青扔出去,然后咬起牙,不解恨地朝他面上狠揍一拳。 孟青侧身微闪,铁拳贴颊而过,见潘逸又扑来,他伸手锁住他双肩,与他扭作一团。 “你为何都不听呢?她就是个娼、妇,在你面前说的话,在别人面前也说,你为何不想想,若不是她,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想清楚,你这猪脑子!” 两人对峙之时,孟青喘着粗气狠狠怒骂,巴不得能把他那猪油蒙的心骂醒。潘逸不甘,像头怒兽吼叫,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我不管!!!你再说她半句,我们恩断情绝!” 一口恶气随着这咆哮,无情地喷在孟青颊边。孟青呆愣,全然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番的话,为了一个娼、妇,竟然要断他们同窗之情?! “你说什么?” 孟青怔怔问他,眼中惊讶未散,他又上前一步,几乎贴上潘逸的身。 “我与你相识多年,你竟然不信我,还要恩断情绝?你有胆子吼,为何不去问她?为何?” 他的话轻不可闻,却是咄咄逼人。绷紧的弦终于断了,潘逸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锥心刺骨的痛呼啸而来。他红了眼眶,气息短而急促,铁铮铮的身躯似被看不见的墙压了,两膝一屈跪坐在地。 潘逸垂着头,似在哽咽。孟青心不死,又往他伤口上洒盐。 “你应该知道她让人做事的手段,既然她懂你心意,那么此时她在哪儿?还不是与别人在帐子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那个别人自然指的是荣灏,潘逸被戳中痛处,不由缩紧身子。他想念小鱼,想得快死了,而这般长夜她却不在。几次沉浮,潘逸以为自己能看透,可是他还是受不了,她与别人亲昵的样子像刺,不停地扎进脑子里。 “走吧,求你快走,别再和我说这些,若你真的为我好的话。” 潘逸软了口气,哀声恳求。孟青见此不由难过,他走近,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五指施了力重捏其一把。 “忠言逆耳,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会见你深陷泥潭不救?他起疑心了,随时随地都会要你的命啊,你可有想过你老父老妈还在等你荣归?你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说到此处,孟青深叹口气,随后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恶毒地逼出那几个字:“杀了她。” 潘逸抖擞,惊诧地看向他。孟青怕他听不清似的,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杀了她,杀了丹兰玉氏,向殿下表明你的忠心。到时,我们文武双雄定能称霸朝野,就如当年。难道你一点也不怀念那时风光?你我共舟,吟风弄月,抚弄对诗。” 潘逸两眼空洞,好似没明白此话含义。孟青的手从他肩处移至他颊边,细长的指如抚件美玉万分怜惜。 ********************* 夜已沉,漆黑吞噬天地,暗得无缝隙。帐外无声响,不像先前喧闹。阿妩脱下那身战铠,换上素白长袍。荣灏就坐在那边看着,一双凤眸微眯,似被暗香迷得醉了。 阿妩的衣换至一半,荣灏走了过去,故意拉扯她半裹在身的袍,然后埋首至她脖窝。 “想你。” 他在那副颈上轻啄,炽热的气息几乎要灼伤一片脂玉。阿妩未躲,像是很受用这番柔情蜜意,可当他真要行云布雨,她又狡猾地溜走了。 “达喀可汗死了。” 阿妩有意无意地提起,边说边拉上未穿好的衣裳。 满腔的欲被这冰冷浇了个干净,荣灏以为这几个月生死离别,她的心会回来,没想还是这般模样。他极为失落,可未露分毫,只平平地回她: “与我无关。我与他说了不要盲目行事,他争强好胜,结果负伤而回。” 阿妩闻后移眼看去,眼波转流间,媚得诡异。她从妆盒中拿点素花别在耳鬓,对镜左右照了番。 “可汗对我有恩,我得去守夜。” 荣灏一听瞬时恼怒,他硬忍着怒意,轻蔑且不屑地哼哧。 “我对你也有恩,你怎么忘得这般干净。” 阿妩抬眸,望向镜中的影,那副俊容僵硬得扭曲,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模样。她回他一个冷笑,道:“你的恩我早就报了。若没有我,你还呆在那破城里做你的王爷,每日浑浑噩噩;若没有我,你怎能坐上荣君之位?更别提称霸天下。陛下,你觉得这恩报得还不够吗?” 话落,她巧笑嫣然,移回目光不再多看他半眼。 “可汗阵亡,烦请陛下命各位将士切莫高声欢笑,以免犯了别人的忌。” “我知道。” 荣灏扭过头,也不再看她。 “我已经下令让他们系上麻布,不得欢笑、不得饮酒作乐。” 阿妩一听,两眼发亮,随后弯了眸子,不冷不热地笑道:“甚合臣妾心意。” 说罢,阿妩走身出了帐,径直走到柯林灵帐前,跪地叩首,敬了三炷香。 灵帐内,烛火如繁星,达喀将士围坐一圈,低声吟唱。玉暄坐在中央,陪着柯林,为他净身。阿妩挑了个角落,默默跪在那处,一身素衣低沉而庄重。 能死在沙场,对达喀汉子来说是无限荣光,不应落泪,可对玉暄而言,这是难以承受的丧亲之痛。他活了二十八年,开心的日子寥寥无几,若不是柯林相助,或许他还是惨绿少年,空有一副男儿皮囊。念起,玉暄仰天深吸口气,硬是抿泪。 忽然,帐帘被掀起,又有一人前来悼念,众人回眸望去,竟是荣国国君,他身穿素袍,墨发简单绾了个髻,到了柯林面前极为恭敬地三拜,随后悄无声息坐到阿妩身旁。 这是何等荣耀之事!柯林虽为可汗,但只是达喀一支族,而荣灏手掌一个国,屈尊为其守灵。达喀汉子大为感动,纷纷起身朝荣君施以击掌礼,献最高敬意。 不管荣灏出自何意,此事正称了阿妩心意。达喀族虽说粗鄙,但是重情重义,若被他们视作亲朋,他们定会赴汤蹈火。之前或许达喀汉子对于荣君并不看中,之后也许就大不一样。 按达喀古老习俗,日出之时要将尸首火化成灰。玉暄替柯林整理完遗容,然后与众将将他抬上木堆。烈火燃起,荣华富贵皆化作一缕青烟,随着肉身渐渐消逝。达喀军旧部围在火堆旁哼吟别人听不懂的古老曲调,犹如念颂往生经文直到一轮火日映红天际。 柯林的骨灰玉暄留着,他说要把他带回去埋葬在草原上。血债要用血来偿,不管如何这笔帐终究是算在周王头上。 短促地歇息一日,玉暄就鸣起鼓擂,率军逼周王投将。最后一道屏障立在面前,只要冲破此,这多年仇恨终能有个了断,为了这天他们苦了二十几年,玉暄再也沉不住气,大喊要讨回血债。 柯林旧部均归于其麾下,随之身后要周王血债血偿。兵临城下,王宫内却是别样平静,云水窑里琴声幽幽,苍凉且凄美。 周王坐于榻上,随意散着一头发,刀刻般的五官依旧俊美,那双碧眼却是沧桑深邃,仿佛古稀老者,快要油尽灯枯。 “陛下,敌军已压入城下。” “陛下,敌将嚣张,在城门下逼降。” “陛下……” …… 小将来报,周王沉默不语,不知何时他没了当年威武,整日躲在深宫,不问世事。偶尔,他会拿起几副画像,一看就是一天。这些是丹兰玉氏的遗像,画中人皆风雅,六岁的鱼儿天真可爱。 曾记得先父说过,丹兰这片沃土不该落在弱徒的手里,弹琴作画、舞曲吟歌怎能与刀山剑树相比。觊觎之心源于“贪”字,祸也源于“贪”字。之后虽然夺了丹兰,可是却要毁在他的手里。 看着看着,周王伸指抠了画中人的眼,就是这双眸子变了周国命数,他后悔莫及,想当初为何不一刀了之。 但是比起后悔,更多的是伤心。他在鱼儿身上所花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她不但不感恩,还连通外敌打自家的门,她不知这么多年,他都在等她归来吗? “鱼儿啊,你太让父王失望。”周王痛心疾首叹息道,又捡起地上画像仔细端详。六岁的小鱼儿已经没了眼,可他仍是看得认真,咂着嘴滋滋有声。   ☆、第102章 离歌 接连七天,玉暄在城下叫阵,而周国繁华之都犹如空城,除了风沙没有人声。飞火流星陆续到位,经过孟青多年苦研,终于将其火力射程提高百倍,攻石击门不在话下。