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书名:青云上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太后养女,皇帝御妹,相府命妇,庄锦懿的每一重身份都尊贵显赫 才貌双全,贤德淑良,端庄优雅,关于她的赞扬之词也是花团锦簇 可对锦懿来说,她真的,没那么好 若说她有什么可值一提的品性,那就是:淡定 从宫中到府门,该见的不该见的 她是百炼钢,也是绕指柔 甚至想此生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失态动容 直到遇上……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天作之和 主角:庄锦懿,泰堂,成祥 ┃ 配角: ┃ 其它 晋江金牌推荐 因一次有预谋的意外,小庄同成祥相识:青楼风波,钱婆报恩,盐枭惊魂…成祥对小庄一见钟情,而小庄亦为他赤子之心动容。副将温风至从黄金飞天认出小庄:原来她是当朝太后养女懿公主…小庄回龙都,成祥追随而至,龙争虎斗,深宫影重,成祥身世浮出水面…… 文笔爽辣,节奏明快。亲情爱情友情,感人肺腑;家国天下大义,荡气回肠。逗趣处捧腹不禁,感怀时赚人热泪。——“待我于青云之上,抱卿归去可好?” ☆、第 1 章   这不对!   滕秀琳急促地喘息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她心慌意乱,放眼四看,周遭乱石嶙峋,怪树丛生,天色已近黄昏,重重阴云当头压下,一切都像是四个字:穷途末路!   不,这不对!   滕秀琳摇头,深吸一口气,捧着肚子艰难起身,站起的时候回手撑了一下后腰,她靠在山石上勉强住脚,高高隆起的肚皮意味着她已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   哗啦啦!树林中发出一声怪响,有道黑影“呀”地直飞出来,原来是一只野鸟,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滕秀琳大叫一声,浑身绷紧,心跳太快,仿佛随时都会破胸而出。   一手撑着腰,一手揉过眼睛,两行泪悄然无声落了下来,滕秀琳吸了口气,复又咬住嘴唇,挪动步子往前蹒跚而行。   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剧烈地疼了起来。   里面那小东西在狠狠地踢她的肚皮,不合时宜的小家伙,等了他盼了他这么久,却偏在这个时候要来添乱了。   滕秀琳拧眉咬牙,嘴唇却仍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她想忍,却几乎忍不住了:往前的每一步都成为折磨,但是她不得不走,不得不逃!   每一块石头后面都好像藏着刺客,每一棵大树后面都好像站着杀手,他们是为她而来,不死不休,斩草除根。   但是她却要在这个时候生孩子!   拼着命走出会儿,嘴唇几乎咬破,泪撒一路,滕秀琳再也撑不住了,身体重若千钧,双腿麻木而颤抖。   柔嫩的手撑住岩石,却握不住地往下滑落,原本保养的极好的手指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的渗着新鲜的血,手指上原本戴着三四个稀世难得的金玉戒指,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玉腕上还吊着个碧绿通透的镯子,随动作无力地晃动。   她抱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隐忍的惨叫。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能是真的?   本朝睿帝最宠爱的梅妃,滕氏之女秀琳,早在八个月前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内务府就开始忙碌准备,六百宫奴忙里忙外,镇日无闲暇,准备不休;春阳宫满殿奴婢,尽心竭力小心伺候,不敢出一点纰漏,千余人眺首以盼,就为了龙嗣降生的这一日。   可是她却在这荒山野岭,独自一人,面对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为辉煌尊贵,值得纪念的时刻!   滕秀琳想大哭,肚子的剧痛却更厉害,有什么顺着双腿流了下来,她惶恐而艰难地起身去看,却看到羊水打湿了裙摆,她呆了呆,用力扯起裙摆。   太过惊诧,泪珠顺着嘴角滴落,滕秀琳看着内里濡湿的绢裤,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眼睛一闭,仿佛记起旧日的时光,那些浅笑嫣然,阳光明媚,荣宠无双的好日子……那些莺声燕语,阿谀奉承,瞧她脸色的各色人等……如潮水涌上,又如泡沫消散!   肚子的疼痛让她回到现实,滕秀琳仰头,对着阴霾的天空发出无声的喊叫:不!   一定要生,要活着生下孩子,如果她的性命注定终结,或许,可以让肚子里她呵护了这么久的小家伙,能够有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   ——这是她,在这绝境之时,最起码的愿望,最卑微的愿望。   滕秀琳抬手,将嫩藕一般的手臂放在嘴边,她用力咬了口,鲜血的滋味,让本来濒临绝望的女人生出一丝狠厉。   不能死,不能在这时候死。   滕秀琳拼力往后挪去,将身体窝进一块儿凹陷的大石中间,她双手在周围乱抓,抓到几根干枯的树枝,摸索着捡到拇指粗的一根,塞进嘴里用牙咬住,滕秀琳抬头,似看到阴云背后,电光闪闪。   轰隆隆地雷声由远及近,夜晚跟风雨即将联袂而至。   乱石中的女人绝命挣扎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隔了片刻,又命令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脚步声逐渐逼近,正是向着这里。   肚子的抽搐也越发厉害,双腿无力地蹬着地面,滕秀琳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睁大双眼,云层里的电光在她绝望的双眸里闪烁:不!这不是真的!不能相信她的命运会结束在这里,还有,即将出生的宝宝……这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噩梦!   “找到啦!”欣喜若狂又丧心病狂的声音响起。   荒山野岭中仿佛有一声凄厉绝望的喊叫,林中野鸟纷纷飞出,翅膀带着恐惧的阴影,掠过阴云密布的夜空。   雪亮的电光如同刀光,照的荒野如同白昼。   轰隆隆,惊雷连番炸响,似雷神震怒,驾了战车滚滚逼来。   “太后娘娘……娘娘……”宫女柔婉的声音带着急切,声声呼唤。   滕太后从沉沉梦魇中惊醒过来,发现床帐外电光闪闪,是一个雨夜。   床前,贴身女官雪海和熊嬷嬷两人正担忧地看着她。   滕太后起身,仔仔细细将两人看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雪海转身,吩咐宫女:“上一碗雪蛤宁神汤,别忘了加百合跟梅片。”她的声音低而柔和,虽然焦急,却仍从容不迫。   宫女领命而去,熊嬷嬷已经将滕太后小心扶起来:“娘娘,又做噩梦了?”   滕太后垂眸,任凭熊嬷嬷用锦帕轻轻擦去她眼角跟脸颊上的泪,她看着盖在身上的腾凤纹锦被,空茫的眸子逐渐冰冷:“几更了?”   熊嬷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头一震:“娘娘……”   滕太后抬头,神情也是一片冰冷,冰冷之中偏带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本宫得去看看那个贱.人,这样的夜晚,不能让本宫一个人醒着!”   滕太后要去的是紫榭宫,凤辇经过御龙殿的时候,看到殿内灯火通明,滕太后人在步辇上,望着那处灯光闪烁,有些诧异问道:“这么晚了,皇上还在哪里?”   雪海道:“回娘娘,现下已过三更,平时这个点儿皇上早歇着了,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滕太后略微沉吟,道:“去看看发生何事。”   雪海领命而去,滕太后一行却仍不停步。太后凤辇极快便到了紫榭宫,宫女们将门推开,太监抬着步辇入内,此刻正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滕太后在步辇上,感觉到迎面凄风冷雨潇潇而来,她放眼看向这紫榭宫,先帝废弃宫人安置所在,就算是白天来到,也自有一股幽怨凄冷之意扑面而来,宫内没有人愿意接近此处。   可对她而言,却仿佛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爽快。   滕太后的唇角挑起,流露几分比风雨还要肃杀的冷意,她不怕鬼亦不解怨,因为没有什么比得上她心中的怨跟恨,早在十七年前步云岭上,那种怨恨已深种心中,没有什么可以开释。   正躲在床角涩涩发抖的女人被太监们用力扯落,重重跌在地上。   太监们的动作粗暴,毫无顾忌,怪就怪眼前这个女人,让他们在本该好梦正酣的风雨夜又起来行事。   女人呜咽着,被揪扯到殿中央,殿门洞开,滕太后兀自端坐步辇之上,动也不动,灯笼光芒映出她依旧秀美明艳的脸,她端然坐着,冷冷相看世间所有,就如一尊无悲无喜的神祗。   女人从乱蓬蓬的头发中抬眼看去,望见灯光中的滕太后,本能地瑟缩着要后退,却又被太监拦住。   滕太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开口道:“芙妹妹,本宫来看你了,你可睡得好么?”   宫芙跪在地上,低着头,乱发垂落地上,逶迤层叠,她终于开口,木讷道:“太后娘娘,奴婢给您请安,您长命百岁,大慈大悲。”   滕太后笑出声来,声音有些尖锐而高:“长命百岁,大慈大悲?该长命百岁的那个,早给芙妹妹你害死了,还记得吗?”她在步辇上微微倾身,似是想要将地上的女人看个仔细。   宫芙垂着头,不曾做声。   滕太后又将身子后仰,举起右手,她打量着那纤纤手指,掌心里一处疤痕深深,十分醒目而突兀,滕太后喃喃仿佛自语:“十七年前,你在本宫身上狠狠地捅了两刀,本宫命大,从地狱里爬回来,如今你要本宫大慈大悲,放过你,这可真是……呵,呵呵,这世间有这样好的事儿么?你们说?”   滕太后慢条斯理,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身畔的熊嬷嬷低头,眼睛里也掠过一丝厉色,咬牙沉声道:“回太后,这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略微抬手,旁边两个年纪稍大点的嬷嬷上前,便按住了宫芙。   宫芙瑟瑟发抖,竭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她抬头看向滕太后,苍白的脸上有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左手的嬷嬷将宫芙肩头衣裳扯下,把钢针在烛心处烧得通红。   宫芙战栗地看着这一切,瞳孔放大,知道逃避无果,她颤抖着,抬头看向滕太后,忽地嘶声叫道:“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折磨我?你如今贵为太后,儿子又当了皇帝,你折磨了我十九年,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道闪电掠过,把两个人的脸都照的雪亮。   滕太后双眼中水光闪烁,她却偏抬头,看向黑漆漆的空洞殿顶。   雷声轰隆隆,仿佛旧事重现,婴儿的啼哭声在她耳畔撕心裂肺的响着,不管过去多少年,每个午夜梦回,她都会回到之前,每次下雨天,她都会听到那孩子不屈不挠的大哭声,仿佛在控诉她曾是个多么无情冷血的母亲。   从那之后,滕秀琳不知道,世间有哪一种痛会比那时她所经历的更甚。   滕太后握起右手,手指触到掌心的疤痕,只有在宫芙的惨叫声中,她悸痛着的心才似乎得到一丝慰藉。   嗤啦一声响,殿内有种烤焦肉皮的味道散开。   宫芙疼得发疯,颤抖着大叫:“滕秀琳!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死在步云岭,如果不是苏顺那奴才办事不利,你早就跟你那孽子尸骨无存了!哈哈哈……”   熊嬷嬷厉喝:“即刻把这张嘴打烂!”   滕太后淡淡道:“不用,让她叫,叫的越大声越好。”   她并不想遗忘,因为她永远都遗忘不了,甚至……她想要有个人如此大逆不道地提醒着她。   宫芙声嘶力竭,气息奄奄,滕太后淡淡地看着如没骨了的蛇一般趴在地上的女子:“你害我失去的,远比你自以为的要多,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本宫也会长命百岁,而有本宫在的一日,你就活该受这些罪,在本宫死之前,会送你一个痛快,到时候……去了黄泉地狱,咱们继续再分胜负。”她微微一笑,笑容冷酷无情,却极美。   太监抬起步辇,缓缓起驾。   太医上前,给宫芙诊断,确定她不会因伤而死去,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将她扔回床上,两扇门沉沉地甩上。   雨有些停了,冰冷的雨丝随风送来,滕太后高坐辇上,昂首不动,端然仿佛石像。   出了紫榭宫,便看见女官雪海站在门口。   太后从冥想中醒了过来,想起之前交代雪海去查问为何皇帝彻夜未睡,雪海垂首,道:“娘娘,奴婢问明白了,皇上在半个时辰前召了解少卿进宫,此刻正面见。”   滕太后掩不住诧异:“这个时候召见解听雨?难道是边关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雪海摇头,有些犹豫:“回娘娘,都不是,只不过……”   滕太后等不及,愠怒地皱起了眉:“只不过什么?”   雪海深深低头:“听说今夜,解家女眷游鹤影湖,不知为何船竟翻了,其他人倒是安然无事,但至今未找到解少奶奶……”   滕太后猝然色变,高声道:“你说什么?锦懿不见了?”   雪海道:“正是,皇上得知消息后即刻传了解丞相跟少卿,先前丞相先一步出宫,这会儿皇上正跟少卿相谈。”   滕太后面上浮现怒色,玉掌握拳,打在步辇上:“一群人游船,偏偏锦懿出事,解家……想干什么?”   雪海跟熊嬷嬷对视一眼,雪海道:“太后,皇上命人都退出了御龙殿,不要人伺候,但是守在殿外的艾公公跟奴婢说……隐隐听到里头皇上震怒了。”   滕太后拧眉,手指拈动腕上的玉珠。 ☆、第 2 章   曾皇后抱着儿子刘明——出生刚满一岁的小太子,正呀呀学语,大概是听到雷声,却并不惧怕,乌溜溜地双眸无邪四看,很是可爱。   皇后是睡了一觉后醒来的,见风雨正急,雷声连响,原本睡在旁侧的刘泰堂却不见踪影,皇后忙命人打探消息,不多时,太监传回解家出事,皇帝紧急传召解丞相跟少卿解廷毓进宫。   隔着重重帘幕,殿外的雨声哗啦啦响,仿佛雨水能席卷而来,淹没整个宫阙。   曾皇后再也睡不着,幸好小太子刘明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皇后看看舒展着小胳膊小腿的儿子,才觉得心头那股寒意稍微平复了些,脸上也重见了笑。   皇后听到滕太后的声音之时,才发现婆婆来到,滕太后怕惊扰到小孙子,是以进昭阳宫时命人不必通报。   皇后急忙起身,滕太后却一摇头,示意她不必行礼。   太后走到床边,看向床上的小孙儿,刘明是个爱笑的孩子,见到太后来到,仿佛认得自己的奶奶,咧着嘴露出了欢快的笑颜。   滕太后看着孙儿天真无邪的笑容,眼底一片温柔,哪里有之前在紫榭宫的半分厉色,小心地握着那细嫩的小手指头,含笑逗弄。   自太后来到,曾皇后一直站在床边,望着太后逗弄刘明,皇后也是莞尔:皇帝不好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却对姿色不算上上的她宠爱有加,而皇后刚生了刘明,太后就亲自劝皇帝立太子……这对曾皇后来说也是件很意外的事,不管滕太后如何,因为这件事,她对太后都是感激有加的,何况她也知道,滕太后对刘明是真心实意地爱顾。   可是此刻,眼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天伦情景,曾皇后在含笑之余,却也隐隐猜到,太后夤夜前来,不会只是单纯地想孙子了。   曾皇后道:“小明明真是喜欢太后,一见了您就笑个不停。”   滕太后逗弄着萧端,微笑道:“这孩子很好,是个乖孩子……”   曾皇后凑趣道:“说来也怪,这孩子不一生下来也不哭也不叫,只是看着人笑,可把臣妾吓坏了……”   滕太后笑道:“这孩子很像他爹,当初,泰堂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咯咯笑,并不像是别的孩子般竭力大哭……”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间面上的笑荡然无存,本来拨弄萧端的手指也僵住了。   旁边的熊嬷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安地望着滕太后。   曾皇后未曾发觉异样,柔声道:“可不是呢,臣妾是小见大怪了,不知道皇上之前也是这样儿的,小明明是像他父皇呢……”   滕太后怔了怔,勉强又露出一个笑容,不再逗弄萧端,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曾皇后:“泰堂几时离开的?”   曾皇后赧颜道:“方才臣妾睡了一觉醒来,皇上就走了,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大概有什么要事。”   滕太后点头道:“原来你不知,我方才从御龙所过来,听艾宝峰说,泰堂召了解家的人,好像是锦懿出了事。”   曾皇后大惊:“是锦懿妹妹?出了何事?”   滕太后面露头疼之色:“听闻是行船的时候出了意外,人至今没有找到。”   曾皇后捂住嘴,惊魂未定:“阿弥陀佛,怎会如此?怪道皇上匆匆就走了……”   滕太后叹息道:“是啊,你也知道,锦懿从小就养在我身边,跟泰堂更是情同兄妹,如今她出了事,难怪泰堂着急上火……”   曾皇后眼中见泪,掏出帕子侧身拭去,才又道:“莫非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好端端地人……今儿天气偏又这样……只希望是虚惊一场,万万别有什么事,不过太后也不必过于伤心,锦懿妹妹看来是个有福的面相,必然神佛庇佑。”   滕太后道:“你说的是,我们干坐着着急也没什么用,如今也只能希望神佛保佑了,但是锦懿对泰堂来说格外不同,只怕他因此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得想个法儿劝他回来才是……我本来想叫他回来,免得他行事失了分寸,可若我出面,未免太露痕迹,叫解家得意……”   曾皇后望着太后,又看看床上正舞动手足的小太子,忽然间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御龙殿内,两刻钟前。   刘泰堂望着丹墀下面躬身站着的人,心头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若非他城府够深沉,此刻早命人拖出去,先打断双腿再拖来见。   饶是如此,那把怒火,已经按捺不得,随时可能爆发。   相比较皇帝的杀气凛然,解廷毓安然得多。   也不知是真安然还是假安然,丞相之子,大理寺的解少卿自被召进宫后,便始终一言不发,保持低头的姿态,完美如一尊雕像。   之前皇帝的问话,都由解丞相来回答,解廷毓站在父亲身旁,似一个陪衬摆设。   一直到皇帝念丞相年高,命他先行回府歇息,独留解廷毓在御龙殿内,解少卿能够察觉,先前自己父亲在的时候皇帝所苦苦按捺的杀意,就在御龙殿殿门关上之时,肆无忌惮地一涌而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虽然解廷毓明白,皇帝不是年少气盛浅薄无知或者暴戾嗜杀之人,他不会轻易动手杀掉臣子。   可仍是为那种掩而不发却会一触即发的帝怒而内心震颤。   “爱卿。”刘泰堂开口,声音太过温和,就像是绢丝之下裹着的刀锋,“可知道朕独留下你的用意?”   解廷毓没法儿再装木头人,伸伸有些僵直的手:“臣不知。”   刘泰堂微微挑唇,笑得厉酷:“那敢情,朕跟丞相说了半天,爱卿都没听见一字吗?”   解廷毓跪地:“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朕不敢吗?”   解廷毓磕头:“是臣不敢。”   刘泰堂听着这惜字如金的话,稍不留神,还以为解廷毓在跟他玩绕口令呢,皇帝听到自己牙齿磨响的声音:真的,好想就这么杀了此人,他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是这么渴望的!   解廷毓此人,本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没想到他偏卖了这样天大的一个纰漏,简直等同把刀交到了皇帝的手中,而他跪地,伸长脖子等砍。   九五至尊,被将了一军,只要他愿意,很可以把这臣子乱刀斩杀,但偏不能。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听好,锦懿,虽然是忠烈将军孤女,但自小养在宫中,太后视如己出,朕更当她是亲妹子一般,只差一个‘公主’的封号,当初许给解家,礼部用的是公主下嫁之礼!嫁妆亦是等同!解家难道还不明白吗?”   解廷毓俯身在地,静静回答:“回皇上,罪臣家明白,是以先前丞相才血泪请罪。”   刘泰堂冷笑几声:“血泪请罪,能让锦懿安然无恙吗?满船的人游湖,偏她一个人坠水,你们竟还隐瞒,说是整船翻了……”   解廷毓微微一抖,刘泰堂走到他跟前,低头望着俯身在地的男子:此人卑微如一只虫豸,只要他一抬脚就能将他踩死,他得了他平生最珍爱的人,却不珍惜反而残害……刘泰堂肩头微微发抖,因为怒极。   外头雷电交加,大殿内光影闪烁,映的皇帝的脸阴晴不定:“朕体恤丞相才未当面为难,何况丞相忠心,做不出大逆不道的罪孽,爱卿,你能跟朕说实话么?锦懿,是怎么落水的,为何谎报船翻,是谁下手谋害,你又想要保住何人!”   刘泰堂的声音跟轰隆隆地雷声交缠并行,龙驭九天,行云布雨,百兽震伏不敢妄动。   解廷毓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双绣着蟠龙的皇帝步云履:“臣……起初听错了消息,以为船翻,并非有意隐瞒,实属误会……并没有想要保住谁……”   还未说完,肩头忽然被重重一击,解廷毓身不由己,整个身体被掀翻往后,跌在地上。   刘泰堂一脚狠狠踢出,复又落地,乾坤地理裙摆一晃:“好个狡狯卑劣的混账!当着朕的面你竟还敢信口雌黄……可知你背地里是怎么对待锦懿的!”   解廷毓捂着肩头,摇摇晃晃起身,复又跪地:“臣不敢……臣跟夫人,素来相敬如宾,一些流言蜚语,皇上不可尽信。”   刘泰堂见他竟还嘴硬,越发怒不可遏:“很好,你给朕听好!今夜参与夜游的,有几艘船算几艘船,有几个人算几个人,一个都不能缺一块木头也不许少!都交给刑部审查处置,务必找出真相为止,若是锦懿无事而回便罢,倘若明日还找不到她,这些人,都给她陪葬!”   解廷毓面色一变:“皇上不可!如此的话,会让言官不满,百姓会以为皇上是暴……”   刘泰堂俯身,望着他的双眼:“朕是不是暴君,天下人尽皆知,但谁若敢对她动手,杀无赦!”   解廷毓跟皇帝目光相对:“她……对皇上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一道电光闪过两人之间,像是狰狞地撕开了什么。   刘泰堂皱眉:“你这是何意?”   解廷毓双眸闪烁,嘴角微张,正欲开口,殿外忽地传来禀告之声:“皇上……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说小太子夜哭不休,娘娘请您去看看小太子呢!”   刘泰堂复又挺身,目光几度变幻,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冷哼了声,看着地上的解廷毓:“可知朕的话是什么?”   解廷毓低头:“皇上的话自是金口玉言。”   刘泰堂道:“你很懂得,这就好。解家功在社稷,丞相又曾是朕的老师,朕给解家颜面,但若是解家不要,那朕也没有法子。” ☆、第 3 章   解廷毓起身,退出御龙殿,左边肩头奇疼无比,皇帝自小文武兼备,登基之后,虽忙于政务,但得闲便会下校场骑射演练,甚至会跟侍卫过招,这一脚踢来,力道十足。   可虽则疼,解廷毓却也知道皇帝手下留情,若这一脚是兜心窝子来,此刻他只有躺在地上呕血的份儿,哪里还能用两条腿走动。   沿着廊下,默默往前,夤夜冒雨进宫,这算是本朝来头一份,明日往后,不知又会有多少奇异留言四处散播。   太监头前带路,避雨的玻璃灯在风中,玻璃罩上打着些透明雨点儿,里头的灯芯,如同一只含幽带怨的眼睛,冷冷瞪着他。   解廷毓低着头,不紧不慢而行,想到皇帝方才一言一行,素来以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到可怕的皇帝竟也忍不住动上手了……   解廷毓嘴角一扯:“亲妹子?”声音里三分冷峭,七分嘲讽。   哗啦啦地雨声淹没所有,头前的太监听不清楚,回头道:“解大人说什么了?”   解廷毓微微一笑,灯光下,笑容温文尔雅:“我是说,天雨路滑,公公小心脚下。”   太监将解廷毓送出宫门,宫门口有人忙不迭上前,以伞替他挡雨,又小声:“老爷不肯回去,等了好久。”   解廷毓惊地抬头,却见宫门前面不远,停着一顶轿子,有几个人站在周围守护。   解廷毓知道是父亲,忙紧走几步上前见礼,也不顾雨水湿了衣袖。   轿子里头解丞相听了儿子声音,道:“你过来一步。”   解廷毓靠前,冷不防轿帘内探出一只手,将他拎着脖子揪了进内,解廷毓屏息,却听得黑暗中,父亲苍老的声音响起,道:“你惹的祸,你自己收拾妥当,倘若有半分延及解家,不用皇上动手,懂吗?”   冰凉的雨水浇落半身,很快地湿透官袍,湿透里衣,黑暗中解廷毓睁大眼睛,哑声道:“遵命,父亲。”   春雨潇潇,转夜天晴。   晨光初透,洛水河上,有一小船静静停在溪边水草丛生处,随着远处山城一声鸡鸣,小船的帘子搭起,渔公躬身出来,准备去拉昨晚放下的渔网。   船舱内渔婆还在半醒,忽然听到外间一声惊呼,渔婆吓得探身叫道:“老头子,咋啦?”外面渔公一叠声道:“快来快来,你瞧这是什么?”   渔婆不知所以,忙披衣起身来到外间,却见渔公指着远处:“我有些眼花,你看那是不是有东西?”   这会儿天色尚早,江上还是灰蓝晨曦之色,飘着玉带似的白雾。   渔婆凝眸细看,却见在数丈之外,荷叶丛生处,隐隐地有光华透出!渔婆吃了一惊,道:“怪事!难道是龙王爷水晶宫里透出来的祥瑞?”   老两口风里来雨里去,大半生都是在江上讨生活,此刻见这异样光景,不约而同倒身下拜。   谁知刚跪倒之时,一阵晨风自江上而来,忽忽悠悠,吹得那荷叶摇摆翻动,那淡淡光华也越盛,老两口齐齐看去,蓦地渔公大叫一声:“婆子,你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原来风把荷叶掀起,果真露出荷叶下面的一张脸来,白皙有光,乍一看有些吓人!渔婆跟渔公双双一哆嗦,他们两个江上过活,也见过不少溺水而亡的……乍然见了这情形,自然也以为是个不慎落水身故之人,是以一惊之下,却也不怎么害怕。   渔婆闭眼,念道:“阿弥陀佛,真是可怜!”   渔公也叹了口气,皱着眉多看一眼,谁知越看,越是惊奇,拉了拉渔婆,道:“等等,你看这人有些古怪。”   渔婆道:“淹死的,自然是不好看了……”   渔公道:“你仔细看,不是不好看,反倒好看的很。”   渔婆大为诧异,重新扭头看过去,却见那荷叶下依旧光华烁烁,淡淡地光笼罩着那张脸,渔婆先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又细看,这一仔细端量,却也看出蹊跷来,只见这荷叶下的人,容颜秀丽之极,十分恬静般地闭着双眸合着唇齿,仿佛只是熟睡着,哪里有溺亡之人的惨状?   渔婆跟老头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很是怪异,两人壮着胆子把小船划向那处,越是靠近越看得清楚,却见原来是个女子,通身衣物整齐,只有头发散开,如青荇般飘在水上,那衣袖裙摆也随水浅浅荡漾,白色的衣衫似莲花盛放,情形十分曼妙。   按理说溺水之人都会沉底,被泡坏了才会浮上来,但是这女子不知为何竟浮在水面,并不沉底……而且面容秀丽毫无损坏,身段婀娜,如此浮在水面,悠游自在,且又美,就像是熟睡中的仙人一般。   这情形,若是换了个胆小的人,怕是不敢靠前。若是换了那坏心的人,怕是要趁机行恶事。但渔婆跟渔公两个,虽则一生漂泊江湖打鱼为生,过的十分清贫,但老两口素来仁心向善,虽然见这幕过于奇特,心中不免忐忑,但毕竟事关人命,当下老两口咬牙,齐心协力地将这女子从水中救了上来,放在船头。   在水中之时,女子遍体生华,但是刚拉上岸,光芒便隐没了,老两口不明所以,只当是菩萨显灵,越发敬畏。   说也奇怪,这女子虽浑身冰凉,但心头微温,以手在鼻下试探,仿佛有微弱鼻息。渔婆经验丰富,当下试着帮这女子控水,又将她平放船头,施加救助之法。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女子手指轻轻一动,旋即睫毛轻颤,咳嗽一声,竟醒了过来,老两口见人果真是活着,自然大松一口气,无限喜悦。   说也奇怪,这天老两口打了好些鱼,头一网上来就沉甸甸地,皆是肥美大鱼,渔公喜滋滋地去集市卖鱼,渔婆便守着那女子,于船头坐着,一边补渔网,一边问长问短。   女子怔怔地坐在船板上,身上已换了渔婆的简陋衣裳,她原先穿的,正搭在竹竿上晾着。渔婆问道:“孩子,你是怎么掉下水的,家在哪里?”   女子本正望着江面发愣,闻言一眨眼,长睫下的双眸似蒙着一层晨雾,片刻才答道:“我……我都忘了……也不知家在哪里。”   渔婆愣了愣,旋即念了声:“可怜见儿的,不过不打紧,慢慢地想,终归能想起来的,要知道昨夜下的那场雨可大,江面又有风浪,我跟老头才避在此处……你大概是在近处落水,侥幸没给冲远,又给荷花挡住了,不然的话可是神仙难救,命只有一条,其他都不打紧,不打紧。”   女子听了这番话,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老人家,您说得对,多谢您跟阿叔的救命之恩。”   渔婆喜笑颜开,手上却仍不停补网:“说哪里话,幸好孩子你命大才是真……我跟老头在江上这五十几年,头一遭见到你这样落水的,必然是观音菩萨护身,你可知道,头先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是有光的,人也没吃多少水,才救得活。”   女子闻言一怔,过了片刻,才抬手在胸口一抚,隔着粗糙布衣,摸到里头圆圆地一物,喃喃道:“有光……么……”   渔婆毕竟年老,眼睛有些不灵,低头凑近了看那渔网,嘴里尚不忘问:“孩子,你叫什么?”   女子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回答。渔婆却又咧嘴一笑:“差点忘了,你方才说你都不记得了。”   女子抿嘴笑了笑,道:“阿婆,你叫我小庄就好了。”   渔婆笑得合不拢嘴:“小庄,小庄,这名字别致,好好,有名儿就好!不然老婆子要以为你是龙王爷的龙女了,只有仙女儿才会这样标致嘛。”   小庄仍是笑笑:“您老人家说笑了,我不过是生得白点儿,一白遮百丑呢。”   渔婆见她竟会说笑,便越发快活,差点缝错了网,急忙仔细。   小庄见渔婆眯着眼缝补渔网,便轻声问:“阿婆,这网都坏了,为什么不换新的?”   渔婆道:“还能用,还能用……换新的又要花钱啦。”   小庄问:“阿婆,你跟阿叔年纪都大了,莫非没有儿女?要你们两人仍漂泊江湖?”   渔婆叹了口气,手上动作放慢了些:“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呢,只不过我们那村子,也是穷,好不容易嫁了闺女,大儿娶了亲,却实在挤不出给老二娶亲的本钱,老二去了城里做工,勉强度日,我跟老头子不想连累他们,就想走远一些,但凡能动,有这艘船这面网,就有一口饭吃……”说到家事,之前笑呵呵的渔婆眉眼里透出几分感伤。   小庄蹙了眉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渔婆脚边那张千疮百孔的网上,渔网在渔婆手里跳跃,那是一双粗糙枯槁老人的手,写满了劳作过度跟年岁沧桑,世事艰难如许,却还要努力活着。   渔婆看出小庄有心事,但小庄不说,渔婆自也不好多问,两人闲话片刻,渔婆把网放下,回身将熬好的鱼汤给小庄端来:“也不知在水里浸了多久,先驱驱寒。”   小庄道了多谢,抬手接过来,到手的是个缺边少瓷的海碗,扔在路边恐怕都不会有人捡,里头飘着新鲜小鱼,几丝野葱花,几点姜丝,小庄嗅了嗅,便慢慢地喝了口鱼汤,入口鲜甜,这等她平日里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此刻,竟如此可口。   渔婆重抄起渔网慢慢修补,一边看小庄,见她不疾不徐地喝汤,吃鱼,动作间不闻一丝声响,每个动作都能入画,渔婆虽是个乡野妇人,见小庄如斯举止,却也知道她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出身。   小庄慢条斯理把鱼汤跟鱼肉吃光了,把碗筷放好,又道了声谢,便问道:“阿婆,前头那是什么地方?”   渔婆本以为她是在此处落水的,然而听口音却不太像,又见她如此问,便道:“那是乐水城,是个好地方,因官爷们能耐,管得极好,去城内卖鱼也不会被人欺压,所以我跟老头就在这儿多住段日子。”   小庄缓缓地“哦”了声,又问道:“官爷?是县官么?”   渔婆笑道:“县官倒是平常,是管事的差爷厉害,才镇住那些飞禽走兽。”   小庄听得有趣,跟渔婆闲话了会儿,忽地问道:“阿婆,不知乐水距离皇都多远?”   渔婆听了,便又一乐:“三年前我跟老头从皇都外的金流河上路过,远远地看了一眼,啧,皇上住的地方,真是神仙住的好去处,虽我没福气进去逛逛……跟这里若是水路的话,应有二百多里,旱路就不清楚啦,孩子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要去皇都?你的腿上有伤,可得休养几天才好……”   小庄摇了摇头,并不去理会腿上伤处,手在胸口缓缓抚过,隔着衣裳摸到颈间那物事,不知不觉魔怔,只觉眼前平静的湖面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阴影重叠涌动,而耳畔亦响起怨毒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不错!我是恨你,一直厌恨之极!你怎么不去死!”双手用力将她一推,仿佛要将她从九重天上打落地狱黄泉永世不得翻身!    ☆、第 4 章   皇城宫阙回头尽,紫阁烟霞为我开。天际峰峰尽堪住,红尘中去大悠哉。   小庄上了岸,双足着地,有种隔世为人之感,回头看去,青山隐隐水迢迢,隔山隔水,那三百里外的地方,曾是她生于斯长于斯以为一生都不会离开的龙都。   何其玄妙,本以为不会离弃却终究要离弃,本以为一生都锦衣玉食养在金丝笼里,行动有侍儿前呼后拥,进出则宫门府门,如今,却在这无人知晓的乡野地方一人茕茕踯躅,前路不知,命途不知。   但,这又何妨。   洛水绵延三百里,贯穿启陵跟大州两郡,有老人说洛水其实是跟龙都的金水河相通的,但是事实上从洛水往上而行,只能走到龙都外三十里的守郡,河水便给伏龙山给阻断了,当然,或许还有什么地下暗流,也未可知。   乐水城,因河而名,背山面水,地方优渥。城并不大,有百姓七八百户,人口算来两千余。   小庄进了城来,随着街上人众往前而行,见此地的风物跟京城大为不同,口音也不太一样,幸好说的多也是官话,不至于言语不通。   小庄缓缓走着,她的右腿不知被什么划伤,渔婆简单上了药,一再劝她留下休息几天。   小庄顾忌伤口,一路走得慢,不知是否是有药覆着的缘故还是其他,伤处只是隐隐地痛,并没到痛不可挡无法动弹的地步。   将近十字街的时候,却听得前方有个声音,响雷似的叫了声:“胡老二,一早没吃饭是怎么着,杵在那干啥!”   小庄吓了一跳,从摇晃的人群缝隙中看去,依稀见到数丈开外,有几个身着黑红服色的男子,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挺拔,正背对这边,其他几个围在他周围,嘻嘻哈哈带着笑脸。   那个被招呼的胡老二却直愣愣地看着小庄这边,身不由己道:“看、看女人……”   小庄心头一凛,却听先前那响雷般的声音笑道:“你爷爷的,老子瞧你是想婆娘想疯了!”   胡老二急的结巴:“不、不是……好、好看……”   小庄皱眉低头,往旁边挪开一步。那边胡老二看不到了,忙踮起脚来往这边打量,冷不防却被人一巴掌打在头上,顿时眼前发花。   训话的那人骂道:“还看!就你那眼神儿,母猪你也觉得像貂蝉!”   几个差人一阵轰然大笑过后,那人又不由分说地喝骂起来:“叫你跟着老子来巡街,你再敢看什么女人,老子弄死你!你们几个也都是!给老子绷着点儿,把前街后道儿看明白了……尤其是给我看着……”   小庄正想这些人是不是此地衙差,听了这中气十足的几句,再无疑问,当下不再往前,正好左手边儿上有个路口,小庄便顺势拐了进内。   幸喜后面无人跟上来,小庄松了口气,边走边想:“渔婆说这里的差人得力,治下太平……怎么方才那人那么粗鲁,大概土匪也不过如此了吧。”又想到无缘无故被人说“母猪”……真真新奇,啼笑皆非。   小庄边想边走,却见迎面也来了一道人影,小庄谨慎,当下放慢脚步,往右手路边靠了靠。   对面那人心不在焉走着,将到面前的时候,忽然鬼使神差地扫了小庄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整个人灵魂出窍,就直了眼。   小庄心中有种不妙预感,忙加快步子,那分明擦肩而过的男子却又回过身来,叫道:“小娘子!”   小庄微微蹙眉,眼见离出口还有段路,便只当没听见的,又加紧了几步,那男子却脚下生风,急急冲了过来,跑到小庄跟前,张开双手拦着她去路。   小庄一惊,跟此人打了个照面,却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只生得尖嘴猴腮,目光乱闪,不似好面相。   此刻那人也仔仔细细地把小庄打量了个遍,面色阴晴不定。   小庄心中虽惊,面上却不改颜色,淡淡道:“劳烦让开,我家人正在前头等候。”   那人先是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向巷口,看了两眼,却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小庄,笑道:“这话你对别人说,倒是有用,只可惜我季三爷是乐水城的钻地龙,哪家哪户有哪个人我不清楚?何况我刚从那边来,却没见个面生的外地人……”   小庄见这说的越发不像好话,便皱眉道:“青天白日,我身后尽是公差,莫非你想轻薄良家么?”   季三儿听了“公差”两字,脸色有些不妙,心有余悸般往巷口看了眼。   小庄见他面上露出畏惧之色,便哼了声,借机往前继续而行,谁知刚走两步,便听季三儿道:“小娘子且留步,你瞧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   小庄很诧异,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许三儿手中捏着一方手帕似的,往她跟前送来。   小庄略微愣神瞬间,鼻端便嗅到一股奇异味道,脑中一阵昏沉,小庄心知不好,却也无济于事,眼见季三儿放大的脸,越来越近,他猥琐笑道:“到嘴边的肉,不吃可惜了儿的……就算是有那尊神压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洛水自北往南,乐水城也顺河流走势,分城北跟城南区域,城北住着的,多半是些富户,城南则多是些平民百姓。   这日,住在城南的钱婆儿心血来潮起了个大早,沐浴梳洗过后,便去自家后院摘了几个新鲜的瓜果,放进篮子里,挎着出了门。   这钱婆说来也是个有些经历的人,早先因家贫,卖身入了娼门,后来也做过老鸨儿,却在四十岁上金盆洗手退出此道,找了个老实巴交的鳏夫嫁了,日子过得倒也安宁。   钱婆走街串巷,到了城南一处地方,因时候尚早,整座楼都还静悄悄地,钱婆熟门熟路往里,醒着的仆人见了她,便道:“钱大娘来了?妈妈在后院儿呢!”   钱婆道:“不需去叫,我自进去找她。”   那仆人乐得偷懒,便仍坐着不动,钱婆穿堂往后而走,将到后院月门处,便听到姊妹王鸨儿的声音,道:“她生得这样出色体面,会是走投无路靠了你的?别是你从什么地方骗了来的好人家儿姑娘,来诓骗你大娘呢!”   钱婆听了,便先不做声,探头往内看去,却见院中王大娘站着,她跟前有一人,正是无赖季三儿,正涎皮赖脸地说:“您老人家哪里不知道我?我若干那天理不容的事儿,就算老天爷饶了我,虎子哥也饶不了我呀,她委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肯干!原本还想跟着我来的,但您也知道,跟着我有什么好?不过吃苦受穷,隔三差五还要打上一顿。她长得又好,跟着我白糟蹋了!我想来想去,不如照顾妈妈你了,瞧您这翠云楼里谁比得上她?就缺这么一个凤凰不是,才忍痛将她送来。”   钱婆听他们说着,便探头看去,瞧见季三儿身后栏杆处,伏着个女子,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那张脸竟如花儿一般,标致无匹。   这边上王大娘给季三儿说的心动,又看那女子实在绝色,自割舍不下,便噗嗤笑道:“季三儿,你浑身上下就这一张嘴了,死的都要给你说活!好吧,你可也记得成爷,你若敢赖我,成爷可饶不了你。”   季三儿笑得讪讪,点头道:“那是,那当然。”   王大娘见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便明白:“说罢,你要多少银子?”   季三儿精神一振:“这若是在别的大地方,一百两是少不了的,但既然是给王妈妈你,十两银子也就行了……”   王大娘啐了口:“小王八,你尽做梦!我知道你拿了银子无非去填那赌窟,老娘这边还担着干系呢!你把银子使了,万一这边闹起来摆不平,我跟谁找这填补去?”   季三儿面露痛色:“哪会有什么摆不平的?您之前又不是没收过这种无家可归的娘们儿……好好,那再少一点儿,您老人家说多少是好?”   王大娘正要开口,却听得门口有人道:“翠云,你等等。”   王大娘跟季三儿转头看去,却见是钱婆走了出来,王大娘笑道:“哟,你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她挎着篮子,便道:“来就来吧,尽客气。”   钱婆道:“没什么好的,我知道你就爱吃这些新鲜玩意儿。”   王大娘看了眼,黄瓜翠绿,刺儿活鲜,还顶着黄嘟嘟的花,她十分喜爱:“我现下有事儿,待会儿再跟你说话。”   钱婆却道:“我也想跟你说事儿,却须得在这里说。”   王大娘一愣,然后看了一眼季三儿身后女子,迟迟疑疑地问:“你不会……又想到那宗儿了吧?”   两个人这边没头没脑说着,季三儿急得心口冒火,拉着王大娘的袖子,道:“您老人家给多少倒是说句话,五两,五两总可以了吧?”   王大娘还没吱声,却听得旁边有人咳嗽了声,低低道:“不要、不要听他的,我跟他……非亲非故……”   王大娘,钱婆,季三儿反应不一,齐齐看去,却见伏在栏杆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素颜脂粉不施,却如上好羊脂白玉,细腻无瑕,柳眉秀丽,凤眼生辉,檀口微张,这翠云阁的后院对三人而言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住处,却因这女子的存在,竟给人一种强烈的蓬荜生辉之感。   这当儿,三人眼望女子,皆都失语。   季三儿恍惚愣神:“若不是急着要银子使,何必把这种绝色往外推?不如留着……”   王大娘震惊心想:“果真是凤凰,若是她肯留下,别说是十两百两,就算是千两也都使得。”   钱婆却合眸点头,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她那桩惦记了很久的心上事儿,终于有着落了。 ☆、第 5 章   这悠悠醒转的女子,自是小庄。   当时跟季三儿狭路相逢,小庄知他不是好人,暗中提防,然而她毕竟曾是藏于深闺的女子,哪里懂市井间这些令人防不胜防的鬼蜮伎俩,见季三儿出手抖那帕子,虽知不妙,却也无法如何,到底被他用迷药弄晕了。   这季三儿是乐水城一个出名的地痞无赖,近来因染上了好赌的恶习,把一副家当输了精光,周遭能借钱的也都借了个遍,也得罪了个遍,没有人肯周济他半分。   季三儿走投无路,满城里乱窜想要寻个由头,正好儿遇上小庄。   这买卖人口的勾当,季三儿之前是干过的,但因有个极厉害的人压制着他,因此已经收手多年,可如今他手上缺钱,又正好看小庄是个难得的绝色,必然会卖个好价钱,因此竟不顾一切,恶向胆边生。   巷道里小庄那几句话原本正中季三儿忌讳处,已经震慑住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可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瘾头犯了,就算是去杀人放火也顾不得,因此竟一发狠动了手。   季三儿地头又熟,当下七拐八拐避开耳目跟公差,便来到妓~院。   跟娼门有关的,又能好到哪里去,这翠云阁里的女子,来历也各有不同,有父母遗弃的孤儿,有打小就给卖过来的,也有公婆不喜休了后无处安身的,更有好些来历不明……自他乡流落的,为了安身活命,只能操此营生,这王大娘也不以为意。   季三儿正喜好事在望,没想先是钱婆来打断,继而小庄又醒了过来。   按理说以那迷药的效力,小庄是不会这么早醒的,只因季三儿动手时候,小庄见无法逃脱,便竭力屏住呼吸,当时没吸入更多药粉,自然醒得快些。   季三儿见小庄醒了,自不愿到手的银子飞了,当下大喝道:“这贱~人,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打你!”   小庄初醒,气力微弱,见季三儿面目狰狞,却不闪不躲,神情也依旧淡然,口齿清晰道:“我说你想逼良为娼,私卖人口。”   季三儿狗急跳墙本十分嚣张,被小庄淡淡一句,却噎了个正着,竟不能发作。   王大娘跟钱婆对视一眼,都觉惊奇,小庄扶着栏杆起身,道:“按律例,如此罪名得杖责三百流放岭南……我看你,恐怕三百不到就得气绝身亡吧。”   季三儿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回头,跟王大娘道:“这娘们儿失心疯了,妈妈你以后多调.教就好,之前说好了的银子……”   钱婆笑道:“季老三,你还敢惦记,我刚才一路过来,可见到恩公带人巡街,还说要找你呢。”   季三儿脸色大变,如白日见鬼,回头看一眼小庄,到底舍不得:“就算他知道又怎么?她本就是我从城外买来当婆娘的,难道不能卖?”   王大娘听到此刻,便看小庄:“娘子,你说你跟老三非亲非故,那你是谁家的?听你口音却不像是本地人?”   小庄道:“我的确不是本地人士,我是来投亲的。”   季三儿哼道:“别瞎说,我明明看你不认得路也不认得人,必然是来历不明的,不然,你说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季三儿人虽坏,却极狡狯,他混迹市井,见惯百态,自也见过如小庄一般的女子,他知道这种女子只身流落,必然有自身说不出的苦楚,比如被丈夫休了,被公婆打骂,跟情郎私奔……或者其他难以启齿的遭遇……必然不肯说出自己的出身,以免羞及家人。   他察言观色,见小庄的模样举止,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这种女子怎会孤身一人?必然是出了事,也必然更加不敢吐露实情。   季三儿心思龌龊猥琐,没想到却歪打正着。   小庄没料到他居然敢质问自个儿的出身,在本朝初期,单身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更忌讳只身穿州过省,不然会被苛以行为不检罪名,最近几年才有所放宽……但倘若小庄说不出自己出身,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季三儿又虎视眈眈,要全身而退恐怕极难。   钱婆跟王鸨儿都看着小庄,季三儿也有些得意洋洋。钱婆问道:“姑娘,你说来投亲,不知你的亲人是?”   三人目光注视之中,小庄微微一笑,道:“说来有日子没见了,我也不知他人还在不在此地,听家人说他是此地的衙差……”小庄打量了一下三人面色,继续说道:“他姓成,名讳……是个‘祥’字。”   话一出口,三人皆惊!季三儿本能地倒退一步,双眼瞪得如夜猫子:“你、你……你说什么!”   钱婆跟王鸨儿也吃惊不小,钱婆问道:“姑娘,你……你说的是成爷?他跟你有亲?”   小庄点头,季三儿却大笑起来,指着小庄道:“可见你在胡说八道,这满城里谁不知道虎子哥是没爹娘的,满城里都没个他的亲戚,怎么半晌从哪里跳出来个亲戚?”   小庄心头一惊,她之前模模糊糊醒来之时,曾听到王大娘跟季三儿对话,有个“成爷”很是厉害。   方才钱婆说什么“恩公”带人巡城……小庄一下便想起在船上跟渔婆的对话,当时渔婆说起此地官差是好人,又有能耐,她便无心多问了几句,打听了个名姓儿,没想到竟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小庄是无论如何不能给卖入妓~院的,又不能说出自家来历,因此便抬出这些人最忌惮的“成爷”。   但小庄猜到成爷必然能镇住面前恶人,但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成大爷竟是个孤儿,渔婆也不曾跟她说起过。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恐怕早就吓哭。小庄却偏笑了笑,神情淡定自若,竟让季三儿笑不下去,问道:“你笑什么?”   小庄冷冷觑着他,道:“我笑你蠢,且目光短浅,谁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季三儿哑然,嘴唇煽动,想反驳却又不知怎么说,又被小庄冷静中带着鄙视的口吻慑住,竟叫嚣不起来。   钱婆看到这里,便道:“我瞧这姑娘说的倒有可能是真的,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恩公的名姓呢?我可没说过。”   季三儿跟王大娘自不知他们两人说话时候小庄已经听了机巧去,当下王大娘也忐忑:“季老三,你想死就滚远点儿,若真是成爷的亲戚,你却把人卖到这里,这不是要连累老娘倒霉吗?”   季三儿十分狐疑,却又不敢确定,抬手便来擒小庄:“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哥哥对质。”   小庄被他一拉,身子歪了歪,右腿剧痛,当下低呼了声。   小庄拧眉低头看去,却见裙裾已被血染透,伤口自然是不知何时绽裂了,也不知究竟怎么样。   王大娘不愿理会此事,恨不得他们离开眼不见为净。钱婆却道:“季老三,你急什么?我也正要去见恩公,不如让我带姑娘过去,她的腿受了伤,走动不便,还是叫顶轿子抬了过去。”   季老三一听,甩手道:“哪里就这么多事?我没钱!”   小庄抬头看他,目光冷静:“你若不信我说的,现在去找成大爷过来认人不就行了?”   小庄如此笃定,一来是知道这季老三怕见成祥,二来,若渔婆说的是真,那么成祥就是个不错的官差,总不会助纣为虐,因此她底气十足,并不怕季三儿恐吓。   季老三本七八分不信,被她如此一说,却变成四五分,他瞧小庄腿上的伤也走不了多远,便后退一步,道:“好!横竖你在这乐水城里……若是敢扯谎,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老三银子拿不到又吃了恐吓,对小庄发了一番狠后便跑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找成祥。   剩下王大娘看着钱婆,便问:“妹子,你干啥护着她?你不会真的又想那宗事了吧?”   钱婆将目光从小庄身上移开,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件事若是不了结,我死了也不闭眼的。”   王大娘也跟着叹气:“我也服了你,被骂了那么多次还不肯罢手,若是我,早撇开了,横竖人家不肯要,你干吗总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钱婆笑道:“受人恩果千年记,不管恩公要不要,这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王大娘无奈:“是了,现在你已诚心向佛……我可管不了你。”伸手到篮子里拿了个黄瓜,便吃起来。   小庄听两人说的古怪,便咬牙起身道:“多谢大娘解围,我要走了。”   钱婆挽住她的手臂:“去哪里?你的腿上有伤,老三又不是个善茬,管你是不是真认得成爷,只怕埋伏在外头也说不定。”   小庄听她话语委婉,仿佛有什么打算,便问:“您老……可是有什么主意?”   钱婆道:“姑娘,老身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是你答应了,不管成与不成,我保你能顺顺当当出城。”   小庄问道:“什么事?”   王大娘在边儿上吃着黄瓜,便笑。钱婆弯腰看小庄的伤势,边道:“我要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就是方才说过的成爷。”   小庄以为她也是来试探“亲戚”之事,便假意道:“原来是他……这个无妨,我也是会去见他的……”   钱婆见她误会,便道:“我不想诓骗你,实话跟你说,我欠成爷一个大恩惠,曾在菩萨跟前发誓要给他找个好妻室,所以想叫你跟成爷见一面……让他相相……”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小庄张口结舌,表面还算平静,心中却有无限的话如江水滔滔涌动。   王大娘眼毒,见她嘴角微微抽搐,便笑道:“别先一脸见了鬼似的!咱们这乐水总有一多半的姑娘做梦都想嫁过去,在你之前她少说也挑了三五十个出色的黄花儿闺女去相,却都给成爷骂回来,你是真亲戚自然好,你若是假的,入了成爷的眼,却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怕你也照样儿被骂回来罢了!”   正说到这儿,外间忽地一片骚乱之声响起。    ☆、第 6 章   原来是院子里的瓢客争风吃醋,一言不合继而动武,王大娘忙去扑火。   小庄见此地不宜久留,便欲趁机离开,不料腿伤实在厉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好钱婆及时扶住。   钱婆望着小庄,见她眸色黑白清明,便知晓她的心意,道:“我知道姑娘你不愿留在这个地方,也不想搭理我老婆子,但你伤的这样,自己走是不成的,何况季老三还等着咬你呢。”   小庄也知这是实情,便不言语。钱婆笑笑,扶着她出来,道:“往前走一会儿有个药铺,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大夫坐堂。”   此刻若是硬走,怕只是为难自个儿。两人到了药铺,钱婆是认得的,当下邀了大夫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小庄本来极不惯这样见陌生男子,何况还得让人看自己的腿,此刻虽然镇定,脸颊却仍是淡红一片。   小庄按捺着要走的冲动,搁在腿上的手却抓着裙裾。   钱婆跟大夫说妥,回头一看她这个模样,不由暗笑。咳嗽了声,亲自动手,仔细地替小庄挽了裤脚,见那样娇嫩玉白的皮肉,心中又啧了声,掏出一方帕子把她的脚腕遮住,只留伤处给大夫瞧。   幸而那老大夫年高德劭,心无旁骛地看了一番,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倒像是被利器划伤……又被水浸了太长时间。”   小庄见他果真明白,不由点头。   钱婆问道:“您老人家看该怎么料理?没大碍吧?”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不太妙。”   钱婆吓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扫了一眼小庄,见她仍端庄坐着,面上无惧无惊,他不由微微一笑,慢悠悠道:“却也不算太糟,只是不能再妄动了,再开裂一次的话,寒毒入骨,轻则毁了这腿,重的话连命也保不住。”   钱婆大念阿弥陀佛,又问该如何照料,大夫开了药方,叫伙计抓药,又嘱咐各色留意事项。   末了小庄才发现钱婆在翻钱袋,自要付诊金跟药钱,小庄不安:“阿婆,怎么好劳烦?”   钱婆道:“我知道你必然没有钱,就算是有,也早该给季老三搜刮去了,如今你伤势要紧,先不用说了。”   小庄见这婆子倒是殷勤热心,但这热心的原因,却很令她难以接受。   眼见钱婆去柜上,小庄坐在桌前,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去留,却听得街上一阵哄闹聒噪,有几个人一阵风般自药铺门口奔了过去,有人叫道:“官差拿人了!”   小庄不知如何,那边钱婆子却喜地“呀”了声,竟不管不顾,撒腿往门口跑去,而刹那间风卷残云般地,店里的人竟也少了一大半。   小庄惊诧之余,却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便低声问那老大夫:“劳驾请问,此地可有后门?”   老大夫正在翻书,闻言抬眼看来:“我身后往内便是。”   小庄道:“多谢大夫。”   老大夫见她艰难起身,便慢悠悠道:“咳,姑娘,我已说过了,你的腿伤若再乱动,留神性命不保。”   小庄微微一笑:“我这命本也是多赚的……”   老大夫挑眉:“既然是多赚来的,就该好好珍重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说是吗?”   大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宋联宝撒腿跑了几步,实在累了,便停下步子,两个家丁忙扶着他:“公子,赶紧走呀!”   宋联宝上气不接下气,怒道:“往哪走?再跑就断气儿了,本公子偏不走了!不就是个小捕头吗?凭什么都这么怕他?”   家丁挂一张苦瓜脸,正欲说话,却听得身后有个洪钟般的声儿,吼道:“小白脸儿胆子不小啊,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放狠话啦。”   宋联宝回头一看,却见眼前站着个衙差,生得身高腿长虎背熊腰,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宋联宝见对方只有一人,而他的随从加上刚赶来的共有五个,一时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把腰一挺道:“你就是成祥?”   成祥将他上下一打量,不答反笑:“我听说宋老爷家里回来个不学无术的软蛋小少爷,就是你?”   “软、软蛋?”宋联宝脸皮发烧:“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你……”   “老子不仅要羞辱你,还要把你拿下,”成祥抱起双臂,斜睨宋联宝:“你是要乖乖跟爷回去呢,还是要爷动手?”   宋联宝不服,跺脚叫:“都给我上!打倒他本公子重重有赏。”   宋府本地的仆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本地人都知道成祥的厉害,哪里肯去送死。   其他三个跟宋联宝从皇都回来的随从,原本却也是京内有点儿名气的武师,来到乐水之后,睥睨这般乡野小民,很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如今见机会就在眼前,便个个想要显一显威风,闻言便猛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三人来势凶猛,成祥却依旧不慌不忙,不动如钟,一直到几个人冲到身边,他才一掳袖子,动上了手。   猿臂轻舒,拳无虚发,顿时便击中一人面门,那人首当其冲,哼也不哼一声,直挺挺地往后倒地,躺在地上之时,血才从口鼻流了出来。   刹那间成祥长腿横扫,左手边那人双腿被扫中,膝弯一屈,同样倒地,被成祥顺势一脚踩中腰间,那人疼得嗷呜一声,身子像是一叶扁舟般弓起。   第三个见状,吓了一跳,不知是要进要退,乍然迟疑间,成祥右手往前一捞,把他的领口揪住,轻而易举往上一提,那人双脚离地,待要挣扎,却又给成祥往地上一扔,顿时跌得眼冒金星爬不起身。   电光火石间,这场交战便告结束。   成祥脚下还踩着一位,好整以暇地拍拍双手,向着宋联宝勾勾手指。   宋联宝瞅着他戏谑之色,脸色发白,双腿发软,想跑却又无法动弹,忽然间身体腾空而起,他尖叫了声左右回顾,却见是两个衙差,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将他架了起来,径直到了成祥跟前,才又把人放开。   眼睁睁看成祥的脸越来越近,宋联宝心慌起来,双手护着胸前,哆嗦着叫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成祥啐了口:“软蛋就是软蛋,弄得老子要强~奸你一样!”   宋联宝忙放下双手,鼓足勇气道:“你、你可不要乱来,我家跟知府大人是有交情的,知县见了都要行礼……”   成祥往前倾身,揪起他的衣领:“爷看起来像知县吗?像知府吗?”   宋联宝杀猪般尖叫起来,只觉得对方的拳头硬而有力,几乎要生生勒死他,吓得往后仰头回去:“不、不像……”   “叫的像个女人,”成祥嫌弃地松开手,道:“闭上你的鸟嘴,别说那些废话,谁叫你在老子的地盘上犯事儿,那就是……有个什么词儿来着,什么刀……什么鱼肉…………”   宋联宝大概是吓傻了,身不由己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成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不错,就是这个!软蛋还有点儿用嘛!”   宋联宝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痛苦地又叫了声,跌在地上。   左右两个差人嘻嘻哈哈笑着,他们是在成祥摆平那三名随从后才气喘吁吁赶到现场的,此刻便长长短短地歌功颂德,一瞬聒噪,唾沫横飞。   成祥避开两人的唾沫星子,抬手制止,道:“都省省,赶紧把人带回去。”   周围百姓们大声欢呼,当地百姓多数都是认得的,成祥笑嘻嘻地抱拳示意,刚要转身之时,却听得有人叫道:“成爷!”   成祥一转身,瞧见人群中奋力挤出一道人影来,忙不迭地跑到跟前。   成祥看清来人,顿时便皱了眉,道:“钱大娘,你在这儿啊!”   这挤上前来的自然正是钱婆,钱婆抓住成祥,满脸喜色,道:“可不是!我正要去找成爷呢!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了。”   成爷见她欢喜雀跃,他却漫不经心地,浓眉皱起:“又找我干什么?可别是又上赶着要把些什么脏的臭的往老子家里塞啊,老子一个也不要!”   钱婆讪笑:“那哪能,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成祥身边的差人拽着宋联宝,探过头来,说笑道:“钱大娘,你可别烦我们捕头了,我们捕头将来是要当和尚的,不近女~色!你就算是弄个嫦娥来,捕头也不会动心。”   另一个看来面熟,却正是之前巡街时候被训斥过的胡老二,顿时也上赶着玩笑:“就是,我们捕头是会武功的唐三藏,又不是见了女人就流口水的猪八戒!”   成祥听到这里,抬手在两人的头上各赏了几个爆栗子,打的两个差人抱头吱哇乱叫。   成祥笑:“知道疼就赶紧滚,谁再敢拿老子说嘴只管试试!”   两个衙役各自摸头,胡老二却道:“对了捕头,方才我看到季三爷,他说他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却给钱大娘拦了去,那女人还说是捕头的亲戚,这必然是骗子了……钱大娘,您老人家可千万别说要给捕头看的是这人啊。”   成祥拽住他领子,瞪眼道:“你说什么?你看到老三了?怎么没带来见我?”   胡老二忙辩解:“季三爷跑的忒快,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我又要赶来这里,就顾不上他了。”   成祥嘀咕了一句,有些恼怒,便有些不耐烦,把胡老二放开,对钱婆道:“大娘也该消停消停了,我屋里有没有人儿那是我的事儿,当初救你也不是指望你能给我找个什么人,你之前找那些倒也罢了,现在是怎么,没法子了,就给我找个骗子?”   钱婆赶紧赌咒发誓:“我打包票!这位娘子是个极好的……你先见了再说,这一次若是还是相不中,老身就断了这个念头,从此之后,再也不给您插手了,行不行?”   成爷听了,才转怒为喜:“说来说去,这还像句人话,不过您把人夸得跟天仙儿一样,这人到底在哪儿呢?” ☆、第 7 章   成祥进了药铺,放眼四看:“人呢?”   钱婆急得跑到那老大夫跟前:“之前的姑娘呢?”老大夫优哉游哉地往身后一指,那边自然空空无人。   钱婆拔腿要去追看,老大夫摇头晃脑道:“走了有段儿时候了,唉,从没见过这样倔强的……”   钱婆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成祥见状,却笑出了声:“钱大娘,这人没了可跟我没关系,横竖我是来看过了,可你这嫦娥大概是回月亮上了,老子没这福气!总之先前说定了的,您以后可别再来烦我啦!”   钱婆团团转,叫苦道:“这、这算什么事儿?”   成祥大笑,不理钱婆,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之前衙差已经把人带回衙门,成祥沿街而行,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成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十字街转弯之时,眼角忽地瞄到一条人影。   成祥在乐水长大,对这地方的人十分熟悉,瞧了一眼那人,便知道不是本地人士。   成祥倒退几步,往那巷子里打量,歪头瞅了片刻,就迈步往那边而去。   那人背对这边,手撑着墙面站着,仿佛正在喘息,从背面看,是个女子,长发如瀑,身段娇柔。   成祥走到女子身后,歪头看了会儿,目光在她腿上停住,只一眼,就看出对方腿脚有伤。   直到此刻,那女子兀自没发现身后来人,成祥皱眉,粗声粗气地开口问道:“喂,你哪里来的?怎么了这是?”   女子听了声响,身子一颤,便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成祥顿时便惊呆了。   且说之前皇后派人去了御龙殿后,滕太后便先起驾回宫。   闹了半晌,已经四更天,皇城内越发阴冷,雨水氤氲成水雾,濛濛地笼罩天地,浸润着森森夜色,竟有种凄寒入骨。   滕太后进了寝殿,熊嬷嬷跟雪海分别忙碌起来,一个伺候她洗漱更衣,一个便去准备祛湿驱寒的汤水。   滕太后面无表情,洗了手脸又漱了口,换了就寝的衣物,坐在铜镜之前,由熊嬷嬷替自己梳理那一头厚实的长发。   熊嬷嬷打量太后神情,道:“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像皇上了。”   太后微微一笑:“小明儿的确是可爱无匹。”   熊嬷嬷笑道:“等殿下大一些,就可以到太后跟前凑趣儿了。”   太后道:“可不是么,只怕到时候他又闹腾,就像是泰堂之前一般,说起来,还是锦懿听话……”   太后说到这里,忽然梗住,自然是因想起锦懿之事。   熊嬷嬷暗暗叫苦,本是要让太后宽心,没想到到底避不开,忙道:“娘娘别担心,姑娘自小儿聪明伶俐,必然会化险为夷。”   太后默默不语,仿佛出神。   雪海上前来,柔声道:“嬷嬷说的很是,姑娘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或许只是因为天黑所以才找不到人……或许,她早给别的什么船救了去,只是下雨才没遇上呢。”   熊嬷嬷点头:“不错不错,正是。”   雪海见太后有些宽慰之色,便又道:“姑娘自小又是个菩萨心肠的,做了多少善事,不是说好人得有好报的么?必然无事呢。”   熊嬷嬷道:“锦懿那样的好人,满天神佛也是长眼的,必定庇佑!”   太后听她们两人一唱一和,无非是想宽慰她,太后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们不用光说些好听的,横竖,得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说到“造化”两字,太后望着镜子中的自个儿,忽地怔住。   铜镜打磨的光亮,映的人像也格外清晰。   十九年的光阴改变的是滕太后的年龄,却并未磨灭她的美貌,镜面上映出的人影,唇角微挑,正笑意婉然,如此冷眼一瞧,仿佛仍如十九年前那正得宠的梅妃,年轻貌美,踌躇满志,笑眼盈盈地,整个人因为那荣宠无双至为荣耀一刻的降临而按捺不住地喜悦着,连眉梢眼角,袖摆裙角似乎都散逸着那种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情。   脑中的影像一涌而现,重重叠叠永无止尽般。   忽然之间,太后抬手,把铜镜用力一推,铜镜往后滚倒,带动旁边的瓶瓶罐罐,哗啦啦一声锐响,声音把刚进来的雪海也给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动。   太后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床边走去,伺候的宫女们跪了一地,熊嬷嬷跟雪海两人对视一眼,忙转身跟上。   太后上了床,将枕头撇开,轻轻一按,暗格下露出一个匣子,纹色古旧,显然有些年头了,太后把匣子搬出来,保养的极好的纤长手指轻轻擦过那被摩挲过无数次的花纹,而后轻轻开启。   匣子里,半枚玉扣躺在锦缎上,缺失的半边,仿佛半圆的月,皎白无声。   太后的手指轻颤,将玉扣取出来,举在眼前看了片刻,忽地泪落如雨,她将玉扣紧紧地捂在胸前,就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   熊嬷嬷跟雪海在旁边看着,想劝,却又不敢开口,熊嬷嬷垂着头,眼中泪水一晃,便掉下来,熊嬷嬷无声地吸吸鼻子,伸出手指揉揉眼睛。   寝殿外,有个声音喊:“皇上驾到!”   刘泰堂此前到了皇后宫中,曾皇后接驾,说了太后来过之事。刘泰堂径直走到床边,见小太子闭着双眸,睡得正恬静,便松了口气。   皇后低声说罢,刘泰堂回过头来,道:“母后为何这时候来?往常这时不是睡下了么?”   皇后道:“大概是浅眠之症又犯了。”   刘泰堂点头:“这么说小明儿无事,那为何……叫朕回来?莫非母后……”   皇后有些赧颜地笑笑:“皇上恕罪,皇上别急,是臣妾见太后好像很是担心皇上,所以才自作主张,以太子为借口……”   刘泰堂眉头一蹙,试探问道:“太后这时候来……莫非,知道了锦懿的事?”   皇后面上的笑意消逝,低声道:“是,太后不知怎地知道了,臣妾也是听说了才知道锦懿妹妹出事……”   刘泰堂长叹一声,皇后上前一步,柔声劝道:“皇上,锦懿妹妹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切勿担忧过甚伤了身子。”   刘泰堂皱眉,不言语。皇后微微低头:“时候已经不早了,皇上……若是还不想休息,不如去看看太后,方才太后离开的时候,好似也满怀忧虑,必然也是放心不下锦懿妹妹……只怕此刻还不能安寝。”   刘泰堂听到这里,才又一点头:“你说的对,朕是要去看看母后……唉,锦懿……希望她……”   刘泰堂欲言又止,抬手在皇后肩头轻轻抚了一把:“本来朕不想扰你的,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你身子不好,不如就去睡吧,朕看过太后再回来……今晚上又落雨,寒气重,朕不想看你病倒。”   曾皇后听到这里,才又露出笑容:“臣妾遵命。”   刘泰堂勉强一笑,便转身欲离开,曾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唤道:“皇上且慢。”   刘泰堂脚步一停,曾皇后唤来贴身宫女,取了一件他的披风,亲自上前,为他披了,温柔道:“皇上也该保重身子才对。”四目相对,刘泰堂将她的手儿一握,拢了披风,举步出外。   刘泰堂进了寝殿,便察觉不对,他快步向前,自满地的宫女太监们中间直奔床边,却见滕太后跪在床上,捂着胸口,泪痕满面。   刘泰堂心狠狠一颤,奔到床前,一撩袍子跪地,叫道:“母后!”   滕太后听了声音,转头看来,见是皇帝来到,竟失声唤道:“阿泰!”她张开手,往前过来,赤足下地,将刘泰堂紧紧拥住。   皇帝察觉太后的泪落下,有几滴打在他的头脸之上,皇帝心头酸楚,打起精神,抬手挥退左右,等宫女太监们退下之后,皇帝才扶住滕太后,低声问道:“母后,你又在想弟弟了么?”   滕太后听到一声“弟弟”,又见左右无人,只有熊嬷嬷跟雪海远远垂头伺候,太后握紧那块玉扣,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阿泰,母后心中难受的很!”    ☆、第 8 章   刘泰堂眼中蕴泪,他到底是一国之君,虽然母子连心亲情天性,却也并不失态,又恐怕自己若是哭了起来,会连累太后越发伤心,于是只是隐忍,道:“母后,你别这样,若是弟弟在天之灵见到你为他如此伤心,他必然无法安心。”   滕太后哭声缓缓而停,抬手把眼中残泪擦去,刘泰堂见她情绪缓和,便一招手,殿门处雪海捧了准备好的雪蛤汤上来,熊嬷嬷跟刘泰堂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坐在床边,刘泰堂重新跪地,把雪海手中的汤碗接过来,先亲自尝了一口,才又呈给太后。   雪海跟熊嬷嬷重又后退,滕太后看皇帝一眼,却不接汤碗,只黯然道:“我没有心思喝……你起来吧,不必如此。”   刘泰堂并不起身,道:“儿子伺候母后是天经地义的,只求母后不要再如此伤心,经常如此,母后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弟弟无福,没办法在母后跟前尽孝,我会替他将他的那一份儿孝心也都行了,母后务必要保重身体……”   滕太后听着这般贴心的话,眼中的泪重又落下来,低头看看那玉扣,道:“我知道你孝顺,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劳你跟着担心……可……当娘的,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孩子?”   刘泰堂亦是难过,滕太后深吸一口气,道:“不过你放心,母后知道分寸……大概,是因为今晚上的事儿有些多了。”   刘泰堂道:“母后是知道锦懿的事儿所以动了恼了?”   滕太后并不回答,只是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半枚玉扣放进盒子,又扣上盒盖,放在枕边,才复转身,开口说道:“我只是又想起来往事……想当初,锦懿被庄勇武的属下带进城来,日夜啼哭,不肯进食,小小的孩子眼见就要夭折,念在她一家忠烈,只剩这一点血脉,才叫人送进宫来看看,没想到,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格外投缘,小家伙哭的嗓子都哑了,我却看得心疼,不让宫人插手,自己照料她……”   刘泰堂听她回忆,便也想起往事,面上不由地露出几分笑意:“是啊,我当时也不过是一岁多点儿,还不懂事呢,不知母后为何竟都不理我了,还暗暗不高兴。”   滕太后含泪笑了:“可不是么?只不过当时你白白胖胖地十分康健,但是锦懿不同,小家伙几乎受得像是一只小猫崽儿,真是可怜极了,御医都说她不行了……”   刘泰堂道:“可是母后却不管他们,衣不解带地照料锦懿,最后,这小丫头竟又缓过来了!”   滕太后哈地笑出一声,仿佛又回到当时那种喜悦之极的心情中:“是啊……苍天有眼,母后还记得当时御医院那帮废物的脸色,真真如丧考妣……”   刘泰堂见她笑得欢快,但眼角却仍是泪光闪烁,不由鼻酸,道:“但是母后却因此累倒了,足足病了半个月才好。”   滕太后眼中透出回忆之色,笑意中却带了几分苦涩,道:“阿泰,你当母后当时为何那样竭心尽力地照料锦懿?只因她当时那般高声哭个不停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你那个苦命的弟弟……”   刘泰堂亦忍不住,抬起袖子拭去眼中的泪:“母后……”   滕太后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刘泰堂,伸手轻轻摸过他的额头:“你弟弟若还活着,现在也如你一般高大俊朗了,必然也是个好孩子……”   皇帝道:“母后,还有我在,弟弟在天之灵也看顾着您。”皇帝望着太后,双手呈上汤碗:“母后,上次是事关锦懿,如今也是……但是不管如何,儿子不愿意再看到母后病倒了。求母后珍重自个儿,弟弟在天有灵,也自高兴。”   滕太后垂眸,看了皇帝一会儿,终于接过那一碗汤:“有你这样的儿子,母后其实已心满意足。”   滕太后将汤喝了,刘泰堂接过空碗,递给上来的雪海,雪海悄然无声地复又退下,滕太后才又道:“锦懿还是没有消息?”   刘泰堂垂头:“还没有,但是已经派了三百精锐水军和八百禁军,协同搜寻。”   滕太后心头略微宽慰,又问:“你见过解廷毓了?”   刘泰堂答是,滕太后问道:“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刘泰堂摇头:“只是责令他们好生寻找,且严查真相。”   滕太后叹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锦懿是我一手带大的,对我而言,就宛如你弟弟投生了到我身边一般,我没有法子再容忍失去锦懿。”   刘泰堂眼中锐光闪过,沉声道:“我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敢伤害她分毫。”   殿内烛光闪动,滕太后起身,将皇帝扶起,望着皇帝俊朗的脸,忽然低低说道:“到如今,母后才有些后悔。”   刘泰堂问道:“母后?”   滕太后道:“本来,是怕锦懿在宫内受委屈,故而才千挑百选地给她找了解廷毓,却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早知如此,母后当初,就不该拦着你……横竖留她在宫内,多少是在母后跟你的身边儿,怎么也能护得住她。”   刘泰堂一怔,而后轻声道:“母后,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谁又能想到,解家居然……如此荒唐。”   滕太后冷哼了声,面色有些肃然:“解家是开国元勋,子弟们多数也争气,老丞相又精明,凡事不会做得太过,故而一直得以屹立不倒,锦懿嫁过去,本是无上恩典,也能叫他们的昌隆旺盛再延续几年……”   滕太后停了停,刘泰堂也不插嘴,只是静听。   这刻两人都没有说话,隔着重重帘幕,能听到外头的风雨雷电之声,顷刻,滕太后低声道:“阿泰,你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谋定而后能动……如果此番锦懿转危为安,倒可以从长计议,若是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刘泰堂双手微微握紧:“母后放心,儿子知道。”   因小庄之事,刑部把解家当晚在船上的所有人都暂时关押起来,紧锣密鼓地一一审问。   闹了一夜,又过了半天,所有供词都呈在刑部各位负责审讯的大人案头,当夜在船上的许多奴仆丫鬟们有几个供认,说是在少夫人落水之前,曾见过小丫鬟翠玲在少夫人身边伺候。   当下便提审翠玲,起初丫鬟不肯招供,稍微用刑之下,才承认的确是曾伺候在少夫人身旁。   主审官自问当时发生什么,翠玲有些慌张,道:“奴婢真的没有做什么别的,只是负责伺候。”   主审官喝道:“那好端端地为何会落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速速老实招认,不然的话休怪大刑伺候!”   翠玲红着眼,哭道:“奴婢站了会儿后,少夫人说不用人,就叫我退下了……后来发生什么我的确不知道。”   这种说辞当然不足取信于人,刑部众位官员也绝非吃素的,又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帝亲自下命,又盯得死紧,若是没有个交代,恐怕盛怒之下,连主审官们也要牵连在内。   当下紧锣密鼓地审讯,翠玲不过是个丫头,哪里见过这样阵仗,一番软硬兼施下来,整个人也有些恍惚失神,不知不觉道:“我说的是实话,那夜本来不该我靠前的,但是我知道秋燕姐姐……”   刚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啪”地一声,众人都看过去,却见是侧边的一名主簿,无意中把笔掉在地上,这主簿忙致歉,起身弯腰将笔捡了起来,复又坐定。   主审官催翠玲继续说,翠玲却呆呆地看着地面,眼镜有些失神,喃喃道:“我真的没有做坏事,我只是不想伺候少夫人,想让她回船内歇息……不料转眼间,她就落了水……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面色各异。   虽然丫鬟翠玲说锦懿是自己落水,但是无人相信她,事实上,通过对船上丫鬟的审讯得知,有的丫鬟的确听到“噗通”一声,但在几个人出来查看端倪的时候,却并不见翠玲的身影,只有一个小丫鬟说瞧见翠玲慌慌张张地躲了,试问若是心底没鬼,见了主人落水,怎么会不当即呼救反而忙不迭地逃走?   罪责便落在这丫鬟头上,但也有心细的官员,私底下跟同僚说起,道:“之前她说什么秋燕姐姐,又说‘不关我们的事’,总不会有什么同谋吧?”   另一位道:“总是些下人之间的言谈,或许是随口一说罢了,至于‘我们’,大抵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所有仆人。”   那位官员沉思:“不如将秋燕招来再问。”   同僚忙将他的手按住,压低嗓音道:“何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这事儿是别处发生的,咱们细细追究无妨,别说整船的人,就算是整个府里的人都牵连在内又有何干系,但是如今,这是解家……唯有快刀斩乱麻,给皇上一个交代便是,倘若再深究下去,谁知道会牵出什么来,难道你真的要跟丞相家过不去?”   那何大人听了劝,果真就未曾将心头疑窦再行提起,只不过暗中略看了看案宗,发现在押之人中果真有个秋燕,是解府里有点头脸的家生大丫鬟,据说先前是伺候大公子解廷毓的……翠玲正是她手底的小丫鬟。 ☆、第 9 章   解廷毓下轿回府,正走着,见迎面来了一人,眉眼有些熟悉。   来人也瞧见了他,放慢脚步,低头向着他拱手行礼,道:“少卿大人。”   解廷毓回礼,放手之际才想起来,这人是刑部的一位主簿,在官场上曾有过数面之缘。   两人见礼后,那位便仍往外而去。解廷毓心头一动,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眼前,才重转身进了内宅。   刚回到卧房,丫鬟秋燕便迎上来,抓住他的衣袖,焦急问道:“大少爷,听说他们已经把玲儿定罪了?”   解廷毓“嗯”了声,将袖子抽离,面色淡淡地,不置可否。   这会儿屋内没别的人,秋燕望着他,有些发愣。解廷毓想着方才那人,心不在焉,也不做声,隔了会儿才听秋燕说:“大少爷,若是定了罪,岂不是……不是要死么?”   解廷毓这才回神,抬头看她,眼神有些锐利:“你就想跟我说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如果只她一个人死,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秋燕又惊又怕,后退一步:“可是、可……玲儿没做错什么,玲儿什么也没做,这样岂不是太过冤枉了?”   解廷毓冷冷道:“她什么也没做?难道你指望所有人都相信庄锦懿是自己跳河的?”   秋燕难过似的闭目,喃喃地小声说:“可……的确是这样的啊,没有人,没有人谋害少夫人……”   解廷毓喝道:“住口!这些话你不可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你该庆幸,这件事没牵连别人,就到此为止吧!”   秋燕跪地:“大少爷,玲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如果真的要领罪名,我的罪比她更重……何况她也没有供出我当事也在场……你叫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她去死?”   解廷毓听到这里,猛地起身,走到门口打量了会儿,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秋燕垂泪,兀自求道:“大少爷,求你想个法子……救救她吧。”   解廷毓回身走到她跟前,压低嗓子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这些话不要再提,只因你素日里为人太好,所以这帮奴才才没有供出你也在场……不然的话,莫非你以为满船上的人都没见过你而知见过玲儿在锦懿身旁?他们是不想攀扯你下水,故而只供出玲儿,而玲儿……也是这个意思!这会儿这件事要压下去了,只要皇上那边过了,也就过了……这关头你若再跳出来翻供,倒霉的不仅是你,还有整船的人,或许还有解家……”   解廷毓忧心忡忡,又冷笑了声:“偏偏是锦懿出事,谁不知道她不仅是太后的掌上珠,更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没把整个解府掀翻了,那是因为他还想当个圣明君主……但你若给他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那就说不定了。”   秋燕磕头,哭道:“奴婢明白事关重大……可……奴婢只是不忍心,……为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过,就要顶罪……”   解廷毓冷道:“就算是你们什么也没做过,以锦懿的身份,竟在你们眼前身亡,你们便已经是死罪,没加上一船或一府的人陪葬已是老天保佑,还想如何?”   秋燕哑口无言,脸颊上带着泪,隔了片刻,才又道:“大少爷,你……你信不信我说的话?我们真的没有害少夫人。”   这会儿换了解廷毓沉默,他看着地上的秋燕,顷刻却缓缓地转过身去:“又有什么区别?人反正已经没了。而你,是不能出事的。”   秋燕仰头看着他:“毓哥儿……”   解廷毓肩头轻轻一抖,秋燕凝视着他的背影,颤声问道:“毓哥儿,你是不想我出事,还是不想我连累解家?”   解廷毓沉默而立,一直到外头脚步声起,有人在门口轻声道:“大爷,夫人叫您过去呢。”   成祥只觉得眼前春风拂面,开了粉嘟嘟地桃花。   真是个美人儿!成祥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标致的女子,虽然仔细看来有些儿不对劲,但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四目相对那一刻,成祥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耳畔却像是响起飘飘仙乐,好生古怪!   这是一张太好看的脸,脸皮儿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不知为什么隐隐地却泛着一种桃花的红,因此看来格外地吹弹得破,而且嫩的,像是一碰就会出水儿。   后来成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她出了汗的缘故,汗滋润着,就显得越发嫩了。   但最惊心动魄的还是那双眼睛,像是能勾魂儿一样,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咻”地一声,有点酥麻无力。   还好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蹙起了那两道纤纤地柳眉,呢喃不清地叫了声,仿佛是说“官差”,又仿佛是说“走开”……   可成祥已管不了那么多,看着她好像无力一样往下滑倒,他的双手一下子就宣布脱离他的身体管辖,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发现人已经给他搂进怀里了!   惊讶之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好软!   然后鼻子也开始造反,用力地嗅了两下,又起了第二个反应:真香……   虽然开始的时候有点儿神魂颠倒,但成祥毕竟是个官差,深吸一口气后,魂魄归位,成祥仔细看着怀中闭着双眸宛若昏迷过去的美人儿,先是试探着叫了两声:“喂喂,你怎么了?”   美人儿自然没有反应,成祥把她往上抱了抱,歪头看看她的腿,裙摆上一抹明显的血痕,看来还挺新鲜的。   成祥皱着眉头想:“这多半是受了伤,故而晕了,只不过不知她是哪里人在这儿又干什么?”想来想去,就想先把人送到医馆去,可是左右一掂量,这地方距离他家里倒是近,距离医馆却要走一段路,他抱着个女子……又受了伤,指不定又会有什么节外生枝,但看热闹的人却是少不了的。   成祥一转念,就先把人送到家里,然后飞奔到了医馆,不由分说便揪着坐堂的老大夫往家里而去。   小庄经历了落水,受伤,被拐,相亲……种种匪夷所思的经历,她毕竟是个娇柔的弱女子,体力大为有限,虽然倔强离开医馆,到底是撑不住。   昏厥过去之前,只瞧见一名官差打扮的人,瞪着大眼睛在眼前晃动,小庄记得渔婆说过此地官差能干人好的话,虽然此刻别无选择,倒也不算是最坏境地。   因此醒来之后,仍是看见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且仍是那身官差制服……小庄倒也不怎么惊怕。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惊鸿一瞥间,将眼前的人看了个清楚:这位爷,似生得高大魁梧,一身衙差的黑红袍子打扮,头上的方帽给他歪歪地带着,更添了不羁散漫之气,脸型倒是周正,看来年纪不是太大,可是却显得胡子拉碴的……是个粗糙的野汉子。   小庄打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货色。   小庄此刻也已发现自己衣衫完好……而腿上的伤也似又换了药,可见这位真的是“能干而人好”的官差,也算是救命恩人。   小庄稳定了一下思绪,正欲开口,却听眼前这位爷打量着她,问:“你就是钱婆拉来给我看的那女人?”声音有些粗噶,听来耳熟,小庄嘴角轻轻一扯,想起在街上那声“母猪也像貂蝉”。      小庄愕然,唇角微张,却不知这副略带懵懂的模样简直挠到了成祥心底里去。   也不知怎地,成祥只觉得十分快活,乐不可支地说:“看样子还真是,我以为你是嫦娥回了月里,怎么没飞上天反而掉到我怀里呢?”   小庄听着这样戏谑的话,脸不免有些发热:“你……就是成祥……成爷?”   成祥抓抓耳朵,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动听无比!他这名字果真是天底下第一等好听的!   成祥嘿嘿一笑,道:“不错,正是我……你说多巧!对啦,我还听季老三说,你还说是我的亲戚?”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想遇上这主儿偏就遇上。   小庄的手暗中抓了一把身下的席子,微微垂头,缓声道:“成爷既然是官差,有些事儿我便直说了……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不堪入官爷的眼,更不是本地人士,跟钱大娘相遇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因此她所说的那件事,请成爷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季三爷所说……只因那位季三爷欺负妾身初来乍到,意图不轨,妾身逼于无奈才拿官爷您的威名来镇唬他。素闻官爷英明,还请做主……妾身会即刻离开此地,不再给诸位添麻烦。”   小庄聪明,知道季三儿已先告了状,于是这番话说在前头,既替自己做了解释,又趁机脱了身。   虽然这位官差看起来……不像是十分的“英明”,但有个六七分也是足够的了。   小庄说话间,成祥始终瞅着她,眼睛也没转开一下,听到最后,便笑出了声。   两人离得近,小庄将成祥这笑脸看得极为清楚,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奇妙的感觉,这粗鲁男子一笑之间,仿佛换了个人,眼神骤然欢喜,露出整齐白牙,胡子拉碴的脸颊边儿上居然还有酒窝若隐若现……粗豪中竟有种孩子气的天真流露。    ☆、第 10 章   成祥笑得满脸春光,眼神意味深长,像是过节的孩子得了糖。   小庄虽不觉得他的笑里有什么恶意,可被个陌生的汉子如此注视,任谁也会不安。   小庄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问:“成爷,你为何而笑?”   成祥望着她,笑道:“你的声儿真好听啊……”他瞧着小庄,尾音拉的长长的,像是孩子吃了糖,在回味那种甘甜。   这还是小庄头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饶是她镇定,本能的反应却无法阻止,脸极快地发起烧来,不看镜子也知道脸红得不像话。   小庄只好低头,尽量避开成祥的目光。   成祥瞧不见她的脸,竟探身过来,歪头看她,问:“腿还疼不疼啦?”跟之前那种粗吼的声音不同,这会儿成祥的声音压低,浑厚深沉,满满地关切。   小庄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他的脸近在咫尺,虎虎有神的双眼正对上她的。   成祥的眼睛黑白分明,毫无杂色,神情也是十足诚恳,并不是调戏之意,一派天然。   小庄愣了愣,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好,只好答道:“已经不疼了,多谢……我、我也该走了。”   成祥很惊愕,像是她说了句不可思议的话:“去哪?”   他愕然之时,眼睛瞪大,越发显得黑是黑,白是白,格外清澈干净。   小庄心中忐忑:“我跟官爷非亲非故……”   成祥笑:“什么非亲非故,不是说你是来探亲的么?而且探的就是我?”   小庄道:“那是个误会,之前已跟官爷说过了,妾身不过情非得已……”   成祥啧道:“一看你就是个读过书的,说话都文绉绉,什么妾啊身,什么情非得已……行啦,别说那套,总之今儿你不能走。”   小庄一瞬心慌,正想该如何周旋,成祥却又嘻嘻笑了两声,复又瞅着她说道:“大夫说了,你的腿已经伤的厉害,若是再乱动裂了伤口,小命儿就不保了,……爷是为了你好,知道不?”   小庄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成祥望着她愣怔的模样,又说:“大夫还说你需要好好调养……老子不知什么叫调养,但看你瘦的一把骨头……”   成祥将小庄上下一打量,最后不由分说地命令:“总之,你好好地呆在这儿,躺着别动,等我一会儿……”   小庄目送成祥转身出门,摸摸手臂:“我很瘦么?”纵然经历生死劫难,但……不至于这么快就瘦到“一把骨头”了吧,之前养尊处优,又能瘦到哪里去?   小庄听外头没有动静了,才咬牙起身。   她小心地跛着脚,走到门口,才要迈步,就见成祥去而复返,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成祥道:“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黄大夫也说了,不能小看你,你是个倔脾气……”   小庄见被捉个现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温声小心说道:“妾身……我委实不能留在这里……”   “屁话!怎么不能?”成祥脱口而出,忽然又捂住嘴,眼珠子骨碌转了转,才又无辜地笑看小庄,道:“一不小心就粗鲁了,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就算要走,也得把伤养好了不是?好歹你也是我的亲戚。”   小庄啼笑皆非,成祥把手在她腰间一搭,轻轻用力就将人抱起来:“啧,跟只猫一样,就这样放你出去,准死!你说爷是见死不救的人吗?何况我是乐水县的官差,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死在我的地盘上呢?”   小庄绷着身子屏住呼吸,任他自说自话,成祥把她小心放回炕上,又警告:“别给爷找麻烦啊?乖乖躺在这儿一动也不许动,听到没?”   小庄望着他假作凶狠的模样,又看看自己的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的声音这么大,聋子也听到了。”   成祥见她貌似温顺地躺着不动,他才心满意足,大步出门,想了想,索性把门拉上,小庄听那声音,倒像是门从外头给拴住了。   小庄心中暗暗叫苦,看看屋内简陋的陈设,以及自己栖身的这土炕,嗅了嗅,都是陌生男子的气息。   莫名又红了脸,缓缓地坐起身来,正要动,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嘈乱从外头传来,声音奇特,夹杂着成祥的低吼声。   小庄心头一动,见炕边是个窗户,她便一点一点蹭过去,到了窗台边上,抬手将窗户推开,低头看去。   外间,便是成祥居所的院子,这院子倒是颇为宽敞,小庄是昏迷中被带来的,因此还是头一遭看见,放眼一扫,却见院子里没别的东西,只在右手边有一棵树,大抵有些年头了,树荫招摇,投落一片阴凉,树底下有一个石桌,摆着两个粗糙石凳。   这院子的左手边,却是几个怪模怪样的木架子,墙角又有几个石鼓模样的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而成祥正在这堆东西之间伏着腰窜,小庄见他动作古怪,当下定睛细看,一看之下,又是愕然又是忍俊不禁,原来在成祥前头,有两只鸡正撒腿拼命在跑,成祥在后头紧追不舍,不知为何。   成祥追了会儿,没捉到鸡,指着鸡群拧眉叫骂:“都怪老子平常对你们太好了,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养的就差能飞了,现在得是你们报效老子的时候,快点给我不许动!”   他站在太阳底下,一身官服衬得身形挺拔,冷眼一看,人也算是相貌堂堂,十分有男子气概,可惜对着一群鸡叫骂,这场景却委实又有些好笑。   小庄嘴角一挑,急忙捂嘴掩住笑意,然而望着那几只鸡逃离魔爪,便悠闲地在原地踱步,时而探长了脖子啄食,完全无视气势汹汹的成祥……小庄却又实在忍不住笑。   成祥耳朵灵,一抬头就看到窗户底下的小庄,之前他全神贯注捉鸡,竟没留神,此刻冷不防四目相对,成祥看着窗扇底下的嫣然笑面,呆呆愣神。   小庄情知失态,不由尴尬,人生地不熟,又在陌生男子的家中,本不该如此轻佻的,可是现在再绷紧脸,又好像太露痕迹了。   错愕中,小庄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那扇窗户重新打落下来,遮住外头光景。   小庄捏着手,有些懊恼,窗外成祥的声音却靠近来,说道:“你……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庄忍着懊恼,不愿开口。   成祥继续又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捉只鸡给你熬汤喝,补补身子……何况我们又是‘亲戚’,好歹也认识了,我叫成祥你知道,对了,我的小名叫虎子……那你总该也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小庄暗中吸了口气,道:“我……你叫我小庄就好。”   “小庄,小庄……”成祥念叨了两声,又笑:“这名字真不错,我喜欢。”   小庄知道,这人大抵就是个口没遮拦的性子了。   一窗之隔,成祥道:“小庄,那……不是我吓你,你可真别乱动,你那伤不好,得多留神。”   小庄本来想少说一句是一句,听了这话,心却不由一动。   窗外成祥站了会儿,大概是没听到小庄回答,自个儿讪讪说:“那我捉鸡去了。”   小庄听到他的脚步声起,她不由地脱口道:“不用麻烦了……”   成祥站住脚:“什么?”   小庄拼命捏了捏双手,不知自己为何又多嘴,然而骑虎难下,只好说:“别……别去捉了,不用为了我这样麻烦。”   成祥低低笑了声似的,说:“那不行,鸡汤最补啦!”   小庄温声道:“真的不用这个……”   成祥不答应:“不用这个用哪个,我这屋里没什么好东西,除了几个鸡蛋。”   小庄忙道:“鸡蛋就很好。”   成祥挠头:“真的?我看不行,你身子弱着呢……”   小庄不悦:“都说很好了,啰嗦什么?”小庄被强留这里,又腿伤走不了,诸般忧烦,何况若是之前,只要她一句话,无人敢推三阻四,如今却……   失口说完这句后,小庄反应过来,愣怔之余有些后怕:习惯心如止水,不动声色,被赞最多的就是‘名门风范’‘涵养过人’,怎么居然对这才相识的人动了怒?这倒也罢了,成祥又不是吃素的,更不知她的身份,她怎么能呵斥这暴脾气不好惹的家伙? ☆、第 11 章   若是成祥这会儿大发雷霆,破门而入,小庄也不会诧异。   果真,外头成祥叫道:“你说什么?说老子啰嗦?”   窗户往上一掀,底下露出成祥的脸,他弯腰俯身,瞪向小庄。   亏得小庄练就了的面不改色,此刻倒也不怎地惊慌,反倒平静回看,眸色静若秋水,澄若霞光。   两人目光相对,成祥气咻咻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哼道:“那老子不跟你啰嗦就是了!”   他白了小庄一眼,手一撤,窗扇啪地打落下来。小庄瞠目结舌,听他低声嘀咕:“平常有人求着老子啰嗦一句老子还不肯呢!”   小庄眼睁睁地看窗扇挡住了外面风景,也挡住他的身形,只听着他这般说话,简直不知此刻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院中,成祥悻悻转身,看着满地悠闲走着的鸡,搓了搓手,道:“这次就放过你们!”   有几只听了声响,不知心有灵犀还是幸灾乐祸,扑啦啦地挥舞起翅膀往前低飞了一阵儿,然后撒欢儿般地满院子乱窜。   忽然院门打开,有人唤道:“成爷?”一眼看到成祥,顿时就春风满面地小步跑了过来。   这来人正是钱婆子,手中提着两包药。成祥见了她,倒不似之前般厌烦了,便停了步:“钱大娘,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钱婆子看了一眼垂着的窗户,小声问:“我听黄大夫说,你带了个娘子回来,正是之前我带去给他看腿伤的?”   成祥倒是坦然:“可不是吗。”   钱婆子掩着嘴,嘻嘻哈哈笑起来:“你看你看,我带去的您不看,如今怎么自个儿把人给带回来了?”   成祥瞥了一眼窗户,道:“你当老子爱带回来啊,是她自个儿晕了,正好倒在老子怀里。”   钱婆子忍不住那股欢喜:“阿弥陀佛,我就说这娘子合该是你的!这不是连神佛菩萨都保佑着?明明人都走了,转回头,这么巧又给你撞见了,这若是晕了给别的什么人撞见,那指不定发生什么呢!所以我说什么来着,真是命里注定的!”   成祥哼了声,双臂抱在胸前,道:“这可难说。”   钱婆子吓了一跳:“怎么,莫非您还看不上?”   成祥想到方才被呵斥那场景……他从小到大也没个人敢当面这样,便道:“也没你之前说的那么仙女儿似的,瘦巴巴……”   钱婆子目瞪口呆:“真、真的不喜欢?”   成祥信口说着,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里头动静,然而屋内寂静无声,让他十分失望。   迎着钱婆惊急的目光,成祥挠挠头,有些不耐烦道:“何况人家跟咱们也不是一路的。”   钱婆呆道:“怎么不是一路的了?这娘子是落难来此的,都没有个家人,之前都说是来找您的,您屋里又缺个人,岂不正好是神佛给凑的一段好姻缘?”   成祥听不到里头的反应,撅着嘴,翻白眼。   钱婆见他恼恼地脸色,原本火热的心也转做冰凉,她毕生所愿就是给成祥找个能匹配的女子,之前每每给喷的狗血临头,这一回好不容易看上个极好的,中途却飞了,但做梦也没想到是飞到成祥屋里来,从黄大夫那里听了消息后,钱婆脚也不停地跑了来,本以为这回天赐良缘是没跑儿了的,可没想到……   钱婆叹了口气道:“强扭的瓜不甜,若真的看不上,也是没法子……”   正说到这里,却听得屋里一声门响,小庄的声音透了出来,温和地说:“劳烦大娘给开开门,让我出去。”   钱婆子愣神儿,这才看见门从外头拴住了,她摸不着头脑,就看成祥:既然看不上人家,这门是什么意思?   钱婆子转头的瞬间,身边人影一晃,却是成祥奔到门口,把门打开,果真见小庄扶着门边站着,见了他,就低头道:“妾身自知道不好打扰,也早说要走的,成爷仗义留我,原意是好的,但妾身不想拖累他人……成爷无须碍于颜面不好启口,我这就走了。”   成祥见她婷婷站在眼前,面色如常语气平和,他心中却恼之极,忍不住吼道:“你这娘们儿是听不懂人话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动,你真当爷说话是放屁啊!”   小庄眨了眨眼,淡然看他:“方才成爷跟大娘的话我都听到了,正因为尊重您所说的,所以才要走。不是么?”   成祥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你这……”见她眼神坚定倔强,跟这拂柳照花娇娇弱弱的模样正好相反。   倘若是个男人,早一巴掌撇过去,但这女人,恐怕他一根手指头就会戳坏了……成祥头顶冒火,却无计可施。   两人说话之间,钱婆悄悄地拐到门口,看着小庄跟成祥斗鸡似的,她却欢喜不已,知道成祥方才所说的大概是口是心非。   小庄见成祥说不出话,她便一低头:“劳驾。”迈步往外就走,谁知刚走一步,手臂就给人握住,隐隐有点儿疼。   小庄抬头,淡淡道:“成爷,您是官差,莫非要知法犯法,禁锢良家?”   成祥不恼反笑:“你行啊!好的坏的软的硬的都给你说了,你是非走不可,不听话到底了?”   小庄目光平静:“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只是路过。”   成祥索性道:“那好,你说出你要去哪?找出你路过的证据来,你可要想清楚,是你亲口对别人说你是来投奔我的,对不对,钱大娘?”   钱婆忙点头:“是是……”   小庄道:“我只是迫不得已自保而已。”   成祥道:“你也知道要自保?那这会儿怎么不知道了?都说你的腿再乱动小命就没了,留在这儿爷能吃了你?”   小庄道:“我只是不想劳烦官爷。”   成祥喷了口气,道:“话说的可真好听,可惜晚了!大腿是你自个儿抱上来的,现在想放开,爷还被抱上瘾来了呢。你还得给我乖乖抱紧了,敢放开试试?”   小庄脸皮里透出红来:“成爷!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成祥笑道:“整个乐水都知道老子是出名的不讲理,你要再跟我闹别扭,我先拿绳子把你捆起来,看你还怎么闹腾?”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小庄算是开了眼,合着自己遇到的不是官差,而是土匪……也不知渔婆所说的“官差厉害能干”是指的哪一方面,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小庄从也没这么生气过,急怒攻心,眼前又有些发晕,成祥见她脸色不对,忙把她抱起来,又小心放回炕上去。   钱婆之前看两人斗嘴看得入神,此刻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成祥回头道:“钱大娘,您在这儿替我照看着点儿,她像是真恼我了……可也不能这么跟自个儿过不去。”   钱婆忙答应:“是是,您放心我给您看着,这药是之前抓了的,得给娘子熬了。”   小庄被他气得头晕,语声微弱道:“我不要在这里。”   成祥一回头,钱婆叹道:“娘子病着,说胡话了。”   成祥磨牙:“大夫说的真没错儿,看着软绵绵,其实比石头还硬呢!”说着便起身,提着药出门去了。   屋门半掩,小庄挣扎欲起身,钱婆将她拦住,陪笑道:“娘子,成爷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也是恼你不顾自个儿身子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庄从没像现在这样气苦过,成祥说话虽难听,却也的确多是大实话,比如他们本不是一路人这句,就是千真万确。   小庄望着受伤的腿:“我不想白受他恩惠,何况孤男寡女,实在不便。”   钱婆道:“有什么不便,女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找个能遮风挡雨的?之前你也听王姐姐说了,成爷可是咱们乐水头一号的,多少人盯着都挤不进他这门来呢。”   小庄心想:“那这乐水的男子可真够呛……难道其他人都是如季三儿一般,才显出他的好来了么?”   小庄道:“就算他是天神,也是跟我无缘的。”   钱婆道:“若无缘,就不会走了又转弯儿见着,你想想,若不是遇上成爷救你回来,若遇到季三爷那样的货色,这会儿指不定娘子你在哪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小庄心想:“这倒是真的。”   小庄打起精神来道:“我承成爷的恩惠了。但……我委实不能以身相许,大娘就别为难了,何况成爷不也瞧不上我么?”   钱婆闻言,便笑道:“我知道了,娘子执意要走,是生气了,因为听到成爷之前跟我说的话?实话跟你说,如果成爷真瞧不上你,你以为你能躺在这屋里?方才你要走他还急得动了怒?”   小庄叹了口气:谁知道那人心底想什么,捉摸不定。   钱婆察言观色,细细劝道:“就算你不乐意留下,但你的腿伤厉害,弄不好会送命,成爷又是好人,不如养好伤再说,他的心善着呢……不会对你怎么样,说起来,你别看成爷现在这样横天立地似的,他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苦……能活下来实在不易,金木寺的本真大师曾说过,成爷是童子命,原以为他会孤苦伶仃一辈子呢。”    ☆、第 12 章   据说,成祥在十三岁之前,都是住在秀水山的金木寺内。   他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寺内的本真大师收养,本真大师是个有道高僧,奈何成祥自小却是个坐不住的性情,诗书经书之类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本真大师叫他打坐,不到一刻钟功夫他就会睡过去,大师无法,只好不去勉强他。   但成祥不爱读书,却好习武,见寺内的武僧们练武,他便目不转睛地看,起初无人教导他,他却将武僧们所练的招数学的有模有样。   本真大师见他对此很感兴趣,便亲自指点,成祥学的甚快,本真见他竟是个习武的奇才,但他自身武功有限,教导不了成祥许多,想来想去,就把藏经阁内一些极少人看的典籍给成祥,让他自行揣摩。   成祥半点经书也不愿看,但对这些东西却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一本本地竟翻得稀烂,也不知他究竟是真懂还是误打误撞,反正他小小年纪,寺内已经没有武僧是他的敌手。   本真大师知道成祥虽然顽皮,但天生性情良善,就算习武也不会为祸,因此也由得他去,并不管束。   成祥闲来无事就满山乱窜,有时候也在寺内转来转去,乐水县内百姓逢年过节就来金木寺拜拜,都知道本真大师收养了一个孩童,顽皮爱动。   这来拜佛的人众之中,却有个季老儿,辛劳一辈子赚了点身家,家中已有一子一女,却不知为何跟成祥一见投缘,便求本真大师,想要收养成祥。   谁知本真大师不应,季老儿苦求之下,大师才开口,说成祥是童子命,占孤辰寡宿华盖星,宜僧道不宜凡俗,这意思是要成祥在寺内……当一辈子和尚了。   毕竟是得道高僧,季老儿不敢拂逆,只好断了念想,然而他很喜欢成祥,因此隔三岔五,就叫家奴送些需用的东西上来,十分的殷勤。   在成祥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季老儿铺子中有一批货,从南边运过来,中途却给劫道的拦住,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惊醒了林中睡觉的成祥,成祥拎着一条长棍出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将七八个强贼打倒在地。   季老儿痛哭涕流,带了礼物来谢,顿时满城皆知,金木寺的“小和尚”打跑了强贼。   乐水知县齐焕才刚刚上任,见此地地势极佳,水旱两路俱通,奈何山势险要,前几任知县都不作为,因此竟养了好些强贼,县衙里虽然有衙差,但一个个平日里人模狗样,若是遇到强贼,则跑的比谁都快。   齐焕正为了县内治安头疼,听说此事,又打听了成祥的来历,心中一动,便想了个法子。   齐焕亲自登山入寺,跟本真大师长谈,求大师放成祥下山,在县衙里当差,也可护一方百姓平安,本真大师本来不愿,但齐焕不愧是新科状元,口才了得,把历年来百姓受的苦,横死贼人手下的人数……等等皆数落的一清二楚,言明种种利害,终于说动了本真大师。   这事儿一成,最高兴的是两个人,一是齐知县,二自然是季老儿,因成祥才下山没有地方住,季老儿就把他拉到自己家中,百般照料,无一不好。   因成祥年纪不大,起初就只是个挂名的捕快,但他年纪虽小,人却豪爽痛快,有几次跟贼人对上,贼人多势众,衙差们都不敢靠前,成祥却浑然不惧,如饿虎扑食一般,把几拨贼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三班衙役自此后皆都信服,渐渐地以成祥马首是瞻。   齐焕知人善任,颇有头脑,很快升了成祥为捕头,两人合作无间,转眼三年过去,乐水县已焕然一新。   后来齐焕任职期满,因政绩出众,便给调了回京,新又来了个张知县,才干不如齐焕,但也不是酷吝之辈,只是庸庸碌碌而已。   小庄听钱婆说了成祥出身,问道:“这位成爷是自小给大师在外边儿捡到的,还是有人扔在寺院门口的?”   钱婆笑道:“这个更是奇异了,不过这事儿我说怕娘子不信,日后你自个儿问成爷……”   小庄一愣的功夫,就见门口人影一闪,是成祥进门来,手中捧着一个海碗。   钱婆见了,忙站起身来,成祥把碗放在桌上,看着小庄,哼说:“你不让杀鸡,那就只有鸡蛋啦……不过你要是看不上不爱吃,那是给你自个儿找事儿,你自个儿的身子,弄坏了可没人心疼。”   小庄瞅着他,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偏道:“谁说我不吃?”   小庄转身看向那碗,却见那竟是一碗面,面上飘着绿色的葱花儿跟黄瓜丝儿,还有两个鼓鼓的荷包蛋,安静乖巧地伏在旁边。   小庄忍不住又看向成祥:“你做的?”   成祥哼了声,白眼看天:“怎么,嫌弃啊?”   小庄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模样,取了筷子,先划开面条跟菜,小心喝了口汤……心中呆想:“难道是我一直没好好吃饭……所以才饥不择食,觉得好吃么?”   面条的香气跟黄瓜的鲜香混合在一起,若有若无的葱花香气在鼻尖缭绕,色泽更是好看,翡翠白玉,令人食指大动。   小庄不再开口,默默地低头吃了起来,钱婆在旁边看着,一时舒心展眉,偷偷看了成祥一眼,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庄吃面,钱婆见状,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便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回看一眼,伸手捂住嘴,乐不可支地离去。   小庄慢慢地吃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吃了一大半,身上隐隐地有了些汗意,但却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温和满足之感微微蔓延漾开,就仿佛那一路而来的凄惶无依,流离失所,都在这细嚼慢咽之间消散无踪。   直到察觉室内一片寂静,小庄才惊觉钱婆已经走了,一转头,却见成祥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庄吓了一跳,也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她方才专注吃面,居然没留心周遭,对上他笑吟吟的大眼睛,一瞬有点窘迫。   成祥却仿佛没察觉她的不安,下颌向着那碗面一挑,示意问:“怎么不吃了?”   小庄抬手在嘴角轻轻地一擦:“差不多,吃饱了……”   成祥双臂并在一起压在桌上,这姿态显得他很安生,像是小学童上课时的姿势,闻言就往前倾了倾身子,问小庄:“好吃吗?”   小庄瞥过去,却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竟带着期盼之色,小庄嘴角一挑,又生生压下:“不错……”   成祥听了,好像吃了定心丸,把双臂放下,笑道:“那当然啦,你要是一直跟着爷,一定养得白白胖胖。”   小庄一听,顿时没了胃口,暗自庆幸方才吃的时候成祥没多嘴,不然哪能吃得饱。   成祥却还在催她:“吃啊,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还要?我那还有呢,我再给你盛点儿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说到最后,端起碗就要走。   小庄忙叫住他:“不要了,已经吃饱了。”   成祥半信半疑地看她:“真的?”   小庄点点头:“多谢成爷,真的饱了。”   成祥这才笑道:“你吃的可真少,怪不得这么瘦,这还有个鸡蛋呢,怎么没吃?”   小庄暗暗脸热,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吃的最多的一次了:“真的吃不下了,一个就已经很好。”   成祥“哦”了声,端着碗出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碗,盛了满满一碗面,稀稀拉拉地菜,右手却是另一个白瓷碗,放在小庄跟前。   小庄见他去而复返,还以为他又要逼自己吃,没想到成祥抱着那个碗,低头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抬头,对她一努嘴,说:“那是茶叶铺颜掌柜给的,说是什么好茶,我一直没动,你尝尝看喜欢不?”   小庄看着碗里那沉沉浮浮的茶叶,水的色泽碧透,看形状像是毛峰,只是她头一遭看有人用糙海碗来沏茶。   耳畔传来唏哩哗啦地吃面声响,小庄呆呆看向成祥,却见他大口嚼着面条,筷子一抄,从底下抄出一个荷包蛋来,蛋白的边沿缺了个小口……小庄看直了眼,惊唤:“成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圆仔一周岁生日,祝小宝贝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平安哦~   这章出现一个词,华盖星,找了官面解释,加深理解:   华盖星是中国天文中的星官之一,属紫微垣,共十六星,形似伞状,在五帝内座与仙后座W形五星之间,西方天文学中则属仙后座。在紫微斗数中,代表孤傲、孤寂、超然的命象。 ☆、第 13 章   小庄突然叫了声,把成祥吓一跳,嘴里咬着一半的荷包蛋,怔怔抬头看她:“咋啦?”   小庄欲言又止,简直不知怎么开口,难道要问“你在吃我剩下的饭菜”?虽然她虽然震惊,但若是问出口来,左右都觉得太怪。   成祥眨巴着眼看小庄,小庄压下心头的惊讶:“没、没事……你继续吃吧。”低头装作要喝茶的模样。   成祥这才嘿地一笑,又吃起来,他吃的倒快,不一会儿饭碗见了底儿,成祥抹抹嘴,见小庄乖乖捧着碗喝茶,他就出了门去,半晌没回来。   小庄心里不安,却看不到外头光景,鼻端倒是嗅到一股似是烧东西的味儿,小庄挪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却见从旁侧的厢房里传出烟气,夹杂着成祥的咳嗽声。   小庄不知他又在弄什么幺蛾子,正好奇,却听得大门口一阵汪汪乱叫,小庄诧异地看去,就见到三只土狗儿,一大两小,从半掩的院门处挤进来,一溜烟地往厢房跑去。   小庄惊了惊,眼睁睁看那三只狗儿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跑进厢房里去,里头隐隐传出成祥的吼声,仿佛是在呵斥狗子。   小庄看的莫名其妙,索性趴在窗户边儿上,盯着厢房看,只瞧见一股一股地青烟从敞开的房门中冒出来,却不见成祥跟狗子们出现,一直到院门处有人叫:“捕头,捕头!”   叫了三四声,成祥才从厢房里出来,一手握着个有些破烂的碗,将碗放在门口,而三只狗儿就从他腿后闪了出来,冲向放下的碗,大吃起来。   小庄这才知道原来这三只都是成祥养的,难为她刚才还以为狗子是冲进去药他的……小庄抬头又看成祥,却见他原本还算干净的脸上多了几道黑灰,咳嗽两声后,微微地皱着眉,向着门口处叫道:“胡老二!叫什么叫,有啥事儿?”   果真就见到有个衙差从门口蹩进来,赔着笑道:“老大,大人有急事要见您,让我来找呢。”   成祥抓了抓头:“没空儿,我得熬药呢!”   胡老二叫苦道:“不去?对了,捕头你哪不舒服?熬什么药?”   “伤药,别多管闲事儿!”成祥转身要进屋。   胡老二冲过来:“老大,真的不能耽误,听说是盐枭那边……”   成祥生生停了脚步,回头看他:“真的?”   胡老二点头:“张大人着急了,才叫几个弟兄满城里找您。”   成祥的手握紧又松开,缓缓回头。   在胡老二进门的时候小庄就将窗户放下了,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知为何,此刻就算隔着窗户,她好像也能感觉到成祥的目光,正往这边看过来。   胡老二察言观色,明白了几分,瞅瞅屋子,试探着问道:“老大……我怎么听钱婆子说,你屋里收了人了……我只当她是想给你塞人想疯了胡说的,总不成是真的吧?”   成祥哼了声:“就算是真的,又怎么着?难道老子屋里不能有人?”   胡老二张大了嘴:“真、真、真的有人了?”   成祥翻了个白眼,不屑理会。胡老二咽了口唾沫:“是、是什么人?”   成祥忽地一笑,道:“是个仙女儿!”   胡老二惊疑不定,蠢蠢欲动地想要进屋瞧个究竟,可没成祥允许,又不敢擅自乱闯。   成祥想了会儿,道:“你去季家看看,要是妹子在家,就叫她来一趟。”   胡老二问:“叫二姑娘来干啥?”   成祥在他头上一拍:“当然是有要紧事儿啦!还不快去,啰嗦什么?”   胡老二看看成祥,又看看那掩着门垂着窗没什么声响的屋子,喉咙里有一句话,想来想去还是没敢说,只好撒腿往外。   胡老二刚出了门,就见到外头有几个邻家,聚在一块儿往这里打量,见他出来,其中一个妇人就鬼鬼祟祟地招呼:“二子快来。”   胡老二是认得这些街坊的,便苦着脸道:“婶子我有事儿呢,不能耽误。”   妇人向他一挤眼,胡老二只好先跑过去,妇人拉住他,当下几个婆娘都围了过来,把胡老二团团围住,胡老二摸不着头脑,却听妇人问道:“二子,你实话跟婶子说,虎子屋里真有人了?”   胡老二一听,大声叫苦:“我怎么知道?”忽然又反应过来:“你们怎么知道?也听钱婆说的?”   几个妇人一阵欢快地笑,有人道:“我先前看到虎子抱了个女人回去,走的太急了没太看清。”   又有个雀跃地说:“这怎么说的,虎子终于开了窍儿肯找女人了?那二姑娘怎么办?”   胡老二的心怦怦乱跳,喃喃道:“果然老大屋里有了女人,我的天!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妇人们一听,个个眼睛发亮:“果然是真?什么模样的?什么脾气?多大年纪?哪个村儿的?”把胡老二围在中间,你拉我扯,问个不休。   胡老二奋进浑身力气才从女人堆里跑出来,当下不敢回头,一溜烟儿去找二妹,剩下那团妇人,兀自十分感兴趣地围在一起说长论短地八卦。   小庄隔着窗户听外头说话,才知道成祥在忙什么,当然是在忙着给她熬药。小庄听着成祥那独特的略带一丝沙哑般的嗓音,不由地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她最渴望的,无非是被人真心对待而已,但小庄做梦也想不到,遭逢劫难后遇上的这粗鲁男子,居然竟会出人意料地做出种种令她动容的举止。   在动容之余,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的天地,被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吹拂着,令小庄有些不安。   成祥洗了洗手,进了里屋,见小庄乖乖地靠在被子上,仿佛不曾动过,成祥便道:“我衙门里有点事,现下要过去,本来要给你把药熬好吃了再说……不过你放心,我叫个人来帮手。”   小庄抬头看他:“成爷,不用麻烦……”   成祥挑了挑眉,忍不住又粗声道:“别跟我来这套,横竖你得好起来,不能有事儿。”   小庄默默无语,成祥看着她长睫低垂,整个人显得格外恬静,他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粗声高气儿,暗中搓了搓手指,成祥放低了声音,道:“之前你连我要杀鸡都不忍,怎么就忍心对自个儿下这样狠手?”   小庄猛地抬头看他,吃不准自己是不是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也吃不准自己心底所想的,是不是正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成祥道:“你就算把自己看成是一只鸡,好歹也有点爱惜性命的心思,好歹也要好好的。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你的腿若是好好的,难道真要把你绑在这儿?老子只是不想见死不救!总之,你留在这里,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另外,好歹也等我把小三子捉回来,你也才好太平离开,到时候你爱去哪就去哪,都由你,行不行?”   小庄见他忽然之间竟讲起理来,琢磨他字字句句,不由苦笑,低头道:“成爷说的是,妾身听从就是了,成爷高义,希望妾身有能报答的一日。”   成祥咳嗽了几声:“行了,你别拿这些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冷冰冰的话来寒碜我,那你是答应留下了,不会再偷跑了?”   小庄忍了笑:“不会。”   成祥舒了口气,正要说话,门外那三只狗儿吃完了饭,摇着尾巴挤了进来,小庄没见过这样模样的土狗,下意识有些害怕,成祥把狗儿们唤过来,指着小庄对它们道:“这是小庄,都认得了?不许对她叫,不然没饭吃!”   狗儿们果真不叫,随着成祥的手指看向小庄,十分快活地摇尾巴。   小庄心里稍安,叹道:“成爷,你又养鸡又会训练狗儿,还会做饭……真是看不出啊。”   成祥得了夸奖,洋洋自得地笑:“爷的内秀多着呢,你看不出的还在后头……”他一笑,这般浓眉朗目,自在烂漫,无端竟让人想到那雨过天晴漫天阳光,衬着湛蓝如洗的天色,有种炫目窒息的耀眼。   小庄一个恍惚,耳畔却听到厉声喝骂,从门外传来,叫道:“又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臭不害臊地往上贴!快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打死!”就见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    ☆、第 14 章   季二姑娘是有名的嘴利,常言说“刀子嘴豆腐心”,这句对二姑娘却并不适用,二姑娘棱角分明,在乐水县有一半人爱她,也有一半人恨她。   季老儿头一个孩子夭折,膝下只二姑娘跟季三儿。季三儿很不成器,镇日折腾,季老儿念着是自家骨血,百般容忍,季二姑娘开始也只是打骂,直到有一日季三儿着急,对着老头动了手,二姑娘见状,操起菜刀就冲上来,把季三儿撵出了一条街,整个乐水县街知巷闻,谈论了足有半月,都知道二姑娘性泼,不好惹。   但季二姑娘虽然泼辣厉害,可人其实不错,只要不犯她的忌讳戳她的眼,她待人是极和善热心的,也爱说爱笑,因此也有好些大娘大婶待见她,自然,一些被她骂过的就没什么好话了,因此是一半人爱,一半人恨。   当初季老儿想认成祥当儿子没认成,二姑娘却喜欢上这位浓眉大眼,通身透着欢实痛快的孤儿仔,二姑娘一年年大了起来,给她说亲的人也多起来,但二姑娘一直不愿去相亲,久而久之,就有会看的知道二姑娘有心事:她的心事自然就是成祥。   这真真应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成祥什么都好,可就是姻缘上缘分浅,不仅不喜欢相亲,对二姑娘的心意同样视而不见,二姑娘的种种体贴,成祥尽当是兄妹之情,也不避忌,两人时常拌嘴逗趣,感情甚好。   二姑娘虽对成祥有意,到底是个姑娘家,开不了口。偏她的性子辣,又熟络,因此斗嘴起来全没姑娘家的羞涩,成祥自然更不会往别处去想。   当初钱婆在青.楼行当,遇到个凶悍的逃匪来逛窑.子,不肯给钱不说,还动了手,差点弄得血溅鸳鸯楼,生死关头成祥赶到,那贼委实凶恶,就把两个姑娘跟钱婆一块儿锁在房里,又放了火,火势凶猛没人敢靠前,是成祥不顾拦阻,披了浸水的棉被冲了进去,把两个被烟火熏晕了的姑娘背着抱着,一手拽着半死不活的钱婆冲了出来,再差一毫,三个人必然葬身火海,自此之后钱婆就金盆洗手,且念着要报恩。   钱婆给成祥说媒拉纤,整个乐水人尽皆知,以为笑谈。   二姑娘自也知道,久而久之,钱婆成了戳她眼睛的一根刺,可二姑娘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自然拉不下脸来跟钱婆这个曾厮混窑子的人吵,私下里却把钱婆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又在成祥面前各种说她不是,幸好成祥也没有要成家的心思,二姑娘才放了心。   这一次二姑娘听说钱婆又拉了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给成祥看,起初不当回事,后来收了邻居大娘报信,说成祥抱了个女人回家,二姑娘又惊又疑,不大肯信,没想到来报信的人接二连三……这光景倒是有点像“三人成虎”,二姑娘最终坐不住,想去成祥家里一探究竟,走到半路正好遇到胡老二,两下对质,二姑娘的心都凉了,气得脸红心跳,怒火冲天地就上门来。   小庄才听了一声骂,那主儿就闯进门来,动作实在是快。   小庄倒是不惊,只是看着进门的季二姑娘,同时在心中感慨自个儿实在是进错了城:从在大街上成祥没见到她的时候,就说什么“母猪也觉得美”,中间的略过不提……到现在,又有了“狐狸精不害臊”的雅号,真是精彩的出人意料。   其实也不必小庄如何,成祥见二姑娘来势汹汹,他早母鸡护雏一样,张开双手拦在了床边,道:“二丫头,你干什么呢?”   二姑娘一进门,那目光就刀子般地射向小庄,惊鸿一瞥之间,二姑娘心头一跳,想要细看,成祥高大的身躯却拦在了跟前。   二姑娘本就心凉,成祥之前意思很是坚决,不相姑娘不说,这院子除了些时常来帮他照看鸡狗菜园等的邻居大娘们,年轻点儿的女人都没有踏进院门口半步的……因此二姑娘听闻成祥抱了个女人回来,才那样震惊。   此刻情敌还没看的十分清楚,就给成祥护了起来,二姑娘火冒三丈,忍不住火星乱窜地叫道:“虎子哥,你是鬼迷心窍了?被狐狸精迷上了?”   成祥听了,抬手在二姑娘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怎么说话呢?懂点儿规矩不?对客人要有礼貌!”   “嗷!你!”二姑娘疼得叫了一嗓子,抬手捂住额头,本要发作,脑筋一转,迟疑地问:“客人?……什么客人?”   成祥在她脑门上揉了一把,这才侧身让开,装模作样介绍道:“就是……人家叫小庄,是斯文人,你这穷形恶相的,别吓着人家……”   成祥说这话的时候,又笑嘻嘻地,还看了一眼小庄,口吻里有种说不出的呵护。   二姑娘见状,才消了点的火儿顿时又窜起来,白了成祥一眼,才没好气地又看向小庄。   方才进门时候太急,匆匆地看了一眼没瞧真切,如今二姑娘仔仔细细定睛一看,心底那股冷气儿,嗖嗖地往上冒。   什么狐狸精……这份迷死人的娇气哪里是狐狸精能修炼出来的……怪不得成祥一反常态,把人抱了回来,果真是中了邪吧!   成祥瞅着二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样,越发得意:“臭丫头,回神儿了!”   二姑娘咽了口唾沫,指着小庄:“你哪里弄回来的?别是在山里?水里?……洞里?”   成祥莫名其妙:“哪跟哪?”   二姑娘咬了咬牙:“瞧这勾魂眼水蛇腰,肯定是个精怪……”   成祥抬手,笑把二姑娘的脑袋撇到一边去:“去你的!瞎说八道。”   成祥压下二姑娘,才又转头看向小庄,陪笑道:“这是我妹子,稍微毛躁了点儿,爱乱说话,可是人不坏!你们认识认识……”   小庄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轻轻向着二姑娘倾身行礼,语调柔和动听:“妹妹。”   “谁是你妹妹!别乱攀亲戚!”二姑娘咬牙,仇恨地望着小庄,又恨又妒:同样都是女子,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这妖精不过稍微动了动,居然引得她的心都跟着乱跳了一下,听着她的声儿,魂儿都跟着荡了荡……是男人听着看着,那还了得?   成祥果断又拍了二姑娘一把:“人家那是客套,有这样儿的姐姐你不是三生积德烧了高香啊?”   二姑娘气苦,仍愤愤地看小庄:“我才不稀罕!”   成祥看她气不顺的样儿,乐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别瞅了!再瞅你也没人家好看!”   二姑娘听了,比成祥打她多少巴掌还难过,瞪大眼睛,几乎要大哭出来:她的姿色在乐水本也是拔尖儿的,敢当面这么损她还损的泰然自若,也只有成祥了。   成祥见她脸色不对,这才又温和点嘱咐道:“二丫头,我有事儿要去衙门,你帮我照料小庄,厨里有她要服的药,你去熬了给她喝,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伤,留在咱们这儿,就是家了,好好照看,别怠慢了,知道吗?”   二姑娘忍无可忍:“你怎么这么烦?你还叫我当她的老妈子呀!”   成祥伸手在她肩膀上一勾,低头看她,道:“不给哥哥面子?人家是客人,咱们是地头蛇,自要好好地招待,这有什么不对?我是信得过你,才叫胡老二叫你来,……你要真不愿意,那就回家去,我叫隔壁张妈妈来照料就是了。”   二姑娘赌气之下本要跑出门去,听了成祥的软和话,心头一软,转了个念头,当下便答应下来,成祥又格外叮嘱几句,软硬兼施地,二姑娘忍无可忍:“难道我是老虎,会把她给吃了?”不由分说地就把成祥推出门去。   成祥笑哈哈地,回头又看一眼小庄,却见她静静靠在炕边上,神情很淡,又好像浅笑着,说不出的静美可人,成祥心尖摆了两摆,恍恍惚惚出门去了。   二姑娘把成祥推了出去,不理会外头探头探脑的大娘大婶们,把院门一关,心头一合计,就转身往屋里来。   三只狗儿本来簇拥着她跟成祥出门,此刻大概也嗅到了二姑娘“来者不善”,居然不敢跟着她回房,撒腿跑到院后自玩儿去了。   迈步进了里屋,二姑娘走到桌边,俏生生站住脚,她哼了声,杏眼圆睁,带几分煞气,瞪着小庄,磨牙切齿地开口:“你老实说,你是哪里来的?姑奶奶眼里不揉沙子,就算你真是苏妲己白素贞……用勾魂计美人汤想勾引虎子哥,也得看我乐不乐意!”说话间,二姑娘抬手往桌上一拍,手腕上几个银镯子叮叮当当撞在一起,桌子发出“啪”地一声,就像是堂上审犯人,响了一声惊堂木。 ☆、第15章   上房的丫鬟们看到解廷毓,纷纷退下。解廷毓进了屋,正厅无人,他慢慢拐进里间,见到母亲吴夫人坐在炕上,贴身丫鬟绿玉正在打扇子。   吴夫人看了解廷毓一眼,一抬手,绿玉放下扇子,退了出去。   解廷毓上前:“母亲叫我来?”   吴夫人“嗯”了声:“你从哪里来?”   解廷毓垂眸:“才从部里回来。”   吴夫人微微一笑:“毓哥儿,别糊弄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解廷毓沉默了会儿:“母亲想对我说什么?”   吴夫人道:“你越来越大了,自有自己的主张,别人的话听不进,我这当娘的说话你也不爱听……”   解廷毓不做声,吴夫人盯着他一会儿,道:“你打量着你父亲不理会内宅的事儿,所以连我也可以瞒天过海了吗?”   解廷毓道:“儿子哪里敢?母亲指的是什么?”   吴夫人眼中掠过一丝恼色:“你从来都是这个性子,什么都不肯直说,反倒逼着别人说,既然如此那好,你听清楚了,我指的是秋燕那个贱婢!”   解廷毓不动声色,道:“秋燕曾是母亲身旁的丫鬟,母亲为何竟如此不喜她?”   吴夫人道:“是我身边儿的人不错,我把她拨到你身边儿去伺候,就是看着她聪明懂事,能照顾人,却不是叫她去勾引主子乱性胡来的!”   解廷毓听到这里,才抬起头来,目光依旧平静:“母亲说什么,我不懂。”   吴夫人大怒,抬手在桌子上一拍:“你不知道?你敢跟我说不知道?”   解廷毓见母亲高声,便又低下头去。吴夫人仔细听了听外头无人,才将声音放低,道:“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当着我的面儿也敢如此嘴硬,既如此,你说,游船那日秋燕是不是也在船上,为何刑部会审的时候,竟没有她?”   解廷毓眼睛眨了眨,平静回答:“母亲是不是弄错了,秋燕不在船上。”   吴夫人一听,气得脸色发白:“毓哥儿,为了这个贱婢,你竟然跟我这样虚与委蛇,死不悔改?”   吴夫人气恼的声音发抖,解廷毓听在耳中,叹了口气,道:“儿子不敢,还请母亲保重身体。”   吴夫人道:“之前不管如何,横竖不曾闹出事来,如今,出了这种几乎会祸及满门的大事,你居然胆敢为了区区一个秋燕在其中弄假?”   解廷毓不语。吴夫人道:“我知道,我之前曾答应过你,要你收了她为妾,但是锦懿的身份在那里,她虽没有公主的名衔,却是不折不扣公主之尊,就算锦懿不在意,太后那边呢?”   解廷毓静静听着,吴夫人道:“倘若不是刑部主审里有几位跟你父亲有些交情,这一回,别说是一个小丫头跟几个下人的命,我们解家……”   吴夫人按捺着心中的愤怒跟震惊,苦口婆心说罢,道:“虽然此事暂时蒙混过关,可是秋燕留在府中,毕竟是祸患……”   解廷毓抬头:“母亲想做什么?”   吴夫人跟他目光相对,道:“你不须知道,你只要听见了就是。”   解廷毓道:“此事已经揭过,何况锦懿是怎么落水的,谁能说得分明,十几个下人为她送命还不够吗?非要做的如此狠绝?”   吴夫人忍无可忍,猛地起身下地,挥手在解廷毓脸上狠狠打落一巴掌:“你说我狠绝?我若真的狠绝,就不用在此跟你解释这么许多,只可惜我说这么多,你却仍不知悔悟,可见我是白说!”   吴夫人说着,后退一步,胸口起伏不定,她平息了一下怒火,回头指着解廷毓,道:“你给我听好了,这丫头,我是绝对容不下的,这事由不得你,你答应也是如此,不答应也是如此,不要逼我把此事跟你父亲说知!”   解廷毓白皙的脸颊上缓缓浮起几道红痕,吴夫人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片刻,却又狠心移开,道:“出去吧!你若还有一点儿志气,还当自己是解家的人,那就别再做让父母寒心之事!”   屋外蝉鸣声声传来,衬得屋内分外寂静,近乎死寂。解廷毓站在原地,如一尊雕像。   吴夫人以为他走了,回头来,却惊见解廷毓跪在地上,吴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你干什么?”   解廷毓道:“母亲,不管如何,秋燕,不能死。”   吴夫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解廷毓道:“我曾答应过要护她平安,母亲,我求你,放她一马,也放儿子这一次,仅此一次,我求你。”   解廷毓说着,双手贴在地上,俯身便磕头下去,吴夫人听到很重的“咚”地一声,本来怒火冲天,闻声却惊心动魄,忙将他扯着肩头一拉,低头看去,果真见解廷毓额头磕破,鲜血顺着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吴夫人掩口:“你、你竟然……你是在威胁娘吗?”   解廷毓看她一眼,默不做声地复又俯身,吴夫人大叫一声,用力将他推往一边:“你疯了不成!”   解廷毓身子歪倒,却又爬起身来,仍直挺挺地跪着,吴夫人身子抖得如筛箩一般,手指指着解廷毓,嘴唇颤抖,良久之后,才似哭似叫地道:“好,好,我养的好儿子。”   解廷毓抬眸看她,吴夫人红着眼,咽气一般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解廷毓道:“多谢母亲。”   吴夫人瘫倒在炕边上,怒恨交加,哑声道:“你给我……你给我滚出去!”   解廷毓缓缓起身,鲜血从他的眉角流下,顺着鼻翼一侧滴落,有几丝大概浸入眼睛,让他有种半边眼睛全是血红的错觉,他看着吴夫人,似想靠前,却最终没有上前,只道:“母亲请保重身子。”而后,慢慢地退出门口。   屋内,传出吴夫人隐忍的哭声,解廷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默默地转过身。   外间的丫鬟见到解廷毓满脸是血,吓得色变,惊声道:“大少爷……”   解廷毓抬起袖子,擦擦脸,道:“好生伺候着夫人。”便径直出门而去。   解廷毓回到屋内,秋燕正在发呆,见他头脸带伤,也吓得不轻,急忙叫丫鬟们取了伤药来,亲自替解廷毓处理妥当。   解廷毓不声不响,任凭她料理完后,才说道:“过了今日,你就出府去吧。”   秋燕呆道:“少爷,你说什么?”   解廷毓并不看她,只道:“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带着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京。”   秋燕这才回味过来:“为什么?难道、难道是夫人的主意?你头上的伤……”   解廷毓道:“不是夫人的主意,是我的主意,你收拾收拾……”   秋燕看了他一会儿,叫道:“不,我不去!毓哥儿,我不想离开府里,不想离开你……我是要伺候你一辈子的!”   解廷毓眼珠转动,看向秋燕:“怎么伺候?你年纪也渐大了,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打算,何况,你以为庄锦懿不在了,我就可以另行娶妻,或许,可以纳你为妾?”   解廷毓的声音极冷,竟无丝毫情绪,秋燕心凉,呐呐地说道:“我、我没那么想过……”   解廷毓淡淡道:“没想过最好!你退下吧,下午外头会有人来领你。”   秋燕倒退一步:“你竟已经吩咐好了?真的,要赶我走?”   解廷毓冷冷不语,秋燕看着他冷绝的表情,猛地张手,竟将他从后面抱住,道:“我不走,死也不走,我说过要伺候毓哥儿一辈子的!你若要赶我走,除非我死!”   解廷毓没想到她竟敢如此,正欲挣开,外头有个小丫头捧着茶刚进门,一眼看到这情形,慌得大叫了声,茶盏飞了出来,跌在地上,茶水跟瓷片四溅。   那小丫头慌得不敢动,忙跪地求饶。解廷毓将也惊呆了的秋燕推开,走到小丫头跟前,问道:“你怕什么?”   小丫头道:“奴婢、奴婢……”害怕的竟语无伦次。   解廷毓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原本明俊的脸竟有几分阴郁,秋燕在旁边看着,莫名有些心慌,按着心头的不安,道:“翠云……你毛手毛脚地,惹少爷不高兴了,还不出去!”   解廷毓点点头,望着跪地的丫头:“原来你叫翠云,那你认得翠玲吗?”   翠云听他语气缓和,稍微镇定下来:“回少爷,认得……翠玲姐姐之前教导过奴婢。”   秋燕心中那股子慌张却越发涌动下来,刚要叫她赶紧出去,解廷毓道:“你们如此熟络,那真是极好的……”说到“极好”两字,解廷毓探手,在翠云脖子上轻轻握住,秋燕只听到轻微地“咔嚓”一声,翠云一声不响,头一歪倒地。   秋燕睁大眼睛,想叫,却又叫不出声,只觉得眼前所见,如同幻觉,她踉跄往前,想看看翠云如何了,手腕一疼,人却给解廷毓拉住。   秋燕身不由己地看向解廷毓:“少爷……”   解廷毓道:“看到了么?我不是昨日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少爷了,不想跟她一个下场的话,就按照我方才所说,滚出府去!”   他浑身散发着森冷慑人的煞气,秋燕想摇头,却无法动弹,解廷毓望着她,道:“你本不用看到我这一面的,所以……别再逼我了。”   他松开手,走到桌边,把插花的玉瓶擎了,里头盛放着的月季拔出扔掉,将水倒出来,洗手。   秋燕委顿在地,望见了躺在身旁不远的翠云,小丫头歪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一样:翠云本来不该死的,是她觉得解廷毓回来后要喝口茶,才特意吩咐她送来。   ——一盏茶,换一条命。   解廷毓洗了手,掏出帕子擦干净,却听得身后秋燕道:“少爷容不得我,那就也杀了我好了。”   解廷毓身子一僵,极慢地转身。   秋燕笑了笑,道:“少爷你忘了么,我可是知道你跟少夫人秘密的人,你就这样让我出去,可放心?” ☆、第16章   眼中隐没的杀气复又出现,解廷毓回身看向秋燕:“你在说什么?”   秋燕望着他肃白的脸:“毓哥儿,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用这件事来逼你……不过,与其灰头土脸地出去,从此再也见不到你,倒不如就死在你手里……”   解廷毓怒极,上前一步,抬手扼住她的脖子,道:“你当我不敢?”   秋燕并不做声,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解廷毓,泪从眼中慢慢地滚落。   解廷毓望着她濒死的脸,眼前忽地出现一幕场景——少女抱着稚弱的孩童,她的怀抱温暖而甜蜜,笑容明媚灿烂,他贪恋地抱着她的腰,而她笑着哄道:“毓哥儿真乖,我是最喜欢你的……要一辈子都能这样照料毓哥儿就好了。”那竟是他所能记住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解廷毓深吸一口气,手在发抖,秋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手往前,揪住解廷毓腰间一枚佩玉,那是她亲手系上的,此刻她死死握着,就像是抓到一块救命的浮木,但从头到尾,她丝毫也没有挣扎过。   “大爷回来了没有?”外间忽然响起问话。   “回来了……您有事儿吗?”有人回答,声音隔着有段距离,有些微弱。   “老爷让大爷赶紧过去,宫里头来人了!”   解廷毓听出这来叫人的是父亲身边的跟班小厮,“宫里来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此时此刻,却没来由让他肩头一松,撤了手。   那股夺命的猛力乍然消失,秋燕猝不及防,捂住脖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解廷毓看她一眼,眼神复杂:“你好自为之吧。”   解廷毓出外,跟着那来唤人的小厮去见解丞相,他前脚进门,还没来得及跟父亲叙话,宫里的使者就已经到了,父子两个急忙相迎。   来者是老相识,宫内宜妃娘娘殿内行走的李旺,宜妃是解家大小姐,解廷毓的妹妹,入宫两年,因聪慧端庄,深得皇帝跟太后喜爱,早在前两个月刚封了妃。   李旺稍微寒暄,便说了两个消息,头一个,是宫内对于解少夫人锦懿落水的事,表示不再继续追究,只处置当日在船上的几个伺候救护不力的下人就是,对当前而言,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另一个,却又让解家父子的心揪了起来。   李旺忧心忡忡,道:“自打那些奴才们给下了天牢,娘娘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几度求见太后,太后都称病不见……自出了事,皇上更是半步不曾去过宜德殿……”   解廷毓道:“皇上可去过别的妃嫔处?”   解丞相诧异地看他一眼,李旺道:“通常去昭阳殿……偶尔也去别的宫。”   解廷毓无声一哼。解丞相咳嗽了声,叹道:“家门不幸,竟连累到娘娘,李总管,回去还请多劝劝娘娘,让她保重凤体要紧。”    李旺欲言又止,道:“奴才何尝不是这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娘娘……丞相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对太后娘娘来说,庄小主子就是她的心头肉,不是亲 生的更胜似亲生的,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但……奴才想太后娘娘这股子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宜妃娘娘恐怕也是这样担忧的……”   次日一早,阳光还是柔和的,并不酷烈,太后宫外,宜妃跪在地上,李旺跟一个宫女左右站着伺候,都是一脸焦急,却不敢劝。   宜妃直挺挺地跪着,期间,三宫六院的女人们频频地来看热闹,有几个平素看宜妃不顺眼的,便有意走近了几步,笑道:“瞧她平素那骄狂样儿,怎能想到也有这么一天?”   另一个道:“解家也实在离谱的紧,亏得皇上是明君,才不曾抄她解家满门,她还指望皇上跟太后对她亲善如初呢!”   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响起,有人挥了挥手中团扇:“已跪了半个时辰了么?太后连理会也不曾理,可怜还有人自讨没趣。”   “可不是么?懿公主也指不定是怎么死的呢,没准儿就是给他们家害死了,她还有脸……”   宜妃直直地盯着面前地上几棵凌乱杂草,听到这里,便轻声道:“我身边儿都是死人?”   李旺一愣,站在宜妃右侧的菡萏微微低头:“主子息怒。”她转身,走到那几个妃嫔跟前,也不做声,起手过去,重重一巴掌打在头前那人脸上。    那妃子被掌掴,大惊复又大怒,扭头才欲发作,菡萏却道:“林美人,苏美人,朱贵人,谭昭仪!你们估摸着我主子落难了,就能轮到你们来踩一脚了?别说我主 子现在还是妃位,要处置你们简直易如反掌,且说刑部都已经定案,皇上太后也过目下旨了的,怎么到你们嘴里,懿公主就是被害死的,就要把解家满门抄斩了?你 们几个,人贱嘴唇薄,话也轻飘飘地,却不知道这污蔑大臣,传播流言的罪名,几位担不担得起?”   林苏朱谭四人一听,之前那轻狂不屑之色荡然无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心虚后怕起来。   菡萏冷笑:“拜高踩低,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就凭你们几个……只怕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趁我们娘娘细究之前,快快给我滚!”   四个后妃不敢反驳一句,灰溜溜地飞快地离开,连远处看热闹的也唯恐惹祸上身,纷纷避了个无影无踪。   天渐渐热了,日头高照,从宜妃早上下跪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期间,太后宫中雪海出面,说太后抱病在床不愿见人,劝宜妃回宫,宜妃不应。   赤日炎炎,宜妃汗流浃背,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鬓也有些乱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委实狼狈,菡萏跟李旺苦劝不听,只好陪着她一块儿,边哭边跪。   宜妃像是跌在火焰堆里,整个人熊熊燃烧,眼睛已给汗水杀的酸痛模糊,宜妃眼前阵阵发昏,几度将晕过去,耳畔模模糊糊听到一声:“太后传宜妃娘娘。”   宜妃如梦似幻,忘了反应。李旺跳起来,搀她起身,菡萏也擦干净泪,帮着把宜妃扶了起来。   宜妃站不住脚,身体如千钧重,一直往下滑,她知道太后终于肯见她了,她终于等到这刻,当然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但是身体却好像脱离控制,宜妃咬牙试着往前迈出一步,忽然间天昏地旋,头往后一仰,便倒了下去。   宜妃再度醒来,却惊见自己人在太后宫中,她心头一凉,忙不迭地起身,旁边却探出一只手来,将她按住。   滕太后望着惊慌的宜妃,声音温和:“慢着些,不要起的这么急。”   宜妃望着太后平和的脸色,有些迷惑,她扬头看去,却见李旺跟菡萏都在远处静静侍立,而她所躺的居然是太后的榻上。   宜妃大惊失色:“臣妾无礼!臣妾……”   滕太后见她仍要起身,便道:“行了,什么话也别说了,现下你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   宜妃听着她的声音,这声音里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关切,却无法令她安心,反而毛骨悚然,含泪道:“太后,臣妾不算什么,臣妾是来请罪的……”   滕太后摇头,手在她肩头一压:“就算你不算什么,也要为你肚子里的血脉着想。”   宜妃一愣,而后惊道:“血、血脉?”   滕太后微微一笑,道:“不错,方才太医来给你诊脉,没想到却发现……你有身孕了。”   原来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宜妃望着太后有些慈爱的面色,竟又生出一种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的虚幻之感,太后多喜欢小太子是有目共睹的,曾皇后本来出身寒微,近年来曾家却已在京内有崛起之势,这其中虽有别的原因,但也跟太后对小太子的疼爱不无关系。   而在皇后之前,曾有个妃子怀了身孕,在太后的授意下,几乎整个后宫都围着那妃子转,其地位之尊享简直超过皇后……只可惜那妃子身子不好,中途滑胎,太后为此伤心郁郁了许久,每每提起夭折的皇子就落泪。   宫内暗中传言:太后是因为当初夭折了一个皇子,故而格外疼惜皇嗣……   总之,太后对于皇嗣的喜欢跟渴望是众人皆知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宜妃竟然怀孕,这意味着什么?看看太后此刻的态度就知道。   宜妃原本绷紧的心弦陡然放松……她的将来,解家的危机,仿佛都因这个消息的到来而见到了光明。   宜妃捂住肚子,这不期而至的小生命是她的骨血,也是她的救星,震惊错愕之后,她的心中明明是满满地感激跟骄傲,却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此刻的宜妃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只是上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第17章   自打怀了皇子的消息传出之后,宫内所有人对宜妃的态度果真起了极大转变,其他的不说,连本来不肯理睬她的皇帝,竟也亲自来到宜德殿,也问询了几句,虽然神态依旧有些疏远。   宜妃知道皇帝多半是给太后逼来的,但这又何妨?来日方长。   除了太后赐了好些丰厚的东西,皇后那边,自然也有表示。   这日,宜妃带着宫女菡萏,来到皇后宫。曾皇后正在逗弄小太子玩耍,听到宫女报,略觉意外,转过身就看见宜妃走了进来,浅笑嫣然地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起身:“快免礼。”迈步走到宜妃身边,握住她的手道:“这大热的天,你怎么来了?不好好留在宫内养着?”   宜妃道:“呆在宫里也闷坏了,心里惦记着娘娘跟小太子殿下,想着过来瞧一瞧呢。”   皇后笑笑,两人一块儿走到床边,小太子只穿着淡黄色的薄衫,挥舞着手脚,一举一动,憨态可掬,见有人靠前,便咧开嘴儿笑,肥肥嫩嫩的脸颊边儿上,酒窝若隐若现。   宜妃啧啧称奇:“太子真真讨人爱,臣妾怎么看都看不够。”   皇后望着儿子,眉眼亦是温柔,道:“这孩子就是爱笑,见了人就笑的更欢,前日太后来也是这么说的。”   宜妃逗了逗小太子,又道:“娘娘看,太子的脸颊边儿上竟有酒窝呢,很少见男孩子会有酒窝的,好似皇上也没有,真是越发讨喜。”   皇后笑道:“可不是么?我倒是不喜欢的,男孩子有酒窝,看起来未免有些像是女孩儿……不过太后说,传说太宗皇帝也是有酒窝的。”   宜妃诧异道:“真的?太宗皇帝可是武将出身,小太子将来必然是个勇猛无双的男子汉呢!我实在是太喜欢太子殿下……想必也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太子殿下呢……”宜妃赞完,便又俯身逗弄小太子。   皇后见她来,本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然而宜妃话说的极为得体,皇后听着,忍不住一阵阵地舒心。   皇后便道:“可喜妹妹也有了身孕,将来生下的孩儿,必然也是千金万贵。”   宜妃笑道:“我只盼他就像是殿下这般可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相视一笑,皇后便引了宜妃落座,宫女又奉茶上来,如此坐了大概有一刻钟,宜妃起身,正欲告辞,忽然脸色一变,僵了身子。   皇后瞧着不太对,便问道:“妹妹,怎么了?”   宜妃的手捂在腹部,拧眉道:“我、我忽然……肚子好疼……”说话的光景,原本红润的脸变得煞白,汗珠从两鬓边涌了出来。   皇后大惊,忙上前扶住宜妃,叫道:“来人啊,快来人……”   这样呼喊的瞬间,宜妃已经站不稳脚,握着皇后的手,痛呼出声,身边的宫女也忙来死死扶住,大叫“娘娘”,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心慌意乱,目光一瞥,望见宜妃的裙摆处隐隐透出血色,皇后的脸色也有些发白,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医很快赶到,一团忙乱,人人惊慌,只有床~上的小太子还不知发生什么,小太子刘明瞪大清澈的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这个忙碌不堪的世界,看了会儿,似觉得有趣,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成祥跟着胡老二前去县衙,胡老二道:“捕头,你就这么把人留下啦,你真喜欢人家?”   成祥哼道:“你话怎么这么多,老子的事儿是你能多嘴的吗?”   胡老二一紧张,又开始结巴:“我、我也是为了老大你着想,二姑娘人多、多好……你这样留下一个外、外、外来的女人,还叫二姑娘来来……”   成祥大笑:“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听得我耳朵都跟塞进石子儿一样,什么二丫头多好,二丫头当然好,那是我妹子!能不好吗?我告诉你,别再胡扯二丫头了,二丫头是要嫁人的,传出去像什么!”   胡老二叹了口气:“那、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就、就长得好看……”   成祥点点头:“的确不咋地,瘦了吧唧不说,人还冷冷地……”    胡老二瞪圆眼睛,成祥扭起眉头,思索说道:“之前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老子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呢,见了这个主儿,老子忽然明白过来,你看她坐在那安 安静静,有时候还笑微微地,可她的心思就像是海底针一样,藏得深着呢……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嗯,得仔细打听打听。”   胡老二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动了心思了!还说什么瘦、瘦……明明就不……瘦……”   成祥抬手,在他头上撇了一巴掌,下巴扬起,睥睨道:“又怎么了?老子就不能动心思啊?”   成祥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脸颊边儿上两个酒窝深深旋出,成祥眼中流露回味之色,道:“老子一看她那小摸样儿,就喜欢的不得了……”   胡老二看他的目光闪烁,竟有几分陶醉之态,不由呲牙咧嘴:“老大你……你没治了……”   成祥抬起手肘,在他脖子上一夹,轻而易举地把胡老二夹在胸口腋下处:“敢说老子?弄死你!”也不管胡老二吱哇乱叫,拖着人就走了。   成祥去衙门见过县老爷,一番合计,天色黄昏了才出衙门,跟差人们分别,成祥大步如风,回到家中,刚进门,就听到里头有人叫道:“混账王八蛋,你还敢跑?看姑奶奶不打断你的狗腿!”   成祥吓了一跳,担着惊怕跳进门来,先虎吼一声:“二丫头,你干什么呢?”   成祥冲到门口,就见门内一条狗窜了出来,扑在他腿上,十分谄媚地摇尾巴,二姑娘跟在后面,手中捏着一条扫帚,气势汹汹。   成祥见势不妙,一把抱住狗转过身去:“干吗打我的老黄?”   二姑娘立着眼:“你快放下它!它把我刚做好的面吃了一口!”   成祥听了,轻轻在狗头上象征性地拍了一下:“老黄你怎么能偷吃呢?老子不是喂你了吗?”那狗抿着耳朵,吐着舌头,显然丝毫不怕。   成祥顺势转身,把老黄往身后一放:“去去!”老黄愉快地跑开,跟其他两只在院子中撒起欢来。   二姑娘气得说:“虎子哥,你怎么这样!”   成祥咧嘴,讨好地笑了笑,哄道:“行了行了,你看我都打过它了……你就别气了,一碗面条多大的事儿,把我妹子的身子气坏了怎么办?”   二姑娘听了这话,才有些气平:“你怎么才回来?”   成祥道:“县衙里的事儿烦,过两天还有得忙呢,对了……她,怎么样?”   成祥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只是屋内没点灯,他的脖子也没那么长,自看不清。   二姑娘见状,却噗嗤一笑,道:“好着呢!总算我没把她给吃了。”   成祥见她居然和颜悦色,正有些奇怪,二姑娘却把扫帚往他手中一塞,道:“好歹等了你回来,我也能交差了,我怕家里我爹等急得赶紧回去……饭菜都做好了在屋里……你去陪着吃吧,我这就走了。”   成祥“啊”了声,二姑娘拍拍裙摆跟衣袖,回头冲屋里道:“庄姐姐我走了啊,改天得空再来。”   成祥听到“庄姐姐”这声儿,目瞪口呆。二姑娘叫完,就听屋里小庄的声音,仍是和气地,道:“妹妹慢走,恕我不能相送。”   二姑娘“嗯嗯”了两声,回头看成祥张口结舌的模样,她竟又噗嗤一声,笑眯眯地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祥:发生了什么?老子错过了什么? 二姑娘:啦啦,我们已经相爱了…… ☆、第18章   之前还电闪雷鸣的,这会儿却和风细雨,让成祥摸不着头脑: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成祥目送二姑娘出门,捏着那把扫帚进了里屋:“怎么还没点灯?”拐进屋里,就见小庄斜倚炕边:“现在还看得见。”   她这样淡淡地样子,让成祥有种错觉,好像小庄真是从天而降的月里嫦娥,最起码也是七仙女或者田螺姑娘……只可惜他这田螺姑娘,有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意思,别说是不沾水,更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幸好看过她吃面吃的甜美的模样,不然真信了二丫头的话,以为是什么精怪……   成祥嘿嘿笑了两声:“还没吃饭啊?”   小庄“嗯”了声:“玉兰妹妹给做好了,等成爷回来吃。”   成祥云中雾里,一时之间竟忘了“玉兰妹妹”是个什么……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二姑娘的闺名可不就是“玉兰”两字?只不过他们之间忒熟,他镇日虎里虎气地“二丫头”“妹子”之类乱叫一气,竟把二姑娘真正的闺名差点儿给忘了。   问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小庄居然知道这个了?而且一个“小庄姐姐”,一个“玉兰妹妹”,可着她们俩真的相亲相爱了啊?   成祥揣着纳闷,去厨下看了看,见二姑娘炒了个肉丝扁豆,做了蛋花木耳菜汤,又有半盆的面热气腾腾。   见有诸多吃食,成祥才喜笑颜开:“妹子弄得还真不错!”洗了手,把这些都端到里屋,又点了灯。   油灯光有些微弱,是一种暖和偏暗的淡黄色,成祥回头看小庄,却见她一袭白衣,浸润烛光之中,容颜如玉生辉,纤弱剪影如画,不言不语,影影绰绰,却美得叫人无法移开双眼。   那一瞬间,成祥的心没来由地缩了缩,有一种莫名地恐惧,像针一样刺痛了他,这对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成祥来说,绝无仅有。   没等成祥回想自己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小庄已转过头来:“成爷,有劳了。”   她头一次主动开口,让成祥有种受宠若惊之感:“没、没什么……举手之劳!”差点儿学了胡老二,幸好临了想起一句近似文绉绉的话,挽回颜面。   小庄嘴角又是一抿,略暗淡的烛光中,她的双眼沉静如海,成祥竟不敢再看,忙坐在桌边:“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说着,便端起面前一碗,飞快地扒拉了两口。   小庄叫道:“成爷!”   成祥捧着碗,嚼着面条,含含糊糊地嘴里不清楚:“啥事儿?”   小庄咳嗽了声,不知道要不要说,对上成祥期待的大眼睛,终于开口:“那一碗……是刚才被狗吃过了的……”   “噗……”成祥差点喷了面,把碗放下,愤愤地扭了扭嘴唇,“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庄唇边不由浮起一缕笑意:“是成爷你吃的太快了。”   成祥磨了磨牙,有些懊恼,有点不忿,扫了一眼小庄,看着她那极淡的笑意,竟瞧出几分“坏”来,偏偏没法儿真的动怒。   成祥发狠,忽然又抱起那碗:“老子当年是畜生养大的,吃过多少畜生吃的东西,也不差这点儿啦!”   小庄见他猛地又吃起来,正诧异着,听了这话,面上笑意隐没:“成爷……你……是何意?”   成祥大口大口,满不在乎地吃着,闻言一愣,才又扬首笑笑,道:“差点儿忘了,你不是乐水人,不知道老子的事儿……老子可没骂人,是说真的……”   小庄道:“妾身……不懂……”   成祥眼珠子转动,探头过来:“想懂也容易,我跟你说呀!只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庄心头一动:“什么条件?”   成祥笑的全无心机,期待地看着小庄:“你得答应留下来。”   小庄默然。成祥见她又不动不言起来,没奈何,叹了口气,道:“老子就知道你没这么简单答应……好吧,那这样,老子把自己的来历跟你说,你……也把你的来历跟我说,行不?”   小庄又扭开头,成祥磨牙:“你你……难道要老子白说?”   小庄一脸若无其事,成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小娘们儿实在坏极了……好吧,快吃饭,只要你吃了这一碗,回头老子就跟你说。——这总行吧?”   小庄这才抿嘴,小心挪动双腿,成祥忙放下碗,起身拐到炕边上:“小心点儿!”一手拢着小庄肩膀,一手勾住她的膝弯,用几分巧劲儿,把她挪了过来。   一番动作,小庄的脸色又有点儿发红,成祥看在眼里,心头暗乐,自觉终于占了点子上风……虽然并非故意为之,类似歪打正着。   成祥呼噜呼噜吃了半碗面,忽地想到一件事,便说:“我近来忙,没工夫蒸馒头吃,有时候就从外头买大饼之类的带回来……二丫头的手艺还不错,但你晌午已经吃了面,这会儿大概有点吃腻了吧?”   小庄微微垂着头,道:“不会,这很好。”   成祥见她的手指握着自家的粗竹筷子,那手洁白无瑕,指甲隐隐透明似的,就像是他有一次经过玉~器行看到那羊脂玉佛手一般,却比那佛手要纤柔玲珑的多了。   成祥本有件事要问小庄,眼看此景,忽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小庄却目不斜视,挑了一筷子面,轻启朱唇含了,往上轻轻地一吸,并不发出丝毫声响,然后咬断了,亦不露赤,才细嚼慢咽起来。   成祥望着这一幕,张了张口,小庄察觉他突然沉默,便抬眸看过来,樱唇上沾着一点儿油星儿……唇瓣如爆满的花朵,粉嘟嘟红艳艳地微微翘起,成祥倾身往前,愣了一愣,忽然伸手,把小庄嘴唇上的油星擦去。   小庄略微皱眉看向成祥,脊背有些僵硬。   成祥却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道:“这么软……”   小庄见他并没其他动作,便低低咳嗽了声:“成爷……”   成祥被惊醒了一样,仓促看小庄一眼:“啊?吃饭,吃饭!”他自顾自说完,猛地低头,握起筷子飞快地吃起面来,只听得唏哩哗啦一声响,而他的脸也好像要埋进碗里一样……   小庄惊疑,担心成祥会一个不留神给面噎死……一时甚至忘了方才成祥碰她嘴唇的突兀之举。   成祥不看小庄,呼噜噜吃了几口面,还没吃完呢,突然间就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如风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小庄想不出个所以然,歪头往外看,听不到外面动静。   小庄冲外间试探唤道:“成爷?”   隔了会儿,才听到外头成祥吼道:“你慢慢吃,老子、老子太热……先冲个凉!”   小庄莫名其妙,但这桌上只她一个,没有成祥在旁边聒噪,倒也正合她意,当下不疾不徐吃了起来,耳畔听得外头哗啦啦地冲水声,成祥果真是在冲凉的架势。   如许大概过了一刻钟,小庄已经吃饱了,成祥才迈步进来,小庄一抬眼,就转过头去,原来成祥只穿着一条裤子,上身完全光裸,未干的水珠贴在他的身上,顺着健硕的肌肉往下滚落。   非礼勿视,可小庄虽然已经尽快地转过头去,但那一幕,却不免仍跃入眼中,小庄往胸口扫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悠悠然想:“怪不得他说我瘦巴巴地,嗯……妾身真是心服口服。”   成祥捞了一条汗巾,把脸上的水擦了擦,重又坐下来:“你吃饱了?”   小庄道:“饱了,成爷请慢用。”   成祥哼哼叽叽两声,道:“跟喂猫似的。”声音有些异样,引得小庄看过来,却发现成祥的脸仿佛也微微地发红。   小庄不由皱起眉来,想到方才桌上成祥的异样举止……心猛地一跳,明白了他为何饭也不吃突然跑出去“冲凉”。   成祥倒是不再看她,又盛了一碗面大口吃着。   小庄垂眸,长睫动了动,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成爷,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是明白了成爷半道跑出去冲凉是个什么意思,不知道大家都明白了么?嘻~ 成祥:真坑爹,能看能动不能吃 小庄:你吃的不是挺猛么,头都扎碗里去了,还想怎么样,把碗也吃了啊 成祥:把碗吃了,桌子吃了,人也吃了! 小庄:谁怕谁?一样一样来,我看你是不是都能吞得下~~ (我真有写小剧场的天赋啊,是不是很赞~~大家要多多留言哦,我的灵感才会迸发不停~=_=) ☆、第19章   成祥半趴在桌上,抱着碗抬头,小庄一看,心情很微妙:成祥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说话粗鲁不堪,举止有时也颇为荒唐……但是奇怪的是,他身上丝毫的邪性气息都无,偶尔还流露出几分近乎天真的憨意。   小庄有些困惑:她既觉得成祥是个巨大威胁,又觉得他其实没什么危险。   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产生这样的感觉。   小庄定了定神,问:“成爷,你是不是奇怪玉兰妹妹为何会跟我相安无事?”   成祥听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可不是吗?我刚才就想说这个来着,一转眼功夫忘了!二丫头那个暴脾气,你是怎么把她驯服了的?”   成祥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把凳子往小庄方向拖了拖,一副急不可待想要听好戏的神态。   小庄微微一笑,道:“不瞒成爷,那是因为……”   成祥目不转睛:“因为什么?”   小庄慢慢道:“因为我告诉玉兰妹妹,我已经……嫁过人了。”   小庄说这话的时候,双眸抬起看向成祥,却见成祥一下直了双眼,笑意也从嘴边消退,小庄心中叹息了声,随着叹息响起的,隐隐好像还有一声冷笑。   小庄知道说出这句对成祥而言已经挺够了,因此不再多话,给他反应时间。成祥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难得地也没开口。   室内突然沉默,连气氛都有些微妙,夜幕已降临,好像浓墨般的夜色忽然间从门外一拥而进,连灯光也都变暗了好些,连带成祥俊朗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变化不明。   天一黑,院子里的鸡都回窝歇下了,只有狗儿还在奔跑嬉戏,偶尔对着墙外的动静吠叫几声,因室内的寂静,显得格外清晰。   “大黄!别叫了!”成祥忽然大吼了声。   小庄正在微微出神,这极短的一瞬,她想起了好多事情,一幕一幕地从脑海中翻涌,有好的,有坏的,这一刻,就好像她的人不在乐水这简陋的民居内,而是在那遥远的龙都,高楼广厦,内苑深宫,身遭灯火辉煌,侍女环绕,但放眼过去,却尽是孤单陌生。   成祥的反应在小庄意料之中,但还是不免给他大吼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轻轻摇头,仿佛要把那不请自来的往事挥走。   成祥回过头来,看了小庄一会儿,忽然重又露出那天真的笑,说:“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这么说,好骗二丫头的,是不是?”   小庄道:“成爷,你看我像是会哄骗人的吗?”   成祥着实认真地把小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认真地回答:“是啊,怎么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胡扯我是你的亲戚吗?”   小庄只觉得嘴里塞进一个馒头,却无言以对:“好吧,那我就跟成爷你再说一次,我的的确确,是嫁了人的。”   成祥望着她的双眼,抬手在头顶挠了挠,喃喃自语:“唉,我就知道……”   小庄不解:“成爷说什么?”   成祥又在脸上摸了一把,有点痛心疾首的意思,咬牙切齿地叹:“老子就知道这老天爷不会对我这么好!无缘无故哪里就给老子一个仙女儿了?”   小庄见他终于认清事实,便莞尔一笑,道:“我该早点跟成爷说免得您误会……”   成祥望着那浮在灯光中的温婉笑意,却又不说话了,呆呆地咬着手指,目光一会儿看向地上,一会儿又看向小庄。   小庄缓缓到:“钱大娘说过,成爷是个好男子,乐水多少姑娘家想嫁给您……所以这误会尽快解开便是,成爷放心,我明日就……”   小庄还没说完,成祥忽然问:“你刚才跟我说你‘嫁过人’了?”   小庄莫名:“不错。”   成祥琢磨着问:“那你这意思,究竟是现在还有婚配呢,亦或者已经……已经分开了?“   成祥虽然表达的有些词不达意,小庄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微微地有些异样,没想到成祥这样的大老粗,却居然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亦或者,这个人本来就不可小觑,是个粗中有细的主儿。   小庄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话到嘴边,就仿佛有十万八千支手在死死地牵制着一样,让她无法说出那句“还有婚配”四个字。或许在落水那一刻,就已经跟之前的恩断义绝,不复重来,就连现在虚与委蛇一句都不能够。   也一直到现在,小庄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一样对那经历的所有都“淡然处之”,她心里,其实是恨着的,那股深深地恨意,甚至超越了此刻的理智。   这种发现让她茫然。   小庄枯坐,她以为自己依旧是“面不改色”的,毕竟那是她的擅长,喜怒哀乐都掩藏在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底下,端庄高贵地呈现给世人看。——但是此刻对成祥来说,已经不需要她的答案,只要看着她此刻的脸色,成祥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淡黄的灯光下,小庄秀美柔和的脸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悲哀气息,从那微微紧抿的唇,那淡淡蹙起来的双眉,以及已经蕴了一层水光的眼睛,都可以看得出,大概是靠的太近了,成祥竟能看到那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浮起一丝血色。   那一刻,成祥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他会保护面前的这个女人,以后有他在,就不会让她的脸上再露出这种表情。   成祥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同时也有点高兴:“他不要你了?”   小庄本来微蹙的眉头猛然皱紧,目光竟有几分锐利地看向成祥。   成祥忙改口:“你不要他了?”   小庄忍无可忍,同时也察觉自己大概不小心流露了什么,急忙振作,冷冷淡淡道:“这些就跟成爷您没关系了吧。”   成祥不回答,只是看着她嘿嘿地笑。   小庄给他笑的心里发毛,道:“成爷,你笑什么?”   成祥的表情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白眼看天:“没什么呀!”   小庄一下就听出这句轻飘飘的“没什么”里大有水分,琢磨了一下,还想问问,成祥却道:“你洗不洗脚?时间不早也好睡了,明儿我得早起去监河呢,近来的盐枭太嚣张,县老爷气疯了,就变着法儿催逼我们,只是这些盐枭好像是地里的老鼠成精,跑的真是贼快,老子连根毛儿都揪不着……”   本来是乌云压顶,忽然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了过去,小庄几度插嘴,成祥不是在唠叨,就是出去喂狗关门之类,安置了所有才回到屋里,又说:“你的伤怎么样了?天热好的也慢,让我看看……”   小庄忙道:“不用!”   成祥扫她一眼:“我又不咬你,怕什么?……不看也行,但你要是觉得不好可得跟我说声,我给你叫大夫,知道吗?”   小庄满心里只有他那句“也好睡了”,不由自主答应:“好。”   成祥笑:“你要总这样儿我就高兴了。”他说完之后,竟突然探身过来。   小庄正避忌着,见他靠近,身子顿时后倾,倒在靠后的被褥上:“成爷……”   这会儿两人之间靠得极近,姿势也微妙,成祥只要再靠前一寸,就会压到她身上去,这样的距离,两个人都把对方的脸看了个仔细,连对方的呼吸声甚至都听得明明白白。   小庄绷紧身体,竟见成祥慢慢地伸出右臂,环向她的肩头,小庄咬了咬唇,怒道:“成爷!你……”   成祥却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慢悠悠地说:“怎么了?”他的手臂抽回,人也站直了,“我去隔壁房间睡,拿床被褥不行啊?”   小庄目光一转,才见他手中握着薄薄地一床褥子,果真是从她身后抽~出来的……小庄虚惊一场,哭笑不得。   成祥笑笑地看她一眼,又叮嘱:“晚上别乱跑啊,大黄可不是我,被咬疼了你可别哭。”他夹起被褥,哼着什么小曲儿就出门去了。   小庄不知成祥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人生地不熟变数又无数,她本来是没打算睡的,然而到底是太累了,加上有伤,心力交瘁的,听成祥那边消停了,小庄身不由己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小庄睡梦中觉得异样……她渐渐醒悟,猛地睁开眼睛,果不其然,黑暗中身边竟多了个人,牢牢地抱着她,道:“好了……别动!” ☆、第20章   成祥在床板上翻来覆去,有点孤枕难眠。   他从极幼小开始,就孤苦伶仃,给本真大师收养后,跟一堆和尚过活,等下山后,又不肯住在季老儿家中,小小年纪就很有志气比另择地方独居,一直到如今十九岁,成了个粗豪不羁,狷介狂放的性情。   成祥也跟别的男人不同,什么娇妻美妾儿孙满堂,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他而言都是狗屁,也不知是因为自小在和尚堆里长大的缘故呢还是自身性情如此,对成祥而言,如果遇上喜欢的那自然是好,如果遇不上,那孤家寡人倒也清净洒脱,大不了最后仍回到金木寺当和尚去。   没想打,本来快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最终修成正果金身的唐三藏,却终于遇上了不知哪里飘来的一个小庄。   成祥挠了一下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痒痒地,又想:“老子有点不像话了,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就给站起来了……幸好小庄没看见,不然的话老子的脸往哪搁……”   成祥想来想去,想的最多的都是小庄,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子,嘴唇……没一样儿不是好的,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成祥想到嘴唇,鬼使神差又想到自个儿手指擦过去的那种感觉,越想越是心跳,成祥嗷地叫了声,翻了个身蒙头睡觉。   睡到半夜,成祥忽然听到奇异的响声,起初他以为是大黄小黑他们又在作怪,隔了会儿,才听出不好,呜呜咽咽,仿佛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在叫……声音很低,成祥一个激灵,想到了对屋的小庄。   成祥睡意全无,翻身坐起,一个侧身跳下了炕,打开门就奔过去。   察觉被紧紧抱住,小庄惊慌失措,唯一真切的念头是想要挣脱。但他的怀抱强而有力,像是一个无坚可破的囚牢。   伤口愈合之苦,加上受寒遇惊,令小庄心智模糊,浑身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燥热,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嘴里发出呢喃不清的话语,似乎是在指控,又像是哀求。   那人却自始至终不曾放开双臂,小庄听到个似是而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我在这儿呢!没人敢再欺负你!”他竭力压低声音,却像是吼出来的一般,声调里压着愤怒。   小庄愣了愣,这个声音跟她之前所听到的任何一个都不同,令她惊奇,凝神静听,身上的燥热不知不觉减轻三分。   那人又说:“对啦,别怕,也别乱动啦,碰到腿上的伤就糟糕了,睡吧睡吧,睡醒一觉就没事了……以后也都会好啦……”这次,声音却变得极为温柔,就像是哄小娃儿一样,充满了怜惜溺爱,却又充满安抚感,就像他说的都会成真。   黑暗中,小庄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廓,小庄心里像是记起什么,却又不清楚。那人却笑一笑,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端量片刻,忽然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口,又抱住她,轻抚她的背,怪腔怪调地唱:“乖宝宝,睡觉觉,不要再看啦,再看老子就咬你。”   小庄听到这样的“睡眠曲”,啼笑皆非,奇怪的是,这却是她所听过的最奇怪、也最有效的催眠曲。小庄舒了口气,下意识往前靠了靠,微弱地“嗯”了声,便睡过去。   次日早上,小庄醒来,看着朦胧的天光,如同隔世为人。   外间传来碎碎叨叨的声音,一个道:“成捕头,您看这才什么时候?这天不亮就把老朽扯来,这也太离谱了些。”   另一个道:“您老就别抱怨了,昨晚上她发烧发热,都说胡话了,若不是怕抱她出去又有不妥,也不放心把她一个儿放家里,老子昨晚就去敲您老人家的门了!”   这两位,一个自然是医馆的黄大夫,昨儿给小庄看伤了的。另一个当然就是成祥。   听成祥说完,黄大夫无奈:“你你……早先叮嘱过你们,不用大惊小怪,只要好好地养着别动,以老朽的医术还是能包的通身无碍的,这位娘子之前似落过水,受寒发热是必有的,我开的药里也有驱寒的……昨儿烧一烧发出来了倒是好……不许半夜去敲我们家门啊!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惊怕……”   成祥笑:“那您老赶紧利利索索把她治好了,让她生龙活虎,我当然就不去烦扰您老人家了。”   黄大夫道:“我不是开了方子了嘛!不过成捕头……莫非这回您真的相中了?”   成祥笑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跟钱大娘学会包打听了?真的无碍?您说无碍我可就信了啊。”   黄大夫道:“别让她跑跳劳作碰辛辣等物……每日服三帖药,敷的一天换一回,别沾水……大概就这些做到,十天左右就能行动自如。”   黄大夫啰嗦几句,道:“大概就这些,老儿肚子饿了,要回去吃点……”他转身往门口走,又回头:“成捕头,若是喜事可成,别忘了请老儿喝杯喜酒啊!”   成祥快活地笑:“那是当然啦!”   成祥送了黄大夫出门,急忙先去厨下熬药做饭,忙得团团转,不多时饭做好了,药还熬着。   成祥进屋想看看小庄醒了没有,却见她坐在炕边,一动不动像是出神,成祥一看她就笑:“醒了啊,我正想你要是没醒该咋办。”   小庄转过头来:“成爷……”   成祥被她一瞅,又有点不好意思,一挠头道:“我做好饭了,药也还熬着,我先把饭端过来?”   小庄还未开口,门外就有人叫:“老大,你还没起来呐?”接着,是嘻嘻哈哈的几个笑声。   成祥嘀咕了声,对小庄扬首一笑:“你等会儿,我打发他们先走。”   小庄叫住他:“成爷,您今儿有事,别耽搁了,饭跟药我自己会吃,您先去吧。”   成祥迟疑:“真的?”   小庄点头,门外的聒噪声也一阵阵儿地,三只狗儿也跟着起哄,成祥跺了跺脚,道:“那好吧,你、你可记着别乱跑啊。”   成祥早喂了狗儿,自己又跑去厨下,胡乱喝了两口粥,攥了个鸡蛋就往外跑,特意把狗儿关在家里,把门反锁了。   几个衙差见他如风出来,聪明的就急忙闪开,呆一点儿的还要取笑,就给成祥一把拽过来,夹在腋下,狠狠地在额头弹了好几下:“让你们叫,叫什么?大清早到门口跟野猫叫。春似的,丢不丢人?”   那差人大叫求饶,道:“是他们撺掇我来,说您藏了个媳妇儿!”   成祥把人放开,大笑:“你们这群不开眼的,说话也这样难听,什么藏不藏?老子是正儿八经抱回家的!”   衙差们说说笑笑,便往城外去,在县官说好的地点埋伏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贼人踪迹。成祥看扑了空,便吩咐回城。   没逮到人,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骂骂咧咧往县衙走,走到闹市,却听前头有人叫道:“官爷饶命啊,这真是别人给的,不是偷来抢来的!求官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哭哭啼啼,十分凄惶,也有些路人听了动静,纷纷前去看热闹。   成祥一听,领着人忙也靠前,有人看见他,便道:“好了好了,成捕头来了!”自动给成祥跟几个捕快让开路。   成祥却目视前方,却见前头被围在中央的,竟是个骑在马背上的青年,白袍红巾黑靴,雕花玉带束腰,眉清目秀,英武精神,在他跟前儿地上,跪着两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不断地磕头哀告。   成祥左手的差人叫道:“这不是乐水河上的渔公渔婆吗?”   那青年被围在中央,见人渐多了,有些不耐烦,道:“把他们押回衙门细细审问!”身边一个小卒道:“是,温大人。”就吩咐两人来捉拿渔公渔婆。   关键时候,一只手探出来,轻轻一掀,就把两个跟班儿撩到边上去。   温大人正拨马要行,缰绳却给人一把攥住。成祥抬头,斜着眼看去,道:“这位大人你打哪儿来啊,是不是奔错了地方?在老子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是什么意思?”   渔公渔婆见了这些衙差,颤巍巍地又求,胡老二安抚:“有老大在呢,不用怕……你们哪里得罪了人?”   渔婆道:“那个东西真不是我们偷来的,是好心的娘子给的。”   成祥听说的蹊跷,便问:“哪个娘子?又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瞅瞅。”   渔公渔婆大哭:“成捕头,是那位娘子见老两口贫苦,好心给我们换钱好过晚年的,我们答应了娘子不能说……不料这位大人抢去了,还说是我们偷来的。”   大家伙儿一听,纷纷指责那青年。   成祥呸道:“兄弟,看不出你长得一表人才,却是狼心狗肺,连老人家的棺材本也想抢?”   温大人原本极为隐忍,此刻忍无可忍,剑眉一拧,道:“奉劝你休要口没遮拦,别惹祸上身都不知道……你们是本地衙差更好,把这两人给我押回去仔细看管,此事关系重大,我要亲自审问。”   成祥一听,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命令老子?你抢了二老什么赶紧还给他们,别惹怒了大爷……”   温大人怒道:“不知好歹!”他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握紧了些,成祥一眼看到他手中握着块金光灿灿的东西,当下嘿嘿,左腿悄然往前一扫,正扫中马儿前蹄。   那马儿往前一栽,温大人忙握住缰绳,成祥探臂,闪电般握住温大人右手,温大人手腕剧痛,不由自主松开。   成祥单手一抄,就把那物抄在手中,举起来冲温大人晃了晃:“哈哈!是谁不识好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把成爷想的太禽~兽了,没有想成爷是做在好人好事的吗~~ ☆、第21章   成祥冷不防抢了那东西在手上,得意晃了两下,忽然心里一动,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在眼底,摊开掌心,定睛看去。   成祥一看之下,浓眉皱起,在他手心中握着的,竟是个工艺十分精美的黄金飞天,扬首上看,一手挽花篮,一手当空平托。   这飞天衣带当风,赤脚纤手,姿态曼妙,栩栩如生,但叫成祥震动的是,却是那飞天的脸,乍然之间虽然只是一眼,却给他一种十分熟悉之感。   成祥此举,引得温大人色变,当下翻身下马,喝道:“还给我!”   成祥醒悟过来,重又握住那金飞天,向着温大人一笑:“那也得看是不是你的啊。”他也不退,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格,硬是把温大人劈手一掌给格开。   温大人剑眉扬起,已经带了怒意:“混账东西!”   成祥笑道:“小白脸儿,有本事就来抢,你要指望用嘴把大爷说死不成?”   正不可开交,却见有人气喘吁吁来到,叫道:“成捕头,不要造次,这位是守备大人麾下的温风至温副将!”   这来人却是乐水的县衙主簿,成祥皱眉:“啊?就这小白脸儿……”   主簿急忙咳嗽,又跟温风至点头哈腰:“温将军,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请。”   温风至却不理他,只看着成祥,冷冷说道:“拿来。”   成祥笑道:“拿什么?温将军,可不能一到乐水就打秋风啊,小人家穷,没有多余的银子孝敬您。”   温风至凛然道:“你方才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拿来!”   成祥翻了个白眼看天:“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从你手里拿什么东西,你们大家看到了吗?”成祥说着,便转头四看在场百姓。   成祥在乐水县混的风生水起,百姓们都是极喜欢他,又看不惯方才温风至“欺压”两位老人家的行径,当下纷纷装聋作哑,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叫:“咱们什么也没看到。”   成祥拍拍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拍拍自个儿胸脯:“不如您来搜搜看?要不要我脱光了呐?”   温风至是官宦出身,贵族子弟,哪里见过这等近似无赖的手法,气得脸色发白:“我方才明明捉到两个……”他说到这里,忽然才想到那对渔公渔婆,忙回头看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   温风至瞠目结舌,怒道:“你们竟沆瀣一气,串通起来……”   成祥嘻嘻笑道:“温将军,既然您跟大人有约,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吊儿郎当地举手一抱拳,转身往外而去。   成祥出了人群,转头看了看周围,见无人跟来,才快步往前,就见前面一个巷口有人探头出来。   成祥大步流星,便拐进那小巷。   外头看不出端倪,进内一瞧,才知热闹,方才的几个衙差,并渔公渔婆两个,都在这儿躲着,见成祥来,其他的差人便说了声,先散了。   只剩下胡老二跟成祥的另一个心腹黄胖,原来方才见县衙主簿来到,又认识温风至,眼见要大事不妙,这两个心腹跟成祥都是厮混熟了的,当下里应外合,这边儿悄悄地拉着渔公渔婆撤离,温风至正被成祥气的五迷三道,自然也没留意衙差们背后搞鬼。   成祥到了二老跟前,单手往怀中一掏,把那金飞天掏了出来,道:“没想到这位主儿居然是个官儿,还比老子官大,他又说什么事关重大,倒不像是开玩笑的,您二老到底是怎么惹的这事儿?”   渔婆抹泪,道:“成捕头,谁知道竟会出这等事?实话跟您说,这东西,是一个娘子给的,委实是她念我们老两口贫苦,让我们变卖了好有钱回乡……”   渔公道:“没想到刚才当铺里,人家说是好东西,不敢给当,我们两个不知该怎么办,却给那路过的大人给瞧见了,竟立刻变了脸色,要拿我们。”   渔婆道:“现在才知道为何娘子说要我们把这东西溶了后再卖的意思,莫非她早知道这样儿拿出来是没人敢收的?都是我……瞧着这么好看,委实是下不了手给溶了……又哪里想到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真是白费了娘子一番好意。”   成祥听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大致明白了几分:“这东西是一个娘子给你们的,那是什么人?”   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渔公愁眉苦脸:“成捕头,原本您不是外人,又对咱们有恩,实在不该隐瞒,但是……那娘子叮嘱我们,不能跟别人提及她……老两口是赌咒发誓答应了的……”   成祥低头看着那金飞天的容颜,嗓子眼有点儿发紧:“那好,我问你们,这娘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模样有点儿像是、像是这个仙女儿……右腿上还有伤?”   渔公渔婆大惊:“您怎么竟知道?”   成祥低头看向那掌中飞天,飞天秀美的脸上,眉宇间仿佛含着一丝悲悯,成祥眼前不由便浮现小庄静坐灯影下的脸,他不由笑了笑,心道:“小庄啊小庄,你果真是个仙女儿啊!”   成祥嘿嘿笑笑,也不回答,只道:“瞧县老爷的意思,这位温将军是要久居了,我瞧他贼心不死,您二老在这儿必然不安生……”   渔公渔婆对视一眼,双双向成祥拜了下去:“成捕头,求您开恩,救救我们老两口……”   成祥琢磨了会儿,便对黄胖道:“你去当铺,把周掌柜叫来……悄悄的啊!”   黄胖应声,拐出了巷子前去叫人,不一会儿的功夫领了个肚子挺挺的中年人前来,满脸红光,正是当铺的周掌柜。   周掌柜之前是应酬过渔公渔婆的,方才街上那顿闹腾他也瞧见了,暗自捏了把汗……庆幸火没烧到自个儿身上来,没想到仍给成祥牵来,只好愁眉苦脸赔着笑:“成捕头,您找我有事儿?”   成祥掂量着手中的金飞天,道:“周掌柜,你怎么不给他们当这玩意儿啊?还闹出事儿来?”   周掌柜两道眉毛几乎拧在一起,哈着腰神秘低声道:“成捕头,您有所不知,这东西……行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是宫里头才有的宝贝……咱们这小地方,哪里敢收啊,私收御用物品那是要杀头的!”   二老一听,面如土色。成祥心中警惕,面上却仍满不在乎:“你说宫里就宫里的?我怎么瞧着像是我家里的?”   周掌柜一听,肚子上的肥肉都在乱抖:“成捕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听听也就算了,出去可千万别说……玩笑也开不得……”   成祥哈哈笑道:“瞧你吓的!说正经的,你哪看出是宫里的了?别是看错了?”   周掌柜道:“小人铺子虽是小本经营,但毕竟是祖传的,这点儿眼力价还是有的,何况铺子里几个老朝奉也都过了眼了,几辈子的生意,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物件儿!您看看这工艺,摸摸这质地……别的不说,您看这飞天手里的花篮,那是御用的花丝镶嵌,光是这么一小朵花儿里头就有几十片花瓣,生生攒起来的,天衣无缝!您再看这飞天的身形……这手上似有点古怪,本来好像是托着什么似的……”   周掌柜果真是个识货的,瞧见这好东西,一时忘了怕,又生恐成祥不明白,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成祥左看右看:“啧,真这么大来头啊?”   周掌柜正盯着那飞天探出往上托举着的手掌发呆,闻言才醒悟过来,道:“可不是么?所以纵然是绝好的东西,咱们宁肯舍了这笔横财也不敢接啊。”   渔公渔婆只知道是极不错的黄金像,哪里想到其中的水竟这样深,牵扯宫中,哪里是他们升斗小民能承受的起?怪道之前那温大人横眉怒目。   两个互相搀扶着,几乎站不住脚,渔婆泪眼婆娑,喃喃道:“早知道该听娘子的,该听她的……”   成祥回看一眼两人,问道:“那这件事儿怎么就给姓温的知道了呢?”   周掌柜道:“这不是凑巧么?我们不敢接,这两……两位就求,正好那位从门口经过,好死不死地就看见了……然后就出事了呗,瞧那位像是个有来头的,备不住之前在龙都呆过,也认得宫内的东西,所以才不依不饶的……”   成祥听了来龙去脉,想了一会儿,道:“这样吧,你瞧这两位老人家,也没能耐去盗取什么宫内的宝贝,你索性就收了,给他们点银子回乡吧?”   周掌柜听了,头摇成了一个风车:“那不行那不行绝对不能收!”   成祥无奈,把金飞天要递还给渔公渔婆:“既然如此,您二老就拿了,悄悄地回乡?”   渔公渔婆缩在一块儿,哪里敢接:“成捕头,这稀罕宝贝咱们可真不敢要了……”   成祥一琢磨,道:“周掌柜,那你也别害怕,二老你们也别慌,那给你们这宝贝的娘子是好意,总不能让你们丢了夫人又折兵……不如这样,周掌柜,你柜上取五十两银子,就记我的名下,以后我还!给这二老,让他们有棺材本回乡,至于这金宝贝,就当是他们卖给我了,怎么样?”   周掌柜正担惊受怕,生怕成祥把东西赖给他,听了这个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只好火不在他手里,自然一万个愿意。   渔公渔婆泪如泉涌,齐齐跪在地上就冲成祥磕头:“成捕头,你真是救命的活菩萨!”   成祥急忙把两个扶起来:“二老千万别这样,你们是要让我折寿啊!其实我还真挺喜欢这玩意儿,给了我倒是正好的……之前还怕你们不乐意呢。”   渔公渔婆只觉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双双道:“哪里的话,成捕头就算不给我们这么多钱,自拿了去也是使得的,若没有您,方才就给那官爷把我们逮走了。”   周掌柜在旁叹道:“您二老可算进对城了,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别说是这样丰厚的棺材本,只怕早就骨头渣都烂掉了……”   这金飞天虽然精巧绝伦,但多是用累丝跟花瓣镶嵌制成,论起手工艺来说可谓价值连城,但若是溶做黄金,最多大概只有二三两,算来该是二三十两的银子,这已经足够普通百姓丰裕度日还有余了。   胡老二见他只管说话却不掏钱,便笑道:“周掌柜,你还怕捕头赖你银子不成?赶紧给人家呀!”   周掌柜身上没带这许多银子,当下急忙又返回铺子,现取了钱,气喘吁吁回来给了二老。   成祥谨慎,特意又吩咐了黄胖跟胡老二两个,小心护送二老离开城中,到了河上,上船摇橹离开,两个差人才返回城来。   成祥拿了那宝贝,心里惦记着二老临走前跟自个儿说的话……半喜半忧地回到家中,路过厨下不经意瞥了一眼,却见满地狼藉,像是被人翻找摔打过一般……成祥心头一凉,脱口叫道:“小庄!” 作者有话要说: 成爷表示他这样外表粗犷XX而内心温柔清新的汉子似不流行他很悲伤~~ ☆、第22章   之前成祥前脚出门,小庄就慢慢地下了地,小心避开伤腿,一点点往外挪。   走到堂屋门口,几只撒欢的狗儿便窜了过来,围观有趣之物般地望着她,最小的那一只还摇晃尾巴。   小庄仔细打量了一阵儿,见最大的一只毛色黄黄的,自然是“大黄”,另外两只,一只毛色黑花,一只最小的全黑,小庄记得成祥曾叫“大黄小黑”,现在认出两只,那么剩下那只黑花的,该不会就叫小花吧。   莫名地,小庄竟为了此等小事情不自禁一笑,这一笑不打紧,“小花”也跟着摇起尾巴,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冲她汪汪叫了几声。   奇怪的是,小庄觉得这叫声并无危险的恶意,虽然她能看到犬牙差互。   正在一人三犬对视当口,几只散养的鸡像是被狗叫声唤来,探头探脑地包围了屋门口,小庄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的鸡犬,隐隐竟有点紧张。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闯过鸡犬阵,手忙脚乱洗漱过后,小庄回到桌边,望着桌上的早饭,隔了会儿,终于握起了筷子。   不得不承认,人不可貌相,成祥那样看来只能提枪抡棒的人,居然能做出如此简单而可口的饭菜,小庄不由又反思自己是不是饿了几天,因此味觉有些失调。   但的确吃得心满意足很踏实……却也是她不得不承认的另一件事。   吃过饭后,慢慢地挪到了厨房,果真见炉子上熬着药罐,骨碌碌地喷着气儿。   小庄觉得这是个熬好了的样子,但是要她来处理这个,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低头看看不争气的腿,又想想昨晚上……小庄把心一横,前去取药。   当手指碰到药罐边沿的时候,小庄忍不住大叫了声,猛地把手甩开!手指头已经给烫得麻木了,隔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炽热得剧痛让她怀疑自己的手指已经给烫掉了半根。   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让小庄欣慰的是,没有人看到她这样的糗态。   小庄有点心虚地回头看看,惊见厨房门口三只狗又窜了进来,大概是被她刚才的惨叫声引来的,三只一字排开,一副好奇围观的架势……小庄吸了吸鼻子,庆幸狗是不会说话的。   “看什么看……”小庄委屈地落泪,“疼死了……”   当成祥顶着将中午的大日头跑回家来之后,惊讶地发现厨房好像给贼翻过,本来整整齐齐的锅碗瓢盆大部分都在地上,而那个原本好端端的药罐,也跌在地上,药渣洒了一地,幸好是很结实的土罐才不曾摔碎。   成祥急忙跳进屋里,又叫小庄,却不见人答应。他心急火燎地闯进卧房,却见小庄静静地坐在炕上,一脸泰然自若。   成祥狐疑地看她,小庄跟他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成祥问:“你没事啊?厨房里怎么……是有人来过?”   小庄摇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成祥一眼瞧见,试探问:“难道……是你干的?”   小庄不肯回答,那片红却更深了些。   成祥瞪大眼睛:“不至于吧……难道是大黄他们不老实?”   以成祥的认知来看:把厨房弄成那个模样,如果是人所为,那一定是怀着怨愤故意破坏,可看小庄这个模样,绝对不像,于是就想到了狗儿。   小庄抬手拢着嘴唇,轻轻咳嗽了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心里却想:她什么也没说,若他自行把事推到狗儿身上,倒也……   成祥吃惊:“真的是大黄啊?”他想到那一地得药渣子,大怒:“真是反了天了,害得你药也没喝成是吧?我得揍这三个兔崽子!”   小庄大惊,失声道:“什么?不行!”   成祥住脚:“嗯?”   小庄咬了咬唇,有些气虚:“我、我喝了药了……跟他们……没关系……”方才一动,碰到了藏在衣袂下的手,疼得皱眉。   成祥歪头,迈步走到小庄身边,将她上下一打量,便捉住她埋在下方的右手,望着那手指上红红地烫伤跟一个大大水泡,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你……自个儿弄的?”   小庄咬牙,这样丢脸的事儿,还是当没听见的,哪里肯回答。   成祥见她涨红了脸,想到她之前假作无事的模样,又是想笑,又有点心疼,想来想去,叹了声:“唉,前头还夸你来着,没想到竟然一根筋的啊?你不会弄,不会叫人来帮你啊?你只要叫一嗓子,门口十多个大姨大娘呢,肯定个个争先地跑进来,哪里用你动一根手指了?不过……还是怪我我想的不周全,该早点提醒你才是。”   小庄的泪差点又掉下来,真真可怕……跟这人认识之后,她的情绪忽然竟多了起来:心里又酸又软,还有点莫名的羞恼……居然都没有在意他还握着自己的手。   成祥唠叨了会儿,去取了药膏,还有一根绣花针,小庄茫然看着,一方面诧异成祥家里居然还有“绣花针”这种玩意儿,难道他闲暇还会绣花玩儿么?那可不止一个“刮目相看”可以形容,简直堪称惊悚;另一方面不知他想干什么,直到成祥的目光在她手上的水泡跟绣花针之间逡巡,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当下不顾姿态地尖叫了声,飞快抽手,把手藏到背后去。   成祥看着小庄惊慌失措的双眼,哄骗似地笑眯眯:“别怕,不疼……就一下……”   小庄不做声,只是坚定地摇头。成祥凑过来:“乖,听话……这样好的快些,不然若是不小心破了皮儿,你得更遭罪,……等弄完了,我给你个好东西,保管你喜欢,成不成?”   小庄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便问:“什么好东西?”   成祥笑道:“那你先答应我。”   小庄仍是狐疑,成祥攥住她的手腕,硬将小庄的手拉出来,看着那烫伤,啧啧惋惜:“这么好看的小手儿,怎么就整的这么惨了?”   小庄暗中想抽回来,但这点儿力气哪能跟成祥相比,成祥手上不放,脸上还笑得一派灿烂:“对啦,头前你不是问我的身世吗,你乖乖地别动,爷就一五一十地讲给你。”   小庄愣神儿:“啊?”   成祥低头,用签子挑了药,给小庄涂那烫得红肿破皮儿的地方,小庄疼得缩了缩,成祥安抚道:“忍忍啊,这药灵着呢,是陈大保家祖传的……过一宿就能恢复的差不多……”   小庄见他动作温柔小心,十分专注,不由松了口气,道:“我自己来就行。”   成祥慢慢悠悠涂完她一根手指,道:“你说你……怎么就把我那厨房翻成那样了?你是生气我不在家里没人陪你啦?”   小庄道:“才不是……我并非有意的。”她烫了手,那药罐又骨碌碌地响动,若是不理,药便干了,恐怕罐子也得烧裂,小庄想找个物件儿帮手把罐子捧下来,然而她对厨下之物甚是陌生,一来二去,差点儿把成祥的厨下弄个底儿朝天,却也侥幸喝了药,又跌跌撞撞地把罐子“搬”了下来。   这等窘迫之状小庄自不会跟成祥说。成祥却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回答,只是想转开她的注意力而已,见小庄有些羞惭地垂眸,成祥偷偷一笑,小庄正抬眸看见,望着他狡黠却毫无恶意的笑容,不由恍惚,问道:“对啦,成爷,你不是要跟我说你的身世吗?”   成祥换了个手指,正打量那玉一样晶莹有光的软嫩小手,心里啧啧赞叹:人家这手是怎么长出来的?再看他的,就如岩石一般。   成祥便道:“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听师父说,起先是有个猎物在山中发现我的,那猎户是去打一只老虎,结果在虎穴里发现了我,估摸着是老虎把我从别处叼了来,可是没吃我,那猎户说,老虎是个母老虎,刚生了虎崽不久,不知为什么虎崽没了,就把我当成了崽子奶着……”   小庄听着这等异闻,眼睛都睁大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成祥,全然忘了自己的手。   “那猎户本来想猎杀这只老虎的,但是看见我,就没再追杀,说这老虎也是有良心的,所以猎户就只把我带下山,没有再为难老虎……”成祥说着,瞅准时机干净利落,手起针尖儿落,便将个大水泡捅破了,又赶紧拿了棉花擦干,小心翼翼地呵护模样,简直如待珍宝。   小庄如闻天书,呆呆问:“成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成祥见她没留意手,松了口气,便道:“骗你干什么,那猎户是个单身汉,养不了孩子,所以就把我送到了金木寺给本真大师,这都是大师后来告诉我的,不信的话,改天我带你上山,让他自个儿跟你说。”   “原来如此,”小庄出神,喃喃道:“成爷你的乳名叫虎子……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成祥微微一笑:“可不是吗,原本是猎户给我起的,后来我师父……就是本真大师说,倒也不用改了,好让我记得我的出处。”   小庄重新打量成祥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却说不出话来。   成祥手上不停,嘴上说道:“所以老子说,老子打小是给畜生养大的,可对老子来说,那畜生就是老子的爹娘了!哈哈!”   成祥说的蛮不在乎似的……小庄心中却没来由一酸:“成爷……”   成祥握住她的手,道:“你看,好了吧?我说不疼,没骗你吧?”   小庄一震,垂眸看去,却见自己手上两个本来大大鼓起的水泡果真消失不见,三根手指都涂了药,虽然仍红肿着,比之前却好多了。   小庄后知后觉:“你、原来你……”这会儿才明白成祥特意选这时候讲述自己身世的意思。   成祥嘿嘿笑道:“你信我就得了。”   小庄颇无言以对。成祥又道:“刚刚跟你说要给你个好东西的……”他说着,从怀中摸了摸,掏出一物,放在小庄掌心。   金光灿灿,慈眉秀目,小庄一眼看到那金飞天,惊问:“此物,你从何得来?”   成祥也没隐瞒,竹筒倒豆子,把温风至拦住渔公渔婆的事儿说了一遍,小庄一直听到他给二老解围,才松了口气:“幸好两位老人家没事……”   成祥道:“小庄,这东西真是你的?”   小庄对上他的眼神,若有所觉:“二老都跟你说了?”   成祥道:“你也别怪他们,他们宁肯给温风至逮去也不肯说出这东西的来历,但是小庄,这东西据说是什么皇帝老子御用的,怎么你会有这种东西?”   小庄低头,不答,只是轻声说:“留着终究是祸害,该溶了的。”   成祥摇头道:“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你不觉得这仙女儿跟你有点像吗?何况就算溶了,温风至也看见了,我瞧那小白脸儿是个识货的,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小庄神情凛然,手指微微攥紧。   成祥看着她,问道:“小庄,你……是宫里的人?” ☆、第23章 温风至温大人,翼都人士,家中原是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代,却罕见地喜爱舞刀弄枪,以至于如今竟走上了武官的路子。 翼都温氏,也算是个旧族,士族间总是盘根错节,翼都又在帝京龙都之侧,因此跟京城中的皇亲显贵,多少也能牵扯上几丝几缕的关系。 对于龙都以及其中炙手可热或手能遮天的人物,作为旧族的继承者,且又想在仕途上风生水起,温风至当然对那些该知道的,绝不陌生。 比 如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懿公主”落水事件,温风至刚从翼都回来,沿路听人说起最多的就是此事,而在众人的嘴里,懿公主,太后,皇上……解家,丞相,大理寺 少卿……等几个词儿出现的最多,每一个都显赫而尊贵,串联起来像是个禁忌的故事,让人心痒想说,却绝不敢猖狂高声,于是说话的人往往都是一副压低嗓音、神 秘而鬼祟的表情。 温风至想到白日见过的那个金色飞天饰物,以他见多识广世家子弟的眼光,绝不可能看错,那种东西,只能是宫内的御用之物。 何况,在温大人的记忆中,他依稀记得自个儿曾不知从哪个渠道听说过一则八卦:说的是当今皇上对懿公主亦是视若亲妹,爱若掌珠,曾不远千里请了几位西域名匠前来龙都,为的就是给懿公主的十六岁生日,打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礼物。 皇帝关爱之情虽深厚如海,但却不可大肆昭告天下,尤其是在这种有着“穷凶极奢”嫌疑、会招致言官多嘴的事儿上,因此也没人知道皇帝究竟送了懿公主什么,总归是稀世罕见之物罢了…… 直到后来……有人看见过懿公主近身佩戴着一个金碧辉煌的飞天像,那飞天一手挽着花篮一手拖着明珠,璀璨夺目,倾国倾城……正是内造府的能工巧匠跟西域匠人的杰作。 温风至对自己的记忆是十分信任的,纵然只是个从不明渠道听来的八卦消息而已。 如今他已亲眼见到一个精妙无比的金飞天,正巧赶在懿公主坠水下落不明的敏感时期? 温风至似乎看到,古老的龙都,那沉重威严的宫门,正缓缓地向着他开了一道缝。 他已经十八岁,却仍窝在这偏僻之地当一个小小地守备副将……壮志凌云的少年将军当然不会甘心,也不会止步,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牢牢抓住。 温风至在跟县官略微寒暄过后,开门见山提起在路上跟成祥起了冲突,张知县见他很是不悦,便道:“成捕头脾气不好,在县内是有名的,连本县也对他无能为力。” 温风至回想方才在街上那场交锋,忽然一颤:当时他见渔公渔婆倏忽不见,就知道有人帮成祥瞒天过海,仓促间气迷心窍,又见成祥一副“万事俱备”的模样,自然就以为他已把那金飞天也叫人暗中带走了…… 温风至霍地起身,道:“张大人,这位成捕头住在何处,我想一见。” 他是武官作风,雷厉风行,张县官吓了一跳:“温将军想见,本县派人去叫便是了,何必亲走一遭……” 温风至眯起眼睛:“我定要亲眼一看。” 张县官望着温风至雪白的脸上似有些杀气腾腾,不由两股一紧,知道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既不好惹,且让他们互相撕咬去,别把他掺和其中便是。 当下张知县叫了个差人,领着温风至前往成祥家中。 就在温风至迫不及待准备一探虎穴,解家的内院,正经历一场小骚乱。 秋燕捉着栏杆,叫道:“我不走,除了这院子我哪儿也不去!” 她身边儿站着两个妇人,是府内的管事奶奶,其中一个皱着眉道:“姑娘,别叫我们难做,还是乖乖地走吧,也不枉费当初夫人把你拨过来的情分,别闹得太过了,谁也不好收场。” 秋燕泪流满面,求道:“少爷已经答应我,许我留下了。就算要走,也等少爷回来再说。” 胖点的管事奶奶冷冷道:“别蹬鼻子上脸,别说现在只是个丫头,就算是少爷的通房、妾,又怎么样,难道还大过夫人的命令了不成?赶紧走,别拖拖拉拉地!” 肥胖有力的手掌扫过来,擒住秋燕的手,将她硬拽起来。 因上回游船之事,解廷毓这屋里的一多半丫鬟都给打发了,剩下的都不是秋燕的心腹,又见两位奶奶来势汹汹,情知是奉命而来,因此个个噤声,不敢插嘴。 秋燕哭道:“我不要出去……我答应了少爷要伺候他一辈子的……我只要当少爷的丫鬟就可以了……求两位给我在夫人面前说说情。” 胖妇人忍无可忍,一巴掌劈头盖脸打下,厉声喝道:“果真夫人说的对,把你放在这里,竟娇纵出小姐脾气来了,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秋燕被打得头晕,一时不能做声。另一个道:“姑娘也不必叫了,不是把你卖出去,你仍是留在府里的。” 秋燕愣神儿,不明所以:“当真?” 胖妇人见她似怀着希望,不由狞笑道:“自然是真真儿的,就怕这还不如干净卖出去呢!” 秋燕茫然,但既然仍留在这府里,就是好的。于是不再哭叫,愣愣跟着两人往外,走到二重门,两人住脚,外头有人来领了秋燕去,又走了一重,秋燕转头四看,耳畔听领路的婆子道:“好模好样的姑娘,干啥想不开呢……” 秋燕刚要问,就见前头门外,畏畏缩缩站着一个人,是个面容枯槁的男.人,站在那里垂肩吊头,宛如一个吊死鬼的影子。 秋 燕一看这人,猛地住了脚。她惯常在内宅,不曾外出,可耳朵是极好的,她想起曾在內帷跟丫头们闲谈时候,曾说起外间的奴才中有个最讨人嫌的,姓范,外号“万 人嫌”,吃喝嫖赌打老婆,样样精通,且天生命硬,克死了两任的妻室,还意图勾搭府内的丫鬟,但丫鬟们身份虽低,却也看不上这号的,他却一直没脸没皮地,见 个女子就贴……因此府内扬名,人见人厌。 解廷毓一直在次日在知道秋燕去了哪里,他先是迈步急匆匆地往外,出了院门又猛地停住,扭头似是个要去上房的样儿,如此没头苍蝇般撞了几回,解廷毓站住。 解廷毓知道这是他的母亲解夫人的报复,当初他以死相逼换秋燕一条命,解夫人怕是恨极了,秋燕本能全身而退,但她竟然不肯走,如此就落入解夫人的算计。 解廷毓虽不理睬家中仆役,但“万人嫌”实在太过有名,以至于他一下儿就想起这么个人物。 他的母亲,居然把秋燕配给了这样一个绿头苍蝇般的货色,这一瞬间,解廷毓觉得,当初真不该下跪求情,倒不如……让秋燕去死来的干净。 哗啦啦,大袖一扫,满桌子的笔墨纸砚等物被扫在地上,墨汁滚在宣纸上,沾得乌漆漆一团,触目惊心。 他亲手毁了那份记忆,总比被不堪的一点一点吞噬好。 解廷毓并未去看秋燕现在到底如何,因为覆水难收,也因为求仁得仁。 到了傍晚,小厮常贵跑来,跪地颤声:“大爷快去看看吧,听说秋燕姐姐不行了!” 解廷毓手中握着一卷书,闻言转头:“说什么?” 常贵从小跟着解廷毓,见过秋燕照料解廷毓,连他自个儿也受过秋燕的照料,秋燕嫁给绿头苍蝇万人嫌,常贵是最气的那个。 常贵哭道:“他们说是那个天杀的畜生动的手……大爷,听说没人取请大夫……再不去看,秋燕姐就死了呀!” 解廷毓把书放下,忽然觉得自己心平如水。不疾不徐地出门,常贵忙不迭头前引路,一主一仆到了下人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内有人得意洋洋道:“这贱.人,拿了刀想杀我呢,却不知老子福大命大,哪里是她能动手的?被我夺了刀过来……一顿揍,打死了也活该!” 解廷毓无风无波,面色平静,常贵怒吼了声:“大爷来了,谁在乱吣!” 里头顿时死寂一片,解廷毓脚下不停,目不转睛,阔步望内,耳畔听到一阵嗡嗡地见礼声响,畏缩而胆怯,仿佛方才在外头听见的那肆意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进了简陋的里屋,秋燕躺在炕上,血浸湿半边身子,下巴到颈间有一道长长地伤痕,她的手足抽搐着,却睁大双眼,仿佛在等什么。 解廷毓站在门口,望着那垂死的女子,一时也觉得这是个幻觉。倒是常贵,嚎了声就扑过去,叫:“天杀的!畜生不如啊!” 秋燕转动眼珠,看向解廷毓。四目相对,解廷毓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昔日的影子,秋燕嘴角轻扯:“毓、毓哥儿……” 解廷毓直直地看着她,忽然道:“你该明白当初我让你走的意思了吧?” 秋燕眼睛一眨,滚落两行泪。解廷毓慢慢地说道:“其实,有时候还真该认命。” 秋燕的手扒住炕沿,仿佛期待解廷毓过来,常贵握住她的手,回头看解廷毓:“爷……” 解廷毓安静地说:“愣着做什么,去找大夫。”常贵心头一颤,看秋燕这个模样,还能救么?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总比完全绝望强。 常贵抹泪,起身出门。解廷毓上前,俯身看看秋燕:“庄锦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却就在这儿,这点上比她强多了。” 秋燕竭力笑笑,解廷毓看着她盛满泪的眼睛,忽然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你出事。” 秋燕怔怔然,解廷毓道:“这就是那时候你问我的答案,懂吗?” 秋燕本已无力,听了这句,眼睛陡然放大,然后拼命试图点头。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解廷毓抬手,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一撩,然后断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屋。 院子里,几个仆人和万人嫌恭候着,解廷毓目不斜视地走向门口,耳畔忽地听到“嘻”地一声,如同嬉笑,他转头看去,却见四个仆人都垂手躬立,不曾做声。 解廷毓的目光落在万人嫌身上,万人嫌仿佛察觉到解廷毓在看,畏畏缩缩抬头,正对上解廷毓的目光,忙又低头。 解廷毓点点头:看到墙根儿有一把不起眼的刀:“那是什么?拿来看看。” 有个大胆的回头,把刀捡了过来,双手呈上:“回大爷,是……是两口儿吵架,一言不合动了手儿……” 解廷毓看着那狭长得刀身,上面还沾着血,他的眼前闪过秋燕那道伤:“嗯,幸好没出人命。” 四个人听他言语温和,急忙附和,万人嫌也松了口气,道:“没想到会惊动了大爷,真是该死,都是那贱.人惹的祸,改天她好了,我细细地教训。” 解廷毓唇角微微挑起:“我有话跟……说,你们先退下,到门口站着吧。” 那 三人后退到门口,自不安生,就偷偷看来,见解廷毓跟万人嫌对面儿站着,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什么,忽然之间,万人嫌把刀拿了过去,他握住刀把,望着解廷毓, 而解廷毓面色温和如常,一眨眼的功夫,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万人嫌提刀向着解廷毓刺了过去,竟是直扎他的喉咙,那三人看得分明,齐齐叫了起来。 ☆、第24章 三仆见状,惊得魂飞九天。眼睁睁看那把刀扎往解廷毓颈间,而解廷毓怒喝:“大胆!竟敢犯上!”说时迟那时快,他陡然出手,反擒住万人嫌手腕,顺势把那刀刃往彼颈间一横…… 幽沉的夜色中,鲜血喷涌而出,万人嫌连惊呼都不曾出一声,仰头倒地。 三仆战战兢兢,周身寒风缭绕。解廷毓挥挥衣袖,道:“你们可看清了?”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比较机灵,道:“万人嫌怎么狗胆包天敢对大爷出手,爷您没伤着吧?” 解廷毓道:“只是给这狗东西吓了一跳……方才我对他说,秋燕说是他先动手意图杀人,本是想听他的解释,没想到他竟不由分说要杀我。” 方才的情形三仆是看的明白,的的确确是万人嫌先动的手,如此一来,莫非是心虚怕解廷毓追查,所以才狗急跳墙?可万人嫌平日虽不算个好的,但犯上的胆子…… 可是解廷毓这样说,又有谁敢异议?当下三人尽数附和,又有骂万人嫌该死的,一来二去,竟又扯到说他之前的两个婆娘也是给逼死的。 解廷毓冷冷道:“原来的确是个凶恶难改的人,罢了,此事也不用惊动旁人,传扬出去给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的奴才都是这样反咬主子的……恐怕连你们几个也连累了……不如就说他心虚自戕吧,其他的我也不计较了。” 三人出了一头汗,忙不迭地答应了。 等解廷毓离开,三人有大胆的,看一眼地上万人嫌,见他张口瞪眼,颈间伤口深深,一刀夺命,利落狠辣,几人都有些咋舌。顷刻,外间有人来,把尸身料理了。 这一晚上,解廷毓睡得很安稳,安稳的如同死寂了,双手放在身侧,握了握,空空地。 今夜他歇息的地方,是他跟庄锦懿的卧房,可对解廷毓而言,这地方仍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是那个人留下的气息,极淡,仿佛不存在,但却又偏偏绝令人无法忽略。 解廷毓心想:“你若已死,为什么也没托个梦之类,不是说横死的人通常都心怀怨气,会回来找害他的人么?” 手指在褥子上抓了两下,解廷毓又想:“莫非你不恨,不怨?更……莫非你根本没死?若是没死,为何又不回来呢?” 鼻端那股如兰似麝的气息浓了些似的,疑心生暗鬼,解廷毓仿佛看到庄锦懿出现在眼前,朦朦胧胧,罩在一团光内,人还是之前的淡定从容,头发丝也不乱一根。 她道:“少卿大人,你在唤我么?” 解廷毓愣愣起身,问道:“庄锦懿,你真的死了?” 庄锦懿道:“那就看你要怎么样了,你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活?” 解廷毓想了会儿,道:“笑话,你的生死,是我能决断的吗?” “不能吗?”庄锦懿冷冷一笑,头发上仿佛有水滴落下,“莫非你相信秋燕说的,我是真的自己跳下去的?” 解廷毓的心头忽然狠狠一疼:“秋燕……” 庄锦懿道:“哦,现在秋燕也不会跟你说了,她也死了是不是?你身边儿连最后一个对你好的人都不在了,对我,你是不想护,死就死了。对她,你不是千方百计地护着么?现在落得如此下场,少卿大人,你真是可怜。” 解廷毓身子冰冷,他气势汹汹地反驳:“我可怜?你敢说我可怜?那你呢?你身边儿又有谁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你别说是他!” 庄锦懿问:“你说的‘他’是谁?” 解 廷毓哈哈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是‘他’,那晚上他召我进宫,我以为他要处死我呢,没想到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此后还不是各个宫内的去?过不多 久,他恐怕连你的名字也都忘了,我虽可怜,到底也有个曾愿意为我而死的人,你呢?你除了被他们摆弄来摆弄去,你还有什么?” 庄锦懿沉默了片刻:“少卿大人,你说的对极了,幸好我现在已不需要那些了。”她的身上光芒转淡,低眉慈眸。 解廷毓心中那股狠狠地快意忽然消退:“庄锦懿,你怎么了?” 庄锦懿微笑道:“我已死了啊,少卿大人,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眼中钉了,你也无须躲出去不肯留在这儿歇息了……妾身告退。” 解廷毓见她徐徐转身,不由喝道:“等等,你站住。” 庄锦懿道:“不瞒少卿大人,妾身落水而死,样貌很是不好,方才已竭力维护,只怕回头,便惊吓到您。” 解廷毓叱道:“笑话!”然而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虚怕,望着眼前黑发白衫静默不动的庄锦懿,心中暗影重重。 耳畔仿佛听到她轻笑了声,然后长发微荡,仿佛要回过身来的模样,解廷毓眼睁睁看着,周身寒意加重,情不自禁竟战栗起来。 在进宫的路上,解廷毓兀自想着昨儿晚上那个梦,种种对话,宛然清晰:她是死了吗,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解廷毓第一次开始想这个问题。 宜妃见了弟弟,静心静气地寒暄了几句,道:“你好似瘦了,想必最近也操了不少心吧。” 解廷毓道:“娘娘不必担心,微臣还好,倒是娘娘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宜妃道:“我倒是想万事不操心,只管养好身子,可惜,却偏偏绕不得我。” 解廷毓道:“娘娘是在怪微臣吗?” 宜妃道:“够了,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不用跟我假惺惺地这样儿,我怪没怪你,你自个儿心里该清楚,此番若不是锦懿的事儿,何苦我白白丢了一个皇子?我劝过你多少次叫你善待锦懿,只要她好好地,比什么都强,如今你瞧见了,她一出事,谁能落得好儿?” 解廷毓道:“天有不测之风云,那也只是个意外罢了。” 宜妃气结:“你倒是说的轻描淡写,若不是因为这个‘意外’,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就这么没了吗?” 解廷毓想了想,道:“娘娘还是节哀,这种事无人乐见,只能说是小皇子跟娘娘的缘浅……” 宜妃气得用力一扭,生生把手中的丝帕绞裂。 宜 妃把帕子往解廷毓面前一扔,道:“你真当皇子是说来就来那么容易的?宫里头只有皇后有子,你可知道这孩子对我有多重要,却因为你们……害得我差点一尸两 命!如今你竟毫无悔改之意?我在宫里苦熬图的什么,不就是解家平平稳稳,仍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你们倒是好!生生地拿着刀子往我身上戳!” 解廷毓道:“娘娘言重了……” “孩 子不是你肚子里的,你自不知道痛!你若不是我的弟弟,现如今还能在这里说话?”宜妃眼睛通红,咬牙道:“退一万步说,锦懿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每回进宫, 太后明里暗里地打听,她从来不曾说过半句你不好解家不好!你也知道太后皇上是怎么疼她的,但凡她流露半点不悦……你再不喜欢,看在她这样知大体的份儿上, 面上功夫也该做足了,怎么竟敢……竟让她落得那个结局?” 解廷毓垂头,终于慢慢道:“姐姐,我……也不想的。”声音低幽,如同耳语。 宜 妃听他一声“姐姐”,徐徐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还没找到人,是坏事,也是好事……总算还有一丝希望,我已命人沿河再细细找寻去了,父亲那边怕也有行 动,如今覆水难收,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廷毓,解家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你身上,姐姐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后该好好的了吧。” 解廷毓道:“是。” 宜妃又道:“府里的事儿我多少听说了些,你切勿再执拗,只听母亲安排料理罢了,有些不该留下的祸患,及早痛快料理。” 解廷毓心头一动,抬头看宜妃,宜妃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解廷毓往外而行,李旺从旁相送,见他沉默无语,便道:“娘娘在宫里委实不容易,若是别人,哪有这个心志,顶着大太阳在太后宫前跪半天?少卿大人多多体谅娘娘的苦心。” 解廷毓抬头看看那刺目的阳光,道:“是啊,谁也不容易……” 李旺道:“听闻皇上派出的水军,捞起了一些衣物……首饰之类的,有些是懿公主的……” 解廷毓肩头一抖:“是吗?” 李旺叹道:“也不知懿主子如今到底是怎么样了。” 解廷毓又想到昨晚上那个梦,便道:“他们莫非真的以为……暗夜入水,又遇暴风骤雨的,那人还能生还?” 李旺吓得一激灵:“大人噤声,这话在宫内可不好乱说。” 解廷毓苦苦一笑:“您说的是,是我失言了……或许,她真的福大命大,神佛保佑,有一番奇异缘法呢……”他说着抬头,望见红墙之外湛蓝天色,有鹰燕悠游,十分自在。 远在数百里外,是跟龙都皇宫全然不同的景致。 屋外狗儿嬉戏追逐,不知有那只鸡下了蛋,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树上的蝉仿佛不甘示弱,鼓劲儿大噪,要跟母鸡一争高低长短。 金飞天烁烁辉煌,神情依旧是不喜不悲。成祥看看飞天,又看看小庄,忽然大叫:“小庄,你该不会是皇帝老儿的妃子什么的吧?” 小庄虽然有点儿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听了这句,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皱眉道:“自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成祥道:“之前你说你嫁过人,宫里除了妃子啥的,其他的也能嫁人?” 小庄见他睁大双眼,忍不住竟想戏耍他:“有的也可以,譬如一些资历深的嬷嬷……” 成祥侧目:“馍馍?你是馍馍?” 小庄见他惊叫之态,又盯着自己猛看,像是要来咬上一口般,便忙转头:“我不是,我几时承认我是宫里的人了?” 成祥舒了口气:“太好了,把我吓了一跳!” 小庄问:“你吓什么?” 成祥道:“你要真的是宫里的妃子啥的,那我岂不是要跟皇帝老儿抢娘子?” 小庄啼笑皆非,啐道:“你胡说什么?还有,什么皇帝老儿,皇帝的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 细细看来,成祥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量修长,猿臂蜂腰,透着一股勃勃英武气质,称得上一个“器宇轩昂”,实实叫人一眼难忘。若是放在京内,捯饬一番,必然会倾倒万千少女,只可惜他天性散漫,举止里透着不羁粗狂,相比而言,就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比如现在,他拉了张凳子坐在炕前,坐也没个坐相,双腿大开,轩腰歪斜,单手支在炕沿上,大手托着腮,就这么歪着头溜着眼看小庄,另一只手顺着伸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拈着小庄的一角裙摆,偷偷在手指间摩挲。 成祥见小庄没发觉自己的小动作,暗自得意,托腮的手顺势一摸脸:“居然跟老子差不多大?那长得有我好看不?之前听戏文都这么叫,就习惯了。” 小庄见他越发恬不知耻,竟要跟皇帝比“好看”,便咳嗽了声:“你看的什么戏文这样放肆?……难道是‘大闹天宫’?” “哈哈哈,”成祥大喜,“原来你也爱看啊!” 两人本是要说正经事,不料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原本紧张的气氛竟荡然无存,那金飞天也被搁在她膝头,无人理睬。 小庄无奈,想到成祥说的“温大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要开口跟成祥提起,就听到外面狗儿叫成一片,有人在外大声道:“成捕头,你在家吗?温大人来看您啦!” ☆、第25章 白天不可以说人,夜晚不可以说鬼,小庄才想说温风至,温大人就找上门来了。 成祥张大了嘴:“啊?这人怎么找上门儿来了?”忽然又问小庄:“小庄……你认识他?” 小庄正也想这个问题,搜肠刮肚,不记得有见过这位温大人,小庄猜想既然是姓温,那恐怕跟翼都温氏有关……温氏虽跟京内有些联系,但温家的人并不经常在京内出没……何况小庄也并不经常抛头露面,能见到她的,除非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内眷。 小庄摇头:“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成祥最喜欢听她的声音,柔和的像是融着暖意开着正好的花,弄得他的心也跟着软软地,成祥也温温地笑:“别怕,管他是什么来头,总归有我在呢。” 小庄本想说自己不怕,成祥越看她越爱,把金飞天捡起来,放在她手心里,道:“你等会儿啊,我先去把他打发了。” 温风至被三只狗堵在院门口,不知该怎么进屋,大黄小黑跟小花三只形成一个圆弧,半包围了温风至。 三只猛兽都张大了嘴,一边乱吠一边跳跃,让温风至无处落脚,他本是个十分勇武之人,但总不能跟三只家犬斗气,手按着腰间剑柄,有气没处发。 偏那成祥仿佛睡在屋里了一样,还是不出来,领路来的衙差陪笑说:“我瞧捕头可能真睡了,我再叫两声……” 在温风至身后,围着几个妇人,年纪轻些的瞅着温风至,望着温将军那样出挑的男子眉眼儿,很是心动。有些年老的仗着年纪大了,便凑过来近距离看,还说道:“你们来找虎子吗?虎子才回来,这会儿大概跟那小娘子吃饭呢……” 温风至不以为然,衙差笑嘻嘻道:“你们见过我们捕头的小娘子啦?” 几个婆娘笑长笑短,一个道:“昨儿我恍神瞧了一眼,长得真是标致……人瞧着也是不错,二姑娘来的时候气哼哼,走的时候笑嘻嘻,也不知那娘子用了什么法儿降服了二姑娘。” 温风至听他们闲话家常,很是不耐烦,咬牙切齿地按剑要硬闯,就看到屋门里大大咧咧走出一人,正是成祥。 成祥一看眼前这情形,双手抱在胸前,笑道:“哈!三英战吕布啊……” 温风至一听,恼羞成怒:“成捕头!” 成祥走前两步:“大黄小黑阿花,回来了,那是客人!” 三只狗儿听了召唤,万马奔腾般跳跃着撒欢回到成祥身旁。成祥道:“温大人,有啥事儿啊?怎么亲自跑来了?” 温风至松了口气,迈步进了门,他走起来十足好看,是练就的武将风采,跟成祥那种没规矩不成方圆不同,腰板儿笔直,昂首阔步,谁知走了不到四五步,温风至听到“吧唧”一声,脚下一滑,他低头看去,却吃了一惊,原来那崭新的靴子底儿踩中了一泡鸡屎。 温风至一张白脸顿时通红,那边成祥笑得手舞足蹈:“温大人,你运气不好啊,院子里有狗屎,你怎么去踩鸡屎?好好地狗屎运给你放跑了!” 温风至这会儿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脚上踩着鸡屎,真是毕生难有的待遇,想要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又实在觉得太过龌龊,忍受不了,要脱下靴子扔了,又太不成体统。 成祥却几步走了过来:“啧啧,你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儿一样,别哭啊……来,这边蹭蹭就行了。” 温风至咬牙切齿,按捺着恨意跟作呕之意,把靴子往旁边干净地上蹭了蹭,两道剑眉几乎扭曲了。 温风至在旁边面容狰狞地清理鞋底,心中懊悔自己此来不曾带个随从。成祥则冲着门口吆喝道:“大猛,你站在那看什么呢?衙门里没事?”叫大猛的衙差嘻嘻哈哈笑着应了:“捕头,那我先回去啦!改天再来看你……跟嫂子啊!” 成祥笑骂:“少废话,会少了你酒喝吗?赶紧走你的!” 大猛把院门拉起,一对身边儿的妇人们道:“行啦行啦,咱们捕头有要事……横竖喜事定下来的话,是有婚宴的,那时候再看也不迟不是?” 一行人如蜂散去。 温风至镇定了一下受惊的心神,见成祥回身过来,便道:“成捕头,我这次来是想问个明白,之前在街上……” 成祥道:“别站着说话啊,走,到那边儿坐去。”他自顾自走到院墙边儿的大树下,在石凳上坐了。 温风至决定公事公办,走到石凳边儿上,直挺挺站着:“成捕头,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那个黄金飞天,仍是在你手中吧?” 成祥听他声音压低,便斜睨他:“瞧温大人你也是个体面人,怎么总惦记人家的金子呢?看着个好点儿的金子就说是什么御用……这也忒不上道儿了吧。” 温风至压着怒意:“那的确是御用!……成捕头,我之前说过此事干系甚大,你若藏私,必然惹火烧身!” 成 祥啐了声:“你说破天了老子也不怕!不就是个破金子嘛,有什么了得……好吧,既然温大人你诚心诚意上门来问了,我就给你透个实情:实话说,我是真看不惯你 把人老两口吓得半死,你瞧他们两老的打扮,破衣烂衫又年过半百,还能快活喘气儿多少日子?何必为难他们,是我叫他们走了不错,至于金子,被你这么一吓,人 家哪里还敢捧着招灾惹祸,当着我的面儿扔河里了!” 温风至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成祥道:“人老两口说了,金子虽贵重,小命儿却只有一条,没有金子,他们尚可以平安度日,有了那金子……只怕再跑出个温大人冷大人,不由分说把他们咔嚓喽……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随他们去了。” 温风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半信又半疑,肃然道:“成捕头,这么说那物不在你手中?” 成祥摊开手掌:“你自己瞧呀!” 温风至恨得牙痒:“成捕头,别耍赖,谁知道你是不是暗中留下,藏于别处。” 成祥笑道:“温大人,别这样,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什么御用宝贝,那是因为你识货……对于咱们这等升斗小民,就是个值钱的金子,你瞧我像是个贪财的人吗?对了,你这么紧张那金子,究竟它是什么来头?” 温风至心中狐疑,不敢轻言,正琢磨着,旁边一只鸡大胆过来,探头在温风至靴子上用力一啄。 温风至吓了一跳,生生站住,却听屋内有些细微动静,温风至道:“屋里有人?” 成祥也是听见,当下跳起身来,小跑进了屋,温风至不解,耳畔却听成祥问:“怎么了?你口渴了?别急,别喝这凉的,我立马去烧。” 又听得一个柔缓的女声,徐徐回答。温风至正恍惚成祥的声音听来怎么那么……眼前一晃,却是成祥窜了出来,又转去厨下。 温风至身边儿只有几只鸡探头探脑,他有几分恼,只好悻悻走到厨下,见成祥正捞柴生火,温风至扫一眼那半垂着的窗扇,想到之前大猛跟众婆娘的话,便道:“里头可是……尊夫人?” 成祥听了“尊夫人”三字,对温风至有了几分待见,扬首一笑,道:“这读书人说的话到底不同,……我爱听!你可以叫嫂子,也可以叫弟妹,对了,我还不知温大人比我大还是小?” 温风至有几分尴尬,居然攀亲起来,硬着头皮道:“成捕头,你忘了我的来意吗?” 才张口,一阵浓烟滚滚而来,温风至来不及闭嘴,正好猛吸了口,一时大声咳嗽,眼泪也呛出来。 成祥的声音从烟雾里传来:“今儿天是好,可惜就是没风,这火不好升。” 温风至踉跄后退两步,挥去面前烟雾,忽地背部被什么抵到,温风至仓促里转头看去,却见自己竟退到了那卧房的窗扇边儿上,在他这个位置,如此俯身的姿势看去,正好看到里头有一位美人,素雅端庄,容貌殊丽,宛若明珠生辉,白玉润泽,芝兰在室。 温风至陡然愣住,挥烟的手都僵在半空,只顾怔怔地看着小庄,满心震慑而无言。 正呆看着,却见那美人若有所觉,目光转动,看了过来,温风至只觉得她的双眸清而明澈,令人心跳加快,四目相对,这女子却毫无惊慌羞怯之态,只是微怔之下,便淡淡然地向着他微微颔首致意。 温风至后退一步,竟有些仓皇,心中想要追寻金飞天的念头,便也在这一刻倏忽散去!厨下传来成祥咳嗽之声,然后他抹着额头走出来:“温大人,你还是去那边坐……” 温风至望着他,忽道:“既然如此,我改天再来拜会成捕头,告辞!留步!”他说走就走,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出门去了。 成祥摸摸头:“这人属四脚蛇的,说变就变……” 成祥烧了水,又熬了药,他今儿得空,出去跑了一趟买了排骨肉菜等物,叮叮当当在厨下忙了一阵儿,炖了个土豆排骨,炒了西红柿鸡蛋,凉拌黄瓜,海蛎汤,又焖了米饭,整整收拾了一桌子。 成祥复洗了手脸,才坐了下来,道:“我怕你吃不惯,这次给你换换口味,你尝尝好不好?” 小庄瞧着满目色香味俱佳,满心的自叹弗如:“成爷,你忒也贤惠。” 成祥得意地笑:“哼,爷除了生孩子,其他就没有不会的。” 小庄听习惯了他口没遮拦,只当耳旁风,淡定自若地提筷子吃了口炒蛋,入口滑嫩香甜,果真极好……小庄一笑,想到方才温风至,便道:“成爷,方才你为何隐瞒不说?” 成祥挑眉:“这东西若是别人的,左右跟我无关……但既然是你的,我干嘛要告诉他,瞧他那个了不得的劲儿,没事儿也弄出事儿来,别牵扯了你进去。” 小庄唇角微微上挑:“成爷……你得罪了温大人,怕对你没有好处。” 成祥捧起碗,用力扒拉了一口米饭,含含糊糊道:“我不得罪他也对我没好处,他又不会给我当娘子。” ☆、第26章 吃了饭,成祥手脚麻利地把碗筷端去厨下洗了,喂了鸡狗,又抄了扫帚打扫院落,顷刻间把院子清扫的干干净净。 因太阳猛烈,成祥又打了水,把院子里各处泼了些水消尘,一顿忙活出了好些汗,打了冰凉的井水,到后院草草地擦洗了身子。 小庄见成祥赤着上身,端着一盆水进门,把水放在炕边凳子上,把里头浸着的帕子拧的半干,就拉过小庄的手来,用水在上头一沾,歪头问她:“凉不凉?” 小庄愣了楞,道:“成爷,我自己来就可以。” 成祥道:“你腿上有伤,不利索。不凉吗?” 小庄道:“不凉。” 成祥笑:“是才打上来的井水,特别凉快,我怕你娇弱,受不住,你说不凉那我就擦了啊?” 小庄还没回话,成祥已经执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把小手擦了干净,十根手指同双腕都轻轻地擦过。 小庄双手倒是凉快了,脸上却见了汗意。成祥又拧了把帕子,展开来,就擦上她的脸,小庄仰头,忍无可忍地叫:“成爷!” 成祥道:“乖,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小庄半仰靠在被褥上,瞬间出了神儿:仿佛记忆里有这么一幕,也有个人,轻声细语吩咐:“你们都退下吧……乖孩子,别动……”亲自拧干了帕子,展开在手心,给她柔柔地擦脸。 成祥用力很轻,小庄的肌肤委实太好,似剥皮儿的鸡蛋一样白,荔枝肉一样晶莹,什么叫“吹弹得破”,成祥看得明白,只怕自己的糙手一个不留神用了力,就给她擦破了。 喜滋滋地做完了这一切,成祥抄起一把圆又大的芭蕉蒲扇,给小庄扇风,又道:“你先睡会儿,等那热气退了,就去树荫下坐着,吹着风可舒坦了。” 小庄看他虎虎生风地忙,也不知要说什么,只微笑道:“成爷,多谢。” 对上成祥明亮的眼睛,小庄还是转过头去,她发现自个儿是越来越难跟他平静对视了。 午后,蝉唱也变作悠长。小庄朦朦胧胧睡了过去,起初感觉成祥还在身边儿,因为有一阵阵地凉风不时吹拂,必然是他在扇风。 小庄只当不知的,本是装睡想让他自行退走,却竟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狗儿吵嚷才又醒来。 窗户是支起来的,并不十分隔音,小庄听外头有人来,似是唤成祥有事,成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小庄听脚步声似是他要回来,忙又转过头装睡着的。 果真成祥是进了门来,先是低低唤了声“小庄”……小庄竭力让神情平静,成祥似是来到炕边上,小庄脸颊上略有温热之意,而后就是匆匆地脚步声出门去了。 成祥出了门,又训狗儿们:“看好门啊,也不许欺负小庄……不然我回来揍你们三个,听明白了吗?” 关院门的声音响起,隔着院墙,仿佛是成祥略带沙哑的大嗓门在跟一些邻居说笑,而后那十分独特令人难忘的声音便消失了,他终于离开了。 小庄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手上一动,碰到了他留在炕边的那把蒲扇,手柄上,仿佛还留着他掌心的气息。 小庄支撑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出了屋门,午后的太阳多了几分柔和。三只狗儿送了成祥出门,本乖乖地趴在墙角纳凉,见小庄出现,大黄跟小黑先跑了过来,乌溜溜地看着她摇尾。 小庄笑笑,仰头看看那湛蓝天色,院墙之外的天边,白云涌涌,仿佛一大堆棉花挤在一起。 小庄深吸一口气,从跟成祥说话中,她知道前门儿外是有许多邻居妇人的,或纳凉,或八卦,眼目众多,因此便徐徐地往后院去。 太 阳底下不太好走,走了片刻,额头就有点汗津津地,好不容易走到拐角,小庄一抬头,又有点发呆:眼前是竹子支起来的篱笆墙,里头郁郁葱葱,翠绿一片,竟是种 着好些蔬菜瓜果,又有些她不认得的小花儿,黄的紫的,稀稀落落地开放其中,引得那小粉蝶儿也不顾艳阳高照,穿梭其中,忙碌不休。 这情形,简直有点像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庄呆看片刻,失笑:“成爷啊成爷,你可真是总会叫人刮目相看。” 小庄打小儿也没见过这等“田园风光”,起初她还以为那篱笆门是单纯装饰好看的,一时兴起,打开来走了进去,谁知身后“咯咯咯”一阵乱叫,有两只母鸡争先恐后地窜了进来。 小庄看着母鸡们兴奋的四处乱啄,这才后知后觉这篱笆门的妙用,回头一看,身后又是一大波的鸡群兴冲冲来袭……小庄手忙脚乱,赶紧先把门掩起来,又去捉拿驱赶那两只闯入者。 但 是这小菜院子虽然看起来不甚大,然而遍种满了各色菜蔬,吊着的鲜嫩小黄瓜,玲珑带刺顶着花儿,圆圆的红番茄藏在叶子底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紫茄子累累垂 着,像是要试试能长多大,冲天而生的小葱一行一行,卫队般排列整齐,墙根儿还有几株闲花儿,一颗白蔷薇长得茂盛,点点白花精致,如满天星…… 小庄越看越是诧异,一阵风来,吹得叶子簌簌发抖,扑面而来是世间最清新明净的气息…… 探宝似地东张西望,小庄觉得自己如同进了桃花源的武陵人,看什么都是稀奇新鲜的,但既然这菜园如此复杂,那要捉走那两只闯入的鸡儿,对腿脚不灵身手又差的小庄来说,难于登天。 她只试着钻了钻黄瓜架子,就彻底放弃了。 两只鸡儿十分悠闲地游走其中,快活地啄取食物,有一只对那还没长好的番茄十分感兴趣,伸长脖子一啄一个坑儿。 小庄呆坐在黄瓜陇头,看着两只鸡胡作非为,觉得成祥回来的话肯定会给气死。 小庄无奈地伸手抓抓地,一转头,看到一根吊在鬓边的鲜嫩小黄瓜,只比手指粗一点儿,就如翡翠雕成,小庄伸手摸了摸,轻轻一掐,就掐了下来。 新鲜黄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有点涩涩地清甜。小庄往瓜垄里靠了靠,眯起眼睛看头顶蓝天。 成祥晚上回来,刚打开院门,就看到小庄坐在树荫底下,身子偎进藤椅里,微微歪着头,沉酣睡着。 在她身畔,大黄跟小黑在左,阿花在右,三只也静静地趴着,好像一块儿入了好梦。 成祥见三只狗儿要奔自己来,忙示意它们噤声不要吠,他轻手轻脚来到小庄跟前,低头看她,却见不知为何,她的发间还顶着一朵嫩黄色的花儿,细看才知是黄瓜花儿。 风吹过树叶,簌簌发声,带着木质的清香,成祥静静伫立,很不愿打扰小庄,很不愿打扰此刻这般宁静的时光。 粗豪如他,头一次有了一种莫名地细腻的感慨:这时候,真是美好极了,难以言喻地好。 他宁愿一脚踏入这时光之中,让时光之河永远停驻此刻,他近在咫尺,静静地目睹她甜睡的无邪容颜,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小庄轻轻打了个哈欠,抬手在额头撩过,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蓝天白云绿树之下站着的那挺拔不羁之人。 小庄愣了会儿,擦了擦眼,才道:“成爷,你回来了?” 成祥浑身都软了,假如这一声“成爷”换成别的就更好了……“你回来了”这一句,让他有种小庄已经跟自个儿相依为命了好久的感觉。 “嗯……”成祥自动蹭过去,竟毫不避忌地蹲在了藤椅跟前,正好儿在小庄腿前,他的双臂搭在膝头,眼中带笑,亲亲热热地看她:“我吵醒你了?” 小庄缩了缩脚,却又停住:“没有……”她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他的脸上移开,茫然地看变化的天光,近黄昏了,夕照的光分外温柔,金光中透出一抹淡淡嫣红。 ——小庄本是想离去的,鬼使神差地闯入他的秘密菜园,又鬼使神差地回到这树荫底下,只因他曾那样诚挚地望着她说“吹着风儿可舒坦了”。 本是想坐一会儿的……一会儿就走……谁知,居然毫无防备毫无预兆地睡得如此之沉,像是一梦已经一生。 ——梦醒后,眼前是这样一个人。 小庄发了会儿怔,才想到成祥的菜园:“成爷……你的鸡跑到后院儿里去了……你、你快去看看吧。”有生之年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成祥“啊”了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忽然又“啊”地声调儿拔高:“跑进去了啊?”然后他跳起来,风一样卷了过去。 小庄望着成祥的背影,不知自己该不该笑,但是唇角却已经按捺不住地微扬了:真是惭愧,明明该觉得对不起人家的,又或者……他会为此恼火? 后院一阵鸡叫,带着慌张地,片刻,成祥一手捏着一只鸡出来,道:“可把这两个吃疯了,怎么跑那儿去了,看样子我得把篱笆再加固一下。” 小庄忙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开一边,哦……那天边晚霞,景色真真是好啊。 成祥带了两包卤肉跟油酥饼回来,两样儿都还是热的,在厨下切了,又熬了粥。 两人灯下吃了饭,成祥又把药熬好,看小庄喝了,便道:“我回来路上遇上黄大夫,他明儿来给你看看。” 小庄道:“我觉着还好,不用看了吧?” 成祥探头过来:“你是怕给那老头子看不方便么?那我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小庄绷起脸:“那还是劳烦黄大夫来一趟罢了。” 成祥哈哈一笑,便去打水浇菜园子,弄出一身汗,完工之后便去擦洗。小庄见他倒是十分爱干净,暗中称奇,因跟他有几分熟了,越发觉得这人并无危险,便又央他烧了水,把脚洗了。 成 祥蹲在门口,因听了小庄的吩咐,并不回身。他看着头顶升起的明晃晃半月,抬手挠腮,悻悻道:“让我帮手有什么啊?非得自个儿累……你要是二丫头那样啥都能 干的也行,你会吗?”他嘴里念叨着,虽不回头,却竖起耳朵,听着后面哗啦啦水声,又忍不住叮嘱:“留神些啊,别把伤处碰到水……” 小庄见他虽然滔滔不绝地不停口,却果真乖乖地没有回头犯禁,她忙着笨手笨脚地洗了脚,才又唤成祥。 成祥倒了水,又换水给她洗手,擦干了手,就递了个洗过的又大又圆的红番茄给她:“明儿我去买个西瓜,早早拜在井水里,吃起来可凉爽啦。你先吃着……今儿那两只叨破了不少,幸好这个没事儿。” 小庄捧着那大番茄打量:“这个能吃吗?” 成祥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在她额头上轻敲一击:“若不是知道你打哪儿来,我真以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吃吧,很好吃的。” 小 庄这才试探着吃起来,果真又酸又甜,滋.味很是不错,只不过汁水太多,任是她格外小心也无济于事,成祥坐在旁边,见那红红地果汁顺着小庄嘴角流溢,他心中 那股小火苗陡然升起三尺高,成祥凑过去,在小庄嘴边“啵”地亲了口,果汁沾到他的唇上,成祥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得格外之甜美。 小庄捧着那半个没吃完的番茄,呆呆转过头来,疑心方才是自己的幻觉,成祥望着她嫣.红的唇.瓣,猛地倾身过去,将小庄拥住。 ☆、第27章 如飞蛾见到光,蜜蜂闻到花,身不由己,无可抗拒。成祥追逐过去,贴在蜜桃般的樱.唇上,情不自禁地又轻轻咬咬。 这种如饮甘泉的甜从他唇间爆发,直沁心间,而后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小庄愣了愣,往成祥肩头一推,他纹丝不动,像山似岳,小庄挥手打在他的脸上,成祥才有所反应,猛地坐直身子。 成祥愣愣呆呆看着小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咂了咂嘴,又舔.舔嘴唇,神情有点恍惚,又有点像是回味。 小庄是有些恼怒的,偏手上还捏着半个番茄,小庄把番茄往桌上一放:“成爷,你……什么意思?” 成祥张了张口,却羞头羞脑地笑笑:“我、我也不知道啊……唉,怎么这么热?好像会下雨……”他居然顾左右而言他。 小庄不知该是如何反应,只好道:“成爷,你自重!” 成祥置若罔闻,只摸摸脸,她的手打在他脸上,像是挠痒痒,只觉得有些儿热,像是烤过火,却一点不疼,非但不疼,反而喜悦着,是满满地喜悦涨得脸皮儿热。 室内前所未有地沉默起来,两人各怀心思。 安静中,就听到狗儿呜呜了两声,院门打开,有人进来,麻利地走到门口,探头一看,便诧异笑道:“我听着没有声儿,还以为都不在家呢。”杏眼桃腮,十分精神,原来是季二姑娘。 小庄默默地低下头去,成祥脸上的红还没有退下,二姑娘本没发现异样,一脚进门,却觉得有点奇怪:“你、你们怎么了?……虎子哥?” 二姑娘扭头看向成祥,却见成祥脸上略带羞红,眼神都有点恍惚,那嘴唇似乎有点格外的红……她又看小庄,见小庄不语,而唇上带着点番茄残汁…… 二姑娘心头猛地一紧:“你们?!” 成祥扫她一眼:“啊……你怎么来了?” 二姑娘心跳不已,气急败坏:“你、你跟我来!”把成祥横拖竖拉,拽了出屋。 成祥出了门,人才清醒了些:“二丫头,你干啥呢?”一眼扫到二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人,竟是胡老二,成祥道:“你们一块儿来的?” 胡老二嘿嘿笑笑:“捕头……我巡街呢,正好遇到二姑娘,怕她一个人走夜路害怕,这不就陪她来一趟嘛。” “闭嘴!你娘才走夜路害怕!”二姑娘快嘴骂了一句,扭头回来,双手叉腰,盯着成祥:“虎子哥,你说刚才你干啥了?” 成祥被问,捂嘴一乐:“没干啥啊。” 这一句杀伤力极大,比直接说什么都厉害,二姑娘心尖上冷飕飕地,看成祥的模样,就好像是猫偷吃了一条大肥鱼,那样乐滋滋地藏不住地欢悦。 二姑娘后退一步:“你跟小庄,你们俩……”她抬起手,手指对了一下。 成祥这才道:“别瞎说。” 二姑娘松了口气,却又不敢完全松了这口气:“那你刚才到底干啥了?” 成祥歪头,嘴角挑着:“就是亲了一下呗,……你姑娘家家地,问什么呐。” 二姑娘感觉一把冰块塞进了嘴里,跺着脚尖声叫起来:“虎子哥!” 三只狗本来围在身边,听了这一嗓子,纷纷逃窜。 成祥被她的魔音穿脑吓了一跳:“叫什么?踩着鸡屎了?” 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疯了?真中邪了?她没跟你说她嫁人了?” 成祥道:“说了啊!” 二姑娘一愣:“这不就结了?你干吗还对人家动手动脚?” 成祥道:“你不懂,她是嫁过人,现在不跟人过了……什么动手动脚,你咋说的这么难听呢。” 二姑娘镇定了下,竭力想了会儿,试探问:“虎子哥,你的意思是……你看上她了?” 成祥又笑起来,恨不得昭告天下:“可不是吗!” 二姑娘懵了,感觉像是被人一下推进井里,简直暗无天日,天旋地转。 二姑娘咽了口唾沫,试图把事儿弄明白:“虎子哥你是不是真中邪了,你、你挑谁不好,挑个嫁了人的?” 成祥哼道:“我挑谁用你管啊?我乐意,怎么了?” 二姑娘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别这么丢人行不行?放着好些黄花闺女不要,你偏要挑个残花败柳?” 成祥原本是漫不经心也不在乎的神情,听到这句,却陡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二姑娘听他忽地声调儿都变了,就像是腊月的冷风绕身一周,但是却也忍不住的:“你没听明白我就再说一次!她嫁过人的,就算现在没人了,是寡妇?是弃妇?好听吗?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你哪儿想不开非要她不可?” 成祥大声喝道:“你给我住嘴!” 二姑娘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成祥大步走到她跟前,脸色冷肃的怕人,跟平日的懒懒散散不同,双眼里透出的怒气让人打心里发凉,二姑娘那样大的胆子那么利的嘴,这会儿居然也不敢出一声儿了。 成祥看了二姑娘一会儿,才伸手指着她,慢慢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跟女人动手儿,何况是我妹子,可你记住了!千万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不然……就算是我妹子也照揍不误!” 二姑娘愣愣看着成祥,看了会儿,杏眼里就流出泪来:“你、你说什么……为了个外人……” 胡老二本来缩着头在旁边,见二姑娘哭的发抖,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凑过来,结结巴巴道:“捕、捕头……你不能这么对二姑娘,她、她也是为了你……你好!” 成祥眼睛一斜:“胡老二,我不能打我妹子,可你不是女人,这会儿过来是想找打吗?” 胡老二吓得后退,又停住脚:“你、你要打就打,只要别骂二姑娘……就行。” “哟,”成祥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大了胆子了啊。” 这会儿二姑娘捂着脸,哭道:“你是没救了,被狐狸精迷了!我不管你,你要死就死吧!”她转过身,往外跑去。 胡老二扭头急道:“二、二姑娘你慢点,黑灯瞎火地别摔着……”居然来不及跟成祥打招呼,回身追了出去。 成祥呆站一会儿,望着空空的门口:“这臭丫头,真是反了天了。”过去把院门关了,重又回到屋里。 从方才二姑娘忽然出现到拉了成祥出去,小庄一直坐在内屋没动,一扇支起的窗户不隔音,二姑娘跟成祥的一言一语小庄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声。 成祥进屋,看一眼小庄,知道她都听见了,便扬脸陪着笑:“这丫头,都是给我惯坏了……不过她就是爱乱说话,其实没坏心眼儿。” 小庄道:“其实玉兰妹妹说的对。” 成祥一楞:“啊?” 小庄道:“成爷,二姑娘所说其实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你着实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养好了伤,您也功德圆满,切勿纠缠不清才是。” 成祥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划分清楚啊?” 小庄垂眸:“成爷,你是好人,二姑娘也是好心,成爷你大概……之前没跟别的姑娘相处过,所以有些不清楚自己心里想什么……成爷你不如把眼界放远些,自会发现更适合你的好姑娘家……” 小庄说的还算委婉,成祥却听出几分:“你的意思是,让我别打你的主意?” 小庄微微一笑:“成爷,您是个聪明人。” 成祥一梗脖子:“别!我一点儿也不聪明,像是你说的这种聪明,我也没有!我横竖就只看上你了,眼里再放不进别人,你说怎么着吧!” 小庄忍不住皱了眉,手一紧,黄金飞天在手心里,从方才开始已经握热。 一不做,二不休。小庄抬头,静静看向成祥:“成爷,你我统共认识多久,你才第一次见我,谈什么喜欢?我怕成爷连什么叫喜欢都不知道。” 成祥对上她的眼:“是,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可我就是爱看你,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就爱看你,看着你,老子心里觉得高兴,舒坦,老子觉得这就叫喜欢!怎么照你的意思,喜欢一人,还要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小庄手一颤,微微扬首:“成爷,你所谓的喜欢,无非是因为我生得略好一些,你才迷了眼,若是换了个皮囊,你就不喜欢了,恐怕连看一眼都觉得烦……” 成祥道:“不错!老子就是喜欢你这皮囊,谁让你长这样儿的?注定我喜欢你!也别跟老子说什么‘若是’‘假如’……没有若是!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这鼻子这眼这伶牙俐齿这笨心眼子的倔,不都是你吗?扯什么没用的?” 小庄有点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之感,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成祥这话,直截了当,单刀直入,听来无理,却偏泰山压顶,不由分说,也令人无从反驳。 小庄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已嫁人,已非完璧,不洁之身……残花败柳,成爷你何必委屈自己,自取其辱?何况我也不想再嫁他人,成爷若是想娶妻……” 成祥不等小庄说完,便拧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小庄冷冷看他:“成爷若想娶妻,自选他人,成爷虽对我有救命之恩,妾身却并不至于以身相许,成爷也不用亏待自己。”男人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吗?何必惺惺作态? 成祥霍然起身,握紧双手瞪着小庄,小庄分毫不惧,神情淡漠。 顷刻,成祥磨着牙似的,缓缓说道:“我方才在外头跟二丫头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不许别人这样说你,也不许你这样侮辱你自个儿!” 小庄看他,徐徐道:“不管是别人还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成 祥立着眼:“实话个屁!恶心倒是真的!你是瞎了还是看不清楚,你浑身上下哪里残哪里败了?哪里完了不洁了,你说出来,老子给你洗干净了!既然你都把话说到 这份儿上了,我也跟你说清楚,在老子眼里,天底下都没有比你更好的人儿了!你敢说自己不好,就是说老子的眼光不好,老子受不得这个,不管是老子的妹子还是 娘子,谁敢这么说,我统统都绕不了她!” 小庄心头暗潮涌动,低头道:“成爷,就算你此刻不计较,以后也会后悔。何况我并没有想委身于你,所以成爷还是不要想太多……成爷看似粗鲁实则是正人君子,该不会做强逼人为妻的行径吧。” 成祥直视她的双眼,道:“好啊,我明白了……说什么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其实不过是不想我打你的主意是不是?说什么叫我去找别人,其实不是我看不上你,是你……你压根儿就看不上我?!” 这一刻成祥忽然有些感悟,虽然小庄总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委屈了他让他去找更好的女子……但是恐怕对小庄而言,在她心目中,真真地想法是瞧不上他呢。 想来也是,手中有那样宝贵的物件儿,还是什么“御用”,又生得这样好看,举止言谈都不用说了,就是一则能活动的美.人画儿……虽然她不肯透露,成祥也知道,显然小庄出身非凡。 这样的人物大概只是一时落难至此,哪里肯就委委屈屈地跟了他? 成祥说完,果真小庄没有反驳。 成祥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去了。 小庄一人独对孤灯,良久无眠。 渐渐地外头起了风,风从窗户外透进来,把灯芯吹得摇曳不休,几次三番地只剩下一点儿微弱的光。 风越来越大,窗扇“吧嗒”一声,竟打了下来,灯芯歪斜,只剩下芯子里一点蓝火儿,将灭未灭。 小庄回神,耳畔听不到其他动静,成祥始终没回来。 风大起来,室内一片黑暗,忽然一道雪白电光掠过,小庄惊地睁大眼睛,以为是错觉,可是很快,传来轰隆隆地闷雷声。 闪电不时闪过,雷声由远及近,小庄竖起耳朵,却仍没听到成祥回来的声儿,终于一声惊雷过后,唰啦啦一声响,是夜雨降落。 小庄有些坐不住,往炕边上蹭了蹭,想要下地,大概太过心慌,身子一晃,差点儿直接从炕上掉下来。 小庄心惊肉跳,想到成祥离开时候那严峻失望的神情,心里像是藤缠树,别别扭扭地难受。 正想要出门去看看,耳畔却听到狗儿叫了两声,然后是门响!小庄听到这个,汗毛倒竖,忙退回炕上,抚平裙摆,装作没有动过的模样,实则竖起耳朵细听外头动静。 啪嗒啪嗒,是踩着雨水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小庄觉得心跳也加快,莫名地紧张中,竟不知该是何种表情面对……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庄心中乱糟糟地,头一次地七上八下,脚步声却极快逼近,门帘掀起,他居然进来了! ☆、第28章 小庄无端紧张,这情形竟让她想起跟解廷毓成亲那夜。 当时她端坐床边,看着搁在腿上的双手,静静地等候她的夫君:解廷毓她是见过的,太后曾特意安排,让皇帝宣他进宫,小庄躲在屏风后面惊鸿一瞥。 那是个看外貌很出挑的青年,第一眼看他,简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十分地温润内敛,温文端庄。 毕竟,是太后给看中的人选,能差到哪里去? 谁知道后来才知,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如霜如冰,不可碰触。 恍恍惚惚,如同一梦。 小庄一眨眼,长睫闪动,看到近在身畔的那人,不是大红的喜袍,而是滴水的粗布衣裳,双手垂在腰间,握了握,又松开,袖子上跟手上的雨滴随之落下。 小 庄忍不住缓缓抬头,正对上成祥满是雨水的脸,他整个人湿漉漉地,带着寒气,两只眼睛被雨水浸过,越发明亮,小庄发现,成祥认真起来的模样,跟素日的气质完 全不同,就宛如变了个人,那股懒散吊儿郎当的气息全然不见,他近在身畔,如山威严,如海浩然,无坚可催,无物可破,他不必开口,却让人感觉不管他说什 么……所听者要做的,只有臣服。 小庄整个人汗毛倒竖,手心里似乎冒了汗……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此刻成祥身上的气息,跟她认识的某个人相似。 小庄来不及细思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那“某人”又是谁……面前成祥抬手抹抹脸上的雨水,嘿地一笑,拉了凳子靠近小庄坐了:“还没睡啊?” 他一笑一开口,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懒懒散散带点儿玩世不恭般的成祥。 小庄反应不过来,之前那种感觉难道是个幻影?望着眼前成祥放大的笑脸,——他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来,高大的身子弓起,似乎便于跟她平视……但他的脸偏微微扬起看她,甚至还带着点讨好之意。 小庄无言以对。 成祥见她不语,伸手拉拉小庄衣袖:“生气啦?……真生气啦?” 小庄的衣袖立刻被他手上的雨水打湿,成祥发现,便自觉地缩手:“我之前说的话有点呛了,你别放在心上……你还有伤,我不能跟你计较。” 他 颠三倒四地说着,说一句,就看一眼小庄的脸色,仿佛在掂量该怎么继续说,然后他挠了挠头:“我是个粗人,有时候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是我只想让你知 道,我是打心眼里觉得你好,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看着你好……所以我才不愿意你也那么说自个儿,我听你说什么不洁,什么完……什么残花……我、我这心 里难受!” 成祥念叨着,一字一句。 小庄浑身不寒而栗,但,绝并不是因为难过或者恐惧。像是有人探手过来,赤~裸~裸地就抚~上了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抚过,把上面苦涩的褶皱一道道抚平。 那只手很粗糙,很有力,也很温暖,就像是小庄低头垂眸,正好看到的面前的那只手一样……还滴着雨水。 成祥见小庄仍不开口,他想了想,说道:“你不喜欢我……不打紧,你要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强逼你,你放心,你就……在这儿住着,养好伤,你爱去哪去哪……横竖只要你高兴。” 成祥说完后,眨了眨眼,眼睛上还带着些雨水,他伸手擦擦:“好啦,我不吵你了……你……你早点睡吧……”成祥起身,拖着双脚转身,身体像是千斤重,才挪动了一小步,就累的想要瘫倒。 “成爷……”身后小庄忽然叫了声。 成祥猛地顿住脚,回头:“啊?”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小庄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成祥道:“我……心里闷,出去走了走。”其实成祥并没走远,赌气出门,却仍是惦记着屋内的人,于是只在墙外徘徊,幸好天黑下雨,无人经过。 小庄道:“你都淋湿了,留神着凉……” 成祥蓦地睁大眼睛,小庄看着他吃惊的样子,一句一句话像是不由自己般从心里跳出来:“以后……别做这样孩子气的事儿了,你病了,谁来照顾我呢。”小庄很想捂住自己的嘴,她必然是疯了,才会说出这些。 成祥本是茫然懵懂的样子,听完小庄这句,脸上透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他飞快跑回来,渴盼而喜出望外地望着小庄:“你……不怪我了?” 小庄竭尽全力才扭开头去不看他:“你本没错,我怪你什么。” 成祥哈哈笑了两声,他搓了搓手,想要抱一抱她,又怕雨水湿了她,于是只笑:“小庄,你真好。” 直到成祥出门去拾掇自个儿,小庄仍低着头,眼中的泪悄无声息地掉落,小庄想:“我哪里好?不,我一点儿也不好……”她如此想着,却压不住成祥之前说过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看着你好……我听你那么说自个儿……我、我这心里难受…… 屋外,天地浸没在雨水之中。风声雨声里,传来成祥的声音,扯着嗓子乱唱什么:“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 小庄靠在被褥上,风雨声中听着成祥很独特的一把嗓子,之前的苍凉凄惶不再,有他在,也难觉出什么凄惶苍凉来,心里安安稳稳,舒了口气,浑身也放松下来…… 等成祥唱了会儿,忽然醒悟或会扰了小庄,成祥急忙闭嘴,走到小庄屋门口探头一看,却见小庄枕手侧卧,嘴角挑着一抹淡笑,已经安然入睡。 这晚上小庄并没再做噩梦,也未发烧,自不会发呓语。 成祥趴在炕上,竖着耳朵等了许久,终于几分失落地睡了过去。 次日,云散雨收,雨过天晴。 成祥起个大早,照例忙活完毕,又叮嘱了小庄若干事项,便去衙门。正好外头有衙门的手下来叫他一块儿去,小庄靠在窗边,听得两人先是说笑了几声,而后盐枭长盐枭短地议论着,渐渐远去。 小庄清净坐了会儿,便又起身来,走到屋门口,刚下过雨的院子干干净净,自然是成祥又打扫过。 腿不能站太久,小庄顺势靠在门上,眼前光影流动,脑中所思所想,竟皆是昨日之他,于院子中飞来跑去,忙个不停,忽然他刹住脚,回头向她一笑。 小庄望着那虚幻影子,便也不由地笑了,而随着院门一声响,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一会儿,小庄几乎以为是她方才所思所想成了真:成祥又回来了。 然而却不是,进门的是季二姑娘。 二姑娘没想到小庄就站在屋门口,斜倚的姿态像是一支幽静开着的玉兰花儿。 两人一个在屋门口一个在院门口,遥遥地先打了个照面。然后二姑娘微微冷哼了声,昂首狠瞪着小庄就走过来。 小庄淡淡颔首:“玉兰妹妹,你早啊。” 二姑娘一挥手打断,拧眉咬牙:“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小庄问:“这是何意?” 二姑娘再往前,道:“我虎子哥怎么就为你五迷三道了,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早就嫁过人了,不会跟我虎子哥扯上关系,现在又是怎么说?他昨晚上……都因为你要打我了!” 小庄心想:他何止要打你,且还要打我呢。但是那个理由,真的叫人…… 小庄道:“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成爷居然……”本以为男子只要听闻女人并非完璧,自然就心生嫌弃退避三舍,却没想到,成祥是个特例,他毫不在乎不说,且是发自心底的……疼惜爱慕着她? 小庄摇摇头,不去多想。 二姑娘有些烦躁,也有些不安,跺了跺脚,逼问:“那你想怎么样?” 小庄望着二姑娘杀气腾腾的眼:“我……成爷是个好男子,我自然不能误他。” 二姑娘呆了呆:“我听不懂!你直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留下来?”二姑娘不是个擅长掩饰内心所想的人,她用强横霸道加满不在乎来遮掩心中的恐惧担忧,但她眼神闪烁,眉头微蹙,一举一动都将她的内心透露出来,更瞒不过小庄的眼睛。 小庄淡然一笑,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玉兰妹妹,你对成爷一片心意,我怎会不明白?我毕竟是外来的过客,受了成爷的恩,暂不能报,却更不能耽误他。只要腿伤好了些,我便即刻离开,昨夜成爷也许了我,只要我离开,他绝不阻拦。” 二姑娘听了,一扫之前的惊悸阴霾,喜上眉梢地:“你、你说真的?” 小庄道:“绝无虚言。” 二姑娘吃了定心丸,几乎载歌载舞,见小庄衣物单,就回去拿了两件自己的衣裳:“以后你路上也有换洗的!”她热络地说。 小庄明白二姑娘仍是有点怕的,怕她出尔反尔,来堵她的后路呢。小庄只微笑:“谢谢玉兰妹妹。” 二姑娘快嘴,东扯西扯跟小庄说了会儿话,眼见要到中午,二姑娘还是不走,自然是想等成祥回来。 不料日过正午,成祥竟仍没回,二姑娘有些气闷,郁郁地走了。她前头走了一刻钟,成祥左手提着一条鱼跟两个猪脚,右手拽着黄大夫便进门了。 小庄正盯着窗户看,听到他还没进门那声音就先穿墙而入,她竟觉安心。 成祥拽小鸡般把黄大夫扯进来,又对小庄说:“有点事儿耽搁了,你是不是饿了?” 小庄淡漠摇头,也不看他。成祥望着她有些冷漠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 黄大夫给小庄看过伤处,道:“恢复的很是不错,头前发的那场烧,倒是把这寒毒都逼出来了,照这情形,再过两天就可以慢走无碍。” 成祥大喜,等黄大夫又琢磨了一副新药方,就把他赶了出门。 成祥自去厨下,忙了小半个时辰,便有香味儿透出,小庄闻到,不觉饿了。 成祥端了饭菜上桌,道:“你尝尝这猪蹄炖的烂不烂?黄大夫说以形补形,我先去猪肉张那里弄了两个过来。” 小庄“嗯”了声,吃了口,果真酥软的很。 成祥又指着另一盘子,道:“这是鳗鱼,长得丑,可是好吃,你以前吃过没?你吃过就知道他刺儿多了……我怕你伤着,就剁的碎碎的,你也尝尝……” 小庄又吃了口:“多谢成爷。” 成祥等了她这句,听她语声仍是柔和,可却让他有点不舒服,觉得跟昨晚相比……小庄有点不同了,这礼貌之下,似有些疏远…… 成祥见小庄喝了几口蹄子汤,又给她盛了碗鱼汤:“都喝点,多喝点好的快……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儿,我知道你在这里闷……正好这两天我也忙……但过两天就闲了!你放心……你想去哪儿?” 小庄手轻轻一抖,只当没听见的。成祥等不到她回答,自顾自道:“城外还是挺好玩儿,乐水桥,观云阁……还有山上,对了,不如我带你去金木寺吧?” 小庄停了筷子,淡声道:“成爷,食不言寝不语。” 成祥愣了愣:“啊哦……”终于不再聒噪。 吃了午饭,成祥又去洗了根小黄瓜给小庄放在桌上,他翘着腿儿枕着手臂躺在藤椅上,望着天上那块浮着的云,不知道自己又哪做的不好得罪了小庄。 找不到头绪,眼看就到时间去衙门了,成祥起身,看一眼静静地屋里:“我去衙门了啊……” 里头没有声音,成祥走到窗户边往内一看,见小庄侧卧着,想是睡着了。 成祥便不再吵嚷,只转身往外去,安抚三只狗儿看家。他揣着心事,沿着大街往衙门去,才走了一半路,就见前头胡老二疯了一样向他跑来。 成祥将他拦住:“怎么了你?火烧屁.股啦?” 胡老二握着他的手臂,跑的气喘吁吁,又加着急:“老、老大……大事不好……了!你快、快跑!” 成祥不明白:“跑什么啊?” 胡老二拼命推搡着他:“大人……跟温、温……要捉拿你……快……” 成祥拧眉,似懂非懂:“捉我?凭什么啊?”胡老二暴跳,正拉扯中,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响,成祥抬头,看见前头街角,温风至骑在马上,身后跟随着几十个守备兵马,不偏不倚地往这边儿来了。 与此同时在成家,小庄深吸一口气,将院门打开。 成祥相信她,没有再从外面把院门反锁,小庄开了门,望着底下不高的门槛……终于一脚迈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紧张的一天,不停地修改旧文的牌牌,眼冒金星orz...幸好昨天存稿了,不然成爷就要给打败了啊(面条泪T T) 成爷:现在是什么情形,我要被内啥,我娘子要跑? 薇妮:成爷你自求多福吧……我自个儿都忙的飞起ing…… 成爷:啊啊老子不答应…… ☆、第29章 眼见那一队人马来的不善,成祥却半点惧怕也无,他素来磊落坦荡,俯不愧地仰不愧天,因此就算温风至杀气腾腾,胡老二吓得双腿发软,成祥也毫不在乎,反而叉起腰,向着温风至挑着下巴道:“温将军,怎么着,弄这么大阵势是想干什么啊?” 温风至打马到了成祥跟前,勒住缰绳,依旧高高在上并不下马,闻言冷笑一声:“成捕头,你东窗事发了,竟还如此镇定,佩服佩服。”他虽说“佩服”,却只是揶揄讥讽之意,面上亦是不屑轻蔑交织。 成祥却一摆手:“不用多礼,我跟你又不十分熟。” 温风至往后一仰,被成祥一句话噎到:“少废话!成捕头,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门吧!” 成祥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衙门老子自己会去,老子又不是大姑娘,还得你来接啊?” 这会儿周围有许多百姓围上来,本来看温风至大有为难之意,百姓们便都暗暗担心,替成祥捏了一把汗,谁知成祥三言两语,竟逗得大家伙儿笑哈哈不止。 温风至见人群多起来,本也正想耍一下威风,把这起子乡野土鳖震慑住,却没想到大家伙儿笑得十分快活。 温风至自觉有点像是耍把戏,不能任由成祥胡说,当下厉声喝道:“休要贫嘴贫舌,你的事发了,竟还敢在此做无事人状……来人!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温风至身旁带了十几个亲兵,其他的是衙门的差人,本地拿人,自然得衙差们动手,可这些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装聋作哑,就是不动。 成祥笑道:“温将军,你干吗总为难我啊,是不是因为昨儿我得罪了你,你记恨着来报复啊,男子汉大丈夫,心宽些儿不好吗?还是说你看上老子了,非要跟老子较劲儿啊?” 轰然一声,百姓们的笑声越发欢快了。 温风至头顶冒火,差一点儿要亲自动手,声音提高:“你们不去拿下他,难道是跟他同流合污,都是同党吗?” 温风至身后几个衙差无奈,彼此使了眼色,便按着腰刀出列,走上前来,道:“捕头,温将军有令,我们要来拿下您啦。” 温风至稍微舒心,正冷看成祥,却见成祥伸手向着几个捕快勾了勾手指:“来来……” 捕快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大喝一声,向着成祥扑来,看似张牙舞爪,实则动作慢如蜗牛,擦着成祥身畔滚地,连成祥的衣角都没碰到。 有一个拿捏不准,居然撞到成祥身前,只好谄媚地叫了声:“捕头……” 成祥笑得眉开,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那捕快即刻捂着脑袋翻身倒地,惨叫道:“要死了要死了!捕头太厉害了,我打不过……” 百姓们笑疯了,前仰后合,形成一片欢乐的河流。 温风至看着这幕闹剧,知道这些差人对成祥死心塌地,是绝不会跟他真动手的。当下咬牙道:“亲卫们,给我拿下这厮!” 温风至身后的亲兵们听了,便即刻出列上前。成祥身边儿的捕快们见状,都跳起来,挡在他身前,大猛子一马当先,大叫道:“温大人,我们捕头是冤枉的,你别不识好人!” 温风至扫着这群捕快,倒是惊愕于他们的勇气,但是却更气恼:“你们都要造反吗?都不要命了?” 这刻,胡老二跟黄胖挤在成祥旁边,黄胖道:“我们挡着这姓温的,捕头你快走……” 胡老二低声说:“捕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县老爷那边也批捕了,摆明了要拿捏你。” 成祥道:“老子是那种临阵脱逃的缩头乌龟吗?”他把两人拨开,走上前去,将大猛子扯回来:“别闹!他是冲老子来的,你们瞎掺合什么?” 大猛子委屈:“捕头!” 成祥扫了周围的捕快一眼,他们不像是他孤家寡人一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这么一闹出了事,家里的人怎么办?成祥心里明白的很。 成祥肃然道:“这是老子一个人的事儿,你们别插手,谁要在这里乱来,就是不听老子的话!” 捕快们见成祥疾言厉色地,他们也不笨,都知道成祥是为了他们着想,有的就红了眼。 温风至又是诧异,没想到成祥竟有这种胆识。成祥转头看他:“温大人,你左一个东窗事发右一个赶紧拿下,说来说去,老子究竟犯了什么法啊?” 周围不明真相的百姓亦高叫:“就是,说清楚!” 温风至大义凛然道:“成捕头,何必自取其辱,张大人已审问清楚——你跟盐枭勾结,助他们从乐水河上偷运私盐,已有人把你供出来了,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吧!” 成祥一听:“放屁!” 小庄出门之前,特特换了一身衣物。 她打开衣柜,发现成祥的衣物简单的可怜,春夏秋冬,有限的几件儿,还都是粗布旧衣。 小庄看了几件儿,都不合适。毕竟跟成祥的身量相差太大,正失望地准备穿二姑娘给的,却又发现柜子最底层,有两套衣衫,小庄拿出黑色的外衫,在身上比了比,发现虽仍是有些长,但还能凑合着穿……小庄猜测这是成祥少年时候的衣物。 换了衣裳,又打散头发,把一头乌云墨发绾起来,在头顶束了个男子式的发髻。 成祥这屋里没有镜子,小庄自己整理了一番,又上下打量看看,觉得应该是可以见人了。 小庄低头出了门,却惊奇地发现门外没什么人,不知为何那些好围墙根儿八卦的妇人们都不见了。小庄倒是松了口气。 她乔装改扮,换作一身男子服色,又低着头行走,果真避开了许多目光,难得地一路走来,街上行人也不算太多,竟给她顺利地拐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小兵心不在焉,凑在一块儿低声说着什么,小庄垂着头经过,眼角扫了过去,隐约听他们说什么:“成捕头……不可能……”之类,零零碎碎,小庄脚下不由一缓,然而看其中一个小兵似要抬头,小庄不敢逗留,忙加快步子出了城门。 城外城内,浑然不同,满目翠色争先恐后涌入眼中。 小庄深吸一口气,眼前绿水青山,无边天地,随她去哪里都使得。但是才走了四五步,偏偏心中响起成祥的声音,说:“……城外还挺好玩,乐水桥,观云阁……还有金木寺……” 小庄的心突突猛跳了两下,急忙将那声音挥去,一心一意往前赶路。 如此走了有一两里,小庄觉得伤腿有些隐隐作痛。其实这会儿的她还是不适合赶路,但是非走不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再逗留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一种想走……趁着现在还没有什么之前赶紧离开的念头如此蓬勃,一直催逼着她。 小庄回头看看,来路上只有三两个行人,并无异样。她松了口气,决定休息一下,左右看看,见前方有一个茶摊,似乎坐着几个茶客……然而她身上并无多余的银两,于是便只就近在一块青石上坐了,抬起袖子擦汗。 青石周围都是杂草,这里距离乐水河大概不远,听到潺潺的水声。 小庄转头看去,却见身后叠叠青山,峰峦起伏,如同画卷,而往下的地方,果真是一道玉带般的河流,必然是乐水河了……小庄倾身望远,隐隐看见远处河上有一道桥,静静架起,不悲不喜。 “这一回咱们的眼中钉可算是拔去了……” 随风忽然传来一句话。小庄愣神儿,扫了一眼周围,目光在前头那茶摊上停了停,只见围着桌子坐的,是两个彪形大汉,说话的自然就是他们。 “留神说话!”另一个谨慎制止。 之前说话那人大笑:“怕什么?没了那煞星,以后这乐水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小庄本不以为然,但是听到这句,心中却咯噔一声,当下收回目光,抬起袖子假装擦汗。 “还是小声点儿……”那边停了一停,又压低了嗓门儿,继续说:“其实他也算是个英雄,只不过油盐不进,屡次坏我们好事,实在太不识相……” “你听说了没有,这次要摆弄他,其实是上面儿的意思,单凭咱们还办不成呢。” “上面?你是说还不仅仅是张县……不过也是,姓成的忒狠,连杀了我们几个弟兄不说,还死挡‘雪道’……也不想想他一个小小的……能遮着天吗?自寻死路!” 小庄听得心惊肉跳,不敢转头,只板着脸看前头流水,做看风景状。 她坐的这个地方是下风口,靠着水,本就是聚音的好地方,且又顺风……那两人见周围无人,又压低嗓门,本以为是无碍了,怎能想到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庄心有些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坐着不动,却听得身前有人喝道:“你在这儿干啥?” 小庄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居然是那两个说话的茶客,不知怎地竟来到她跟前,目光凶狠地注视过来。 其中一个黑胖的,一看小庄抬头,顿时看直了眼。 小庄扫了两人一眼,放粗了嗓子,疑惑地问道:“侬……有撒体?” 两人一听,齐齐愣住,其中一个道:“说什么?” 小庄茫然,指手画脚地比划,一边说道:“拎勿清拎勿清……吃力萨特哉……外、外地……人……” 两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大笑起来,道:“原来是个南蛮子。” 另一个多看了小庄一眼,不怀好意道:“怪不得生得细皮嫩肉的……还以为是个女人呢!” 两个人大笑几声:“咱们说话他听不懂……行了,该进去看看情形怎么样了……”说完之后,两个双双转身上路,看样子是进城去了。 小庄望着两人远去,背上的汗被风一吹,凉浸浸地。 方才只要她露出一点儿破绽,便会被这两个亡命之徒杀人灭口。 假装若无其事地起身,小庄跟那两人背道而行,慢慢地走了有十几步远,脚腕上像是栓了绳子,拉着她,让她每走一步都迟缓的很…… “城外也挺好玩儿的……乐水桥,观云阁……”那人笑眯眯地说,暖意融融,“不然我带你去金木寺……” “噹……”远山里传来一声钟响,悠远绵长。 缓慢往前的脚步顿住,小庄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般猛地转身! ☆、第30章 “所谓‘雪道’,是盐枭们的暗号。指的是他们偷运私盐的河道,白盐如雪,又因价贵,故而暗话里称为‘雪道’,这个‘雪’……也有十万雪花银之意。他们运的是盐,但价值等同白银……”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沉稳凝重。 “朕在京内,看得始终不远不细,这也是从下面御史们呈上的秘密折子里才知道的……之前朕也不晓得这些稀奇古怪的行当……这些盐枭开始只是形成帮派,可最近……有的竟跟官府勾结……” 小庄转身往乐水县城而去,脚步跟方才的迟缓不同,片刻就见了汗,伤也隐隐作痛,也不知有无裂开,已有些撑不住了。 小庄咬咬牙,见城墙已经近了,她深吸一口气,拔腿欲走。 “哈哈……我以为是谁呢!真是转山转水又相逢啊!”有点儿熟悉的、流里流气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 小庄悚然,转头一看,却见从旁边的草丛里走出一个人来,着一件蓝色衫子,嘴里叼着根杂草,双眼邪气凛然地看着她,竟然正是季三儿! 季三儿仰头大笑:“真是的!这叫什么呢?吊桶落进水井里,是我的终归是我的?” 自打卖小庄失败,消息走漏,成祥叫人四处找他,季三儿在城内呆不下去,逼得他只好跑了出来,找了个农舍呆了两天,心火上升,今儿便出来溜达,想到城门口看看消息……却又害怕碰见成祥,于是只在外面徘徊…… 方才他窝在草丛里,听到动静就探头出来,没想到居然正好给他截住小庄。 腿上的伤发作,成祥吉凶未卜……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庄看着似从地里钻出来的季三儿,暗中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招呼:“三爷。” 季三儿认定了小庄是插翅难飞,何况这会儿路上没多少人,季三儿倒也不怕她跑了:“小美人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之前钱婆一副急吼吼的,我还以为你跟着那老家伙去了呢……” 小庄淡淡回答:“我有急事要回城,改天再跟三爷叙旧。” 小庄迈步要走,季三儿将她拦下:“着什么急啊?我这会儿就想跟你好好地‘叙旧’呢……” 这大道就在城外,此刻虽没人,但城内已经有人影闪动,说话究竟不便,季三儿握着小庄手腕,便要将她拖到野草里去。 季三儿虽称不上健硕,但到底是男子,拽的小庄一个踉跄。小庄即刻知道自己是无法分季三儿硬拼的:“三爷,你多久没回城了?” 季三儿听她问的古怪,不由道:“怎么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庄道:“恐怕自打上回成爷的人遇上三爷,三爷就没再回城吧?” 季三儿一听,把小庄上下打量:“哟……你……” 季三很意外,为什么小庄会知道这些。 小庄见季三儿一身衣裳还是当初相逢时候穿的,天热,他身上还有一股子味儿,显然是有日子没沐浴……又加这样狼狈肮脏的样,必然这几日居无定所。 何况刚才季三儿说了句小庄“跟钱婆去了”……这两天小庄被成祥圈在家中,捕快跟周遭的邻居们人尽皆知,连季二姑娘都当着小庄的面儿抱怨,说满城风雨,都在说成祥“弄了个天仙儿似的美娘子”在家里,不日就要成亲。 若是季三儿在城内,没理由这些他会不知道这些,因此小庄一猜就中。 小庄见季三儿疑惑,便道:“三爷,实不相瞒,上回别后,我跟成爷误打误撞……在成爷家里住了两日。” 季三儿一听,嘴巴张的极大,仿佛听到天方夜谭。 小庄道:“劳成爷厚爱,我无以为报……方才听说了一件要紧的事儿,关乎成爷性命,故而想回去给成爷报信。” 季三儿张口结舌了一阵,嘴巴才慢慢合上,看了小庄一会儿,却抱着肚子笑起来:“你说的跟真的似的……若不是上回给你骗了,我现在一定也信了你……” 季三儿的反应倒是在小庄意料之中,小庄看他笑够了,才道:“三爷,我知道你等闲不会相信我,我跟成爷相识……的确有点离奇,但是我只是想问三爷你一句话……” 季三儿委实好奇:“你要问什么?” 小庄逼视季三儿的双眼,慢慢问道:“三爷,如果成爷现在性命攸关,你会不会去救他?” 季三儿被她这样一看,心底没来由冷飕飕地,竟有些动摇。 “你什么意思?咒我虎子哥啊?”季三儿没了笑,面色不愉瞪小庄。 小 庄道:“这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三爷扪心自问,要怎么回答就是了。之前我从玉兰妹妹那里听说,成爷自从金木寺下山之后,就好像是季家多了一个儿子一般,而 三爷当初对成爷也是视若长兄,敬畏有加……故而在这个时候,我才如此问三爷:倘若成爷此刻性命攸关,三爷会不会去救他,还是说,三爷会当没这回事儿,冷看 成爷去死?” 小庄的声量并不高,但是字字句句,就如投枪匕首,戳的季三儿浑身不自在:“你……你个小娘们儿!我当我虎子哥是亲爹亲哥一样,他如果真的遇上凶险,我命不顾也当然要救他!用你来问?!” 季三儿的回答,却在小庄意料之中。 季三儿这人虽然头顶长疮脚下流脓,是个最坏的人,但是对成祥,却有一种很奇特的敬畏,从当初遇见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虎子哥”,小庄就能听出来,成祥对季三儿而言,是不同的,他对成祥的敬畏之心甚至超过季老爹跟季二姑娘。 季三儿说完,又死死握住小庄的手腕:“但是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了,这一次居然还用虎子哥来骗我,你以为你说几句城里听来的虎子哥的事儿……我就会轻信你了?他下山后跟我们家好,那是满城人都知道的!有耳朵的都能听见!” 小庄走了长路,又站了这许久,右腿已经脱力,正在发抖,小庄强忍着痛,但脸未免煞白了,小庄看一眼手腕,淡淡道:“三爷,你是不是跟成爷极熟络?那你怎么会不认得,我身上这衣裳是谁的?” 季三儿一听,脸色骤变,仔仔细细地把小庄身上穿的黑衣看了一阵,然后揪住衣袖,终于在手肘的地方发现一个补丁。 季三儿毛骨悚然,猛地倒退两步:“这、这是虎子哥的!那补丁还是玉兰给打的……这……你……怎么可能?” 季三儿一松手,小庄竟站不住,差点跌倒。但是季三儿既然认得这衣裳,那就好办了…… 小庄心急如焚,却还镇定着,稳住身形,静静道:“三爷,这回你信我了吧?若我跟成爷没有交集,怎么会穿他的衣裳,若成爷对我不好,怎会许我穿他的衣裳?所以我要回城,救成爷的性命!三爷,你敢不敢去?” 季三儿对上她明亮淡然的双眼,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就信你这次,但是这次你……你若还是耍我,我就把你……” 守城的小兵还在低头谈八卦,一人忽然道:“那不是季老三?咦……他背着的是谁?” 两个小兵齐齐抬头,却见城外,季三儿背着一个黑衣人,正急急地进城来。其中一个小兵笑笑,招呼说:“季老三,你去哪儿了?背着的是谁?” 季三儿脚步不停,呼哧呼哧上前。先前他拉着小庄走了会儿,小庄的腿却开始流血,差点栽倒地上,季三儿顾不上其他,不由分说把小庄背了起来。 小庄本来十万个不愿意,但现在救人如救火,倒也管不了那什么“授受不亲”了。 可季三儿的身体实在是虚的厉害,虽然小庄不重,但走了这一会儿,仍累的如狗,抬头道:“废话什么呢!” 另一个小兵道:“季老三,这几天成捕头一直叫我们仔细留神,看见你就立刻捉起你来……今儿算你运气……” 季三儿站稳脚:“什么运气?” 两个小兵对视一眼,笑容消失:“你果真还不知道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县老爷跟新来的温大人说什么……咱们捕头跟盐枭勾结,把他捉拿回县衙了。” 季三儿一听,果真如小庄所说,顿时之间急的汗流更快:“我去他娘的,县官是瞎了眼了吗?!” 季三儿不敢耽误,背着小庄加快脚步如风一样往县衙的方向而去。 终于到了县衙外,把小庄放下地,季三儿趴在石狮子上面,累的汗流浃背,吐了舌头,却伛偻着腰要往县衙里头去。 小庄唤住他:“三爷,你要去干什么?” 季三儿道:“废话,不是说要救虎子哥吗……” 小庄道:“人要救,却不是在这里救。” 季三儿歪着头皱着眉:“你这……你到底要说什么?” 小庄道:“三爷,我知道这儿有个温副将在,你只要把他叫出来就行,我跟他说。” 季三儿发呆:“怎么又跑出个将军来?你说的容易,他又不是我家的狗,哪认得我是谁,怎么会一叫就出来?” 两人正说到这里,却见县衙门口人影一晃,有几个衙差走了出来,边走边皱眉说着什么,季三儿一见,大叫:“胡二哥!猛子哥!” 几个差人一看:“老三?”又看到石狮子旁边的小庄,顿时都围拢过来。 众衙差七嘴八舌,有问季三儿怎么跑来这儿的,有问小庄怎么这身打扮……来干啥的……季三儿听衙差们说成祥被押入大牢,急得就要往里冲,连小庄的吩咐都忘了。 小庄看看几个衙差,最终向着胡老二行了个礼,道:“胡大哥,有件事要拜托您。” 小庄从方才开始就没吱声,此刻一出口,衙差们都鸦雀无声,胡老二更是慌得将她扶起,手沾着衣裳,又忙撤开:“这这……你是捕头的……咳咳,有啥事你吩咐就是了,是要见捕头吗?” 小庄摇了摇头:“我要见一个人,可不是成爷……” 胡老二很诧异:“您要见谁?” 小庄道:“是……” 这边小庄正要说明,那边儿,有人正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一身英武戎装,玉树临风,一表不凡地,居然正是温风至。 温风至一出门就看见被衙差们围在中央的小庄,他皱了皱眉,也有些惊奇小庄的打扮,但横竖不关他的事,只不过想到那个金飞天…… 衙差们见温风至出现,倒是反应很一致,无不皱眉拧鼻,露出悻悻而不屑的神情来,因为之前就是温风至把成祥“押”回县衙的,如果不是他,乐水县从人到牲畜,绝不会有半个去动成捕头的。 衙差们正在用眼神仇恨温风至,有人甚至“呸”地吐了口唾沫。 温风至目不斜视,他的亲兵拉了马匹来,温风至正要翻身上马,忽地听到有人道:“温大人,能否留步?” 