等不到周王回音,玉暄与荣君终于决定集结全军与之死战。 剑拔弩张,连呼气都变得小心。最后一个夜,初春一下子成了隆冬,无人能眠。潘逸呆在帐中磨起红缨枪,一路杀来枪头都钝了,也不知明天打头阵,能刺死多少敌兵。 他思绪凌乱,一会儿想着孟青所说的话,一会儿想着小鱼。孟青说得煞有介事,似乎小鱼做什么事都有私利,孟青他定是忘了,小鱼曾挺着腹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冒着大风险生下麟儿,他们间的情谊,旁人怎么会知? 潘逸不信孟青,他相信小鱼对他有情,只是过了这么多天,她为何不来? 夜半,帐外风声越来越大,刮得帷布啪啪作响,“嗒”的一记,帘被风卷开,沙砾蜂拥而来,差点灭了火。潘逸犹如惊梦,连忙起身,他走到帐口忽见一人影,正想着会是谁,她已经来到他面前。 小鱼乔装成荣国小卒,梳着男儿发髻,她不请而入,就似这处的风沙自顾自地席地坐下。思念许久的人儿终于来,而潘逸未露惊喜之色,他极为平常地扣上帘子,坐到原处,再拿上枪继续磨。 “噌……噌……噌……” 单调且刺耳的声音,潘逸乐此不疲地重复,被他磨过的枪头闪着寒光,依稀透出一股噬血的兴奋。 很少见他这般静默,小鱼坐下后半炷香的功夫里,他未说一句话,甚至未看她一眼。小鱼也不语,两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兵器,一副眸子好奇地睁大,仿佛处世未深的姑娘家。 磨枪之声不知不觉地快了,潘逸的心境也随之凌乱,他抬头看着小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这声音低而阴冷,比这枪锋更为骖人,他不想这样,可话出了口偏偏收不住。 “我来看你。” 小鱼说得极随意,眉眼弯起,也没生气。潘逸把头侧向一边,拿起磨石狠狠地磨上枪锋,几下过后又无力地扔至一旁。 “这几天你可好?” 他还是在意她的,哪怕她与荣灏温情绵绵。小鱼看他铁青着脸,嗅了那股醋味,不由地轻笑起来,随后起身伸出手,拢他至怀里。 “还好,我没和他在一起。” 最后半句话她特意告诉他。潘逸听后心底不免酸涩,恨不像恨怨不像怨,阴郁片刻后,他又不自觉地将她的手裹在掌里,在她手背上轻落一吻。 他狠不下心,无论别人怎么说小鱼,他依然狠不下心。一看到她的脸、一触到她的手,魂魄又陷了进去,迷恋得无法自拔。 小鱼知道他心意,化成一汪秋水,百般温柔。她如曼妙的藤,缠在他腰际,解去他的燥气。随那一记沉吟,潘逸眉间忧云悄然散去,然而眨眼间,又是另一番愁,逃不开也甩不掉。 “明日攻城,我得准备,你不能在此久留。” 明明是句硬话,却被他说得依依不舍。小鱼收了双臂,缠绕得紧,她靠在他肩头,蹙起眉,轻若蚊蝇地回他:“我知道。” 她在害怕,身子微颤着。潘逸望着地上重叠的影,心也是一抽,恐惧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明天必定血流成河,他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忽然,小鱼低笑,听来悦耳清脆,随后她长叹一声,道:“我明天会陪你,不怕。” 潘逸闻后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他侧过身,极为惊惶地看向她,抖起声问:“什么意思?” “我会和你一起上阵,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地在世人面前。” “为何?”潘逸不明白,这九死一生的事,她为何说得这般轻巧? “不为什么。” 小鱼未说原委,抿嘴一笑,把心里的话藏了起来。 她像是来道别,不论生死,走之前只为完成一桩心愿。潘逸苦笑摇头,他不想让她去,可一个“不”字死活脱不出口。 小鱼莞尔,抬手取下发钗散了一头花发,随后拉了他一缕青丝,细细地慢慢地将一黑一白两簇发丝编成一股,再用匕首利落割断。 “这个我要留着。” 她小心地把发丝藏好,贴进心口,然后俏皮地抿了下嘴。 潘逸肃然,怔怔相望,欲言又止。 没多久,他的小鱼就走了,临走之时未说道别。潘逸也没有留她,他知道小鱼的性子,只要她想走,什么都拦不住。 潘逸看了眼被割断的发,愁肠百结。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她那副孱弱不堪的模样,多像一条可怜无助,只能任人宰杀的鱼。 他心生怜悯,护她在怀,不管事世如何,他只想做她的英雄,而明天或是最后一次逞英雄的机会。想着分离,他便痛了,朝着影子自言自语,喃喃半晌,他又故作轻松地耸肩轻笑,道:“只要活着就好,反正饮得同样的水,淋得也是同样的雨……只要她活着就好。” *** 子时三刻,阿妩回到帐中,半路上她已经脱去那身粗服,精心整了衣裳,似乎知道荣灏在里头。 幽幽烛灯照亮方寸,荣灏一手支额坐在椅上,侧脸隐晦不明。阿妩没心思去哄,一如往常坐下,自顾自地斟上杯茶。 茉莉香气清雅,冲淡了一股铁绣似的味道。她浅抿小口觉得浓了,便倒去一壶,重沏。 “你去哪儿了?” 低沉嗓音幽然而来,七分怒意三分怨,他还是将她视作掌心里的鸟,不论做什么都要过问。 阿妩轻笑,声若蚊蝇。她想,难道他不知他们早已貌不合、神也离,只剩一副空架子。阿妩不想与之争辩,斟上杯香茗小心端到他面前。 荣灏僵着脸,杯盏落下,他一抖,异常警惕。他就像被人打过的猫竖起了毛,而阿妩就是那个伸手打他的人,他看她的眼神似愤似怨。 “何必呢?”阿妩歪着头,唇角含了一丝叹。“半世风华全都给了你,何必弄得像我欠了你般。” 荣灏不答,薄唇渐渐收紧,脸上又涮了层厚浆。过了半晌,他像是鼓足了气,冷声而道:“你是我花五十两买来的,卖身契我还留存至今。” 话到此处,他从袖中拿出了当年那张卖身契,一张黄纸破烂得快碎了。 阿妩似有反感,眉头蹙得紧,她侧身,移了目光,故意躲开他的眸子和那张半烂的契。 “陛下莫非忘了,当初阿妩与您说过,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各取所需,之后两不相欠。” “交易?”荣灏呵呵笑了两声。“你我相识十余载,岂是一句两不相欠可以抹去?” 他厉声而道,到了话尾突然像断了弦的琴,刺耳过后成了软而无力的颤音。头一遭,他在她面前痛得这般醒目,唇色泛白,浑身发颤,眼中尽是难言的哀怨。 阿妩垂眸,敛起冰冷之色,回想这十余年,偶尔某个时候,她还是动了心颤,可惜那时的荣灏不懂,对他而言男儿多艳色无可厚非,不明白天底下女子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明白得太晚了,说得也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想着,阿妩莞尔,眉间媚气横生。 “陛下想怎样呢?再把我关上个十年?” 话音软绵,娇柔万千。荣灏知道她是怒了,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模糊不堪,笑不等于高兴,这媚也不等于喜欢。直到如今,他才明了。 荣灏斩钉截铁地回她:“不会,我会封你为皇后,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 阿妩一听,两眼发亮,似乎动了心,然而他把手伸来,她却避开了,留他个侧影漠然说道:“陛下,时候不早,大战在即,还请陛下早点歇息。” 这话如刺,硬生生地将他的手蛰了回去。 茶未凉,人情已冷。荣灏不自觉地握拳垂下,思忖许久,他实在找不到赖着的借口,也不知能和她说什么。最后,他离了此处,走前故意将卖身契留在案上,好似要提醒阿妩,她是谁的人。 阿妩无意回眸,看到案上之物不由心头一揪,紧接着便痛了,仿佛一眨间回到那年四月,她呆在冰冷的笼子里,默默等待买她的人。 无助且恐慌,想要逃跑却又思念远在千里的胞弟。那时的她真是生不如死。 恨意涌来,湮灭了苦痛,阿妩一把抓起案上契约揉了个粉碎,洒落下来的红印就好像处、子落红,沾到她的素裙上,怎么也掸不掉。一狠心,阿妩撕扯了半截裙摆,裂帛之声恰似宴后小筑内那一声凄叫。魂游虚梦,她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毁在了他的手里。 他是她的耻,可他却不知。   ☆、第103章 恶鬼 攻城那日,天如幕布,灰蒙蒙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吉时到,鼓擂声响,隆隆一阵响,几十门飞火流星被挪了过来,炮洞齐刷刷地对准城门。荣灏一声领下,只听轰天巨响,无数火球燃红暗灰的天,犹如疾雨狠砸在周国城墙之上。 硝烟散尽,青灰的城墙斑斑驳驳,可依然屹立在天地间。荣灏像似没了耐心,接连下军令狂轰,誓要在铜墙铁壁上撬开一丝缝。 潘逸找不到小鱼,他往四处看去,那些兵卒全都一样,身着黑甲,脸戴夜叉面具。他乱了心绪,明知此仗重要却无法凝神。 战马嘶嚎,刀光剑影,此时全如海市蜃楼,悬浮于虚幻之中。 一阵急促军鼓,震回潘逸魂魄,他如梦初醒,深吸了口气,再提起红缨枪冲锋陷阵。他就似利箭破空而出,直刺高耸的铜门。而就在这时,死寂的城终于苏醒,暴怒似地发出巨吼。轰轰声过后,滚烫铁水从天而降,直泄成河,所到之处皆是焦痕。 震天擂鼓声起,城墙上万箭齐发,伴着飞火流星齐刷刷地飞向军阵。紧闭城门终于开启,门里涌出成千上百的兵卒,就如黑潮咆哮而来。 “儿郎们!上!” 一声大喝,荣军无畏冲杀,两方箭来火往,瞬间死伤无数。脚下皆是死尸碎石,众兵卒踩踏同伴尸首,挥矛舞刀,激起一波又一波血雨腥风。 擂鼓声越击越勇,黑潮又从门内涌出。几番较量,潘逸所率支队渐渐拉长战线,蓦然回首,与大军脱了一截。身后竟然无援兵,而敌将抓此间隙,横切入腹,将潘逸兵马围困。潘逸犹如落入蛇口,扫枪突围却被蛇身缠住。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神兵从侧刺入,瞬时打乱敌方阵法,救潘逸于水火。 素手纤纤,本不应属于这乱世,可是它偏偏沾满了血,将他从血泥里拉了出来。四目交错,目定魂摄。面具之下这双眼是小鱼的,哪怕溅满血污,他依然认得。她也是狼狈不堪,胸膛剧烈起伏,面具后的呼吸声急促沉重。 一时间,一股神力从他手心注入。潘逸握紧红缨枪,猛地拄地起身,溅起的沙砾碎石横扫周遭鬼怪。他双目炯炯,气宇轩昂,犹如天神护紧娇小的鱼儿。 他要做她的英雄,成她心愿。潘逸不假思索扣紧了她的十指,持枪杀出一条血路。 原是败阵,随玉暄率兵切入敌阵,渐渐地扭转乾坤。荣灏目不转睛,薄唇越抿越紧,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到他眼里却变得混沌灰暗。 孟青很适宜地在他耳边轻道了句:“陛下,这是机会……” 微眯的凤眸迸发一丝杀气,趁这如火如荼之际,荣灏再令猛攻,几枚飞火流星竟然偏差地落在自家阵中。“轰”的一声巨响,血肉飞溅。潘逸被一阵热浪袭倒,弹出几丈远。小鱼定是经不住这力道,落地之前,他以身为垫。兴许老天长眼,两人眩晕过后,他们竟然毫发无伤,而那枚歪弹碎片弹击在铜门上,竟打开了一个大豁口。 “天助我也!” 一声爆吼不知出自哪儿,众兵皆抬首望去,看见了那道豁口。 周国城门已破,周国亡矣! 荣军犹如神鬼附体,顿时勇猛异常。厮杀叫嚣响彻天地,几乎震垮眼前的城。 小鱼脱了潘逸的手,一眨眼,她就不见踪影。潘逸找不到她,他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浪推至前方,作为剑锋直刺敌国咽喉。 混战之中,玉暄狂舞长刀,大吼周国大将跋拔氏的名,他要替柯林报仇,无畏箭雨刀林,踏血而行,踩尸而过。 没多久,阵线上墨色越来越少,除了红还是红,风飘过来,就是一阵阵的铜锈味。荣灏起身看着,一声惊天巨响过后,周国的城门破了,荣军如洪水猛兽蜂拥而上,狠狠践踏了这欺压他们几十年的地方。 荣灏未露喜色,似乎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负手而立,面色深沉,不知为何事而忧。 孟青也是同样脸色,周国打下,潘逸的命也就到头了。 *** 破空巨响,震得人心惶惶,厮杀叫嚣越来越近,宫人终于忍不住作鸟兽散。一时间,王宫里乱成一锅粥,走得走逃得逃,临了不忘抢些金银珠宝,连兽纹鼎上的绿松也都挖了走。 云水窑内,周王依旧是一身便服,一手支额倚在榻上,外头再喧嚣,他都当作听不到。内侍跑来三次禀告军情,他无动于衷,第四次之后,内侍也就不来了,他弹琴吟曲逍遥自在。 耳边犹留絮语,是先王驾崩前的警示,他曾命他杀掉丹兰两个余孽,可他没那么做,他喜欢鱼儿,嫩藕似的臂肥嘟嘟的,捏咬起来舒服。如今鱼儿大了,学会反咬了,而他竟然不觉得痛,看自己养大的鱼儿如此出息,高兴还来不及。 “嘭”的巨响,宫门破了,尖叫此起彼伏,有几个不长眼的宫人竟然躲到云水窑里。 “放肆!” 周王怒喝,瞪起碧眸,将他们驱走。 铁甲铿锵,忠将死守住云水窑这最后一道门,以盾竖地,围成人墙。 冲入王宫的荣兵,就像掉入米缸的老鼠,看到五色珠宝花了眼,收不住手抢夺起来。当初周国就这是般□□了丹兰,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就同一群恶狼把她的国啃得骨头都不剩。 过了十余载,小鱼终于能重回旧地将曾经受的欺辱加倍奉还。她知道周王在哪儿,领了玉暄直闯云水窑,身后一百精兵护驾,举着弩弓警惕四处。 一条宫道,险阻重重,时不时有伏兵袭来,宫门虽破,一口气犹在。小鱼摘了血染面具,第一次抽出腰间弯刀,严声喝道:“拦路者,死!” 首将认得她,她是周王的心头爱,她走之后,周王时常念叨,甚至吩咐,哪日她回来,千万不可刁难。如今她是回来了,带着敌国人马,手持利刃,这放还是不放? 思忖片刻,首将忠肝义胆,宁违周王之命,也要堵截这条宫道。一道银光闪过,只觉脖处有风,他垂下眸才见那片红,丝丝地冒血,来不及缓神,人已经软了下去。小鱼踩过他的身,径直走向云水窑,未到门前又有一重铁甲层层围住。 强弩之末,小鱼根本没放眼里,如果他们出手,这些三三两两的人物根本不在话下,然而到了门前,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匾额。 云水窑,父王替她起的名字,他觉得水云之上的仙界才能装得下他手中的这块宝贝,故叫做云水窑。可惜父王的宝沦落于此,成了被人踩踏的泥。小鱼想死他早逝,竟然有一丝庆幸,因为他至少没见过她凄惨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被当作妓似的糟蹋。 想着,小鱼发出一声低沉冷笑,扔了手中染血的弯刀,再脱下头盔铠甲。女儿艳色落到众人眼中,无人敢近、无人敢赏。 “父王,鱼儿回来了。” 小鱼隔门叫道,妙音清脆悦耳。周王听见了,死气沉沉的眸子忽然有了灵气,他蹭地起身,大步走了过去,连忙唤人道:“快叫她进来。” 周王这是疯了!众兵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踱了几圈,没见人来,周王急得跺脚,又大声命道:“还不叫她进来!” 守将得令,松散了人墙,往两边移开让出一条路。小鱼进了云水窑,当玉暄赶来时,宫门已闭,他都来不及叫住她。 周王立在玄关迎她,似乎她只是出去游玩了一遭,回来得晚了,他略有不悦。周王忘记了,他当初是如何把她给了荣灏,也忘记分别时的那一掌的力道。 “父王,我回来了。” 小鱼莞尔,一双眼如银钩弯弯。她没有多大变化,除了那头花白相间的发,脸还是和从前一样。 周王听了高兴,伸出手想要抱,而他的鱼儿未能如愿落到他怀里,冷情地立在那里。 在她眼里,周王已经不如当年,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征,眼窝深陷,面颊无肉,脸上能看的只有一双眼,如同碧珠嵌在两个黑洞里。她的眼睛直勾勾的,能把人看得不自在。周王似乎觉得容貌有异,不自觉地抬手掩面。 “鱼儿,父王想你。” 沉闷的声音来自指缝后,碧绿的眸如狼刺出阴冷且贪婪的光。他咧嘴笑了,随后继续道:“你定是来陪我的。” 小鱼听后坦然一笑,回他:“是啊,我是来送您一程的。” 