当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发话之人身上,这开口的,自然正是小庄。 温风至一脚踩在马镫上,一边回头看向小庄,有些惊诧:“是你?” 小庄缓缓行了个礼:“温大人,我有一事想要跟温大人说明,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风至目光闪烁,最终下马:“什么事儿?”看着面前这清丽出尘的容颜,心中那金飞天的影子又是一闪而过。 小庄身后几个差人见小庄主动找温风至说话,也都惊呆了,有人上前一步,想听他们说什么,温风至见他们探头探脑,很是不喜,且他又怀着心事,当下便道:“你随我过来。” 温风至转身,大步流星地便走到左边的石狮子旁。小庄一咬牙,一瘸一拐地也跟着过去,温风至自顾自走过来,回头之时,才发现小庄腿脚不灵,温风至见她额头见汗,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抬手在她胳膊上一扶,皱眉道:“你的腿……好像流血了……” 小庄双眉轻扬,淡淡道:“跟成捕头的清白相比,这不算什么。” 温风至一听,脸色变了:“你是为了成祥而来?” ☆、第31章 温风至一听小庄是为成祥而来,脸色立变。 小庄直视温风至双眼,问道:“温大人,你可知道何为‘雪道’?” 温风至眉头一皱:“你……为何问这个?” 小庄道:“所谓‘雪道’,是盐枭们的暗语。是他们偷运私盐的河道,白盐如雪,又因价贵,故而暗话里称为雪道,……也有十万雪花银之意。——温大人镇守此地,必然也是听过的?” 是的,那人说的话,小庄一直都记得最为清楚,甚至一字不差。 温风至惊动,不由地重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小庄道:“温大人不用管我为何明白,我想问温大人,为何判定成捕头私通盐枭,可有证据?” 温风至满心好奇,只觉眼前女子乃是个大大谜团,却又有着不可捉摸的吸引力。然而她偏偏三句话不离成祥,温风至冷道:“原来你也是来质问温某的?若没有人证物证,温某怎会鲁莽拿人?” 小庄双手敛在腰间,低头颔首:“妾身愿闻其详。” 以温风至的脾气,本是不愿理会“闲杂人等”,何况又是一介女流……然而小庄本身非凡,如此一低头,又带三分恭敬七分地恬然,叫温风至觉得十分受用,竟没生出反感抵触的心理。 温风至扫过站在对面石狮子旁边的一干衙差,又看向小庄,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叫你心服口服,这人证便是,——前些日子捉拿在牢中的那盐枭开口招认,承认成祥是私通他们的内线,这些日子捕快们虽然四处出击,却始终捉不到盐枭,就是因为成祥事先将风声透露他们。” 小庄淡声道:“盐枭一面之词,不足为凭,成捕头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若能把污水泼在他身上,拉他倒台,对他们自然是两全齐美之事。” 温 风至见她侃侃而谈,毫无闺阁羞涩,心中越发称奇,道:“若只有这盐枭一面之词,自然不足为凭,另外还有物证。——那盐枭招认,曾多次给过成祥脏银,成祥家 中虽一无所获,但季家那里,却找出了足足三百两的银锭,另外季冬青在赌坊里挥霍的五百两,也都是成祥周济他的脏银。——乐水县人尽皆知,成祥跟季家关系匪 浅,这八百两的银子,总赖不掉吧。” 温风至说完,略露出几分得色,便看小庄如何应付。 小庄面色依旧平静:“温大人可确定哪些银两经过成捕头的手?须知这其中也有‘栽赃’之嫌。” 温风至不悦:“人证物证都有了,为何你还纠缠不休?若说盐枭诬赖成祥,季家那边,却是铁证,八百两非小数目,倘若不是成祥从中使力,盐枭怎会报以这么多银两?” 小庄垂眸无言。温风至见她沉默,便微微一笑:“你无话可说了吧?” 小庄心思转动,缓缓问道:“那季家方面可询问过了?季老先生可承认是从盐枭手里得的脏银?还有季三爷……温大人查问过了?” 温风至道:“季冬青在逃,张知县即刻就要发海捕文书,季老先生并未承认是盐枭给的银两,却承认那给银子的人说是一点孝心,他也以为是成祥所给……本要在押,但因他病中虚弱,张知县网开一面,由他回家了。” 小庄听温风至说着,却放眼四看,方才季三儿就在县衙门口,这会儿不知为何又不见了人影。 小庄知道此事必有蹊跷,是盐枭们做了一个大套,要把成祥套在其中,成祥自己倒是无懈可击,但他身边儿的人却极好下手……季老爹年纪大了有些头脑不清,不知银两来路也是有的,可是季老三呢?此刻只有他出面先说个清楚,可他偏偏又不见了。 这瞬间日头正高,小庄略觉头晕,眼前一阵白汽儿浮动,景物跟人也影影绰绰看不清。 温风至看小庄脸色苍白,而腿上的血顺着脚背滴落……温风至蹙眉:“我瞧你伤的不轻,还是不要在此做无谓奔走了……对了,你当真是成祥的……娘子?” 小庄恍惚里听了这句,便回眸看温风至,隔了片刻,才道:“我只知道,成捕头并非那等作奸犯科的人,绝不屑什么鸡鸣狗盗的伎俩,他是……”小庄定了定神,清楚说道:“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没 有一个男子喜欢小庄这样的美人儿在自己跟前夸另外的人,何况对温风至而言,他虽然跟成祥只有过三个回合的“交锋”,但没一次落下好印象的,——第一次,他 从中作梗,放走了重大疑犯,并且顺走了黄金飞天;第二次,他在那破落院子里用三只狂吠的狗跟一泡鸡屎招呼了他;第三次,他当街奚落,且蛊惑了捕快跟百姓, 害他颜面扫地。 总而言之,成祥那厮,粗.野轻狂,目无法纪,流里流气……这样的人能成为捕头是个奇迹。 若说他能犯下私通盐枭的死罪……倒也不足为奇,温风至觉得成祥身上,痞气跟匪气浑然天成,当个捕快委实屈才。 温风至冷飕飕看着小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看不出,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小庄一愣,本来她已经体力不支精神涣散,听了这句,整个人却仿佛又清醒过来,双眸一睁看向温风至:“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先入为主公报私仇,温大人该好好掂量,情人眼里出西施无伤大雅,但若是公报私仇,将来,恐怕会阻挡了温大人的大好青云路。” 温风至听了这般无礼的话,本是一怒,然而看着小庄那般凛然神情,却竟无法发作:“大胆!你说什么!” 小庄道:“温大人初来乍到不解内情,又跟成爷有些私人恩怨,只怕决断的太过草率了!” 温风至气道:“莫非你说张知县的判决跟人证物证都是虚无,只凭你三言两语,我便信了成祥无辜?究竟是谁草率?” 小庄脑中昏了昏,往后一步,按住石狮子。 温风至见她脸色越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风吹雨打过的一支花儿,不由于心不忍,便按捺怒意,道:“我跟你说了这么许多,已经是破例,姑娘……一介妇道人家,这件事上,请勿要再纠缠了。”。 小庄本要把在路上听了盐枭对话的事儿跟温风至说,但看他一意孤行之态,恐怕就算她说出来他也不会信,反而以为她在胡编滥造意图救成祥出来,毕竟,小庄无凭无据。 眼看温风至欲走,小庄一手撑着石狮子,一边从怀中将黄金飞天摸索出来,道:“温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温风至回头,一眼看到小庄手中金灿灿地飞天,顿时便转过身来:“怎会在你手中?”问了一句后即刻反应过来:“是成祥给你的?好啊!他还说没拿过……这贼……” 小庄打断他的话:“的确是成捕头给我的没错,因为此物,本就归我所有。” 温风至听了这句,毛骨悚然,盯着小庄:“你说什么?这是……你的?” 小 庄见他骇然,便把飞天往前一递,道:“这的确是我之物,正大光明……如果温大人看重此物,那请温大人看在此物面上,仔细想想,成捕头这案子,温大人可冷静 细致处理了不曾,须知道当今天子乃圣明君主,天底下各处郡县,都有暗行御史细密查探,就算暂时的一手遮天,也终究会有真相大白一日……就算是为了您的将来 前途着想,温大人,务必三思。” 温风至握住那飞天,低头一眼,抬头又看,忽地觉得小庄的模样,跟手中的飞天有些相似,温风至愣怔之际,手竟情不自禁微微颤抖:“你说是你的……难道我就得信?这是……宫中御用,未查明身份之前,我……可以将你暂时羁押。” 小庄浑然不惊:“将我羁押?温大人,你确定你敢吗?” 温风至胸口一噎,小庄复淡淡一笑:“不是每个手持御用的人都是贼匪吧?这点想必温大人深知。” 温风至心头如罩寒冰,死死握住那飞天,竟无言以对:“你到底……是谁?想要如何?” “眼下首要的并非是我,”小庄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捕头乃盐枭死敌,近来一直拿不到盐枭,已经是消息走漏的情形……如今盐枭又供他私通,那这县内必然有私通盐枭的人……温大人定然疑惑为何我如此装扮,只因之前我想要离开乐水县,但在半路却遇到两个人……” 小 庄将自己误打误撞偷听盐枭对话的事儿说了一遍,看着温风至闪烁不定的眼神,道:“如今城内已经有盐枭的耳目,成捕头的手下都是熟悉乐水百姓的,温大人只要 说服他们,叫他们去捉拿可疑面目之人,必然有所斩获……我还记得那两个盐枭的模样,也可相助,盐枭们已经乐得看温大人被耍的团团转,温大人想要让他们坐山 观虎斗还是悬崖勒马找出真相……一切,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小庄说完之后,又行了一礼,道:“温大人也不必害怕我会私逃,在成捕头恢复清白之前,我会一直都在乐水,至于我是谁……也等这件事完结之后,再同温大人相谈。” 温风至一步一回头,他知道小庄是走不了的,不仅是因为她的保证,还有她腿上的伤,她的脸色已经越发不好了,温风至看着,竟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但她偏是为了那成祥在奔波,于是又有些气恼。 且方才他表示说要接小庄到自己宅子“暂住”,便于照料她的伤,当然,顺便也好监视着她……却给她拒绝了。 “暗行御史?”温风至看着手中的飞天,“连‘雪道’跟暗行御史这些都知道……难道她真是宫中的人?难道她就是……” 温风至目光描绘飞天的眉眼儿,心突突乱跳:如果她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温风至重新回到县衙,张知县正在纳凉,听闻他去而复返,忙出来迎接。温风至早把飞天揣到怀中:“张大人,成祥一案的供词我想再看一遍。” 张知县愕然:“有什么不妥么?都已经结案了……温将军不也已经向知府递了书文?” 这正是温风至最懊恼的,因为此事涉及盐枭,有人证物证,又加上对成祥大有恶感,因此缉拿成祥后,温风至便即刻向知府跟守备递了书文报备,约略有点邀功之意。 若是如今又推翻……对于那些顶头官长来说……自然会大为不喜。 温风至摇了摇头,心想:“这点上那女子倒是说对了,我真的有点儿……太急了……” 温风至看了一会儿供词,心想:“若成祥真的收了脏银,怎会丝毫不给自己留些,却全给了季家父子……就算跟季家父子再好,也不至于……何况成祥从来都跟他们分门别居,若说盐枭恨极了成祥,却又无法贿赂他,才特意找容易下手的季家父子……倒也是说得通。” 想到成祥那大大咧咧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可能是冤枉了他……温风至心中十分别扭,一拍桌子道:“来人,去把成祥押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亲兵们领命而去,温风至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成祥还未曾来,张知县却气急败坏地来了,道:“温将军,大事不妙了!那些刁民把县衙包围了,要造反了!” ☆、第32章 “张知县,姓温的!你们出来!” 二姑娘站在县衙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县衙大骂:“一帮子缩头乌龟,白眼狼,丧了良心瞎了眼的!你们凭什么把虎子哥下了狱,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儿你们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二姑娘身后身边儿,都是乐水县的百姓,远处还有人纷纷赶来,听得二姑娘骂一声,就跟着附和,有人叫:“就是!没有道理!” 二姑娘骂的杏眼圆睁,看来平添一股杀气,脸颊通红,因为怒火升腾。 胡老二跟黄胖几个相识的衙差在旁边,想劝,又不敢,暗暗又是担忧,又觉痛快……其实连他们自个儿也是想来闹的。 温风至跟张知县出门,一眼就看到二姑娘一马当先,骂的唾沫横飞。张知县拧了眉,却先瞧温风至。 温风至放眼看去,见现场乌压压地百姓,大概也有近百号人……远处还有人匆匆奔来。 百姓们义愤填膺,有老有少……温风至看这阵势,倒也愕然了。 上次捉拿成祥的时候,在街上见到那些“刁民”跟着起哄,他只以为是这帮人闲着取乐罢了,他本来就想不通成祥这等资质怎可能成为捕头,又怎可能混得如此好的人缘,但是这二度见识如此场面,温风至心中震撼。 这成祥……究竟何方神圣,竟能让满城百姓替他喊冤叫屈? 二姑娘见人出来了,索性踏前一步,厉声喝道:“是哪个生孩子没屁..眼儿的污蔑我虎子哥勾结盐枭?” 张知县见温风至背着手并不做声……这到底是他的地盘,于是便走前来:“闹什么?你是谁家的小女子……想要聚众闹事不成?” “原来是张大人!”二姑娘望着张知县,嘴角一扯冷笑了声:“张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先前我来县衙探望过虎子哥,您还夸过我长得好,比你那小妾还好看来着,您可真健忘啊。” 张知县一听,又窘又恼,咳嗽两声。温风至在旁也微微拧眉。 张知县欲架起官威,拿腔作势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季家的姑娘……你跟成捕头关系很不错,这是来替他喊冤的吗?” 二姑娘无视张知县话语中不怀好意的暗示,道:“少说这些没用的,张大人,你凭什么关我虎子哥?” 张知县道:“他勾结盐枭!这罪名不够大吗?” 二姑娘道:“放你娘的屁!虎子哥勾结盐枭,你问问现在在场的人哪一个信?”二姑娘说着,便转头瞧了一眼身边儿的人众。 无数个人七嘴八舌地叫:“不信!不信!” 张知县被些声音震得一抖,再看一眼温风至,却见他仍是不动。 二姑娘一抬手,百姓们都停了,二姑娘道:“你听见了?也看见了?你们冤枉好人不是这么个冤枉法儿的!这里没有王法,还有人心呐!” 张知县咬牙切齿,很想温风至出面把这起子人打散,偏偏温风至并不发作。 张知县喝道:“你闹什么?一个小小女子,跑出来抛头露面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成祥无辜,他若是无辜,你季家那八百两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二姑娘一听,越发磨牙吮齿。 张知县冷笑了声,眯起眼睛得意道:“没话说了?赶紧现在都给我退下!不然,本官治你们个聚众闹事之罪!哼!”他一拂袖,便要转身。 却听背后二姑娘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张知县住脚,回过头来,二姑娘抬手,把腰间系着的一个包囊取下,举在手中,道:“我早听说你们说虎子哥收了什么脏银,你们看好了!” 连温风至也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姑娘,不知她想如何,二姑娘把那包囊打开,往下一倒,只听得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原来二姑娘倒了一地的,居然是些金银珠宝,首饰,还有几个金银锭子,加起来大概也足有千两之巨。 张知县目光一亮,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些莫非也是……” 二 姑娘指着张知县,尖尖地指甲几乎戳到他的鼻子:“把你那嘴里的脏话咽下去烂在肚子里!我怕把我的耳朵也弄龌龊了!我季家虽然不是大富,但我爹当年开铺子, 总也有些家当,虽然我弟弟不成器,葬送多半,可是我到底也是爹的亲生闺女儿,这些,是他这么多年来攒下来给我当嫁妆的!” 众人恍然,张知县冷哼:“你把你的嫁妆拿来,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在这儿找什么婆家!” “你 给我闭嘴!我只想告诉你,我季家还不至于别人的东西,不管三百两还是五百两!”二姑娘眼中涌出泪来:“我爹近年身子不好,人也昏聩,有什么猫三狗四藏头露 尾的货色顶着虎子哥的名头给他钱,他就傻哈哈收下,只当是虎子哥的孝心,他老人家图个高兴,存在身边热热手,自还得还给他,没想到却成了别人栽赃虎子哥的 把柄!我爹还不知这事儿,被你们用言语诈了出来,回去后就吐了血……” 二姑娘扭身,擦一把泪,复道:“别说是我这些嫁妆,就算我们家那个铺子,我们家的田地产,只要虎子哥说一声儿,全都是他的,他值当的贪图三五八百两?你们也把虎子哥看的太轻了!” 张知县哑然,张了张口,很不高兴。 二姑娘睁圆了眼,又道:“话放在这儿,到底是谁送的三百两银子栽赃虎子哥,若还是个带种的,现在就站出来!当面跟姑奶奶说明白!”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这刹那,竟连无处不在的蝉鸣都停了,仿佛天地也静默。 张知县冷道:“哼!女流之辈,一面之词!无理取闹!” 二姑娘飞快擦了一把泪,却又冷笑看张知县,道:“张大人,我听有人说,官字两个口……之前我还没见识过,如今倒是看明白了,之前你但凡用着虎子哥的时候,那副嘴脸,跟见了亲爹似的!如今……却是怎么了,你这脸变得比那变戏法儿的还快……” 张知县大怒,喝道:“我当初信他,以为是忠勇之士,谁知道竟是个内贼,自然不容情,你小女子懂什么!” 二 姑娘道:“说起内贼,我倒是又要笑了,什么叫内贼?虎子哥自打进了乐水当了捕快,干了多少事?我给你数数……乐水河发河讯,差点儿把宋家村给淹了,是谁命 也不顾地跳进水里救了宋家村十多口人?前年出了个采花大盗,祸害了临县好几个姑娘,咱们县内,家家有姑娘的都心惊胆战,是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带着衙差在 城内巡逻,把那贼给擒住了?自己却累瘦的皮包骨!你说他勾结盐枭,好……去年盐枭暗地里横行,跟盐商们勾结,弄得盐价高涨,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为了弄点儿 盐,差点儿要互相拼命了!是谁把盐商揪出来扔到大牢里,逼着您开盐仓平价卖盐救了这一城百姓的?内贼?有这么当内贼的吗?这若是还叫内贼,一直躲在县衙里 啥事儿不干的大人你是什么?” 二姑娘身边儿的百姓越来越多,足有数百人了,有听见二姑娘数摆往事的,想到成祥种种所做,感怀之极,忍不住落下泪来。 二姑娘道:“他一团儿热心好意,竟都给你当了驴肝肺,今儿更要把他往死里推!可这乐水只要是还有点儿心肠的,就都记得他成祥是什么人!” 静默中,不知是谁大叫了声:“成捕头是好人!” 顿时之间,无数个声音迎合,有人更是大叫:“成捕头是好人,放了成捕头!” 张知县气得脸色变了,见民怨越深,而温风至偏不吱声,张知县越发恼,道:“如今他是罪犯,任你口灿莲花都没有用!”拂袖转身便欲回衙门。 二姑娘叫道:“你别走,说个清楚!”踏上台阶扑上前来。 张知县心怀恼怒,用力将她一推,道:“滚开!不知死活!” 二姑娘站立不稳,竟给推得往后一歪,顺着台阶重重跌在地上,手臂跟下巴都磕破了。 这刹那,就听得旁边一声怒吼,有人叫道:“你个混账王八蛋!”飞快地冲上来,挥拳打向张知县。 张知县见来势凶猛,忙一躲,他的两个亲随急急拦住。 张知县定睛一看,冲上来的居然是衙差胡老二,像是一只疯虎一样,想扑上来把他撕碎的架势。 张知县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道:“好哇,都造反了吗?来人,谁敢闹事,就把谁拿下!” 张知县身边儿只有几个惯常跟随的狗腿,其他的衙差,却都是成祥的手下,此刻自然没有人听他的,有的衙差甚至也冲上来,同仇敌忾气咻咻地咆哮。 张知县见这阵势,不由胆寒,忙转头对温风至道:“温将军,这些刁民实在不像话……” 温风至却淡看他一眼:“张大人,不过是个无知的女子罢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轻描淡写一句后,迈步走下台阶。 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都看着,温风至走过二姑娘身边儿,低头俯身,把她先前扔在地上的金花珠宝等一一捡起,放进包裹里,重搁在二姑娘手中。 二姑娘疑惑地看,温风至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不过,你们在此闹大了反而对成捕头没有好处……” 二姑娘泪眼婆娑,对上温风至的眼神,道:“你能放了虎子哥?” 温风至并不回答,只是重又站起身来,望着群情激奋的百姓,大声道:“各位听我一句话!” 百姓们的鼓噪渐渐平息,温风至道:“温某初来乍到,不知乐水民情,如今已经见到了各位的心意,成捕头一案,原本是温某一时急躁,处置的不甚妥当,如今温某正在再度重审……” 大家伙儿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温风至说话,温风至停了停,道:“其实方才温某正要再度询问成捕头,只要成捕头否认此事,温某向大家保证,不会再羁押成捕头!” 张知县惊跳:“温大人!” 温风至并不理他,却见他说完此话,百姓们知道成祥多半要给释放,都面露欢悦之色,频频点头。 温风至又劝众人散去,便把胡老二叫来。 温风至道:“之前我说的那两个人,你们可去找了?” 张知县在旁怒道:“他方才冲撞本官,是该革职!” 温风至道:“张大人,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不如且让他戴罪立功。” 张知县想要发作,却又碍于温风至颜面,不敢轻易撕破脸,只好一挥袖,进内去了。 胡老二见温风至从方才开始似有些相助己方之意,便道:“还没有去……” 温风至道:“这两个人是盐枭,是相救成捕头的主谋,你们若是捉到了他,成捕头的清白就无恙了。” 胡老二一听,忙道:“怎么不早说?我们这就去!” 之前温风至只交代叫他们找人,却没说理由,胡老二等记恨着他呢,自然不会听从,如今一听是跟成祥相关,当下急忙召集了兄弟们,四散巡逻找人。 胡老二要先送二姑娘回家,二姑娘起身,道:“我好着呢,你们快去找人是正经!”等人走后,二姑娘望着温风至,道:“温大人,我能见虎子哥吗?” 温风至看着她兀自含着泪光的双眼,想到方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一笑道:“姑娘还是先回家,我向你保证,只要成捕头是无辜的,我便不会冤枉他。” 二姑娘见他面色恳切,想了想,就点了点头:“那我等信儿。” 季玉兰抱着包袱转身,此刻百姓们正也缓缓散开,二姑娘抬眸看去,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二姑娘叫道:“老三?” 温风至没听真切,问道:“什么?” 二姑娘定睛细看,那人影却已不见,二姑娘摇头:“没什么……我看错了……” 人群如潮,缓缓退开,季三儿低着头缩着脖子,飞快地转到个拐角处,想到方才那一幕,略有些难过。 季冬青知道自家妹子性泼,不然就不会拿菜刀追他出几条街了,却没想到她胆子大到这个份儿上,居然敢跑到衙门口撒泼跟官儿叫板。 但是…… 想到方才季玉兰给张知县推在地上……季冬青本是要上前去的,可却仍旧…… 季冬青也知道自己是个卑劣无用的人,但是……怎么能……怯到这个份儿上? 之前小庄叫住了温风至跟他说话的时候,季冬青躲在石狮子背后,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知道温风至正要捉拿他,一时吓得不敢露头。 但是现在……目睹自家妹子那么拼命的模样,他忽然……忽然觉得自个儿很憋屈。 脚下一动,季冬青转身,猛地嘟囔了句:“死就死吧,他娘的!”他迈步就要往县衙去。 肩头却搭上了一只手,有人道:“老三,去哪儿啊?” 季冬青一抖,那人手上用力,竟将他身子一板,强拽了回去。 季冬青眼前晕眩,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被拉到了小巷子里,令他惊愕的是,这巷子里居然还有别人,就在他眼前,站着两个面相凶恶的陌生男子,其中一个正押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一转头……明眸樱唇,肤白胜雪……居然正是小庄。 ☆、第33章 小庄跟季冬青打了个照面,两人皆都心惊。那把季三爷拽进来的男子道:“三爷,你急急地要去哪?” 季冬青惊魂未定:“我当是谁,原来是徐爷,您怎么在这儿呢,真是巧啊。” 这“徐爷”,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季冬青赌钱失礼,“借钱”给他的那位主儿,也算是乐水县一号人物。 徐爷皮笑肉不笑:“的确是巧,我一连找了三爷好些日子,都不见你的影子,今儿可巧就在县衙这儿碰见了。” 季冬青打个哈哈:“是啊是啊……方才,我看到玉兰在闹腾,想去跟她打个招呼。” 徐爷道:“原来是跟二姑娘打招呼,只怕招呼没打成,你反被二姑娘打半死,三爷,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因为你收了盐枭五百两脏银的事儿四处找你呢。” 季冬青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徐爷这话从何说起,那银子分明是徐爷你借我的……” 徐爷眼睛一眯:“是吗?” 小庄见季三爷还想解释,便道:“三爷,你不是要去找二姑娘吗,还不去?” 季冬青一愣,拉着小庄的那黑胖男子却捏住她下巴,骂道:“臭娘们儿,这回不装南蛮子说话了?你还想干什么?” 小庄被迫抬头,眼中毫无胆怯之意,季冬青见状,便打圆场道:“啊,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别跟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黑胖男子森森冷笑:“女流之辈?若不是这娘们儿半路偷听我们说的机密,又假装南蛮子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也不至于就闹得现在这般不上不下!” 季冬青心头一凛,他是听小庄说起那两个盐枭之事的,此刻陡然会意小庄方才不叫他出声是为何,但是……季三爷看看那两个凶恶面相的盐枭,又看看身旁煞神般的徐爷,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原来也坠入人家圈套了。 之 前季三儿吃喝嫖赌,把季老爹的财产差不多败光,但恶习不改,自然就想歪法,可喜赌坊的人“通情达理”,起初只三五十两地借给他……他还以为是因为自个儿 “人缘好招人爱”,谁知渐渐地便觉得不妥,这借钱给他的徐爷,时不时会向他打探成祥的底细等等,季冬青赌红了眼,爹娘也可以出卖,可是涉及成祥…… 季三儿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因此徐爷再旁敲侧击的时候,他只装痴卖傻,把话题往别处扯,如此一来,徐爷竟不再大笔借钱给他,幸好也不曾急着催他还债。 一直到最近,徐爷忽然一反常态,私底下连着给了他几笔大数目,加起来也有五百两了。 季三儿虽觉得不太妥当,但因赌瘾实在难熬,也顾不上去细想其他了……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不知不觉中竟犯了如此糊涂的大错。 小庄本来想让季三爷装作不知情的先行脱身,没想到这两个盐枭把身份抖了出来,看徐爷的意思,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季三儿的。 小庄心中有些发凉。 另一个长身的盐枭道:“都是这娘们儿坏事,加上方才季家的小妞又闹了场……这姓温的看来有点靠不住……如今满城的人都在找咱们,不如抓他们当人质,先出城去。” 徐爷看向小庄,道:“你到底跟姓温的说了什么?以他的脾气,等闲绝不会改变主意。” 小庄道:“我只求了求温大人网开一面,并未说其他。” 此刻季三爷已经在旁边吓得浑身发抖,听小庄语气平淡诚恳,不由侧目看她,望着她恬静柔和的柔弱模样,心道:“她究竟是不是女子?……为何一点儿也不怕,这明明已是生死关头。” 徐爷仔细看着小庄,那黑胖盐枭叫道:“别信她!之前她装作南蛮子,把我们两个都骗过去了!此刻必然也是说谎,她之前明明是离开乐水,后脚却又匆匆回来找姓温的,自然是跟他告密!” 徐爷若有所思,道:“不管如何,姓温的已起了疑心,先前调了供词重看,下一步大概就是派人去赌坊了……问来问去,必然露出破绽,这乐水县已呆不下去,我跟你们同走。” 季三儿忙求道:“徐爷!您放了我吧,我是什么也不知道!” 徐爷笑道:“三爷,放了你,正好儿给姓温的叫了去,一问你那银子从何而来,我岂不是暴露的更快吗?” 季三儿叫道:“我自不会乱说的!徐爷饶命!” 徐爷道:“若是别的你可能不敢供出我来,但是被关在里头的是成捕头,三爷你会坐视不理?” 季三儿差点儿哭出来,被徐爷揪着,顺着巷子往前而去。 黑胖盐枭推了把小庄:“快些走,出了城,叫你知道老子们的厉害!” 小庄踉跄一步,咬牙忍住,拖拖拉拉到了巷子口,却见一辆马车停着,徐爷抬手在季三儿后颈砍落,打晕了后装进箱子里放在车厢后面,见黑胖盐枭拉着小庄来到,便出手把她抱上马车,自己也钻入车厢。 小庄坐着不动,徐爷看着她的腿,知道她受伤虚弱,便道:“你若乖乖地,别要捣乱,我便不为难你。”说着就把小庄的头发打散,又拽了一件锦绣衣裳给她披好,叫人赶车而行。 小庄见先前她束发的布带被徐爷扔在旁边,她便伸出手去握住。 徐爷扫了一眼,见她脸色发白,仿佛瑟缩着,便不以为意。 两个盐枭便也隐藏身形,一前一后往城门口而去。 车厢内,徐爷低头看小庄,见如此眉目如画,便道:“都说成祥近来弄了个女子在屋里,果然绝.色,他倒是好福气。” 小庄垂眸不语。 徐爷见她长睫静默,瞧来倒十分乖巧,便道:“你的模样脾性很入我的眼,之前听周通说,你用计瞒过他们走漏消息……他们两个恨不得杀了你,毕竟你坏了我们的大事,不过只要你温顺些,我能保你一命,让你以后跟着我身边儿。” 小庄抬眸看他一眼,眸色平和柔静,徐爷一笑:“你这是愿意了?” 小庄微微一笑,仿佛害羞般转过头去。 徐爷道:“你若知情识趣,我就不会辣/手/摧/花。” 说话间,便到城门口,只听外面有人道:“什么人?停住。” 赶车的道:“怎么不认得?是聚宝赌坊的徐爷!二姨娘得了急病,要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静养。” 士兵道:“原来是徐爷,对不住!只不过那新来的温副将有名,来往的人等车辆都要检查……” 徐爷闻言,便道:“别为难弟兄们,让他们看看。” 赶车的听命,就打开车门,车外小兵探头进来,一看是他,急忙陪笑。 徐爷抱着小庄,只让她露出半边脸颊跟长长地头发……道:“天热儿弟兄们还如此辛苦,改天去赌坊里消遣消遣,输赢都算是我的!” 小兵们欢喜,笑道:“徐爷豪气!”又看徐爷怀.中抱着的人衣着锦绣,身形曼妙,长发如瀑,虽只露出半面,却也是个好颜色的女子……因此寒暄两句后,便放行了。 车子重往外去,徐爷也跟着松了口气,之前他听到士兵拦路,便先把小庄拥住,一手暗暗地掐着她喉间,若是她敢呼救,立刻便捏断她的脖.子。 谁知小庄始终安安静静,徐爷将她放开,道:“你果然聪明。” 小庄得了自由,探手在喉间一碰,咳嗽了声,道:“妾身也是身不由己……” 徐爷听她声音有些沙哑,但仍不失温婉,不由倾身问道:“伤着你了?” 小庄摇了摇头,靠在车壁上,左手往下一撑。 徐爷正打量她是否伤着,不防小庄左手往上,有意无意地搭在车窗处,张手一扬,掌心有一物随风飘落地。 如此顺利出城,顷刻,城内那两个盐枭出来一个,黑胖的周通气喘吁吁,暴跳如雷道:“常八给那些衙役们瞧出不妥,我出城的时候,他已被围住了!” 徐爷皱眉:“这些该死难缠的鹰犬,唉,罢了,咱们先回去吧。” 周通看着他身边儿的小庄,气往上撞,上前攥住衣领:“都是这小.娘们儿生出来的事儿!如果不是她说了我们兄弟的长相,常八就不会陷在城内!我若迟一步,也是一扬的下场!我非弄死她不可!” 徐爷见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把小庄拽的几乎跌在地上,他便伸手一挡:“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何况成祥若是给放出来……留着她,对我们也有大用。” 周通道:“徐爷你的意思是?” 徐爷看一眼小庄,道:“成祥是个百年的和尚,忽然思凡想女人了……怎么会轻易舍手,他不爱金银财宝跟庸脂俗粉,却巴巴地把她藏在家里……我瞧着,这女子,倒像是他的罩门,只要我们拿捏着她,何愁成祥不乖乖低头?” 周通一听,才转怒为喜:“还是徐爷高见!” 两人说到这里,便听到后面车厢里砰砰响了起来,原来之前季三儿给他们打晕了,出城之后经过颠簸,却又醒了过来,于是便竭力挣扎。 周通一腔火正没处发,顿时之间暴跳起来,把箱子拽出来,没轻没重地甩在地上。 季三儿跌了出来,还未反应,就给周通踢了一脚,继而拳打脚踢:“混账东西!” 季三儿捂着肚子往后滚去,惨叫连连。 小庄见状,神情微变,徐爷扫她一眼:“害怕么?” 小庄其实倒不是怕,见他如此问,便低低道:“徐爷,手下留情……” 周通打沙包一般地将季冬青暴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周通将季三儿拉起来,对徐爷道:“这厮留着却没什么用,不如就做了?” 徐爷望一眼小庄,见她似乎正在发抖,就道:“你方才让我手下留情,却为什么?” 小庄抬头,见周通杀气冲天,徐爷虎视眈眈,季三儿却已是惊弓之鸟,满脸是血,瑟缩看她。 小庄道:“成捕头当季三爷是兄弟一般,伤他性命,怕是不妥……” 徐爷笑了笑,周通啐了口:“徐爷,千万别听这小娘们的!别看她这幅模样……她是最坏的那个。” 徐爷听了,却更是心中一动,谁能想到小庄如许娇弱,却竟是周通最忌惮痛恨之人…… 徐爷便呵斥道:“我之前嘱咐过你们要你们谨慎行事,谁让你们茶摊上说这些机密?给个女流之辈瞒天过海坏了大事……如今只顾撒气又有何用?” 周通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小庄。 小庄察觉,便往徐爷身后躲了躲,徐爷见状,心中略微自得。 重新上了马车赶路,这会儿季三儿也在车厢内,周通在外伙同赶车的一起,徐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庄说话,询问她的姓名,从何而来……之类,小庄偶尔应付,多半只是低眉顺眼。 小庄虽寡言少语,但越发显得安静温驯,徐爷越看越是心喜,若不是季三儿在侧,恐怕就有些按.捺不住。 季三儿看着两人你言我语,缩在角落不敢做声。 如此走了一段儿,小庄忽然道:“徐爷,可否停一停车?” 徐爷问道:“怎么?” 小庄羞道:“妾身……有些腹痛,想要去……” 徐爷看她娇羞之色,顿时了然,便道:“原来你要解手……”当下即刻叫人停车,徐爷正有图谋不轨之心,便道:“我陪你过去。” 小庄忙求道:“不用劳烦徐爷,何况……太过龌龊,徐爷给妾身留几分颜面。” 徐爷见她如弱柳扶风地恳求,他也有几分自恃身份,便道:“那也罢了。” 只不过总不能放小庄一人前去,徐爷想了想,刚要吩咐自己的亲随陪伴……周通在外头听了,哼道:“我陪她过去吧!” 方才徐爷跟小庄说话,周通在外听得明白,听到这里,自明白徐爷是为女/色/所/迷,他心中是最恨小庄的,当下不等徐爷吩咐,便自告奋勇。 徐爷一愣,他也知道周通不怀好意,正要制止,却听小庄柔柔说道:“那就劳烦周爷了。” 徐爷越发意外,本/能觉得不太妥当,但……徐爷想要叮嘱周通几句,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犹豫之间,周通已经下车,两人往旁边野地里去。 野草丛生,很快没了两人身影。 这边儿徐爷等了会儿,不见人回来,正焦躁不安,却听得窸窸窣窣之声,渐渐近了,徐爷探头看去,见小庄一瘸一拐从草丛里钻出来,满脸泪痕,衣衫.凌.乱。 徐爷惊问:“怎么了?” 小庄脸上红.肿,似是个巴掌印儿,哭道:“周爷居然……对妾身……” 小庄虽然没有说完,徐爷却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一时气道:“这个混账!”见周通并未出现,自忖他是羞愧害怕了……于是便道:“你在此等会儿!” 徐爷说罢,便大步冲进草丛找周通算账,谁知三两步跑进去,放眼四顾,却不见人影,徐爷大叫两声,却听草丛中传来shenyin声响,徐爷忙奔过去,拨开草丛,却见周通躺在地上,脑后有血渗出。 徐爷心头一凉,情知不好,猛回头,却听得马蹄声得得,竟是狂奔而去之势! ☆、第34章 温风至派人去提成祥之时,成祥正在啃一只肥鸡,鸡是刚烤出来的,金黄流油,外酥里嫩,狱卒们特意买来孝敬他。 成祥吃的嘴唇油光光地,听说温大人要“提审”自己,便道:“他以为他是谁啊,说不高兴就把老子扔进来,说高兴就提溜老子出去?老子偏还不稀罕了!” 整个县衙上下除了张知县那两个亲随,其他都是偏向成祥的人,虽然进了牢房,但对狱卒们来说,实在是“蓬荜生辉”,给他安排了“单间”,好吃好喝地供着,丝毫不敢怠慢。 成祥说一句,几个狱卒就趾高气扬地跟着附和。平常他们也难得围在成祥身畔,如今可算一尝所愿。 那来提审的磨了一刻钟,成祥把整只鸡吃的只剩下了一条鸡腿,仍是八方不动,狱卒们忙又端了水盆来,预备着他洗手。 提审的见状,只好先回去禀告温风至,没想到出来一看,县衙里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出外看热闹了,这人跳出门口看到县衙门前的阵仗,观摩了会儿形势,才嗖地又倒窜回去。 成祥啃光了鸡腿,洗了手,正抹嘴准备喝茶,见那人窜了回来,便道:“外头有狗追你啊,跑这么快。” 那人道:“捕头,不好了,外头闹起来了。” 成祥往后一倒,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闹起来更好,老子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对了,谁跟谁闹啊?” “是二姑娘,领着好些人,把温大人和张知县逼在门口。” 成祥一听,这才嗖地坐起来:“二丫头?” 他心中关心情切,一骨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了一步,却又停下:“二丫头吃亏了吗?” “这倒没见,二姑娘着实厉害,张知县跟温大人没话说呢,再说胡二哥跟黄胖他们也在外面守着呢。” 成祥哈哈一笑:“那就好,打打这两个的脸也是不错,老子喜欢……” 这报信的知道温风至自顾不暇,倒也不着急了,随口:“捕头,说来有些怪,二姑娘来之前,还有个人也来过县衙,也找过温大人。” 成祥吸溜了一口茶,坐着剔牙,不以为然:“谁啊?” 这人琢磨着:“不好说……是男子的打扮,只不过我知道她是个女的,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开始还跟胡二哥他们说话呢,我就远远看了一眼……后来温大人出门,她就跟温大人说一处了,也不知她说什么,温大人那脸色……变来变去的……” 成祥噗嗤:“姓温的这才来几天啊,就认识女人啦?还长得好看?” 这人怕成祥不信,便道:“啊!可不是?我半点谎话也没说,长得真是……说不出的俊,那眉毛眼睛那鼻子嘴……跟画儿似的,就是……” 成祥略有些兴趣,笑眯眯问:“就是啥啊?” 这人捏着下巴:“就是……对了,她的腿好像受了伤,血都滴下来了,啧!她居然都不管……” 成祥听了这句,就像是漫天阳光遇到阴云密布,脸上的笑荡然无存,且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成祥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这人吓了一跳:“啊?我……我说她不管……” 成祥提高声音:“她的腿受伤了?是右腿吗?” 这人仔细琢磨了一下:“是是……捕头你怎么知道?” 成祥呆若木鸡,抬手在额头上一拍,简直惊心彻骨:“小庄……你跑出来干吗啊!” 狱卒们跟那报信的都一头雾水,还没反应,成祥已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那人大惊:“捕头你去哪?” 成祥头也不回,远远地声音在牢房里回荡:“老子去追我娘子!” 成祥飞奔出了牢房,冲到县衙,正好儿温风至说散了人群,正心事重重往回,两人打了个照面。 温风至顿住脚:“你……” 成祥想到那人所说,叫道:“小庄来过?” 温风至脸色微变:“嗯……” 成祥冲上前,一把揪住温风至衣领:“她跟你说啥了?你……你对她做啥了?” 温风至望着他着急的双眼,慢慢地把他的手挪开,掸掸衣领,又抚平褶皱,才缓缓说道:“成捕头,我劝你你消停点,你现在可还是疑犯!” 成祥怒吼:“我去你的疑犯不疑犯!你爱把老子怎么都成,你快说,小庄呢?她现在在哪,怎么样了?老子告诉你,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不放过你!” 温风至迎着他唾沫横飞,擦擦脸,道:“成捕头,她是你什么人?” 成祥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风至道:“之前你说小庄姑娘是你没过门的娘子,这……恐怕不是真的吧?” 成祥咬牙:“怎么着!她就是我没过门的娘子!你不许啊?” 温风至道:“不是我不许,只怕是……有人不许。” 成祥哈哈冷笑:“放屁!我就看中她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不许都不行!” 温风至还要开口,外头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原来是温风至的一名亲兵,上前行礼,看成祥也在,微微发愣,不知该不该开口。 温风至道:“什么事儿?你……不是去跟着那位姑娘了吗?怎么回来了?” 那亲兵一头汗,焦急不堪道:“大人,小人原本是跟着的,但方才外头慌乱中,一错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温风至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 亲兵吞吞吐吐,最终道:“小人楞眼里……倒好象看到……之前那姑娘说过的两人曾出现过,小人……” 温风至彻底心凉,成祥在旁边听出苗头,问温风至:“他、他说什么?哪个姑娘……什么说过的人……他说的……不是小庄吧?” 温风至凉凉地看了成祥一眼,成祥望着那种眼神,心中登时了然。 成祥焦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娘的到底快说!小庄在哪儿呢!” 温风至本来不屑跟成祥细细解释,然而……想到方才外头聚集的那些人众,想到二姑娘双眼通红,又想到小庄的那句“他是磊落光明的汉子”…… 莫非……真的是他先入为主错怪好人? 温风至以最简练的言语向成祥说了一遍小庄回来的过程,最后道:“她不肯留下,故而我叫亲兵暗中跟随以为照应,没想到居然……” 成祥听了个大概,大热天的,却有一股股地寒气从脚底儿往上升:“这个意思,是那两个盐枭把小庄劫了?” 温风至叹道:“多半如此,之前小庄姑娘来找我的时候,就在门口说的话,当时盐枭已经进城查看情形,恐怕……就跟他们看到了,所以才对她发难。” 成祥的心好像给人扭成了麻花:“老子……老子要去救她。” 成祥拔腿就就外冲,冷不防温风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乐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去哪找人?!” 成祥用力一抖,将温风至的手抖开:“总比呆在这个鸟地方什么也不干的强!” 他说走就走,绝不啰嗦,撒腿跑出县衙门口。 温风至见他在出县衙门槛的时候纵身一跃,那身形矫健,如猛虎出闸相似! 温风至皱眉想了会儿,终于握拳道:“来人,备马!” 成祥冲出县衙,往前狂奔,路上遇到几个衙差,见了他,都是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寒暄,成祥劈头便问:“看到小庄了吗?” 问了一路,却终无所获,成祥顶着大太阳,站在十字路口,汗出如浆,却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去找人,不由地想到温风至说小庄腿伤流血,脸色苍白……他的眼睛竟也止不住地发红。 “捕头?”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成祥回头,却见胡老二带着两个差人飞奔过来。 成祥问:“看见小庄了吗?” 胡老二跑到他跟前,闻言一愣:“没、没有……捕头您出来了?” 成祥眼睛发直:“真的没看见小庄?” 胡老二看着他伤痛焦灼的双眼,心头一动:“之前在县衙门口见过面,之后就……捕头,怎么了,小庄、小庄娘子……出事了不成?” 成祥几乎想大哭:“她被盐枭捉走了!你们、你们快去……给我把城门锁住,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胡老二心惊肉跳,望着成祥发呆,成祥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胡老二这才反应过来,道:“捕头,捕头你……你看看你认不认得这个?” 成祥见他伸出手来,就扫了一眼:“这是……这是我的发带,你哪来的?” “果然是这个?!”胡老二用力一拍大腿:“不好了!盐枭把小庄娘子弄出城去了!” 原来胡老二之前听了温风至的吩咐,带着人四处巡查,城门口自然是关卡重地,来来往往都要搜查清楚,胡老二过来巡视一遍,无意中看到地上有这样一根布条……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便觉得有几分眼熟。 胡老二算是个细心的人,掂量着仔细一想,依稀记得是小庄曾束发的,却不敢确认……何况他是来找盐枭的,跟小庄也没有关系,于是暂时只揣了起来。 两下一对照,成祥心中有数,正要撒腿往城门去,身后有人道:“找到人了吗?” 成祥回头一看,是温风至骑马而来。 差不多就在与此同时,正是小庄跟周通两人下了马车进了草丛。 小庄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四处打量,正如方才她在车上所见一样,这儿的草生得很高很茂,还有些矮树间杂其中,若是进了此处,在路上绝看不到人在何处,要找也需要找上好一阵子。 小庄这边走着,身后周通望着她,却极仇恨,想到方才城中命悬一线,简直恨不得把她…… “差不多了,别磨蹭!”周通呵斥,又骂了声。 小庄柔声道:“多谢周爷。劳烦周爷转身……免得腌臜……” 周通不理她和颜悦色,充满恶意地说:“你不用得意,你瞒得过徐爷,瞒不过我……就算你跟了他,以后也终有他厌倦的时候,那时候才看我怎么……” 小庄依旧波澜不惊:“妾身是个无依无靠的……只是活一时是一时罢了,以后的事儿也不敢去想,还是劳烦周爷暂时转身……” 周通狠狠瞪她一眼,见她站在草丛之中,倒像是一支枝茎修长纤弱的花儿,倒是不怕她飞到天上去……便抱着双臂微微转身。 身后窸窸窣窣,仿佛是她提衣的动作,周通哪里容小庄好过,便道:“你怎么会跟了成祥的?听说你之前是从青/楼里出来,那恐怕已经是万人……” 一句话没说完,周通略觉异样,正想回头之时,后颈处蓦地剧痛!周通知道不好,伸手捂着头,就要喝骂动手,眼角余光扫过,却见小庄手中握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用力又砸下来。 周通手脚无力,昏迷过去之前,望见小庄依旧苍白的脸色,嘴角抿起一丝坚毅。 小庄见得手,一时伛偻了腰,忙先看一下远处,见没惊动徐爷,她便把衣裳乱扯了几把,又狠狠心,挥掌在自己脸上打落,顿时之间脸颊火/辣/辣地疼,泪也逼出来。 小庄躬身,把那块石头塞在腰下用衣裳挡着,就这样踉跄弓身地走了出来。 果真徐爷见小庄这般凄惨,战也站不稳似的,立刻认定是周通对她不轨,转身去找周通晦气。 这“调虎离山”计生效,小庄望着徐爷身形隐没草中,便靠在车边,有气无力地唤那赶车的:“这位大哥,劳烦您搭把手,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赶车的见她微微俯身,声息微弱,一副即将晕厥之态,忙过来扶着,小庄脚下一歪,像要跌倒,赶车的躬身去扶,不料小庄握着那石头,猛地砸下。 小庄本就虚弱,打晕了周通已经是竭尽所能,这一击之下,并没把赶车人打晕,只是打得他趴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小庄手已经无力,便唤道:“三爷,三爷!” 季冬青被周通狠打了一顿,从上车开始就窝在车厢里,不敢动弹,听小庄叫他,便从车窗微微探头:“怎么……”话没问完,一眼看到地上那赶车人,顿时发呆:“你干什么?” 小庄道:“三爷,劳烦拉我上去,咱们……得调转马头,回城去!快,不能耽搁……” 季三儿一个激灵,他虽然坏,人却不蠢,一看周通徐爷都不在,就知道小庄使了计,可他给周通打怕了,一时竟不敢动手。 小庄心急如焚,喝道:“三爷,等他们回来,咱们都得死!” 季冬青听到一个“死”字,连滚带爬地窜出来,小庄已自己爬了一半儿,季冬青一犹豫,终于把小庄拉上车。 小庄不会赶车,季冬青却是懂得,当下把马车转过头来,打马往城内狂奔! 季三爷心跳如擂,打马狂奔间,问道:“周通怎么了?” 小庄已经连坐也坐不住,腿好像都麻木了,半靠在车门处,道:“我打晕了他。” 季三儿白忙里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如个病危林黛玉似的,实在难以想象……舌尖有点麻:“你真是大胆……” 小庄道:“不大胆不行……若不逃,他们先杀三爷,然后就是我了。” 季三儿道:“方才周通要杀我……你为何要为我求情?” 自打两人相遇,季三儿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按理说小庄巴不得他死才对,方才却还冒险为他开脱。 小庄沉默片刻,道:“对成爷来说……大概也不愿见三爷就这样死了……” 季三儿身躯一震,转回头去看着前路:“你……不过跟我虎子哥刚认的,就这么为着他了?”若不是为了成祥,小庄委实不用淌这趟浑水,更不用受这些匪夷所思的苦处波折。 小庄的回答很简单:“成爷对我有恩。” 季三儿笑笑:“我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小庄道:“让三爷……见笑了……” 小庄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惊,扒在车门上往后一看,道:“不好!三爷再快些,他们追来了!” 季三儿扭头一看,果真看到身后有两匹马如风追来,领头一个,杀气冲天,竟然是徐爷,他身后的一个,头上还滴着血,却是周通! 原来徐爷跟周通从草地里爬出来,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徐爷气得把那赶车的一脚踹进沟里。 正在咬碎牙齿之时,后面道上来了两个进城的路人,骑着两匹马,徐爷跟周通是十足的恶人,当下二话不说,把那两人拦住打倒,骑上马便追了来。 马车到底是慢,而他们骑着马,不多时就近了,周通马上大叫起来:“小娘们儿,你给我等着!老子不把你慢慢地折磨死,就是王/八养的!” 徐爷倒是不做声,只是眼中却写满杀气,想他也算是盐枭中的首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谁知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一个小小女子给摆布了!因此他虽不言,却狠狠地快马加鞭,恨不得一步赶上,把小庄拽住…… 任凭季三儿如何使力,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徐爷先一马当先到了,跟车上两人近在咫尺,狞笑的十分清晰:“小庄,你好大的胆子……” 小庄甚至能感觉他的呼吸声,几乎要喷到自己脸上,而徐爷一手拉缰绳,一手便向着小庄抓来。 紧急之时,季三儿大叫一声,挥动马鞭抽了过来!徐爷冷不防,竟给抽中颜面,顿时脸上血溅出来。 徐爷惨叫一声,马车趁机又超前一步。 徐爷身后周通赶来,见状一言不发,打马又追。 徐爷痛彻心扉,发了狠性,伸手抹一把脸上的血,叫道:“今日我不把你们两个碎尸万段,我就不姓徐!” 此刻周通已经追了上来,他事先有所防备,季三儿的马鞭也伤不到他,周通污言秽语,厉声喝骂,小庄咬牙,拽着车厢里的东西不停地往周通身上砸,逼得他不时躲闪,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们。 一辆马车两个盐枭,在道上生死追逐,此刻车厢里能给拽出的东西几乎都用尽了,下一步,不管是徐爷还是周通只要抓得准,立刻就能把小庄擒过去,已经屡屡险象环生。 季三儿见前头就是县城,便狠命地甩了两鞭子,马车顿时又超出了一口,季三儿道:“小庄,你来赶车!” 小庄看一眼季三儿,有些迟疑。 季三儿看着她清明的双眼,忽然道:“你是个厉害的……若是、若是以后……你记得……一定要对我虎子哥好……” 小庄接过缰绳:“三爷,你要干什么?” 季三儿冲她嘿嘿一笑,一回身钻进了车厢里。小庄从未赶过车,如今只好尽力学着季三儿的模样,耳边却又细听后面动静。 隐约只听得一声大喝,徐爷道:“季老三,你今儿死定了!” 周通也骂了数声。嘈乱中,季三儿道:“老子叫季冬青,成祥是我哥,你们两个王.八养的记住了!” 小庄心头一颤,忽然明白了季三儿想干什么,她猛地回头之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喝,夹杂着徐爷跟周通的大骂。 赶车人虽然换了,马儿却处于惯性仍狂奔不休,刹那间,马车如离弦之箭往前冲去. 小庄回头,却见身后道上,季三儿跟一人抱着滚在地上,那人竭力挣扎厮打,季三儿就是死不松手。 小庄睁圆双眼,大叫了声:“三爷!” 原来季三儿见来不及逃,便从车厢后扑了出去,想把徐爷跟周通扑落马背,好歹也能给小庄争取多些时间逃走。 徐爷跟周通猝不及防,被他拽住,但到底两人马儿之间有些距离,季三儿只把徐爷拽下了马,周通身子一晃,滑到马肚子上,急急地又爬上马背。 周通见徐爷落马,而小庄越发远了,他把心一横,打马狂追。 小庄心中其乱无比,一路而行她劳心竭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见季三儿舍身下马,想到之前他种种劣迹…… 之前季三儿死命打马,马儿只顾狂奔,如今小庄不再挥鞭,马儿又累了,顿时就放慢速度,这一错眼的功夫,周通已经赶了来。 周通势在必得,猖狂大笑:“今日你是插翅难飞,来吧!”恶狠狠伸手抓向小庄。 小庄眼睁睁看着周通的手抓过来,连躲闪的力气都无了,只能微微闭眸。 周通心中大快,正要手到擒来,耳畔忽听“嗖”地一声,周通忙缩手闪身,眼前一花,却见一支箭射了过来,钉在车门上。 小庄身陷绝境,半是昏迷,耳畔忽地听到有谁霹雳似的大叫了声:“小庄!” 就仿佛是漫天阴霾之中的一声惊雷,惊得雨散云开。 ☆、第35章 小庄被颠得东倒西歪,差点儿就给周通一把擒过去,幸好那支箭来的及时,逼得周通猛地缩手。 小庄伏在车辕上,身不由己,虽暂时脱离周通魔掌,却仍是险象环生,拉车的两匹马受惊,跑得一溜邪风,车也跟着不稳,有几次差点冲到沟里。 “小庄!小庄!”惊雷般的吼声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更响。 小庄竭力睁开眼睛,因马车颠得厉害,眼前更是花得厉害,隐隐约约只看到有一道人影骑马而来,如风驰电掣。 周通见状,把牙一咬又纵身扑过来,而那人影也已经卷到跟前,猿臂探出,猛地格在了周通手臂上。 双臂相撞,硬碰硬,周通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将他震开。 周通见势不妙,拔出腰间佩刀,就向来人砍去,刀锋雪亮,夺命勾魂……那来人浑然不理,俯身向着车辕上,单臂一抱,就将小庄捞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周通一刀将落,忽地又有一支箭疾风似的射来,“噹”地一声,将周通的佩刀撞得当空一顿。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来人已抱了小庄,猛地起身,右手一拳猛烈击去,雷霆一击相似,正中周通腰间。 这一拳之威十分了得,周通大叫一声,往后仰去,双腿夹不住马身,从马背上骨碌碌滚落地上,一时竟爬不起身。 小庄被来人搂在怀中,迷糊中睁眼看去,那人轻抚她的脸:“小庄,我来了,别怕……没事了!” 在湛蓝地天空之下,小庄只看到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小庄蓦地记起他是谁:“……成、成爷……” 成祥搂着小庄,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一时极想将她放到心尖儿上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地护她周全,但又怕太用力了伤到她:“是我是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对不住啊小庄……” 成祥几乎语无伦次,小庄的目光却渐清明:“三爷……快……去救他……” 成祥一愣,顺着小庄目光示意,往后看去,猛地一震。 这会儿温风至已到了跟前,吩咐手下人把周通擒住,周通给成祥一拳打中腰腹,几乎无还手之力,被官兵轻而易举地绑了个结实。 成祥拧眉,将小庄抱着送出:“温大人你帮我……先看着小庄。” 温风至怔了怔,终于把弓箭一收,把小庄接了过去。 成祥道:“好生护着她……我去去就来。” 温风至答应了声,成祥看一眼小庄,终于打马狂飙往前,在隔着不远的前方,地上躺着一人,正是季三儿,被他拽下马的徐爷经过一番厮缠,越发狼狈,满头满脸血淋林地。 成祥先前虽留意到此处有人,但他的注意力都在小庄身上,被小庄示意,才发现此处厮缠的两个,其中一个是季三儿。 先前季三儿扑落下来,他丝毫武功也不会,只拼着一股蛮气,不管被怎么捶打,都死缠着徐爷不放。 徐爷好不容易挣脱,望着季三儿气息奄奄地,气得抬脚就要往他胸口踩落,却听有人吼道:“住手!” 徐爷早看到有人赶来,但他恨极季三儿,竟不管不顾也要取他性命,生死攸关之时,那人飞马赶来,竟然不下马,只是从马背上刷地跃了起来,竟比马儿还快一步地冲了过来,气势如虎。 徐爷心头一惊,成祥已经掠了过来,狠狠地撞上徐爷,拦腰一抱,两人就地滚了出去。 成祥来势凶猛,徐爷被他大力一撞,手臂戳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手臂已经折了,成祥翻身在上,提拳打了下去,徐爷奋力挡住他的拳头,却仍给他击中下颌,顿时疼得闷哼了声。 成祥急红了眼,一击得手后,攥住徐爷的头,往地上死命一掼,这一下子何其了得,徐爷哼也不哼,直接晕了过去。 成祥见徐爷消停了,便才跳起身来,跃到季三儿身边,把他一把抄起来:“老三!老三你快醒醒!” 季三儿先前就吃了周通一阵暴打,后来又给徐爷一阵辣手,此刻简直是面目全非。 他的身子原本又不怎么健硕,此刻更如被人在地上摔打了几十次一样,眼见是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 成祥痛心彻骨:“老三!快醒醒!”伸手轻拍他的脸颊,然而却又下不去手,季三儿的脸颊高高鼓起来,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儿完好的地方。 大概是听见了成祥的呼唤,季三儿勉强睁开眼睛,双眼也被打的青紫,眼皮儿肿着,只透出一道缝儿:“虎、虎子哥?” 成祥见他好歹应声儿了,便道:“啊,是我!老三你醒了,没事儿了,我带你回家去。” 季三儿的手指在地上划拉了两下,似乎想要碰一碰成祥:“虎子哥……我、我又干坏事儿了……” 他的嘴角扯了扯,仿佛是羞愧地想笑,成祥红着眼:“瞎说!你做得好……你没干坏事。” 季三儿咧着嘴,血从牙缝里流出来,然后就是血沫子:“但我知道……知道你……”他喷了一口血,咕噜不清地说着什么。 成祥把他嘴上的血抹去:“不许说话了,我先带你回去。” 季三儿眼睛一亮,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他竟然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了成祥的衣袖:“虎子哥,你喜欢她是不是?” 吐了一口血,他仿佛说话也利索了许多。 成祥眼中的泪掉下来:“傻老三,你在说什么呢?” 季三儿道:“我、我看得出……虎子哥,她……挺好的,比玉兰、比玉兰还好……配得上你。” 成祥心中极为酸涩,却偏笑出声:“老三,你是说小庄啊!” 季三儿道:“是,是她,她……她很厉害……虎子哥,我才知道……这么多年你谁也瞧不上,原来是在等这个合适的……是在等她呢……” 成祥抬袖擦去眼中的泪:“是,我就是在等她,现在你消停点儿,哥带你回去看大夫,等你养好了,还得来喝哥的喜酒。” 季三儿眼睛亮亮地,笑道:“是,是啊!我要去喝喜酒,带着玉兰……跟爹一块儿去,是吧?” 成祥十分肯定地点头:“那是当然,一个也不能少!都得去!” 季三儿笑得甜蜜,于这样鼻青脸肿嘴角流血中,那种甘之如饴的欢快竟也能如此清晰。 季三儿攥紧成祥的衣袖,喃喃道:“虎子哥,我、我又想起以前……你领着我跟玉兰在林子里抓兔子了……我、我可真高兴啊……” 他说了这一句话,笑容就定格在这张脸上,他的嘴还是咧开的,眼睛也还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仿佛透过那些,又看到了之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在深林中追逐,欢声笑语响彻云端的美好时光。 成祥睁大眼睛看着季三儿,半晌,才爆出沙哑地一声嘶吼:“老三!!!” 温风至带着小庄,成祥抱着季三儿,手下们押着徐爷跟周通回到县城。温风至知道成祥一时半会儿大概无法分心,便并没有拦阻他,成祥抱着季三儿,径直去了,也有一大半的衙差也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温风至驻马凝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低头看看小庄,道:“小庄娘子,委屈你先跟我回去……你的伤再不料理,恐怕就……” 小庄半昏半醒,强打精神:“有劳。” 温风至心中一宽,派人先去请大夫,自己带小庄回了县衙,叫自己的亲兵守着,又调了县衙里两个看来可靠的丫鬟照料。 不说小庄在内养伤,温风至押了周通跟徐爷两人,马不停蹄地进行审问,张知县在旁,如坐针毡。 徐爷被成祥打的重伤,还昏迷着,无法回话。能问询的只有周通,周通起初不肯招认,温风至也非等闲之辈,因之前还捉到了周通的同党常八,便用离间计,让两人互相猜忌……周通暴躁,果真中计,供认了他们设计陷害成祥的种种。 温风至所欲,却不仅仅在此,回头望着面色青白不定的张知县,温风至心中冷笑了声。 成祥抱着季三儿回了季家,二姑娘早听了消息,跑到门口一看,将手死死地在嘴上捂着,泪便如断线的珠子。 成祥道:“二丫头,我没护住老三。我抱他回来向爹和你赔罪了。” 二姑娘做不得声,嘴唇颤动,季老爹在屋里听了动静,出门一看,望着已经不似人形的季老三,惨叫了声后便晕了过去。 二姑娘虽则刚强,毕竟是女流,季老爹身子本就不好,加上此事,更是管不了其他。季冬青的后事是成祥跟手下衙差们一手操办的。 季冬青他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人物,但人已经去了,过去的种种,也随之盖棺,又因他最后是被盐枭杀死……经过胡老二等人的传说,百姓们都知道能捉住盐枭徐爷跟周通两人,季三爷功不可没,因此竟有不少人主动地来拜祭。 季三爷活的时候几乎处处遇白眼,人人不待见,死去之后却正了名儿,提起他,百姓们不再满怀不屑地说“季老三那不成器的”,而是肯端端正正地叫一声“季三爷”。 三天后,温风至把县衙内的公务处置的差不多,便转进内堂,见一个丫鬟路过,便拦了下来:“小庄娘子如何了?” 丫鬟道:“才喝了药,大夫中午来看过,说虽然小有起色,但仍旧要好生静养着。” 温风至一点头:“你去吧。”小丫鬟行了礼,便自去了。 那天回来之后,请的仍是黄大夫,实在是老熟人了,黄大夫一看小庄,又看了她的伤,几乎扭头就走。 好不容易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一次,却更变本加厉,黄大夫也发了脾气:“是她自个儿不听劝,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谁还能救得了?” 温风至的手下便把详细说了一遍,黄大夫听闻小庄是为了成祥才如此奔波导致伤口恶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摇头嘀咕:“这算怎么回事儿呢,这真是……唉……”无言以对。 于是仍是收了心,仔仔细细地诊断调理,马不停蹄地熬了三天,小庄那探进阎王殿的一只脚才算又走回来。 黄大夫整个人却也跟着熬瘦了一圈儿,见小庄清醒,黄大夫苦口婆心叮嘱了几句,才回医馆去了。 温风至放轻了脚步进门儿,径直往内,到了卧室却又停住脚,先咳嗽了声,道:“温某来见。” 隔了片刻,里头小庄道:“温大人请进。” 温风至这几天也少来,来的话则只在外间,因黄大夫不许小庄再动,温风至又是个青年男子,若进卧房,便是无礼,小庄也要起身相迎,于是只在外间逗留而已。 这一次,却还是温风至第一次进这间卧房。 温风至等了一会儿,才举步进去,果真看小庄已端坐床头,见了他,微微颔首致意。 温风至问了两句,看一眼那丫鬟,便道:“这次多亏了小庄娘子及时报信,不然的话温某恐怕真的要被贼寇蒙蔽,铸成大错。” 小庄波澜不惊,回道:“温大人不必如此,若非温大人机警敏捷,又怎会及时看破贼人诡计,将重要案犯擒拿,让真相大白天下?” 温风至微微一笑:“小庄娘子真非凡人,有勇有谋,临危不乱,且又恩义分明,倘若身为男子,恐怕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小庄垂眸:“温大人过誉了,只不过人在危难时候,总会生出点儿急智来,实在算不了什么……比如季三爷,这次若非他力战两贼,妾身又哪能留得性命呢。” 两人你言我语,温风至绵里藏针,小庄却滴水不漏。 温风至一时无言。 他望着小庄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却又是警觉,又是惊叹。 这 两天温风至审讯周通等人,根据他们所供,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也大略知道了小庄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许多须眉男子也比不上的智勇双全,但小庄却只字不提她 做过什么,就算是黄大夫问起详细来,她也只说是多亏了季冬青,竟是把所有功劳都推到季冬青头上,自己半点都不矜夸。 起初周通也不 肯承认,毕竟他跟徐爷都是无恶不作的盐枭出身,若是告诉别人两人都被个女子整治……颜面何存。只是不住口地骂小庄“刁滑”“最毒妇人心”之类,温风至旁敲 侧击,才终于问了出来,小庄如何装外地人骗过他们,如何替季冬青说情,如何引周通下车打晕,如何把徐爷调虎离山……温风至闻听,简直叹为观止。 但是细看小庄,她偏仍是这样弱不禁风,淡淡然然,像是天边一朵云,像是深谷一支兰……只要人伸出一指头,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若不是早听闻她曾所做的……温风至怕也会信了她所说,相信那所有都是季三爷所为,而她,只不过是个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救援被人护着的弱女子而已。 温风至再度叹为观止。 温风至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有些话,他很想问,但是那些话却不是旁人能听到的。可是若指使那丫鬟出去,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又有点不太妥当。 手在袖子里一摸,碰到了那一直给他随身带着的黄金飞天,温风至踌躇片刻:“小庄娘子,当日你来找我……说起你带着的那物,现在,你可否向我坦白,你……” 温风至才想试着一问,就听到外间有人道:“在哪儿?是那间?” 温风至一愣,听出这声音是成祥的。 小庄却也听见了,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莫可名状的复杂神情,温风至一眼看到……心中一动。 小庄的手指微微一蜷,低眉轻声道:“温大人,你能否拦着成爷,就说……我睡着了,不见客?” 温风至有些意外,但这个提议对他来说,却也正好,于是即刻起身:“我这就去。” ☆、第36章 小庄不想见成祥,不知为何,她素来淡然自处,不管面对任何人……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地痞贼枭,从来都是遇山翻山,逢水过河,从无失态。 但此刻听到成祥的声音,心曲忽地一阵波动,竟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她“不想”见他。 小庄低眉,而温风至出外拦阻成祥,她在丫鬟搀扶之下慢慢躺平,合了双眸,心中却悠悠荡荡地浮出只言片句,似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解廷毓猛地抬头,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令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悸动,然而细细去寻,却又一片平静。 这几日,委实是太平静了。 自从庄锦懿落水之事暂时了结,宫内宜妃虽失了一子,但地位仍旧稳固,太后跟皇帝怜惜她遭逢此劫,并未为难,反而多了几分关爱。 至于家中……秋燕风波过后,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就像是一潭死水,波澜不起,几乎令人窒息。 解廷毓隐隐地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儿……这只是一种预感。 因为这会儿的安宁,给他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空气闷而燥热,天空昏而阴沉。 于是刑部的人上门,就像是一道闪电,撕开了宁静的假相,掀开了另一场风雨来临的序幕。 这件事的起因,是有人在御史台喊冤,说是解家草菅人命。 御史台在龙都三司之中,算是最末的一司,官长一听此案涉及丞相家,不敢沾手,忙把案件往刑部递送。 刑部诸位虽觉头疼,也有推辞之意,但毕竟也有不少“直臣”,或者说,跟解家不对付的大臣。 那喊冤报案的人,是解家一名丫头的家人,那丫鬟名唤翠云,不算家生子,是买进去的,指望在高门大户的丞相家攒两年的银子……或许机缘巧合,飞了高枝也不一定。 谁知道最近两天,解家派人把翠云的尸首送出来,说是不慎跌倒,摔死了。 刑部的人将翠云家里递上的状子看了一遍,暗暗称奇:这状子写得有理有据,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口口声声称解家暗害人命,并且指出最近不仅是翠云身亡,连之前伺候上房的大丫鬟秋燕也不明不白死了,句句如刀,十分犀利…… 刑部的人接了这状子,便上门来询查,毕竟解家这么大,那状子虽然言辞确凿,却没有声明究竟是谁人是元凶,这自然须刑部调查。 解廷毓知道此事之后,隐隐震动。 在朝内混,没有人是傻子,区区一个奴婢的家人怎么竟有胆子跟丞相家对着干,而且闹到了刑部,很快这案子就能到达皇帝耳朵中去,若不是有人背后指使撑腰,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状纸就像是一把刀子,刀尖所指的方向正是解廷毓,奇怪的是解廷毓并不惧怕,耳畔蝉鸣时起时伏,而他看着窗外慢慢飘过的一朵白云,忽然想到一首诗:“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我管你个什么鸟!” 乐水县衙里,成祥焦躁地叫了一句,“我人已经来了,你叫我进去我得进去,不叫我进去我也得进去!” 温风至静静看着成祥,成祥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于是温风至仍不疾不徐地:“并不是我拦着你,而是小庄娘子……她委实不太好,你可知被救回来那日,大夫说她已经一只脚进了鬼门关了?” 成祥被最后这句使劲儿噎了一下:“我、我……” 温风至道:“她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好生休养,你若是不想她好,只管在此跟我吵嚷,更或者你直接进去……把她吵醒,大夫已然说过了,这一次若有三长两短,他不会再伸手,叫我们直接去跟阎王说。” 成祥死握了握拳头:“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安心……我不说话,就不会吵醒她,这还不行?” 温风至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不行。” 成祥气得往前一冲:“我跟你废话什么!她是跟我亲,还是跟你亲?” 温风至微微张手将他拦住:“成捕头,这话我便也不明白了,小庄娘子跟你有何关系?” 成祥一愣,同他目光相对:“小庄是我没过门的娘子。” 温风至哈哈一笑,笑容十分诡异。在成祥看来,他的笑影竟透出几分狐狸气,贼头贼脑地,像是刚捉到几只鸡。 成祥站住脚:“嗳!我说,你笑什么?” 温风至打量着他:“成捕头,你如果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就不要信口胡说,污人清白。” 成祥很恼,耳朵尖隐隐地有些发热:“你说什么,谁污人清白,我们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干!” 温风至愣住,烦恼地皱了皱眉:“成捕头,我没说你跟小庄……总而言之,小庄娘子并非你没过门的娘子,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成祥哼道:“还用我乱说吗?乐水最少有一半儿的乡亲都知道,你说这话我不明白了,什么叫‘免得惹祸上身’,我讨娘子怎么了?” 温风至不知该怎么跟成祥解释……总不好透露小庄来头非同一般?看成祥这倔脾气,就算说了恐怕也不会信,信了恐怕也不会听。 两个人站在檐下争执,周遭鸦雀无声,温风至想了会儿:“成捕头,你跟小庄娘子本就非一路人,何况你试想,这一次若不是你,小庄娘子怎会命悬一线?” 成祥有些难过,却道:“你为何不说是你看人不带眼?非要为难老子才闹出的事端?” 温风至忍无可忍,道:“够了!此事我的确有错,但若不是涉及你,又怎会害到她?实话跟你说,现在撒手,还能两下清净,再纠缠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成祥眨了眨眼:“我就不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哦……我明白了,莫非你也看上小庄,想跟老子抢?” “闭嘴!”温风至勃然大怒。 成祥道:“你想也别想!她是老子看中的人,谁也不能跟我抢。” 温风至磨牙道:“大话别说的太满,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再说,这次若不是去的及时,她早没命了,你连在这儿说嘴的机会都没有,跟着你除了受苦,还有什么好?” 成祥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样那样儿地说我不好……你就是看上了小庄,想跟我抢是不是?” 温风至大喝一声:“成捕头,我是看在小庄娘子面儿上才跟你好言好语,你不要不识抬举在此放肆,要知道我也还是你的上司,你若不想‘以下犯上’,就速速退下!” 成祥笑道:“温大人,在我跟前摆什么官架子呢,姓张的之前也是我的上司,还跟你平起平坐,谁知道他人模狗样,暗中还勾结盐枭陷害好人?你如果不让我见小庄,今日我就犯上定了!大不了我捕头也不干了!” 这几日温风至接连审讯,终于将张知县的罪状明白定案,所有案宗都递送知府衙门,只等回批下来。 两人一言不合,眼见就要火花四溅,却见院中一个小丫鬟缓缓走出,道:“温大人,成捕头……” 温风至跟成祥齐齐回头,眼神均是一样的犀利。 那小丫鬟一个哆嗦,低头颤声说:“娘子……娘子说……被你们争吵吵醒了……” 温风至狠狠地瞪了成祥一眼,成祥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小丫鬟又道:“娘子还说……若是成、捕头想见,就请他入内一趟……” 温风至皱眉,这次却换了成祥得意洋洋:“听见了没有?是小庄想见我……”他迫不及待兴高采烈地往前走,却又停下,回头打量了温风至一眼,忽地笑道:“温大人,我忽然想到一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知道小庄好,但她已经有主儿啦!你就别打那没用主意了!” 温风至看着他笑得眼神发亮,嘴角竟还漾出一个酒窝……温风至怒意升腾,却又忍住。望着成祥欢悦地进了内院,心道:“或许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就是她的确已‘名花有主’,可却万万不是你……哼!你若要自寻死路,就由得你!” 成祥在外头叫嚣的厉害,跟温风至对上,寸步不让,可进了屋,却好像是骄横的狮虎忽然间顺了毛,变得温顺可人。 成祥放轻了脚步上前,看小庄合着双眸,仿佛正睡着,他便窝着嗓子,道:“小庄,你怎么样啦?” 小庄不言语,好像熟睡着一般。成祥却看到她的睫毛抖了抖,他咽了口唾沫:“你生我气了?” 小庄自然没有睡,只不过听两人针尖对麦芒,闹得不好就要不可收拾,于是才叫丫鬟出面。 此刻听了成祥的声音,他的话就好像腻人的猫儿狗儿一样,暖融融地,可劲儿地往人怀里蹭,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小庄并不睁眼:“成爷,你跟温大人吵什么?” 成祥见她发声,总算松了一大口气,急忙告状:“他不让我进来看你,这小白脸可坏了!小庄,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小庄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转动,看着成祥道:“成爷,温大人没什么歹意,是我吩咐他出去拦着您的。” 成祥一愣:“是吗?可……这是为什么啊?” 小庄静静答道:“因为我跟成爷缘分已尽。” 成祥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是什么话?” 小庄道:“那天我本来是想趁着你不在家,离开乐水……谁知中途却出了岔子……若非如此,此刻我已跟成爷隔山隔水,永不相见了。” 成祥脸上的笑影慢慢消失:“你讨厌我?” 目光相对,小庄却没有法子说出那个违心答案,就好像当初跟他乍相遇,她没有法子说自己仍是某家妇一样……有一股子力气死死地抵着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开口。 “我不讨厌你,”小庄没奈何,缓缓吐一口气,“但也不代表……我会喜欢……成爷你曾说过,有一日我若想离开,你会放我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成祥眼睁睁地看着小庄,眼神中有震惊,也有受伤。 小庄狠下心肠来让自己跟他对视。 “你……是非走不可?”成祥问,问的很慢,嗓音里带着一股子艰涩。 “非走不可。”小庄回答,慢慢转开头。 成祥起身,后退了一步,然后道:“你起先,说你要走,可是中途出了岔子?” “是。”小庄安静地说。 成祥仰了仰头,琢磨了会儿:“我听胡老二他们说,是因为你听到那两个盐枭说要陷害我,所以才赶回来救我的?” 小庄沉默片刻:“成爷对我有恩,我……并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仅仅如此。” 成祥攥紧拳头:“你拼上命也不要,只是为了报恩?” 小庄回答:“只是为了报恩。” “好。” 成祥答了声,点点头,然后他往门口走去。 小庄听着他一步一步迟缓的脚步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可贵的东西正也慢慢地离开她,远去。 脚步忽然停下。 小庄听到成祥说:“之前误打误撞把你抱回家去,你说你嫁过人,让我去找更好的,只不过我这个人……大概真没什么好处,可就是死心眼儿,我觉着你好,就再也看不上别的人了,老三临去也说……我是在等你,就是等你,不是别人。” 小庄静默地望着帐顶,内心无声一叹,闭上眼。 成 祥缓缓地吸了口气:“我听说你跑出去,被盐枭捉走了,就好像有人捅了我一刀,又把心给活生生掏走了一样,我在城里乱跑乱窜,看谁都像是你,却总也找不到 你,我觉得我的魂魄也都快散了,自打出生,这还是老子头一次觉得这么难受,掏心掏肺地难受,像个娘们儿一样地想哭。” 小庄仍闭着眼,眼角却隐隐有泪光沁现。 成祥的声音很低缓,带着一股子类似疲惫的沧桑:“那时候我想,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好地,不管你是不是跟着我,不管你是不是在我屋里,甚至不管老子是生是死,只要你好好地……我就那么一点儿希望了。” 小庄想叫他不要说了,却又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成 祥吸吸鼻子:“你还问过我为什么跟你才见一面儿,就喜欢你,我想,这如果还不是喜欢,那老子一定是真疯了……还有,小庄,你说你拼了命地回来只是想报恩, 但我知道不是,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也不管旁人说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跟我是一路人,……我喜欢你,你也一定是喜欢我的。” 成祥抬起袖子擦擦脸:“但是老子答应过你,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走,老子就许……如果你觉得这样儿是好的,那你……就走吧。” 小庄的手用力在被褥上一抓,麻麻钝钝地疼。 成祥道:“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地,只是不要再为了别人拼命了,你的命……很金贵,起码对老子来说……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你的命金贵。嗯……或许你……能找个好人家,找个你真心实意喜欢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挺好的。” 成祥好像还笑了一声,然后他就抬脚,迈步出门去了。 成祥走出卧房,正看到温风至站在窗下,显然是听了半天。 温风至打量着他,成祥则歪头斜脑地笑:“温大人,你还听壁角啊?好好地大人怎么干这样不上台面的事儿呢,要听也正大光明进去听啊。” 温风至听了半天,心中震惊,此刻见成祥出言不逊,本/能地想反唇相讥,然而定睛一看,却又猛地闭嘴。 成祥红着双眼,脸颊上有水光,显是落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是夜,成祥抱着小黑,正睡着,却听得外头犬吠激烈,怀中小黑也窜出来,冲外头狂吠。 成祥猛地跳下地,暗夜沉沉,传来有人猛烈拍门的声响。 成祥侧耳一听,仿佛有几分熟悉,忙去开门。门打开,却见门口来人,是温风至的一名亲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成捕头,我们大人叫你赶紧去一趟!” 成祥双手抱臂,笑道:“小白脸儿叫我干嘛啊?他巴不得老子离他远远地呢……老子也不待见他,滚!睡得正香呢!”他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 亲兵定了定神儿,想拦又不大敢拦着,望着成祥背影叫道:“成捕头!是那位……那位小庄娘子不好了!” 成祥僵在原地,他一恍神儿,刹那竟有种隔世之感:“小庄……不好?你什么意思?” 亲兵急道:“之前厥过去几次,大夫也请了,说已经没法子救了……您快去看看吧,兴许……兴许能见最后一面儿……” ☆、第37章 成祥说完后离开,小庄很平静,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有双鬓之间有些亮晶晶地,是泪无声沁入,沾湿了鬓发。 丫鬟似来问了声什么,小庄不理,也没听清,她合上眸子,进入自己的世界。 小庄半昏半睡,恍恍惚惚里,仿佛又回到了龙都。 小庄素来康健,虽然从襁褓中就离开生母,但因太后宠爱,于深宫中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也养了起来。 在宫中之时,她只偶尔着过几次凉,从没生过什么大病。 小庄生平最凶险的一场病,是在解府所患。 有一日她自觉得身子沉重,头脑昏昏,很不爱动,但若是赖床不起,必然会有人说她仗着出自皇家,毫无规矩。 小庄撑着起身,去给夫人太夫人见了礼,寒暄的时候人就已经撑不住了,还是咬牙出了门,刚走了几步,便晕了过去。 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染了风寒,如此一病,拖拖拉拉,反反复复,就是半个多月。 小庄病中发生了一件事。 原本是好好的,解廷毓来探望她,小庄迷迷糊糊,起初没认出是他,还以为人在深宫里……不知怎地,解廷毓大发雷霆,而后整整一个月,没有来看过她。 这些,是后来她恢复了才得知的。 人在病中是最为脆弱的,那一段时日,小庄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回忆起来,那些日子的所有感觉加起来,就是个字:苦。 她无时无刻不在吃药,无时无刻舌尖不是苦涩的,午夜梦回,想喝口水,却发不出声,只是看着孤零零地冷月照进窗台,嘴唇干裂,流出了血,她却觉不到疼。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解廷毓,跟伴随她出宫的贴身宫女有染。 没有人跟她说,是小庄病愈后,看到两个人眉来眼去跟之前有所不同,才知道的。 小庄见过了许多背叛,所以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多少人羡慕她。 羡慕她的出身,羡慕她的好命,宫里的人说起她,不是叫“懿公主”,就是叫“懿主子”,后来嫁了这样一个名满龙都的好郎君,那艳羡的目光唇舌更如雨后春笋。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 就在她病着的那段日子,宫内小太子出生……这是一件儿大喜事,普天同庆。 所以没有人知道“懿公主”,曾在那段日子里苟延残喘,几度生死。 后来她病愈了入宫,太后抚着她的手,望着那尖了的下巴,问:“怎么这段日子憔悴这么许多?” 小庄也只是浅笑:“近来天热……不太喜欢饮食……” ——上天入地,十万种苦楚酸辛,她只字不提。 成祥是个粗人。 也是个好人,他一门心思地对她好,小庄明白,而且正因为这明白,小庄觉得自己不能祸害他,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有一日她身份大白,成祥,将置于何地? 事实上,成祥这又单纯又赤/裸的好,让小庄觉得新奇,就像是见惯了太多的钩心斗角虚与委蛇弯弯绕绕,忽然之间看到这样一个……就好像姹紫嫣红的繁复里,看到一抹清风,一片白云,一枚落在掌心的六棱雪花,那样珍贵的直白,简单,却直洞人心。 他好是真好,但却注定跟她错身。 小庄决意离开,走出乐水县城那一刻,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头。 成祥不过是她记忆里一个……又奇特又有点美好的片段。 可谁又能想到,她竟然会折回来,只为了这么一个人?温风至赞她,小庄说是“急中生智”,其实有几分真。 的确,她虽然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但在此之前,她从未动手伤过人,所有一切,都是逼出来的,只为了他,她不得不。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为了这样个人,如此……搏命。 但是毕竟,这个人被她亲手抛弃了。 成祥离开的那一刻,小庄觉得松了口气,去了件心事。 他应该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磊落汉子,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以后她爱去何处都好,他应该不会来纠缠。 小庄也知道自个儿伤了他,但是求仁得仁,又何怨。 只不过,她的确是达到了目的,但是,另一方面……乐水的县衙跟龙都的解府重叠,原来这就是她的宿命……她孤零零地躺着,看月光如水流泻,所有人都抛下了她或离开了她,整个尘寰寂静而清冷的的仿佛只有她一人。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对这尘世的依恋一样,身体坠入无边黑暗,如那夜的情形重现,她撒手,落入长河。 黄大夫到后,瞠目结舌,胡须乱抖:“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小庄静静躺着,脸上毫无血色,单薄的像个纸人,又像是失去所有生机的花儿,只是萎靡地等待凋零。 上午看的时候,虽然伤口异常之糟,但小庄的精神却还好,只要有那股精神气儿,这伤势愈合也并非不可能的……可现在…… 温风至很焦急:“不知为什么,下午的时候总是昏睡,还以为是累着了,方才才发现是昏迷过去……” 黄大夫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生气全无……你瞧这伤处……” 温风至看了一眼,便皱眉转开目光,他是武将,自然见惯各种创伤,可却无法面对小庄腿上的伤,委实太残忍,上天竟忍心,玉一样儿的人物,留下如此狰狞的伤势。 “没救了,”黄大夫吐出一口气,摇头:“老朽无能为力。” 温风至不惜放低身段,擒住他胳膊:“黄先生,您是县城内最好的大夫,怎么能轻易说没救?白日里明明还好好的,请你再施加援手……” 黄大夫叹道:“温大人,老朽是人可不是神啊……”说到“神”的时候,目光微微一动,似想到什么。 温风至看着小庄,忽然恨道:“难道是因为他……” 黄大夫问道:“温大人说什么?” 温风至把成祥来过的事儿简略一说,道:“原本小庄娘子好端端地,自成捕头去后,便几度昏迷……” 黄大夫目光闪烁:“原来如此……是心病发作啊……” 温风至皱眉:“大夫,你说什么心病?” 黄大夫回看一眼小庄,终于开了金口,缓缓道:“温大人,如今这情形老朽的确无法料理,但也不是绝不能救,方才……老朽想到一人……或许可以相救这位娘子,如果你能请成捕头前来,或许可以一试。” 温风至意外:“请成祥前来?为何?” 黄大夫道:“这位娘子的情形分毫耽误不得,但要请那人出手,非成捕头出面不可。” 温风至有几分不愿:“这人到底是谁?莫非温某也无法请来?” 黄大夫道:“据我所知,前知县齐大人当初求见,也是足足求了三天才得见一面的。” 温风至一惊:“前知县齐大人,可是如今已经官至刑部侍郎的齐焕齐大人?” 说来这位齐大人也算是个奇才,探花出身,到了僻远的小地方乐水,却把混乱的乐水治的一片清明,因吏治突出,被御史举荐,回京任职,如今已经官拜正三品刑部侍郎,官场上顺风顺水,人尽皆知,正也是温风至心中楷模。 温风至惊愕,昏迷中的小庄也模模糊糊地呓语数声,黄大夫凑前看了眼,回头对温风至道:“可怜,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温风至瞳仁微缩,凝视着他,忽地问道:“黄先生可听见了,小庄娘子……说的什么?” 黄大夫道:“好像是黄……什么……什么哥哥,她或许是在叫我给她看病呢……唉……” 温风至的目光从黄大夫面上移到小庄脸上:黄大夫或许年老耳聋,但如果他的耳朵没问题的话,小庄口中呓语所称,应该是“皇帝哥哥”,而不是其他! 夜已深,整个县城都进入了梦乡。 乐水城外秀水山,浸润在无边夜色之中,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野鸟的啼叫,显得孤寂而清幽。 白日看秀水山,自然山清水秀,格外之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也有不少闲人前去寻幽探胜,或者去山上的金木寺拜佛。 但是一到夜晚,往山上去的人几乎绝迹,因秀水山山势奇特,山路错综,树木茂盛,另有悬崖跟河道埋伏于山势之中,一不留神就进了岔道,迷路是小事,若是不幸,便会送命。 月光淡淡,寂寞地照着这片山林,乐水河在月光下,如一条闪光的玉带,粼粼地绕着秀水山。 有一道人影,却极快地奔过乐水桥,迅若疾风,矫若游龙,脚不点地地冲入丛林之中,一路往秀水山上疾奔而去! 月光自林间洒落,映出那人容颜,却见长眉微皱,双眸中燃着火焰,唇角抿着……十分俊朗的青年人,赫然正是成祥。 而在他身后,竟然背着一人,深夜负重上山,他脚下却丝毫也不停滞,如虎入林般,一口气冲到了半山腰。 成祥略住脚喘了几口,回头,看背上的小庄,她乖乖地伏在他身上,月光中脸色尤显苍白,头发也颠了开,垂在成祥颈间,随风微微荡漾。 “小庄啊……”明知道她昏迷着,成祥仍温温地唤了声,“你可别给我有事儿,一定得好好撑着,知道吗?” 小庄不声不响,成祥用目光描绘她的容颜:“你这时侯看来倒是挺听话的……你要是总这么听话就好了,你要知道……你倔起来的时候,我心里还真有点怕,却又拿你没办法。” “咕咕,咕咕……”小庄没搭腔,林中夜鸟却聒噪起来。 成祥回头:“一边儿去,别吵着我们家小庄!” 他 双臂用力,将小庄往身上又抱了抱……小庄腰间系着几道布带,把她跟成祥捆在了一起,也起固定之效……成祥又看小庄一眼,最后道:“你现在听不见也没事儿, 但是你得知道……这次你好起来后,我就把你的嘴封住了,你说什么我也不听,我也不管我之前说了什么……都不算数,黄大夫说了,你这已经是进了鬼门关了,若 是再活过来,就等同重活一遭儿,所以之前说的都是上辈子的话了……以后,我会死死地抓着你,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都是我的娘子,听见了 吗?……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现在说出来,你要不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庄当然没有法子“不答应”。 成祥展颜一笑,十分欢快:“你看,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好啦,咱们上山找老和尚去!老和尚要是救不了我娘子,我就把和尚庙拆了!然后自己再当和尚去!” 成祥念念叨叨,说了这番话后,起身又行,这次比上段路还要快,那道人影,简直如同离弦之箭,他一鼓作气冲上山顶,跳上那九十九级的台阶,扑在金木寺的大门上,大手握拳用力一击,吼道:“师父!来救命啊!” 那浑厚的男子声音,在暗夜之中听来,就如受伤的猛虎,发出吼天喝月震动尘寰的长啸。 成祥奋力敲打了一会儿山门,期间一直叫个不停,小沙弥听出是他的声音,忙赶来开门,听成祥的声音已经吼得变了调儿,沙沙哑哑的嗓子,扯伤带痛。 小沙弥忍不住也惊心动魄,担忧地问:“成师兄,是你吗?你怎么了?” 山门打开,成祥一个踉跄扑了进门,汗淋落一地,小沙弥忙来扶:“成师兄你还好吗?” 成祥顾不得停留,拔腿往内跑:“别拦我,我来找师父救命!” 本真大师正在静坐,禅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山风呼啸着跟着闯入,然后便是成祥的哀嚎:“师父啊师父,徒儿找你救命来了!” 本真大师还没来得及躲闪,袖子已经被死死地拽住,差点儿从蒲团上跌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孽徒,还不放手!” 成祥紧抓不放:“师父,徒儿快要死了,只有您能救命……您先答应了我再说……” 本真大师慢条斯理,道:“你嚎的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快快放手……”原来拉扯之中,外面的禅衣已给成祥扯落大半。 本真大师动了微嗔,举手要敲成祥的头,目光一动,手势有些僵:“你带了……女子前来?” 寺内的僧人们早就安歇的安歇,静修的静修,听了突兀的动静,有人便出来查看究竟,一看是成祥,顿时又缩回头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成祥拉着本真大师的袖子,顺势跪倒在地:“师父,我知道寺内不许女子进入……可是她要是死了,徒儿也活不成了,求师父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两个的命……徒儿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绝不违抗……” 本真大师深知成祥的性子,起初以为他又来胡闹……然而见他双目红红地,情形又是如此的……一时惊疑不定。 望着跪地的成祥,本真先用了把力气,终于把僧袍的袖子拽了出来……成祥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 本真的微嗔升级,变成薄嗔,小小喝道:“别叫了!”上前一步,看了看小庄的脸色,试了试她的鼻息,顿时皱眉道:“她已经死了,你带来干什么?想让为师替她超度么?” ☆、第38章 这大概就是黄泉幽冥。 小庄抬眸,雾气沉沉,暗影重重,隐秘处有水声潜伏,潺潺如怪叫。 百草丛生,粼粼中似可见有白骨之迹,小庄并不细看,淡扫一眼,便望前路。 前路似路,又非路,仍旧是迷雾横梗,暗色的天际之下阴云同草色交织,深处,不时传出尖锐叫声。 “啊……”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小庄微微仰头,举步缓缓而行。 她的心中无怖亦无忧,这阴森怪异之地,被她走的如闲庭信步。 已没什么可留恋了,此处,彼处……孤身走下去又何妨?总归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孤儿,被抱入皇宫。 是恩,是仇……从此之后,都一笔勾销。 耳畔忽地传来有个人的吵嚷之声,模模糊糊地说:“你倔起来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怕……” 小庄脚步徐徐一顿,侧耳听去,那人复又念道:“我之前说的都不算数……都是上辈子的话了,以后我会死死地抓住你……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都是我娘子!” 小庄呆了呆,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好像察觉自己有些太过霸道蛮不讲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别说爷不讲理啊……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答应,就现在说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答应啦!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小庄垂眸,眼角有点儿泪光:“成祥……” 喃喃地一声,虚空中似有了回应……小庄抬头,看着阴暗的天际,心头莫名浮出如许一句话: “愿他事事如意……遇难成祥……” 这一声,仿佛能破迷除执,令光明重现。 本真大师道:“她已是死了,你是来叫为师为她超度的么?” 成祥一愣:“你、你说什么?”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却仿佛听不懂了。成祥把小庄抱下来,放在榻上,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果不其然,苍白冰凉,成祥忙去握她的手……手也是凉凉地毫无温度。 