周王听后狂妄大笑,他挥袖一指,道:“鱼儿啊鱼儿,父王教你的,你怎么能忘?哪怕你有三头六臂,你也伤不了我分毫啊。” 语毕,只听见一阵机关摩擦声,宫中四壁徒然降下千斤重的铜门,将水云窑封成一个大铜盒。 小鱼被困在了此处,和周王面面相觑,外面一阵动静极为清晰地传了过来,应该是玉暄他们。 “呵呵。”小鱼不屑哼笑。“父王是想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其实鱼儿八岁那年就死了,如今占着这副身子的是恶鬼,鬼不怕死。”   ☆、第104章 梦仙 一声巨响,大地震颤,玉暄抬头便知是云水窑里出了事。挡道的喽罗碍眼,他舞刀杀出一条血河,冲进云水窑。好不容易砸开门,却见一堵*的青铜墙,他使了全力击打推敲,这厚重之物纹丝不动。玉暄摸索,想找到一丝可以破的缝隙,可看清铜墙上的纹,他的心瞬间沉到了底。这墙上刻得是冥兽,护墓神物,周王将云水窑变成一座坟,小鱼就是陪葬的人。 没隔多久,潘逸率军赶来,他看到这伙人立在那处不明所以然,两三步过去问:“怎么回事?” “周王就在里头……妩夫人也在里头。” 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黑,幸亏污血沾脸,没人能看出他死白的面色。潘逸缓回神后,连忙摸了这道墙,当机立断。 “打不穿,就从地上挖洞进去!” 玉暄听后僵了神色,他不知这洞要挖多久,挖好之后小鱼是否还活着,可如此情形之下,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叮叮一阵凿石之声,小鱼听得清楚,这远比玉暄的叫声来得焦急,不过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她想玉暄应该也清楚,这么做无非是白用功。 周王颇为得意,款步走到她面前,眼望四处感叹道:“鱼儿,你可喜欢父王为你建的栖身之所?” 说罢,他摆弄起玄关处镇宅石狮,又是咯嗒嗒的一串声响,有水从渠处引入室内。小鱼嗅出异味,这些不是水而是油。 周王望着脚下潺潺流动的清油,怨声而道:“其实父王我命不久矣。自你走之后,身子每况日下,御医来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本王原本担心见不着你,今日看来是多虑了。” 说了这番话,他的面色由阴转睛,伸出臂抓住了小鱼的手。他的手冷如冰渣,刺得人骨头疼。小鱼面不改色,反而抱以明媚浅笑,道:“怎么会呢,哪怕你死了,我也会将你从阴曹地府里拖出来,再掘了你家祖坟,将你先人鞭挞暴晒。” 和颜冷语,却是极为相衬。周王不怒反笑,勾了手想把她拢到怀里,小鱼靠上去,摊开手掌按在他胸口,欲拒还迎。 渠中清油慢慢溢出,马上就要铺满整个云水窑。宫外,玉暄挪来了一台飞火流星,想试着将阻隔之物炸开。 周王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故意问:“鱼儿,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小鱼当然清楚,她不作答,反而问:“为何您的心跳得这般慢?” 话落,她厉了眼色,掌间一发力,似有什么击上周王胸口,他蓦地后退一步,低头看去,衣襟上多了支短针。 “呵呵,雕虫小技也想害我?” 周王边说边拨掉那枚银针,就在这瞬间,指尖灼烧般的痛,他连忙松开手,没想还是晚了半拍,一段指截已经发黑。 说时迟,那时快,针还未落地,小鱼就抽出袖里剑袭向他面门,快极快轻,就如微风拂来。 这是当年教授她的“飞天”,本是一支惊鸿舞,如今却被她改成杀人的技。这场困兽之斗,小鱼没胜算,但是她清楚能见到周王的人只有她,只有确定他死,其余人才能真正地活。 心中野兽张牙舞爪,可每一剑都落了空,她不是周王的对手,哪怕为此苦练十年。几招过后,小鱼发了狠,使劲全力冲过去,一头撞在他身上。周王往后退,嘴里咯咯直笑,就好像宠溺自己淘气的爱女,想陪她玩耍又怕伤到她。 小鱼的恨岂是儿戏,她咬牙切齿,不留余地、凶狠万分地再朝他扑去。周王大概累了,一个疏忽垂下护怀的手,就这么眨眼间,长剑终于刺中他要害,小鱼将全身力气施于剑上,看着剑刃埋入他胸口。周王脸色一僵,碧眸死盯着她,而她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似妖似魔…… “隆”的一声巨响,飞火流星击中铜门。火星四溅,铜门丝毫不动。玉暄不死心,又令旁人架上一枚继续狠攻,再“隆”的一声,只见火舌窜起,紧接着云水窑轰然炸开,化作一片火海。 众人始料未及,纷纷蜷身俯地。碎石如雨,不知过多久才停下。那巨响震天动地,余波过后,玉暄终于回过神,看到眼前这番残壁焦石顿时惊呆,片刻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地嚎叫,发了疯地冲入火海。 潘逸震得耳鸣,两手抱头硬是忍过这阵子痛,好不容易缓地神,他费力支起身子,不自觉地捂住口鼻,蹒跚前行。 刚刚还在眼前的云水窑已成平地,焦黑的台阶仍在冒烟。潘逸像被根绳子引着,不顾熊熊燃烧的大火,神游似地走过去。 地上有具焦尸,看起来不像小鱼。潘逸转身再寻,蓦然回眸就看到有个燃火的池,池子里似乎有个人。 他壮胆走上前,“哗”地一声水响,小鱼从内冒了出来,艳光四射,犹如人鱼。 潘逸心石落地,欣喜万分地快步而去,可她都没能看见自己,就被玉暄以及其手下七手八脚地拉起。这时,荣灏已经赶到,疾步跑向小鱼。潘逸黯淡退场,捂着伤处隐于众人欢呼之中。 荣国终于大胜,一月后,荣灏发召书告天下,改国号为大和,称霸了帝业。曾令人丧胆的周王亡于宫中,生前繁华万千,死后却只剩焦尸一具。 冬寒已去,周国的都城渐有春迹,王宫内的珠宝搬了一个半月还没搬完,荣灏有些不耐烦,急着想回家了。众宝之中,他唯一喜欢的是五副画像,画中人物皆风雅,只是其中一件被人毁了眼,看着可惜。可是这唯一喜欢的东西,玉暄硬是要了去,他说这是玉氏王族的像,定要留有保存。的确,画中青衣男子与玉暄有几分相像,而那妇人也挺像阿妩。 提及此,荣灏许久没能见到阿妩了,玉暄说她受了伤需要静养,谁都不见。刚开始几天,时有御医进出,送的都是清粥;后来御医去的少了,菜品里也添加上了荤腥;再后来,里面有人声,偶尔还有琴曲,阿妩的伤怕是好了,□□灏依然见不到她。 午夜幽梦,荣灏来到一座金宫内。宫中金砖铺地,顶上悬有斗大夜明珠,几位侍女立于柱边,个个美貎若仙。她们见到他来,忍不住掩嘴偷笑,随后躲入碧纱后,同一女子耳语。帘后女子侧首看见他,羞答答地低下头。 荣灏觉得奇怪,便笑问道:“小妩,你怎么在这儿?” 他正要上前,一阵白烟腾起挡住了去路,清烟散尽,凭空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衣着华丽不俗。 荣灏驻步,抬头打量起来,眼前男子约莫而立,貌比仙美,风姿更是清雅。 那人见了他,直接开口道:“吾有一女,视作珍宝,你可好好代之、惜之?” 荣灏微怔,移了眼往那边帘处瞧,帘后之人影影绰绰,看不清美丑。他答不上来,眼前男女面露不悦,甩了袖似要赶他走。 荣灏立即拱手,施以敬礼,道:“冒犯二位仙人,实属不敬。先前仙人所问,荣某不知如何作答,以往荣某确实有不义之处,如今想来悔恨不矣,望仙人宽恕荣某,以后荣某定会痛改前非。” 话落,他又悄悄地往帘处瞥去,正好撞上那副淡金的眸。她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去。荣灏有些着急,想要追上,忽然脚下一阵颤,地开了个口,他就从这口子里坠下,落入了万丈深渊。 一声惊叫,荣灏警醒,福佑听到动静,急忙跑来问:“陛下可受惊?” 荣灏摸摸额头,一手冷汗,回想起梦中所见的人儿只觉得眼熟。他再也无睡意,起身穿上衣袍鞋袜要去找阿妩,福佑再三劝道:“陛下明天早上再去吧,这深更半夜的,还是歇息的好。” 福佑好不容易把荣灏拉下了,可上了榻后荣灏睡不着,两想瞪到大天亮。刚起身,玉暄求见,又找他谈盟约之事。如今周国已灭,玉暄早已打点好准备回丹兰,只是荣灏一拖再拖,不愿详谈。 再下去就快半年,此事总得要个了断。见面之后,玉暄也是强硬,不管如何再过几日,他便要回丹兰,至于阿妩…… “她当然不能随你走。” 荣灏将玉暄嘴里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玉暄不甘示弱,笑了笑说:“这得看我阿姐怎么想的,若她要走,谁也拦不住。” 话落,荣灏铁青了脸,他知道阿妩定是要走的,他就像无用的卒被她扔下了。 是夜,阿妩来找。多日不见,听到她的声音,荣灏竟然激动难安,急忙叫福佑把人请进来。 阿妩穿着藕色绣梅褙衣,底下是朱砂褶裙,原先花白发,如今秀丽如初。云鬓花容,比梦中仙子更美三分。 荣灏忘了诉相思之苦,痴痴地看着。她如弱柳在他面前深行一礼,抬眸之后,笑意盈盈。   ☆、第105章 回归 “我来找你喝酒。” 阿妩莞尔,音轻悦耳,柔若秋水。好久没见她这般温柔,身上棱角像是被磨平了,对他不再冷漠刺人。 一时间,荣灏不知怎么回她,他威严全灭,露出一股子小儿般的高兴劲儿,咧嘴笑着。 “我让福佑去备。” 他转头吩咐,随后又极关切地问:“你伤可好了?” “好了,要不然也不来找你。” 说着,阿妩自顾自地坐下,在天下之主面前肆无忌惮。 荣灏高兴,连忙追着福佑说要好酒,福佑自会察言观色,早就让下人端来百年陈酿,再佐上下酒美食。 兴许是荣灏热昏了头,只是简单地以为小妩找他喝酒,未往深处去想。他殷勤地替她斟酒,再添上她爱吃的芙蓉豆,一改曾经恶行恶语,急不可耐地要挽回什么。 杯盏过后,风花雪月三两句,他故意不提血腥天下,只顾眼前情愫。她嫣然浅笑,就似当年,明眸善睐,好似对他有情。荣灏想起那夜奇梦,那两位仙人所言,或许正是给他的机会。 酒过三巡,微醺。荣灏情不自禁伸了手,轻轻握住阿妩柔荑。情话正含在口里,刚要说,阿妩抢先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管如何,有了今日也是仰仗于你。我敬你一杯酒,这杯酒抿恩仇,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 话落,她抽回手,抿嘴一笑,接着斟满酒,双手举杯相敬。荣灏似被一盆凉水泼心,不由打了个寒颤,嘴角的笑僵在那处,不伦不类。 许久,阿妩没见他接盏,她眼中笑意淡淡化去,略有惆怅叹息道:“我跟了你半生,绝好的年华都落在你手里,如今我红颜已老,你已拥天下,也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语毕,一阵静默,忽然,荣灏发出声哧笑,不冷不热地嘲讽:“听这话,好像是我占尽便宜,委屈你了。” 阿妩勾起唇角,眉宇间沁出媚气,又成了妖。 “哪有委屈?哪敢委屈?当初陛下答应过的事,莫非要反悔吗?” “有这么多人给你撑腰,不敢。” 几句话,和气尽散,两人又针锋相对,你忍不了我,我容不得你。最后,阿妩退了一步,缓了几分眼色,无奈哼笑。 “瞧,我们说不到一起。我想回家,望陛下能成全我心意。” 荣灏闻后心揪痛,而面色如常,他不想她走,舍不得她走,她早已是扎在他心头的刺,搁着难受,拨去更疼。 片刻后,阿妩又端起酒盏,正色道:“这杯酒抿恩仇。” 她将他逼上绝路,仿佛有只手要将他的嘴撑开,不管是否情愿,都要将这琼浆灌下去。 荣灏欲言又止,他想问这十几年,难道半点情谊都不留?这话到了舌尖,似水般转了回去。荣灏接过她手中酒盏,仰头饮尽。 阿妩直勾勾地盯着,看着他的嘴、看着杯中的酒,见酒盏底干,她如释重负般莞尔而笑,随后起身,郑重其事鞠身施以大礼。 “陛下珍重。” 十年情仇,了于此。她径直离去,头也没回。 荣灏站起身,茫然立了半晌,伸手一抓,手心空空。 阿妩要走了。 这眼又睁了一夜,脑子里零零碎碎的,拼也拼不出个完整的模样。荣灏坐在椅上,两眼怔怔地望着窗,天露鱼肚白,福佑进来催他祭礼,没料他已穿戴齐整。 龙袍金耀如辉,上绣九龙抢珠,祥云腾腾,而这些其中一半,算是阿妩给的。荣灏起身瞥向衣镜,如今威严王气自是十几年前不能比拟,而这也有阿妩的功劳。 她还没走,她还在这处,他想是不是要劝她留下,答应她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做荒唐事,再也不会把她关在山中,可镜中人摇了摇头,明明是痛不欲生的模样,却半点泪都落不下。 祭礼过后,荣灏与玉暄正式立下盟约,众人肃然而立,垂首静听祭侍宣读文书。礼毕,玉暄敬了荣灏一杯酒,并率其所有兵马鞠礼示敬意。 荣灏扯了个笑,看来略牵强,随后他拍拍玉暄肩膀,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接着眼睛往旁边瞥去。 阿妩说要顾其脸面,不能走得堂而皇之,故坐在车中,不以真面目示人。 荣灏看到那顶墨车,知道阿妩就在车内,可是他们之间有道鸿沟,他只能站在这处,浑浑噩噩。 晌午后,玉暄率兵马离开都城,浩浩荡荡犹如长龙。潘逸站在众人之间目送,他知道他的小鱼走了,而他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能说上。 孟青说过,她最拿手的活儿就是过河拆桥,得了势,他就成了弃卒。事到如今,潘逸依旧不信这话,即使小鱼没来看过他,也没递上只字片语,他依然不信。 *** 黄沙依旧,随着风迷住了眼。小鱼掀起帘翘首而望,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到丹兰。 “按图所示,再往西走几百里,我们就能到了。”玉暄笑道,言语中止不住的兴奋,他抓紧小鱼的手,双眸炯炯,期盼且高兴着。 小鱼不记得王宫的模样了,甚至不记得回去的路,这二十多年的沧桑就如地上车印,转眼被风磨花。 “阿姐,你不高兴吗?”玉暄试探道,他似乎不明白,为何离了周都,她反而忧心仲仲,一路上都不说话。为了打消这般不适,王暄又笑着道:“你能见到麟儿了,到时定会大吃一惊。” 提及麟儿,小鱼眼里终于有了华彩,可转眼又黯淡下去。沉默片刻,她突然叫了声:“停。” 车夫闻后,遵其令将车驶至旁边停下。 玉暄不明所以,忙问:“为何要停?” 小鱼毅然决然地回道:“我要回去。” “去哪?” “去找一个人。” 她目光如炬,坚定异常。玉暄知道她想找谁,可是听她这么说不免惊讶。 小鱼莞尔一笑,眼中盈盈,似有水花。如铁似钢的女子,此时又柔弱起来。 “我欠他的,我不能把留他一个人。” 玉暄闻后低头不语,似乎也是极为艰难地挣扎,在外飘迫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荣归故里,重振丹兰,而她竟然不愿前行了。 小鱼像是知道他想法,轻柔地携起他的手,低声道:“玉暄,如今你已经是一国之主,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凡事都拿捏得了,所以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 “阿姐。”玉暄惊呼。“阿姐,你可万万别说这话。” 小鱼似没听见,垂下眸自顾自地又道:“分别这么多年,麟儿定不认得我了。想到见他,我心慌得很,他一定恨我,恨我为何不管不顾……” “阿姐,别这么说!麟儿聪明伶俐,懂事得很。他会明白你的苦衷,信我。” “那就好。”话落,阿妩弯起眸,俏皮地笑了笑。“我得把他爹一起带来。” “可是阿姐,我担心你再回去,万一有何不测,我真是鞭长莫及。” 玉暄焦急,而小鱼却无惧,似乎早已经想好法子,胸有成竹。 “莫担心,做完这件事,我定会回来的。你想,到时我们一家能团聚,齐乐融融,该是多好的事。” 小鱼边说边笑,忘了曾经受过的苦、吃过的亏。终于有这么个机会,她能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玉暄又怎能忍心不成全她。 入夜,一人骑了匹黑马,趁着夜色悄悄离去。小鱼快马加鞭,恨不得插翅而飞。这是她欠潘逸的,这是该她还的时候。 几天赶路,到达周城,正是开城门的时候,事先小鱼打听了番,和帝已经回都,如今潘将军坐镇此处,把守这一方土地。 