成祥屏住呼吸,手指有些发抖,往下在小庄胸口探了探:“这儿还是热的!这还是热的,她还活着,还活着!……师父你快来救人!” 本真大师凝眸,肃然看着成祥:“成祥……” 成祥一梗脖子,虎道:“不许说她死,谁敢说我就跟他拼命!” 本真大师深吸一口气,然后薄嗔化成大怒,抬手打向成祥头上:“你这孽徒,果真反了你了!”然后却又合掌闭眸地自省:“罪过罪过……又犯了嗔戒……” 成祥抱头,却顺势跪地,用力抱住本真的腿,仰头看他:“师父!她是为了我才弄成这样儿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师父,你想想法子,好歹试一试,我不要她有事,我绝对不能让她有事儿!” 本真张了张口:“起开……” 成祥心凉如水,松开本真的腿,往后一座,靠在榻边,抱头哭道:“你不能撇下我!不能就这么坏……之前我说叫你好好地,你怎么就不听话……小庄,我以后该怎么办?” 他抱头痛哭,仿佛一个受尽了委屈,无处诉苦的孩子。 本真毫不怀疑,下一刻,这徒儿就会哭得滚倒在地上。 “成爷……”耳畔忽地响起极其微弱的声音。 成祥猛地停了,把手从头上放下,扬起满是泪的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榻上的小庄。 那静默的容颜……仅仅是长睫稍稍地抖了一下。 成祥猛地跪起,扑在小庄身旁:“小庄!小庄!”这一声,就好像星星之火,让他又感激,又惶恐,不知该怎么维护,不要让她熄灭,成祥吸了吸鼻子:“小庄,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我叫我师父救你,他可厉害了……你别睡,给我撑着知道吗?” 小庄的长睫又是一动,成祥仿佛看她睁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他满怀欣喜:“小庄……小庄……” 小庄复又合上双眸,声音微弱而淡淡地:“不要叫……你太吵了……” 本真在旁听了这一句,半是意外之余,不由微微一笑。 成祥闹了半夜,狼嚎一样的把整个金木寺吵得鸡犬不宁,天还没亮,所有的寺众都已知道:成祥半夜抱了个垂危的女子上来求主持救治……原本据主持说那女子已是死了,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了一口气儿…… 而在禅房内,本真大师看着脸色略好了些的小庄……她仍是在昏睡,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起码已经有了呼吸,虽然仍是微弱迟缓的。 本真大师也是啧啧称奇,他明明探了小庄没了气息,忽然之间却又一口气转了上来……想到这女子淡淡一声“你太吵了”,这脾气,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本真抿了抿嘴角,扫一眼在旁边的徒儿,心道:“若说是被这孽徒吵得受不了醒来的……倒也并非不可能。”忽然又想到小庄只这一句,就让成祥完美闭嘴,本真又觉郁闷:他做人家师父二十年,奈何这孽徒是属倔驴的,越是训斥越是尥蹶子。相比之下,真真是挫败也。 偏成祥打量着小庄,不放心地探头过来,咬着本真耳朵道:“师父,你刚才给小庄吃的那丸药,是不是你珍藏了几十年的那个什么……什么煮鸡蛋?” 本真咬牙切齿,横眉怒眼,忙又合掌自省:“不得犯嗔不得犯嗔……”念罢,才复又和颜悦色起来,淡淡对成祥道:“蠢材,什么煮鸡蛋,那是为师存了三十年的助基金丹,虽没有传说中起死回生那么厉害,但对如此体虚垂危之人,总是大有裨益的。” 成祥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师父还有几颗?一块儿都拿出来呗?” 本真眼睛复又竖起来:当初他从少林寺高僧那里得了三枚丹药,一直都舍不得吃,珍藏在匣子里,几十年来,闲暇时候抚上两把都觉得神清气爽,如今却…… 成祥嬉皮笑脸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何况师父你身体康健,简直能直接白日飞升当神仙了,哪里用得着那些劳什子……不如都拿出来,给我家小庄,你瞧她虚的,可怜见儿……” 本真察觉自己要被他气炸了……忙低头闭眸地镇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成祥道:“师父,别这么小家子气嘛,你总也算是得道高僧,发发慈悲,积积功德,兴许佛祖一高兴,直接赏你个金身罗汉了……” 本真合掌的手渐渐握成拳,肩头有些发抖。 成祥道:“到底还有多少?师父你要是真舍不得,就分一半儿也行,总也要有五六七八颗吧……你可别骗我啊,还有昨儿撒在伤口上的那药粉,我瞧着也挺好,别每次都只撒那么一点儿,太小气了,多撒点儿估计能好的快……” 本真深吸一口气,问:“每次一瓶够不够?” 成祥琢磨了会儿:“我觉着有点太多了,半瓶就行……但师父你若是觉得一瓶能好的快些,那就……也行啦!总之只要小庄能好起来……” 那种生肌回春散,是他精心调制的疗伤圣药,不仅能袪毒,且能令伤口快速愈合,甚至断骨也能三五天接合,半个月便能无碍……江湖中人,掷千金难求一小瓶。成祥却说的跟面粉沙土一般……本真的怒气升腾,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伴随着一声惨叫,世界暂时清静了。 金木寺本不留女客,然而事情紧急,加上成祥之故,一时就顾不上计较。 次日,温风至亲来了一趟,见成祥手持扫帚正在扫地,顶着一个黑眼圈,不知何故。 成祥倒是自在,浑然不以自己的黑眼圈为然,拄着扫帚看着温风至问:“温大人,你来干嘛?” 温风至道:“不知小庄娘子……” 成祥看出他犹豫之色,洋洋自得道:“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小庄好着呢。” 温风至心中一喜:“当真?” 成祥道:“这哪能拿来玩笑……不过,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温大人,你别再掺和了啊。” 温风至微微一笑:没事就最好了。 他怀中还揣着那黄金飞天呢。 温风至往前而行,成祥瞧出蹊跷,拖着扫帚一个飞身,拦在了温风至跟前:“温大人,你这是去哪儿啊?” 温风至道:“自然是看看小庄娘子。” 成祥道:“合着我方才的话白说了?你巴巴地跑来寺里头看别人的娘子,是什么意思?” 温风至望着他,一笑道:“成捕头,我多谢你帮忙救治了庄娘子……只不过,她跟你是绝不会有任何干系的,我是瞧在成捕头你……昨夜救命之恩才又这么苦心劝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成祥皱眉:“你说的这话我怎么不明白呢?我就算是有什么救命之恩那也是对小庄,用得着你瞧在眼里吗?” 温风至噎住,他觉得跟成祥说话,拐弯抹角是没用的,最有效的该是实话实说……于是道:“总而言之,庄娘子不是你我之辈能高攀的,成捕头,你明白吗?” 成祥嗤之以鼻:“我是知道她嫁过人,也知道她来头不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况昨晚上她死过一次,以后跟那些乌七八糟更是没关系了……温大人,我跟你明说,小庄,我是要定了!” 温风至面色立变,左右看看,幸喜旁边没有闲杂人等:“成捕头,话不可乱说!” 成祥道:“我还不瞒你,我跟她,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该干的事儿差不多都干了……” “住口!”温风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成祥望着温风至的脸色,忽然道:“不对啊……温大人你什么时候对小庄这么上心了?又口口声声说我高攀不起……连你也高攀不起,莫非你知道了小庄是什么人?” 温风至决定不跟他纠缠:“有些话,请恕我不能相告,我要见庄娘子一面。” 成祥伸手一拦:“小庄还在恢复着,不见人!昨儿我倒是把她给了你,可结果怎么样,差点连人都没了,怎么着,今儿好不容易有一口气了,你又来干什么?不把人弄死不罢休啊?” 温风至恼道:“胡说,闪开!”抬手将成祥的手臂撩开。 成祥把手中的扫帚一甩,道:“居然动手了,你当我怕你啊!” 两个人一言不合,竟在寺院内交了手。这是温风至首次跟成祥对手……几招下来,就察觉对方实力惊人。 昨日去追盐枭,温风至只在关键时刻射了两箭,其他都在旁观,两个盐枭其实都算是给成祥拿下的,而且他出手极快,反应过来之前,对方已经倒地,温风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无。 今日正面对上,才知道成祥果真非浪得虚名,看他平日说话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行事也时而荒唐不羁……可是拳脚上,却都是硬把式真功夫,丝毫没有虚的,跟素日在军营里历练,自小儿拜名师学武功的温风至比起来,竟然毫不逊色。 几个回合过后,温风至竟觉得吃力……成祥或拳或掌,罡风犀利,排山倒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风至心中焦躁,慌神之间,成祥一掌拍向他胸口,温风至急忙闪身,总算避开,正要提气硬拼,却见成祥居然住了手,道:“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温风至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脚下旁侧,地上跌着一枚金灿灿地物事,自然是那揣在他怀中的黄金飞天,因方才被成祥掌风掀动,躲闪之际便掉了出来。 温风至心头一动,忙要去捡起,却不料成祥动作更快,先一步跳了过来,探臂就抄了去:“这是小庄的……怎么在你手里!” 这会儿寺院内有些僧人,见两人争斗,便远远地聚拢看着,温风至心中暗叫不好:“还给我!” 成祥哪里肯:“你快说,怎么在你手里?” 温风至咬牙:“是她自己给我的。” 成祥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要给你?你长得俊?” 温 风至竭力忍耐,压低嗓子道:“好吧,你若要知道,我就实话给你说,我之前说这物件是御用,你只不信……回头你问小庄便知,这件东西,能够证明她的身份…… 成捕头,所以我叫你悬崖勒马,她是宫内出身,你只是个小小地捕头,宫廷之事何其凶险,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你真的想牵连其中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转危为安了,撒个花儿~~~成爷欢快地尥蹶子ing 小温:我看你蹦跶到几时~ 小蟹:是的,我的钳子已经准备好鸟~ 本真:徒不教,师之过,嘤嘤~ 小庄:都别吵! 于是……鸦雀无声…… ☆、第39章 成祥跟温风至两人一旦对上,便如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温风至就差直接说出小庄是皇族中人来了,成祥听了,却仍是那副“你爱死不死”的表情,道:“我还是那句话,管他什么鸟,就算是皇帝老儿跟老子抢,老子也不会让!懂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他一直阻拦温风至见小庄,温风至双眉一扬,把佩刀拔/出:“既然如此,温某跟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闪开还则罢了,若是……” 成祥脚下一勾,把之前扔在地上的扫帚利落挑起,单手一抄,冲温风至挑起下颌,笑道:“你的废话怎么比老子还多!” 两个人一个使刀,一个抡扫帚,虎狼相争,你来我往……斗在一块儿。 来围观的寺众越来越多,还有些来拜佛的香客,有人认出成祥,便道:“那不是成捕头么?” 成祥百忙里扫帚一甩,把温风至逼退,他则向着围观的百姓举起扫帚示意,笑嘻嘻地打招呼,于是又迎来诸多欢呼。 很快惊动了监寺出面,才将两人分开。 金木寺主持难见,监寺却时常在外应付来往的香客施主等,知道温风至乃是守备副将,自然万分欢迎,当下便斥成祥:“休要在此胡闹,引得众人喧哗,成何体统?再闹的话,就把你跟那名……一起赶出!” 监寺和尚素来看不惯成祥胡作非为,更因成祥带了女子进寺,颇有微词,私底下也跟本真抱怨过,奈何本真说人命关天,自然要网开一面……因此监寺才隐忍。 此刻见成祥又跟官员动手,自然越发气愤。 成祥也知道这监寺为人,当下嘻嘻笑道:“可是他先拔刀的,我之前正规规矩矩扫地,见他来了还笑脸相迎了呢,没想到这人不识礼数,迎头就给我打了个嘴巴。” 温风至见他笑得全无正经,更是满口飞花,便道:“成捕头,你之前言语之中对我多加挑衅,现在怎么又不敢承认了?” 成祥双手拄着扫帚顶在胸前,略带羞色地冲温风至笑:“挑衅啥呀挑衅,我挑衅你了吗?我是挑你下巴还是香你嘴了?温大人不是我说你,你好好地一个大人,怎么总想这些四六不着调的事儿呢?” 温风至大开眼界,同时很想教训成祥,那叫挑衅,不是挑/逗……监寺越听越不像话:“行了行了,这是佛门净地,你若再胡说,我可真要去见主持了!” 成祥这才道:“我正也懒得说呢,我得去看我的……”他笑得心满意足,拖着扫帚,转身往内走。 温风至见他迈步进了大殿,忽然想起一事,张手叫道:“站住!我的黄……” 眨眼间,那边成祥忽地一个箭步窜进殿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风至望着那人如风的背影,忽然又生出一种此人不去当飞贼……也甚为可惜的想法。 黄昏将至,晚霞满天。绯红色的霞光自西边山头爬过来,蔓过窗台,照的一室绮丽,辉煌灿烂,美不可言。 小庄望着满目红光,良久都反应不过来,就好像人仍在忘川河边,她仿佛看到了那传说中的彼岸花,那样艳丽火热的红色,一如此刻的晚霞。 明明已经了无牵挂,居然……又被生生地牵扯了回来。 外间忽地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庄连忙闭上眼睛。 是成祥的声音,带几分小小委屈般,道:“师父,我跟你说,那姓温的的的确确不是好人,别看他长得人五人六的,其实满肚子坏水儿,变着法儿要算计我跟小庄呢。” 有人回答:“他所来不过是想接那女子回去,我瞧他并无恶意,而那女子的伤势已然安稳,不如且让他接下山去吧,金木寺又非女子能逗留的所在。” 话音刚落,成祥便叫起来:“师父,你怎么能这么不近人情?我们小庄刚缓过一口气来……你可别这样啊,这样让我快不认识你了,简直不像是慈悲为怀的有道高僧,像是阎王爷派来的催命小鬼儿……” “孽徒!” “嗷呜”一声,想必是某人吃了亏。 小庄微惊之余,是难以自禁的笑意涌现。 隔了有一会儿,脚步声才复又响起。 成祥进门,碎碎念地小声说着:“说两句就打人,还本真呢,不如改名叫本嗔……” 一字之差,意境却天差地远。 小庄气虚体弱,情绪波动之下,竟轻轻地咳嗽了声。 成祥即刻就跳了过来,惊喜交加地:“小庄!你醒了?” 小庄睁开双眼,望见面前有着两个黑色大眼圈儿的成祥,一时几乎有点儿认不出:“成爷?” 成祥探手,小心翼翼护着她:“你别动,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拿。” 小庄道:“我昏睡多久了?”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的眼圈儿。 成祥关切地看着她,这幅平时难得一见的严肃,偏偏是配着两个青肿透紫的眼圈,看在实在是…… 成祥道:“没多久,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快一天了吧。” 小庄低头:“多谢成爷照料我。” 成祥望着她一笑:“说这个干什么?应该的。”那笑容竟比晚霞还暖,看着人心里也暖意融融。 小庄想了想:“成爷,这是何处?” 成祥道:“是金木寺……我师父很厉害,他还有几颗救命的药丸,我就带你来了。” 小庄道:“但是……昨天你不是说……”昨天在县衙,他扔下那些话…… “那你也说昨天啊,昨天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还提他干什么?”不等小庄说完,成祥拦住她,却又瞅着她,笑笑道:“昏睡了一天,你饿不饿?” 小庄身子太虚,毫无进食之意:“不饿……” 成祥道:“那你别动,我叫我师父进来再给你看看……以防万一。” 成祥说走就走,起身往外,顷刻间便拉扯着本真大师来到。一进门,就看到小庄已经爬起身来,正伏底身子,气喘不休。 成祥大惊,忙过去扶住她:“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别动吗?怎么不听话呢?” 小庄喘了口气:“不能……太失礼……” 本真在旁看着,念一声“阿弥陀佛”,走上前来,替小庄把了把脉,道:“你侥幸得了命回来,当珍惜才是。” 小庄道:“这话……好像有人也跟我说过。” 成祥在旁挠挠头:“是我说的吗?” 心有灵犀,小庄浅笑,成祥懵懂。 本真看看成祥,又看小庄,竟叹了声:“真是孽障。”扔下四字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成祥手快,急忙一把拉住本真,皱眉道:“怎么了师父?是好是歹你说个话儿啊。’孽障‘又是什么意思,我不一直都是孽徒吗?忽然叫孽障有点不适应……” 本真看看他:“罢了,没什么……不是说你……”脸色居然有点不太好……默默地抽出袖子离去了。 成祥莫名其妙地看着本真背影,又回头看小庄,安抚地笑笑,道:“高僧大概都是这样……捉摸不定,你别在意。” 小庄摇头:“成爷你多心了,我感激大师还来不及。” 自此之后三天小庄都留在金木寺里,有本真撑腰,监寺跟其他僧众也并不多说什么,何况除了监寺之外,其他的僧众对成祥都是“敬畏有加”。 大概是本真的医术高明,又加丹药奏效,小庄腿上的伤恢复的颇为快速,三天下来,除了仍有些体虚之外,其他的都没了大碍。 成祥见状,便跟小庄商量要下山回家里去,小庄想了想,也没说别的。 成祥即刻当她是乐意,当下就跳去跟本真告辞,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儿,软磨硬施地又跟本真要了一枚助基金丹跟半瓶回春散,喜滋滋地拿了回去,先给小庄把金丹服下。 殊不知本真私底下只是叹息:这种金丹,若是习武的人服了,调息得当的话,能够增强十年的功力。但对小庄这种娇弱女子而言,却只是“固养”之效,强身健体,让她尽快从大病初愈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而已……最大的裨益,或许是从此会少生些病,不太容易被邪毒侵袭而已。 一颗丹药十年,三颗就是三十年,正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品,但给小庄吃了…… 本真隐约有种“牛吃牡丹”的遗憾,当然,那只牛……不是小庄,而是那个死缠着他不放的孽徒成祥。 第四天,成祥起了个大早,带小庄下山。 天还蒙蒙亮,晨曦中,守山门的小沙弥刚开了门,见成祥背着小庄出来,忙行礼:“成师兄早,要下山了吗?” 成祥在他光头上揉了一把,道:“是啊,改天再回来找你玩儿。” “好的师兄!”小沙弥傻笑,恋恋不舍地目送两人。 成祥背着小庄,一步一步小心下了台阶,小庄趴在他背上,往下看一眼,见这台阶颇陡,便问:“成爷是晚上背我上山的?” 成祥道:“是啊……当时也顾不得了……我预备着若老和尚不见我,我就翻墙进去……” 小庄道:“大师对成爷你……其实甚好。” 成祥挺了挺胸,道:“那是……老和尚除了稍微小气点儿,其他都没得挑,不然怎么会教出我这样的徒弟来呢。” 小庄忍笑忍的辛苦:“很是,很是。” 成祥下了台阶,此刻还未日出,周遭一片静谧,绿水青山笼罩在清晨的蓝黑色天光里,有几分尘世的虚幻。 成祥放眼一看,忽道:“小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要带你出来透透气散散心么?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 小庄也是哑然失笑:“是啊,造化奇特。” 成祥道:“不是造化奇特,我觉得是命中注定。” 小庄垂眸看了看他:“成爷不觉得……与其说事命中注定,不如说是命中之劫么?” “不是!”成祥答得痛快,“遇上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也高兴……可就是害你受伤,甚至像是昨儿那样……我才……” 小庄不再开口。成祥背着她,也默默地走,走了有一刻钟,小庄见他仿佛出了汗,便道:“成爷,不如歇息会儿。” 成祥道:“我不累,你轻的跟团儿棉花似的……” 小庄在他背上,感觉随着他一步步走,身体也跟着轻微晃动……他身上散发的热力透过衣衫,底下的肌肉,如岩石般坚/硬…… 本来心无旁骛,不知怎地,小庄却脸热了。 成祥却忽然道:“出来了!” 小庄吓了一跳:“什……么?” 成祥三两步往前,跳到一块儿大石头上:“你看!” 小庄随之抬头看去,蓦地眼前大放光明,原来是红日初升,山头上一片辉煌耀眼,金色的阳光遍布山河,山林的绿色越发鲜明,生机勃勃,底下的秀水河,波光粼粼,静谧温柔。 成祥回头看小庄,却见她靠在自己颈间,双眸空濛,唇/瓣微翘,青丝缠绕鬓间,正是说不出的美好。 察觉成祥在打量自己,小庄收回目光,才看向他,成祥却又转回头去,说道:“你看前头那座桥,就是我跟你说的乐水桥了。” 小庄便又看去,乐水桥离此已经不远,原来是巨大青石为桥墩,木板跟绳索连接的软桥,走在上面,晃晃悠悠地…… 小庄目睹眼前山河佳色,不由念道:“盈盈一水隔,兀兀二山分。断涧流红叶,空潭起白云。凭空桥架索,薄暮树浮曛。龙女今何在,悬崖问柳君……” 成祥竖起耳朵,舒服地听完,只觉得这声音怎地那么好听,清泉花香一般沁人心脾……至于念的诗是什么意思……就不必深究了。 但幸好最后一句,他隐约知晓。成祥便眯起眼睛隐隐得意地笑:“龙女去哪儿了我不知道,可是我的龙女,却在背上呢!” 成祥下了青石,往桥上走去,他虽然步伐沉稳,但木板仍是晃来晃去,小庄惊叫了声,把他的脖/子搂紧了些。 成祥呵呵而笑,笑得两个酒窝漾山漾水,道:“小庄啊,这桥是叫乐水桥,但还有个别名,你猜是什么?” 小庄哪里会知道,只望见木板之中,河流潺潺甚是急促,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忙闭了眼睛:“我不知……” 成祥看着她搭在面前的手,皓腕如雪,美不胜收……成祥道:“这桥啊……又叫夫妻桥。” 小庄心头一跳,睁眼看向成祥。正巧成祥也回头来看她,笑眯眯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走过这座桥,咱们就是夫妻啦!” 这初升的阳光仿佛落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双眸明亮的怕人,仿佛真的有太阳的光灼热地在里头跳跃,小庄竟无法跟他对视,只好装作不经意地转开头去。 可是脸颊上的红晕却仍出卖了她。 这一座桥,走的百转千回,荡气回肠。 成祥背着小庄入城,回到家中:“大黄阿花小黑,我回来啦!”三只狗儿一拥而上,十分亲热。 成祥人缘向来极好,他不在家这几日,每日里胡老二等人都来查探,给菜园浇水,打扫院落之类,邻居众人则负责喂养鸡犬。 因之前成祥也有带捕快们忙于公务几日不回家的例子,大家伙儿都形成习惯,只要他出门,家里的活物们,自有人接管照料。 成祥把小庄放回炕上,又看了看她的伤处,见一切无碍,便道:“这回咱可要听话,不许乱跑了,再出事那就是要我的命呢。” 小庄顾盼浅笑,成祥望着她的笑容,嘴有些发干,急忙站起身来要出外,脚步一迈,却又停下:“啊……对了,还有这个……” 小庄抬头看来,见成祥在怀中掏了掏,居然把黄金飞天掏了出来,放在小庄手上,道:“还有这个,你好好地随身带着,以后……不许送给任何男/人了,明白吗?” 小庄眉头微蹙,疑惑问道:“成爷……这……怎么又在你手里了?” 就在成祥背着小庄游山玩水,往乐水城回来之时,温风至所派的亲信,带着探听来的密信,正从龙都往回急返。 之前温风至在金木寺里碰了个软钉子,没见到小庄不说,连黄金飞天又重新被成祥强取豪夺,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温风至下山之后,左思右想,便唤了一名亲信来。 对于小庄的身份,温风至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只差小庄亲口承认,但既然得不到小庄的确认,便只能另寻途径。 乐水地方虽偏僻,但距离龙都却并不算太远,快马加急的话,不须一天便能抵达。 因此小庄在金木寺养伤这段日子内,温风至的亲信,已经在京内探了机密。 温风至的亲信也自城门飞马而入,直奔县衙,翻身下马后往内参见。 书房中,温风至听了属下来报,悚然动容,心中竟没来由地突突乱跳,知道真相是否大白,就在此刻。 那远途归来的亲信进门上,前拜见,从后背的竹筒里取出一个长轴,跪地双手献上。 温风至郑重接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在桌上缓缓地展开。 几乎与此同时,就在百里之外的龙都,有一人背面而立,蒙面人进内跪地:“主子……那个人终于有消息了!” 那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唇角挑起:“果真是没死吗……那真的……太好了。”话虽如此,声音却阴森无比,毫无喜悦之意。 ☆、第40章 太后宫中,传出一片欢声笑语。皇帝正负手而行,闻声便问首领太监:“宝峰,里头怎么这么热闹?” 艾宝峰答道:“奴才听闻皇后跟太子殿下在内呢。” 刘泰堂听到“皇后”两字,眼睛一眯。艾宝峰随侍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便笑道:“想必是太子逗得太后娘娘开心。” 刘泰堂这才“嗯”了声,举步入内。 一声“皇上驾到”,让太后殿内的笑语暂停,只有小太子刘明蹒跚走了两步,然后站在原地,含着手指,回头看刚进门的父皇,眼珠儿乌溜溜地,十分可爱。 刘泰堂进门见礼,太后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小明儿能走路了!他这学会走路,竟比你还早半个月!” 刘泰堂见太后着实欢快,便也道:“再过一段时日,或许就满地跑,缠得您觉得烦了。” 太后挥手,乐不可支道:“可是胡说,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此刻除了太后,其他的妃嫔宫人们都侍立旁侧,皇后便站在太后身畔,近距离望着对面的皇帝,温婉地微笑。 母子说了会儿,太后才发现,便道:“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又叫宫女,“把小明儿抱过来。” 皇后答应了声,缓缓落座,刘泰堂却道:“朕来抱吧。”起身走到小太子跟前,双臂一探,就将太子拥入怀中,抱到太后跟前。 太后把小太子接了过去,啧啧地逗弄不停,刘泰堂见状,便只含笑陪坐。 皇后对面坐着,见皇帝自始至终,只淡淡扫过她一眼,并未假以颜色……皇后道:“太后,小明儿在此闹了许久,还没喝奶呢,不如臣妾先带他下去,喝饱了再回来。” 太后不舍得小孙儿,有心让小太子就在此吃奶罢了……忽然之间有所感知,看看皇后,又看看皇帝,便一点头:“也罢,你带他去吧。” 皇后答应了声,便抱了刘明过去。又向皇帝告退。 刘泰堂这才又看她一眼,点头示意。 皇后带太子离开,其他妃嫔便也莺莺燕燕,飞出寝殿,太后整理了一下被小太子压皱的衣襟,道:“好啦,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原来方才刘泰堂进殿,太后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没留心其他。皇后却瞧出皇帝有心事……当下便主动要求带太子离开,太后才发觉皇帝有些异样。 刘泰堂一挥手,顿时之间,身边儿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纷纷退后。 太后见状,有些惊讶:“到底是什么事?如此的……” 刘泰堂踌躇片刻,道:“母后……儿臣其实不知该不该跟您说这件事……” 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隔了片刻,面色蓦地肃然起来:“是不是……跟锦懿有关?” 刘泰堂垂眸,一点头,叹了口气:“最近行走御史得了个密信……还不是十分确认,但……但……” 太后又惊又急,厉声道:“你犹豫什么!既然是有关锦懿的,不管大小都要跟我说明,莫非你是怕会惹我伤心,所以想要瞒而不报吗?” 刘泰堂一听,忙起身单膝跪地:“母后息怒!” 太后攥着拳,胸口有些起伏。艾宝峰看看两人,便温声和缓地低声:“娘娘,皇上也是担心您的身子,所以才有些迟疑,但并没有隐瞒不报,这不是来了吗,再说……毕竟太后前些日子刚病了场,又加上宜妃小产,最近才得几分舒心……皇上乃是孝顺之意,您可千万别动怒啊。” 太后听了他娓娓说来,那股子气才缓缓地消了,亲自起身,将刘泰堂手臂一扶,道:“起来吧!我不过就说了句,你何必就这样……好歹是一国之君,稳重些才好。” 刘泰堂道:“母亲动怒,儿臣焉能无动于衷……跪一跪也不算什么,只要母亲保重身子。” 太后微微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目光里满是慈爱之意:“你呀……好啦,快说吧,有关锦懿的消息是什么?” 刘泰堂道:“母亲切勿震惊……这消息是……锦懿可能尚在人间。” 太后低低惊呼了声:“阿泰,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泰堂道:“据御史密奏,昨日有人飞马进京,查问有关锦懿之事,儿子已经命人追查那来问之人的身份,希望有所收获。” 太后有些疑惑,道:“可……这也并没有说锦懿还活着啊……” 刘泰堂道:“那人来询问的是锦懿的容貌……若非见过锦懿,又怎会在意她长相如何?另外……” “另外什么?” “母后可还记得,锦懿十六岁生日之时……我送她的那件礼物?” 太后一振:“你是说那件儿散花飞天?” 刘泰堂点头:“正是那黄金散花飞天……但是,其实珍贵的并非那黄金飞天本身,这物事上最珍贵的,乃是飞天手中托着的那枚珠子……” 太后催促:“别卖关子!你要急死母后不成?快说为何那珠子珍贵,又跟锦懿有何关系?” 刘泰堂道:“母后,那枚珠子,是东海进贡来的……有个名称,唤作‘避水珠’。” “避水珠!”滕太后随着唤了声,眼睛微微一亮,“莫非这珠子……” 刘 泰堂道:“传说中这珠子是龙王所有,持之可以入水而如履平地,不遭水淹之祸……不过这都是传说……儿臣得到这枚珠子之后曾试了试,这珠子本是拇指大小,浑 /圆玉白色,沾水之后,却会变作海蓝色,且光芒暴涨……进贡的使臣将这枚珠子说的极为珍稀难得,于是……儿臣就名能工巧匠设计,把它放在那散花飞天的手 上。” 滕太后捂着心口,道:“锦懿十分爱惜此物,一直随身带着……莫非、莫非真的能护锦懿平安?阿米托佛,神佛庇佑!” 刘泰堂道:“锦懿是落水的,或许真的有用也说不定……母后放心,儿臣会进一步叫人追查……但愿上天开眼,护锦懿平安!” 小庄握着那黄金飞天,经历生离死别,飞天的容颜,却仍是不悲不喜,一手挽着花篮,一手托着向上,只不过掌心空空……仿佛随时就能飘然飞天而去。 成祥凑过来,金光耀耀,照的他的脸透出几分威严之色,小庄楞眼看到,心中恍惚:这幅表情跟这种气息,的的确确,似曾相识…… 但很快,成祥蓦然一笑……那气质便烟消云散,他很没正经地说:“不知道吧?是我的终究是我的,谁也偷不走抢不去……这不是还回到我手里来了吗?” 小庄听出他话里有话,便扫他一眼:“成爷……你是从温大人手里抢回来的?” “说抢多难听啊……”成祥嘿嘿地笑:“这不是物归原主吗?姓温的凭什么……对了,怎么落到他手里去的?你给他的?” 小庄低头不语,成祥探头看她,套近乎似的,压低了嗓子:“你如果真要给人,也别人他……给我多好……” 小庄忍不住白他一眼:“成爷……” 成祥举双手:“话说到前头啊,我可不是贪图这黄金,只是瞧着这仙女儿……真像你!我舍不得给别人。” 小庄道:“其实这东西……给谁都无所谓,成爷当初用了五十两银子买下,其实该是成爷的,但我怕成爷拿着,未免又生事端,才……” 成祥瞪圆了眼睛:“那你的意思就是给我啊?!” 小庄一个停顿,被他的直接和厚颜震惊。 成祥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便把那飞天握住,扬着脸笑:“既然你开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要,那就收下了!” 小庄啼笑皆非,成祥却怕她反悔一般,把那飞天“抢”过来,回头用布包起,小心放在柜子上头:“总算是我的了,这心里也觉得踏实了好些……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小庄摇头叹息。 这一连几日惊魂,又在生死线上挣扎,都没顾上好生洗漱,今日更是天热,蝉噪一阵阵,如潮水般涌上退下,天是极晴朗,天色湛蓝的令人心醉,但日头更是大好,像是要往地上泼火。 小庄身上也有些燥热,便央求成祥去烧水,成祥道:“这可不行,你有伤在身,身子又虚,怎么能洗,过两天再洗吧。” 小庄嫌腌臜,不肯依从:“我受不了……只擦一擦就是了,伤也不会沾着水。” 成祥道:“什么受不了啊……先前抱你回来的时候,我闻着你身上香香地……不知多好闻呢,干什么非要多事擦洗什么……” 小庄见他又口没遮拦起来,又兼燥热,便提高声音:“那你烧不烧水?” 成祥被她一瞪,便又笑起来:“那当然……一定得烧啊……娘子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庄懒得理他。 成祥说干就干,手脚麻利地烧完水洗了盆,给小庄兑好,试了水温……才眼巴巴地看她:“你自个儿要怎么洗呢?” 小庄板着脸:“劳烦成爷,暂时屈尊在外面等上一刻钟……请务必不要擅自进来。” 成祥撅嘴:“说的爷跟什么色/狼一样……屈尊就屈尊……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你可留神点儿,千万别把伤口弄到水,听清楚了吗?” 小庄答应,成祥才甩着手出去了,出门前居然还晓得细心地把两重屋门都带上了。 小庄吁了口气,抬手解开衣带,便把外裳脱下,正欲去脱里衣,忽地听到“砰”地一声,吓得她手势一停,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却是窗口处,成祥一抬窗子,露出半张脸,却笑:“你看你,怎么这么粗心呢,这窗户还打开着,若不是我这正人君子……” 小庄苍白的脸上红晕浮现,一双明眸仿佛有天生魔性……看的成祥整个人都醉了。 小庄却一瞪他,眼神竟很锐利,喝道:“成爷!” 成祥一听,手一抖就把窗扇放下:“好了好了,这不是给你关上了吗……再说什么也没看着啊……” ——这还什么都没看着呢……双腿已经有些轻飘飘,头也有些晕乎乎地,像是走在云彩上,若是看着呢……那还得了! 小庄侧耳倾听,听外头没了动静,才松了口气,重又解下里衣,慢慢地把帕子弄个半干,一点一点地擦起身来。 成祥蹲在外头树下,本想去后院看看菜园,可又不放心小庄,就只也仔细竖起耳朵听着里头动静,隐约听得水声很轻,哗啦啦……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 成祥忍不住浮想联翩,就想到背着小庄下山时候,她趴在自己背上,那样娇软温香的身子……那股香气,简直让他神/魂/颠/倒…… 还有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啧啧……谁家的闺女儿有那样好看的手,手指头纤细修长,玉白无暇,成祥很想低头亲亲…… 却不知她解了衣后……又是何等的…… 成祥带着笑,眼睛里迷/醉一片,觉得脸颊异样的发热……耳朵也是……还有颈间……仿佛有人在舔着…… 如果是她的话……莫非是她?成祥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见大黄跟阿花两个,一左一右,伸出舌头正在亲/热的舔他。 成祥低吼了声,跳起身来,来不及喝骂闹事的狗儿,就发现又像是那一次的夜晚……有点要站起来的意思。 成祥红着脸,跑去打水,冰凉的井水哗啦啦,从头到脚地冲洗了一遍,身上的火才算是消停了。 正好小庄也洗好了,就换了二姑娘之前给的衣裳。成祥听她唤,便进来把水换了,见小庄穿着季玉兰的衣裳,便哈哈地笑:“我今儿才知道二丫头那么胖!” 季玉兰的身材是比小庄要丰满高大些……她的衣裳给小庄穿着,便有点宽大…… 小庄咳嗽了声:“玉兰妹妹是有福之相,成爷你这样说是很失礼的。” 成祥道:“这就算失礼了?我之前说过百次呢……”忽然间想到季冬青刚去世,那笑便收敛了。 小庄见他忽然停了话头,又看成祥脸色,便猜到他可能想到了季三爷。 小庄轻声问道:“成爷,玉兰妹妹……还好吗?” 成祥抬头:“好……没事儿!二丫头能干……没过不去的坎儿。”他说了这句,道:“你的头发没洗?” 之前水不够,小庄就只擦洗了身上,没想到成祥主动开口,她便点了点头。成祥二话不说,道:“我再去烧点水。” 成祥去烧水的功夫,门口犬吠几声,成祥从厨下探头出来,却见门口来人一身素色,头上别着朵白花儿,正是季玉兰。 ☆、第41章 成祥一见,就跑出来:“二丫头,你怎么来了?” 二姑娘扫了一眼搭起的窗户:“我听说你们终于回来了,……家里头做的吃食有点儿多,爹让我拿些过来,给虎子哥吃。” 成祥忙把她挽着的食盒取下:“大热天的,你也不怕晒晕了。”抓着二姑娘,就拉向屋内。 两人进屋,二姑娘道:“小庄姐姐还好吗?我听胖子他们说,这次姐姐受伤不轻。” 成祥把里头的帘子一搭:“你进来坐,正好陪她说说话……” 二姑娘迈步入内,见小庄正撑着起身,成祥先冲过去把她扶住:“你怎么老这样啊!这还想不想好了!” 小庄站稳了:“成爷,三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怠慢玉兰妹妹。” 二姑娘一听,眼圈儿顿时便红了,她笑着一摇头:“快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心好,顾念我弟弟那个不成器的颜面……” 小庄见她眼中泪光闪烁,便道:“玉兰妹妹,节哀顺变……” 二姑娘擦了擦眼,走到桌边儿,坐了:“你好些了么?” 小庄道:“多谢妹妹惦记,已经是好多了。” 成祥见两人说的和缓,他便抽身出门。二姑娘望着成祥的背影,发了会儿楞,才道:“这件衣裳你穿着到底是有点儿大,委屈了你……赶明让虎子哥重新置买一身儿。” 小庄道:“不必了,这样就挺好。” 这会儿,成祥的声音便从外传来:“你们坐会儿啊,二丫头,你自己泡茶喝,我马上烧好水了。” 二姑娘道:“知道啦!” 两个女子相对坐着,有点儿沉默。隔了片刻,二姑娘才又开口说道:“小庄姐姐,有件事我想求你。” 小庄道:“什么事,你说。” 二姑娘道:“我听他们说了老三的事儿,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可我就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一遍,你也别顾忌什么瞒着……我只想听听最后……老三是怎么走的,姐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庄垂眸:“我明白……” 二姑娘又道:“其实老三的为人,乐水的人都知道,我跟我爹也知道,我当初赶他出去……一则是因为他闹得太不像话,二则……因为他实在是坏事做绝……所以我也怕,怕有一天就看到他……那样儿了,所以今天真的……发生了这事儿……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 二姑娘说完之后,便静默了,外头只有母鸡咯咯的声音,蝉唱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窗户,发出呼噜噜地响动,仿佛有人喘了口气…… 小庄想了一会儿,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一遍,她如何遇到盐枭,如何瞒天过海要回城,如何说服季三儿,季三儿如何背着她回到县衙,两人如何被盐枭擒住……以及如何逃亡……小庄只是如实叙述,唯一减去的,是中途季三儿被周通痛打的一段。 没有亲属喜欢听到……这些,就算是二姑娘也是一样。 二姑娘一直安静听着,一直听到最后,季三儿舍身跳下车拦住盐枭,那泪才刷地一涌而出。 小庄撑着起身,把帕子递给二姑娘。二姑娘接了过来,顺势握住小庄的手,将她一下儿抱入怀中。 小庄愣了愣,然而却没有动,只是用手轻抚过二姑娘的背。耳畔听得二姑娘哽咽着说:“虽然……知道他作恶太多,可毕竟是我我亲弟弟,我季家的独苗,听别人说他临了怎么英勇……我们虽然欣慰,可却不敢信,总窝着心虚呢!如今听你说了,我……才知道……” 小庄轻声道:“人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对三爷来说,成爷,玉兰妹妹,以及季老先生,永远都是他最不能割舍的……” 二 姑娘听到这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个是她不争气的弟弟,活着的时候,千人指万人骂,惹了多少是非祸端,轻的那些,是她跟季老爹出面赔不是或者赔钱, 重的那些,是成祥在外头挡着摆平,有几次差点闹出人命!……她的弟弟,是越活越回去了,烂到骨子里般地,毫无办法……但最后临了儿,他却忽然开了窍似的, 做了一件光光彩彩的事,让人人举大拇哥称赞,让那些曾骂过他瞧不起他的乡亲四邻,也肯为他落泪。 二姑娘在家里要照料老爹,不敢怎么样,她憋着一口气,一直到此刻,伴随着滚滚流出的泪,才算是彻底发了出来。 成祥靠在门口,听完小庄说,听着二姑娘的哭声,他靠在门口,微微仰着头,想着季老三昔日的模样,心道:“老三啊,去了那世里,要好好地活……下辈子,哥再带你跟玉兰,漫山遍野抓兔子去!” 二姑娘发了这场,擦干了泪,又自个儿打水洗了脸。成祥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从厨下钻出来:“二丫头,你带了啥好吃的?” 二姑娘脸上的水还没擦,回头道:“都是好吃的,虾跟清蒸鱼,汆丸子,油炸里脊肉,还有半只肘子……几个馒头,够你跟小庄姐晚上再吃一顿的了。” 成祥哗地一笑,阳光满头满脸地闪:“还是妹子疼哥哥啊!” 二姑娘起身,抬袖子擦擦脸:“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吃,臭美啥?……对了,你烧这么多水干什么?” 成祥道:“你小庄姐爱干净,洗头呢!” 二姑娘诧道:“腿上又伤,身子又不好,忙着洗什么,又要伤元气不是!” 成祥的手在额头抚过:“谁说不是,可人家讲究多,没法儿。” 二姑娘一琢磨,把袖子挽起来:“得,既然非洗不可,我给姐姐洗就行了!不用她动!也省一把力气……身子好的快些儿。” 成祥道:“二丫头,你怎么这么贴心啊……原本我想给她洗的,又怕她不乐意打我。” 二姑娘噗嗤一笑:“你倒是想得美!你去洗试试!” 小庄在里头听两个人高声大呼地,毫无顾忌,她的脸一阵阵发热,只好装什么也没听到的。 小庄有心推辞,不想让季玉兰为自己忙碌……二姑娘执拗性子上来,道:“快别跟我客套这些,我从小也没个姐妹,难得跟你对脾气……就当你是我亲姐姐,姐妹之间,互相帮个忙又有什么?”不由分说把小庄按倒炕上,脚冲里,头在炕沿儿边上:“不许动啊,敢动就翻脸啦!” 小庄僵着手脚,最终却也无奈一叹,只好任由二姑娘去了…… 成祥在门口,笑得不怀好意,道:“二丫头,你这招儿不错,改天我也学学……” 小庄咬了咬牙,把眼一闭,又来装死。 二姑娘十分麻利地把小庄的头发散开,拉了个凳子放在炕边儿,上面搁着水盆,把头发便浸了里头,小心地给小庄洗头发,一边赞:“小庄姐,你这头发真好,这么滑,跟缎子一样……” 小庄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模模糊糊应了声。 二姑娘给小庄揉着头皮,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更见肤色胜雪,眉目如画,不由啧啧道:“怪不得虎子哥一看就爱上了,我要是个男的,我也爱!还要跟虎子哥抢呢!” 小庄一听,闷闷地咳嗽了声,那脸已经红的跟染了胭脂一样,二姑娘看出她不自在,咯咯地欢快笑了起来。 二姑娘给小庄洗了头,便挽着空食盒回家去了,这边成祥把她带来的吃食摆了一桌子,小庄正擦头发,还以为二姑娘在外跟成祥说话,问起来时候,才知她家去了。 成祥见她错愕神色,便洗了手,过来炕边:“我来。”不由分说把帕子拿了过来,便给小庄擦那头发。 小庄只好坐着不动,听成祥道:“怪道二丫头说你头发好,真的是……这么滑……” 二姑娘说这些没事儿,小庄也不好说什么,但换了成祥,那味儿自然就不一样,小庄便抗议地慢慢唤了声:“成爷……” 成祥听她这样轻轻缓缓地叫自己,不由万分舒服,那动作更温柔了。他擦来擦去,手指无意中在小庄耳朵上一碰,顿时如触电一样愣住。 小庄也察觉有一点异样,见成祥停了动作,便歪头看他:“怎么了?” 成祥含含糊糊说道:“没、没什么……你别动,我正擦着呢!” 小庄只好又端正坐着,成祥的动作放慢,一边擦一边打量着人,目光从小庄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动……每看过一寸,他的心跳也都剧烈一分,到最后,竟有些战栗,终于把帕子扔掉,大叫一声:“行了!” ——再不行,恐怕出事儿啊…… 小庄被他吓了一跳,看成祥嗖地越过自己,去那边规矩坐了,一副准备吃饭的模样……小庄把帕子捡起来,心想:“擦好了就擦好了……忽然那么大声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成祥只顾埋头吃饭,竟不太敢看小庄。小庄倒也乐得自在,慢慢悠悠地捡着自己爱吃的吃了几口,她大病初愈,胃口十分不好,吃了两口馒头就停了。 小庄正要说自个儿吃饱了,冷不防面前飞过来一块儿蹄髈肉皮,十分肥美多汁,夹在筷子上,颤笃笃地…… 小庄又是一惊,抬头,却对上成祥双眼,他道:“你吃这么点儿怎么行,把这块吃了!” 小庄嫌弃:“我不吃……” 成祥道:“不吃怎么能好得快?你要是再瘦下去,风一吹就跑了!” 小庄摇摇头:“我吃饱了……” 成祥皱眉思索了一下:“你要不吃,我就过去喂你。”语气十分坚决,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而非威胁。 小庄一惊,然而又有点无语:“成爷……别胡闹……” 成祥道:“真的不吃?” 小庄望着他的眼神,忽然有种只要她说一声“不”,这个人即刻就会过来的感觉……可是,看看那块貌似肥腻的蹄髈肉皮,小庄从未吃过这种,也没兴趣吃,于是她看看那肉,又看看成祥,面对凶悍盐枭尚进退自若的人,此刻居然一时难以抉择该怎么回答。 ☆、第42章 小庄犹豫不决,对成祥而言,却巴不得她说“不”,那么他就…… 但是让成祥失望的是,小庄跟他对视片刻,竟然叹了口气,然而将那块肉接了过去,一口一口,皱着眉慢慢地吃了。 成祥在失落之余,忽然非常地羡慕那块被小庄如此温柔吃掉的蹄髈…… 成祥顺势又剥了几个虾给小庄,小庄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都吃了。 “这才对嘛,这样儿很快就能长点肉了。”成祥表示满意,这口吻让小庄觉得自己像是成祥养的某种…… 吃过饭,成祥把碗碟儿尽数拾掇下去,就将小庄穿过的衣裳也收拾了,打了水在树荫下洗。 小庄起初不知他在干什么,听得响动异常,就在窗户边儿上一看……见成祥吭哧吭哧洗的起劲儿,有些惊呆,没来由想起成祥说过的那句:爷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看样子并非夸大其词。 中午时光,慵懒悠长,小庄躺在这简陋的房间中,听着外头鸡鸣犬叫蝉唱,成祥洗衣服打水的声响,他抖开衣裳……发出“呼啦”地一声……小庄的心头忽然异常地宁静,安稳,像是被什么充满,满的要漾出来…… 这种感觉如此新奇,让小庄觉得不安,但偏生这种突然袭来的舒适如此强大,让她整个人都彻底地放松下来。 门口影子一动,小庄以为是成祥,谁知却是那条黑色的小狗,跑到炕边,忽然之间往前一扑,前爪搭在炕沿上,瞪着乌溜溜地眼睛看她。 小庄瑟缩了一下,有些惧怕,然而看着狗儿安安静静,歪头打量自个儿,模样甚是有趣,心中那份惧意便慢慢散去。 小狗儿看了她一会儿,小庄试着伸出手指,在它毛茸茸的额头上一点,小狗儿张嘴,露着犬牙,耷拉出舌头,仿佛笑的模样,看得小庄大乐。 成祥洗好了衣裳,逗着狗儿玩了会儿。 两只狗又累又热,趴到树荫下吐舌头,成祥一摸头:“小黑呢?”走到门口一探头,又回到后院看了看,都没找到,以为是出去玩儿了,也不在意……横竖乐水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家这三宝,丢不了不说,反而会给吃的。 谁知成祥一进里屋,猛地便看到小黑趴在炕下地上,四脚朝天,翻出肚皮,睡得正酣。 这小家伙倒是会找地方! 成祥乐道:“你这……”忽一抬眼,看到小庄侧卧炕边儿,正也恬静睡着,成祥那没出口的一句便悄悄缩了回去。 成祥放轻了手脚走到炕边儿,看看小庄睡容,越看越爱,百看不厌,只可惜……不能尽情地一直看,不然,就好像会着迷一样,情不自禁。 成祥怕自己会干出点儿什么来,便移开目光,心道:“老子这么正气凛然,这么正人君子……怎么见着她就跟哈巴狗见了肉似的,总流哈喇子呢。” 成爷对自己很不满意,只好尽量想些更“正气凛然”的事儿,目光一动,看着小庄的腿,忽然想到:“她先前擦洗,不会碰到伤处吧……师父说半天就要涂一次药,想来这已经半天了呢!” 成祥想到此处,顿时心头一阵欢快,如同狗儿尾巴一样摇摆,赶紧回身把那小瓷瓶找出来放在桌上,又望着小庄的腿,看看她的脸,用蚊子哼哼大小的声音说:“老子可不是占你便宜,是给你上药呢!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他说完之后,便探手往小庄的腿上……不知为何,手居然有点儿抖,动作也不怎地顺畅。 地上的小黑翻了个身,“唔”地一声,歪头看成祥。 成祥望着那双亮晶晶地狗眼,没来由恼羞成怒,压低嗓子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正经儿上药呢!这儿没你的事儿,出去玩儿去!” 小黑定定看了成祥一会儿,喉咙里又发一声,低头趴了下去,只是眼睛往上望着成祥,因毛色乌黑,那眼白就显得格外白,看起来就像是鄙视地斜眼着…… “出去!”成祥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向着小黑示意,又低吼着要挟:“不然晚上不给你饭吃!” 成祥低吼了两嗓子,忽然觉得异样,扭头一看,却见小庄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微蹙双眉,正茫然地看着他:“成爷,你……” 成祥一抖,忙把那欲盖弥彰的脸色一换,做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个……我正想看看你的伤呢……好上药啦!” 小庄看看他,又看看他旁边的瓷瓶,反应过来,慢慢起身:“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怎么行!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儿,”成祥一脸无辜地,“再说,我都上过多少次了,很熟练,保管你一点儿也不觉着疼……” 小庄觉着这句话怎么听来如此的……她看看自己的腿:“成爷你……之前都是你替我上药的?” “可不是吗!”成祥颇为自傲。 小庄无奈:“这次就不必了……” 成祥扭头,一本正经地:“不行,我师父说了,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我要从一而终……” 小庄的双眉又蹙到一块儿去……成祥却很爱她这表情,事实上她哪个表情他都喜欢。 小庄打量着成祥的脸,吃不准他是不是真的不懂什么叫“从一而终”,还是故意混淆滥用…… 最终小庄还是决定该无视:“成爷,之前我是昏迷,现在已经……成爷!” 最后一声,却变了调儿,原来成祥已经掀/起她的裙摆,底/裙往上推,便露出了右腿,光/裸的小腿,纤浓有度,如白玉生光,显得上面那道未曾消除的伤愈发狰狞。 小庄微微愠怒,方要盖起来,成祥却道:“别动。” 这次的口吻,跟之前那种隐隐含一分笑似的不同,沉沉地,带着一股憋着的不痛快。 “有时候,我觉着你可能真的是仙女儿下凡,渔公渔婆说你是飘在水上,在荷花底儿下给他们发现的……我又想,你可能是龙宫里的龙女,最不济,大概是田螺姑娘……” 成祥垂头,看着小庄腿上的伤……坐在炕边儿上,往这边顺势挪了挪,把小庄的腿抬起来放在自个儿大腿上,又取了药瓶,放在旁边。 这个姿/势……十分的微妙,小庄有些不安,但…… 成祥打开瓶塞,声音沉缓:“只不过……谁家的仙女儿,会把自个儿弄得这样……差点去了阎罗殿?” 心中响起一声叹息,小庄看着低头耷脑的成祥:“成爷……” 成祥置若罔闻,把药轻轻地洒在伤口上面,道:“你要是真回了天宫享福去,倒也好,可昨儿我已经是撒手放你走了,你瞧你后来……” 小庄心底浮出许多凌乱片段,有关昨儿那惊魂一夜。 成祥仔仔细细地推那药粉,说:“我就想啊,七仙女有羽衣,龙女有龙鳞,田螺姑娘有她的田螺壳,如果我是董永,那走运的书生,姓谢的小伙儿,可以把你羽衣,龙鳞跟田螺壳藏起来……只不过,小庄,你的羽衣是什么?是那个金飞天?” 小庄微微一笑,这三个故事她模糊知道两个,此刻听他喃喃说来,竟觉得几分有趣。 腿上的丝丝痛楚跟轻痒,反倒不在意了。 成祥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就好了,我把它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样你就永远都留在我身边儿了,不用回去天宫,也不用回去龙宫……” 成祥上好了药,轻轻地在那伤口吹了口气:“……就安安分分地在这儿当我的娘子。” 小庄脸上的笑隐没:她从出生开始就身不由己,一直到现在,对他而言,她注定只是个过客,而非归人。 可是此时此刻,小庄心中竟生出一种渴望的小小火苗,或许……她可以重新做出选择,或许……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希望……或许? 室内寂静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地上的小黑本来正看着他们,此刻不知为何,低低叫了声,转身跑了出去。 成祥瞧着那带伤的腿,恨不得就在上面亲亲……但这样不会叫她好的更快,只能吓到她。 成祥沉默了会儿,终于说:“小庄,以后……就跟我一块儿过日子吧?”他仍是低着头,孤注一掷一样,等着她的答案。 小庄本可以忽略这句话,或者转开话题,或者一口拒绝,但是……就在此刻,心中忽然有一股力量,阻挡着她说那一声“不”。 “成爷……”小庄心里软软地,有酸,有甜,交织着,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成爷……我……”该怎么说,才是最好的表达? 然而话未说完,成祥忽地倾身过来,刹那间……双唇相接。 小庄受惊,意外,本/能地往后一仰,却又停住。 眼睛一眨,他靠的太近,已难看清面容,只望见两道很坚毅的浓眉……小庄心头,似有玲珑水珠滴落,发出“叮咚”一声响,而后,她缓缓地合了眸子。 小庄叫了那两声“成爷”,愁肠百结,万种滋味,成祥听在耳中,亦明白她有为难跟顾忌之处,但……只是听着她如此的唤,好像春风拂过,他心尖之上的苗,早在微醺中沉醉。 他想叫她答应跟他一块儿过,想叫小庄退无可退,——如果她有羽衣,他肯定得藏得仔仔细细,一想到她还会离开,他顿时就大乱了,素来肆意无忌,高呼狂歌的人物,忽然就因她的出现,搅乱一池春/水。 成祥搭在小庄腿上的手一紧,正欲…… 耳畔,忽地听到沉沉地一声咳嗽。 猛地挺身,成祥回头,却见门口上人影一闪,有人后退。 而他面前,小庄低着头,他可以看见她的长睫乱抖,显然是心慌意乱。 成祥道:“小庄……你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小庄别过脸去:“嗯……” 成祥一步三回头,出了门口,一瞧,不速之客站在门旁,剑眉皱着,双眸不善,戒备地看着他。 成祥抹了一把脸,拧眉道:“我说温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说了一句,成祥忽然想起来,放眼一看,院中只有阿花趴在树荫下。成祥指着阿花:“你这吃里扒外的,看人家脸生的白,是不是就心动了?连护家都忘了,外人来了你不会叫两声儿啊!” 温风至一见他就上火,此刻更是恨不得拿东西把他的嘴堵上,只好肃然道:“成捕头,不要胡说八道,再说……那只狗刚才明明叫了很久,是成捕头你没有听见而已!” “什么?”成祥惊讶,他还真的没听见,看着温风至充满不悦的眼神,成祥笑:“我最近耳朵有点不好使……” 温风至嗤之以鼻:“罢了!我来不是找成捕头的,我寻……小庄娘子有事……” 温风至说完,便欲进屋,成祥忙后退一步,叉腰挡住温风至:“说见就让你见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要对我娘子不利啊?” 温风至脸色一沉:“成捕头,不想死的太难看的话,就让开!” 成祥即刻掳袖子:“你这牛皮吹的有点儿远,看样子上回在金木寺没好好教训你……今儿我……” 温风至心中焦躁,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里屋,心中一动…… 当下温风至不理成祥,反沉声向内,道:“小庄娘子,乐水守备副将温风至求见!”跟对待成祥的厌烦不同,态度居然十分恭敬! ☆、第43章 温风至如此前倨而后恭,成祥在旁看着,很觉诧异,正要发话,却听里屋小庄道:“温大人请进。” 温风至向着成祥略冷笑,举步入内。 成祥皱眉一琢磨,也跟着进去,谁知小庄说:“成爷,我想跟温大人单独说一会儿,劳烦你……” 成祥一听:又来了……什么劳烦,什么屈尊……显得跟他十分见外!成祥不乐意,却不想让小庄难堪,便道:“那我就在门口,若是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就成。” 小庄道:“知道了。” 成祥听她声音里透出几分柔和,才又高兴起来,斜了温风至一眼,转身出门,他虽然出来,却不走远,回头趴在门边上,竖起耳朵拼命听。 温风至入内,见小庄仍是坐在炕沿上,他扫了一眼小庄的右腿,见已被裙裾遮的严严密密,可脑中仍是不由自主掠过方才所见那幕…… 小庄已恢复原本淡然之态,语气中平静无波,问道:“温大人,可有事么?” 温风至镇定下来:“的确有事。”他往前一步,把手中握着的一卷东西放在桌上:“温某无意得到此物,请您认一认。” 小庄抬眸,刹那间两人目光相对,温风至目不转睛,小庄却如古井无波,往下一瞧,见像是一卷画轴,小庄道:“不知何物?温大人,请。” 温风至手上一抖一推,便将那画轴给抖了开来,徐徐地展露画上真容。 先 是描黄的云头履,往上则是层层叠叠的裙裾,随风荡漾般往后飘拂,温风至的手指一动,画轴继续滚动,便显出纤腰一抹,腰两侧挂的玉佩香囊如意结……一丝一 毫,描绘的纤细入微……温风至看小庄一眼,却见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温风至垂眸,手握着画轴,往上一气儿展开。 这是一幅宫装丽人仕女图。 画中人,站在一丛盛开的牡丹花旁,微微地低头正在赏花,双臂间还挽着淡色披帛,同样随裙摆的方向飘曳出去。 她似正在端量牡丹开得如何,但面上却并无格外欢悦之色,只是默默垂眸看着,唇角挑着极为浅淡的笑意。 可就算非嫣然一笑,却更令人动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东京城”,但在这般艳美的花王牡丹之前,这女子却毫不失色,花王衬着丽人,相得益彰,相映生辉……正是一副绝世无双美/人牡丹图。 小庄默默看着:“温大人,这是何意。” 温风至望着她:“小庄娘子,你不会不认得吧……”都是聪明人,眼睛亮极,自看得出,上面这蹁跹丽人,容貌跟小庄竟是一模一样! 小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温 风至扫了一眼门外,索性上前,低低说道:“这幅图原本是画王陆誉之的手笔,这卷并非真迹,而是临摹……虽不能十分相似,却也有八/九……画中人,是已故庄 大将军遗孤,庄家小/姐锦懿,自小被抱养入宫,太后爱如己出,人人尽呼为‘懿公主’……后下嫁解丞相之子,少卿解廷毓,相敬如宾,却在前些日子失足落水, 不知所踪……” 小庄只是默然,听到“相敬如宾”四字,便复笑了笑。 温风至道:“这是陆誉之当初应召入宫,无意中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惊为天人,后来偷偷画了出来……不知为何消息走漏,龙颜惊怒,贬斥陆誉之……此后真迹便不知下落,只有极少人知道,坊间……流传着临摹之象。” 小庄道:“温大人是特意去寻来此图的么?” 温风至道:“你也知道我是为何……从见到那金飞天开始,我便疑心,起初还以为是人亡物在,谁知道……” 小庄道:“为何不是人亡物在?” 温风至叹了声:“事到如今,为何您竟然不肯承认?” 小庄抬眸:“认什么?” 温风至心头一凛:“自从懿公主坠水,可知有多少人忙着搜救,皇上派出的精锐水军,陆军,解府所派的人……加起来总要超过千余,难得您大难不死……为何不早些返京,也让皇上、太后,解府安心?” “温大人……”小庄轻轻唤了声,“您是认定了我就是……了吗?” 温风至道:“何必如此,你我皆非愚鲁之人,虚与委蛇未免也毫无意义……您应该就是失踪了的懿公主,对么?” 小庄闻言,复又一笑。 两人在室内低低地说话,成祥在外头急得不成,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也无法听清里头说什么,无声地刨了会儿门板,从门缝里看进去,见温风至似把一样东西在桌上摊开,成祥踮起脚尖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温风至跟小庄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尖锐如冰,一个却宁静淡漠。 温风至心中略有些烦躁,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可却不知如何戳破,倘若小庄不认……他,又该如何是好,是要将这消息报上去,亦或者……但若然贸然上报,她却坚持不认……倘若闹得物极必反…… 经过上回误中盐枭圈套把成祥捉拿入狱之事,温风至不敢在急功近利,何况就算她是真的庄锦懿,他报给知府守备……这件功劳,是不是他的,也是难以预料。 温风至一颗心浮浮沉沉:“小庄娘子,你聪慧非凡,有些话自然不必我说,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您在这乐水,也未必能安乐一世,我都知道了……保不准也有些有心人会追查到此处……另外……” 小庄眼皮一抬,温风至道:“成捕头是个直性子,他如今认定了你是……小庄娘子,你只管想想,若有一日真相曝露,解府是丞相府,庄锦懿出身皇族……他们可能容得下成捕头?” 当初的陆誉之只是偷偷地画了庄锦懿一幅画,就从人人争相宴请追捧的画王……给贬斥到南边赏蚊虫吃荔枝去了。 温风至知道小庄难下,但也隐约猜到小庄最忌惮的是什么,故而如此一说,果真小庄的神情有些不对。 小庄只看了温风至一眼,便又垂眸,看向自己腿上,徐徐道:“庄锦懿暗夜落水,生死不明,真的会有人追查到这数百里之外的偏僻地方么?” 温风至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何况各家密探,无孔不入,偶有踪迹,便能顺藤而上,只要有心,便没有绝对不能之事。” 小庄道:“温大人派人入京,恐怕也会惊动有心人,循迹而来吧?” 温风至道:“温某自是有分寸而为,已经尽量低调行事,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什么……但温某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出京探查……若他们不肯放弃,迟早有一日便会……” 小庄点头:“温大人真不愧是我欣赏之人,心思缜密,行事敏捷。” 温风至见她忽然夸奖自己,心中却暗自警惕,他知道小庄不会没来由如此。 成祥在外头,听不到两人对话,但却可以看清两人神情,见小庄面上时而带笑,时而温和……好像跟温风至相谈甚欢……而温风至一副狗腿模样,竟然卑躬屈膝…… 成祥又气又是嫉妒,恨不得即刻推门而入,棒打鸳/鸯。 温风至警觉看着小庄,小庄却思索了片刻,重又开口说道:“温大人,别的事不提,我是个飘零无依之人,几番生死,前几日更是连黄泉路也走过了……多亏了成捕头相救,才得以苟延残喘,成捕头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是吗?” “救命恩人”四字,小庄咬的略重。 温风至一听……他之前用成祥跟小庄之间的关系“要挟”,如今小庄却用成祥对她有救命之恩“开脱”,温风至心里明白:“不错,成捕头为人磊落光明,急公好义。” 小庄见他上道,便点点头:“我前世不修,遭逢大难,如今方才好了一些……若是贸然行动,怕伤势恶化,也没第二个高人跟金丹相救了。” 温风至道:“你的意思是?” 小庄道:“我的意思是,我想等腿伤好了之后,再行上路。” 温风至一惊:“你答应了?可……” 小庄淡淡道:“温大人若是不同意,想要强行上报,倒也使得……龙颜大悦,也是有的。只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温大人,你试想想。” 温风至眉头一皱:果真如此,跟他方才忌惮所想的一样,如果违逆她的意思擅自举动,就算她回到宫廷,以她之能,于太后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要压死一个七品官,那也是不在话下。 小庄却又微笑:“温大人年青有为,文武兼备,虽偶有疏漏但知错能改,机警敏捷,是栋梁之才,委实不可屈就于僻远之地,且温大人又曾救我性命……若是养好伤后,我自会鼎力相助,送温大人一个大好前程。” 方才还悬心,此刻却又……温风至心潮起伏,道:“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 小庄嫣然一笑:“温大人此刻还有疑虑吗?” 温风至看看眼前明艳笑容,又看看那美/人图上的佳人……的确,毫无疑虑,世间也难再找出如此一个庄锦懿,摸样相似倒也罢了,如此非凡气质……加上她前日跟盐枭周旋之能为,更有何疑虑? 温风至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 “为何您脱难之后,并不急着回京,反而……” 小庄一笑:“不该问的事,温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温大人可答应我的提议了?” 温风至心头凛然:“既然如此……请容我三思。”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砰”地一声,房门竟给推开。 成祥气呼呼地出现:“说够了没有啊?占着人家屋里说个没完了?还越说越靠前了,姓温的,你蹬鼻子上脸!是不是想打架?” 温风至不惊不恼,只是抬手把桌上的卷轴拢了起来:“小庄娘子,温某改日再来拜会。” 小庄道:“温大人请,不送。” 温风至看也不看成祥一眼,转身径自出门去了。 成祥目瞪口呆,指了指温风至,回头又看看小庄:“你跟他说什么了?你瞧他……你们俩……怎么就像是老子不存在一样呢?” 成祥吃了醋,也赌了气,偏小庄也不跟他解释,于是这醋更醇气更厚,索性不理小庄。 下午时候,成祥便出去转了转,有心在外多留些时候吓吓小庄,又怕她自个儿在家里有事儿,于是仍旧灰溜溜回来。 浇了院子,喂了鸡鸭。眼见便到了晚间,成祥热了饭菜,小庄听他在外动静,没见他端上来,还以为他赌气不给她饭吃了。 正心中胡思乱想,谁知成祥进门,二话不说把她抱了起来。 小庄惊诧,但却依稀知道成祥不至于乱来,于是便不做声……成祥把她抱到外头树荫下,放在藤椅上,小庄才见,面前的桌上摆放着晚饭。 “总是在里面儿你也不嫌闷,”成祥低低地嘀咕,不看小庄,把筷子放在她面前,“我看着都闷了!” 小庄笑笑:“多谢成爷。” 成祥哼了声,故意把脸转到一边去,表示他还在生气。 小庄便举筷子吃饭,她本来是“食不言,寝不语”,此刻,却忽然道:“成爷,中午的虾没有了吗?” 成祥一愣:“没了……天热,我怕不好搁会坏了,你想吃吗……” 小庄“嗯”了声:“十分清甜。” 成祥嘿嘿笑了两声,忙不迭地说:“那明儿我再给你买去!”浑然不记得方才还在生气。 小庄答应,忍笑低头默默地吃起来,耳旁听成祥反应过来,自言自语:“我说……这不对啊……我怎么就……” 赌气赌了一个下午,打定主意要“冷一冷”她,没想到人家一开口,他就主动又热乎乎地贴上去了…… 成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志气了,只不过……那搁在心头一个下午的沉甸甸的大石,却在跟她这三言两语的对话里,陡然消失! 成祥心想:“老子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能屈能伸……哼!” 两个人吃着饭,三只狗儿就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坐着看,有几只晚睡的鸡,也过来探头探脑地亲近,小庄转头看着这情形,那筷子就举不动了。 有生之年,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置身这样一个寻常院落中,目睹如此家常却异样温馨踏实的场景。 之前她被无数人簇拥着,心中却总是孤寂清冷,如今……面对成祥这一个看似粗糙的人,三条小犬,几只鸡……再简陋质朴不过,可却觉得,心里头是暖和的,是有所……牵绊寄托的。 “怎么不吃了?”成祥望着她,有些担忧。 小庄收回目光,伸出手夹菜,手却浑然无力,把那根菜梗拨来拨去,却夹不住,只是抖。 “我来!”成祥看看她,举手夹起满满地一筷子放在她碗里:“我做的还行吗?你不吃了……我还以为你嫌弃了呢。不怕,明儿我给你买好吃的,你这身子也需要大补。” 小庄低着头,无声地咬那菜梗,泪涌出来,又忍回去。 成祥还在念念叨叨,他的声音在耳畔,一阵儿清楚,一会儿模糊,似是说菜园如何,又说鸡犬如何,还说四邻如何……却总是不消失的,如此聒噪,也如此令人喜悦。 吃了饭,两人坐在树下,看天上月儿跟星星逐渐清晰起来,成祥拿了一把圆圆地大蒲扇,给小庄扇风并驱赶蚊虫,他多半都是在看她,仍是越看越爱。 小庄仰头看着那点点星光,星光之下,或许就是龙都了……远离了那些人和事,如今他们如何了,她……丝毫的好奇都无,且不想知道。 目 光往下,从墙头拉近到跟前,是成祥的脸,他居然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她坐的藤椅旁边,扇着蒲扇,仰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露出雪白的牙齿,跟尖尖地酒窝,他的 眼神很明亮,好像会永远都这么明亮,被这样眼神注视着的小庄,觉得自己也是明亮又实在的,好像阴霾永远都不会侵袭。 “成爷,你看着我干什么?”小庄问。 成祥道:“没什么,我就觉得你好看。” “那我要不好看了,成爷你就不看我了?” 成祥仔细想了想:“你要是个丑八怪……估计我也会多看你两眼。” 小庄哈地便笑了起来,她一笑,身子也往后一仰,那藤椅便也向后荡了荡……成祥看着她的笑,望着躺在藤椅上那曼妙的身躯,他心好像被猫抓了两下,牙也有点痒痒地,很想咬住什么…… ☆、第44章 是夜,两人依旧分房而睡。成祥翻来覆去,总是睡不踏实,索性一骨碌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小庄卧房外,听里头静悄悄地,他仍是不放心,便小心翼翼推开门,从门缝中瞧见小庄卧在炕上,才松了口气,复又垫着脚尖儿回去睡。 然而身子还没把被褥捂热,成祥心里又跳起来,想到白日温风至神秘来到不知为何,想到那天他入狱而小庄奔逃,想到他背着小庄,上山求老和尚……那颗心突突地又跳的剧烈。 于是仍旧翻身下地,再度推门,看一眼……小庄仍在,才放松一口气又转回。 如是三遍。 最后,成祥索性坐在了小庄门口,抱着膝盖发呆:他的心,怎么就这么不安呢? 一直到屋内有人唤了声:“成爷……” 成祥猛地回头,却见屋里,小庄侧身而起,正望着他,今夜月华如练,照的屋内十分亮堂,也映出她秀丽的眉目。 这瞬间,成祥望着她的眼睛,忽然知道……小庄原来也一直都醒着。 她的眼神,很是清明。 成祥愣神儿,竟不知说什么好,猛地跳起来:“你怎么……”他跑进屋里,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搭:“我吵着你了?” 这声音格外温柔,小庄又听到自己心里哪奇怪的声响:叮咚……如同荷叶上的清澈的水珠滚了滚,然后滴了下来。 “你怎么坐在那……”小庄抬头看他,“怎么也不睡?” 成祥难以面对她的双眼,支支唔唔地转开目光:“我……睡不着。” 小庄问:“怎么睡不着?” 成祥抓了抓额头:“我怕你趁我睡着就飞到天上去。” 小庄仍是没忍住,笑得花枝轻颤。成祥又气又委屈,索性蹲了下去:“笑什么?上回你不就是要偷偷离开吗?” 他本来是极高大的,如此蹲下,头便探在炕沿儿上,小庄反而是俯视他了……想来在她跟前,成祥仿佛极爱这样,之前吃饭后也是如此,他蹲在藤椅边儿上,那个姿势,就仿佛趴在她膝上一样……小庄冒犯地想,就仿佛那三只狗儿般乖巧。 小庄垂首看他:“成爷,我飞不回天上,也不会偷偷离开,你放心去睡吧。”——起码今夜不会。 成祥拧起眉毛,不大踏实地看她:“真的?那你跟我立誓……一辈子也不许离开。” 小庄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把,她若是要说谎,一千个谎话也能说出来……或许,就算她说一千个谎话,他也会相信,可是对上他的眼神,那样明亮赤诚的双眼…… 小庄微微一笑,道:“成爷,你那黄金飞天放哪儿去了?” 成祥叫:“什么?难道你要带着它一块儿走?” 小庄道:“你先拿来。” 成祥看她一眼,终于起身,去柜子上面把用布包着的飞天取了下来,小庄接过来,看了会儿,道:“成爷,你猜这飞天是从何而来?” 成祥道:“我怎么知道。” 小庄描绘那飞天慈悯的容貌,眼中透出重重回忆之色:“这飞天,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给我的礼物。” 成祥一听,心一紧:“什么很重要的人?”他仿佛嗅到了什么,很是警惕。 小庄笑笑,停了回忆:“是我的……一位亲人……故而此物对我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我一路至此,它居然也一路相随,并未丢失……” 成祥心里仍旧有点别扭:“哼……哼哼……” 小庄看他一眼,道:“成爷,你不是说要我的羽衣吗?” 成祥神色一动,小庄握住他的手,把那粗糙的大手展开,将飞天放在他的掌心里:“成爷,这就是我的羽衣。” 成祥“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真、真的?” 小庄点了点头:“带着它,就如同是我一般……好么?” 成 祥看看掌心的黄金飞天,又看看小庄,他的心有几分踏实,也有几分不踏实……这黄金飞天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肯说是她的羽衣,交付给自己,似乎是很重大的决 定……隐隐有些许诺之意,可……就算这飞天再重要,却也只是冰冷冷的金子,他宁肯……怀抱面前这能说话,能对他笑……让他一见就心慌意乱却又心里舒服的 人。 小庄道:“成爷,夜深了,快些回去睡吧。” 成祥咬了咬唇:“那……那么……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成祥鼓足勇气:“你、你得让我香一下!” 小庄一愣,竟不解他的意思,隔了片刻,才道:“成爷!” 成祥扬首,瞅着她求:“就一下,一下儿就行……我保证!我立刻回去睡,再也不吵你。” 月色里,成祥看着小庄,朦朦胧胧的月华里,她的模样,越发好看,可这份好看,更让成祥不安,太好看了,真的就像是仙女,万一他一个不留神看不住,她飞回月亮里去该如何是好? 小庄抬眸看他,近在咫尺地成祥,她先前从未为了自己争什么……从来都逆来顺受罢了,可此刻…… 小庄微微倾身,在那明净宽阔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下去。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成祥一闭眼,感觉那娇香的唇印在眉心,他嗅着小庄身上淡幽的香气,刹那……就像是被十方三世一切诸佛都庇佑了,如此安泰祥和。 次日晨起,成祥仍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买了点新鲜的虾子回来,煮好了后剥了壳抽了虾线,一个个光洁鲜嫩,尽数放在碗里,又煮了粥跟鸡蛋。 成祥忙完所有,小庄似还没起,成祥便把东西放在桌上,用碗扣好,才出门去。 知府那边关于张知县勾结盐枭事件做了批示,派了人过来接收在押的众人,温风至将案宗跟人犯等交接完毕,算是松了口气,然而一抬头看见成祥跟几个衙差说说笑笑进门,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成祥满面春风,如遇了什么好事,温风至瞄了一眼,忽然心生一计,便对那来接犯人的统领道:“这一路得经过些山路,颇为曲折……押送的又是要犯,恐怕其他贼众不甘心……又生风波,要不要我叫几个捕快相助护送?” 那统领笑道:“我来的有百号弟兄,温副将多虑了。”竟谢绝了温风至“祸水东引”的好意。 温风至无奈,相送人去了,回头时候,就见成祥坐在县衙庭院的石墩上,旁边几个衙差有的捶背,有的端水,成祥狂吃乱啃一片西瓜,把西瓜籽吐得满地都是,一边道:“这个瓜还不错,胖子……你会选,回头你挑个好的,送我家里去。” 温风至看着他,不忍卒读,眉头嘴角一起抽搐,转过头去,心想:“粗俗之极!那位懿公主真的是懿公主么?究竟是怎么看上此人的?简直……我算是明白何为一朵名花插在牛粪上。” 成祥一眼瞅见温风至要进内堂,便道:“温大人,过来吃片瓜呗,可甜了呢。” 温风至回眸,见成祥伸出舌头舔过嘴角,笑得别有内情,不像是吃瓜,有点像是尝了蜜……温风至沉着脸:“不必了。” 成祥看着他进内堂,便站起身来,也跟着往内走去,几个衙差道:“捕头,这儿还有呢!” 成祥头也不回:“你们吃吧,不用给我留。” 成祥追到书房,温风至刚落座,一抬头看到他进来,便不悦道:“成捕头,你跟来干什么?” 成祥靠近了,好奇地问:“温大人,昨儿你去我家干什么了?” 温风至哼了声:“这个我不必跟你交代。” 成祥转过桌子,竟走到了温风至身旁,仍是带着笑:“瞧温大人说的,怎么着我们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屋檐底下,也算同僚了……怎么弄得这么见外呢?” 温风至毛骨悚然,歪头看他,却猛地发现成祥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他方才吃西瓜吃的满手汁,此刻居然趁机都擦在了他的官服上! 温风至大怒,霍然起身:“成祥!” 成祥吐了吐舌头,后退一步:“在!” 温风至皱眉看着肩头上的污渍:“你……你竟敢犯上!” “我没啊……”成祥抬手看看,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个……温大人,真不好意思,我一时没留意……给您弄脏啦?不如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不用!”温风至如今最想做的就是把他踹得远远地:“你……滚出去!” 成祥搓搓手,感觉擦得还是很干净的:“温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去我家找小庄,说什么了?还有我看你拿了个什么东西……给小庄看,那么长长地一条……你也给我看看呗?” 温风至脸色发青:“你做梦!” 却不料成祥自打进门开始,就不停四处乱看,此刻终于瞧见温风至桌边上放着的一物,说时迟那时快,成祥身形一旋,风一样掠过桌边,在温风至发觉不好出手阻挡之前,将那一画轴抄在手中。 温风至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惫懒狡黠,且行动又快若闪电,当下大喝一声:“不要造次,快还给我!” 成祥笑道:“瞧温大人这么着急……看样子就是他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边笑,一边刷地就把那画轴给甩开了。 顿时之间,那一副倾国倾城的绝代牡丹丽人图,便展现眼前。 成祥笑吟吟地定睛看去,看清楚图上之人容貌之时,那笑却凝固在嘴边,原本不羁的眼神,也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冷肃,他转过头来看向温风至,问道:“你怎么有小庄的画像?!” 温风至本是怒极,然而就在成祥转头看他之时,温风至那即将出口的喝骂忽然噎在喉咙里,此刻的成祥,不再吊儿郎当没有正经,也不再嬉皮笑脸无赖狡黠……这瞬间他身上仿佛挟着凛冬的寒霜肃杀,那股子如山似岳的威严逼得人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小庄坐在树荫下,听着悠闲蝉唱,看着狗儿们在院子中追逐,望着群鸡闲散踱步,时不时地探头啄地找吃的……好看的唇角一直微挑。 何其宁静,真想要长长地叹一口气,以示满足。 成祥去后,小庄起身,看到他留的饭食,跟那剥的很干净的鲜嫩虾子,虾子有一分甜,吃了进去,却化作十分。 真是满足,吃这样的简陋饭食,却察觉到生平从未感受过的满足,仿佛身心都极大愉悦。 吃了早饭后,院门敲响,原来竟是几个邻舍妇人,见成祥出了门,便大着胆子进来,嘘寒问暖。 小庄本来算是个“惜字如金”“面无表情”的人,面对那一张张热切的脸,却无法做冷若冰霜状,于是……多多少少也说了几句,基本上这些妇人问十句,她就答一句,一句也不超过十个字。 但这样已经足以让她们满足……于是接下来的话题,就落在成祥身上。 小庄从这些妇人嘴里,听到了关于成祥的各式各样的夸奖,并且极为直白地说小庄有眼光,更有福气……才找了成祥这样儿的…… 于是小庄只好闭嘴,只在面上带几分笑,以示自己在听……不至于失礼。 谁知话题一路失控……最后竟拐到了他们几时成亲,成亲后生几个孩儿……以及孩儿将来是否要当捕头。 小庄知道女人们凑在一块儿,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也会说,可是……却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热/辣/辣地……几乎让她招架不住的…… 幸好二姑娘来得及时,大家伙儿一看来了个不好惹的,才纷纷撤离。 二姑娘看小庄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很不自在,便笑道:“怎么,她们说什么了?” 小庄勉强道:“也没什么……闲话而已……” 二姑娘大笑:“别装了,我都听见了!都快要给孩子起名儿了!不过……小庄姐,我瞧你这身子弱的很,要生娃儿的话,这可不行啊……” 二姑娘说着,便向小庄促狭地挤眉弄眼,小庄掩面:“原来你也是来消遣我,回头我跟成爷说,看他怎么……” 二姑娘叹:“是啊,虎子哥如今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家人了!自然会向着你……求姐姐饶了我,给我多说几句好话!” 小庄怔了怔,苦笑。 二姑娘来探过了她,便也去了。小庄望着天际蓝天白云,无端又想到昨夜情形,不由念道:“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正有些惘然,就听见大黄叫了声,而后是阿花,小黑,三只狗儿停了玩耍,齐齐站着一处,往墙边儿某处狂吠起来。 小庄本以为又有邻人来到,转头看看狗儿,却见大黄前爪蹬地,做俯冲状,望着那堵墙,呲牙低吼,小黑跟阿花也狂躁不已,越叫越是高亢。 小庄本不熟悉狗儿,跟这三只相处这段时间,却有些明白他们的习性,此刻见状……小庄陡然想起一事,刹那间,如寒风绕身,小庄抓着藤椅负手,脊背缓缓挺直。 ☆、第45章 成祥一眼便看出那画中人正是小庄,陡然心惊。 温风至见终究被他发现,却也无惧,只不过心中难免诧异:此刻成祥身上的气息,跟平日那谈笑不羁不按常理出牌的成捕头简直判若两人,这是为何? 温风至心中暗惊,又有几分格外地不适,索性负手,冷道:“我有便是有,莫非还要向你交代?成捕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成祥看看画上的小庄,她垂眸浅笑,独立牡丹之侧,艳丽的花王映衬下,竟透出一股孤寂出尘之意。 没来由地,成祥心头一股气往上撞:“我去你娘的身份!老子在这儿跟你费什么话,你不说拉倒,老子回去问小庄!” 成祥说走就走,转身往门口跃去,温风至知道他行动如风,早有防备,顿时便拦了上去:“站住,把画儿留下!” 成祥手一挥:“滚开!” 温风至眼疾手快,便抓向那画轴:“快放手!” 成祥身形不停,温风至也紧抓不放,两下错身,只听得“嗤啦”一声……那副牡丹丽人图,登时就给撕成了两半! 狗儿们转了方向,向着门口处狂吠,原本闭着的院门缓缓被推开,大黄低吼一声,猛地冲了上去。 刹那间,小庄叫道:“大黄!” 黄狗冲到一半,听到呼唤,便停下来,回头看小庄。与此同时,门开了,有两个身着官服的人出现在门口,两人都是一般地目光锐利,其中一个手按在腰间,压着佩刀,蓄势待发。 目光相对,小庄缓缓一笑,道:“大黄,阿花……回来,那是客人。” 三只狗儿望着她,又看看那两名不速之客,进退不定,大黄喉咙里发出犹豫的低鸣,仿佛想要提醒小庄什么。 小庄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唤完狗儿后,便向那两人道:“两位大哥是县衙里的?看来眼生,是来找虎子的吗?”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上前一步:“我们是府衙守备大人手下的,来找成捕头有点儿事……” 小庄笑道:“果然是来找他的,真不巧,他先前出去……不过大概快回来了,不如两位先坐会儿,民妇给你们倒杯水……”她的手一按藤椅把手,欲起身。 “不用!”那说话的官差一抬手,却又打量着小庄:“你是……” 小 庄顺势又坐回去,咳嗽了声:“两位大人千万不要听外面那些大娘大婶们的闲话……她们净挤兑人呢,刚才还在这儿闹了我一阵子……都是些打趣儿我跟虎子的呢,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回头我说她们去……”她掩着口,害羞又有几分得意似地笑,又招呼在旁边的小黑,“小黑过来,过来……真乖!”一人一犬,十分 开怀。 两名官差不约而同皱眉,原本戒备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好吧,既然成捕头人不在,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两人又看一眼小庄,各自后退一步,转身出门去了。 小庄眼睁睁地看着两道身影消失门口,那握着藤椅把儿的手心满是渍渍地汗。 小黑凑过来,便舔她那手指,小庄竟毫无知觉。 ——这两个人,自然不是守备底下的兵这么简单。 常年在宫内生活,后又到解家,京城内混迹的人是什么样儿,气息,小庄能即刻分辨出来。 小庄知道此地已经不能久留,虽然暂时瞒天过海,但若这两人回过味来……亦或者再仔细询问查探,就会知道不对。 小庄想要起身,奈何身上竟一点儿力气都无,正在此刻,门又开了。 小庄悚然而惊,回头看去,却见三只狗齐齐地跑向门口,居然齐刷刷地摇尾,却并没有狂叫。 小庄定睛一看,又是意外又是放松,原来来人并不是那两个官差,而是……金木寺的主持本真大师。 “大师……”小庄叫了声,声音却很虚弱,想要起身也不能够了。 本真怔了怔,忽然环顾周遭:“有人来过?” 小庄苦笑:“是……刚走……大师怎么来了,可有事么?” 本真道:“你不必动。”迈步往前,三只狗儿就围着他,奔跑跳跃,仿佛见了亲人,本真挥挥手,那三只狗儿通人性一般,便跑出门去了。 院中重新恢复寂静,小庄便也不再客套,仍是坐着,暗中稳定呼吸。 本真走到树下,并不靠前,距离小庄三步之遥,站着,问道:“施主的伤好些了么?” 小庄道:“好多了,多谢大师。” 本真看她一眼,便转开目光,看向远处,小庄看出几分蹊跷,便问道:“大师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本真闻言,才念了声:“阿弥陀佛,的确。” 小庄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本真这才转头看她:“施主是个聪慧之人,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希望施主能够尽快离开此地。” 小庄一怔,却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当下微微一笑:“您说的对,我也正在想此事。” 本真见她波澜不惊,他停了停,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说?” 小庄道:“我想,大师是为了成爷好吧。” 本真微微一震,仔细看了小庄一会儿:“你也知道留在此处对他不好?” “我早就知道,不过……是我有些自私了……” 小庄淡笑,因为贪恋此处的宁静,或许……也是贪恋成祥给的那些,所以才软了心肠,其实……就在温风至拿画儿来的时候,她就该当机立断跟他离开的,此后不管去何处,横竖,不能留在此……之前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因成祥好,故而她更不能给他惹祸。 但事到如今,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了…… 然而本真都发话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真的是她该决断离开的时候。 本真静默,望着小庄年青的脸庞:“我也知道虎子对你跟对别人不同,可是……我要你知道,贫僧这并不是不成人之美,只是女施主你身份非凡,虎子却又……” “我懂,”小庄点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本真,“我真的明白,大师不必自责……”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小庄跟本真的心意是一样的,他们都怕,怕带累成祥。 本真望着她澄明的双眸,如许年轻的脸,本该无忧的花样年纪,可她的身上,却总带着一种疏淡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气息……如冰,如水…… 跟成祥那种烈如火的性情截然相反。 本真叹了声:“无人不冤,有情皆孽,阿弥陀佛。” 小庄笑笑,猛然想到一事,刹那间色变,忙道:“大师,您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不出三日我必然离开此地,……我现下有一件急事,就不留大师了。” 本真见她忽然忙着送客,不由诧异,刚要应声,却忽然轻轻地皱了皱眉,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处。 人影一晃,有人进门。 小庄一看,心头发凉,原来是那两个刚才离开的官兵,去而复返! 小庄之所以急着要让本真走,就是怕横生枝节……或许会连累本真,没想到,仍旧是晚了一步。 望着进门那两人的眼神,小庄心中明镜一般,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有所知晓……且来者不善! 因小庄送客,本真本是要告辞的,此刻见这两位进来,却忽地不言,亦不动。 小庄心中焦急,面上却仍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和暖笑意,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师慢走,我的腿脚不好,就不送您了。” 本真扫她一眼,忽然道:“贫僧想要喝一口水。” 小庄心头一沉,对上本真双眼,敛了笑容:“家里并没有烧水……大师不如……且去隔壁李大叔家。” 本真摇摇头:“井水便可。”他居然转身,往后院那口井出走去。 小庄心急,却偏不能硬赶本真离开,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口两个官兵已经上前几步,有意无意地分开,一左一右,站在小庄跟前。 小庄依旧坐着,不以为意般:“两位大人去而复返,不知何意?” 先前那人眼神如同刀锋闪烁,道:“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 小庄一笑:“妾身名讳……两位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两人闻言,各自一震,那人道:“你……你就是庄……” 小庄淡笑:“不知两位是何人所派?是太后……皇上……亦或者是丞相家臣?” 两人一听,当下确认无疑,那眼神越发古怪了。 小庄叹了口气,微笑道:“若方才两位自报家门,就省得这去而复返的麻烦了……我琢磨着来接我的人也快到了……见两位重又回来,便猜你们不是守备手下的兵,果真给猜中了。” 小庄徐徐说来,闲话家常一般温和。 两人皱眉听着,听到最后,那按着刀柄的一人便问道:“接你……的人也快到了是什么意思?” 小庄露出诧异之色:“怎么你们不知道么?我已经向守备温副将说明了身份,他已经将此事上报……难道你们不是太后或皇上所派?”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踌躇。 小庄却笑道:“呀……如果不是的话,那两位大哥真真是可喜可贺,竟被你们二位抢了头功……可知太后跟皇帝哥哥是最疼我的,若是我回到京中,必然为二位多多美言,将来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前途无量。” 两人万没想到小庄会如此说,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心动,那按着腰刀的人手一松,忽地问道:“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你们打龙都来,应该知道……有一回我做寿,城中百姓自发做了一千个天灯,替我祈福……因我赞了一句,那做灯的几人,即刻便被调到了内造局,从个市井小民,成了七品的京官儿,何等的造化……”小庄道:“对了,不知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按刀的目光闪烁,悠然神往,脱口说道:“我姓王……” 忽地重重一声咳嗽,却是先前曾开过口的身材魁梧之人,望着小庄,冷冷开口道:“素闻懿公主聪慧过人……前日还设计拿下了乐水最难缠的两名盐枭……我跟王兄还不信呢,今日一见,果真是女中丈夫。” 小庄笑道:“这位大哥过奖了,其实都是旁人乱传的,像我这般,有伤在身,大病初愈,能活着已是福分……盐枭之类,怎么可能?两位看看就知道了……” 她伤病这几日,身子越发纤瘦,一看就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风吹吹就倒。 姓王的道:“说的也是,莫非是流言?” “胡说!”身材魁梧的男子眼神一利:“你瞧她这份临危不惧,谈笑风生,甚至连你也说服了的能耐……你觉得那是流言么?若是真的被她言语所惑,你我也是盐枭一样的下场了!” 姓王的一惊:“陈大哥……这……这个……” 陈姓男子盯着小庄,咬牙道:“你也不想想,倘若我们真是太后,皇上或者丞相府的人,确认她就是庄锦懿,为何竟也不行礼?你当懿公主真的呆蠢不堪,看不出我们来者不善吗?她之前假装无知村妇……已经是骗了我们一回了,如今她又做套,引着我们往里钻呢!” 姓王的悚然而惊,小庄心中发凉,看着陈姓男子杀气四溢的双眼,却不惊反而笑了起来。 陈大哥道:“你笑什么?” 小庄道:“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疑神疑鬼,我笑你有些傻。” 陈大哥冷笑:“只可惜我们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皇家的荣华富贵,是消受不起了。” 小庄挑眉:“这话何意,莫非是有人想要对我不利?什么人敢跟皇上太后作对?” 陈大哥盯着她,似盯着青蛙的毒蛇:“庄锦懿,你不用费心再来套话了……也不必想要拖延时间……” 小庄摇头:“我只是替两位可惜。” 陈大哥一怔:“可惜什么?” “可惜两位有勇有谋,却因为跟逆贼同路,以至如今泼天的富贵在前却得不到。” “你说什么!什么逆贼?” “敢跟当今天子作对的,莫非不是逆贼,还是功臣么?” “你……”说不过一个女子,姓陈的内心不由有些焦躁,跟姓王的两人对视一眼,见同伴还有些犹豫,他把心一横,道:“我不必跟你逞这口舌之利……受死吧!” “噶”地一声,腰刀出鞘。 小庄盯着那雪亮刀光,心头微颤,正在此刻,身后忽传来“阿弥陀佛”一声,竟是本真从屋后走了出来,淡淡地道:“老衲喝过水了。” 小庄心中暗暗叫苦,扬声道:“大师既然喝过水了……那就速速离开吧。” 本真对现场剑拔弩张的情形视若无睹,一直竟走到小庄跟前:“稍等片刻,老衲还有件东西要送给施主。” 姓王的跟陈大哥本正犹豫,此刻见本真斜插了进来,均目露凶光,狞笑逼近。 小庄心急如焚,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竟不顾一切站了起来,把本真挡在身后,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为难他人……他不过是个过路的僧人,老朽木讷,什么也不知情!” “杀一人是杀,多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和尚又算得了什么?”陈大哥大喝一声,挥刀扑来。 “大师快些离开!”小庄撑着伤腿站稳,张开双臂竭力护住身后本真,眼见那雪亮的刀锋劈头砍落……小庄眼睛一闭,生死一刻脑中冒出来的,居然是成祥那满面阳光的笑脸。 ☆、第46章 那预料之中的一刀并未劈落,小庄睁开眼睛,惊见一双手掌不偏不倚地把那刀锋夹住了,而在她面前,姓陈的杀手也是大吃一惊之态,奋力向把刀压下来,却纹丝不能动。 小庄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何事,就听“铿”地一声,那刀居然在那双手掌里断裂,与此同时,一个巴掌挥了出来,掌风所至,那陈大哥往后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吐了口血,挣扎着要起身。 小庄目瞪口呆,转头却见本真正咬牙切齿,眉毛飘飞起来,小庄几乎以为动手的另有其人,但她身后,除了本真,其他鬼影子都无。 余下王姓杀手见状,举刀冲来,本真举手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猛地一挥手臂,便将人打飞出去,正好撞在先前倒地的陈大哥身上,两人双双惨叫一声,委顿不起。 本真挥挥衣袖,骂道:“说老朽木讷了你们竟还如此丧尽天良,还……行将就木的老和尚,现在再说一声试试!” 那两个杀手自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本真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才叹了口气,重又合掌闭眸,念道:“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慈悲,弟子今日又犯了嗔戒了……” 这哪里还是嗔戒……几乎快要是杀戒了…… 小庄惊魂未定:忽然想到那句“老朽木讷”是她说的……当时小庄只希望保住一个是一个,是以才如此,却并无任何不敬之意…… 何况本真年老且瘦削,看来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怎能想到他深藏不露,竟有如此神威?小庄擦了把汗:“大师……” 本真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复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和宁静、得道高僧之态:“何事?” 