听此所言,小鱼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牵着马儿,身披斗篷随众人身后入了城。半年之前,这里犹如血洗,半年之后,慢慢地有了活人气息,依稀能见曾经繁华。 小鱼找了地方守天夜沉,路上鲜有人来往,她便悄悄地潜入将军府。之前受了伤,身子大不如前,翻过墙后就没力气了。她小心翼翼贴墙而过,猛一抬头,就见二楼窗格透了微光,人影一晃而过,看起来像他。 小鱼欣喜,急切地寻光而去,终于摸到了那扇门,徘徊半晌,抬手轻叩。 “谁?” 潘逸闻声回头,可门外人没应,紧接着又轻叩几声。 “叩叩叩~~” 叩门声轻若蚊蝇,潘逸心弦微颤,不禁猜想会不会是她?然而这念头一闪而过后,他又笑自己傻,期盼落空一而再、再而三,为何仍执着于此,不愿放手? 想着,他走到门处,打开了门。小鱼就站在门后,一袭黑袍裹身,暗中的那双眼熠熠生辉。她抬头看向他,弯起眉眼,笑得伶俐俏皮。 “外头风大,让我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基本完结   ☆、第106章 挽歌 潘逸愣了半晌,还没待他回神,小鱼自顾自地挤了进来。一股淡淡的雅香从鼻尖拂过,潘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蓦然回头望去,她就站在那处,嫣然浅笑。 一切犹如虚梦,缓过神后,潘逸激动难安,他两三步冲过去,使了全力将她抱到怀里,颤着声语无伦次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定会回来……我知道……” 小鱼被他抱得喘不上气,咯咯的笑声断断续续。潘逸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几口,抱起转了一圈又一圈,下脚一个不稳,旋着倒在地上。 两人抱作一团,好久没笑得这般欢畅。小鱼俯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眉眼,敛了笑极认真地说道:“这次我不走了,我会在这里陪你。” 潘逸如梦初醒,一下子凝了笑意,他伸手轻触她的腮颊,似乎在验这是否真的。 他做梦都想着这天,盼望她能回来,如今人就在眼前,欣喜是自然,可不知怎么的,惆怅之情悄然散开,潘逸默默而视,过了许久,蹙起眉头。 “可是我没法给你名份。” 他心怀愧疚,依荣国旧例奔者为妾,自要被天下人耻笑,他没关系,可她的小鱼怎能受这番委屈? 原来他是在忧心这个,小鱼哧笑,不以为然。 “我何必要这虚名?我喜欢你,哪怕没名没份,我也愿意陪你。等我们老了就回丹兰去,去看麟儿,到时我便赐你个驸马名头,如何?” 潘逸听后哑然失笑,收紧双肩,搂她搂得更紧了,他想: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世间虚名又有何碍? 正当情浓,忽闻一声喧杂,两人犹如惊梦,蓦然起身。 “怎么回事?” 潘逸疾步走到窗边眺望,满城的火把将漆暗中的城照成白昼。紧接,豆子突然撞门而入,扯了嗓子大叫:“潘大哥,不好啦!禁军围了咱们将军府,像是来抓人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铁蹄声,火把围上了将军府。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小鱼开口还没能说上话,潘逸就抓着她的手,把她塞给了豆子。 “快!带她走!” 语毕,他猛地一推,将他二人推到出门外。紧要关头,豆子不容分说地拖着小鱼,疾步入了暗道。刚刚藏进去,就听见一阵铿锵,无数只脚凌乱急迫地从他们顶上而过。 小鱼吓坏了,这可比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更令她胆寒,暗中豆子也不知所措,他像是从来没瞧过这般阵势,惊魂定后摸不着头脑。 几百御林军就如利剑破门而入。潘逸正倚栏眺望,手持一杯酒悠闲品着,见有人闯来,他未露惧色,一袭浅蓝锦袍随风轻扬,自是洒脱。 御林军入门后往两边排开,紧接又有一人跨门而入,身上鹤氅扎眼得很。 孟青抬眸看了眼潘逸,目光如针,直直地刺过去。见是他,潘逸放下手中酒,款步走到案边,抬了双手亮众人面前。 “我手无寸铁,麻烦各位也收了手中兵器。” 临危不乱,举手投足皆是大将之风。众人闻声收起剑锋。潘逸甩下衣摆,单膝跪地,拱手道:“臣相请。” 孟青眉间闪过一丝异色,似有不忍。片刻后,他上前半步,半举一块黄绸,厉色正声道:“陛下口谕,镇国大将军潘逸,通敌叛国,罪孽滔天,我奉命将您拿下押入天牢,择日候审。” 通敌判国?潘逸冷笑,他这般一笑,众人纷纷持紧利刃,准备来场狠架。没料冷笑过后,潘逸束手就擒,似乎早看穿其中门道,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杂乱脚步声又从顶上过去,将军府被搜了个底朝天,而“通敌卖国”的铁证正在暗道中。先前那些话小鱼听见了,豆子也听见了,两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 不消半刻,上头声音渐小,豆子一个不注意,小鱼就起身逃了出去,他想去拉,却被她挣脱开来,之后一块木块卡在栓上,把他锁在了里头。 小鱼走到院中,抬头望向二,窗处已无人影,烛灯却依然亮着。身后“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她回头看去,见到了孟青,他如纤竹立在池边,隐在暗处的面容不知是喜是怒。 “孟大人,许久不见。” 小鱼欠身施礼,分寸不乱,如同遇过此处,无意中遇上熟人罢了。 孟青沉了脸,僵硬地走到她面前,狠狠的一掌落在她颊上。 “你这害人的妖,走就走,还回来做什么?!” 他瞪目怒斥,这一切皆是她的过错。 挨了他这一掌,小鱼面色如常,沉默半晌,她开口低声道:“麻烦孟先生带我去见陛下。” 话中竟有几分恳求意味,孟青却是一声冷笑。 “不说我也会带你去。” 兴许众人都没料到,走了大半月的和帝此时正在周国旧宫,歪在周王的王座上。顶上明珠高悬,嵌在圆拱顶中的北斗比天上还亮,他抬头望着,嘴里喃喃数数,一遍数不清,又数了第二遍。约莫十几遍过后,他想见的人终于来了,裹着黑袍,面容肃清。 “呵呵。” 两声嘲讽的笑回荡于此,众人知趣退下,留他与阿妩独处。 阿妩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陌生得很,就像从来没见过此人,戒备地打量一下。 荣灏理整襟口,正身坐直,随后朝她招手。阿妩款慢慢地走上前,离他五步之遥处停步,随后鞠身施一大礼,道:“参见陛下。” 彬彬有礼却是拒人千里,她在他面前都懒得装,抬了头依旧漠然。 “你怎么回来了?”荣灏一手托额,笑着问道。 阿妩回得随意,说:“无意路过此处罢了。” 话落,她又是一顿,换了副妖娆眉眼,莞尔道:“想来见你。” 荣灏听后微眯起凤眸,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之后,阿妩又道:“不过中间似乎有了些误会,只是与人说了几句话,却是什么通敌判国,陛下,您是贤君,这罪可不能随便给人扣。” 话音刚落,荣灏失声轻笑,好似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一下收不住。 “我说,你真当我蠢如猪狗?” 他边笑边问。阿妩垂下眸,心中已明了,这最后一层纱揭开,便是千疮百孔的丑陋。她干脆不语,等他接下去的话,没料荣灏并未震怒,只是极平常地缓缓而道: “你和他之间的丑事,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天下未稳,少不了这一员大将。我还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会来求我放过他。” 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冷眼瞥视阿妩神色。 