小庄看着本真瞬间变脸之术,忽然想到成祥……她本以为成祥称本真“师父”,是因为本真从小收留他之故,此刻才知道……或许是传功授业……包括脾性承继…… 小庄看着地上两人:“没想到大师居然如此神勇……” 本真超然一笑:“阿弥陀佛,老朽虽木讷,对付这区区两个贼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小庄咳嗽了声:“之前是妾身冒犯了,只是一时情急……” 本真听到这里,才敛了笑意:“你方才一再示意我离开……这两个凶徒动手的时候你又不顾性命也要护我,这份好意老衲自看得明白,只不过老衲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如此?” 小庄垂眸:“您是成爷的师父……也算是他半个父亲,绝不能因我而出事。” 本真听到这里,慢慢地吐了一口气:“你……唉,是老衲之前小看了你。” 小庄摇头:“大师切勿如此说,若没有我,这些人也追不到这里来……仍是如我方才所说,我会尽快离开此地。” 本真看小庄一眼,往旁边走开几步,清风徐来,吹得他僧袍摇摆,小庄见他像是静思,便并不打扰,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可本真既然站着,小庄便也只站着相陪。 如此过了片刻,远处原来几声犬吠,本真才转过头来,说道:“之前我说有东西给你……”他抬手,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瓷瓶:“这是你需要的伤药,助基金丹还有一颗,我便不给你了,以你的身体情形来说,两颗已是极限。” 小庄一听,便知道这三颗金丹来之不易十分珍贵,可被她就用去了两颗……小庄低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是我欠那个孽徒的……”本真叹了声,眉头拧起,他往外走了一步,却又停下,手一动,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放在藤椅前的桌上,缓慢说道:“这个……是当初我发现虎子的时候,他身上唯一的东西,你帮我给他吧。” 小庄一惊:“大师,这个是不是由您亲自给他比较好?” 本真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不必,你给他就是了,他原本也知道有此物,但我怕他毛手毛脚地丢了……故而一直都替他保管着……” 本真犹豫片刻:“另外,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做主,不必以我之前所说的为念……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再干涉了……” 小庄有些疑惑:“大师……” 本真释然地笑笑,转身往外而去,口中念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本真这一句实在意境大好,念得也神清气爽,谁知还没念完,门外就有一道人影急吼吼地跳进来,本真冷不防,差点儿就跟那人撞个正着! 本真坏了兴致,站住脚喝道:“孽徒!你跑什么!” 这赶回来的人自然正是成祥,看清楚跟自己打了个照面的是本真,便叫道:“师父,您老怎么在这儿呢?” 本真气急道:“我懒得跟你多说,坏了我的修行!”把成祥推开,迈步径直出门,出了门才发现,成祥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温风至。 本真也不理会,昂首拂袖,飘然而去。 门内,成祥见本真倏忽而来飘乎而去……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本真出门,正要开口,一眼瞧见地上的两个刺客,顿时又叫起来:“这什么东西?” 温风至跟在他身后进门,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成祥叫了声后,就跳到小庄身旁去:“小庄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啊?”手顺着小庄胳膊往下,看了一遍。 小庄摇摇头,成祥先扶着她回去椅子上坐了,才又到那两个刺客身旁:“这两个是什么玩意儿啊。” 温风至也正在查看,闻言便抬头看小庄,两人目光一对,小庄道:“这两个人不知为何,想对我不利,多亏了本真大师在。” 成祥听了,气得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腰上:“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被踢中的王姓刺客闷哼了声,竟要醒来,成祥一扭头,将人揪起来:“小子,你是干什么来的?想对我娘子做什么?找死是吗?” 那刺客一听:“你娘子?” 此刻,小庄向着温风至使了个眼色,温风至心领神会,便走到小庄身旁,小庄压低声音,道:“温大人,这两个人,留不得。” 温风至一惊,见她面色淡然,如果不是听得真切,真想象不出小庄是在拿捏两条人命,且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 回头看一眼正揪着刺客逼问的成祥,温风至若有所觉,眯了眯眼:“好!” 温风至走开,小庄便道:“成爷……” 成祥对小庄的声音极为敏锐,忙转过头来,小庄抚了抚腿:“方才我站了许久,不知伤口是否裂开,有些疼……” 小庄还没说完,成祥一撒手,便跑回来:“怎么不早点儿说,快给我看看!” 那刺客先是被本真拍的半死,又给成祥勒的喘不过气儿,这会儿跌在地上,便半昏迷,温风至见成祥紧张地围着小庄,他观察了一下,又看一眼小庄,弯腰的功夫,出手如电,便将两人的颈骨拧断! 温风至干净利落结果两人性命,回头一看,见成祥正蹲在椅子边儿,垂头看小庄的腿……小庄却抬头看他,两人目光于空中一对,小庄点点头,便又应付成祥去了,温风至徐徐地松了口气,心头却有些沉甸甸地。 等成祥仔细检查了小庄的腿后,才发现温风至已离开了,地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刺客也随之不翼而飞。 成祥愣了愣神儿,想出外查看,小庄却拦住他,道:“成爷,你看这是什么?” 成祥只好停步,见小庄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黄布包着的东西,成祥瞅了瞅:“什么?有点眼熟……” 小庄道:“这是大师方才来的时候,叫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大师之前发现成爷的时候,你身上带着的。” 成祥一听,便笑道:“啊,是那个东西啊,我以为呢……师父不是说他要替我收着吗,怎么忽然又拿出来?” 小庄道:“这个我不知情,成爷你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成祥想了想,忽然又是一笑:“当初老和尚嫌我粗心大意,怕我把这东西丢了,如今给我又是什么意思,不怕我丢了啊?不如,你替我收着吧。” 小庄一愣:“成爷,这怎么行?” 成祥道:“怎么不行?你心细,不像我……放你手里,我一百个放心。” 小庄轻轻一笑:“成爷,此物对你来说甚为重要,或许……将来可以凭着此物,找到你的亲人……怎么能轻易就交付别人手中?” 成祥道:“你瞧你,就是爱多想,以后那是以后的,何况我没亲人现在也活的好好地,亲不亲的,遇上了再说吧,又或者一辈子也遇不上呢?何况物是死的,在谁手里不一样,既然你说的多珍贵似的,那我就乐意你给我拿着。” 小 庄不语。成祥凑过来,略微放低嗓子又道:“再说,你都把你的羽衣给我了,就不兴我也给你个东西啊?我正愁没啥好物件给你呢……话说回来,老和尚真是及时 雨,大概我们师徒连心,知道我缺这个……你先瞧瞧看,他说是块好玉,只不过再好,也是破了的,不值钱,只要你不嫌弃……” 成祥说着,便催促小庄打开那布包,小庄本不愿插手多事,奈何被成祥催着,她其实……也是有点儿好奇的,当下便也缓缓地打开来。 布包打开,里头包着之物便显在两人之前,好似是个半片玉珏,不大,缺口处很不平整,像是被生生摔碎了的。中间系着一条小红绳。 成 祥笑道:“你瞧,老和尚早先怕我丢了,给系了这绳子挂在我脖子上,后来我满山乱窜,有一次就把它丢了,老和尚气的暴跳如雷,也没招儿,谁知有一天我出去游 玩,无意中又找到了……自此老和尚才不许我戴了,他给保管了去……如今却不知又哪根筋儿抽风还给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不是有点儿古怪啊,他怎么就放 心地给了你呢?” 小庄道:“大师是叫我转交的。”一边儿说,一边儿看那玉珏,像是个半圆状,小庄见惯名贵东西,自然识货,见这玉果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而毫无瑕疵,虽然破损,却仍能看出价值不菲。 那栓在中间的红绳衬着洁净的玉白色,红绳赤色,越发显得玉色十分皎洁。 小庄看了会儿,心中没来由一阵波动,忽然依稀觉得,这玉珏仿佛……有几分眼熟。 成祥见她打量着着玉,很是专注,便笑道:“你喜欢啊?” 小庄察觉他的意思,便道:“成爷,这该是你贴身不离之物,不可随意交付他人。” 成祥才不理这些:“我自小是被扔在山里的,若不是还有点儿命大,早就给虎狼吃了,那这玩意儿也是没用……我也不稀罕能再找到什么亲戚啊父母啊,横竖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庄见他说来说去,复又说到自己身上,想到方才那来的两个刺客,不由一叹。 成祥却快手快脚地把这玉珏拿起,竟给小庄系在脖子上,道:“那你就替我戴着吧,以后可不许摘下来,带着它,就等于是我也陪着你了!” 小庄忙伸手去解,成祥却系了个死扣,且又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动,小庄见他十分执拗坚持如此,便也罢了。 幸喜不曾再有不速之客来到,只是下午,温风至又来一遭儿,正好成祥出门去探季老爹,省了一番口舌。 院落寂静,屋内无人,温风至站在桌边儿,道:“上午那两个,可知是何人?” 小庄道:“温大人不必担忧,他们并非是皇上太后跟解家的,我已探过口风,何况他们想杀我,故而你杀了他们,不会担任何罪责。” 温风至微微一笑:“果真不愧是懿公主……其实我心里也想着这两人不能容的。” 小庄问道:“为何?” 温风至道:“他们找上门来,自然也是在此地探查了许久,恐怕听了好些闲言碎语,将来你若回京,他们有心针对你的话,自然大为不利。” 温风至说的委婉,小庄却明白:倘若这些人是针对她的,随意造谣说她在乐水如何如何,那的确是心腹大患。 只不过,温风至再聪明,却也想不到小庄那时候当机立断让他杀死那两名刺客的真正用意。 小庄淡淡一笑:“温大人果然滴水不漏……我又放心了几分,这些刺客既然寻到此处,或许会有同党,所以我想……明日便启程。” 温风至大惊之余,精神一振:“是么?如此之快?!” “事不宜迟,”小庄道:“这一路上,有劳温大人相送,如何?” 温风至双手有些发抖:“敢不从命?温某必当竭尽全力!” 小庄道:“先谢过温大人。” 温风至心中略有些激动,忽然想到一事:“成捕头这边,该如何料理?” 小庄垂眸:“是了,还要劳烦温大人,切勿向其他人等透露你我明日的行踪,更不能给成捕头也知道。” 温风至心头一动:“你要不告而别?” 小庄忽地觉得胸口有什么硌着自己,她伸手一抚,是成祥亲手系上的那玉珏。 小庄晃神之间,未曾回答,温风至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间心中想道:“之前……她叫我将那两名贼人灭口,我只以为她是为了己身的贞节着想,免得给人落口实……可事实上究竟是不是这样?当时她特意调开成祥,莫非……” 温风至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小庄示意他把那两个刺客灭口,更大的原因,或许是不想他们认得成祥、把他牵连其中。 但温风至望着她看似平静的脸色,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温风至去后不久,衙门里有人送来一个极大的西瓜,笑嘻嘻地说是成祥吩咐,然后就给泡在水桶里。 不多久成祥便回来了,路上买了烤鸡卤肉等物,去厨下焖了米饭,又做了个热乎乎又新鲜爽口的黄瓜鸡蛋汤…… 小庄看着一桌子的吃食,忽然问:“成爷,没有酒吗?” 成祥一愣:“啊?你要喝酒啊?我以为你有伤……又体弱……” 小庄道:“少喝一点,也是无妨的。” 成祥嘻嘻一笑:“真的?那你早说啊,我有上好的桂花酒,起先我嫌太香了,想来你应该喜欢。” 成祥起身,果真去屋里抱了一小坛出来,刚打开封,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小庄笑道:“想来是好的。” 成祥给小庄倒了半碗,还叮嘱:“你先尝尝,不要喝多,免得喝醉了。” 小庄答应,捧着碗喝了口,果真是蜜汁带醺,十分可口,当下又喝了两口,才放了碗。 成祥见她意兴甚好,便更快活,说道:“你爱喝这个,明儿我去搬个十几二十坛回来,只要你身子好了,要喝多少都成。” 小庄笑道:“那岂不是成了醉鬼?” 成祥道:“不会醉,有我呢,再说醉了也没关系,你什么样儿我都是最喜欢的。” 小庄看他笑得明朗,不由喃喃道:“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成祥愣神儿:“什么?” 小庄摇头,笑道:“没什么,忽然不知怎地就想到这一句……”她低头捧起碗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成祥吓了一跳,起身拦着:“慢点儿喝!留神真醉了!” 小庄垂着眼皮压着眼里的泪,道:“横竖有你,醉了也是不怕的,不是么?”一抬眸子,眼中水火交加。 成祥呆呆看着这双明眸,竟忘了吃东西:“小、小庄……”隐隐地觉得小庄有些跟平日不太一样。 ☆、第47章 成祥向来话多,这会儿看着小庄,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慌气短,只好夹了一筷子鸡腿肉:“吃一口吃一口。” 就算成祥在旁看着,小庄仍是喝了个半醉,成祥把她半抱半扶地送到椅子上去,自个儿把饭菜撤了,喂了鸡狗,回来时候,见小庄躺在藤椅上,仿佛睡着了。 因喝了酒,小庄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地明艳康健,跟她素来的苍白不同。 成祥蹲在旁边,看了小庄一会儿,从胸前一掏,悄悄地拿出一张叠着的纸来,慢慢展开,上面,正是小庄独立牡丹之侧的半身图。 成祥看看图上那人的眉眼口鼻,又看小庄:“你说这真的是你吗?画得倒是……挺像的,也挺好看,可我看着心里怎么有点难受?” 成祥左看右看,看了半晌,发现小庄手指动了动,仿佛要醒来的样子……成祥赶紧又把那图小心折了起来,重放进怀中。 小庄自来没如此放纵自己,被成祥扶到椅子上后很快就睡着,身体仿佛失控,飘飘然,头脑中亦是一片混沌,起初还能看到他在周遭走来走去,忙个不停,她十分喜欢,那份喜欢因为酒力而放大数倍,忍不住便轻笑数声,逐渐地合了双眸。 一直到现在……小庄睁开眼睛,看着夜幕降临的庭院:“这是……哪儿啊。” 成祥见她醒了,忙把先前泡好了的热茶倒了一杯过来:“来,喝一口。” 小庄皱眉看了看他,仿佛有点不认识,却顺从地低头啜了口,才又蹙眉问道:“你又是……” 成祥道:“你看你,不让你喝那么多你偏要,现在喝醉了,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 小庄歪头看他,忽然晃晃悠悠地抬手,抚上成祥的脸:“长得……好生奇怪……” 成祥笑眯眯地问道:“是不是太好看了,把你迷倒了?” 小庄仔细想了会儿,喃喃道:“有点像是一个人……” 成祥磨了磨牙:“是哪个混账这么有福气有点像老子?” 小庄“嘘”了声,抬手捂住他的嘴:“噤声,切勿乱说。” 成祥本有一肚子的不满……被小庄软软地手掌一堵,顿时半个字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被这双手如此按着,就算是死也值得。 成祥见小庄醉眼迷/离,他便趁机一努嘴,在小庄掌心香了一口。小庄大概觉得痒,便撤手,道:“我的口还是渴。”竟有几分撒娇之意。 成祥忙又添满茶水,试了试温度,复吹了吹,才又送到小庄嘴边,小庄吸了两口,略微清醒了些,复把成祥跟周遭看了一遍,忽地笑着轻念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成祥抱着茶壶等着添水,闻言便又笑得双眼发亮:“我们家娘子怎么就这么有学问呢,又是龙女,又是什么多情无情……又是这个,出口成章呢!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夜风习习,又喝了茶,心里头松快了些,小庄转头看成祥,静默了会儿,才道:“成爷,你觉得我好吗?” 成祥一愣:“当然了!我就挑不出你浑身上下哪点儿不好。” 小庄仰头,天空星光闪耀,星子如雨,小庄慢慢道:“有个人曾经跟我说:他厌恶绝了我,恨不得我死。” 成祥惊愕,看着小庄的脸,道:“这人,就是你……不要了的那个?” 小庄忍不住一笑,成祥啐了口,道:“这人眼瞎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没救了……不要也罢。” 小庄摇了摇头:“其实……或许不怪他。” 成祥心中有些躁动:“小庄,这过去的事儿,都是死了的,你别放在心里,如果你提起来要骂一骂,倒也是好,但就是别让自己不痛快……横竖以后……你是跟我一块儿,我会对你好。” 小庄幽幽地道:“我有这个福气吗?” 成祥握住她的手:“怎么没有?只要你一点头,明儿咱们就成亲!” 小庄道:“成爷,你就这么喜欢我?” 成祥嘿嘿一笑:“这你还看不出来啊……整个乐水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简直快疯了。” 成祥说着,便捧着小庄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瞅着小庄没生气,也没避让,他便大了胆子,用力地又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然后把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分开。 两人坐在院中,听风吹树叶,簌簌然,仿佛树叶筛选着凉风,墙根处,有草虫潜伏着,自在地唱歌,夜空里时不时地会掠过一只惊蝉,发出沙哑地嘶鸣…… 三只狗儿闹够了也吃饱了,十分乖巧地兵分两路,趴在两人身旁,母鸡入了圈,有的甜美做梦,有的惊醒,挤挤挨挨嘀嘀咕咕,后院菜地里的菜们喝水喝的舒爽,隐秘地舒展着叶子……偶尔夜风过,就发出哗啦啦地声音,如同欢悦在唱。 小庄醒一阵儿,睡一阵儿,醒着的时候,安稳愉悦的想睡,不知不觉睡着,却又惊悚地醒来……发现她的手被成祥握着,而他就一直都坐在她的身旁……仿佛永远也不离开,她睡梦中惶惶然的心,才复又安定下来。 末了,成祥怕她被夜风吹的着凉,便将小庄抱入里屋,在小庄额头试了试,觉得有点儿凉,便给她拉了床薄薄地褥子盖好。 成祥转身要走,冷不防手腕被小庄握着,成祥一愣回头:“怎么了?是不是还口渴?” 小庄望着他:“成爷……” 成祥眨了眨眼:“啊?” 目光对上,小庄看着他茫然的表情,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小庄松手,成祥感觉手腕上上了那抹柔软的温度……心里居然……于是又问:“真没事儿?” “没事……”小庄轻轻吐了口气,闭上双眼。 “没事儿我可就回屋了啊……”成祥重复。 小庄干脆一声不吭。 成祥狐疑不定地出门,回到自己屋里,他没关门,这样儿一眼就能看到对屋小庄的房门。成祥坐着看了会儿,便把那金飞天掏出来,小心细致地mo了几下,笑道:“委屈你就先跟我睡,等我成/亲有了娘子,就不抱你啦!” 成祥举着金飞天滚倒炕上,望着飞天高高在上、不悲不喜的神情,心头怦然一动,便想到小庄方才的眼神……成祥歪头:“那是什么意思?” 成祥只觉得异样,可也不知究竟如何,他想不通,便搂着那金飞天沉沉睡去,如此睡了不知多久,成祥耳朵一动,猛地听到有细微声响,似是有人走动。 成祥顿时睁开眼睛,正欲翻身起来,目光一转,却见门口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成祥愣了愣,试探着唤道:“小庄?” 门口的人停了一停,然后就又向着这边走来,成祥一骨碌翻身坐起:“你……”这功夫小庄却已走到跟前,黑暗中,她的双眸如水。 成祥问:“你怎么不睡,又起来了呢?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可我没听见动静啊……难道我睡得沉,没听见?” 小庄道:“上回,你是听到我做噩梦了哭叫……才过去抱我的?” 成祥见她站在面前,暗色中身影如许飘渺,他一急,便在她腰间轻轻一扶,轻而易举将她抱在炕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真做噩梦了?” 小庄摸索着,往成祥身边凑了凑:“有点冷……” 成祥一呆,低头惊见她居然是赤脚过来的,急得道:“你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行了……”赶紧从旁边拉了一床被子过来,先把小庄裹住,自己却伸手,轻轻地揉她的脚。 小庄缩了缩腿,却又不动。成祥把她脚底沾着的灰土擦干,感觉没之前么冰凉了才停手,又用被子盖住。 小庄靠在他胸前,不做声。成祥探臂把她环抱住,两人一时都没出声,这功夫,成祥才觉出有些异样。 “小庄……”成祥张口,声音有点哑,“你……睡不着?” 小庄“嗯”了声,没说别的。 成祥深吸一口气,却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真是要命,他的心跳也越发激/烈:“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小庄极平静地:“你不知道吗?” 成祥只听到有谁“嗷呜”一声,不知是受惊还是太过欣喜:“你、你的意思是……是要跟我一块儿睡?” 小庄复又沉默,这时侯的沉默,便跟默认没什么两样。 幸福来得太快,成祥不敢置信,有点天晕地旋,似乎夜色都搅在了一起,弄得一团糊涂,他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真、真的啊?” 暗影中,小庄无声一笑:“成爷……你是在嫌弃我吗?” 就像是小火苗陡然升高,成祥脑中轰然一声! 成祥自认是“正人君子”,又把小庄“敬为天人”,所以虽然是大好年华热血男儿,却并不往邪路上去想,更觉得不能随意冒犯了小庄……最多有时候明目张胆地要求香一下,或者趁着她不留意的时候碰碰小手之类……偶尔有“忍不住”的时候……便去冲凉水降火。 做梦也想不到,小庄竟会自己过来……虽然她并没有明说什么,可是……这种情形之下,成祥感觉,有一个极大的馅饼毫无预兆地狠狠打在他的头上,而如今他所要做的,不是犯晕,也不是发呆,是冲上去,狠狠地把这个又甜又香又美的馅饼儿大口大口吃掉,干干净净,渣也不剩。 ☆、第48章 有那么一句话叫“生米煮成熟饭”,说的大概就是此刻了。 成祥这厢热血沸腾,蓄势待发。小庄偎于他怀,却连手指尖儿都在轻颤。……怎能想到?有生之年,竟会有这么一场,她竟主动、甘心、向一个人投怀送抱。 这在之前的小庄看来,一个“丧德败行下作无/耻”,简直都不足以形容。 小庄心想:“我该被拿去浸猪笼……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察觉成祥探手过来,捏住她的下颌。 小庄瞬间僵硬,甚至暗暗有点汗毛倒竖,可这些都是她自己选的,既然选定了,便不能再退。 就像是待宰羔羊,小庄紧张地眨了眨眼,又闭上双眸。 成祥翻身,便将她轻轻拢住,小庄双手情不自禁地拢在胸前,完全是下意识地。 成祥的手在她脸颊抚过,复又往下……仿佛要去解她的衣裳,小庄暗暗吸了口气,不由丝丝颤抖,忽然之间,却被狠狠地抱紧,接着,是成祥的声音,压低了吼道:“不行,老子下不了手!” 小庄发呆,还未反应过来。成祥又道:“老子是不是有毛病……” 小庄这才睁开眼睛:“成爷?” 成祥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叫我什么?” 小庄一愣:“成……” 成祥望着她,神情有些困惑,也有些认真:“小庄,你不太对劲儿,从今天……我师父来过后你就有点不太对劲儿,现在更是……” 小庄心头一凛:“我没有。” 成祥道:“你瞧,你方才还叫我成爷,你如果真死心塌地要跟着我,两口子过日子,你能叫我成爷吗?” 小庄的手蓦地握紧,成祥打量着她的脸:“老子也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天上掉下来的,多半都是鸟屎!何况这不是你的性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小庄竟有些慌张,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开:“没有……” 成祥扳正她的脸:“你看着我!” 小庄被迫对上成祥的眼睛,这双眸子里写着焦灼,担忧,以及那刚刚潮水般涌上来却又给他生生压下去的渴求…… “成爷……”小庄唤了一声,停了停,又重叫道:“成祥。” 成祥身躯一颤。 小庄声音柔和:“你喜欢我,那就够了……现在我就在这儿,你要做什么都可以,难道你真的……嫌弃我?” 成祥道:“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小庄道:“莫非你喜欢冲凉水浴,多过现在如此?” 黑暗中成祥的脸很快红了:“你、你知道了?” 小庄道:“我还知道你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当初我也是这么对温副将说的……” 成祥用力抱了小庄一下:“真的?你当着他的面儿夸我?” 小庄叹了口气,慢慢伸手,将成祥拥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以后如何,无法可想,对我来说……却是很喜欢的,能够遇上如你这样一个人……” 成祥的心怦怦乱跳,手不由自主在小庄身/上游走,他想揉碎这令他渴望无比的人,但有心疼的想要把她呵护在心窝里。 成祥生生刹住乱动的手:“小庄,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还没跟我说过呢。” 黑暗中小庄无声,过了一会儿,成祥感觉小庄在自己胸/口颤了颤,然后她说:“嗯……” 整 个天地都仿佛寂静下来,成祥似能听到小庄的心跳,伴着他的,成祥狠狠在小庄发间亲了口,抚过她缎子般的长发:“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以后 如何不是无法可想的,以后有我呢,一切都有我……我会对你好,让你不用担忧也不用害怕,也不会念些会让人难过的诗啊词,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是 不高兴的……小庄……” 小庄的眼睛陡然睁大了,无法置信。 成祥道:“你跟之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不一样 了……这个我也知道,开始时候,你虽然口口声声说配不上我,但我知道你是瞧不起我的,那时候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可是现在不一样,你看我的眼神对我的 样儿都不一样了……我是真高兴,以后啊,咱们就一块儿好好地过日子,家里的事儿外头的事儿你都不用操心,你就安安生生快快活活地当我的娘子,我会把你伺/ 候的就跟……跟你在天宫里一样!会让全乐水的女人都眼红你……” 小庄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成祥却快快乐乐地把她往怀里又搂了搂:“我都想好啦,将来……我们再生几个娃儿,男的就跟我学武功,女的就跟你学那些……龙女啊柳君……让人难懂听起来很高明的,谁家提起咱们家的娃都得竖大拇指,好不好?” 小庄咽下一口泪,勉强地“嗯”了声,成祥嘿嘿笑了声:“既然你答应了,那我明儿就去找人定个好日子,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堂堂正正地当我成祥的娘子……半点儿也不委屈你……到那时候,我可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啦!” 成祥算得很好,说的高兴,心花怒放,小庄身子抽了抽,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就好像那心头“叮咚”滴落的细流成涓,奔腾无法停歇。 成祥把她抱紧,深吸一口气暗中调息,威胁似的说:“今晚上咱们安生点儿啊,你也不许乱动啦,不然……爷忍不住,就真的提前把你办了!那你可别说我欺负你!嘿嘿……” 次日成祥依旧早起,睁开眼时,却见小庄竟也醒了,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醒的这么早?”成祥笑道:“看什么?是不是看你夫君长得好看,又看入迷了?” 小庄笑笑,然后道:“我有点饿就醒了……今天想多吃点东西,要你亲自做的。” 成祥精神一振:“要吃什么?” 小庄想了想,认真地数:“我要吃面,馒头,花卷儿……以前你还说要给我包饺子,还要吃菜,要手剥的虾子,红烧蹄髈,糖醋排骨,黄瓜蛋花汤,番茄炒蛋……暂时就这些。” 成祥目瞪口呆:“要不是昨晚上咱们没做什么,我一定以为你怀孕了!怎么一大早儿就要吃这么多啊?” 小庄转过头去:“你若是嫌烦,就不用做了。” 成祥笑道:“那当然必须的……得做,当夫君的伺候好娘子,这是天经地义啊!” 成祥说着便跳起身,极快洗漱完毕,便出去上集市上买要用的各色食材,他是个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人,商铺上有是熟门熟路,不到一刻钟拢齐全了,便兴高采烈回家。 成祥起了个大早,在厨下忙得团团转,如此一直到了日上三竿,才差不多把小庄点的菜饭给做好了,正好外头衙差来喊他,成祥咬了个馒头,匆匆地对小庄道:“你自己先慢慢吃……剩下的中午我回来吃,不过别吃太多……以后有的是呢!” 小庄扶着门,见他撒腿往外跑的极快,便叫道:“成祥!” 成祥刹住脚步,回过头来:“啊?” 小庄道:“你回来。” 成祥虽不知为何,却忙又乖乖地跑了回来,站在小庄跟前,狗儿摇尾似的笑嘻嘻:“有什么事儿?” 小庄从屋门口往前踏出一步,手在成祥肩头一扶,低头,冷不防地就吻在他的嘴上。 成祥正乱嚼着一口馒头,冷不防小庄便亲过来,成祥整个人呆了,嘴里还含着一口馒头没咽下。 成祥垂眸看小庄,小庄却又后退一步:“好啦……你去吧。” 成祥呆了呆,答应了声,梦游似的一步一步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门口,成祥才问胡老二:“刚才……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胡老二两只眼睛瞪得快要弹出来:“这怎么好意思说?” 成祥像是做梦刚醒一样看着他:“这么说是真的了?” 胡老二唉声叹气:“我瞧这是白亲了,都还没回过味儿来呢,只不过这小庄娘子忒也大胆了,怎么光天化日就亲上了……” 成祥笑起来:“光天化日怎么了?那是我娘子!我们光明正大!” 胡老二眨巴着眼:“啥时候成的亲?” 成祥叉腰:“老子今儿就要找人定日期了!” 胡老二大吃一惊:“捕头,您说真的啊?这……小庄娘子答应了?” 成祥哈哈大笑:“你瞧老子长的这么俊又能干,天底下哪儿找第二个去?小庄那么聪明又有眼光,当然知道得紧紧抓着老子……” 胡老二嘀咕:“可是平日里看小庄娘子冷冷清清的,刚才……” 胡老二震惊之余心里也有些犯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才成祥是没留意,可他在门口看的清楚,小庄亲是亲了,可……那眼神儿不对! 胡老二正琢磨着,后脑勺就吃了一巴掌,成祥道:“什么小庄娘子……从今以后得叫嫂子了!” 胡老二往前一个踉跄,站稳身子的时候,却见成祥轻盈地跳跃着越过身边儿,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 成家院中,小庄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眼中的泪一颗一颗滴落,她提起筷子,先吃了一块儿糖醋排骨,又吃了蹄髈,喝了一碗汤,吃了几个虾,半个花卷……吃下去的东西,就好像都变成了泪,从眼中一刻不停地奔流出来。 温风至来的时候,却见小庄已经收拾停当,依旧是穿着她那天为了救成祥来见他的那身黑衣,看起来就像是个俊美的年青郎君,只是不知何故,背后居然背了个极大的包袱。 如果不是了解小庄为人,温风至一定以为,小庄是把成祥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打包了要偷偷带走。 两人出了成家,三只小狗儿蹦跶着跟了上来,似乎知道小庄要走,依依不舍。小黑便扑在小庄身上,低低地发出委屈般的叫。 温风至把狗儿赶开,将院门关上,小庄回头,正看到那熟悉的院落被门扇渐渐挡住……眼睛一片模糊。 此生此世,或许……再也不能…… 狗儿的叫声隔着墙壁仍传出来,温风至有备而来,便请小庄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而去。 小庄坐在车内,心口隐隐做疼,伸手解开那巨大的包袱,原来里头是个食盒,小庄拿出最上面一个碟子,里头盛着好些剥了壳的虾子,小庄慢慢地便吃起来。 马车将出城门,外头忽然有人道:“温副将!请留步!” 温风至骑着马随车而行,见状心头一沉,把马儿停住,便回头看。 来人是衙门里的一名差人,温风至记得他叫大猛。温风至便问道:“何事?” 大猛看了看那马车,似觉得奇怪,却行礼道:“温副将,您快些回县衙一趟吧,守备营的人回来说,昨日押解的盐枭在路上出事儿了!” 温风至皱眉:“什么?” 大猛道:“听说是有人劫囚……杀死了张知县……救走了一名盐枭,守备营的人叫您准备搜查在逃案犯。” 温风至心念转动,道:“你回去跟他们说,温某此刻另有要事,何况案犯之前已经转交他们了……便由他们自行处置!” 大猛有些诧异,温副将之前听到“守备营”三字,都极恭谨,今儿却是怎么了?无可奈何,只好道:“那小人回去禀报了啊。” 温风至一点头,调转马头,同马车一块儿出城去了,守城的士兵见是他,连查问都不曾便放行了。 车子出了城,温风至略松了口气,却听得车内小庄声音传出来:“温大人,这样不去理会此事,使得么?” 温风至道:“前日来接手犯人的统领走前,我曾问过他们要不要护送,他们不屑一顾地回绝了我的提议,如今出事,却又来拉人下水。” 小庄道:“虽然如此,如此一来,却怕是彻底得罪了他们。” 温风至道:“得罪了又怎么样?他们是百多号的士兵,押送三个犯人,却一死一逃……这等兵力……何况,谁知道其中内情如何,这趟浑水,我是不会落脚了。” 小庄想了想:“温大人,你话里有话。” 温风至一笑:“跟小庄娘子说话,就是省事。不错,您也只管去想,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张知县,又为何,张知县区区一个县官,在此地竟能一手遮天,还有陷害捕头的胆子跟能耐……难道往上那些知府守备,会什么都不知情?” 小庄叹了口气:“没想到一个乐水,水竟如此之深,但是温大人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何不上奏?” 温风至冷笑:“上奏?去往哪里上奏?从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们得去的好处,自然不会一人独贪,何况我人微言轻,若是贸然举奏,讨不了好还在其次,成为了上级的眼中钉,下场就会跟今日的张知县一样。” 小庄心中暗惊,没想到此地的官场竟如许黑暗,听温风至说完,小庄心头一动,却又有另一重忧虑。 小庄缓缓问道:“那张知县已死,温大人又要护我回龙都,那么乐水县岂不是群龙无首……盐枭们会不会趁机作乱?” 温风至并不回答,隔了会儿后,才一笑道:“恕我大胆,您担心的是盐枭趁机作乱,还是……成捕头的安危?” 小庄等不到他的回答,正有些焦急,见温风至猜中她的心思,不由哑然。 温风至却道:“是我失言了,其实……除去温某个人成见,成捕头那人,是个有勇有谋之人,看似粗豪,实则粗中有细……若说他能在乐水独当一面,我是毫不怀疑的……就从盐枭们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栽赃陷害就可以看得出。” 小庄问道:“那若是他们故技重施呢?” 温风至笑道:“小庄娘子,这种栽赃的伎俩,用过一次,再用第二次就毫无用处了……你莫非是关心则乱了吗?” 车内,小庄低头一笑,无言以对。 温风至却又道:“其实照我看来,您与其担忧盐枭如何,不如想想成捕头发现你不告而别是何反应。” 小庄有些恍惚:“他是个豁达之人,……自然是从此相忘于江湖。” 温风至看着远路,不由自主挑了挑眉,心中道:“只怕未必。” 小庄道:“何况天大地大,若是真的要找寻,又从何寻起?那夜县衙里他已是放下过一次……这一次,该也不至于太难。” 温风至听她语气喃喃,隐隐如带有一丝疲倦,明明他未曾搭腔,她却仍是说了出来:分明是在试图安抚她自己…… 冷静淡然如庄锦懿,竟也有如此心焦不安的时候,却是为了那个成祥,莫非真的是“一物降一物”,温风至摇头,暗自叹息。 如此走了半天多,进了陵水县,刚入县城,身后就有一队人马赶了上来,将温风至一行人拦住。 温风至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认得的,刚欲见礼,那来人却横眉怒目地喝道:“温副将,为何不遵守备令,不驰援同僚?” 温风至道:“张兄,押解犯人之事,手续都已经递交妥当,离开乐水之前我也曾提议,盐枭狡诈,最好让本地衙差护送,却给耻笑般拒绝了……如今出事,跟我何干?” 那人肃然道:“乐水县没了知县,你自然要在那坐镇,如今却是如何,临阵脱逃么?” 温风至不慌不忙道:“我之前已经向守备大人递交了探亲文书,守备大人也批准了我回翼都,怎么会是临阵脱逃。” 那人气急:“总之如今情形紧急,你若不赶紧回去配合指挥,以后论罪当罚,你留神担不起!” 温风至道:“这话说的好笑,事发跟我毫无干系,我也已尽我所能,盐枭跟内奸也是我一手查办出来,怎么没有功劳,反而要罚?若是有人……想要找温某背黑锅,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不服军令,居然还诋毁同僚?你是不是不想保住官职了?” 温风至哈哈一笑,道:“这些年我在守备麾下,受气也受了饱了,镇日装孙子……却总是处处被排挤,我道是人终究都是有良心的,总有一日适可而止,没想到你们却变本加厉……这官儿我当得有什么意思?谁爱当谁拿去就是了!” 来人见状,脸色发青:“混账东西!你们翼都温氏,不过是落魄门第,当初也是各方托付守备大人才勉强收留了你……你不思感恩反而……” 温风至道:“我这么多年在此地做牛马,莫非还不够还那份恩情的么?别太贪得无厌了!” 来人气急:“我今日要替守备教训你!”拔刀便冲了过来,竟是杀气腾腾。 温风至不慌不忙,人在马上不动,手中马鞭猛地挥了出去,不偏不倚,击中那人手腕,那人惨叫一声,腰刀脱手飞离,手腕鲜血淋漓。 来人握着手腕,疼不可挡,大惊失色:“你……你反了!竟敢动上手了!” 温风至道:“人总也有三分血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平日里教练场上,我素来让你们三分,如今撕破颜面,我何必再让着你?” 他说着,冷冷地抬起鞭子指指旁边两人:“你们都上,结果也是一样!” 来人咬牙切齿,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道:“好!你且等着!”带着手下两名随从,打马滚滚离去。 温风至看着那烟尘滚滚处,眼神轻蔑,“呸”地一声:“杂碎!” ☆、第49章 温风至打发了来人,只觉得心神舒畅,真是前所未有,哈哈笑了两声,长吁一口气道:“温某今日终于出了一口怨气。” 小庄在 车内听着这一场,心中暗想:“温风至在守备麾下不得宠,那这次守备打发他来乐水处理盐枭之事……本以为他会顺着上峰意思而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真给他捉到 盐枭,表面儿是大功一件,实际上或许更得罪了好些人……怪不得温风至对我如此上心!他在乐水已没有退路,自然把希望都系在我身上……唉……” 两人在陵州码头换了水路,往龙都而去,是夜,小庄便把自己没吃完的饭食拿出来观望,此刻天热,有的已然坏了,小庄看着,只觉鼻酸,竟不舍得扔。 温风至看了,才知她那大包裹里放的竟都是这些,温风至问道:“小庄娘子,这些,都是成捕头做的?”因怕路上耳目众多,因此温风至仍是以旧称相呼。 小庄道:“是啊。” 温风至迟疑片刻,道:“有些似不能吃了……千万不要冒险,你的身体才恢复了几分。” 小庄道:“多谢温副将。” 小庄趴在船窗口,便把坏了的饭菜一点点丢在水里,动作极慢,看着碧绿色的湖水吞没了食物,她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 温风至在外跟随从等说了几句话,见小庄仍趴在窗户边发呆,他一怔之下,便去取了件外裳来,迟疑着要否给她。 小庄发现他站着不动,便回过头来,温风至这才一扬手:“夜行船上恐怕会冷,小庄娘子披了这件,以免着凉。” 小庄道:“多谢。”探手接了过来,温风至略微踌躇,便道:“是我考虑不周,该给你备个丫鬟才是……若到了前头停歇处,我去给……” 小庄道:“不必,我不需要丫鬟,何况这一路不定如何,还是低调行事。” 温风至见她断然拒绝,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暂且委屈你了,幸好若是船行的快,明儿午后就能到翼都,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傍晚之前便能入龙都。” 小庄只是笑笑,无喜无悲。 温风至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是了,还有件事温某忘了说知,就是前日那个飞天……上回去金木寺的时候,复给成捕头抢了去了……现在不知……” 小庄闻言才抬眸,道:“那个物件儿,不慎给我丢了。” 温风至一愣:“丢了?” 小庄道:“正是,在我手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一提,以后……也不用提了。” 温风至望着她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温某懂了。那若是没有他事,您就早些歇息吧,若要什么,便唤我就是,我便在隔壁。” 温风至退下之后,小庄伏身窗户边儿上,船行水上,夜风送爽,江天之上,群星无芒,只浮着浅浅淡淡地云,那一轮月,将圆未圆,格外皎洁。 小庄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啊,是了,如果是他,听了这个,恐怕又要笑我了。” 小庄想到昨晚上成祥说:“那些诗啊词啊之类,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你是不高兴的……” 小庄哑然失笑,此刻她的确是不高兴的。 却不知道,同样沐浴这万古之月的成祥,此刻,正在做什么,是何等情形。 小庄看着圆月,慢慢地合了掌,仰头对月念道:“请月神庇佑,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这……是什么意思?” 成家屋内,成祥望着手上那张纸,呼吸有点乱:“老子怎么、怎么看不懂?” 成祥早上出门后,精神抖擞,正巧巡街的时候赶上宋家的小少爷又出来游玩,因跟卖瓷器的摊主争执,便叫人砸了半个摊子,正趾高气扬,就见成祥叉着腰似笑非笑:“啊,又是你啊,宋联宝!这么久不见,老子还挺想你的!” 宋联宝一见,脸色发绿,上回他被成祥捉回衙门,宋家打点了数百两银子,才叫张知县偷偷把人放了,自此软禁家中。 没想到成祥被污为盐枭,宋联宝这才得以跑了出来,谁知还没来得及笑,成祥已洗脱冤屈,宋家怕宋联宝惹事,又把他揪回去,可是宋小少爷是个爱好热闹的主儿,哪里圈的住,今日便又跳出来,谁知惹祸的买卖才开张,就遇到冤家对头来讨债…… 成祥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能上山擒虎下海降龙,好不容易逮到出气的……本想狠揍宋联宝跟几个狗腿一顿,没想到这几人学乖了,一概举手投降,求爷爷告奶奶地叫,硬是不还手,弄得成祥很抑郁,只好一人在屁/股上踹了脚,打发黄胖他们押回去了。 成祥拍拍手,咂嘴:“没劲儿!一帮怂货也敢出来横!” “他们是欺软怕硬嘛,”胡老二在旁看着他,啧啧道:“捕头,您今日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就算是来一头老虎你也得把它吃喽!谁敢还触你霉头啊,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嘛!” 成祥笑道:“滚你的,谁吃老虎啦,老子就是老虎养大的你忘啦?” 胡老二道:“是我说错了,应该是说您就是一头老虎,见谁要谁,那谁受的了啊。” “你才见谁咬谁呢,”成祥笑骂了声,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慨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老子终于要有娘子了啊……如果我那虎娘知道了……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胡老二捂着嘴笑:“捕头你还记得你那虎娘啊,要不要接她老人家过来,让小庄娘子伺候婆婆?” “去去去,净瞎说,”成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道,“你可别只顾着笑,回头去找算命的陈瞎子,让他给我算个好日子,自然是越快越好……” 两人说说笑笑,就见大猛从前头经过,遥遥见了,就过来碰头。 胡老二问:“胖子,你干吗去了?” 黄胖笑道:“我从衙门来,那边盐枭出事儿了,守备大人派的兵一团乱呢……先前我本来是给温副将报信让他回来收拾乱摊子的,对啦,我见他赶着一辆车,听说好像是要回家探亲去了。” 成祥不知该关注哪个消息:“盐枭怎么出事儿?姓温的要走?” 黄胖忙着把事儿说了一遍,又道:“我见温大人走的挺匆忙,跟别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好像是回家探亲。” 成祥想了想:“原来盐枭还越发嚣张了,守备的兵也敢劫……算了不管其他的……倒是这姓温的,忽然间悄无声息就要走是怎么回事儿,哎呀真是的,我本来还想成亲的时候也请他来喝杯喜酒呢!”说到最后,便又得意地掩不住笑。 胡老二道:“温大人该不会也是回家成亲吧?” 成祥把嘴撇到了耳朵根儿,不屑地说:“不是说探亲吗?就他那阴阴阳阳不咸不淡地小白脸儿,哪个姑娘会看得上他!” 成祥但凡听说有关温风至的,就没有好话,胡老二跟猛子也知道成祥跟温风至不对付,当下也附和:“捕头说的很是!” 如此说了几句,成祥望着那湛蓝的天空,忽然叹了声,感慨地说:“唉……不过想起来,像是姓温的那么不招人待见的货色也能回去探亲……老子却只有虎娘……如今连虎娘也不知是生是死呀!” 胡老二跟黄胖对视一眼,忙安慰。 然而成祥毕竟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性子,当下很快振作起来:“大概是老子要成亲了,所以感慨也格外多……好了好了,不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当下兵分三路,成祥回家,胡老二找神算陈瞎子去,猛子训了会儿街,自回衙门去了。 成祥想到小庄,满心欢喜,然而却隐隐地又有点不踏实,总觉得这欢喜来的太过强大,竟让人有种太过圆满了……不太真实的感觉。 成祥向来孤行,也习惯如此,从没怎么渴望着想要个什么伴儿之类,不然也不会虚掷这般热血年华……如今得了个小庄,却像是陡然唤醒那骨子里的热爱,时时刻刻地惦念着她。 成祥一路上飞跑回家,顺路见那甜香的桂花糕出炉,觉着小庄是喜欢的,于是又买了点儿,喜滋滋地往家赶。 如今回到家中,却见庭院里鸦雀不闻,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从前。 成祥似察觉到什么,可又拼命说服自己那是错觉,他叫了声:“小庄,小庄!”惶惶然叫着,就进了屋。 屋子里空空如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成祥看着那空空地卧房……像是有什么从脑中呼啸而过……成祥呆呆看了会儿,便又跑去院子里,菜园中……四处找了一圈儿。 三只狗儿站在门口,六只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主人跑进跑出,没头苍蝇似的。 它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主人心里难过,但是却无法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担忧地看着成祥。 最后成祥又跑进小庄的屋里,他看到桌上有一张纸。 成祥一把抓起来,脸上的汗似乎迷了眼睛,呼吸也太过急促,他竟然看不清那写得什么字,只觉得那些字跟他闹着玩儿一样,从纸上飞起来,在眼前飘。 “这都是些什么啊!”成祥大叫一声,声音把外头刚来的胡老二吓了一跳。 胡老二竟有点不敢进门,站在门口试着叫了声:“捕头?” 成祥从屋里飞快地跑出来,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眼神像是能吃人。 胡老二从未见过他这样,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成祥揪住他:“老二,你……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胡老二快要喘不过气来,挣扎着低头看去,读道:“妾……如浮萍水上,东西无据,非君良配……” 成祥听着,每一个字冒出,他的心也跟着抽一抽。 胡老二拼命伸了伸脖子,提心吊胆地往下又看:“君如明月清风,自当有佳人淑媛,共效于飞,此后山长水远,各自珍重……” 下面还有最后一行字,胡老二如垂死挣扎,拼了一口气:“愿……” 成祥一松手,胡老二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成祥眼神发直,问道:“我就想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胡老二的心有点凉,也有点难过,可也不敢不说,不能不说,回想之前小庄那个眼神……胡老二道:“捕头,……这个意思是,她走了。” 成祥握着那张纸:“不,一定是你看错了,老子不信。” 胡老二道:“捕头,真的是这样,你看着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她说她……说她无依无靠不知是要往哪里去……配不上你,你……你就像是清风明月,将来一定会有好姑娘配得上你……以后还让你保重……” “放屁!”成祥忽地大吼一声,眼圈红通通地,“无依无靠怎么不好好地靠着老子?不知要去哪里怎么还乱跑?要让老子好就留在这!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还想让我好?!我怎么好?怎么好!” 胡老二难过,低下头,眼睛里也有泪:是啊,成祥之前一团儿热乎,都叫他去找陈瞎子定婚期了,他是真的喜欢上小庄娘子,只可惜终究是留不住人。 “捕头……”胡老二想安慰,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成祥摇摇头,低声道:“你……你走吧。” 胡老二道:“捕头,你别、别太难过了……” “老子让你滚!”成祥大吼一声。 胡老二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过身,默默地出门去了。 成祥握着那张纸,呆呆地站了一刻钟,才慢慢地坐在了门槛上。 从日升到日落,渐渐地明月升起,成祥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他是认字的,虽然不耐烦读什么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他也是知道小庄写得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很清楚,他只是拒绝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问胡老二,是想让胡老二说一声:这个,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留书离开! 月光照在他的头上身上,泛着淡淡地冷,三只狗儿围在他的身旁静静趴着,把下巴搁在前爪上,看着成祥,虽然饿了,却不吵闹,仿佛知道成祥心里难受。 忽然之间,成祥猛地跳起来,转向屋内,他跑到自己屋里,从炕上翻了翻,翻出一个包。 他仔细盯着那包,颤抖的手指打开:里面放着的,是那个黄金飞天。 她还在。 但是…… 成祥捧起飞天,飞天本来一手挽着花篮一手托着往上,托着往上的右手,本来是空无一物的,但是此刻,手心上居然镶嵌着一刻拇指大小的珠子,被细致光滑的金丝裹在其中,黑暗中,散发出不输月亮的皎洁光芒。 珠光流转,映的那飞天的容颜也越发清晰,成祥愣愣地看着,手中握着的纸落在炕上,珠光跟月光交汇,室内显出一种静谧的月白色,也映的纸上的字迹,越发清晰。 最后那一行字是: ——“愿君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第50章 在那奇异的珠光笼罩下,这一行字如同什么预言……成祥呆呆看着,泪掉下来。 在遇上她之前,成祥从不懂何为流泪,女子倒也罢了,若是个男子如此……那真是娘气的叫人瞧不起,但是自遇上了她……他仿佛把之前没有流过的泪都流尽了。 头一次发觉她不见了,他几乎跑遍了整个乐水城,大太阳底下,泪水跟汗水交织。 同她决断,转身离开那一刻,他的眼睛酸涩的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 夜晚背着垂死的她上秀水山找本真,他一路上念念叨叨,不知也抛了多少泪珠。 他从小孤零零一个人,从虎穴里跑到和尚庙,一路长大至今,什么生生死死艰难困苦,他从没有流过一滴泪,这倒好…… 头一次这般尽心尽力挖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她却仍抛下了他。 出生时莫名被抛下,如今又是……他这一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胡老二畏畏缩缩地出现门口,冷不防身后一只手探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干什么这个死相!像是要去见阎王一样!能吃了你啊!” 胡老二往内一个踉跄,身后二姑娘季玉兰推开他,自己走了进来,三只狗见了她,如见了亲人,无精打采地靠过来嗡嗡叫。 二姑娘一看,就知道狗儿没有吃食,当下掀开臂弯里挽着的篮子,掏出三个肉包子,一只一个。 狗儿们领了包子,也不吵嚷,就叼着包子去墙根儿吃起来。 胡老二见状,便先去给他们倒上水。 二姑娘盖了篮子,复又往内走,院门没有关,这屋门也是敞开的,二姑娘试探着叫了声:“虎子哥?” 没有人搭腔,二姑娘有些紧张,先去小庄的睡房看了眼,果然人去房空,二姑娘怔了怔,看到自己送给小庄的衣物还搭在椅背上……不由有些心酸,又想:“小庄姐你也真是够狠心的……” 二姑娘出来,去成祥睡得那屋看,进门就看到成祥侧卧在炕上,一动不动。 二姑娘又叫了声:“虎子哥,怎么太阳快照屁/股了还不起,往常这时候都……”往常?先前小庄不在的时候,成祥的确也是勤快的,可没她在的时候那样殷勤!趁着早市生鲜的食材多……买回来给她料理了吃…… 二姑娘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尖儿,急忙换个话题,柔声:“虎子哥,你还没吃饭吧?你看,我现包的包子,你最爱吃的,芹菜羊肉馅,可好吃了……胡老二想吃一个我都没给他……你快起来吃吧。” 成祥仍是不动,仿佛完全没听到。 门 口的胡老二向着二姑娘做了个手势,二姑娘摇头,深吸一口气道:“虎子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说来小庄姐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儿呢?虎子哥你对她多 好,差点儿把心掏出来给她了,换谁谁舍得这样对你呀……虎子哥,你听我的,三条腿的河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这乐水县你没有看上眼的,咱去外头 找……” 成祥忽然极慢地开了腔:“别说了你。” 二姑娘闭嘴,隔了会儿才又叫:“虎子哥……” 成祥道:“你怎么比我还啰嗦,吵得我头疼,别在这儿烦人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二姑娘气:“虎子哥!我好心好意的……” 成祥缓缓而冷地回答:“我用不着。” 二姑娘后退一步,杏眼又瞪了起来,门口胡老二忙跑进来,把二姑娘拦住,小心翼翼地说道:“捕头,凡事都有商量,你瞧,上回小庄娘子也不见了,最后还不是好好地找回来了……这次估计也是一样,她一个女人家,又受了伤,能走到哪里去?咱们再去找找……” “不用找……”成祥说道。 胡老二怔住,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二姑娘跟胡老二对视一眼,道:“为什么不找?你不是喜欢人家嘛?” 成祥道:“我再喜欢她,她这么痛快地舍下我,说明她心里根本没有我……我还去讨这个没趣干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知道。” “谁说的!”二姑娘咬了咬牙,“谁说小庄姐心里没你的?” 成祥冷哼:“你懂什么?行了,你们什么也别说了,给我出去,别烦我。” 二姑娘还要说话,却被胡老二拉着,出了门。二姑娘气道:“胡有道,你拉我干什么!” 胡老二道:“捕头正在气头上,你别惹他,留神惹出个三长两短来。”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不管?我从来都没看过他这样儿!” “谁说不是?我也从来没看过捕头这样……唉,居然栽在个女人手里。” “你闭嘴!”二姑娘竖着眼,“别说这么没志气的话,我不爱听!你敢再这么说虎子哥,我就翻脸啦!” 胡老二曲着眉毛:“话糙理不糙……我也没别的意思,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说捕头啊……” 二姑娘看看他,又看看胡老二,把他往旁边一拉,压低了声音问:“昨儿真的都找遍了?” 胡老二也低低地回答:“可不是?连城外都找了,衙门里的弟兄们都发动了,忙了一下午……连个人影也没找到。” 二姑娘道:“小庄姐到底去哪里了……” 胡老二忧心忡忡地说:“这位小庄娘子,怕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走。” 二姑娘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胡老二把昨儿看见小庄跟成祥分别时候那情形说了一遍:“我就觉得她的眼神儿不对,可看捕头那么高兴,我哪敢说,还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 二姑娘听了,眼皮一垂,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胡老二问道:“怪不得什么?” 二姑娘道:“前日我来,姐姐正在这树下乘凉,我便跟她闲话,说到最后,她跟我说……以后……” 二姑娘说到这里,忽然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 两个人站在屋外,低着头小小声地说,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成祥出来,望着二姑娘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季玉兰吃了一惊:“啥……没、没说什么啊?” 成祥道:“到底说什么了?我倒要听听!” 胡老二愁眉苦脸,二姑娘也看着成祥:“虎子哥……” 成祥道:“还想叫我哥就赶紧说!” 二姑娘鼓了嘴:“小庄姐……那天她跟我说,虎子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有时候你发脾气,不能跟你对着吵……等你回过味来自然就好了,不然只会两个人都上火,还说……虎子哥身世很可怜,若有人对你好,你会知道……还说……” 成祥双眼直直地:“还说什么?” 二姑娘低头,扯了扯衣角,神情有些不太自在:“还说她其实不适合虎子哥……说……” 二姑娘没说完,成祥却明白了,成祥一闭眼,转开头去,后退两步,就坐在了屋门口台阶上,双手抱住头。 胡老二插嘴道:“不是吧,小庄娘子那时候就这么对你说的?还想……把你跟捕头送作对儿?” 二 姑娘方才没好意思说,此刻便白了胡老二一眼:“用你多嘴?我可没有答应!我也没有听!不错,起初我是有点儿不服气的,也不喜欢小庄姐,可自从老三……老三 的事儿后,我是真心里服了她!我觉得她能配得上虎子哥,换了其他第二个女人我也不让的!可就是她,我让的甘心情愿,虽然她还没跟虎子哥成亲,但我心里已经 把她当嫂子看待了!且当时她说这些的时候我还没回过味儿来,我若是知道她那是交代后事,我就抱住她的腿也不让她走了……我季玉兰有一说一,不带掺假的!” 胡老二忙唯唯诺诺地道歉:“玉兰妹妹你别生气,我就那么一说……我的意思是,那时候小庄娘子就在想退路了……她、她压根儿就没想跟捕头一块儿过啊……可捕头还剃头担子一头热……” 二姑娘一听,死命揪了他一把:“你怎么总戳忍心窝子,少说一句会死吗?” 二姑娘扭头,看着成祥神色:“你也不想想,小庄姐如果真个儿不喜欢虎子哥,对他没有心……干啥跟我说那些呢?我瞧着她要走,恐怕是另有什么原因的……” 胡老二撇嘴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成祥听到这里,却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大树下,目光在树下的空地上扫视了片刻,却又一摇头。 二姑娘见他好歹有了动作,便道:“虎子哥,总归……咱们先不想这些,人是铁饭是刚,你这不吃饭哪能成……不管怎么样,先吃几个包子吧。” 二姑娘一使眼色,胡老二手快地从屋里把篮子拎出来,二姑娘拿了个包子,捧给成祥:“虎子哥,你尝尝,这还热乎着呢。” 成祥看着那包子,看了会儿,忽地用力一扫,那香喷喷的肉包子顿时滚了出去,跌在地上,沾了泥尘。 胡老二在旁吓了一跳,同时又暗暗叫苦:“不吃给我也成啊……唉……跟东西赌什么气……” 二姑娘也愣了愣,继而尖叫了声:“虎子哥!你这是干什么!不过了吗!” 成祥猛地站起身来,道:“不错!老子今儿就是不过了!”他迈步往外就走,二姑娘见这势头有些吓人,忙对胡老二说:“快、快拦着……魔怔了!” 胡老二哪里敢,正好门口上黄胖猛子几个也来探望,当下一堆人堵在门口,叫道:“捕头,你干啥呢?” 成祥奋力一挣,吼道:“都滚开!就是不过了!老子要回金木寺,老子当和尚去!” 二姑娘脸色发白,闻言想笑,可转念想想,又想哭:“虎子哥!你别这么想不开呀!” 成祥是个说做就做,毫不含糊的人,这话出口,可并非单纯赌气而已。 几个捕快见状,也顾不得惧怕了,抱腰拉腿拽胳膊,使劲浑身解数死命拦着,三只狗儿见状,也狂吠不休。 正闹得不可开交,连邻居们也都惊动了,见这情形,劝的劝,拦的拦,十几号人,沸沸腾腾,成祥却谁的脸面也不卖,像是倔牛一样往前挣,他一发力,这些捕快都不是对手,顿时给振开旁边,成祥回头一指,道:“谁也别拦着!不然伤着你们也不关老子的事儿!” 成祥一瞪眼,捕快们噤若寒蝉,胡老二几乎哭了,却不敢动手,只瑟瑟叫道:“捕头……” 成祥扫了在场众人一眼,转身就要走,眼见那高大的身影将要踏出院门,却听得身后有人尖叫了声:“虎子哥,我瞧不起你!” 成祥猛地一停脚,听出发话的原来是季玉兰。成祥缓缓转头,却并没有真的回头看二姑娘,他重新回过头去,迈步又要走。 二姑娘发疯一样冲上前,不顾一切地便跑到门口,张开手臂挡在成祥跟前:“今儿你要回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成祥皱眉,却淡淡地说:“二丫头,让开!以后哥回了山上,你也是可以去探望的,有什么不好。” 二姑娘摇头:“我瞧你现在就很不好,为了个女人闹成这样……像是胡有道说的:你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跺一跺脚整个乐水县都要抖三抖的成祥成捕头,被个女人弄得心灰意懒要回去当和尚……你能做得出,我就也不怕说!” 胡老二跟猛子黄胖在旁边,挤在一起,吓得色变,看着二姑娘,就如看着女侠一般,目光中充满敬佩……跟担忧,胡老二大概是吃了熊心,也跟着冲上去,挡在了二姑娘跟前:“捕头,捕头……” 二姑娘却将他用力推开,骂道:“你让开,我不用你们拦着!今儿要打要杀,任凭他!咱们好话都说尽了,他却总不听……也不想想,我小庄姐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她要真是那种人,你会喜欢她喜欢的这样儿吗?还值当的你现在要去回去当和尚吗?” 成 祥正按捺怒气,闻言一扬头,狠道:“你给我住嘴!她要不是没心没肺,怎么我对她那么好,她连个照面儿也不打就给我走了?我哪点儿对她不好了?老子生平第一 次这样对一个女人!她要是真讨厌我,那就跟我说啊!对我那么好是什么意思,前天还说要成亲和和美/美的,转头人就不见了?前一刻还在火里,一转眼把你扔冰 里了,是你你受的了?” 成祥停住话头,虽然是疾言厉色地吼着,可是眼圈儿,却是通红的。 二姑娘看着,心头一酸:“虎子哥,我知道……可是小庄姐,她要真的对一个人不好,她用得着要装出对他好的样儿来吗?你好好想想,她对你说的做的,有哪些是假的是哄你的?前日她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瞧得出,她不高兴,她不高兴把你推给我,她也不高兴那么说……” “那就不要说,不要推开!可现在她却仍是走了!”成祥说了两嗓子,眼前却又浮现昨夜小庄主动靠近了他,她偎在他的怀中,说……成祥抹了一把脸,不让自己想下去,也绝不让自己再为小庄落泪。 “你怎么就不想想她是不是迫不得已的!”二姑娘瞪圆了杏眼,声嘶力竭地,“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你不是女人,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心思,我知道小庄姐不想走!我也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 二姑娘说到这里,忽然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真的看得出来……虎子哥,因为……因为之前,我也是这么喜欢你的……” 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成祥愣愣地看着季玉兰,望着她哭的肩膀一动一动的样子,成祥踏前一步,忽然伸出手去,把季玉兰拥入怀里。 二姑娘哭着:“虎子哥,你相信我……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离开你的……” 成祥沉默了会儿,抬手在二姑娘的头上一按,把她压在自己肩头:“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邻居们都散了,成家就只剩下几个捕快跟二姑娘,几个人坐在石桌旁边,二姑娘把包子拿出来,这次成祥没有再发脾气,却一连吃了五个肉包子才停手。 成祥吃完了后,拍拍手:“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着他,成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子要去找小庄。” 胡老二好不容易得空,呆问:“找……找她?可这天大地大的,去哪里找?” 猛子也道:“可不是,都不知道去了哪,昨儿咱们找了好久呢……” 黄胖忙顶了他一肘子。 二姑娘却有不同意见:“你们这起子男/人怎么这么榆木疙瘩?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有没有听说过?难道咱们就在这里坐着干瞪眼,比四处找还有用?虎子哥,我、我支持你!” “二丫头……”成祥抬手在二姑娘头上一抚,声音温暖。 二姑娘的眼睛也红了:“虽然我是舍不得你走……虎子哥,你知道去哪找小庄姐吗?” 成祥的眼前掠过那黄金飞天,还有温风至的声音,道:“宫廷之事何其险恶……你真的想掺杂其中吗?” 成祥点点头:“我大概知道她去哪了……” 几个捕快好奇地问,成祥只是不说,反笑道:“别瞎问啦,等我找到她,带回来后……叫她自个儿跟你们说!” 胡老二等便哄笑起来。 二姑娘望着成祥,见他恢复如常,心底有点儿欣慰,也有点儿心酸……二姑娘吸一口气:“虎子哥,这样也好,她去哪你就去哪,去了哪就在哪闯出名堂……不信就找不到人!” 作者有话要说:水落果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7 16:57:11 冰霜果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7 17:56:34 谢谢两只萌物~~╭(╯3╰)╮最近貌似123言情又抽抽的啊~~ 写到二姑娘拦着的那段儿,眼泪很汹涌,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难以招架…… ☆、第51章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叫“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就在乐水县事端频出起伏跌宕之时,龙都中,也是一场翻/云/覆雨。 因有人状告解家私自打杀丫鬟之案,刑部经过数日调查,终于将解家长子大理寺少卿解廷毓带回审讯。 解廷毓倒是毫无惊慌之色,仍是那种温和淡定的神情,上了堂,行了礼,风度依旧,虽是法纪森严的刑部大堂,却仍如闲庭信步。 刑部此刻分为两派,一派是主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是权臣家事,无意亡故两个下人,也不出奇……另一派却是主张一查到底,因为有人指出,这案件或许跟前日刚刚了结的懿公主落水案有些牵连,既然把人提了进来,便务必要顺藤摸瓜问个水落石出。 刑部主审官史仑咳嗽了声,略有些和颜悦色,道:“解少卿,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些案件相关,要询问一番少卿。” 解廷毓道:“下官领会得,会尽量配合大人。” 史仑点点头,翻了一下手头的各色卷宗:“前日有人在本部将你告下,说是丫鬟翠云的死别有蹊跷,你对此有何解释?” 解廷毓道:“下官记得府中有这名丫鬟,是个负责端茶送水的,等闲也照不见面,小丫鬟们打打闹闹,若说是失足跌死了,也是有的。” 史仑复一点头:“解少卿,有个府上的奴婢供认,说是这丫鬟云翠死之前,正好儿是去给你送茶水的……可有此事?” 解廷毓神色无波:“这个下官不记得了。或是有的,可府内奴婢甚多,正巧那几日下官心烦,自也不会一直留心什么丫鬟。” 史仑道:“可据供词说,这翠云丫头,是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再后来,就说是失足跌死了,少卿,你对此有何见解?” 解廷毓垂眸想了想:“敢问大人,这证人的证词里,可说明了翠云是被我杀害?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亲眼所见,单凭这丫头去过哪里伺候过哪个主子,就说是被那人所害……岂不是有些武断,有栽赃嫁祸之嫌。” 史仑见他侃侃而谈,便跟其他几个作陪的官员对视了几眼,才又说道:“既然如此,解少卿,听说府上有位丫鬟,叫做秋燕?” 解廷毓抬眼:“不错,是之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史仑叹了口气,道:“这告状之人,也说起秋燕无故失踪……解少卿你看……” 解廷毓道:“大人既然做了调查,怎会不知情?秋燕被许配给府内的家奴……那家奴十分凶性,两人一言不合,家奴便将秋燕刺杀,后来怕人追究,那家奴就也自杀死了,怎么会无故失踪?” 史仑又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的……只不过,解少卿,本部的监司在调查此案的时候,找到贵府中的一名下人,问询起来,据他所说……这名范姓的仆役,并不是自己自尽身亡的……乃是……死在少卿手中!请问少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解廷毓目光微动,跟史仑对视了会儿,解廷毓知道,刑部的人必然从府中将当夜在场的那三名仆人找到……若他反驳,再有第二人出来佐证,正好打他的耳光。 解廷毓沉默瞬间,史仑道:“解少卿……为何不回答?” 解廷毓这才微微一笑,道:“说来,这件事乃是家丑,下官的确不想张扬,不错,那人的确是被我所杀。” 史仑有些色变:“解少卿,你是承认了你犯了杀人之罪么?” 解 廷毓道:“大人稍安勿躁,请容下官把当日来龙去脉说清……”解廷毓把秋燕如何伤在万人嫌手中之事说了一遍,道:“府中发生如此血腥之事,我自然要询问那姓 范的下奴,谁知他凶性不改,又听我说因他伤害人命,要把他送官……他竟然持刀想要对我不利,下官是在防卫之间,才将他杀死。事后下官觉得此时不宜张扬,才 叫人悄悄处置。” 大堂内静寂片刻,史仑沉吟:“是这样么……本来我该相信你的,可解少卿,这毕竟是你的一面之词……何况,听闻这秋燕是从小服侍在少卿身旁,少卿曾一度想要收房的人……会不会是……” 解 廷毓冷笑了声:“大人,这种荒谬之词就不要说了,下官承蒙太后皇上青眼,将懿公主下嫁于我,已经是毕生别无所求,试问秋燕不过是个丫头,姿色亦非上佳,莫 非各位大人觉得,我竟会打她的主意……那对懿公主何异于极大耻辱,下官除非是失心疯了,才会如此。各位大人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各位,是该如何。” 解廷毓不疾不徐说罢,史仑脸上露出几分相信之色,道:“言之有理……” 史仑还未说完,就听得旁边有个人道:“解少卿,既然你说不会因秋燕而冒犯懿公主,那么敢问少卿,为何解夫人想发付秋燕离府,少卿竟不惜一切,以死相逼?解少卿不必矢口否认,你额头上的伤,便是那日所留吧。” 众人闻言,便看向解廷毓额头,那处伤早就愈合,但还留下浅浅印记,可以看得出。 解廷毓微微色变,转头看去,却见发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解廷毓认得此人是刑部侍郎,名唤齐焕。 解廷毓心中一沉,不知为何府中如此私密的事竟都给人知道了,望着齐焕有些锐利的眼神,解廷毓淡淡一笑:“齐大人这话可有证据?解某额上的伤,是因言语间冒犯母亲、请罪所留不错,却不知从哪里听闻的是为了秋燕?” 齐焕却也十分淡定:“解少卿,我无意同你打这口舌官司,根据证人所言,当初翠云临死之前,的确曾进过你房中,且当时在场的还有秋燕,而后,翠云,秋燕相继身亡,是不是你杀了翠云后,怕秋燕泄密,故而又杀人灭口?” 解廷毓不屑一顾:“翠云如何身亡我不知情,秋燕却是给那下奴所害,而我方才也说了,那下奴见难逃责难才想对我下手……” 齐焕道:“焉知不是你买通这恶奴,先杀秋燕,而后又把他杀了?” 解廷毓道:“这一切都是齐大人的推测,还是说齐大人亲眼目睹?” 齐焕道:“不管如何,这三人的死,都同你息息相关,后两人死时你甚至在场,还亲自杀了一人,怎能不叫人生疑?” 解廷毓道:“齐大人如此说,我只有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焕道:“解少卿,我也有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两人火药味十足,竟针锋相对,旁边史仑忙打圆场:“不必如此,都稍安勿躁。” 齐焕冷笑了声,回头对史仑禀报:“大人,如今已经证实范姓仆人是被解廷毓所杀,而丫头翠云,仵作已经检出她并非跌死,颈间有手指痕迹,分明是被人所害,且又有证人说翠云最后见的人乃是解廷毓……前后联系,解府奴婢致死的案子,凶手是谁昭然若揭。” 解廷毓听到“颈间有手指痕迹”,眼神略有变化,史仑思来想去,便道:“解少卿,如今种种人证物证都指向你,本官只好……暂时将你收押,再行审讯。” 若是换做其他的犯人,此刻恐怕就要大刑伺候了……解廷毓倒也知道史仑网开一面,没叫他受皮肉之苦,便缓缓拱手谢过表示从命。 解廷毓回头时候又看齐焕一眼,却见齐焕正也望着他,一双眼睛,仿佛要看透他心中所藏所想。 解廷毓被关押刑部半日,便有一名解家的仆人前来投案,说是翠云乃是被他所杀,因他觊觎翠云美色,欲行不轨,却遭反抗,因此才下此毒手,跟旁人无关。 虽然……这人来投案的动机大有可循,但毕竟是证实了解廷毓跟杀死翠云事件无关。同时,也有一名仆人作证,说当日解廷毓杀死万人嫌,乃是自卫,并不是故意杀人。 如上,解廷毓的罪名自然便无法成立,次日傍晚,就给刑部放了出来。 解廷毓出了刑部,却正遇上侍郎齐焕自外而回,两人目光相对,齐焕道:“解少卿,恭喜安然无事。” 解廷毓道:“清者自清,齐大人费心了。” 齐焕望着他淡漠镇定的神情,忽地笑笑:“不过,齐某另外有一件喜事要告诉解少卿。” 解廷毓道:“嗯?” 齐焕凝视着他的双眼:“这件大喜事就是……翼都传来消息,原来懿公主并未坠水而亡,正返回龙都途中。” 言罢,齐焕看到解廷毓的眼仁极快地收缩了一下,而他的脸色,亦如白纸。 齐焕道:“故而齐某在此先行恭喜解少卿可以夫妻团聚。” 话未说完,就见解廷毓转过身去,下了台阶,最后一级未曾站稳一般,往前直栽出去,却又踉跄稳住,脚步不停地往前而去。 齐焕望着解廷毓背影,冷冷一笑。 夜深了,船便停在一处渡头。 小庄卧在舱中,听得外头水声一阵阵地,她浮想联翩,不知不觉便也睡着。 次日晨起,绝早时分,小庄忽地听到温风至的声音,轻轻唤道:“小庄娘子……” 小庄蓦地睁开眼睛,先前睡梦中,兀自以为是在乐水县城那个不起眼儿的屋子里……睡得安稳而甜美,现在一睁开眼,便如回到冷酷现实一样,小庄暗吸了口气:“温副将,何事?” 温风至在舱口,眉头微蹙,道:“我来告诉你一声儿,或许……有些麻烦,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动……” 小庄心头一沉:“发生何事?” 温风至迟疑道:“不知是水贼还是……来者不善,有两艘船……” 小庄飞快镇定下来:“温副将多加小心!” 温风至点头,看她一眼,便又把舱门关起。 小庄在舱中半是起身,凝神细听外头,隐隐地听到温风至在跟属下说着什么……除此之外,毫无声息。 就如暴风雨来临之前一般,无风无浪,令人窒息,小庄正欲坐直了身子,猛然间只听得“朵”地一声,小庄惊悚抬头,却见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利箭,射穿了正前方的一扇窗板,露出尖锐的箭镞。 小庄差点儿惊呼出声,抬手捂住胸口,忙又伏身倒下,只听得外头便响起呼喝声响!仿佛已经交上了手! 但就在这一刻,小庄便明白,这来者不是水贼,若是水贼,自然以劫财为主,可是这些人,不发一言就下了杀招……那便是夺命来的。 “刺客!”想到成家院中那两个贼人,小庄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侥幸的是,除了第一支箭射的惊险,此后都没有再射中船舱的,小庄伏身静听,听到温风至略带急促的声音,指挥手下还击,那声音虽有些急,却并不惊慌。 温风至的箭术极好,之前对付盐枭的时候小庄便见识过,想到上船之时温风至带着的那些箭跟兵器,小庄略觉心安。 如此过了一刻钟,外头的喧嚣声响逐渐消停,小庄才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船身“咚”地一声,仿佛被波浪推了一下相似。 起初小庄并没留意,如此又响了三次,小庄忽然心念一动,叫道:“温大人!” 外头温风至靠近船舱边,却并不进来:“小庄娘子勿怕……” 小庄叫道:“温大人,留神船下有人!” 温风至听了点拨,失声叫道:“不好!他们想凿船!”方才贼人用箭攻击,又划船靠前,温风至一心对付船上贼人去了,竟没留心水下! 贼人行动隐秘不说,何况温风至是步兵,并不是水军……自然不会留意水下凶险。 若是船沉了,那便无法可想!温风至大惊之下,拔箭往水下射了两支,看到一股血水冒上来……温风至不知底下多少贼人,便催促船家:“快快开船!” 幸喜顺风顺水,如此行了有十几里,船舱内却浮出一层水来,原来终究是被贼人凿坏了船底,温风至无奈,便接受船家建议,在最近的凫水渡头停靠。 此刻天刚蒙蒙亮,渡头却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温风至不顾避嫌,把小庄扶着下了船,警惕地四处打量。 小庄看着他面色,问道:“温副将,这里也有贼人吗?” 温风至道:“这些人行踪诡异,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是万万不能大意……小庄娘子,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你的性命?” 小庄想了想:“我不知道……” 温风至看着她的表情,却见她面上仿佛掠过一丝难过之色,若真不知道,何以如此? 然而此刻顾不得刨根问底,更何况或许不问才是最佳。温风至吩咐四个亲随,两个开道两个殿后,而他便同小庄一块儿,往前而行。 还未到凫水城,中途便遇到了埋伏,幸好温风至警觉,在头一支箭射过来的时候抬刀砍落。 小庄就在他身旁,看得分明,那支箭就是冲她而来,想到那射穿船舱的一支箭,小庄心头竟森森然……有人,是一心地想她死而后快。 “翼都温家,竟能出这样的好手,真是令人意外。”伴随着阴阳怪气的一声,前头路上有人现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温风至把小庄挡在身后,喝道:“你们是何人,知道我是谁,竟敢拦路?” 那人把温风至上下一打量,阴阴阳阳地笑道:“哟……生得还不错,不过姓温的……你算什么,就算你们整个翼都温氏,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看在你身手还不错的份上,把人丢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温风至看看小庄:“阁下是想打她的主意,为什么?” “知道的太多恐怕会短命,”那人笑了几声,眼神变得邪狞,“识相的就不要啰嗦,不然的话……” 温风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凛然生寒,见周围草丛树木中,影影绰绰,大概不下十几号人手,个个手中持着弓箭,虎视眈眈地对准此处,倘若此人一声令下,十几支箭一块儿射来,怎么挡? 小庄亦发现异样,山穷水尽疑无路,小庄一笑:“温副将……留得青山……” 小庄一句话未曾说完,温风至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温风至扫了小庄一眼,道:“什么也不必说了,自从我踏出乐水城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回头,更不会退步。” 小庄一怔,那蒙面人却也听到,当下尖声笑道:“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他抬起手,正欲下令。 温风至喝道:“护着娘子!”他手下四个亲兵,顿时之间如人盾般分三个方向把小庄围在中央。 小庄站在温风至身后,心中百转千回,听那蒙面人一声怪笑,耳旁响起箭镞破空的惊心之声,小庄忍不住叫道:“住手!”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声音道:“住手!” 蒙面人一怔,抬头看去,温风至挥刀砍落那射来的长箭,他的手下却有一人中了箭,身形摇摇晃晃,却仍坚持着不肯倒下。 小庄用力将那伤者扶好,转头一看,见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一个人来,脸上带伤,显得面容有些狰狞吓人,可这位,赫然却是旧日相识…… 那跳出来的人并不看蒙面人,也不看温风至,反而看着小庄,狞笑了声:“小庄,我们又见面了!” 小庄对上这双凶狠的眼睛,静静道:“徐爷。” 原来这冲出来的人,居然正是之前被小庄设计擒拿,后来却又给劫走的盐枭徐爷。 小庄跟温风至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何盐枭竟跟刺客勾结在一起……此刻,那蒙面人便皱了眉,道:“徐爷,你干什么?” 徐爷道:“阁下,咱们之前说好了的,这娘们归我所有,你这样射死了她,还有什么趣味。” 蒙面人冷道:“莫非你忘了上回你吃亏的事了,她诡计多端,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颠倒乾坤!” 徐爷道:“上回我不知她的性情,才吃了大亏,如今已经知道了……难道还会受她摆布?你且放心,我要她是为了报上回之仇,我徐某向来自诩好汉,却阴沟里翻船,若不将这仇报回来,这辈子也无法甘心……” 蒙面人听了,便看小庄一眼,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你准备如何报复?” 徐爷望着小庄,眼神如同在吃人一般:“我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听来倒是有些意思……”蒙面人仿佛动了心,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两人竟旁若无人地谈论起小庄的归属,温风至剑眉扬起,眼中烈焰升腾。 小庄的脸色发白,却还镇定,看着那伤者血流不止,便沉声道:“温大人,不必争一时短长,既然他不会立刻杀了我,不如你且虚与委蛇……” “不行!”温风至断喝一声。 小庄道:“我不想有人再为我而死!” 温风至道:“若是怕死,当初我也不会投笔从戎!” 这一刻,蒙面人跟徐爷已经商量妥当,蒙面人拔刀,道:“我对付姓温的,你就去拿那小美人吧。” 徐爷大笑一声,两人双双便扑上来,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埋伏着的刺客现身,缠住了温风至的几名下属。 一场混战,温风至本打定主意护着小庄,奈何敌人实在难缠,温风至连发两箭,逼得蒙面人闪身避让,但却无法阻他来到,蒙面人笑道:“温副将,你可真是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温风至挥刀对上,这一错身的功夫,徐爷便如鹰隼从天而降,捉向小庄。 霎时间,温风至抽刀回防,逼的徐爷退开一步,蒙面人笑道:“你这是捉襟见肘!自不量力啊……”刷地一刀挥来,居然不是冲着温风至,而是冲他身后的小庄。 温风至来不及回防,只好抽身后退,以身挡住,顿时间左臂剧痛,已经被刀锋擦过,鲜血如雨珠般飚出。 小庄望着那血红色在眼前绽开,脸色越发苍白:“温大人!” 蒙面人一击得手,越发得意:“居然舍身维护,徐爷,你瞧你的小美人何等抢手……说来这姓温的护送一路,瓜田李下,会不会已经尝了滋味,所以才拼命护着?好一个残花败柳……啧啧……” 徐爷不以为忤:“早在乐水的时候,她就跟成祥不清不楚,人人皆知,多一个倒也不算什么……是不是,小庄?但你放心,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这两人嘴上竟是极毒,污言秽语滔滔不绝,温风至听在心中,又是厌恶又是痛恨,却不敢分神,支撑精神左右抵挡……可终究挡不住两个好手进攻,又加受了伤,不免落了下风。 小庄却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动作,只是看着场中情形。 对招中,温风至一个自顾不暇,徐爷瞅着时机,纵身跃出,把小庄擒住,顿时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先嗅了一把她发间香气,道:“没想到你终于逃不脱我的手心……” 一句话未完,徐爷忽地惨呼一声,惊得那蒙面人回头看去,一看之下,却见徐爷腿上插着一支箭,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急流。 原来小庄不知何事藏了一支箭在袖子里,趁着徐爷贴身抱住之时,用力扎落…… 蒙面人一看,森森冷笑道:“哈……果真是蛇蝎美人!之前我说什么来着!” 徐爷吃痛之下,将小庄放开,此刻一咬牙,便将箭生生拔了出来,望着小庄道:“很好!” 小庄步步后退,徐爷杀气顿生,步步紧逼,温风至着急要回来相救,奈何被蒙面人缠着脱不了身,眼睁睁看徐爷伸手捏住小庄的脖子…… 温风至大叫一声,顾不上那蒙面人,扭身便扑过来。 蒙面人怪笑道:“这样临阵脱逃可不好,我的兴致刚上来呢!”望着温风至后心空门大开,手上的利刃当空举起,带着嗜血光芒劈落。 小庄闭上眼睛,心中却想起那熟悉的声音,他说道: “以后,咱们就一块儿好好地过日子……” “你就安安生生快快活活地当我娘子……我们再生几个娃儿……” “我明儿就去找人定个好日子,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堂堂正正地当我的娘子……” 那样温暖的话,让小庄忍不住涌出泪来。 呼吸越发困难,脖子仿佛要被掐断了,小庄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 眼看大势已去,生死攸关之时,却听到有人叫道:“住手!”紧接着,如雷般的马蹄声奔腾而至! 蒙面人一惊,顾不得取温风至性命,回头看去,却见马上来人,身着深蓝色常服,胸口用金线绣着麒麟。 蒙面人悚然,当机立断喝道:“快退!”说话间,身形如风一样倒退,隐没入草丛之中。 徐爷正欲杀了小庄,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松手,就觉一股罡风扑面,徐爷眉心一凉,眼睛睁得大大的,偌大的身形,往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铁箭如同暴风骤雨呼啸而至,场中以及周遭树林草丛中,来不及逃走的贼人,惨叫连连! 扼在喉咙间得力道一松,小庄站不稳,往后便倒,温风至如风一样掠过来,将她死死抱住:“小庄娘子!” 小庄喉间麻木,说不出话来,只微微地睁开眼睛看他。 温风至道:“你怎么样……你撑着点!” 此刻,那几匹马惊雷似的到了跟前,为首之人一抬腿,身形鬼魅般闪到此处,看温风至一眼,就欲抱小庄过去。 温风至抱住小庄,警觉后退:“你们是何人!” 那人皱眉,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温风至看着上面那脚下踏着烈火的麒麟像,道:“你们是御前火麟营的人?” 那人道:“火麟营严烈!把懿公主交给我。” 温风至略微踌躇,到底放了手,严烈小心地把小庄抱过去,单膝跪地,才轻声道:“懿公主……卑职等救驾来迟!” 小庄微微张了张嘴,却仍说不出话,严烈见状,无情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过之色,一抬手把腰间的水囊解下,轻轻地往小庄唇间倒了一口水。 小庄吞了清水,才嘶哑着声音道:“温……副将受伤……救……” 严烈一皱眉,转头看向温风至,却见温风至左臂已经鲜血淋漓,摇摇欲坠,而他所带的四名亲随,也有两人被刺客杀死,其他两个也是负伤累累。 严烈向着身旁副手示意,副手便把温风至跟幸存的其他两人安置旁边,敷以伤药,包扎等等。 小庄说了那一句话后,便晕厥过去,等再度醒来,已经快到中午时分。 因小庄有伤不宜颠簸,严烈等便将她安置马车之中,缓缓而行,小庄皱了皱眉,刚坐起身来,就听严烈的声音,在外道:“懿公主可醒了?” 小庄道:“嗯……”喉咙还是有些疼。 严烈道:“委屈懿公主,车内有个药箱,蓝色的瓶子离有药膏,涂在喉间可以镇痛。” 小庄也不惊奇,只道:“多谢……”忽然又道:“温副将呢?” 严烈答道:“温风至受了伤,三人都在后面。” 小庄听他语气淡淡地有些疏离……便道:“温副将是我的恩人,请严统领善待他们。” 严烈听了这句,沉默片刻,才道:“是!” 小庄听外头马蹄声起,知道严烈有所吩咐。她便打开药箱,找出蓝色瓷瓶,见里头是些膏体,倒出一些来涂在喉间,果真有种清凉之意,那火/辣/辣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到了中午,马车便进了翼都。暂时歇息,严烈等人进的是驿馆,即刻有从事管出来迎接,严烈吩咐几句,便跑出几个丫鬟婆子,小心地搀扶了小庄下车。 小庄站稳身形,就张望温风至,却见后面一辆马车停下,温风至从上面下来,大概是因失血过多,脸色有些不好。 严烈本是想让小庄先进驿馆,见她不动,他便只好陪同,知道小庄是在等待温风至,看向温风至的眼神便有些冰冷。 温风至上了前来,虽然竭力平静,但仍有些局促不安:“小庄……”那一声唤还没说完,就见严烈双眉一蹙,十分不悦。 对方是御前四品火麟营的统帅……且不论品级,火麟营的官员在龙都,就算是三品官见了他们也要忌惮三分。 温风至即刻低头,改了称呼:“懿公主……” 小庄看一眼严烈,道:“严统领,我之前已说过,温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一路若非他以命相护,等到各位来救之时,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严烈听了这句,才变了脸色:“是卑职无礼。” 小庄淡淡道:“我知各位四处找寻,必然辛苦,只不过谁对我好,我就一定会铭记在心,不会辜负。” 严烈低头,无言以对。 温风至见严烈面色有些尴尬,他自不是个笨人,当下忙道:“严大人已经对我等格外厚待,是我之前失职,不曾保护得当……严大人既往不咎,温某已经感恩在心。” 严烈见他为了自己说话,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小庄见状一笑,便也没再做声。 进了驿馆,稍事休息。 小庄自觉身子已无大碍,便看温风至,温风至正跟两个属下在房中用饭,见她来到,齐齐起身跪地见礼。 小庄忙把他们拦住,看了温风至的伤,见虽然包裹妥当,但血还是渗出纱布……可见伤势惨烈,若再厉害一分,恐怕胳膊也保不住。他的两个下属也各有损伤。 小庄无言良久,才道:“温大人,这样做值得吗?” 温风至沉默片刻,才迟缓道:“我知道懿公主你心里或许瞧不起我……先前在乐水唯唯诺诺,后来又想巴着你青云直上,谁知人差点保不住,自己也连命也丢了,还连累属下。” 他的两个属下忙道:“副将,我们是甘愿跟着您的。” 温风至垂头,想到死去的那两个忠心部属,十分难过,表情黯然。 小庄道:“想要青云直上,不是人之常情么,何况你舍命不要也肯为我……”若说之前小庄的确对温风至有些偏见,那么至此,那偏见已经烟消云散。 温风至苦笑:“我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前行,我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能没了骨气跟烈性,我想建功立业,奈何一直不得器重,反被各种刁难,我不甘心大好年华却被蹉跎,我想像是庄将军一样,开疆僻壤,守疆卫国,就算战死沙场,也轰轰烈烈……” 温风至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嘴唇微动,眼中似有泪光,却偏扭开头去不让她看见。 小庄望着温风至年青苍白的脸庞,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若是……将来温大人青云直上,请不要忘了此刻所言……勿忘这份初心。” 温风至抬头看她,小庄却微微一笑,起身出外。 小庄来到外间,却见两个火麟营的侍卫站在门口不远,小庄走过去,道:“请严统领来见我。” 小庄回到房中,顷刻,门扇被轻轻叩响,严烈推开门,站在门口,抱拳行礼道:“懿公主唤我?” 小庄道:“严统领不必拘礼,请进。” 严烈入内,却仍是直直地站着,小庄道:“严统领似乎很不喜温副将,是为何。” 严烈见她问起,眼皮一抬,道:“既然懿公主说了,那么卑职便直言了,此人一路护送公主,虽则好意,但毕竟是是个男子,之前且抱过您……若是回了龙都……” 小庄道:“我都不在意这些,严统领是为我着想,还是如何?” 严烈道:“就算是太后……皇上……” 小庄道:“莫非要为了一己私心,连救命之恩都抹杀了吗?那严统领也抱过我,我是不是也要如实跟皇上禀明?” 严烈面色大变:“懿公主!” 小庄道:“温副将护我,只是想要高官厚禄,并无任何邪念,……此事我会亲自向皇帝哥哥说明,绝不会牵连你们……所以严统领千万不要再针对温副将,如何?” 严烈垂眸想了片刻,恭敬低头:“卑职遵命!” ☆、第52章 从翼都到龙都,不过半天便能到,严烈早先派人回龙都禀报。 火麟营诸人护送小庄,走到半路,就见前方来了几十骑,严烈扫了一眼,顿时之间脸色大变,快马加鞭往前赶出,同对方先行使一碰头,严烈拨马到了路边,竟翻身下马,跪地行礼。 火麟营的其他布众见状,便把马车停了,也都齐刷刷地翻身下马,肃然跪地。 温风至跟两个下属在后面的马车上,之前从车帘中看出是在半道儿,如今不知为何忽然停了,其中一名下属便探头看去,猛地看众人都跪在地上,那人便跟温风至道:“副将,不知他们是怎么了,都下马跪在地上,是了,……前头来了一群人。” 另一个探头看看:“来了什么人,来头这样大?” 温风至想了想,也想不通,只道:“来人居然比火麟营的四品统领还要高阶?严统领也跪了吗?” 下属探头出去:“可不是么?跪在最前头的路边儿上……” 温风至喃喃道:“莫非来人是丞相……” 温风至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通来者究竟是何人,才会叫足以在龙都横着走的火麟营统领也下跪相迎。 “不管怎么样,咱们也下去迎接吧。” 温风至皱眉说道,他是个谨慎之人,也知道这龙都非同别的地方……可谓是步步惊险,半分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下属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当下三个人也慢慢下车,跟着火麟营的部众跪在地上。 温风至跪地之时,看了前头一眼,见小庄的马车静静地……显然小庄并没动作,而就在前头不远,来了几十匹马,马上骑士都穿着不起眼儿的简单布衣,只不过人人身形矫健,如狼似虎,虽然是几十个人,但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一眼就能看出跟普通人不同。 温风至扫了一眼,便见端倪……他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军,自然熟悉这种阵势……见这几十个马上骑士,虽然看似随意而行,可是行动间,不管怎么变动,却总是把中间的一人牢牢围得无懈可击,就算温风至也只能看到那人的零星衣角,跟慢慢飘拂过的黑纱…… 但温风至这样抬头乱看之时,同时却也发现,周遭这些火麟营的部属,却都单膝跪地,头也始终低着,从不曾抬头过。 温风至心头一凛,不知为何竟有点心慌,急忙也低下头去,不敢再偷看。 眨眼间,那诸多人马已经飞奔到小庄马车之前十余步,那头前的马便逐渐停了,分列两畔,中间有四五匹马仍旧往前而行,一直到了马车边儿上才止步,却有一匹马直奔到前,马上之人通身黑衣,头罩圆形毡帽,边沿有黑纱垂落,遮了真容。 小庄静坐车内,马车走的缓慢,微微摇摆,半开的车窗外,可见青色的庄稼风中舞动长叶。 思绪悠悠然翩飞,小庄心中莫名地想:“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接下来的,便是那两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却不知从何而起,到底何意。 察觉马车停下,小庄愣了愣,睁开双眼。 外头一片静默,小庄皱了皱眉,不知发生何事。 一直到马蹄声逐渐逼近,小庄听着那有规律的马蹄声响,忽然猛地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不敢置信。 