阿妩缄默不语,当初就该想到,他不是一杯酒就能抿恩仇的君子,这招欲擒故纵不是他使得漂亮,而是她太急太笨,才落到他掌心里。 阿妩哼笑,眉微挑,媚态横生。 “陛下误会了。当初我随陛下可是无二心,这之后的事也是因陛下扫我出门,不得已才找个人依靠。妾本丝萝,无乔木又怎能活?只要能撑得了我,我又会管他是谁?这天底下有无数乔木,死了一个还有一片,我怎么会为木求您呢?” 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她这话说得比青楼女子还下、贱无情,一下子令荣灏语塞无话,细想倒是潘逸可怜,被人用完又扔,死到临头都没人愿意承认对他有情。 静默半刻,荣灏冷笑:“好一句‘妾本丝萝’,既然如此,你就把这番话说给他听,也让他死了这条心。” “陛下,这与他人有何干系?我已不是宫中人,为何要与他人有瓜葛?再者说给他听,对谁也没好处。” “谁说没好处?” 话落,荣灏抬手做一手势,不一会儿宫门敞开,潘逸被人押至荣灏脚下,他墨发半散,衣衫浸血,右手腕处更是血肉模糊,像是被剑绞断了手筋。 阿妩匆匆一瞥,已将这惨状尽收眼底,她心痛如刀割,脸色却如往常一般。 荣灏睥睨伏在他脚下的人,咂着嘴摇了摇头。 “当初朕视他为手足,可是他却三番四次冒犯,还包藏祸心,险些害我命丧平洲。妩妃,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阿妩媚眼一瞥,不留情面冷声道:“理应处斩。” 话落,潘逸显然抖擞了下,之后又如死人,紧低着头。 阿妩心一揪痛,差点落出泪来,她咽口口水,又义正言辞道:“不过陛下可有想过,他毕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如今周王余孽还在,天下依然动荡,这个节骨眼上夺人性命,不是给敌手可乘之机吗?” 荣灏听后颔首浅笑,拍掌叫好,直道:“佩服、佩服。” 掌声刚落,又有人进来,抬来一张几案,摆至潘逸身边,之后福佑颤着手在案中置上一杯酒,酒香浓郁,酒色晶莹,难得的好酒。 荣灏甩上一个眼色,两护卫提来两圆凳,分别放在潘逸与阿妩身侧,接着潘逸被人拎起按坐凳上,阿妩被另两人强行按了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潘逸似乎不愿让她见到这番惨状,微微侧过头去。小鱼眼波微动,她知道荣灏盯着,故意无视之。 荣灏坐得久了,似乎有些累,软身歪倚在龙椅上,手肘下还舒舒服服地垫了团云锦垫。他微眯起眼,犹如看戏般,盯着底下那两个人,一脸的痞气。 “既然你们都这么熟了,也别装作生疏。朕记得有人曾说一杯酒抿恩仇,朕喝过那酒,苦得很,不过下腹之后倒也舒坦。如今这案上之物,是朕特意赏你们二位的,朕赐名为‘去’。千年美酒,可惜只有这么一杯,喝下之后抿去恩仇,只是你们谁来喝?” 话落,又是一阵死寂。阿妩盯着案上美酒,散了神思。不想也知,这定是毒酒,他想看他们厮杀决裂,故意为之。 阿妩犹豫不决,她曾死过一次,知道魂灭灯枯之时,万物苍凉,她不想再死,她想好好地活,只是…… 阿妩看向潘逸,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抬眸看她。他在恨吗?恨她刚才所言,可他知不知道,那番没脸没皮的话只为救他性命,想着,阿妩不自觉地抿起嘴,盯着案中美酒,颤微微地伸了手。 终于,潘逸有了些反应,他转过头,蠕了下惨白的唇,一双眸子就随着案上杯盏缓缓而动。他神智虚糊,像似认不出眼前人儿,两眼只盯着酒,如饥似渴的模样。 小鱼迟疑,杯盏到了唇边微顿,她最后看了潘逸一眼,闭上眸张开口,正当灌下,突然一只铁手牢牢地抓住她的腕。 “口渴,这酒赏我喝吧。” 沙哑的声音低沉不已,就像巨石压在心头,小鱼还未回神,他就夺去酒盏,毫不犹豫仰头灌下。 他仍是要当小鱼的英雄,至死护她周全,只可惜这成了最后一次,之后再也护不了她了。 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毒药下腹,潘逸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起身向荣灏鞠礼,随后转身朝门处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下脚开始不稳,停息片刻,他又继续往前挪步,走过之处,留了血滴。 他走得极为艰难,两步一顿、三步一停,然而他的背影依旧挺立,坚定不屈,可就在出宫门的那刹那,他就像坍塌的石碑轰然倒地,倒在离小鱼很远的地方,他像是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死状,就算死也要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倒下,不愿让她伤心难过。 小鱼眼睁睁地看着,未落一滴泪,待看不见潘逸身影,她才僵硬地转回头。 “我能走了吧?” 她问,冷情得不像人。荣灏勾起唇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从龙椅上走下,亲手端上另一杯酒。 “这杯酒抿恩仇。喝下,朕就放你走。” 小鱼垂眸,盯着他手中酒,再抬头看看他,伸了手。 苦酒入喉,烧心而过。这一时候,再也忍不了痛,泪如雨下。荣灏看着,蹙起眉头,他像是心疼她又像惋惜。 小鱼满脑子想着要走,可是酒入了腹,就是一阵灼烧的疼,她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景物渐渐朦胧,荣灏成了她最后看见的人…… ** 清晨,窗外鸟啼声脆,惊扰了美人清梦。她翻了身,睁开眼,眼前景物似曾相识,可越看越觉得陌生。 心里一阵惊惧,阿妩起身坐定,她茫然四顾,忽见榻边坐了个人。是个男子,约莫而立,身上穿着明黄的袍,腰间是云纹玉带。他样貌俊秀,剑眉入鬓,凤眼微挑,手持书卷静若幽兰。 阿妩不觉得怕,反而好奇地睁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些许功夫,男子有些察觉,蓦然抬头看来,眉宇间露出几许欣喜。 “你是谁?”她问。 男子放下手中书卷,款步走来,阿妩不由往后缩去,露出一丝惊恐之色。他走到她面前,又得体地驻步,接着半蹲下来,与之平视。 “我是荣灏,大和的皇帝。” 他的目光似水,在她脸上缓慢流淌。阿妩蹙眉,心生提防。她环视四处,又不解地问:“我又是谁?” 荣灏轻笑,极温柔地回她:“你是我的妻,大和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先莫慌,还没写到最后哈~~这还不是真正的结局   ☆、尾声   顺和三年,天下太平。谁都不记得当初荣周二国血战,人人只道和帝圣贤,短短几年便使国泰民安。   又是一个冬来早,刚飘了场雪,满园的雪白衬得绿翠梅红,煞是好看。荣灏上完早朝就回了夙锦宫。垂下的天碧纱阻了寒气,宫内温暖如春,丝竹之声伴着缕缕雅香,正是人间仙界。   撩了帘,一眼就见到了阿妩。她趴在地上,手持羊毫,刚写几个字就蹙起柳眉,望着墨迹似乎为难。   荣灏轻笑出声,她闻后蓦然抬头,见是他连忙起了身,拾裙小跑过来。   “你来晚了。”   她边笑边牵起他的手拉他入宫。荣灏垂眸一看,原来她在写书信。   “瞧,我收到家信,可不知怎么回,你替我写可好?”   阿妩嘟着嘴,把笔塞他手里,之后又将收来的信展在他眼皮底下。   “我不记得了,上面写的看不明白。”   荣灏不用看,也知道信上所述,他假装认真默念,之后提了笔,煞有介事地问:“你想怎么回?”   阿妩思忖,随后说道:“你就写一切安好,多谢挂念,若是有空,望他能来此处看我。”   荣灏依她所言,写了这封信,然后以蜡封缄,交给福佑送去。当然,这不过是给阿妩看得一场戏,这信不会落到玉暄手中,出了这个宫便会付之一炬。   阿妩已经忘了,喝下他给的那杯酒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年纪,连名字都不记得。   这些年来,阿妩时常迷茫,起先惶恐不安,随光阴流转,也就渐渐习惯。