车门被打开,有个人低头进来,黑衣黑纱,看不见容貌……却令小庄几乎窒息。 那人进来之后,把纱帽一揭,沉声唤道:“锦懿!” 黑纱揭开,露出底下明俊英伟的堂堂面容,龙睛虎目,隐隐露出激动之色……这低调远来之人,竟正是皇帝刘泰堂。 小庄愣住,看着刘泰堂熟悉的眉眼,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 四目相对,刘泰堂往前伏身,张开双臂,猛地就将小庄拥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其中,小庄怔了片刻,终于迟疑着唤了声:“皇帝哥哥……”刹那间,泪也随之涌出,从鬓边滑落。 刘泰堂紧紧地拥着小庄,感觉她比之前越发瘦弱,以至于让他不敢用力,刘泰堂放松双臂,低头仔细看小庄:“锦懿……锦懿你、你瘦了……瘦了好些……” 小庄望着刘泰堂,却又慌忙垂眸,遮去眼底的泪。 刘泰堂抬手轻轻一抬她的下颌,声音竟也有几分哽咽:“让朕、好好看看……必然是在外头吃了好些苦……” 皇帝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怜惜跟疼爱,也有些抖。 小庄匆忙看了刘泰堂一眼,按捺怦怦乱跳的心,问道:“皇帝哥哥,你怎么竟然出城来了?这不合规矩……” 皇帝一眼不眨地望着她,摇摇头道:“什么规矩不规矩,自你出事,朕恨不得亲自找寻……幸亏神佛庇佑,让你好端端地回来了……” 刘泰堂说到这里,便复又将小庄拥入怀中,轻声叹息,面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此刻马车重又往前,车轮滚滚,车辆摇摇,小庄于刘泰堂怀中,试着动了动,到底有几分不太自在。 刘泰堂低头看她,却又略用了几分力:“别动……让阿泰哥哥好好地抱抱你。” 小庄听了一声“阿泰哥哥”,果真便没再动,刘泰堂抚过她的长发,忽地看她身着男装,便道:“你这身打扮是……听说路上发生了些意外?” 小庄看着自己那黑色粗布衣裳……缓缓道:“是为了路上方便所以才改装的……路上的确遇到些贼人拦路,幸好有乐水的温副将一路护送,又加上严统领及时来救……不然的话,我就再难见到皇帝哥哥。” 刘泰堂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安之意,便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没事了,别怕……回来了就好,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 小庄道:“多谢皇帝哥哥。” 刘泰堂低头,目光中亦是满满地爱怜:“瞧你越发弱不胜衣,就先不要做声了,你歇息会儿……稍后咱们就回到宫中了……” 小庄微微意外,问道:“我要进宫么?” 刘泰堂诧异看她,却道:“当然……你不是想先回解府吧?哼……你好不容易才回来,朕却不放心就把你扔到解家去!” 小庄听他有些愤懑似的,便抿嘴浅浅一笑:“怎么这么说呢……” 刘泰堂看着她微笑之态,因为瘦弱苍白,那笑就更显得楚楚可怜。 刘泰堂心念一转,把那些即将出口的话先压回去,只温声道:“锦懿,总归你先不用担心其他……毕竟你是宫中长大的,朕要让你先回宫,谁敢说不是?何况太后……” 小庄问道:“是了,太后怎么样了?” 刘泰堂微微一笑:“太后自然是想你想的寝食不安……这次你回来,朕都还没敢跟太后说……待会儿你回去了,太后亲眼瞧见,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小庄叹息道:“是我不好,叫皇帝哥哥跟太后都跟着担惊受怕……” 刘泰堂轻声斥道:“胡说什么?不许你这般说。何况就算是论起来……也是朕维护不周,你不知太后为此何等自责……罢了!幸好如今你没事儿了,好了……先不说了,先好好地养养精神吧……” 刘泰堂在小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是安抚之意。 小庄“嗯”了声,道:“阿泰哥哥,若是给太后知道你为了我竟出了宫……出了城,不知会不会生气……” 刘泰堂笑了两声:“若我告诉太后你在路上……恐怕太后自个儿也坐不住想出来呢……行了,乖乖地歇息会儿吧,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担忧……” 刘泰堂的语气十分温柔,小庄缓缓地舒了口气:“知道了……阿泰哥哥。” 刘泰堂听她轻声一唤,眼神也都柔和了几分,下颌在小庄发丝上轻轻一蹭:“好了锦懿,哥哥看着你呢……睡吧。” 小庄听着他暖暖的声调儿,不由地便想起了在乐水县那小屋子中……那个人曾也用如此和暖的声音同她说话,让她身心都觉得放松…… 昨是今非,或者似是而非……小庄模模糊糊中“嗯”了声,身心放松下来,理智便消散了,竟不知身在何处。……手摸索着在刘泰堂腰间一探,连日来的疲倦忧虑仿佛都在这一刻退去,小庄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就在小庄车行翼都之时,乐水县外,成祥骑在一匹老马上,同样晃晃悠悠。 “啊……啊啊……”看着路边长起来的庄稼,成祥忍不住吼了一嗓子,然后便叹:“没想到居然要离开,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成祥身后,大猛骑着一匹劣马,亦步亦趋地:“捕头,等咱们找到了嫂子,一样得回来的。” 成祥回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又歪头看天边蓝天白云:“也不知道二丫头会不会把我的大黄它们还有几只鸡照顾好……” 大猛笑道:“捕头,你就别担心了,方才你又不是没看见,别说是一只鸡,就算是你那院子里的一条虫,大家伙儿也都给你看得牢牢地!” 原来之前,乐水县的乡亲们听说了成祥要离开,竟自发地来相送成祥,一路出了城门,还一直都看着他们身影不见才缓缓散去的。 成祥家中的三条犬跟那群鸡,就给二姑娘带了回家养去,至于后院里的菜,便是左邻右舍看管着,种瓜吃瓜,种豆吃豆,打了包票要照顾的好好的。 除了这些,大家伙儿都还有些不舍,有人还带了好些鸡蛋吃食等物,非要成祥路上带着……甚至有些乡亲、包括二姑娘,落了泪。 其实季玉兰心里是舍不得成祥的,可也知道他的心不在自个儿身上,于是便狠心撇手而已。 成祥又叮嘱了那一班的捕快,叫他们好好地在县内巡逻……不得有误……才告别大伙儿上路。 至于大猛,因他家中只有一个出了嫁多年的姐姐,所以他死活都要跟着成祥……其他的捕快便也帮他说情,说什么“多个人多一方照应”,成祥无法,只好答应了。 风吹过,路边的叶子唰啦啦作响,成祥骑在马上,思前想后,忽然道:“猛子,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师父?” 大猛道:“我觉着……是得去看看他老人家,起码就知会声儿,不然显得生分。” 成祥想了想,道:“但我这心里总有点悬悬的……生怕老和尚不答应,把我留在寺内当和尚怎么办?” 大猛笑道:“捕头,头前你不是还想回来当和尚吗?怎么这会儿反迟疑起来了?本真大师父把你留下来正好儿……我啊,也可以每天给你送点肉食上来解解馋。” 成祥啐了口,终于说道:“那罢了,我还是不去了……老和尚那脾气也是倔的,万一真不由分说把我关起来……耽误我找小庄呢!” 大猛啧啧:“如今全天底下的人都比不上小庄娘子啦。” 成祥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夹了夹马肚子:“啊啊……驾驾!”那匹老马本在偷懒,忽然间被催了催,便撒动马蹄往前飞跑了一阵儿。 风吹过脸颊,成祥觉得十分欢快,复连吼了两声,便唱起来:“……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候,不识字烟波钓叟!” 这一阕却正是小庄在家那日,成祥胡乱哼唱着的,如今路上无人,周遭只有青山重重,成祥这般大声嘶吼唱了出来,青山绿水中仿佛也有回声隐隐,倒是更有一番意境。 大猛在后跟着,听了成祥吼叫,便笑道:“捕头等等我!哎呀你可别吼了,我耳朵给震聋了没事儿……留神别把狼招来……”话虽如此,却笑哈哈地很是快活,也跟着轻轻打了马屁股一下,得得儿地追了上去。 ☆、第53章 这几日将立秋了,夜间微冷,滕太后受了点寒气,精神略微不佳。 此日正在殿内养神,就见雪海神神秘秘进来,拉着熊嬷嬷出去了。 滕太后眯着眼睛瞅着两人有些鬼鬼祟祟,还以为他们不知商量什么事儿,却也没有在意。 隐约雪海似说了什么,熊嬷嬷惊叫:“什么?”可见是真受惊,竟破了嗓儿。 滕太后有些不耐烦,便皱起了眉头:“你们在吵嚷什么呢?” 雪海便向熊嬷嬷使眼色,熊嬷嬷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竟没看见雪海的眼色,迷迷瞪瞪地看着滕太后:“太后……奴婢……” 雪海咳嗽了声,熊嬷嬷才停下来。 滕太后索性坐起来:“你们有什么事儿瞒着我?还想搞鬼不成?” 雪海不做声,面上却露出一丝笑,上前来伺候汤水,一边道:“太后,咱们怎么敢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呢……” 滕太后冷哼了声,熊嬷嬷也走过来,脸色青青白白,竟仍是个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样子…… 滕太后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有些好奇:熊嬷嬷是个老嬷嬷,什么稀奇古怪没见识过,按理说不至于会被吓得色变,如今却…… 可雪海分明是使坏不许熊嬷嬷说,滕太后斜睨两人,倒要看她们卖什么关子。 如此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 滕太后听了,倒也罢了,慢条斯理喝了口汤,横竖刘泰堂每日都要来请安的……也是寻常,于是便没有动。 只是雪海却一反常态,竟然往殿门口急急走出了几步,伸长脖子往外看……而熊嬷嬷也跟着呆呆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头看看滕太后。 滕太后一眼看见,更是纳罕。 雪海仔细看了一眼,忽地叫道:“来了来了,真的是!” 熊嬷嬷闻言,呼啦一下就奔到雪海身边儿去,瞪圆了眼往外看:“啊……啊!” 滕太后见两人大为反常,皱眉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都站在门口……成何体统?” 熊嬷嬷这才奔回来,看她身躯浑/圆,行动起来却十分敏捷,双眼更是瞪得跟铜铃一般,又惊又喜似的叫道:“太后!……您快自个儿看看吧!” 滕太后一惊,心竟怦然跳乱,手在榻上一按:“出什么事儿了?一个个失惊打怪的?是皇上有事儿不成?” 滕太后略有点惊慌地问了这句……殿门口,皇帝正走了进来,稀奇的是,身边儿还有一人。 而刘泰堂走的极慢,手也紧紧地握着那人的手…… 滕太后定睛,一眼看到皇帝身旁的人影,整个人一个恍惚,疑心自己生了幻觉。 滕太后缓缓地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熊嬷嬷忙过来搀扶住她,道:“太后、太后您快看啊!”声音里也是止不住的颤抖,隐隐带了几分哭腔。 此刻雪海已经在那边拜了下去:“奴婢雪海恭迎懿公主回宫!” 滕太后听了这话,身形一晃,失声叫嚷道:“锦懿……锦懿!真的是锦懿回来了吗?” 熊嬷嬷一手扶着太后,一手擦泪:“太后,是啊,您瞧瞧,真的是懿公主回来了……老天开眼啦!” 滕太后颤巍巍地往前一步,那边雪海忙回来,跟熊嬷嬷一块儿扶住她,太后却不理两人,只望着前头那人。 刘泰堂见状,便看向身旁的小庄……而小庄见太后如此,那脚步便也不由自主加快了,竟挣脱皇帝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唤道:“太后……” 小庄扑在太后怀中,半跪半倒,太后则一把将她抱住:“是我的锦懿回来了吗?”瞬间老泪纵横,看不清面前之人。 刘泰堂从后追了上来,想扶住小庄,见状……眼睛却也湿润了。 小庄听着太后哽咽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竟失声哭了出来:“太后……是我回来了……是锦懿回来了,太后,锦懿很想念您……”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有一份类似骨血亲情的牵连,无法割舍。 滕太后亦是紧紧地把小庄抱入怀中,两人抱头痛哭,什么宫廷规矩,什么体统……不顾一切,全都忘记。 这一场相见,恍如隔世,冷静自持如小庄,城府内敛如太后,均都失态…… 良久,熊嬷嬷跟雪海搀起太后,刘泰堂半扶半抱起小庄,太后兀自不肯松开,仍紧紧握着小庄的手,似乎唯恐一撒手就会失去。 小庄双足着地,忽地一个趔趄,太后早看出她比之前瘦削好些,脸色也是苍白着,见状便道:“怎么了?” 小庄苦苦一笑,不愿说出自己的腿上有伤,生怕太后激动之余又加伤心,便道:“太后不必担心,只有些头晕……” 刘泰堂在旁看着,脸色有些不妙,他早在进宫之时就知道小庄腿上受伤……他本是一路抱着小庄进来的,只是在太后寝殿门口才放下……还是小庄一再要求的。 但虽然把她放下,却仍握着她的手时刻照应,之前才被迫松开……此刻见小庄不肯透露伤情,刘泰堂也明白她的心意,便也替她遮掩,道:“太后别急,锦懿这连日颠簸……又在路上受了些惊吓,需要好生地将养几日才行。” 滕太后坐回榻上,闻言点头,就把小庄又抱了过去,打量着她的眉眼儿,缓缓地抚过她的脸颊:“可怜见儿的……怎么竟瘦了这么多?这下巴都尖起来了……必然遭了罪……”眼泪顿时便又涌了出来。 小庄依偎太后怀中,道:“太后别为我伤心,劳您跟皇帝哥哥为我担忧,已经是不孝了……如今又害您落泪……更是锦懿的不是……” 滕太后道:“你这孩子,总是一心地为着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你肯为你自己多想想,我也就放心了!”熊嬷嬷递了帕子,太后便拭泪。 刘泰堂在旁看着,想到小庄方才硬挣脱他的手奔向前,也不知道那伤如何……当下便道:“母后,锦懿舟车劳顿,不如让她先歇息会儿……再叫太医来给她看看,我特意叫她回宫来,就是想先让她好好养养,也让您放心。” 太后抱着小庄,不容分说地道:“自然是得先叫她回宫,难道就送回解家?人之前可是在他们家丢的……哼!”脸色有些冷然。 太后说了两句,低头看小庄,却又换了神情,见她脸白如纸,越发显得两只眼睛更大。 太后心中丝丝地痛,皱着眉,喃喃道:“可怜我金玉一般的孩子,在外头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苦楚……”太后说了这句,依稀恍惚中……耳畔,竟又响起那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太后抖了抖,用力抱着锦懿:“不怕,现在好了……都好了,不用怕……” 太后十分担心小庄的身体,于是便依了刘泰堂所言,把小庄安置自己宫中,又传御医。 刘泰堂见太后仍守在小庄榻前,便向着雪海使了个眼色,雪海走出几步,行礼道:“皇上有何吩咐?” 刘泰堂道:“想个法儿,叫太后暂离片刻。” 雪海有些疑惑:“皇上……这是……太后这会子哪里能离开懿公主半步呢?” 雪海乃是滕太后素来的心腹,向来心细体贴,之前锦懿可能回宫的消息,她便是太后宫中第一个知道的,却严守秘密,不曾提前泄露。 刘泰堂便不瞒她,低声道:“锦懿在外头的确吃了苦,腿上受了伤……还伤的不轻,方才又那样动作,我怕她的伤不妙,可这事不能给太后看到,一来太后受不得那些……二来也叫她老人家又伤心。” 雪海忙点头:“皇上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当下雪海入内,只说太后的风寒未痊愈,要喝药……好歹将太后暂时支开。 此刻御医也到,正在诊脉,刘泰堂亲自上前,动手挽起小庄衣角,往那腿上看了一眼,——虽然用了本真送的回春散,伤口愈合了有五六分,但仍能看出当初受创时的那伤口……刘泰堂眉头一皱,牙关不由自主地竟紧咬。 留御医跟宫女在内照料,刘泰堂大步出了偏殿,站在门口,忽然握拳,用力一拳打在了身边的柱子上,发出极大声响。 素来跟随皇帝左右的首领太监宝峰亦被吓了一跳,看看左右无人,才唤道:“皇上……”又忙去看皇帝的手是否受伤。 刘泰堂将手抽回……牙关紧咬,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眼中是烧灼的怒意。 皇帝咬牙道:“……朕一定要诛那元凶九族!” 宝峰回头看一眼殿内忙碌的御医们,道:“皇上别急,横竖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明,但凡是有的……一个个儿都跑不了,皇上现在千万要忍住……别叫人看出端倪来,也别让懿公主看出来,她是个多心的人……身子又娇弱……” “朕知道,”刘泰堂深吸了数口气,怒意跟杀气退下,神色有些伤感,道:“太后说的很是,锦懿总是习惯为别人着想,但凡她多为她自己想想……唉……之前在回来的路上,朕说要接她进宫,她居然问为何不送她回解家……她自然是怕朕会因她跟大臣相恶。” 宝峰叹息:“懿公主真是……唉……但也就是因这份至善的性情,也不枉太后跟皇上都疼她疼到了心尖儿上。” 刘泰堂道:“这又有什么用?本欲爱之,反遭其害……” 刘泰堂叹了声,手在柱子上轻轻一捶,额头靠上去,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拼了违抗太后之命……也要将她留在……” 皇帝还没说完,宝峰猛道:“皇上……这话不能说……这话……太后可以说,皇上万万不能说。” 刘泰堂看他,过了会儿,便点点头,道:“朕只是,看锦懿的伤……一时之间有些心神慌乱了,罢了……你说的是,不说了……何况,就算是再后悔也是枉然。” 皇帝说到这里,苦苦一笑,心中想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知君用心如明月又如何,不过只是个还君明珠双泪垂罢了……” 自刘泰堂亲迎了小庄回宫,小庄便歇在宫内,一过便是三日。 而懿公主平安归来的消息,也飞快地从宫内传到宫外,一时之间传的沸沸扬扬,引以为奇谈。 龙都百姓都知道懿公主夜晚坠水,发动皇朝精锐却遍寻不着,人人都道是“天妒红颜”,谁知时隔多日,竟又好端端地回来了,因此街头巷尾,流传着好些奇异故事,譬如有人说,懿公主受菩萨保佑,有神光护体,坠水不沉,才大难不死……云云。 在宫中,探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是滕太后担心小庄身子,不喜她受太多打扰,因此这三日来,得以探望的,只有两位:皇后跟宜妃。 皇后是带着小太子来的,此刻小太子已经能够蹒跚行步,张开双手,摇摇摆摆,时而顾盼,口中咿咿呀呀地叫,一举一动,都甚是惹人喜爱。 皇后刚把太子抱到榻边,小太子便张开双手,嘿嘿笑着往小庄怀里扑。 皇后怕压到小庄,正欲拦着,小庄却把小太子抱了过去,道:“想来这离开的日子并不算太多……太子却仿佛长了好些了呢,这好像都能说话了。” 皇后笑道:“这小家伙虽然是小,可是却精灵着呢,这宫内,他跟两个人最亲,一个是太后,另一个便是妹妹你了……一见了你们就笑……你瞧,笑得多欢快,还往你怀里钻……连见了皇上都没这么亲热呢,对我这个当娘的,他也没这么亲。” 小庄看着小太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叹道:“娘娘毕竟是他的亲娘……大概太子看见我面生,以为是什么好玩儿的……” 说到这里,便听得小太子“嘿”地笑了声,张开手,嫩嫩地小手指便捏上小庄的脸颊,一边儿捏一边嘿嘿笑,口水顺着嘴唇边儿流下来。 皇后又惊又笑,道:“瞧这个小家伙,真是顽皮的不成!”便掏出帕子给太子擦口水。 小庄也忍不住笑,看着小太子笑得如许灿烂,脸颊边儿上也旋着两个尖尖地酒窝……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小庄顿时就想起成祥来,一时却有点发愣,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皇后见她忽然之间怔了,怕是太子缠了他,便将小太子抱了过去,问道:“妹妹,你可好吗?为什么脸色好像有点……” 小庄醒悟过来,便道:“不妨事……” 皇后望着她,体贴地说道:“千万不可以大意,你啊……先前倒是不觉得什么,那夜出事儿之后,整个宫内都觉得空落落地,人心里也惶惶然,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一样……如今你回来了,就好像吃了定心丸,宫内的气氛都不同了……”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小庄的手:“以后啊,可千万好好的,知道吗?” 小庄点头:“姐姐放心,以后我会留神的,不敢再让太后皇上和姐姐忧心了,不然我岂不是罪人了?” 两人正说着,外间报宜妃来到。 顷刻间,一股清雅淡香先飘进来,而后是宜妃徐步而入,先向着皇后见礼,起身后,便快步走到小庄跟前,目光相对,宜妃的眼圈儿飞快地红了起来。 小庄道:“宜妃娘娘……”她的腿伤,因受了御医叮嘱,皇帝下令,不管是谁来,都不许她擅动,就是怕万一有个反复……因此就算皇后来,也只是榻边说话。 小庄略微一动,宜妃已经将她一压:“锦懿!” 小庄停了动作:“请娘娘恕我无礼了……” 宜妃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的泪便坠下来,宜妃拿帕子轻拭,道:“什么娘娘……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我也不怕说,你怎么竟跟我这般生分了?” 小庄哑然:“宜妃姐姐……” 宜妃吸了吸鼻子:“这才对,我之前都没叫你懿公主……就是因为咱们之间处的好,跟外头其他的人不同……娘娘别见笑,我一时忍不住……” 皇后抱着小太子,道:“宜妃妹妹别这样儿说,锦懿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回来,咱们这些人,哪个见了不感怀、百感交集的呢,这不也是人之常情么?只是别哭了,别惹得锦懿也跟着伤神,那就不好了。” 小太子刘明见又多了一个人,便没有再笑,只是瞪大了圆溜溜地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时不时地伸出手去往小庄身边挣,似还想回到她怀中去。 “娘娘说的很是……”宜妃点点头,拭干泪水,便仰头微笑:“好妹妹,让我看看……果真是瘦了好些……必然是吃了不少苦……” 宜妃说到这里,忽地面色一变,道:“说起来,不由我又想到了廷毓那个不争气的……实在该狠狠地打他才对,前几日刑部把他拿去,怎么不趁机打上几棍子……才解我心头之恨!” 皇后听到这里,就看宜妃。 小庄愣了愣:“……少卿大人,进了刑部?这是怎么回事?” 宜妃也是一怔,旋即脸上露出懊恼表情:“锦懿你还不知道?这……我以为你都知道了……是我多嘴,也是因为我恨着廷毓,若不是他照料不周,怎会叫你出事,怎会害你受苦?所以才一时失言……” 皇后此刻便道:“因为妹妹的身体不好,皇上也怕她费神,所以这些事情……没有人跟她说。” 宜妃皱眉,急忙致歉:“是我不对!锦懿你别放在心上,再说……那件事已经查明无罪,人也早早儿地放了……我刚才说打几棍子,不过是赌气的戏言……” 锦懿见状,便并不追问,只微微一笑道:“宜妃姐姐不必介意……只要少卿大人平安就好了。” 宜妃点了点头:“不必管他了!幸亏你回来了……就好好地在宫内养上一段日子,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三人说到这里,外头一名宫女快步进来,走到榻前,道:“参见皇后娘娘,懿公主,宜妃娘娘……启禀懿公主,外头……解大人求见……” 小庄听到“解大人”三字,心头陡然凉了一凉。 宜妃却睁圆眼睛:“说什么?哪个解大人?是丞相还是……” 那宫女道:“回宜妃娘娘,是解少卿大人。” 宜妃拧眉:“什么,他怎么来了,也有脸来?”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看宜妃,目光从小庄面上扫过,看着那宫女,问道:“此乃后宫,少卿怎敢擅自而来?” 宫女道:“回皇后娘娘,少卿大人说,他是在皇上面前请了旨意,皇上允了的……” 皇后微微地皱了眉:“原来……如此……”说着就看小庄:“妹妹……你意下如何?” 小庄的脸色微微发白,一时竟沉吟未语。 ☆、第54章 听闻解廷毓来到,皇后关切询问,宜妃见小庄默然,便道:“妹妹,你也不必见他,他还敢来……因为他这般粗心大意害你出事,引出多少灾殃?倘若不是他,如今姐姐肚子里的小宝贝也自好好地,哪里就会生生地没了……” 皇后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好。 小庄自不知道宜妃滑胎之事,当下惊问:“这是怎么说的?” 宜妃垂头拭泪,轻声道:“不提了,都过去的事了,或许也是姐姐命苦,没有保住那孩子的福气……你等着,我出去骂廷毓一顿,打发他走,别在这里碍眼了!” 小庄惊疑不定,见宜妃起身欲行,便道:“姐姐留步。” 宜妃回头看她,小庄道:“我并无责难谁的意思,既然少卿大人来了,自要一见。” 宜妃目光闪烁,皇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先回避了。” 在解廷毓入内之前,皇后跟宜妃相继离开,小庄唤了宫女过来,帮了把手,变成正襟危坐在榻边之态。 一名内侍领着解廷毓进了殿内,报了声儿,便退下了。 小庄始终垂着眼皮儿,所见者,只是地上解廷毓红色的官袍一摆,如红云一样停在眼前。 小庄心中一叹,正欲开口,却见那红云越发飘近,竟是解廷毓直接走上前来。 小庄猝不及防,便抬起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面前的人玉面温润,眉眼带笑,如此熟悉,也如此陌生。 解廷毓凝视着小庄,安静片刻,才温声开口,说道:“听闻夫人在外漂泊受了好些苦,幸喜如今,归来无碍。” 小庄嘴角微动,缓缓地便也流露淡淡笑意:“有劳少卿大人关问……其实少卿大人不必特意进宫来探望。” “嗯……到底是……”解廷毓沉吟着,不知何故竟抬手,往小庄脸上探来。 小庄眉峰一动,身子往后轻仰,是个要避开的姿势,却又生生停住。 解廷毓的笑僵了僵,手指顿了顿,缓缓地往前一探,却是在小庄的鬓旁轻轻蹭过,道:“你清减了好些……真令人心疼……” 小庄静静地看着他,解廷毓这才后退一步,眼神微微异样,轻声道:“有道是久别胜新婚,请夫人恕我一时情不自禁。” 小庄听着“情不自禁”四字,淡声道:“少卿大人莫非忘了这是在宫中?宫内本不是私会之所,皇上许你我相见已是开恩,还请少卿大人收敛,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解廷毓敛了笑意,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慢道:“夫人教训的是,是我一时唐突了。只不过,听闻夫人回京消息后,家中父母长辈也甚是想念,故而命我向皇上求了旨意,前来探望夫人……顺便,希望夫人可以……及早回府。” 小庄见他神情淡漠,仿佛方才那个伸手相碰的人并不是他,又听了这一番话……小庄不由一笑:“回府?” “自然,莫非夫人有何不同想法?”解廷毓理所当然似的,看向小庄。 小庄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腿,沉默片刻,说道:“少卿大人,你为何不问问,经过那夜,我是否还愿意回到解家?” 解廷毓神情依旧是温和而不失礼数的,只是双眸却有点微冷:“那夜?夫人是何意思?” 小庄垂眸,月夜之下,那一场杂乱,瞬间在眼前飞快掠过…… 小庄道:“我本以为我会忘记,怎奈仍是记得很清楚,少卿大人,你我已离心离德,何必再虚与委蛇,貌合神离?这一次我回来,我想……” 解廷毓负在身后的手紧紧一握,不等小庄说完,便问道:“你想如何?”声音中竟带一丝紧绷。 小庄的手在裙上滑过,如此质感轻柔的上等丝绸着身,却让她想起……穿上那一套黑色粗布衣裳时候的感觉,踏实,自在。 小庄一个恍惚,才又道:“少卿大人,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和离如何。” 她虽则是用了个“如何”,却是淡然如水的叙述语气。 瞬间,解廷毓的脸色宛如白纸,显得双眼如同点漆,又带丝丝寒气。 成祥跟猛子在陵水登船,一路飘飘荡荡,轻舟已过数重山。 成祥在陆上是生龙活虎,到了船上,却软趴在地,如一尾没了骨的龙,连饭也不吃。 猛子见他脸色白里透着青,无精打采地闭着眼,便笑:“捕头,你这是怎么了,叫那外人见了,还以为你是个旱鸭子……” 成祥有气无力地,嗡嗡道:“放屁……老子踏水如履平地……只不过,上回发水灾那会儿伤着了……” 猛子听到后面一句,却没了开玩笑的心思,那一次成祥豁出性命,一口气救了十六个村民,自个儿精疲力竭,差点儿又给水灌死……去了大半条性命,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只留下这个晕水的症候,委实是算轻的。 猛子便忙给成祥倒了水来喝,成祥伸长脖子喝了口,不敢多喝,只问:“咱们那马都怎么样?” 猛子回头看看:“放心吧,它们两比你都精神呢。” 成祥哼哼了两声:“这就好……这两个老弱病残,别亏待了……” 猛子见他如被巨灵神一巴掌拍扁了似的摊开四肢趴着,想笑又不敢,便捂着嘴出外。 将近傍晚,船家便靠了岸,猛子问道:“船家,这条路我之前走过,晚上不也是好走的么?怎么停了?” 船家便道:“您有所不知,之前的确是可以夜行船的,但前天儿,河道上出了事,好像是水贼行凶,死了好几个人……还凿了一艘船,所以官府有令,最近这一阵儿让大家伙都消停着避避风头,所以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停一夜了。” 猛子啧道:“这么猛的水贼?” 他们在外说话,成祥在里头自然也听见了,往前爬了会儿,伸头问道:“哪里来的水贼,拦截的是什么船?” 那船家道:“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一伙儿贼,只不过被打劫的那一艘,好像也不是寻常过路的船只,听说乃是位官爷所乘,而且武功高强,箭法如神,射死了好几个贼人……” 成祥一听,便瞪圆了眼睛:“箭法好的官爷?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猛子凑过来,蹲在成祥旁边:“捕头,你又有什么预感了?” 成祥皱眉,喃喃地说:“姓温的那小白脸儿,箭法可不是一般的好……说起来,你不是看见他要回翼都探亲去了吗,难道被贼人打劫的就是他?不会这么巧吧,如果真是他……这贼简直是干得好干的妙,替天行道啊。” 猛子哈哈大笑,道:“该不会这么巧吧,只是说起来,捕头,那天我去传信叫温大人回县衙的时候,见他押着一辆马车……你说他都没有内眷啥的……也没有什么大件儿行李,为什么还赶一辆马车呢,那车门还关的严严实实……” “谁知道呢……那小白脸神神秘秘的……”成祥翻了个白眼,思索着往天上看,有两只夜归鸟从天际飞过。 毫无预兆地……成祥脑中似闪过一道光般,无数个场景在飞快闪过。 跟温风至初次相遇,他拿着那黄金飞天,说:此乃御用之物,关系重大! 后来金木寺里争斗,他威胁:此事涉及皇族…… 起初温风至见了那黄金飞天,像是苍蝇见了血,眼睛都是红的……但是后来成祥将飞天从他手中夺了回来……此后,他却绝口不提此物,按照他原先的性子,必然还要咄咄不休地跟成祥讨要…… 成祥一歪头,想到那天在县衙里,被他展开的那副牡丹丽人图,温风至气急败坏的眼神,一副想吃了他的架势。 下一刻……场景却又回到成家院中,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被本真制服了的“贼人”…… 当时他本来要去问个究竟的,是小庄一声喊,说她不舒服,成祥才抽身回去…… 可是一转眼功夫,那两个贼死了,温风至竟也走了。 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姓温的居然半个字也不说?就那么甘心情愿默默地走了? 最后,却又回到了小庄喝醉了的那一夜…… 成祥记得当时小庄的眼神,没有喜悦,只有……壮烈,和类似决绝的意味。 胡老二说的对,玉兰也说的对,她是一早就准备离开的……如今前因后果在成祥心中转了一个大圈儿,成祥也明白了,温风至的确是志在必得,他找到了比黄金飞天更重要的人,——那就是小庄,所以他没有再缠要黄金飞天…… 而小庄,也早就跟温风至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啊啊啊……”成祥忽地又大吼起来,差点儿把猛子惊得跌到水里去。 “捕头,你又是怎么了?”猛子抖索着问。 成祥痛不欲生,趴在船板上,欲哭无泪地:“我可算是想明白了,是小白脸撬了老子的墙角……是他把小庄给拐带走了。” 猛子张大了嘴:“真的假的?” 成祥捶着船板:“这还有假……姓温的,你真不是个东西!” 猛子皱着眉想了会儿:“难道是嫂子给捕头你戴了绿帽子?如果是这样,咱们还要去追她吗?” “你才戴了绿帽子!”成祥抬头,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追,当然要追!就凭那小白脸儿,除了脸白一点儿……其他哪点比得上老子?小庄又不是瞎了,怎么会看上他?肯定是他用了什么诡计……怪不得二丫头说小庄是被迫的呢,原来如此啊……” 猛子挠了挠头,半信半疑。 成祥想通了,几乎就命船家连夜赶路,猛子好说歹说,才暂时把他劝服了安置下,如此到了第二天绝早,成祥便又起来闹腾,折腾的船家哈欠连天,出来杨帆启程。 一路顺风顺水,下午时候,便到了翼都的码头。 成祥跟猛子下了船,把两匹马儿也牵上了案,看着翼都码头上人头攒动,果真异常繁华,成祥心里有什么涌动,张口叹道:“啊……果然是天子脚下啊……人好多……好多人……啊!”他的文采实在有限,翻来覆去,只一句话。 成祥想到小庄曾趴在自己背上轻吟“龙女今何在”的风姿,一时咂了咂嘴,竟十分的饿了。 猛子暗乐:“捕头,这还不是天子脚下呢,天子脚下不是龙都吗?” 成祥咽了口水,道:“两个不是隔着不远吗,咱们要赶得快,晚上天黑前估摸着就能进龙都啦。” 成祥想到“龙都”,便如同看见小庄一样,瞬间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飞到龙都去。 ☆、第55章 “小庄肯定在这儿……”成祥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翼都之外,又吸吸鼻子:“老子好像闻到了……” 他一脸陶醉,微微仰头,还眯起了眼睛…… 猛子转头看了看周围:“捕头,您闻到的是不是有点香,又有点甜……虽然甜却不腻,让人很想吃一口……” “是啊是啊……”成祥连声说,想到小庄依偎在怀中的味道……继而察觉不太对劲儿。 成祥猛地睁开眼睛,吃惊地问:“你也闻到啦?” 猛子翻了个白眼:“是那边桂花糕新鲜出炉啦……还有豆腐花……炒面呢,真不少……” “桂花糕?”成祥讪讪:“有点像,可小庄身上比这个好闻多啦……说来我有点饿了。” 他笑着一摸后脑勺,猛子摇头叹息,身后的马儿却斜着眼,冷不防就打了个响鼻,吓了成祥一跳。 两人咽着口水,往翼都城内去,见城门巍峨,气派雄浑,来往人物打扮的光鲜齐整,或斯文,或气派,到底是龙都之侧,风物人情都是上乘一流。 成祥不免啧啧赞叹,道:“原本咱们县城也算是不错,可跟人家这里相比,就有点小家子气了。” 猛子道:“可这人实在太多了,捕头,咱们可挨近点儿,别走丢了,这么大一座城,要找起人来必然不容易。” 成祥表示赞同。猛子却忽然又道:“捕头,这翼都都这么大,那龙都该多大啊……我们去找嫂子,这不是那什么……大海捞针吗?” 成祥不容分说:“那也得捞啊,那是我娘子,我定下了的,就算是大海,老子也要进去扑腾个底儿朝天,非把人捞出来不可!” 两人说着,便钻进一家路边小店,小二端茶送水,腿脚利落,上下楼穿梭不停,看的成祥眼花:“这跑的跟野兔子似的。” 猛子噗嗤一笑:“捕头,咱可不能这么说,留神人家不乐意。” 成祥道:“我说他跑得快,还不乐意啊?对了,如今咱们都不在乐水了,出门在外,你就先别叫我捕头了。” 猛子问道:“那该叫你什么?” 成祥想了想,道:“你就叫我祥哥。还有,你这名字,我觉得也不大斯文,咱们改一下……” 猛子眨眼:“我从小就这么叫,还有什么斯文不斯文的?” 成祥道:“……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你瞧小庄,——小……庄,听起来就斯斯文文的,多有气质,以后……我就叫你小猛,你觉得好听不?” 猛子努嘴:“我原来叫大猛,大的好好的,怎么就改小了……不过你说要改,那咱就改。” 两人要了两碗面,一碟子卤肉,一碟子青菜,便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地,酒足饭饱后出了饭馆儿,便又沿街往前而行。 将过十字街的时候,成祥忽然听到一阵哭叫声起,却见有些人在前头聚集,仿佛发生什么热闹。 成祥跟猛子对视一眼,两人牵着马儿走了过去。 成祥人高腿长,把前头的人略微分开,就看见被人群围在中央的,是个看似七八岁的孩子,正跪在地上,哭得两眼红肿,身边儿铺着一张草席,躺着个中年妇人,脸色蜡黄,双眸闭着,也不知是生是死。 成祥看得蹊跷,乐水虽然城小,但是百姓安居乐业,从无这等情形出现,成祥便问:“这发生什么事儿了?” 旁边一个围观的人便道:“这小哥儿的娘重病,家里贫困,没有钱买药看病,正在求好心人相助呢。” 另一个人接口说道:“这若是个大姑娘,倒也好说,给个几两银子,把人买了……却也不亏本儿,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谁肯给钱?” 成祥听了这话,就皱了眉,很不爱听。 此刻那小孩儿便磕头道:“求各位发发慈悲,救救我娘!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典。”然而他叫了数次,围观的人虽多,却并没有伸手儿的。 小孩儿见状,十分绝望,痛哭失声,声音都沙哑了。 地上那妇人听了哭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咳嗽数声,唤道:“小叶子,别哭……” 小叶子见女子醒来,便扑过去,抱住女子哭道:“娘!” 女子抬手,用枯瘦的手抚过小叶子的头:“别哭……我可怜的孩子……” 母子两人抱头,正哭得半昏迷,却听有人道:“你要多少银子?” 小孩儿停了哭,抽噎着抬起头来看,却见面前不知何时挤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两只眼睛正盯着他看。 小孩呆了呆:“大夫说,要治好我娘的病,总也要十几二十两……”十几二十两,对富豪之家,不过一顿饭的钱,可是对这一贫如洗的母子,却俨然一座大山。 这叫小叶子的孩子一边儿说,泪便一边儿往下流。 这发话的人自然正是成祥,成祥一出口,猛子就挤过来:“捕头……祥哥?” 成祥看一眼猛子,眼睛有些微微地发红,猛子瞧着不太对劲儿,便一下儿收声。 成祥转头,看着面前这对母子,两人紧紧拥在一起,仿佛生死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妇人被病痛折磨的枯瘦,手如枯枝一般,小叶子亦很瘦弱,满脸灰尘,额头渗出血丝,眼睛肿的像是金鱼眼。 成祥问猛子:“咱们有多少钱?” 猛子愁眉苦脸:“之前租船吃饭都用了些,现在还有三十……几两。” 成祥道:“都拿出来。” 猛子吃了一惊:“捕头?” 成祥不耐烦:“快点儿,叫你拿你就拿,别磨磨蹭蹭的。” 猛子很想哭,迟迟疑疑地从怀中把钱袋掏出来:“捕头,你总不会想都给他们吧?起码让我留几个……” 成祥置若罔闻,强盗般迫不及待地把钱袋抓过去,掂量了一下,便伏身放在那孩子怀中:“拿去给你娘看病吧。” 小叶子跟妇人各都惊呆了,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吃了一惊,齐齐转头看向成祥,人群中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 顷刻小叶子反应过来,抱着那钱袋又哭又笑:“恩公,谢谢恩公!” 成祥一笑:“江湖救急嘛……你在哪个驿馆给你娘看病?你要怎么把她带过去呀?” 小叶子看着他的笑脸,听着这样温和的问话,不知为何一阵委屈涌上,“哇”地便哭出来:“恩公,在前头拐弯的那家老字号……” 成祥抬手,把小叶子脏脏的脸擦擦:“好啦,别哭了,你是男孩儿,别动不动就流泪……起来,我送你们过去看大夫。” 成祥说着,便把马儿给猛子牵着,他俯身过去,轻轻一抱,就将那妇人抱了起来。 人群见成祥转身,忙自动地让出一条道儿来,小叶子踉跄跟上,一手抱着钱袋,一手拽着妇人的手,又是惶恐,又是欢喜,泪流了一路。 成祥把人送到了医馆,叫了大夫来诊治,问清楚这病能治好,银子也够,便出了门要继续赶路。 小叶子飞快地跑出来:“恩公,你去哪!” 成祥低头看看:“我还有事儿,要去龙都呢。” 小叶子仰头看他,眼睛里兀自泪汪汪的:“恩公,你救了我娘跟我,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成祥哈哈一笑,抬手在他额角轻轻弹了一下:“你才多大点儿,别想其他的了,好好地伺/候你娘,看着她快点好起来……一块儿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别整天琢磨着给人做牛做马,听明白了吗?” 小叶子看着他明亮的笑容,嘴一扁,差点儿又哭出来。 成祥道:“你看你看……又要哭了不是?” 小叶子生生地憋了回去,吸吸鼻子,问道:“恩公……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小叶子说着,便扑过来,伸手死死地抱住了成祥的大腿。 成祥推了两把竟没把人推开,低头看他,笑道:“小家伙……还挺犟啊……那你记住了:我叫成祥……嗯……是‘遇难成祥’的成祥。” 小叶子喃喃地念了两声,点头道:“遇难成祥……恩公,我记住了!以后,我一定会找你报恩的。” 成祥用掌心抚了抚他的头,道:“好啦,快回去照顾你娘吧……别让她担心了。” 小叶子点点头,成祥牵了马,跟猛子往前,身形很快隐没在人群之中,小叶子踮起脚尖,一直到彻底看不见成祥的身影了,才抽身回到医馆。 出了翼都,成祥跟猛子翻身上马。 猛子实在忍不住,埋怨道:“捕头,你看你……把咱们的银子都给那小子了,可咱们还得去龙都呢……这一路上不说,到了龙都吃喝西北风啊?” 成祥道:“怎么说咱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活人……怎么吃不到一口饭啊。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 猛子差点被噎死:“那人家都说了,治病只需要十几两银子,咱们留个几两不成吗?” 成祥道:“你看那妇人,瘦成那样儿,就算是用药治好了,身子也必然要养一阵儿才全好,这小孩子年纪又轻,没有营生,让他们怎么活?救人当然要救到底。” 猛子叫道:“可也不能把咱们自个儿的路给绝了啊!” 成祥却难得地没有开口,猛子有点心虚,打马追了两步:“捕头?祥哥?你怎么不说话?” 成祥低着头,过了会儿,才又抬起头,说道:“我啊,我刚才看着他们娘俩这样,忽然就想起……” “想起什么?” 成祥目光闪烁,看向远方,声音有些黯沉:“想起我自个儿的亲娘……” 猛子一愣,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响。 成 祥摇了摇头,叹道:“你瞧他们两个,一个病的快死了,一个太小什么也不能干,但那当娘的知道护着儿子,当儿子的又拼命护着娘,我就忍不住想到我自个儿, 我……都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滋味……看着他们,我忽然又有点怕,当初我娘怎么丢了我的?是不是,也像是刚刚他们那样儿……” “捕头,不会的!”猛子飞快地回答。 成祥点点头:“是啊,老子也不想……她丢下老子应该是有原因的,就像、或许就像是小庄被姓温的拐走一样……” 猛子笑笑,成祥说到这里,像是看到什么光明远景……咧嘴一笑:“所以刚才,我看着小叶子跟他娘那样,我这心里啊,真难受……能帮咱当然要帮了……你说是不是?” 猛子低头,完全没有了怨气,只是服服帖帖地回答:“是,很是……” 成祥吐出一口气,眼睛有点儿不舒服,他抬袖子擦擦眼:“这是不是要下雨啊,飞虫儿进眼里了……猛子,咱们紧走两步啊,啊啊……去找我的小庄啰!” 成祥奋力又吼了两嗓子,矫健身形如龙腾般往前。 一错眼的功夫猛子就落在后面,忙扬声道:“哎,怎么说着说着又跑了……捕头……祥哥……等等我啊!” 两匹马在官道上奔驰,而就在前头,蓝天为幕,缕缕白云之下,隐隐地可见一座城池遥遥在望,巍峨雄伟,气象万千,正是龙都! 太后宫中,滕太后喝着每日必备的冰糖燕窝,秀美的容颜上透出几分舒心的神色。 自从小庄回宫之后,太后去了堵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心情也比往日更好。 太后用完燕窝,把碗往旁边一递,熊嬷嬷接了去,太后道:“今儿的燕窝比昨儿的更加清甜。” 熊嬷嬷把碗放在旁侧宫女举着的玉盘上,闻言忍不住笑道:“太后您现在不管吃什么啊,都肯定比往日的好吃。” 太后扫了熊嬷嬷一眼:“你又知道了。” “就瞧您现在这容光焕发的就知道了,”熊嬷嬷笑笑,“懿公主这一回来,比什么都强!” 太后止不住唇边笑意:“锦懿这孩子啊……大概是我从小拉扯大的,除了阿泰,我就最疼她了……想来这满天神佛也是感知了的,庇佑的这孩子平平安安归来……也算是神佛怜惜本宫这一片心。” 熊嬷嬷道:“所以当时找不到人的时候,皇上劝您切莫太过伤怀……如今这不是柳暗花明喜从天降了?” 太后笑笑:“总归锦懿平安无事就好了……只是,她竟然不大记得那晚上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 熊嬷嬷道:“若说是受惊过度记不清了……倒也是有的,但倘若是记得也不说,那……懿公主恐怕是在避忌什么。” 太后面上的笑容略微收了几分……正在这时,外头雪海进来,见礼道:“太后,奴婢在外面,听了个消息。” 滕太后问道:“何事?” 雪海道:“之前丞相带着少卿,前来求见皇上……求皇上开恩,容少卿跟懿公主见一面……如今皇上已经答应了。” 滕太后一惊:“答应了?” 雪海点头:“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内侍领着少卿,往懿公主殿内去了。” 滕太后皱眉,脸上露出难解之色:“阿泰怎么竟允了他这般大喇喇地就进来……不行,本宫得去看看。” 雪海又道:“回太后,还有一件事儿,方才少卿来之前,皇后娘娘跟宜妃娘娘都在懿公主殿内,方才才离开呢,您这会儿去……” 熊嬷嬷却哼道:“太后若是想去,倒也没什么……平日也是这个时候去看的,难道就因为他解少卿来见,太后就不能见了?” 滕太后想了想,道:“那边儿可有什么人伺/候着?” 雪海道:“是之前皇上那边拨过来的几位……还有之前咱们宫内分过去的,都在内呢。” 滕太后想了想,脸色逐渐又缓和了,微微颔首:“行了,我知道了……阿泰是有分寸的,咱们先不去了……” 小庄的寝殿,距离太后殿不远,并不大,却很优雅静谧。因她自小宫中养大,略大了些,便不能跟太后歇在一处,因此就另在太后殿旁侧辟了这块儿地方出来,小庄嫁后,便闲置着,只在她偶尔回宫的时候会再入住几日。 这次回宫,太后本要寸步不离,小庄怕终究不便,一则她的腿伤还不曾叫太后知道,二则……上药敷药等,药气熏蒸……因此她主动要求搬来此处,她略撒个娇,太后便自然允了,横竖是在眼皮子底下…… 此刻殿内,除了解廷毓跟小庄,倒也的确有几个宫女跟宦官,只不过并不就在跟前,最近的一个,也离得有十数步远。 解廷毓自进内,声音时高时低,小庄则是一贯的曼声细气。 解廷毓听小庄说了一句“和离”,脸色大变,两个人四目相对,解廷毓慢慢问道:“你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 小庄摇头,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尚未跟皇上和太后说起。” 解廷毓唇边的笑意带了几分冷意:“是吗?这两年的夫妻,夫人如今,竟要跟我生分吗?” 小庄低声道:“少卿大人,你这话,听来不觉得可笑吗。” 解廷毓哈哈大笑两声:“可笑?哪里可笑了?” 小庄皱眉:“少卿!非礼勿言。” 解 廷毓笑了数声,却又靠近过来,腿竟碰到小庄的腿了,靠得委实之近。他低头看着小庄,声音如同牙缝里挤出来:“行了!别假惺惺的……什么非礼勿言非礼勿 动……你为何不直接提醒我,这殿内耳目众多,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落在皇上耳中?每一个动作,他都可能如同亲见?” 小庄同他对视片刻,才慢慢道:“既然知道如此,请少卿退后。” 解廷毓却并不动,道:“就算他们看得见听得到,又如何,我们始终是夫妻,就算……又能怎样?皇上莫非会因此而怪罪我不成?他都许了我来见你了……可是他亲口许的……”解廷毓说着,便伸出手来,复抚上小庄的脸颊。 小庄察觉他的手冰凉,她心中烦恼,不由侧脸一躲,解廷毓却捏住她的下颌,盯着她双眼,道:“夫人,何至于如此厌恶我?” 小庄察觉他的手劲竟极大,捏的她隐隐作痛,小庄拧眉抬眸:“少卿,我都要同你和离了,你说呢?” 解廷毓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暴躁跟冷厉,道:“就为了,那天晚上的事吗?” 小庄默然。解廷毓道:“话说回来,其实连我也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落下水的?” 小庄的眸子陡然收缩,仿佛有几分畏惧。 解廷毓察觉,他的目光在小庄面上逡巡,从她的眉眼,到她的口鼻,最终留在那娇红色的唇上。 解廷毓唇角一动,便低下头来。 小庄察觉,当下竭力避开:“少卿!”解廷毓却顺势将她抱住,伏身在她耳畔低低而快速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何落水,难道是因为……” “放开!”小庄忍无可忍,放声道:“来人!” 解廷毓却撒手后退,声音温和如初:“请夫人见谅……”似乎方才,只是一时失态。 内侍跟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人走上前来,却又停步。 小庄深吸几口气:“你够了……我也不想再忍……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那晚,刺客来的时候,你就在我身前不远,你是看见了的,可是你却不曾过来救我,为什么?因为你听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呼救声,故而你舍我而去。” 小庄站起身来:“你想知道为何我不想忍了么,因为我本以为好歹做了两年夫妻,总要有点儿怜惜之心,没想到最后却终究抵不过……言尽于此,少卿,你可以出宫去了。” ☆、第56章 解廷毓静默听着,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解释,却又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小庄,眼神复杂。 旁侧宫人上前:“少卿大人,请……” 解廷毓缓缓转头,云淡风轻一笑:“好……”随即回身,拂袖阔步,往外而行。 小庄望着他将走出殿门口的背影,微微抬头,咽了口气,竟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凉,是热,是失望,或者…… 解廷毓将走出殿门之时,身形顿住。 彼时小庄还未发觉,一直到他猛地转身,大步如风重新又走回来,小庄才复凝眸看他。 解廷毓走到小庄跟前两步之遥,身后那些宫女内侍隐隐透出紧张之色,随之而来,只要小庄一声,他们拦不下解廷毓的话,就会叫侍卫前来。 小庄望着面前这双如同寒星的眸子,奇怪的是,脑中却掠过那双温如暖阳的双眼…… 不知解廷毓要如何,小庄才要出声,他却忽然说道:“秋燕已经死了!” 小庄眼皮一跳:“什么?”她见内侍欲上前,便一抬手,将他们阻止。 内侍宫女们复又后退出去。 小庄疑惑地看解廷毓:“你刚才说……” 解廷毓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眸看她,道:“秋燕死了,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小庄不语,解廷毓静默片刻,便缓缓地把解夫人要赶秋燕离开,他如何力保,谁知解夫人釜底抽薪,把秋燕许配万人嫌……秋燕不堪受辱,两败俱伤…… 解廷毓讲的十分清楚明白,他又是文采过人思维缜密之辈,虽三言两语,却让小庄如同身临其境目睹其情。 解廷毓将事情说完,小庄垂眸:“想不到……” ——想不到她不在京内这段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更想不到……秋燕居然会死。 解廷毓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明白为何我会对她跟对其他人不同,如今,索性我把所有……都一块儿跟你说了。” 小庄诧异看他,平常解廷毓在她面前,多半惜字如金,要出口则利如刀刃,伤人于无形。 对于秋燕跟他之事,小庄明里暗里,是听说了好些流言蜚语的,什么秋燕自小服侍,两人情意跟别的什么人格外不同……之类。 解廷毓望着她的神情,微微一笑,笑容里竟带几分嘲讽之意:“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小庄抬眸:“哦?” 解廷毓道:“有些传言,我自也听过不少。” 小庄皱了皱眉,终于淡淡说道:“她虽去的可怜,但……你们之间如何,如今却跟我无关了。” 解廷毓一笑:“无关么?你方才说我为了她弃你而去,见死不救……你的心中若不是有个结,怎会如此说。” 小庄转开头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解廷毓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会主动把此事跟人说起……”笑的竟有几分无奈凉薄。 “解”这个姓并不多见,解家这个族,却自本朝建都之前,就是龙都的高门旧族,势力盘根错节。 当初太宗打天下之时,龙都是传说中最攻不可破的王气之地,所有人都以为要有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而以解家的根基,也的确可以跟刘氏一争长短,谁知解家族长却出面,开城门迎太宗入主,令人哗然。 如果说刘氏得天下是天时地利人和,那最后解家的支持,却是一锤定音,成全了整个峥嵘的刘氏天下。 故而在建朝之初,解家甚至曾出过一个“并肩王”,风头一时无两。 解廷毓这一支,是解家旧族的四房,解家虽然势大,却也懂得树大招风功高盖主的道理,因此从开国之后,便逐渐地收敛锋芒……一直到了解廷毓这代,朝中官职最高的,便是解廷毓的父亲解丞相。 其他三支中,有的刻意行事低调,有的却是真的没落了,有的贪图安逸不肯上进……四族之间,也时而有些暗潮汹涌,但大体上还是花团锦簇一片和平。 解家的子孙们从小要在家族的书塾之中读书,四房正宗加上各种旁枝子嗣,加起来也是百多号人,十分热闹。 解廷毓自然也就读于此。解廷毓小时候生得弱,唇红齿白,像是个女孩儿,那时候解廷毓的大伯家两个儿子,老大解强已经十六岁,老二解义也十四了,正是这学塾之中的领袖。 少年们聚在一块儿,总有玩得好跟不好,不免拉帮结派。解廷毓那时只有六岁,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性格有些孤僻,自然不讨喜。 众学生起初还有些忌惮,但是解强跟解义对众人针对解廷毓的行为不发一声,有时候甚至视若无睹,众学生便知道两族之间,也是不和的,因此解廷毓的处境可谓不容乐观。 一日,解强跟解义两人正在后花园中看斗蛐蛐,便见到两个学生欺负解廷毓,把人推来搡去。 解强啐道:“这窝囊废。”解义却笑了笑,过去把学生打走了,算是给解廷毓解了围。 解义笑道:“廷毓,瞧你软的,这样儿怎么能行,还不得给人欺负死啊。” 解廷毓垂着头,并不做声,如同木石人。 解义道:“昨儿你娘还在人前炫耀呢……说你多聪明,以后多有出息,明里暗里贬我们哥俩儿,弄得我娘很是下不来台,我们哥俩回去后,挨了好一顿骂……啧啧,如今你那些威风呢?” 解强哼道:“你跟他费什么话?甭理他了,咱们走。” 解义却笑嘻嘻地,伸手在解廷毓脸上拧了一把:“不过你娘有句话是没说错,你这长的可真好,跟个女娃儿似的……不如让哥哥们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带把的,别是个花木兰吧?那可就好玩儿了!” 解廷毓像是被毒蛇咬中了一般,抖了抖,双足双手却动也不能动,正在这时侯,却听到有个声音叫道:“少爷!” 解强解义一惊,当着别人的面儿,他们却是不敢这么放肆的,只是因解廷毓素来冷僻,从不多口,他们才肆无忌惮,如今听着人来了,解义当下缩手,便回过头去看。 这来人,正是秋燕,手中捧着一把伞,远远地看到三人站在一起,只以为是兄弟们和乐,走近了后才发觉气氛不对,又细看解廷毓,脸上一块红痕。 秋燕想到方才解义的手在解廷毓脸上,顿时变了脸色:“大爷二爷,你们干什么呢?” 解义见是个丫鬟,倒放松下来:“没干什么啊……你不是廷毓房中的秋燕姐姐吗?这怎么跑来这里了?” 这书塾素来都是小厮伺/候着主子进出,极少有丫鬟出现,解义把秋燕一打量,见少女面容姣好,明艳照人,不由心头一动。 秋燕道:“我怕下雨,给少爷送把伞……很快就走了。” 其实秋燕很疼解廷毓,几乎无微不至,今日见天色不好,便特意叫小厮驱车来回,又亲自送了进来,也是想多看看他。 他们说话之时,解廷毓便沉默站在旁边,秋燕看一眼他脸上的痕迹,便蹲下来,抚过他的脸:“少爷,你怎么不说话?脸怎么样?疼吗?”就小心地给他脸上吹吹气。 解义见秋燕温声细语,动作也十分的……便冲解强使了个眼色,解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解义已经俯身,在秋燕肩头一搭:“秋燕姐姐,关于廷毓,我的确是有点儿事,只不过不好当面儿在这里说……你借一步说话?” 秋燕半信半疑:“二爷,什么事?” 解义道:“你来就知道了……”半拉着秋燕,往旁边的假山后去。 秋燕起初还懵懵懂懂走了几步,忽然之间仿佛觉得有些不对,便道:“二爷,我还要赶紧回去……车在门口等着呢。” 解义道:“真的是极要紧的事儿,你一定得听。” 解强见状,就看解廷毓,解廷毓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拉扯,最后解义仿佛不耐烦了,一把勒住秋燕的脖子,往后退去。 秋燕猝不及防,睁圆双眼,张手乱挣。 解廷毓听了动静不对,蓦地抬头,见状竟往前走了一步。 解强在旁冷哼了声,解廷毓便停了步子,只是眼睁睁看着,解义如狼擒着兔一样,把秋燕拉到假山后。 解廷毓眼中所见,是秋燕瞪大了双眼,张开双手,手指向着他竭力挣出,仿佛是在向他求救。 但他却从头到尾都动不了。 耳畔,从假山后面,传来秋燕模糊不清的哭叫,以及解义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吼道:“哥你快来,帮把手儿……” 解强看一眼解廷毓,扭头“呸”了声,就也往假山那边儿去。 解廷毓站在阴云底下,感觉冷风一阵阵儿地绕过来,可是他偏偏出了汗,汗从鬓边流下,滑过脸颊,进入衣领,黏黏地贴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强跟解义先后从假山后出来,两人说说笑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解强目不斜视地路过,解义却笑嘻嘻地,还在解廷毓肩膀上按了一把:“廷毓,你的丫头不错。” 两人走后,解廷毓还是一动也不能动,过了会儿,秋燕慢慢地自假山后走了出来,头发有些凌乱,她拉了拉裙摆,走到解廷毓跟前。 解廷毓木木地,秋燕按住他肩头,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小少爷,你拿着伞,别淋了雨,我……我先回去了。” 解廷毓的眼前有些模糊,但却看清了秋燕脸颊上有块儿擦伤。 等她走了后,解廷毓才回过身,看到秋燕走起来有些腿脚不灵便,隐隐一瘸一拐的,衣裳的后领口有些皱,裙子上不知沾了什么花草汁。 自此,秋燕绝口不提此事,就仿佛……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解廷毓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但他心里清楚,有的东西变了。 那天之后,解廷毓病了半个多月,无法入学塾。 而等他病愈了再回学塾之后,却好像换了个人,有个学生欺负他,刚推了一把,解廷毓便扑上去,死死地咬住那人的手,任凭被如何捶打都不松口……最后竟生生咬下对方一块儿肉来。 有围观的学生说,解廷毓当时的眼神,仿佛真的要吃人。 那件事闹得极大,是解丞相亲自出面才摆平的。 自此之后,无人敢再招惹解廷毓,就算解强解义,都不敢再造次。 寝殿之中,黯然无声。 小庄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惶惶然,仿佛堵着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言重复一千次,未免叫人也分不清真假,她一直也猜解廷毓对秋燕的感情非同一般……何况他的确也是这么表现的,却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竟是发生过这样一段。 小庄虽然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说,却还是忍不住问:“你那时候……怎么没有去阻止他们?” 解廷毓道:“我不知道,我像是中了邪,又或许,是天性懦弱……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或许又都不是那些,只是我……天性就是恶的。” 小庄皱眉:“何意?” 解廷毓道:“人之初,性本善,可我却觉得,我从小开始,就是性本恶的,那时候,我其实知道假山后发生了什么,必然是极不好的……但我不想去阻止,对我来说,那跟我根本不相干,就算是当时秋燕死了,我也会认为是平常的。” 小庄的手握紧了些:“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对她格外的好。” 解廷毓抬眸上看,隔了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长大,那件事却记得越来越清楚,我没有想对秋燕好,我只是顺着我的心意而为。……你或许不懂。” 小庄想了想:“我好像是明白的。” 第一次没能护住秋燕……所以想要“赎罪”吧,这么多年一直被那种“罪恶”的心情折磨着……虽然以解廷毓的个性,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 只不过没想到,第二次,仍然是没能护住。 解廷毓点点头:“很好,本来我没有指望你明白,我只是想说出这件事,只是想说……如此而已。” 小庄默然。 解廷毓看她一眼,转过身往殿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对了,还有……” 小庄一怔,不知他还有什么要说。 解廷毓的背影笔直而端正,道:“如果你说的那名刺客,是身着家奴衣裳,身量狭长的,我原本以为,那是宫内皇上派去的暗卫……”他的声音极为清晰,几乎满殿都能听见。 小庄猛地抬头,双眸睁大,震惊。 解廷毓缓缓又说:“当时你如果叫一声,我就会知道你是遇险了……但是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向我使过。……你怨我是吗,我心里,又何尝不是也怨恨着你!” 解廷毓说完之后,大袖一拂,快步走出了寝殿。 小庄咽了口唾液,半晌,才后退一步,坐回了榻上:解廷毓并不是见死不救,或许在他心中,秋燕的确是极重要的,但当时……他的确不知道,那名所谓的“暗卫”,其实是来对她不利的杀手。 小庄的眼前,又出现那夜的情形:在杀手出现之前,秋燕跟小丫头翠玲,正在她身边儿伺候。 ☆、第57章 小庄觉得船舱内闷,便出来外间。夜风习习,河水荡漾,她许久不曾离府外出,更何况是夜间,此刻轻风扑面,小庄略觉心旷神怡。 一直到秋燕的声音响起:“少夫人,这儿风大,留神着凉。” 小庄回头,见秋燕跟小丫头翠玲走到身边儿,小庄道:“不妨事,你们也不用陪着,我在此站会儿就回去了。” 秋燕并不退下,只笑道:“少夫人好像很喜欢这儿,倒也是,一年到头也出来不到两次……难得松快松快。” 小庄不愿多话。翠玲在旁接茬道:“那是呢,幸亏我是跟着姐姐的,不然也出不来,哪里能见识这样的光景,府里头其他人都羡慕着呢。” 秋燕笑道:“偏你话多,再多说,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翠玲求道:“好姐姐,我就是一时得意嘛,可千万别撇了我……谁不知道少爷身边儿缺了谁也缺不了秋燕姐姐,跟着你总是没错儿的。” 小庄听到这里,就看向翠玲。 翠玲被她双眸一看,便住了嘴:“少夫人……我……我说错话了吗?” 小庄温声道:“没什么,不过稍微有点多嘴。” 翠玲忙行礼:“少夫人请饶恕。” 秋燕道:“少夫人,您别怪罪她,她年纪小,口没遮拦的……我不过是个当丫头的,再怎么尽心伺/候主子,也不过是个丫头,对少爷来说,最要紧的自然是少夫人你。” 她不解释,尚可圆过,一解释,却什么都挑明了。 小庄呵地笑了声,耳畔水声响动,夜风里竟多了一丝刺骨的冷。 小庄转头看着水面,慢慢说道:“秋燕,你若是喜欢少卿大人,不如劝他……叫他开口纳妾,若他求了夫人允许,我是不会多言的。” 秋燕一听,便忙跪了下去:“少夫人,这话怎么说的,我、我不敢这样想啊。” 小庄点点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妾不妾的,不过是个名头,如今你在房里,不也如同通房的身份了么?索性去求了少卿答应……不过,你不要指望叫我开口,你们之间要如何,都跟我无关,对此事……我不阻拦,却也不会撮合。懂吗?” 秋燕垂头,声音里透着几分失落:“奴婢明白……” 翠 玲在旁,却有些着急,抬头看向小庄,道:“少夫人,可是、可是您若是不发话,谁敢叫少爷纳妾啊……太后皇上那边……必然是会不喜的,少夫人,翠玲知道您心 肠好……左右您也不喜欢少爷,也不在意他是否纳妾,不如……不如您就跟夫人说一声儿,叫少爷纳了秋燕姐姐好么?夫人绝不会反对的,少爷心里早有秋燕姐姐, 恨不得呢……只要您一开口,这好事儿就成了……” 小丫鬟的声音绵绵不断说着……小庄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有什么炸开了……然而她面上却依旧是如水般平静,实在难得。 秋燕作势拦着翠玲:“快住口,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少爷心里早有……” 小庄手按在栏杆上:“行了。”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过寒冷萧瑟,两人都住了口。 小庄道:“我再说一遍:对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成也好不成也好,你们自己料理,只别攀扯我,少卿若真的心有你,他就该自个儿跟夫人开口,——莫非我的性子实在太好,才纵了你们在此当面掴我的脸吗?” 秋燕听她语气森森然,心慌意乱,便拉着翠玲磕头:“奴婢不敢!少夫人……您别放在心上……” 小庄心中有种疲惫之感,眼角有似看到有人影在旁侧闪动,便道:“罢了,今晚的事我会当没发生过,你们都回去吧!” 秋燕这才谢过,同翠玲离开了。 小庄伏在栏杆上,深吸了数口气,胸口却依旧憋闷难当。 然后听到身后有人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懿公主……在解家竟是这样的处境,啧啧……” 小庄回身,就看到有个家奴打扮,身形瘦削的男子鬼魂一般站在眼前。 “是他!”俯身在榻上的小庄忽然睁开眼睛,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那夜那个悄无声息混上船的杀手刺客,那一把声音,如今回想起来,竟跟温风至护送她回京路上……中途遇到的那跟徐爷一块儿出现的杀手依稀相似。 小庄怔怔:“难道真是一个人?” 小庄正在出神,却听到殿门口有人扬声道:“皇上驾到……” 龙都,最繁华的行云街头,成祥牵着马儿,一边走一边啧啧赞叹:“果然是皇帝老儿住的地方,就是跟别的地方不同……老子本来觉得翼都就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跟龙都一比,那简直就像是……像是那什么乌见了什么乌。” 猛子道:“我说捕头,祥哥,你能不能别说那‘皇……老儿’……这可不是咱们乐水,给人听见了,要杀头的!” 成祥瞪眼:“是吗?叫都不能叫?哦……对了,小庄跟我说过,这皇帝吧,跟我年纪差不多……是不能那么叫他。” 猛子松了口气,却又愁眉苦脸:“可是这龙都实在是太大了,叫我看,就算咱们要把这龙都整个儿走一圈儿,也得一两天呢……要找个人,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打听?” 成祥笑道:“瞧你这傻样,万事开头难嘛……说起来老子有点饿了。” “我早就饿了!”猛子趁机叫起来,“我都没好意思说……因为饿也没办法……咱们又没钱!” 成祥跟猛子进龙都的时候,天色已暗,万家灯火,食肆飘香,只可惜两人身无分文,空路过许许多多的食肆,却不能入内大吃一顿。 成祥摸摸肚子,道:“咱们得找个地方吃东西……” 猛子道:“今晚睡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成祥翻起白眼儿想了想:“我好像有个主意……必然有吃的,还有住的地方。” 猛子眼睛一亮:“真的?捕头,真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个机灵人啊,快说是什么地方?管饱吗?” 成祥哈哈笑道:“当然管饱,撑死你!” 成祥说着,便牵马往前走了几步,瞧着是个本地人经过,便拉住了,问了几句话。猛子跟在后面,也不知他问什么,试探着说:“捕头,总不会……你在这儿有亲戚吧?” 话一出口又反应过来,成祥是个孤儿,又会有什么亲戚在龙都? 成祥却嘿嘿地笑:“那是……老子的亲戚遍天下!” 猛子灰溜溜地,只好尽忠职守地跟着成祥,如此两人转了几条街,天色越来越暗,这前路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猛子左顾右盼,竟觉得冷森森的,赶紧凑过去靠成祥近一些:“祥哥,咱们、只是来到哪儿了,这不像是有吃食的街市啊……”越走越是冷清了。 成祥道:“有吃的没吃的你能看出来?”他这般十足有底气的模样,倒是让猛子有了几分希望,如此又走了一刻钟功夫,成祥看看天,望望地,瞧瞧面前,踌躇满志地说:“就是这儿了!” 猛子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见前方好大的一座……夜色有点太黑看不清,总而言之显得很气派,猛子兴高采烈:“真找到吃饭的地方了啊?” 成祥已经把马往门口一栓,迈步往里就走,猛子饿晕了,手脚都有点发软,赶紧跟着把马拴好,追着成祥进门儿。 这门槛儿竟然极高,猛子一进内,抬头看向前头,忽然惨叫了声:“哎哟我的亲娘!” 原来在他眼前的,灯火之下的,竟是个横眉怒目面容狰狞……如同鬼怪的……雕像?猛子差点儿屁滚尿流,倒在门扇边上无法动弹。 成祥却溜溜达达,左顾右盼,一路走到了前头,伸手往前一掏,摸到一个极大的桃子,用手擦了擦,咔嚓咬了口:“真甜……” 成祥吃着桃子,回头看着猛子面无人色,便笑:“瞧你那点儿出息!怕什么?你不是要找吃的吗,过来吃!”成祥说着,又拿了个又大又圆的桃子,扔给猛子。 猛子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兀自哆嗦,声儿都软了:“捕头啊,这是哪儿啊,怎么这么吓人……” 成祥吃的嘴角流汁,道:“城隍庙啊,城隍爷爷你都没见过?” 猛子恨不得抱头痛哭:“我的祥哥啊,你哪里不好去,跑这里来……怪不得这儿都一个人影都没有呢!有才是活见鬼了!” 成祥见他脸上快拧出苦瓜汁儿来似的,便笑道:“你才见鬼了呢!别傻坐着了,快过来吃……” “吃什么啊!”猛子捧着那枚桃儿,大叫冤屈,“你怎么连城隍爷爷的供品也抢啊?” 成祥道:“这哪是抢,江湖救急嘛,等老子有了钱,再给城隍爷爷孝顺上不就得了,放心吧,城隍爷不会像你那么小心眼儿的!”他说着,竟然回过头来,望着在上的城隍爷,像模像样地合掌行了个礼:“城隍爷爷,您说我说的对不对?您多包涵啊!咔嚓……”又啃了一口桃。 猛子垂头丧气,凑上前来:“祥哥,今晚上不会要睡在这儿吧?” 成祥道:“那当然啦,这里多好,又清净,还不用花钱,还有吃的……你来看,这么多糕点,好像还挺新鲜,还有桂花糕呢。”他打量着,毫不客气抓了几块儿,吃的津津有味。自个儿吃着不说,又拿了两个桃子跟几块饼,出去喂马。 猛子自然拗不过成祥,且他虽然怕城隍爷,却更以成祥马首是瞻。 当夜,猛子啃了个桃子……怀着畏惧,委委屈屈地就缩在成祥身边儿睡了。 两人在城隍庙里厮混了一夜,第二天,便又出来转悠,如此一直在龙都转了两天,却自然是连小庄的影子都没见到。 到了夜间,自然就仍歇在城隍庙,猛子这两天似习惯了,也不再挑剔抗拒,且跟城隍爷相见两相惜,偶尔对着他老人家还能发几句成祥的牢骚,吃东西却吃得非常顺溜,有时候还会跟成祥讨论熏鸡不是很肥……糕点太过甜腻之类。 找了两天没找到小庄的影子,虽然早就做足准备,成祥还是有点难过,晚上猛子睡着后,成祥在怀中探了一把,小心地把个包裹拿出来,打开布帕子,顿时之间,眼前满目光辉!金光灿灿地,光芒耀耀地……正是那黄金飞天。 珠光跟金光交织,烛光之下,映的半个大殿都是月白色。 成祥看着黄金飞天悲悯的脸色,喃喃道:“小庄啊小庄,你到底在哪儿呢……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东西拿出去,会不会有人认出来,就跟那小白脸儿一样……就找到你了?” 飞天不言不语,成祥怔怔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这飞天衣袂飘然,仿佛要从自己手中飞出去一样,他一个激灵,赶紧用帕子包好,又小心地放进怀中贴肉的地方,用手按了按感觉它着实存在,才又自言自语道:“小庄跑了,你可不能跑……除非老子找到小庄了,知道吗?” 成祥说了两句,心里不太踏实,便又爬起来,冲着在上的城隍爷,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 成 祥抬头看着城隍爷,认认真真道:“城隍爷爷,我知道我在这儿打扰你不合规矩,时间一长也许您老人家也觉得烦了,那么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老人家能不能开开 眼,让我早点儿找到小庄?我答应你,如果找到小庄了,我就把之前吃了的供品,加倍地奉上……然后带着她回乐水县去,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你说这样行不行? 如果你不发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城隍爷,我这人实诚,您老是神仙,可别骗我,我再给您行礼了。” 成祥伏身,又磕了三个头。 到了第三天,成祥跟猛子便又上街去转,却听得街上有人纷纷嚷嚷地说城隍庙里城隍爷爷显灵的事儿,说是半夜的时候,整个城隍庙忽然发光,照的天都是白的,有人大着胆子过去门口看,光芒中看到有个十七八尺的魁伟身影,隐隐地似乎还在说话,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猛子如在梦中:“祥哥,昨晚我睡得死没看到什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成祥哈哈地一笑而过。 两个人转到将近中午,从行云街走到步雨街,正要坐下歇息歇息,就见有两个路人匆匆走过,一个人道:“快去看啊,两个小侯爷又打起来了……” 成祥听了,便眨眼:“小、小猴爷?……有耍猴的?” 猛子立刻来了精神:“找不到嫂子,看看耍猴的解闷也行,走啊祥哥!” 两个人当下便顺着人潮往前而行,走了不过十多步,就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成祥叹道:“这龙都就是人多,看个耍猴的也得挤成这样儿。” 猛子道:“祥哥,这里有个空!” 两人便往里走,成祥生得高,便瞧见里头有一片偌大的空地,有个人背对着自己,正道:“永平侯,你欺人太甚!” 成祥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没看到猴,却笑了:“哟,这还带着人一块儿演啊……” 这人骂完之后,却见对个儿人影晃动,有个身量还未张开的少年——身着湖蓝的绸衫,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倒是齐整,只是笑得带几分邪意:“甘少锋,你还敢跟本侯叫板啊,今日,你乖乖地跪在地上给本侯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我就放了你,不然的话……” 成祥瞧得稀罕,疑惑间终于给他挤了进来:“这两个是斗猴子吗?猴子呢?” 旁边一位龙都百姓扫了他一眼,情知是外地人,便古道热肠地小声说道:“什么猴子?这是两位侯爷打架呢……蓝衣的是永平侯李赢,黄衣的是安宁侯甘少锋……” 正说着,猛子也钻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猴儿呢,猴儿呢?”那本地人一听,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儿,不再理睬两个土鳖。 此刻,那安宁侯怒道:“就算我死你也休想!” 永平侯笑道:“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啦!” 成祥这会儿把两个侯爷看了个明白,见两人都不过是十四五的年纪,安宁侯生得柔弱些,脸白泛红,眉清目秀,永平侯稍微高一些,看来有点儿盛气凌人。 显然那安宁侯不如永平侯,几个跟随很快别人打翻在地,永平侯笑着,看手下把安宁侯拉扯到跟前,便道:“今儿你跪不跪?” 安宁侯倔道:“你休想!” 永平侯见他眼中居然都带了泪,便笑道:“怕的都哭了,还嘴硬?叫你嘴硬!”一巴掌打出去,打的安宁侯头往旁边一甩。 安宁侯眼中的泪瞬间飞了出去,可仍是没有开口求饶。 永平侯转到安宁侯身后,用力在他腿弯上一踢,安宁侯膝盖一屈,跪在地上,永平侯一脚踩在他后心上,把少年压得几乎趴在地上,永平侯得意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认不认输?” 安宁侯咬着牙,泪掉下来,打湿面前泥地。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啧”了声,道:“我说你这孩子……长得也不歪瓜裂枣啊,怎么就这么凶呢?” 永平侯一听,拧眉回头:“是谁在说本侯!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乖乖“滚”了出来。 ☆、第58章 成祥出声之时,旁边的百姓尽都看他,等永平侯一声吼,成祥周围除了猛子,其他的百姓们不约而同飞快弹开三尺远,唯恐被永平侯误会跟他有何瓜葛,以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谁不知永平侯乃是龙都头一号小霸王,整天惹是生非。 永平侯的祖母乃是皇室公主,跟当今的太后关系甚好,时常出入宫廷之时,也带永平侯露脸,很得疼爱。且李家虽不能算是权臣,但也是庞大的旧族,因此这位小侯爷骄纵跋扈,无人敢惹。 而安宁侯则差了好些,家族到如今,只剩下他这一支,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个待嫁的姐姐,无权无势,只有一个空封号顶着,安宁侯生得又柔弱……京内其他的权贵子弟自瞧他不起,可也不至于动手,只有这永平侯,每次一旦遇上,就会被欺负一顿。 但凡是龙都本地的百姓们自然知道这其中缘由,就算不是龙都本地……路过众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权贵之争,谁敢多管闲事? 这等当街斗殴的戏码永平侯不知演过多少次了,有时候是安宁侯,有时候是别人,从没有敢有跳出来找茬儿的。 有时候闹得太厉害,家里也会训斥或打上一顿,奈何祖母疼爱,到底不至于下重手教导,因此把永平侯养成个好了伤疤忘了痛,越闹越勇的性子。 此番永平侯正要肆意欺负安宁侯,忽然听到这样一声……自然大为惊愕。 其实成祥的声儿原本不大,只不过周围没有个敢出声儿说三道四的,他这一嗓子,自然就显得格外引人。 呼啦啦……身边儿的人退潮一样,成祥跟猛子孤零零站在原地。 成祥觉得很是凉爽:“怎么忽然都这么客气了……早这样儿不就得了?挤出我一身汗。” 猛子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迎上永平侯邪气凛然的双眼,便拉拉成祥:“祥哥,这……好像这好像不大对劲儿,咱们还是走吧。” 成祥歪头,小声跟他说:“你看着小子豆芽菜一样……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猛子一听,望着永平侯没长开的身量,噗嗤笑了出来,紧张全无。 永平侯盯着成祥,顷刻间听了两人对话,那脸上煞气更重了些,尖声道:“是谁刚才说本侯的,还不滚出来!” 成祥道:“不好意思,是我先说的。” 猛子见他承认,便也在旁边昂首挺胸,浑然不怕状。 永平侯见两人一个满不在乎,一个握拳挺胸仿佛挑衅……气道:“简直不知死活……既然如此,来人……” 永平侯回头,正要叫人,却听到身旁有人道:“小兄弟,你跟他有什么仇啊?” 永平侯吃了一惊,惊悚回头,却见不知何时成祥已经来到自个儿身边!一脸好奇地望着地上的安宁侯。 成祥比永平侯高一个头不止,永平侯乍见他如此气势,心头凛然,见他举止反常,却又有些疑惑。 永平侯冷森森道:“关你何事?死到临头了居然还……” 永平侯这充满杀气的话还没说完,成祥却“啧”了声,一提衣襟便蹲了下去。 永平侯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成祥蹲在地上的安宁侯跟前,复啧啧两声,摇着头说道:“打不过人,怎么不求饶呢?瞧这满脸泥,忒可怜了。”他居然伸出手指,给安宁侯擦了擦脸。 永平侯倒吸一口气,有点发懵。 他脚下的安宁侯却断断续续道:“我是不会求饶的……死也不会……你、你走开……” “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成祥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揣着手儿看永平侯,笑道:“小兄弟,打个商量……你看你是不是先把人放开?要是踩死了他是不是得吃官司啊?” 永平侯将他上下一打量,又看他满脸笑容,衣着土气,心中才有几分了然,便轻蔑地转开头去,冷笑道:“原来是个外地来的土包子……你懂什么?本侯就算打死了他,也吃不着官司……不想死就立刻滚!不然的话……” 成祥笑道:“别张口闭口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我看你这脾气啊,实在太暴躁了……”他往旁边歪了歪,十分自来熟地用手肘在永平侯手臂上轻轻一蹭。 因看成祥满面堆笑,又是个土里土气的外地人,永平侯心中的警惕已去八/九分,满心只是鄙夷不屑,是以成祥就站在他身旁,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成祥一抬手肘,永平侯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胳膊上传来,竟站不稳,顿时往后一个踉跄。 永平侯身不由己这一退,那只踩着安宁侯的脚自然也撤了开去。 几个侍卫见势不妙,顿时扑过去护住永平侯,成祥却笑嘻嘻地拍拍手:“哎哟,我就知道侯爷是个嘴硬心软的……这就把人放开了啊?那我可扶他起来了……” 成祥向着永平侯笑得一团儿和气无辜,伏身把安宁侯轻轻一拉,就将人扶着站了起来。 安宁侯有些迷糊,呆呆地站着不知发生何事,那边永平侯站稳了,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这土包子是来找茬的,给本侯把他拿下!” 成祥无辜道:“侯爷你怎么这样说呢,难道我的诚意还不够吗?”他向着永平侯露出友好的笑容。 永平侯差点儿咬碎了牙,这会儿,几个侍卫便扑了过去。 成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伸手先把杵在身旁的安宁侯往身后一拉……猛子跳上前,就跟安宁侯道:“不用怕,我们祥哥一指头摁死他们!” 安宁侯正提心吊胆,闻言回头,看着猛子粗豪的脸,不知是哭是笑。 但是场中已经风云突变。 所谓“拳打南山猛虎,脚踏北海蛟龙”,也不过如此。只见成祥拳打脚踢,指南打北,伸手处惨叫声接连响起,长腿一探,便有人倒地不起……拳拳到肉,又快若流星,怎一个挥洒自如、痛快酣畅了得,简直令人目不暇给,目瞪口呆。 倘若永平侯见识过成祥在乐水县镇压宋联宝那一干家丁的架势,便不会想跟他对上,之前对付安宁侯的侍卫,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转眼间,他们便也尝到了安宁侯侍卫们被“虐打”时候的心情,且数倍奉还…… 实在自不量力。 顷刻的功夫,似狂风扫落叶,成祥一拳一个,地上倒了有四五人,成祥哈哈笑笑,把最后一人撂倒,潇洒地一脚踩了上去,道:“怎么这龙都里的人都这么急性子,咱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永平侯身边儿已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人,永平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惊之下,叫道:“你、你竟敢如此对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永平侯虽然邪性,却并不笨,他暗忖若是个普通人的话,恐怕没有胆子如此挑衅,他忽地猜是不是安宁侯请来的高手。 成祥仰头一笑:“好说啦,我们就是两个过路的土包子……” 猛子正在跟安宁侯吹嘘:“小猴爷,我没骗你吧?我们捕头,那是这个……”他眉飞色舞说着,还举起大拇指。 安宁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自然也是绝对听不出自己已经从侯爷变成猴爷,瞥见那个大拇指,只是猛点头。 那边儿永平侯咽了口唾沫,继续发狠:“有本事报上你的名儿来,本侯……” 成祥摇头,脚下一踩,向永平侯走来,永平侯心中有些慌张,却不想就这么后退,便道:“你想干什么?” 成 祥抬手在他肩头一搭,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兄弟,听哥哥一句话,乖乖回家,好好地读书上进,出人头地多好……别整天惹是生非想着打架,你又不是地痞流 氓……好歹也是个猴爷是不是?何况就算你现在还有人罩着你,倘若你单枪匹马的,遇上个坏人……啧啧……”他一脸惋惜,仿佛因为孺子不可教而痛心不已。 永平侯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恼羞成怒,气的哆嗦着叫道:“你、你闭嘴!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本侯今日告诉你,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还有甘少锋……本侯要把你们碎尸万……” 成祥一皱眉:“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安宁侯反应过来,口,急忙上前道:“这位英雄,多谢你救命之恩,不过这是我跟永平侯之间的事,跟别人无关,——李赢,你要记仇,就冲我来好了……” 成祥回头看他,笑道:“你这孩子虽然倔,但是对我的脾气。”慈眉善目的抬手,在安宁侯头顶摩挲了一下。 安宁侯抬头看他,没来由地觉得成祥的笑容很令人心安,因此在旁人看来这本来是“极不经”的动作,安宁侯竟没觉得如何不妥,反而有几分莫名的依赖感。 安宁侯看着成祥,少年的脸上虽带着泥跟没干的泪痕,却忍不住也向着那有着明朗暖和笑容的人……也报以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现场一时从剑拔弩张变得气氛奇异……永平侯在旁看了,大怒,他素来横行无忌,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如今看安宁侯当面说这些话,更如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一低头,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刀来,厉声叫道:“本侯今日杀了你!” 安宁侯猝不及防,更兼永平侯出手快,他们又离得近,一时呆若木鸡,眼看永平侯的匕首将刺中安宁侯胸前,安宁侯心头发凉,生死之间,却有一只手从上探来,牢牢握住了永平侯的手。 永平侯只觉得手被铁钳夹住,剧痛无比,骨头都似发出即将断裂之声,不由惨叫,匕首也随之落地。 成祥把永平侯往旁边一拉,伸出大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下去,发出极大的“啪”地响声。 永平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越发惨叫的厉害,拼命挣扎,奈何手给成祥牢牢擒着,一动就剧痛无比,就算尥蹶子也无济于事。 在成祥打了永平侯一巴掌的时候,围观百姓们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却又纷纷屏住呼吸……隔了会儿,不知是谁先笑了声,然后,有人鼓了一声掌,小声道:“打得好!” 很快……此起彼伏都是欢笑跟叫好儿的声音,把永平侯的惨叫也掩住了。 成祥狠狠打了永平侯几巴掌,道:“今天老子就代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混小子,才多大,居然敢用刀子了,如果不是老子,你就真杀了人了……你知道错了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永平侯羞愤欲死:“啊啊……我要杀了你!” “还叫!”成祥毫不犹豫用力又打了一掌,他这一掌打在别的地方,恐怕会叫永平侯吐血,只是屁/股上肉多,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因此打的力道十足。 永平侯屁/股上火/辣/辣地,发狠叫了两声之后,眼泪如雨一样喷了出来,真是自打娘胎出来也没受过如此屈/辱,当下拼命嘶声叫道:“你等着!本侯要将你碎尸万段!碎……” 永平侯吼得声嘶力竭,又气迷心窍,最后趴在地上,无法动弹,连叫嚣的力气都没了。 “真是头犟驴……”成祥叉腰笑道:“你要是再大上几岁,打的就不是屁/股了,还能有力气叫的跟杀猪一样?” 成祥说完,见一地“伏尸”,已无威胁,便对安宁侯道:“小兄弟,你也快回家去吧,以后见了他,避开点儿。” 安宁侯一把拉住:“英雄!侠士!请问尊姓大名?” 此刻,人群忽地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巡城兵马分开人众,见永平侯趴在地上不知生死,吓得忙去搀扶。 原来这些士兵们早听说永平侯跟安宁侯又在打架,故而不掺和这浑水,见闹得差不多了,才出来收场……谁知道居然看到这样出人意料的场景,本该倒在地上的安宁侯甘少锋居然好端端站着,趴在地上的却换了永平侯李赢。 安宁侯见状,便跟成祥小声道:“侠士,你快趁机先行离开,不然的话他们会找你麻烦。” 成祥道:“为啥找我啊,先动手的是他们。” 安宁侯抬眸:“侠士,求你答应我速速离开……此事小侯以后再跟你解释。” 成祥望着少年含泪的眸子,道:“那好吧。”他估摸着永平侯也不至于再跳起来打人,于是便转身。 安宁侯见他往外而行,正想再问问他住在哪里姓甚名谁,那边巡城兵马已经过来,安宁侯见他们盯着成祥,便忙拦住:“各位来的正好,本侯在此……” 甘少锋虽然是个没什么实权的侯爷,但毕竟是朝廷封的爵位,到底要给三分颜面。 那扶永平侯起来的士兵队长便先停了步子,问道:“侯爷,刚才那人是何人?到底发生何事?” 安宁侯道:“不过是个过路之人,不值一提……至于发生何事……” 此刻永平侯缓过气儿来,挣扎叫道:“给我拦住……碎尸、碎尸万段!” 安宁侯看着永平侯一副被打败了的公鸡模样,反倒镇定下来,清晰说道:“之前是李侯爷为难我……有诸多人看到……如今各位既然来了,少不得做个公论。” 围观众人一听,要找证人,顿时呼啦啦跑走了一大半。 永平侯看不到成祥身影,气得眼前发黑,又晕过去。 巡城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情形到底如何。安宁侯道:“不过既然各位及时阻止了李侯爷的暴行,那么此事本侯不追究了便是,免得各位为难……此地就交给各位……本侯先行告辞。” 安宁侯说完,举手行礼,带着两名随从,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薇妮:成爷你又在卖蠢了,这样会掉粉的!(本来就够少的了T T) 成爷:啊……老子有吗?(以下是成爷翻白眼图-。-) (这只小可爱其实叫萌大啦!) ☆、第59章 安宁侯出了人群,才擦了一把汗,忽然觉得脸颊上火/辣/辣地有点疼,知道是之前给永平侯伤着的……可是却顾不上了。 安宁侯左顾右盼,急忙吩咐侍卫道:“快!找找看方才那位英雄去了何处?” 原来方才安宁侯见巡城兵马来到,这些兵马素日里都是讨好永平侯的,如果知道永平侯是被成祥打了的,必然会立刻把成祥捉拿,供永平侯泄愤。 以安宁侯的能力,只能保住自己无碍,可却绝对救不了成祥,因此安宁侯便匆匆地先叫成祥趁乱离开。 ——可如今放眼四看,人山人海,却往哪里找人去? 安宁侯想到那张笑起来会叫人心安的脸,以及那叫人过目不忘的身手……他焦急地四处观望,喃喃道:“不管如何,一定要把人找到……” 且说成祥跟猛子两个出了人群,猛子笑道:“哥啊,你居然打那小猴爷屁/股,你瞧他哭的满脸通红,太可怜了。” 成祥道:“现在不狠揍一顿,也消不了他的气焰,就这么又凶又横的臭脾气……若是将来遇到个能打的,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唉,这龙都也邪性,刚才围了那么一大群人,愣是没有个插手的。” 猛子撇嘴道:“谁敢插手啊,你瞧他凶的那样儿,还说杀死人也没事儿呢,肯定家里有根基靠山,一向惯坏了。” 成祥道:“我管他什么靠山不靠山的……这次且算了,下次若遇上还是这德性,老子揍死他。” 猛子哈哈笑道:“快别整天想着揍死人了,咱们下顿吃什么还没着落呢……如今城隍庙这样轰动,还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回去住。” 成祥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这供品我也有点吃腻了,什么时候换换别的口味就好了……” 猛子道:“再去前头打听打听看看有嫂子的消息没有……快点找到,我就可以早点回去喝喜酒了。” 成祥一把搂着他的脖子把人抱过来,屈起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下,叫道:“小猛,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这么爱听呢!就冲这句,哥哥今天给你找顿好吃的!” 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往前而行。却冷不防在他们身后十几步远的路口上,有个人负着手,正慢慢走过。 这人本来满腹心事一样,忽地听到成祥的大嗓门,便猛地转过头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把成祥跟猛子的身影给渐渐挡住,看不真切,那声音也消失不见。 那人拧眉看了会儿,喃喃道:“莫非是我听错了?”这人玉面朱唇,生得英俊,器宇非凡,赫然正是温风至。 身旁一名下属见他神情恍惚,便问道:“副将,怎么了?” 温风至若有所思地看着前头熙来攘往,慢慢摇头:“没什么……这……不可能的。”——没可能他会这么快就找到龙都来。 下属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问道:“对了副将,您说……宫里头怎么至今没有动静?懿公主是不是把咱们忘了?” 温风至清醒过来:“不会的,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可话虽如此,温风至心中到底还有一丝忐忑:就算以他的了解,小庄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反倒恩义分明不输男子,只不过涉及宫廷之事……复杂异常,也不知她是否能拿捏的好,又或者她真的把他们抛在了脑后? 温风至想到在上龙都路上,乍一相逢的时候,火麟营的诸人对他们十分傲慢,浑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后来,小庄在驿馆当面说了严烈,他们的态度才缓和了许多。 下属放低了声音,道:“副将,懿公主说话真的那么管用吗?” 另一个下属插嘴道:“你看连四品的严统领都得跪下见礼,可见懿公主的身份尊贵,说话自然管用。对了,说起来……半道上忽然来的那队人马是什么人?怎么我至今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副将,你知道吗?” 两个属下齐齐地看温风至,温风至沉吟,他想到那罩着黑纱上车之人…… 当时他还茫然,可事后想想,却十分惊心,严烈对小庄敬畏有加,除了当时杀退刺客时候抱了一抱,其他时候,绝不敢逾矩半分,温风至看得出严烈也不喜他跟小庄多接触。 那么……那个中途从龙都方向……被人簇拥中央而来的神秘人,却能叫严烈跪地迎接,且能堂而皇之地进狭窄的车厢内见小庄。 而那人的身段,却明显不是女子。 温风至隐隐猜到那人是谁,只是,心头不寒而栗的同时……却不知该是喜是忧。 温风至叹了口气,抬头看天际流云:“横竖已无退路,索性就赌一把……听天由命吧!” 皇宫寝殿之中,刘泰堂望着小庄,略带责备道:“不是说不许你乱动么?怎么又下地了?” 小庄道:“并没有乱动,只是坐了一个上午了,也好稍微活动一下。” 刘泰堂一笑:“让朕看看恢复的如何了。” 小庄忙阻拦:“皇上,不用了!” 刘泰堂动作一停,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抬头看小庄:“你叫我什么?” 小庄一怔,望着皇帝的眼神,轻轻笑笑,低声唤道:“阿泰哥哥……” 刘泰堂听了,才又乍然而笑,抬手在小庄头上一按,半是宠溺地吩咐:“给朕记住了!不许再叫错!” 小庄“哦”了声,顺势低头,刘泰堂已经卷起她的裙摆,露出底下的小腿来。 之前用的本真给的回春散,甚是有效,多亏了这药粉,小庄腿上的伤口再也不曾绽裂,恢复的自也极快。 回来龙都之后,御医又多方关注调理,因此伤口已经愈合了七八分,但是伤口愈合了,疤痕却越发狰狞。 刘泰堂虽已经见过一次,但重新又看,仍旧忍不住心头发颤。 “锦懿……”刘泰堂望着那伤,仿佛想把那伤痕印到心里去,永远不忘,“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小庄听到皇帝声音里有着难过,也有几分内疚,便温声道:“阿泰哥哥,你别担心……我其实没受什么苦的……” 刘泰堂暗中吸了口气,才抬头看她:“真的?你才回来……朕见你那样憔悴,不敢问你……如今,你跟哥哥说,你在外这段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刘泰堂十分揪心,眉头不由自主地也微微蹙起。 小庄自是看得出的。 可是,她该如何说?在刘泰堂问他出外这段经历了什么的时候,她的眼前,只出现那阳光中摇曳的翠绿色大树叶子,吹过屋顶墙头,跟她鬓边裙裾的凉爽风,以及那满目青山碧水,秀水河潺潺流动…… 有声音轻吟:断涧流红叶,空潭起白云……龙女今何在,悬崖问柳君…… 而那人大笑回答:龙女在哪儿我不知道,我的龙女,却正在我背上呢! 刘泰堂见小庄发愣,心更紧了,俯身往前,握住小庄的手:“锦懿……你、你还好吗?” 