荣灏织了个梦,把她捆在梦里,她的魂魄就虚浮在那处,一半眠一半醒。   阿妩糊途时总会问:“我是谁?”她又常常问同一个问题,一天能问上几十遍。每当她说:我们是如何相识?   荣灏便笑着道:“当年年少,我周游列国,途径丹兰,恰巧遇到你。那天正好是灯节,我不小心打翻你手里的莲花灯,你生气了,非我要我赔,结果我只好把自己赔给了你……”   他笑得邪气,还有几分赖痞。阿妩羞涩,拉过他的宽袖往脸上遮,随后又小心地探出那双眼,轻声问:“之后呢?”   “之后啊,之后我就向你父王提亲,软磨硬泡才说通,当年我娶你可是下足本,浩浩荡荡,百里豪车,车上皆是珍宝。”   荣灏夸张地比划,像是说书。阿妩听得兴起,眸子熠熠生辉,可往记忆深处挖,只有白茫一片。   阿妩疑惑,凝住神思。荣灏见之便问:“在想什么?”   “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得。”   她惶惑不已,蹙着眉极为无助。荣灏温柔地携起她的手,低声轻语。   “记不得也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   他温柔似水,一双眼更是款款情深,仿佛天地间惟她最为珍贵。   阿妩舒眉浅笑,还他柔情,她就像只怕冷的猫钻到他怀里紧紧依偎。   窗外又飘起雪,如同柳絮洋洋洒洒。阿妩侧首看见,突然又脱了他的手,赤着足飞奔到廊外。   “娘娘,外头冷。”   宫婢大惊失色,拿了狐裘追其身后。阿妩没听见,跳到泥地上,迎雪起舞。   看她疯癫,荣灏略有愧疚,而这不过是眨间的功夫。他莞尔而笑,下了玉阶,捧上把雪,天女散花似地淋在她身。她娇俏,舞得妖娆,一颦一笑皆是为了他。   婵衣袖,池边柳,楚腰折醉英雄朽。时疯癫,常悲叹。佳人难得,好梦难觅。留,留,留。   这是他的阿妩,是他一手捏出来的阿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留住。   晚膳过后,宫婢端来药盅,阿妩不肯喝,说每次喝了都头疼。荣灏哄她、欺她,见苦药入喉,药碗见底,他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听说东湖梅花开了,你带我去瞧。”   阿妩伸出小指勾勾他的衣袖,一双眸子灵动可人。   荣灏高兴,自然答应下来。   “明天用完午膳带你去。”   “不行,早上去看才好。雾中赏梅岂不是件乐事?”   阿妩软磨硬泡撒着娇,不得已荣灏只好点头。   夜沉,春宵暖。荣灏依旧留宿于夙锦宫,陪着阿妩吟风弄月。阿妩醋劲大,听到他三宫六院,差点没掀了房顶,哭闹着骂他薄性。荣灏甘拜下锋,收了风流性子,如她所愿。   兴许是那药的缘故,变了阿妩的脾性,不过荣灏很受用,被她黏着总好过看她冰冷无情。   如今万事皆好,只缺一个龙种,虽说后宫嫔妃皆有所出,但是他最想要阿妩替他生养,为此也花了不少力气。   不知怎么的,阿妩没什么兴致,不管他如何卖力,她都如死鱼一条,荣灏只好草草了事,搂着她睡去。   天微亮,阿妩就起身洗漱。平时她好艳色,而今天选了件素雅翠裙,挽了同心髻,描眉点朱。荣灏起时,她已经妆扮好,就等着他带她出宫游玩东湖。   清晨寒冷,人烟稀少,到了东湖就见一片冰雾覆上湖面,湖上薄冰就如明镜,倒映出群山绿翠。   阿妩似被美景迷了眼,立在湖边久久不语。而荣灏被她迷了眼,红梅飞雪都是虚幻,眼中惟有那张容颜。   他怕她冷,悄悄上前将手中狐裘披在她肩头。阿妩微颤,如梦初醒,她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是谁?”   荣灏长叹口气,嘴边呵出一团白雾,他正欲开口再说一遍。阿妩突然弯起眉眼,巧笑嫣然。   “摘几株梅花带回去可好?”   荣灏如释重负,点头道好。他转身走向梅林,看这一株开得不够艳,嫌那一株花苞不够多,寻寻觅觅,终于挑到株香浓花艳的梅,他高高兴兴把它折下,放在鼻下轻嗅,随后旋回身去献宝。   “小妩,你瞧,这梅花开得多好。”   他走近,阿妩侧过身,四目交错的刹那,她的眼神比这冬还冷。   荣灏微顿,心突然揪痛,一绞一绞的,残渣从他喉中涌出,到了唇边化作一丝红。他僵硬地低下头,不知何时,胸口多了支梅花簪。银雕的瓣、红宝石做的蕊,做工不过是作坊之物。   阿妩看着他,眼神懵懂无辜,她手上使了把劲,梅花簪子又刺进去几分。荣灏说不出话,怔目相对,阿妩抿嘴一笑,顺势拔出,血流如注,落在地上就如梅瓣。   手中的梅枝落地,混在血滴中分辨不清。阿妩歪头看他倒地,像不明白他为何这般。   突然一阵尖嚣,有人惊恐大叫:“刺客!有刺客!!”阿妩打了个寒颤,转身走向东湖,绣鞋踩在薄冰之上,一阵雾起,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和帝遇刺,性命垂危,这此震动了都城,惊了天下。   一日黄昏,墨车急驶于官道,沿路见一位女子,薄衫脏灰,青丝半乱,她就犹如游魂挪着步子,两眼空洞似没了魂魄。   车夫一声轻叱,墨车停在其面前,车内伸出只纤瘦的手,缓缓掀起一角帘。   “姑娘可冷?”车中人问道。   阿妩停步抬头,看到一截袖边,上面有绣祥云仙鹤。   “冷。”   “姑娘上车暖暖,吃些干粮充饥。”   话音落,车门开。阿妩僵硬地爬进车内,看了看这救她命的人。是个男子,长得白净清秀,他眯眉莞尔,这模样……似曾相识。   “姑娘可认得我?”   阿妩摇摇头。   “姑娘要去哪儿?”   阿妩凝神思忖,回道:“黄沙遮日的地方。”   “呵呵。”他发出两声笑,听来冷得很。“远的很,你去不了……不如我带你去可好?”   他不像善人,阿妩面露惧色,她摇着头要离开,却被只手狠狠地抓住。阿妩忍不住尖叫,又被捂住了嘴。   “嘘……嘘……别叫,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知道他在哪儿……”   阿妩似被摄去了魂,忽然安静下来,她瞪大眼看着他,脑中浮出一个“青”字。   被这双眸子盯着,他起了恶念,本以为这妖已经服贴,没想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她都半痴半傻了,却还想找他,照理应该心生怜悯不是吗?   他暗笑,他怎么会让一个女子再三牵累?她定不知,为了救他这一命,他费尽心思,怎能又让她毁去,想着,他眼中起了丝杀意。   天色将暗,墨车停在路边似要过夜,车夫蹲在不远处两手挺袖管里顶着寒风哆嗦。一声尖叫,惊得鸟雀四起,紧接就传来女儿哭腔。车夫转身充耳不闻,正当想着回臣相府喝顿好酒,就听到身后人在吼:“抓住她。”   一抹影飞快地擦过,车夫回过神,她已经遁入林中,车上男子衣衫不整地跑下,不顾风仪追了过去,没久就是一声惨叫,接着水花四溅声。   **   河水冰冷,小鱼落入其中已无知觉。渐渐地,周遭暖和起来,她像是做了个冗长而有可怕的梦,此时正是梦醒的时候,睁开眼,已到了另一个地方,陋棚草榻,像是山野之居。   “姑娘醒了?姑娘还冷不冷?”   听到男子声音,阿妩警觉,一下子蜷起身缩到角落里。一只冒着热气的碗端到她面前,雾气散尽,就见一又俊秀的脸。她脸一红,不自觉地垂下眸子,却见此人右手有残疾,无力半垂。   脑中残影恍惚而过,她又抬头看向他,一寸一寸半点不漏。   “啊。”   她张嘴却叫不出他的名。他凝眉,打量她半晌。   “姑娘好面善,哪里见过你?”   小鱼抿嘴,回道:“我叫小鱼,鱼,水里的鱼。”   他听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展眉一笑。   “我姓樊,就在这山里,昨天见你晕在河边冻僵了。哦,别误会,是我娘替你换的衣。她住旁屋,知道你醒了她定会高兴,你等等,我叫她去。”   话落,他转身出门,背影挺拔,就如梦中的一样。   “樊?”小鱼喃喃,歪头想了会儿,从怀里拿出一枚梅花簪,簪上刻了“勿忘”二字。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