小庄抬头,对上刘泰堂担忧的眼神,显然知道皇帝是误会了,她振作起来,微微一笑:“阿泰哥哥,你放心,我真的没受什么苦……” 刘泰堂把她绵软的手握进掌心,心才有几分踏实:“那你跟朕说说……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到底又发生什么?” 小庄点点头,略微想了想,就道:“那天晚上……我正在船头乘凉,有个陌生男子忽然出现,我瞧他来者不善……正欲呼救,不料失足落入水中……” 小庄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把这一段轻描淡写地叙述完毕。然而脑中,却出现那夜荒乱的夜色,跟晃动迷/离的水波…… 那刺客道:却不知大名鼎鼎的懿公主,在解家竟是如此待遇…… 小庄看出他眼中的不怀好意,镇定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您看不出来吗?啧,说起来也是,您的敌人真够多的,一时半会儿哪想得到……” 他上前一步,忽然眼神一变,又停了下来,但手却动了动,月光下,小庄看到他手中,有什么微微发出寒光。 与此同时,在小庄身前,那人身后,船的另一侧,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解廷毓。 目光相对,小庄心中一喜,差一点儿就叫了出声,然而,解廷毓看看她,又看看她面前的刺客,眼中,竟透出几分极为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眼神,比刺客手中的暗器更叫小庄心寒心惊。 偏就在这刻,秋燕的惊呼声响起。 解廷毓闻声,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急急离去。 船那头再次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呼啸卷过,一如小庄的心。 那刺客本正戒备,怕解廷毓会随时过来,此刻显然也甚是讶异,他回头看了看,“噗”地笑道:“哟,这位少卿大人,可真够多情的,这叫宠妾灭妻吗?哦不对……听闻少卿大人跟懿公主夫妻和合,相敬如宾,并不肯纳妾呢,原来竟是这样儿的啊……” 他玩味地看着小庄,邪狞的眼神之中,势在必得,就好像小庄是他已经收拢在利爪之下的猎物! 那样浓重的恶意散发出来,令小庄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跟极度的失望交织,那是足以逼得人走投无路的绝望。 刺客在步步紧逼,他已自诩小庄逃无可逃。 小庄的目光从那双恶毒的眼睛上移开,望见头顶那轮皎皎的月。 她闭了闭眼,想到解廷毓方才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她却听到了他的声音:……不错!我是恨你,一直厌恨之极!你怎么不去死! 如此清晰! 小庄回头,看着黯黑色的湖水,波浪层层叠叠,打在船身上,仿佛是末路的吟唱,又好像是彼岸的招引。 小庄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坠下。 那刺客大惊,往前抢出,想抓住她……手势却又一停,这一眨眼的功夫,浓墨般的河水便将人严严实实地吞没了。 是的,没有人推她,只是那种种难以承受,终于在交汇的一刻,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种助力。 才让她心如死灰,选择了滔滔江水为归宿。 更谁知……竟因此……如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泰堂悬心听着,小庄的声音虽平静无波……可他却感觉小庄的手瞬间冰冷,甚至有些微抖。 刘泰堂抬起左手,轻轻在小庄背上抚过,又揽着她肩膀,将她缓缓拥入怀中:“好锦懿,没事啦……都过去了……” 皇 帝的声音极为温柔,有抚慰之效。小庄停了片刻,才笑了一笑,重新说道:“我失足落水之后……本来以为是必死无疑的,谁知道次日醒来,便已经在乐水了……后 来,我遇见了乐水守备副将温大人,当时他正负责缉拿盐枭之事,我见他做事利落敏毅,是个忠君之人,便向他说明身份,央他秘密地护送我回京。” 刘泰堂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听严烈说了,同行的是个姓温的青年将领,原来是你选中了的人。” 小 庄听到“选中了的人”五个字,便望着刘泰堂,微微蹙眉道:“说起来我差点儿忘了,阿泰哥哥,这温大人,本来拿下了盐枭立了功劳……但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之 后,不惜得罪官长,也要一路护送,起初我心想那刺客不知是什么人,故而不敢走漏消息,就没有叫他张扬和上报,只想先到了翼都再说,免得路上横生枝节,又叫 你跟太后都空欢喜一场,也都多伤心一场……谁知,路上果真遭遇若干惊险,若不是温大人以死相护,严统领及时赶到,恐怕我就真的回不来了。” “别说那样的话!你是有福的,才会也得了福将护佑,安然回来……”刘泰堂紧皱双眉,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这温副将,倒是忠心可嘉。” 小庄笑道:“的确是忠心可嘉,可也太过忠心了些……” 刘泰堂有些讶异:“这话如何说?” 小庄哼道:“我当时腿上有伤,本来想多休养两日再上京,可他等不及,口口声声说太后跟皇上会何等的忧心……催着我上路……” 刘泰堂“哈”地一笑,释然:“这位温副将,是忠心,可也是想借机立功吧,但他不顾你有伤在身催着赶路,倒是不好。” 小庄歪头看他,问道:“阿泰哥哥,莫非你要降他的罪么?” 刘泰堂微笑,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小庄望着他带笑的眼神,忽而心头一动,似觉皇帝今日仿佛……对她格外的……爱护?亲近? 小庄心思浮动,几分不安,就垂了眸子,道:“阿泰哥哥是明君,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待忠臣啦……其他的哪里容得我多嘴?” 刘泰堂哈哈大笑:“锦懿都说是忠臣了,若朕再不论功行赏,岂不是就做不成明君了?” 小庄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有点脸红,便试着坐直了些,离开刘泰堂怀抱,道:“阿泰哥哥你来了半日,也没有上茶的……我叫人……” 刘泰堂却仍看着她,轻声道:“不用了……朕进来的时候就吩咐他们不许搅扰了。” 小庄眨了眨眼,没来由地竟有些心慌,她本就是个极为敏锐之人,只不过有些情绪都不肯流于颜面而已。 刘泰堂望着她,却也难得地沉默了,隔了会儿,才忽然开口说道:“锦懿……朕一直没有问你……这次你回来,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小庄竟有些紧张,只假作无事般,问道:“阿泰哥哥,什么……怎么打算?” 刘泰堂凝视着她,缓缓问道:“以后,你……是仍想回到解家吗?还是……”他似是试探,将说未说,欲语还休,意思却已明白。 小庄其实已猜到刘泰堂要问什么,只是不想面对而已,故而重复一句。 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 小庄脑中“嗡”地一声,心也乱了,竟不知如何回答。刘泰堂望着面前低眉如莲的容颜,复又唤道:“锦懿……”声音之中,别有一番不同意味。 ☆、第60章 有些事儿,是不能说破的,纵然小庄心底如明镜一般。 头前跟解廷毓说出“和离”两字,一来是心头那口气已经忍无可忍,二来……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此前在解家,表面看来的确是锦绣和气一团儿,她掩饰的也好,除了贴身的人,极少人知道她跟解廷毓之间,看似鸳鸯谐和,实则冷如霜雪。 小庄本也想……一辈子就那样而过,倒也没什么。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光怪陆离,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对此生也没什么所求,更没有什么不可舍的执念。 只要平淡便好。 或许自她出生,人生已经定局,被太后所养,被皇帝所疼,然后按照他们安排好的,平平静静,无波无澜地度过此生。 毕竟,衣食无忧,无饥寒之虞,外人看来,身份又是如此崇高,夫家又是如此显赫…… 还求什么? 小庄虽然等闲不出府门,却也知道,普天之下,挨饿受冻之人比比皆是,遭受生死苦困的也时时刻刻都有,而她,从一个本该死在战中的孤儿,到如今…… 已经知足。 所以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只是顺其自然,淡淡然然,平静度日。 只是现在,仿佛有了一丝不同。 小庄说不准那种不同是什么,甚至……几乎未曾察觉。 若是在之前,她应该不至于对着解廷毓口出指责之词,只会将那所有都默默咽下,甚至当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素来都是端庄自持、滴水不漏的,何以竟会失态,且是在人多口杂处处耳目的宫内。 或许……有些东西已生了变化,但……她人却依旧在局中。 小庄避开刘泰堂的目光,垂头道:“我知道……阿泰哥哥是关心我,不过此事,并非我一句话便能定了的,且总要从大局着想……所以我想、等合适时机,我会先问一下太后的意思……” 刘泰堂眼神略变了几变,才将锦懿的手松开,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笑道:“你总是这样儿懂事……好吧,朕便先不问你了,不过……想让你知道……不管你作何决定,朕……总是会答应你的。”最后一句,似在许诺什么。 锦懿听他的声音已恢复正常,才略松了口气:“阿泰哥哥,我知道了……” 刘泰堂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你了……你不须动。”他起身欲走,忽地又停下,转身看着小庄,微微俯身过来。 小庄一怔,刘泰堂已靠近她耳畔,低低说道:“其实朕知道,当初你……不是心甘情愿去解家的……锦懿,这一次,如果你想回头……阿泰哥哥答应,不论如何,都会好好护着你。” 这便是真的在许诺了么? 两人目光相对,小庄的双眸似有星光,却不做声。 刘泰堂看了会儿,心动神驰……轻轻把她鬓角的一缕头发撩起,忽地问道:“是了,朕忘了问你,那个带着避水珠的黄金飞天呢?怎么一直不见你戴着?” 小庄静了一静,便垂头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后……就不见了,还有些戒指镯子之类,想必是随水冲没了……” “原来如此……”刘泰堂一叹,“罢了,身外之物而已,你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小庄道:“谢谢阿泰哥哥。” 刘泰堂笑笑:“谢什么?你啊。”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搭:“你好好休息,朕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刘泰堂出了寝殿,略在台阶上站了会儿,仿佛在想什么。 顷刻,他回头看一眼殿内,终于迈步下了台阶,吩咐宝峰:“那个姓温的副将还在京中吗?” 宝峰道:“回陛下,还在。” 刘泰堂道:“传召来见。” 宝峰低头领旨:“是。” 就在皇帝终于起意要召见温风至的时候,温副将正在龙都的“第一楼”上,吹着暖风喝闷酒。 这第一楼是龙都最有名的酒楼,是过往客商、龙都土著等交友会客的好地方,穿城而过的河水从楼下奔流往前,从三楼看出去,可以望见远处的古城墙跟城外画卷般的青山,风景极佳。 温风至喝了口酒,却听得楼下笑语喧哗,听来有几分耳熟,正寻思是何人,却见有几人从楼下走了上来,其中一人正高谈阔论,猛一眼看到窗边儿桌前的温风至,眼中便透出诧异之色。 温风至心中咯噔一声,却不动声色。 那人向着同行的人低低说了句什么,便往温风至这边走来,到了桌前,举手笑道:“这不是温兄吗?一别经年,差点儿都不认得了。” 温风至起身,同样行了个礼:“原来是卓兄,幸会。” 卓兄哈哈笑笑,看了看温风至同桌的两个下属:“这两位是?” 两人见温风至起身,便早也跟着站了起来,此刻便道:“我们是温大人手下。” 卓兄面露惊诧之色,重看向温风至:“温兄,失敬失敬……之前听闻你自请出京……弃笔从戎去了,原来现在已经是高升了么?” 温风至淡淡一笑:“卓兄想必是误会了。” 卓兄道:“之前听闻你去了一个……叫做什么来着的地方……仿佛是官拜副将,如今竟在京内相见,必然是高升了吧?” 温风至道:“此次回京乃是有事而已,温某并未升迁。” 卓兄甚是诧异:“不曾升迁?这是说,温兄还是七品的副将?” 温风至眼神一变,旋即恢复平静:“正是。” 卓兄摇头叹息,一副惋惜之态:“这是怎么说的?我等还以为温兄必然已经青云直上……要知道当初,温兄在我们这群人之中也算是上上之才!可惜可惜……温兄当初若不如此一意孤行,留在京中的话,此刻少说也得是四五品的京官儿。” 温风至只淡淡一笑,不再搭腔。 温风至的一个下属问道:“不知卓大人已经官任几品?必然是极高的了。” 卓兄倨傲一笑,道:“我如今在吏部任职,不才,忝任郎中一位,不过是正五品而已。” 温风至的两个下属此刻都听出此人其实是来炫耀的,隐隐还有挑衅温风至的意思,听他如此说,都觉气闷。 温风至却淡然道:“那温某岂不是要叫卓兄一声大人了?” 卓兄哈哈一笑,暗含自得,抬手在温风至肩头拍了拍,扬眉道:“咱们好歹同窗一场,何必如此见外?温兄来到京中,改日大家伙儿好歹也聚一聚……” 温风至道:“温某不知何时便会离京,请恕我难以从命。” 卓兄皱眉,斜睨他一眼:“温兄可是不给面子啊……” 温风至索性坐了下去,举杯道:“落魄之人而已,本就难跟各位大人相处,卓兄请了。” 卓兄见他不再搭腔,不满地嗤了声,拂袖回到自己桌上,温风至目不斜视,却听得分明,卓兄道:“那位……素来清高自傲……如今……”于是引来各色地嗤笑声响。 两名属下不忿,道:“大人……” 温风至垂眸:“不必理会,吃菜……别浪费了。” 两名属下压着怒火,默默地便跟温风至一块儿用饭。 如此过了一阵儿,隔壁桌上也有了几分酒意,那卓兄便趁兴而起,来到这桌,举杯一晃,道:“温兄,既然你不肯赏脸,那这杯酒,就权当咱们相逢……你不会也不肯喝吧?” 温风至道:“温某已经喝过了,再喝就醉了。” 卓兄皱眉,顺势发作:“姓温的,别给脸不要脸!老子让你喝,你就得喝,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 温风至不言语,两个属下齐齐起身,喝道:“休要对大人无礼!” 卓兄笑道:“无礼?他算什么大人,论起来,老子五品他七品,老子说的话他就得听,他不听这才是无礼,喝!”他抬手,便将酒杯送到温风至唇边。 温风至抬手,挡住他的手,卓兄气恼,顺势往前一泼,酒水便浇在温风至脸上。 两名属下叫道:“欺人太甚!”一人冲过来,便揪住卓兄衣领。 隔壁桌几个一看,都也冲过来救护,奈何都是些书生没什么力气……场面一时吵闹起来。 温风至仍是坐着,抬手在脸颊上擦了擦,沉默片刻,正欲叫两个属下离开,楼下忽地起了一阵喧闹,而后有人快步上了楼来。 温风至眉眼不抬,正要起身,却听楼梯口有人道:“谁是乐水守备副将温风至?” 正跟两名属下搅闹的京官们顿时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看向这边。 温风至抬眼一看,却见楼梯口站着的,是个身段儿有些富态的……宦官,四十来岁,脸白无须,眉眼却极为有神,打扮的也极体面,身后跟着上来四名侍卫,两个小太监,齐齐排列站开。 温风至见这情形,心中狐疑,还未开口,就见之前跟两个下属争执的卓兄将来人飞快上下打量一遍,迟疑着上前一步,道:“您……您老人家,不是皇上身边儿的秦公公吗?” 皇帝身边有两名最得力的首领太监,负责近身伺候的艾公公跟负责外间行走的秦公公,因此姓卓的依稀认得。 秦太监淡淡地扫了卓兄一眼,不曾出声,倒是他旁边的小太监喝道:“知道是公公来到,还不退下!” 卓兄一听,神情大变,飞快后退,跟几名京官肃立在侧。 秦太监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复又问道:“乐水来的守备副将温风至可在?” 温风至缓缓起身:“温某在此。” 太监闻言,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才透出一缕笑意:“温大人,叫我好找呀……”正有些春光普照的意思,下一刻忽然寒风凛然,提高声音道:“温风至接旨!” 温风至神色陡然一变,心跳也剧烈起来,知道大概是他心中惦记的那件事有着落了……一时竟有些眩晕。 方才他正如在绝境低谷一般,此刻,却仿佛有被人直拔向上的机会,温风至竭力驱使木然的双腿,迈步出来,跪地道:“温风至接旨。” 此刻,包括那些京官在内的楼上食客们尽都随着跪了地。 秦公公昂首道:“传皇上口谕,召乐水守备副将温风至进宫面圣。不得有违。钦此。” 温风至咽了口唾沫,才哑声道:“臣遵旨。” 秦公公说罢,低头一看,竟亲走前一步,作势将温风至双臂一扶:“温大人,快快起身。” 旁边卓兄等人见秦公公如此示好,不由都脸白如纸。 温风至问道:“多谢公公,不知皇上召我进宫是有何事?” 秦公公哈哈笑了两声,低头抬眼,笑眯眯道:“这个我可不敢乱说……横竖温大人进宫后就知道了……”虽不曾说,但这刻意示好又加如此的语气,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事了。 温风至一颗心狂跳,点头道:“既然如此,温某随公公进宫。”他说着,便对两名下属道:“你们先回客栈等我。” 秦公公点头,便跟温风至两人下楼而去,边走边寒暄说:“温大人年青有为呀……”声音逐渐远去。 楼上,卓兄跟几个同僚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面如土色之状,有人忍不住道:“皇上怎么竟要召见他?” 另一个道:“瞧公公那样,恐怕是有天大的好事……我们刚才……岂不是得罪了人?” 大家懊悔之余,忍不住埋怨那姓卓的轻狂,才给大家兜了这祸事。 温风至的两名下属听了,一时扬眉吐气,便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么?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呸!” 两个人也知道好事将至,出了口气后,挽着手哈哈说笑着下楼去了。 温风至随着秦公公入宫,直去御书房,正有几位大臣议事完毕退出,秦公公便往旁边一站,温风至也随着避让。 只听秦公公唤了声:“丞相大人。” 温风至心头一动,一抬头,见为首的一名官员,正一品的官服,胸前仙鹤蹁跹,那人清癯容貌,长髯飘飘,一双狭长的眼睛甚是有神,看人时候如电一般,似能阅遍世情。 温风至知道这人自然正是当朝的丞相大人,也是小庄的公公。 解丞相扫了温风至一眼,便跟朝臣们离去。 秦公公才领着温风至再度往前而行,通报后,便传他进内。 御书房中,静默无声。 温风至呆呆跪在丹墀之下,他之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得以面见天颜,该如何举止,他也心心念念想要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如今美梦成真,而机会就在眼前,温风至却几乎无法动弹。 一直到耳畔传来皇帝的声音:“你抬起头来。” 温风至道:“臣遵命……”声音竟也颤抖着,温风至听到自己的声音,甚是羞愧……本来不该如此的,带着一股子的不安跟怯懦。 他有些慌张,试着抬头,但脖子都仿佛僵硬了,就像是有一千只手压着他的后颈,让他无法遵命。 汗顺着额头滑下,因垂着头,便在鼻尖汇聚,掉在地上。耳旁听到皇帝又道:“温爱卿?” 温风至听到“爱卿”两字,心头仿佛有极大的浪涌,令他双目发热,温风至闭了闭眼,鼻尖儿的汗跟泪一块儿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来。 眼前,长长地御桌后面,端坐着一个身着明黄的人,高高在上,龙章凤姿,正是当今天子。 四目相对,温风至模糊地看了对方一眼,便又垂下眼皮。 刘泰堂看着面前的青年将领,微微一笑:“听闻爱卿箭法入神,可却是诗书传家的翼都温氏出身,如今朕一看你的相貌,斯文而不乏英武之气,果真是有儒将风范。” 温风至心头一热,紧张之意缓缓消散:“多谢皇上夸奖。” 刘泰堂笑道:“不知朕夸你,是锦懿在朕的面前说了诸多你的好话……” 温风至垂头:“臣不过是恪尽职守,竭力将懿公主护送回龙都,只可惜差点儿功亏一篑,幸好是火麟营的大人们及时赶到,不然的话,臣实在是愧对皇上。” 刘泰堂赞道:“好,丝毫骄奢之气都无。难怪锦懿会放心叫你护送……是了,温爱卿,听说一路上惊险叠出,朕身居宫中无法得知,你不如将锦懿如何找到你……一路情形详细说给朕听?” 温 风至闻言,便道:“微臣遵命!”他垂眸静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微臣奉命去乐水查明盐枭之事,一日,懿公主却找到微臣,说她正是京内坠水失踪的公主殿下, 起初臣是不信的,可见她气度非凡,谈吐高雅……绝不似一般女子,何况若敢冒认皇亲贵戚,必是死罪,因此臣才信了殿下,决心护送她回龙都……本来公主跟臣都 觉得此事该低调而行,免得横生波折,谁知路上……” 温风至便将半道遇险,以及严烈来到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 刘泰堂听他说到严烈来救,便道:“行了,接下来的事朕都知道了。” 温风至这才停了,面似平静,手心里已捏一把汗。 刘泰堂沉吟道:“如此看来,幸好锦懿是遇到了你……她也并没有错信于人。” 温风至道:“回皇上,这不过是微臣应该做的。” 刘泰堂笑了笑,望着温风至,忽然道:“是了,爱卿,还有一件事朕想问你……” 温风至道:“皇上请问。” 刘泰堂缓缓问道:“锦懿随身带着一个黄金飞天,你可曾见过?” 温风至心头一紧,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 ☆、第61章 温风至并没有把在乐水县的种种详细跟皇帝禀明,原因是,在回龙都的路上,小庄曾跟他达成了一个协议。 其实小庄半是要挟半是许诺,——她要温风至把在乐水的所有,包括跟成祥的相识……全部抹去。 小庄早知道回京之后刘泰堂召见温风至,会询问他过程如何,她的要求就是:让温风至绝口不提成祥此人,包括跟他发生的种种。 这……隐隐地有点儿欺君的意思。 起初温风至自然是无法答应,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只能答应。 试想一下,若是真的要全盘托出,该怎么描述此事? 如果事无巨细说罢之后,一来对小庄名声有损,二来,甚是疼爱小庄的皇帝跟太后,难道会对此事的发生,置之不理,当没发生过? 倘若真的知道了小庄曾给人肆无忌惮地叫“娘子”,藏于家中许多日……恐怕他温风至,这一路拼命护送的功劳荡然无存不说,反倒会成为第一个送死之人。 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绝对不会允许有关小庄的不好传闻……自然容不得温风至这知情人。 所以事情若抖出来,倒霉的绝不仅仅是成祥。 身为翼都温家的人,又在军中历练许久,自也不是一张白纸,深懂其中利害。 温风至从自我考量,便跟小庄约定:回京之后,只说是小庄主动找的他,除此之外,绝口不提“闲杂”。 因此当温风至跪在御前的时候,他的感觉,便是左手青云路,右手断头台。 然而,开弓自然没有回头箭,横竖已经赌上了,就把定生死当成开大小罢了! 温风至垂头,沉声道:“回皇上,微臣并未见过此物。” 此后又过两日,小庄的腿伤已经痊愈,只剩下疤痕仍在。 期间,解家丞相夫人请旨进宫,也探了小庄一回,且面见太后,恳请让小庄回府休养,太后只以小庄才刚回来不宜轻易移动地方,先给拒绝了。 是夜,小庄已准备就寝,太后却忽然来了,也没叫人通传。 小庄有些意外,方要整衣见礼,太后已经坐了,握着她的手道:“别起来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是跟你一块儿睡得,也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两人坐在床边儿,太后叹了口气:“说到你小时候,现在……倒恨不得你永远也不用长大,自也不必嫁人了,那就可以永远都在本宫身边儿了。” 小庄闻言,心念转动,便道:“太后……我就算嫁人了,也可以永远都在您的身边儿。” 太后看她一眼,笑道:“什么胡话?你嫁了人,自要陪你的夫君了。” 小庄勉强一笑,太后察觉不对,便道:“锦懿,你有心事?” 小庄沉默,太后望着她微蹙的眉尖,叹息道:“你的身子本就虚,才好了点儿,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生生就把自己的身子糟践坏了。” 小庄道:“太后……” 小庄犹豫片刻,终于道:“太后,前几日少卿来的时候,我……跟他一言不合,我说……” 太后望着她,道:“你说什么了?” 小庄道:“我说,要跟他和离。” 太后倒是没太大惊讶,只问道:“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小庄点了点头:“说出去的话,也是泼出去的水。” 太后笑了笑,在她手上拍了拍:“为什么会这么说,是给他气急了?还是……” 小庄垂眸:“少卿心里无我,我……想到太后身边,永远伺/候您。” 太后一怔之下,却又忍俊不禁,把小庄抱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你这孩子,犯什么傻呢?他心中怎么无你了?这两年,解廷毓不是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么?除了……”太后说到这里,忽然眼神一变。 当初,小庄下嫁解家,小庄身边儿的宫女,是一直以来从小伺候她的,深得太后信任不说,私底下……更跟小庄情同姐妹,可谓最可靠的人选。 可……却正是那个人,竟用不入流的手段,跟解廷毓有染! 太后想到此事,怕触动小庄心中痛处,忙停口。 小庄却仿佛没听到那个“除了”,只是软软地缩在她怀中。 就仿佛小时候靠在太后怀里,当她是自个儿亲生母亲一般,那种熟悉的可以依赖的味道,充满了被宠爱的感觉。 小庄闭上眼睛,喃喃道:“太后……我真的不想嫁做他人妇,就让我跟他和离,让我回到您身边儿好不好,就当个宫女服侍您一辈子我也乐意。” 太后垂眸看向小庄,眼中的杀气荡然无存,慢慢地涌出温柔之色:“说你是傻孩子,你还真是……这是什么傻话?传出去……说懿公主一辈子不嫁,岂不是成了天底下人的笑话?有那些居心叵测的,恐怕还当是我刻薄亏待你呢。” 小 庄心头一梗,太后微微一笑,道:“你说解廷毓心中无你……却是怎么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虽不怎么明白你跟他之间……但,你跟他成亲两年,不管他是忌 惮宫中也好,家中有训也好……就凭他没有纳妾,也没有……多余的在外拈花惹草,难道不能说明他心中是有你的?” 小庄怔然:“太后,我不懂。” 太后沉吟片刻,道:“解廷毓那个人,我知道一点,他跟他爹解丞相不同,这个孩子,有些……你可知道?你失踪那夜,你阿泰哥哥把他叫进来,动了手呢。” 小庄一惊:“动手?” 太后道:“可不是么,你阿泰哥哥以为是他们家亏待了你,才导致你莫名落水……兜胸踹了一脚,你猜解廷毓是怎么应对的?” 小庄愣神儿:“我不知道。” 太后叹道:“你自是不知道的,他竟然顶撞了你阿泰哥哥……唉,若非我叫皇后以太子为借口前去相请,恐怕要闹出事端来。” 小庄想了想,也是一阵后怕,复又想到前日解廷毓临去之前那句话,心中…… 太后柔声道:“我说他跟解丞相的脾气不同,便在此了,你可懂吗?他毕竟是年青……气盛了些,可如此性情的人,跟你成亲后,却除了那贱/人外,不曾再染指任何人……你要他如何才算是心中有你啊?” 小庄心头一抽,埋首不语。 太后徐徐又道:“解廷毓若再历练两年,性子未必不会改……而夫妻相处,也是一样的,起初如胶似漆的,指不定隔年便劳燕分飞,起初淡若止水的,以后……或许却是苦尽甘来呢?” 小庄摇头,索性抱住太后的腰,闷声道:“可我……不想什么苦尽甘来,我……我只想跟着太后……” 太后心头一软,刘泰堂跟小庄小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会一左一右,依偎她身旁,十分逗趣,也叫太后满心欣慰欢喜。 可渐渐地两人大了,刘泰堂再怎么,也是一国之君,也是个堂堂男子,自不会再做如此小儿女状,能够任性依偎她身旁的……也只有小庄了。 太 后搂着小庄,瞬间也有些动容:“我又何尝不想,孩子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儿呢……可是……我的锦懿,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要长大的……必然要发 生一些事情,其实想当初,我也曾想过把你留在宫中,让你跟你阿泰哥哥……可是,你阿泰哥哥注定要三宫六院,你没有试过,你不懂得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 人的感觉……那其中的明争暗斗,钩心斗角……正因为我尝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经历过那些生不如死……所以我不想让你也像是我一样……乖孩子,你可明白 么……” 太后眼中泪光闪烁,低头将脸贴在锦懿的头发上,哽咽着,竟再也说不下去。 小庄把头窝在太后怀中,泪也无声无息地湿了太后的衣裳。 小庄张口,却无声:“太后,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第一楼”的店小二正如野兔子一般穿梭来酒桌之间,猛地一眼瞧见门外晃来的两位身影,便忍不住笑了:“我说成爷,您怎么又来了啊?今儿我仍是没看见人,不用问啦!” 成祥站在门口,嘻嘻一笑:“这万一你见着了呢,好歹你们这儿也算是龙都最大的酒楼,消息灵通……我多问一遍总是好的,我说你真没见着啊,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别是敷衍我呢!” 成祥在这儿问店小二,猛子便左顾右盼,仰头掀动鼻子:“我闻到了叫花鸡的味儿……还有葱爆海参……” 店小二白了一眼:“猛爷,你属狗的么?那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擦擦吧。”回过头来,便跟成祥利落地说道:“成爷您想找个像是天仙儿一样的姑娘,叫小庄,右腿上受了伤,大概腿脚不利落,身边儿估摸着还有个小白脸儿陪着……是不是?” 成祥笑道:“哟,你的记性果然没错儿!” 店小二叉腰:“那是……不然掌柜的早把我开了。” 店掌柜在旁冷眼看着,便吼道:“还不去干活!楼上的客人在叫了!” 店小二搬了个鬼脸:“成爷,我不能跟您说了,横竖等我见着人,我会告诉您的。”一溜烟儿跑了。 成祥叹了口气:“这跑的跟屁/股上着火了似的。”无奈,转身拉着猛子要走。 谁知猛子站着不动,哀求:“祥哥,你让我吸一口……再吸一口……这好像是糖醋的味儿……我忽然很想吃糖醋鲤鱼了……真好闻啊!” 成祥哭笑不得:“瞧你这点儿出息!” 正一个拉一个赖着不动,便见有几个人欲进门,一人悻悻道:“没想到那姓温的果真出息了……前日我们真的不该跟卓主事胡闹,白白得罪了一位新贵不是?” 另一人也摇头:“也不知这姓温的究竟立了什么汗马功劳,忽然就从芝麻绿豆的副将成了正五品兵部给事中,皇上跟前的红人儿……” 成祥听到一个“温”字,那头立刻转了过去,那几个人边走边说,声儿其实不算太大,奈何成祥正留意着,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一激灵,松开猛子便大步冲了过去。 那几人正要上楼,眼前人影一花,就看到有个身形挺拔的汉子不偏不倚地站在了楼梯口,挡住了去路。 几人面面相觑:“干吗呢?” 成祥双手抱在胸前,瞅着几人,冷飕飕地开口:“几位,方才说的那位‘姓温的’,大名儿是不是叫做温风至啊?” 这几个,正是之前跟卓主事在楼上挑衅温风至的……方才不合议论几句,竟给成祥听去。 几人记得前日的教训,不敢造次,其中一个便问道:“你是何人?问这个做什么?” 另一人道:“你是姓温的……咳!跟温大人有何关系?” 成祥见几个都文质彬彬,一副待宰羔羊般的柔弱模样,很不耐烦,便上前一步,揪住一个人衣领,瞪眼低吼:“老子是他债主,找他讨债来的!少说废话,温风至现在在哪儿呢?” 几位文官哪见过这般杀气腾腾的人物,尽数腿软:“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温风至自上回御书房见驾后,便被擢升为正五品的兵部给事中,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负责兵部上下的监察职责,也算是个要务。 温风至一路至此,总算可以松一口气,立刻到兵部走马上任,见了官长同僚……一切应酬完毕后,带着两名随从自兵部出来。 正春风得意地要翻身上马,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温大人,好久不见了啊,你可把我想死了!” 温风至听了这个声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成爷:小温啊~你可把我想死了~~过来么么哒! 小温:你,你想干什么?别靠近我! 以下是十分有爱的配图~~哪只是成爷该一目了然了吧~~XDD 好吧,今儿出场cos成爷的这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白富美小乔姑娘,昨儿是她的芳辰哦,祝福~~~ ☆、第62章 温风至回头,果真对上那双熟悉之极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温风至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翻身上马,打马欲走。 温大人快,成祥却更快,纵身一跃,顺势就把温风至的马鞭扯住:“温大人你跑什么?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啊?” 成祥连嘲带讽,温风至口舌发麻,居高临下对上他那双明亮双眼,此刻才明白何为骑虎难下。 却听猛子在旁敲打边鼓,也说:“温大人,你真是太离谱了些,你说,是不是你把小庄娘子拐走了?害得我们捕头到处找人!” 温风至的心突突乱跳,却冷道:“温某不知两位在说什么!温某还有急事,请松手!” 成祥啐道:“别跟老子打马虎眼儿,小庄腿上有伤,若不是你,她能插翅膀飞了?怎么整个县城的捕快都能找不到人?小猛也说了,那日看到你鬼鬼祟祟护送一辆马车,必然是你偷偷把小庄拐了!你快些说把小庄藏到哪里去了,我便不为难你,不然的话,你别怪老子跟你不客气!” 猛子附和:“就是!温大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我们来,势必要带嫂子回去的!” 温风至听他两人左一个“小庄娘子”,右一个“嫂子”,还口口声声说“拐走”……还是在这兵部衙门门前,耳目众多之地,温风至眼神几度变幻,简直是惊心动魄之极! 三个人正相持之中,却听得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叫道:“恩公!” 温风至跟成祥双双看去,却见有个弱冠少年,正自前方而来,竟是径直地走到成祥身旁,不由分说紧紧地便拽住了他的衣袖!满脸地激动之情,叫嚷:“恩公,我可算是找到你啦!” 成祥打量一眼这少年:“你……” 这一恍神儿的功夫,温风至大喝一声:“驾!”马儿如离弦之箭,拔腿往前飞跑! 成祥一愣,手中就只剩下了马鞭,只听温风至道:“温某要务在身,恕不奉陪!” 成祥怔了怔,万万没想到温风至居然会真的来“逃之夭夭”这一招儿,气地迈步就要追:“姓温的!你还要不要脸!” 成祥脚下才一动,人就给抱住了,竟是方才出声的少年,居然合身而上,搂了成祥的腰,叫道:“英雄请留步!” 成祥拖着这少年,行动自然不便,这边儿一耽搁,那边温风至已经绝尘而去!猛子追出几步,然而到底比不上马儿脚程快,便也气喘吁吁地停了。 成祥咬牙切齿:“行!算你跑得快,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信你就试试!” 成祥骂骂咧咧之时,那少年便仰头看他,满脸满眼地崇拜之情,成祥忽地想到正是这少年的突如其来,才把温风至放跑的。 成祥低头,不悦地问:“我说小子你是谁啊?干什么呢?还不松手?” 少年这才忐忑地放开手,道:“英雄,你不认得我了么?前天是你救了我的啊……就是被永平侯欺负的……” 成祥仔细一瞧,笑道:“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小猴爷啊,你脸上的伤没了,我都认不出了。” 来者自然正是安宁侯甘少锋,安宁侯见成祥认得了自己,一颗心才放下几分:“英雄,自打上次匆匆一别,我派人四处找寻,都没有恩公的下落,此次不期而遇,实在是大喜!” 成祥道:“别!你找我干嘛啊?你倒是大喜了,我还有事儿呢,你一边儿玩去。” 成祥正又要走,安宁侯急忙又拦住他:“恩公,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你……” 成祥看着他急切的眼神,疑惑道:“你要干嘛?” 安宁侯迟疑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想聘请恩公当我的武师兼护院……如果您有意的话……” 成祥皱眉:“武师?护院?老子不干那个……还有正经事儿呢。” 安宁侯见他又要走,急忙扑上来握住袖子:“如果恩公瞧不起那些……就、就去我府里坐一坐……让我报答那日恩公的救命之恩也是好的……” 成祥道:“别啰嗦啦,你没听到我有事儿么?什么救命之恩,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就是见不得那些横行霸道没王法的东西,老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总之是见一次打一次……跟你没关系,也不用你报答什么。” 安宁侯见成祥一心要走,急得泪涌出来:“恩公!” 成祥一眼瞧见安宁侯落了泪,他便皱眉道:“干什么就哭了啊?我也没说什么。” 安宁侯道:“我……日思夜想想找到您,好不容易找到了,您却……”少年蹙着眉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成祥磨了磨牙:“行了,别哭了……我跟你说,我真的有急事儿,方才走了的那个人你认不认得?” 安宁侯回头一看,街上哪里还有温风至的踪迹?安宁侯回忆着:“那位看来眼生,不是京官儿,但我听闻最近有位外地进京的青年将军调进了兵部,姓温,莫非就是这位?” 成祥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赞道:“小子,不错啊,可不就是温风至那王/八蛋。” 安宁侯一听:“恩公,你……为何骂他?” 成祥道:“因为我来龙都就是因为这个小白脸儿王/八蛋,他拐走了老子的……总之他不是个好东西,老子一定要先逮到他。” 成祥那没出口的两个字自是“娘子”,只不过,对着猛子说也就罢了,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少年来说……听起来总有些别扭,且有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嫌疑。 安宁侯精神一振:“原来恩公跟温大人有过节,这好办,恩公,不知你如今住在哪个客栈?” 成祥闻言便有些支吾:“没住客栈。” 猛子在旁听到这里,倒是心思灵活起来,便道:“来的路上我哥哥见有个小乞丐可怜,把银子都给他们母子了,我们两个没钱,之前都在城隍庙落脚。” 成祥白了他一眼:“别说,我看你这两天都胖了,必然是吃供品吃的。” 安宁侯听了这样的喜讯,越发精神,忍不住喜色,便道:“恩公两位不必如此,不如暂时到我府中歇脚,至于温大人的下落,他家住何处之类,我叫人打听,不出半日,便能知晓。” 猛子一听,便咧开嘴,只不过他不敢决定,只看成祥:“祥哥,你觉得呢?” 成祥见安宁侯如此热心,且又说的很是靠谱,才有点儿另眼相看:“小子,你好像挺能干的嘛,那怎么还会被那永……永平的猴儿欺负?” 安宁侯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掩住口,忍俊不禁,心想:“永平的猴儿……那我是安宁的猴儿了?” 安宁侯到底还是个弱冠少年,即刻收敛心思,道:“咳……恩公你刚来京城,有所不知,且待我慢慢跟你解释。” 横竖温风至如中箭的兔子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且城隍庙也有些住不下去了,成祥便应了安宁侯暂时去他府上落脚。 成祥一发话,安宁侯跟猛子都是一般无二的欢喜。 安宁侯今日来兵部,本是要见一个本家的表亲的,如今也不见亲了,便喜滋滋地带着成祥跟猛子回了府。 安宁侯虽然没什么权势,可宅子却是祖上传下来的,正经的侯府大宅,十分气派,但因宅子里人少,也少有客人登门,便显得冷清了几分。 安宁侯年纪虽小,却很懂人情历练,路上问过猛子,知道他们中饭还未曾用,进门后,便立刻叫仆人准备丰盛饭食,自个儿坐陪,态度十分地恭敬可亲。 成祥打量着这几大的厅堂,赞道:“小猴爷,你这儿不错啊,住这么大的房子,那你的官儿必然也是挺大,怎么还会被欺负?” 安宁侯道:“不瞒恩公说,少锋祖上曾是陪着太宗打天下的,算是开国功臣,声名显赫,怎奈到了我这一辈,却没落了……比不得其他的权宦之家。” 成祥道:“哦,我有点明白了,你叫什么?” 安宁侯道:“姓甘,名字唤作少锋。” 成祥道:“甘?我听过说书的,说是太宗当年开国,几位功臣论功行赏,有‘一字王两智星三上将’的说法,这三位大将分别是庄、李,甘,后来又封了爵,难道就有你们家?” 安宁侯有些面红:“我正是甘家的后代不肖子孙。” 成祥咽了口唾沫,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当下认真地又把安宁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少年体态纤弱,面容清秀,通身是一股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气息。 成祥便道:“真看不出来……我以为名将的后代,都得是虎背熊腰呢……” 安宁侯越发有些无地自容,猛子在旁边圆场道:“祥哥,这可不对了,那倘若生得是个女孩儿呢,要虎背熊腰,怎么嫁的出去!” 成祥点头:“这倒是……” 安宁侯小声道:“其实我还有个姐姐。” 成祥跟猛子对视一眼,双双闭嘴。安宁侯却又亲自添了茶,笑问:“说起来,我还不知两位恩公从何而来,尊姓大名,前几天叫人找的时候,也如无头苍蝇般在各家客栈里找寻。” 成祥道:“我叫成祥,这是我兄弟小猛。” 安宁侯道:“恩公好名字,可是遇难成祥之意?” 成祥一听,倒是欢喜:“你也知道啊?有见识,不愧是甘老将军的子孙!” 安宁侯才要说,却见一名小丫鬟进门,低头道:“侯爷,小姐有请。” 安宁侯道:“我陪客人呢,跟姐姐说,稍后我再去。”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饭菜陆续上来,鸡鸭鱼肉,蔬菜干果,馒头米饭,样样皆有,猛子眼睛都发直了,便跟成祥一阵狂风扫落叶。 成祥见安宁侯还坐着,便道:“小侯爷,你姐姐大概找你有急事,那小丫头还在外面探头探脑呢,你不如去吧,我们这儿自在吃,你坐着看也不像回事儿。” 安宁侯见他如此说,就笑:“那么请恕我失礼,我去去就回,不过恩公……” 成祥道:“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什么恩公不恩公的。” 安宁侯一犹豫:“好的,成大哥,我去去就来,你们千万不要离开,之前我也叫人出去打听温大人的住所了,很快便有消息。” 成祥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安宁侯这才退了出来,又唤了随从来站在厅门口看着,才往内宅而去。 厅内,猛子拎着一条鸡腿,打量着那热气腾腾,叹道:“我的哥哥,我这几天,头一次吃顿热的。” 成祥笑道:“你留神便吃撑了。” 猛子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我理会得……祥哥,那小侯爷好像生怕咱们走了似的。他年纪虽然小,人倒是不错呢,礼数也多,对我们两个这么客气,比那永平侯不知好多少。” 成祥道:“这孩子一看就是满肚子心事,嗯,他命不好,同样都是大将军的祖上,到了他就没落了,不然永平侯也不敢那么糟践他,这孩子该是被折腾怕了。” 猛子道:“瞧他也挺可怜的。” 成祥叹道:“罢了,还是别理了,咱们总不能护他一辈子……吃饱了打听到温风至的下落,咱们找他要人去是正经。” 猛子正叉了个丸子埋头吃,闻言猛地一抬头,问道:“祥哥,你瞧温大人刚才那样,他好像不认他拐走了嫂子,这怎么办?” 成祥道:“他不认,我就打到他认。” 猛子忽然担忧:“那倘若他真的没有拐走嫂子,咱们怎么办?” 成祥一听,满嘴的山珍海味顿时都味同嚼蜡。隔了会儿,成祥发狠说道:“不可能,肯定是他,跑不了!” 成祥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把事儿理了一便,从温风至对黄金飞天势在必得,到他跟小庄之间暗中有事……以及小庄失踪跟温风至离开乐水是同一时间,确定小庄十有八/九是被他带走的,心情才又平静下来。 且说安宁侯到了内堂,经过花园,便进了一间书房,书房布置的十分清雅,安宁侯入内,见一名少女正坐在桌前发愣。 安宁侯见礼,少女回头,柔声问道:“少锋,我叫你去兵部找表叔说明永平侯当街欺凌你之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宁侯道:“姐姐,我遇到一件喜事,就暂时没有去拜会表叔。” 少女楞道:“什么喜事?” 安宁侯笑道:“就是我跟姐姐说的,那打败了永平侯侍卫,又教训了永平侯的英雄,正好儿给我遇到了!我就把他们带回家里,如今正在前厅用饭呢。” 少女怔道:“怎么这样巧?” 安宁侯道:“他正好去兵部找人……很不愿意理我呢,是我千方百计劝他们回来了。” 少女看着他兴奋之色,道:“少锋,你把人领回家里来,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请他们当你的武师?” 安宁侯有些问难:“成大哥不愿屈就……瞧他的意思,是要即刻离开,姐姐,我正也不知如何是好,该想个法儿让他留下才好。” 少女皱眉道:“这人真的有这般厉害?让你心心念念地惦记,如今竟不管你的身份,叫起什么大哥来了,他们不是外地来龙都的么?怎么你便乱叫一气,叫旁人听了,不免觉得你自降身份。” 安宁侯道:“姐姐你见了就知道了,成大哥一派英雄气概……实在叫人倾心的紧,我见过那么多的武师,兵部的武官们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人似他那样,真是……” 少女忍不住笑道:“你竟把他说的跟天人一般!我倒是想看看,这人是不是三头六臂。” 安宁侯叹道:“我现在只是想该怎么把人留下,想得我的头都疼了。” 少女看着他苦恼之色,垂眸一想,问道:“你说他在兵部找人,他在兵部,可也有亲戚?” 安宁侯摇头:“看来不是亲戚,而是仇人一般,姐姐你猜他要找的是谁?正是那个这两天很红的温大人。” 少女一惊:“是那个如今也调任兵部为给事中的温大人?他们有仇?少锋,若真有仇,你怎么还敢带他们回家?将来传出去,岂非得罪人么?” 安宁侯道:“不是的,姐姐,要我看,也不是仇,好像是那位温大人拐了成大哥的什么重要之物,所以他不依不饶地追着温大人讨要呢,头前我还看温大人急急地打马走了,脸色不是很好。” 少女皱眉道:“这样蹊跷?这位温大人,目前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会欠两个刚进龙都的外地人什么?……等等,少锋,你可打听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么?” 这位少女,正是安宁侯甘少锋的姐姐甘少泠,是个极为细心机敏的女子,一听成祥是来跟温风至欲讨回什么,而温风至是从乐水而来,于是便猜成祥跟猛子或许是他昔日相识。 安宁侯却道:“这个我还不曾问过。” 甘少泠道:“你去打听清楚,若能问出他们跟温大人有何过节就更好了,少锋你且记住,若他们真的是解不开的怨仇,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咱们在龙都里已经四面楚歌,不能再树敌了。” 安宁侯迟疑:“可是姐姐……” 甘少泠道:“行了,记得姐姐的话,去吧,切勿任性。” 安宁侯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虽并不赞同甘少泠所说,可他向来对长姐言听计从,因此竟也无法反驳,默默地出来外头,见成祥跟猛子已经把一桌的东西吃了大半,正在扫尾。 安宁侯一看成祥,心中那阴云便不翼而飞,笑道:“成大哥,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再做。” 成祥吃饱喝足,更有劲头找温风至算账,便道:“不用了小兄弟,这一顿麻烦你啦,等以后你到了乐水,我请你吃好吃的。” 猛子道:“是啊小侯爷,我们捕头自个儿也会做饭,你有口福啦。” 安宁侯本要费心打听他们来自何处,没想到成祥自个儿就说出来,安宁侯一愣之下,看着成祥温暖明朗的笑容,心中竟升起几分罪恶感,自觉不怎地光明。 成祥跟猛子又把桌上的残羹剩炙扫荡了一番,便抹抹嘴,问道:“小侯爷,打听了姓温的住哪儿了么?” 安宁侯振作精神:“我已派了三名家仆前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成大哥,我看你们两位来龙都这么多天,居无定所……横竖现在有空,不如就在这里沐浴更衣,再稍事歇息,如何?” 成祥自打出门,身上就只穿一件儿衣裳,虽然每天都会到江边简单洗漱,衣裳却没换过,猛子也觉身上发痒,便道:“哥哥,咱们不如就听小侯爷的,再说,如果找到嫂子,总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的。” 成祥别的都算了,一听小庄,便又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那当然啦!肯定得洗洗。” 安宁侯大喜,便叫人准备沐浴等物,自个儿就陪着成祥猛子说话,顷刻东西都准备好了,自有下人领了两人去洗浴。 两人穿堂过室,不免又看风景,两个大呼小叫,一路经过,引得府内诸多丫鬟仆人争相观看,暗中议论纷纷。 而之前,安宁侯的姐姐甘少泠自在内堂,想到安宁侯所说,有些坐不住,便信步出了花园,正好儿看到仆人们流水一般把撤席的碗碟等物送回厨房,有人窃笑着说道:“这两人太能吃了……这么多东西,竟都吃光了!也不怕撑着!” 甘少泠冷眼旁观,等仆人都经过了,才又往前几步,隐隐听到厅内传来的对话声,其中一个声音十分地中气十足,毫不内敛……甘少泠便有些不喜。 正 皱眉间,就看到有人走了出来,甘少泠忙定睛一看,见左手那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面相憨厚,也罢了……右手那人,高大挺拔,剑眉朗目……样子倒也看得过 去,就是有些不修边幅,且一边儿走一边大大咧咧地笑道:“闭上你的鸟嘴,小庄才不会嫌老子!哪里有娘子嫌夫君的道理!” 甘少泠目送两人离开,心道:“这两个人,似也没什么出奇,举止又粗莽无礼……怎么少锋对他们这般推崇?”甘少泠左思右想,气闷地回房去了。 安宁侯见成祥跟猛子被仆人领走,想到成祥一身简朴,便叫人准备合适衣物,然而仓促里无法出去买,安宁侯一想,有了主意。 安宁侯的父母早亡,家里倒有些大人的衣物,安宁侯走到父母之前的卧房,柜子里有些昔日的衣物,有的连穿也没有穿过,留下来做个念想。 安宁侯翻箱倒柜,拎出几件来看了看,觉得成祥的身量,似乎仍是小了些,猛子倒好说……没奈何,便试试看。 厢房中,成祥跟猛子一人一个浴桶,嘻嘻哈哈地洗了一顿,有仆人敲门而入,道:“这是小侯爷给两位准备的衣物。” 猛子趴在浴桶边上:“还有新衣裳穿?” 成祥却道:“不必麻烦,我们穿旧的就行。” 那仆人却道:“旧的已经拿去洗了。” 成祥吃惊,探头一看,果真见旁边凳子上搭着的衣物不知何时居然给拿走了。 成祥跟猛子换了新衣裳,都觉得对方变了个人似的,两人便去见甘少锋,走到厅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你是不想听姐姐的话了么?” 安宁侯的声音道:“姐姐,你听我说!” 成祥道:“这仿佛是在吵架。”成祥不愿偷听别人家事,便伸手在门扇上敲了敲,咳嗽了声。 厅内姐弟两人住嘴,一块儿回过头来,看到门口的成祥之时,不约而同睁大了双眼,甘少泠更是低呼了声,抬手捂住嘴,竟倒退一步。 成祥见安宁侯身旁站着一位身材纤弱的少女……情知是安宁侯的姐姐,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甘少泠拔腿往这边跑来。 成祥有些吃惊,见甘少泠跑到他的跟前,瞪眼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竟隐隐含泪,而后扭头,如燕随风般,飞快地跑开了。 成祥愣神儿:“怎么了这是?” 安宁侯望着他,神情里有几分黯然,道:“成大哥,你勿见怪,家姐并无恶意,只是……你身上所穿的是先父的衣物,而你刚才出现……我差点儿就以为是……” 安宁侯没说完,成祥却明白了:“是见鬼了啊?” 安宁侯听他说的直白粗鄙,哭笑不得,道:“并不是见怪之意,而是……家父其实也颇有武将之风,跟成大哥的气质有些类似……”安宁侯说着,眼圈儿也有些发红,“想必姐姐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 安宁侯这般一说,成祥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这个……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父亲的衣裳,不然我脱下来吧!”他伸手就要脱衣裳,安宁侯死死握住他的手:“成大哥,你穿着吧,这样其实……极好……” 成祥望着少年的脸色,叹了声,竟懂得他的心思,便在安宁侯肩头轻轻一拍,安抚道:“别难过啦。” 两人这边儿说着,猛子则回头看着甘少泠离开的长廊,有些发呆。 将近傍晚时候,侯府一名仆人回来,报说查到了温风至的居所,成祥早等得不耐烦,当下迫不及待地便要出门,安宁侯拦不住,便自告奋勇地要同去。 成祥只要能找到温风至便好,当下三人一块儿,骑马奔向温风至的宅子,七拐八拐,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条巷子里,那仆人引路,到了一间宅邸前,成祥跳下马,便去拍门:“姓温的,有种的别当缩头乌龟,老子找你来啦!”这般一吼,方圆二里的狗子们狂吠一片。 安宁侯见这声势,黑暗中脸红了红,觉得自己或许该听甘少泠的话……不要掺杂其中,但不知为何,少年心里却又有点莫名地兴奋。 正当成祥忍不住要踢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走了出来,垂手恭敬道:“请问是成爷么?大人在内等候多时了。” 成祥挑眉:“啊?他终于不肯当缩头乌龟啦?” 那仆人只当没听见的,道:“成爷请随我来。”便头前领路。 成祥在前,猛子跟安宁侯在后,进了温风至这所新置的宅子,宅子不大,只过了一重院落,就见到前头厅中,有人端坐。 成祥等不及,越过那仆人便冲进厅内:“姓温的,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小庄呢?” 安宁侯在后听见又是一声“小庄”,之前在府内也听过……匆忙里问猛子:“你们找温大人讨的是什么?” 猛子嘿嘿低笑:“是我嫂子,哥哥的小庄娘子。” 安宁侯有一刻的恍惚……他记得自己隐约听过,这位温大人之所以成为御前红人,仿佛,也跟一个“庄”字有关。 就在成祥前去找温风至之时,丞相解家,解廷毓正去书房见自己父亲。 夜色沉沉似墨,如他心境一般,解廷毓行到书房门口,还未出声,就听解丞相道:“进来吧。” 解廷毓低头:“是。”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有些暗,解丞相坐在书桌后面,幽淡的灯光下,仿佛一尊雕像而已。解廷毓上前见礼:“父亲。” 暗影中,解丞相的双眸如同有冰水流动:“可知我叫你来是何事。” 解廷毓摇头。解丞相道:“你母亲入宫,请懿公主回府来住,给太后婉拒了。” 解廷毓沉默不言,解丞相望着他,道:“那天你去见锦懿,跟她说了什么?” 解廷毓隐隐地觉得这书房里的黑暗像是一片阴云,笼罩在自己头顶:“父亲已经都知道了么?” 解丞相道:“不错,我都知道了,皇上也都知道了。” 解廷毓心中一沉,就好像飘在水中,不上不下,只是空空荡荡地漂浮着。 解丞相却缓缓又道:“其实你做的很好。”他停了停,道:“最起码,你让锦懿亲口说出了真相……从而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其实并非我们家的过错,而是有人意欲行刺。” 解廷毓只是默默地道:“是。” 皇帝的确是有派暗卫,平日在丞相府也就罢了,尤其是出行之时,会格外慎重。 只不过这一次弄巧成拙,那暗卫竟被人替换了,变成了刺客!能够悄无声息把皇帝指派的训练有素的暗卫掉包,这本身就是件值得玩味的事。 解丞相道:“只不过,另一件事,你却做错了。” 解廷毓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能扔答一声:“是。” 解丞相道:“你自知错在哪儿么?你不该激怒锦懿,让她说出要和离的话……” 解廷毓听到那两个字,微微地眨了眨眼。 整个世界仿佛都退了声响,窗外连草虫的鸣叫都没有一声,解丞相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在这种幽暗的光线下,却又格外地沉重。 解丞相道:“你极小的时候,十分孤僻,人人都说你性情古怪,但是过了八岁,周遭所闻,便都是关于你的赞扬之声,若说起龙都第一号的贵公子,自然便是解家的长公子,太后把锦懿许配解家,一来是为了示好,二来,也正是因为你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夫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解廷毓十五岁的时候,乘船出游,各家的名门淑媛为了一睹解家公子风姿,纷纷靠前,多少游船相撞一起,掷落在船头的花朵没了人的双足,引为风/流笑谈。 他是权势无双的丞相公子,文采风流的翩翩才子,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也是所有淑媛闺秀们心目中的一等夫婿。 解廷毓在外,有着世上最无懈可击的完美假面,时间一长,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孰真孰假。 解廷毓不知父亲为何在此刻说起这些话,可他心中连一丝一缕的喜悦都不曾有。 解丞相道:“这两年你同锦懿如何,我又何尝不知,你的心事,我同样明白……但是,你错了。” 解廷毓抬头,第一次,目光里有了些东西。 解丞相对上儿子的双眼,慢慢说道:“本欲爱之,反而害之,你已经错了两次,现在该怎么做,你该明白。” 解廷毓道:“为何父亲说我错了?” 解丞相沉默片刻,道:“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我比你更了解皇上,我也比你更了解锦懿。” 解廷毓本以为解丞相说他“错了两次”,都是指的秋燕,却没有想到,解丞相所指,是锦懿,起码有一次是。 双手紧紧一握,心居然跳乱了一拍,他想张口,却发现喉咙发干,嘴唇微动,目光所至,是地上的波斯地毯,花纹缭乱,一如此刻他的心。 解丞相道:“其实锦懿对你,也并非全无情谊,不想悔恨莫及,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记得,千万不要再任性妄为自以为是地闯祸,不然的话……” 解廷毓抬头,灯影里,解丞相的笑有些冷:“廷毓,这府内之事你尽可以瞒天过海,但是绝不要以为,你瞒得过我……我的容忍也是有限的,故而,千万别再让为父失望。” ☆、第63章 这宅子虽是新置买的,却也是官宦之家的旧宅。简朴不失气派,跟安宁侯那宅邸倒是有些气味相似,虽不如彼大。 成祥进厅,见温风至端然坐着,正喝一杯茶,抬眸见了他,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温 风至把成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他此刻穿着的,不是乐水的捕头服,也不是之前的粗陋布衣,而是一袭缎服,暗红色,外罩着一件儿玄色暗团花纹的斜肩锁子甲改 良的半袖袍服……这本是数年前京内流行的武将便服打扮,越发把成祥修长挺拔的身材显了出来,更多了几分英武俊朗不容侵犯的非凡气质,楞眼一看,哪里还是昔 日那个胡行不羁的成捕头,足足是个威严贵气的皇都武将。 温风至给成祥这新的模样震了一下,心中暗自诧异,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说道:“成兄,多日不见了,白天我有急事,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便只好不告而别,请恕罪。幸好知道以成兄的毅力,势必会找到温某的,果真成兄便来了,……请坐。” 成祥本要质问他白天为何撒腿就逃,没想到温风至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不是他逃走,而真的只是有事儿被迫离开……瞧着他如此坦然之态,还“称兄道弟”起来,竟叫人有些分不清真假。 成祥定了定神儿,便冷笑着说:“温大人,我来可不是跟你喝茶的,你知道我找你是干什么,明人不说暗话,你赶紧的把小庄交出来吧。” 温风至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实在是抱歉之至,成兄,小庄娘子并不在我处,……也不在龙都,让你白跑一趟了。” 成祥深吸一口气:“你、你说什么?” 门口处,猛子叫道:“温大人,这就是说,你承认你拐走了我哥的娘子了?” 温风至往门口一扫,目光落在安宁侯身上之时,瞳孔微微收缩。 安宁侯跟猛子俱站在门边,不想打扰成祥,此刻见温风至看向自己,安宁侯便举手行礼,温风至亦缓缓点头示意。 温风至亲自端了杯茶给成祥,道:“第一,请千万不要用‘拐走’之类的词,引人误会不说,对成兄也很不好,第二,据我所知,成兄跟那位娘子不曾成亲,故而……” 成祥怒道:“少说废话!” 温风至丝毫不恼,道:“那好,我便直奔主题,想必成兄你很想知道那位娘子的身份,以及如今在何处吧?” 成祥紧紧地盯着他,温风至道:“成兄可还记得被你撕烂的那幅画……实话跟你说,那幅画的主人,就是那位娘子的夫家。” 成祥脸色有些发白:“你、你说什么!” 温风至道:“想必你也听她说自个儿嫁人了吧,我跟那幅画的主人认识,是以明白其中之事,他们两个,之前是因闹了些小误会,又出了点事儿,如今风平浪静,人也平安,因此我便命人护送那位娘子……跟她的夫君团聚去了……” 成祥愣愣地:“你……老子不信!” 温风至道:“成兄,我委实不知你对她竟然……如此……只不过名花有主,所以你还是……何况如今人大概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成祥复又深吸一口气:“她在哪里?” 温风至淡淡地回答道:“岭南。她的夫君便在彼处,那地方气候湿热,蛇虫遍地……只不过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也懂得她的脾气,对不对?” 成祥整个心乱起来,就仿佛有人探手出来,劈里啪啦把他打得晕头转向,又好像用力踢了一脚,将他踹进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渊,满目都是死路,也见不到光。 只是一句“小庄去找她夫君了”,就足以把他压得趴在地上。 这一路的追随找寻,竟全部烟消云散。 温风至那句话说的对,小庄的脾气成祥是明白的……若是她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无人能阻拦。 如果她真的赌气回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 成祥很想撕开自己胸口,把心掏出来用力揍上一顿,抓上一顿,为什么此刻他的心会这般难过,竟还……满满地都是她的影子。 “不行,”成祥伸手在胸前抓了一把,把那件锦衣领子撕开了些,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不管如何,老子得见上她一面。” 温风至瞧出他的犹豫跟不安,他的眼底却全是波澜不惊:“成兄,我劝你还是别去岭南了,此去路途遥远不说……万一找不到人,亦或者遇到什么……” 成祥却只冷冷看他一眼:“温大人,你真的没有说谎么?” 温风至停了停,道:“我知道……平常之人都难以相信会如此,但这的确是真的,对不住,成兄。” 成祥看了温风至一眼,转身往外而去,猛子迟疑了会儿,也跟着追上。 安宁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温风至,欲言又止,刚要走,温风至道:“这位……可是甘小侯爷?” 安宁侯一愣,站住脚回头:“正是。” 温风至走到门口,看成祥跟猛子往外而去,他垂眸望着安宁侯,道:“侯爷怎会跟成兄他们在一块儿?” 安宁侯道:“成大哥曾救过我,如今他们在我家中暂留。” 温风至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倒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 安宁侯心中似窝着无数疑惑,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温大人,你们方才说的‘小庄娘子’,究竟是……何人?” 温风至道:“小侯爷,正如我之前所说,那位娘子,已经跟她的夫君去了岭南,且她跟成兄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成兄一相情愿罢了,成兄是个性情中人,但毕竟……罗敷有夫,也该到此为止了,小侯爷你说是不是?” 安宁侯怔怔听着:“好像……有些道理……” 温风至道:“小侯爷,你是聪明人,也知道怎样选择对成兄才是最好的,他该回到他来的地方,不然以他的脾气,在这龙蛇混杂的京内……必然会惹出更多事端。据我所知……永平侯最近正到处找寻一名身高七尺的外地人……” 安宁侯震动,隐隐竟觉得温风至意思另有所指。 温风至微笑道:“小侯爷天色不早,不如早些回去安歇吧。” 安宁侯出了温府,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忽然记起成祥,顿时反应过来,转头四看。 跟随而来的侯府仆人道:“侯爷,方才成爷两位……自管往前去了。” 安宁侯忙拔腿往那边而去,出了巷子,见前头街上灯火喧喧,依稀听到猛子的声音:“哥哥……” 安宁侯不顾一切追了过去,见成祥低着头往前走,谁也不理,安宁侯道:“成大哥,天色不早,不如先到我府里歇息罢。” 成祥也不做声,猛子很担忧:“小侯爷,我们哥哥心情不好呢。” 安宁侯想到方才温风至说的那些话,自也明白,便劝道:“这件事,不如从长计议。” 成祥心情败坏,谁也不想理会,却总是难以接受就这么失去所有希望,正一个闷头往前,两个在旁相劝,却听到有个声音笑道:“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宁侯一听这个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当下心中大叫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才听温风至提起永平侯,转头便狭路相逢。 安宁侯抬头,就见到前方路上,一字儿排开,正是永平侯跟他许多的虎狼手下,永平侯因之前吃了亏,故而这两日,家里又格外请了几个厉害的高手来随扈左右。 永平侯叫人满龙都的寻找成祥,想要把之前那口气讨回来,却因不知对方姓名,见过成祥的人也少……因此一无所获,也曾派人去盯着安宁侯,谁知这两日安宁侯也同样想找成祥却找不到,自是无功而返。 永平侯十分颓丧,他被成祥狠打了一顿屁/股,就如同被人用棍棒打的一般,在家里爬了两日,红肿消退,才敢下地,此刻屁/股上还有些麻麻地,不管是颜面还是身子双双遭罪受辱……当下一见成祥,分外眼红,差点儿一蹦三尺。 安宁侯暗暗叫苦,但他年纪虽不大,却经常于京城内行走,惯于应酬,当下上前一步,道:“李赢,你想干什么?” 永 平侯被诸多的高手护在中央,有恃无恐,极想要讨回那一口气来,当下狞笑道:“甘少锋,不想惹事的话趁早滚开!本侯早猜到你跟这人有所牵连,果真如此!”永 平侯此刻认定了成祥是安宁侯请来对付自个儿的,说完之后,便道:“今儿本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来人,给我上!打死了算是本侯的!” 安宁侯大急:“李赢,你不能这样!住手!” 安宁侯左挡右拦,却如螳臂当车,永平侯身边儿的诸人一拥而上,个个儿凶神恶煞一般。 猛子见势不妙,便想劝成祥离开,怎奈成祥对周遭不闻不问,猛子拉着他要走,到底是来不及了,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路上百姓见状,纷纷避让。巡城兵马本在不远处,知道是永平侯找人晦气,便只当没看见的。 猛子急的挡住成祥:“你们想干什么?”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冲了上来。 永平侯这回请的高手非同寻常,猛子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在乐水当个捕快倒是可以……又没什么武林高手犯案,只处理寻常案件儿也不用一板一眼过招,何况真的有高手来了,那还有成祥挡着呢…… 可是现在……猛子心头一慌,来不及招架,腹部一疼,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虾子般蜷缩起来,捂着肚子,疼得闷哼出声,眼泪先奔出来,继而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 那首先动手之人本来听说对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因此做足鏖战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的不堪一击,叫他一举得手,当下大喜,笑道:“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猛子捂着肚子,面部扭曲,嘶嘶吸着冷气:“这、这还有……王法吗……” 这会儿安宁侯着急的团团转:“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见对方人多势众挡不住,而成祥仍似置若罔闻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垂着头,这显然是要吃亏的。 安宁侯索性冲到永平侯跟前:“李赢,叫他们住手!” 永平侯笑道:“甘少锋,你少自不量力!凭你也来命令我?”他伸出手,猛地便抓住安宁侯的衣领,“何止动手?今天本侯就要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徒知道本侯的厉害……让他们后悔当日曾经……” 永平侯还未说完,猛然停住,抬头看向前方。 那边,成祥缓缓地抬头,盯着他面前打倒猛子的那人:“你刚才说什么?” 那高手一愣,旋即双手往胸前一抱,轻蔑道:“我说你们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话音刚落,成祥咬牙,极慢地说:“你……再说一个‘庄’试试!” 那人不解,同周围的同僚面面相觑,尽数大笑,得意洋洋道:“装腔作势,又怎么了,不服吗?呸……”这一声“呸”还没有尽兴,面前一股劲风扑面,那人听到炸雷般的一声:“找死!” 那人连抬手都未来得及,脸颊上已经吃了一拳,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偌大的身躯掀翻,向后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永平侯见状,怔怔望着成祥,心头微寒,不知不觉手一松,放开了安宁侯。 ☆、第64章 永平侯自从出生,呱呱坠地后就懂得横着走。在龙都里翻腾了十四年,整个龙都或许有一半儿的官员百姓听到“永平侯”三个字,都会下意识地拧眉白眼儿,可敢戳他一根手指头的人,却半个都无。 万没想到,在短短的三天之内,不可一世的小侯爷连续被痛揍两次,且是被同一个人。 请来的那些耀武扬威的高手们统统变成了低手,像是猛虎闯入了羊群,那红衣的一影,简直是噩梦一般,所向披靡。 永平侯在晕过去之前,映入眼帘的是月亮之下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以及随着他的动作,里头红衣胸前那隐约露出的麒麟怒目,金绣跃动,威严如生,仿佛会一口将他吞了。 永平侯战栗且愤怒,心想:“我一定要……”发狠的一句还未想完整,便一翻眼,死了过去。 安宁侯在旁边看呆了,只望见眼前人影翻飞,只有成祥那黑袍红衣的影子,势若破竹,所到之处,就听得惨叫连连,时有永平侯的侍卫们四处跌开,蔚为壮观。 巡城兵马见势不妙,火速赶来,将成祥围住,然而看他竟身着麒麟纹的武官服,又是一表非俗,唯恐是哪位要员,因此竟不敢动手。 此刻永平侯已经晕了,现场没有发话的,巡城兵马们面面相觑,队长便冲成祥,试探着问道:“你是何人?”虽看着面生,但倘若是哪个刚进龙都的新贵,又或者是什么上头的贵人微服……轻易拿人的话,岂不是惹祸而不知大小? 地上十数个人哀叫不已,成祥出了这口气,人也清醒过来,回头便看那兵马队长。 诸人猛地对上他杀气未退的双眼,不约而同心头一震,有几个竟忍不住后退数步。 那小队长越发战战兢兢,被成祥这股气势震慑,几乎笃定他是某个权贵微服……若说是皇亲国戚也是有的,寻常人哪里会有这样不怒自威的气势。 安宁侯竭力镇定下来,上来道:“这位是本侯的‘哥哥’……此事,乃是永平侯挑衅在前,跟我们无关。” 这些人自然是认得安宁侯的,知道这位小侯爷人微言轻……但他哪里有个哥哥?莫不真的是朝中某位相识的? 兵马队长变了神情,隐隐有几分小心地问:“那不知这位……大人……是?” 安宁侯聪明,当下就知道这人怕是误会了,正在想是不是要给成祥按上哪家贵戚的名头……却听其中一个士兵低低道:“总不会是最近那位温大人吧……” 安宁侯脸色一变,小队长肃然起敬,问道:“莫非正是最近调任兵部的温大人?” 安宁侯“呵呵”了两声,才要敷衍,却听成祥冷道:“姓温的王八蛋吗?老子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安宁侯心头一颤,急忙拦着:“大哥!” 成祥推开安宁侯,看着诸人疑惑的眼神,冷笑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人都是老子打的,你们要怎么着,尽管来吧!” 成祥虽然对永平侯及其手下极不客气,但却不愿为难这些巡城兵马,他自个儿也是当捕快的,路见不平可以出手,但绝不会跟官兵为敌。 巡城兵们见状成祥如此坦荡,越发有些不敢造次,迟迟疑疑地看安宁侯,生怕得罪了人。 安宁侯死命拉住成祥:“成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若是给他们拿了进去,次日永平侯记起来……他们家里是惹不起的。” 成祥道:“这跟你没关系,我今儿又打了他,若他找不到我,自然又会变本加厉为难你,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带着小猛回去吧,我命如何,自有天定。” 成祥说着,便叫猛子过来,道:“你好好跟小侯爷回去!” 猛子哪里肯,死死揪住他:“祥哥你想干什么,你去哪我就去哪!” 成祥厉声斥道:“别犯傻!赶紧走!” 安宁侯跟猛子两人似两个门神,左右不肯放手,成祥怒道:“老子今晚心情不好,别来惹我,谁敢再缠着的话试试!” 成祥把猛子推开,又轻而易举甩脱安宁侯,便回过身来,对巡城兵道:“是不是要拿人啊,愣着干什么?走啊!” 既然如此……巡城兵马无奈,只好半是客气地簇拥着成祥离开现场。 剩下的自有士兵帮着些轻伤的永平侯府随从,把永平侯抬回府中。 安宁侯跟猛子两人挤在一起,看看离去的成祥,又看看永平侯一行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顷刻安宁侯平静下来,便先叫随从回去给甘少泠报信,免得她家中担忧。 安宁侯对猛子道:“我在兵部有个表亲,或许可以说得上话,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姑且去试一试,希望能把成大哥放出来。” 猛子道:“祥哥的脾气上来,说说也不听,只好先这样了,小侯爷,拜托你啦,咱们赶紧去吧!” 两人便去安宁侯的表亲家中,猛子在外等候,不到一刻钟功夫,就见安宁侯灰溜溜地出来了,猛子见状,便知道是碰了壁:“侯爷,不行吗?” 安宁侯愁眉苦脸:“是个怕事的人,听闻是得罪了永平侯,便不愿出头……唉,之前姐姐还叫我来跟他说永平侯当街为难我之事呢,说了又有何用?” 猛子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安宁侯想来想去,道:“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不过,我这表叔虽然帮不上我们,不过却也提醒了我,咱们得先去衙门一趟,把那些狱卒兵丁打点一番,免得成大哥里头吃苦。” 猛子十分天真:“他们敢为难祥哥吗?我们乐水从来没这种事儿!” 安宁侯苦笑:“总之咱们先去看看,打点了的话,暂时也放心。” 两个人马不停蹄便往府衙大牢而来,守门士兵认得安宁侯,稍微意思一番,便叫进内了。 里间的狱卒接了,也给安宁侯几分薄面……两人往内,猛子才发现这里的大牢跟乐水的不同,鼻端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颓败味道,耳畔时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猛子心头一颤,这才明白安宁侯为何要先跑来此处一趟。两人往关押成祥的牢房而去,到了外头,就见成祥靠在墙边儿坐着,纹丝不动。 猛子扑到栏杆上去,半个头卡在栏杆之间,恨不得缩小了钻进去:“祥哥!” 成祥听了声响才抬头,神情却是淡淡地:“你们怎么来了?赶紧走,这儿是好玩的地方吗?” 猛子道:“你知道不是好玩儿的地方,还偏要来啊!那让我也进去!我死活都要跟你在一起的。” 成祥啐道:“别瞎说八道的,那你也要问问老子答应不答应……小侯爷,你带他来干什么?这儿也不是你呆的地方……行了,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回去,也叫你姐姐担心。” 其实这地方安宁侯也是头一遭来,心里也虚虚的,少年竭力镇定:“成大哥,你放心,我把上下都打点好了,一定会想法子救你出来的。” 成祥不以为然:“不用费心啦,我觉得这儿挺好,起码不用在外头……没头苍蝇似的不知往哪儿乱跑了。” 成祥说完,便疲倦似地一摇头,将后脑勺靠在墙上,闭了眼睛:“你们走吧,我自个儿安静会儿。” 猛子不愿走,却不敢惹成祥发火,便同安宁侯一块儿出来。 猛子想到成祥方才的模样,自觉鼻子有些酸:“小侯爷,你说还有个法子救祥哥?” 安宁侯点点头,道:“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 猛子问道:“我京城里哪有认得的人?” 安宁侯道:“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位……温风至温大人。” 猛子一听,先是双眼一亮,继而道:“他?可以么?万一他翻脸不认人……那人的性子本就古怪。” 安宁侯沉吟片刻,道:“你放心,我有六七分把握说动他。” 两人商量好了,就要去找温风至,谁知却扑了个空,问仆人,却也说不知去了哪里……正在干等,侯府里甘少泠派了人来,要安宁侯务必回府。 安宁侯思来想去,只好暂时打道回府。 内堂里甘少泠见了,便问安宁侯为何迟归。安宁侯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甘少泠惊得目瞪口呆:“前日的事儿还没了结,这会儿就又惹出新的来了?” 安宁侯苦笑:“姐姐,我如今已是有些乱,总归要想个法儿把成大哥救出来才是……” 甘少泠没好气道:“救什么救?现在想想怎么善后才是正经的!原本咱们跟永平侯只是不对付,如今,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里会轻易放过咱们么?别说你那成大哥,你我能不能自保还是问题!” 安宁侯默然,片刻才道:“总归……如今当务之急是把成大哥救出来,我得再去见一趟温大人。” 甘少泠道:“你站住,你去找温大人做什么?” 安宁侯眉间有一丝犹豫之色,甘少泠道:“你又怎么肯定他会帮手?不是说成……他跟温大人有过节么?” 安宁侯犹豫再三,终究不知要不要说。 甘少泠同他姐弟连心,她又细致,当下看出异样,便问:“少锋,怎么了?” 安宁侯一拧眉,先去掩了门,才又回来,低声道:“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此事,我总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也太过诡异……可是又牵连甚大,倘若说出来,弄不好,怕是天大的祸事。” 甘少泠甚是震惊,有些微微色变,同压低了声道:“你同我姐弟一体,相依为命,还有什么可瞒着我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法子,你说,究竟是何事?” 安宁侯听了,便把温风至跟成祥的说话细细说了一遍,又把温风至事后跟他的对话也说了。甘少泠睁圆了眼,惊道:“少锋,你……想的,莫非正是我此刻想的?不……这不可能!” 安宁侯苦恼道:“姐姐……” 甘少泠思谋甚快,死死握住他的手:“你以为……故而你想拿此事要挟温大人,让他去救成爷?不行,你若如此,便是在玩火!这简直,比永平侯之事更加可怕!” 安宁侯道:“可若他不肯救成大哥,我就只好如此了,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理,让成大哥受罪。” 甘少泠道:“那你就把灭门之祸抛之脑后了吗?” 安 宁侯听了,竟镇定下来,凝视甘少泠双眸,道:“姐姐,你既然这么说……那么,是不是你心里所想的跟我想的一样……你也觉得,温大人的高升,跟懿公主的回 归……是有些牵连的?而成大哥跟温大人都是来自乐水,成大哥口中被他拐走的是‘小庄娘子’,可偏偏懿公主就姓庄!” 甘少泠一急,伸手捂住安宁侯的嘴:“你要死了,怎么说出来了!” 温风至最近高升,其实朝廷对外的公开说辞,并不是因他救了公主回宫,而只是因他地方功绩卓著。 因此京内多数人都没有把懿公主的回归跟温风至的高升联系在一起。 但是偏偏给安宁侯遇见了成祥,偏偏又去见了温风至……安宁侯虽然年少,毕竟是京内长大的宦门子弟,两下一想,便知道诀窍。 甘少泠自然也明白,两姐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说更是另一回事。 若是说懿公主回来是温大人护送,这件事……倒可以视作寻常,可是,若说懿公主在外,被人口口声声唤作“娘子”,那男子且一路追随进京,那么…… 一件足以震惊世人的皇室丑闻,加上懿公主的夫家是丞相府……这件事会牵连进多少人,无法预测。 可不管如何,甘少泠绝不敢叫安宁侯冒这个险,就算是知道内情……也绝不能吐露半个字。 甘少泠见弟弟安静下来,才红着眼圈儿道:“咱们家已经是这样了……别的什么,姐姐也不奢求,只愿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继承香火……也不想再青云直上声名显赫,只要别让咱们家绝了后,我也算是对得起爹娘了……” 安宁侯有些难过:“姐,你怎么又说这些。” 甘少泠道:“姐姐就是想让你知道,别轻易舍身冒险,且你想想……成爷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刚跟你认识的人,而且他就算被关押起来,情形也不一定是最糟的……哪里就用你急得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你且给我安安分分的,别再叫姐姐担心了好么?” 安宁侯望着甘少泠伤心之态,不由动容,然而想了想,却道:“姐姐,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想要咱们家再怎么声名显赫,但是……” 甘少泠一愣,安宁侯低着头,想了会儿,才又抬头道:“可是我、我不想做一个畏畏缩缩没什么大用的人!” 甘少泠窒息:“少锋,你说什么……” 安宁侯望着甘少泠,眼前却出现成祥那豁达的笑容:“老子就是见不惯这些横行霸道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安宁侯眼眶一热,笑道:“姐姐,你也许觉得我的想法十分可笑,只不过我……我不想总是像缩头乌龟一样……” 甘少泠悚然望着安宁侯:“这是什么意思?” 安 宁侯道:“父亲早亡,但在我心目中,父亲就像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那种人,可是我在京内一直到现在,十四年来,我没有见到一个我想象中那样的人……但自 从认识了成大哥……一直到今日,他换了父亲的衣裳,我就觉得……我见到那种人了!我……我虽然什么也不能,可是我……很羡慕,也很想做成大哥那样的人…… 敢爱敢恨,痛快利落,什么也不怕!” 甘少泠像是受了惊,泪一下涌了出来:“少锋……” 安宁侯看着她:“我知道姐姐希望我平平安安地继承香火,但是,如果我整天活的被人欺负,抬不起头来,畏缩怯懦地躲在姐姐身后……就算是成亲生子了,儿孙满堂了,我又有什么面目面对他们?我不想这样!” 甘少泠捂着脸,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安宁侯见她如此,略有些内疚,却并不觉得后悔:“我原本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些话……我原本也没想过这些的……但自从认识了成大哥,我……我就忍不住想……姐姐……对不起……” 安宁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姐姐,你原谅我吧。”他缓缓跪地,却听甘少泠的哭声渐渐停了,而后,手臂被人一扶。 安宁侯抬头,甘少泠望着他,眼中仍含着泪:“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轻易下跪?不是要学人家顶天立地么?人家难道也像你这样儿?” 安宁侯双眸一闪:“姐姐?!” 天亮的时候,温风至拐过巷口,往宅邸而去,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像是极为劳累。 忽然之间,他看见家门口坐着两个人,这两人让温风至心头一紧:其一,是猛子,其二,是安宁侯。 温风至打马往前,猛子听了动静,便跳起来:“温大人!” 安宁侯也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有些惺忪的目光看见温风至,便一亮:“温大人!” 温风至翻身下马:“你们怎么在此?” 安宁侯道:“有一件要紧事想请温大人帮忙,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温风至听了,把两人一打量,便问道:“成祥呢?”看着两人的反应,温风至暗叹了声:“他惹事了?” 不出所料啊。温风至早就知道,成祥这脾气,惹是生非是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的,其实并不是他主动招惹别人,只不过以那人棱角分明又爱路见不平的性子……加上这龙都里偏偏每天都会上演“仗势欺人”等的光怪陆离的戏码……简直就像是“天作之合”。 屋内,听完了安宁侯的叙述,温风至道:“你们想叫我去救他出来?” 安宁侯道:“温大人,如今只能靠你了。” 温风至对上少年的眼神:“你跟他不过才认识几日,就可以为了他……彻夜不眠在我门前等候了?” 安宁侯张了张口:“我……” 温风至微微一笑:“没想到……成兄的人缘竟是这样好。”——若安宁侯可以为了成祥彻夜不眠等候,那么……自然可以为了成祥做更过分的其他。 温风至本就有心病,且又机敏过人,此刻三言两语,便明白为何安宁侯会来求自己“帮忙”了,因为他“势在必得”。 聪明人说话,十分简便,温风至并没有给安宁侯“豁出所有”把事儿挑明的机会,只思忖着说道:“这件事,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但,我也要两位答应我一件事。” 猛子道:“你就算让我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我也愿意!” 温风至斜睨他一眼:“比那个更难。——我要你们两个,负责让成祥在两天之内,离开龙都。” 猛子愣神儿:“为什么呢?” 安宁侯却隐隐懂得,温风至道:“成祥的性子,若留下来肯定会再惹事,何况永平侯那边并不好办,他家的老祖母跟太后亦有交情,到时候若说永平侯被打的有个三长两短,要成祥的人头……那么就算皇上也是说不上话的。” 猛子一听,果真是这个道理:“那好,我一定劝捕头赶紧的离开龙都,这儿实在是太可怕了,不适合我跟祥哥这样的善良人儿。” 安宁侯有些不太舍得,温风至咳嗽了声,看他:“甘小侯爷意下如何?” 安宁侯略微恍惚了一下,终于也郑重点头:“只要成大哥无碍,什么都使得。” 温风至去刑部周转的时候,一路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成祥的忽然出现,对他而言如噩梦成真。其实……曾经一度,温风至甚至起过“杀人灭口”的念头。 毕竟以成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若说能把龙都捅破天……也是有的。 到时候……受牵连的肯定不止他一人。 温风至费尽脑汁,才想出说小庄随夫君去了岭南的说辞……幸好还算是天衣无缝。 不料成祥又得罪了永平侯入狱。 本来温风至可以不管此事,但一来,安宁侯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副可以为成祥豁出身家两肋插刀的气势;二来……温风至担心,刑部那里,有一颗随时会出意外的棋子,而他不敢让那棋子,跟成祥碰上,否则一旦发生,事情可能更加不可收拾;第三,就是小庄…… 温风至想想在乐水发生的一切,跟小庄,成祥共同经历的一切……他抬头看流云蓝天,不知他的人生,将是何种造化。 但是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成祥这烫手山芋打发出龙都,越远越好。 要去刑部,途径大理寺,温风至打马路过,正好两名大理寺的官员下马往内,边走边说道:“今儿解少卿是不会来了吧?” 另一个道:“听闻他要去宫内接懿公主回府呢,丞相家里……很是隆重……自然是不会来了……呵……” 温风至漠漠听着,心里莫名地有一点乱。 ☆、第65章 成祥靠墙坐着,忽然觉得自个儿很孤单。 他从小长大,其实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从不晓得什么叫“孤单”,也没空儿去想,在 庙里有师父跟师兄弟,虽然有的对他好有的却见了就白眼儿,下山后有季家把他当一家子人,还有衙门里的一班弟兄,因此他虽然是个孤儿出身,但不管走到哪里, 都会有一堆人围着他,显得十分热闹。 成祥的确也没空去想那些,在山上的时候,他一个人满山乱窜,闲暇时候就研习枪棒拳法之类,本真大师武功虽高,不过起初之时,本真并没有教过成祥,是成祥自个儿捧着书本领悟琢磨出来的,他虽不好诗文经书,对那些习武之类,却很有毅力。 本真见状,才间或点拨一番他。——而本真对外,也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没人知道金木寺的“高僧”,竟会是个高手。 成祥看书练拳跑跳的累了,随意找个地方就睡,山前山后,树枝间岩石上溪流边儿,殿前殿后,菩萨前屋檐下走廊里,有时候甚至就在寺院的大树下,或者本真的禅床前,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下 了山,似越发忙碌,担负着一县城人的安危,成祥醒来后直奔衙门,从满山乱窜改成了满城乱窜,其实这对他来说跟在山上也没什么更大两样,横竖满山的飞鸟走兽 变成了一城百姓,要他巡护,只不过当初对着鸟兽说话,他们不会发人声,顶多只啾啾鸣叫或者吼叫回应……可是面对人……的确是多了些“人气儿”。 他忙的连仔细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有在傍晚一个人的时候,在院子里练上数招,琢磨一番。 他没有空想自己是多么的孤单,何其的不幸,过去是如何的,将来……又会怎么样。 一直到遇到了小庄。 成祥心想:“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啊……原来我一直都在等她。” 他像是一簇火苗般燃烧了二十年,终于发现自己需要照亮和温暖一个人。 飞蛾扑火那是天性,成祥对小庄就是飞蛾扑火,他是本能地倔强追随着,渐渐地几乎不知道自己是火苗还是小庄是火苗,是她需要温暖跟光亮,或者是他。 如今,成祥坐在暗狱之中,闭着双眸,感觉自己也像是漂浮在黑暗之中,无凭无据。 “妾如浮萍水上,东西无据……”心中想起的,却是小庄离开之日那简单几句留书。 成祥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脚步声在牢房中响起,是狱卒来送饭了,成祥动也不动,听那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狱卒看看他,道:“他不会是死了吧,从昨儿开始就没动过。” 另一个道:“该……不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就死了吧。” “你可别说,他昨晚把永平侯打得昏死,安宁侯昨儿亲自来说情……” “哈哈……还有人敢戳永平侯那老虎屁/股,倒是个汉子!” “是汉子又有什么用……听说永平侯府已经发话了,要……” 两个狱卒说来说去,倒是有些莫名地可怜成祥,其中一个看成祥一眼,转身离去,不多时候回来,把一条鸡腿放进碗里:“喂!能吃就多吃一口吧,免得……瞧你看来也相貌堂堂的,只是得罪错了人……可惜,可惜!” 另一个狱卒送完了饭,回来后见状,便笑道:“老张,你倒是大方。” 成祥一声不吭,好似没听到两人的说话,两个狱卒瞧他一眼,便往回走,边走边说:“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头前失踪了的懿公主……好端端地又回来了。” “好像是前几天回来的,消息才散开……今儿丞相府要接公主回府呢。” “我还听说当初皇上因为懿公主丢了,在金殿上把驸马爷好一顿打。” “那什么驸马爷,又不是太后亲养的公主……不过皇上跟太后可也真的疼爱懿公主……” “懿公主是个好人,当初庄家满门,就剩下她这一点血脉了……啧,从小养在宫里必然也不容易……真是命不该绝啊……” 两人高声低声,逐渐远去,最后一段儿话声音已经微弱,但成祥自小修习内功,耳目俱十分过人,竟听了个清清楚楚。 头前两人说的时候,成祥听得十分恍惚,全不关心,听到最后一个“庄家满门”的时候,眉头一皱,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温风至来的时候,见成祥闭目养神,面前一碗饭里还有鸡腿,却动也没动。两个狱卒陪着,知道是龙都新贵,不敢怠慢。 温风至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负手望着成祥:“成兄,你当了这么久的捕头,没想到一进龙都,却陷入牢笼吧。” 成祥也不睁眼,只动了动唇:“老子在乐水一样也进过,你不会忘了吧。” 温风至低头一笑:“我还担心你在这儿吃苦,瞧你这般自在,我倒也放心了。” 成祥冷冷一哼,道:“好听的话就省省吧,老子不爱听。要没别的事儿你就可以滚了。” “真无情,”温风至不以为忤,仍是笑笑,思忖片刻,道:“成兄,你是为了她,才心烦意乱至此,甚至连死到临头也无惧了?” 成祥道:“老子从来都不怕什么生死。” 温风至道:“那若不死,你会如何?” 成祥沉默,温风至道:“成兄,你何所而来,便何所而去吧,这人生便是如此,各有定数,注定没什么结局的,就算是曾经交际,也是枉然,何必自苦?你想想看,遇上她之前,你是何等自在快意的英雄,但是现在呢,意气消灭,英雄气短……” “你是老子的爹娘?”成祥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温风至:“用你在这里教训我?老子是自个儿不想活了,干你什么事儿?” 温风至背在腰后的手互相摩挲了会儿:“真没想到,成兄这般的人,也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她又没有死,你又何必如此志短?” 成祥低头不语,温风至道:“成兄,你虽不在意生死,可是外头,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却是在拼了命一样地想救你出去,你可以自弃生机,你忍心也赔上他们两人性命吗?” 成祥身子一颤,怒地抬头:“他们……谁让他们救了?多事!你叫他们来,老子先打死了!” 温风至摇了摇头,道:“成兄,不瞒你说。我才进京,不过也是个人微言轻的五品官,我如今冒险前来,是因在乐水……我曾欠过你一次,同样也是因为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不惜一切相求于我……何况,我私心也想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 成祥道:“闭嘴!老子不用你假惺惺的!” 温风至忍不住又笑了笑,道:“成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以你之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为个女人落得如此,实在大大地不值。” 成祥道:“值不值老子自己知道,建功立业平步青云,那是你的想法儿,跟我无关,我也不稀罕!我只想……”他只想跟小庄一块儿,在乐水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有饭吃,有酒喝,有她的笑容可看,有她的人儿可抱。 只要守着她就行。 但是这些话,又何必跟温风至说? 可就算成祥没说出口,温风至仍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温风至静默片刻:“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 温风至说完,便叫了两名狱卒来,示意他们开门。狱卒早接吩咐,当下不敢言他,只小声地问道:“温大人,倘若永平侯不依不饶……” 温风至道:“就报我的名罢了。” 两人不敢再多说,何况温风至手中持着的是上峰的开释文书,当下急忙开锁,退到旁边。 温风至道:“成兄,你不是要我进去请你出来吧。” 成祥哼了声,站起身来,不料坐了一夜,腿都麻了,差点儿跌倒。 温风至笑道:“成兄保重。” 成祥双腿麻痒难耐,撑着墙站着,叫道:“老子站不住了!你笑个屁!” 温风至见状,一笑摇头,少不得进去,扶着成祥,将他“伺/候”出了牢房。 出了大牢,成祥抬头,清晨的阳光还算柔和,却仍让他眯起了眼睛。 安宁侯跟猛子两人站在门口,见状便忙不迭地冲上来。 温风至退到旁边,向着安宁侯使了个眼色,道:“温某还有事,各位请自便了。”一举手,便走到马儿旁。 温风至正欲翻身上马,忽地听到身后成祥唤道:“姓温的!” 温风至停步,回头看去,成祥皱着双眉,说道:“这次算老子欠你的!” 温风至怔了怔,而后笑道:“不必,说了是上回我欠你的。” 温风至望着成祥,眼中光芒闪烁,似还想说什么,但……温风至最终只是一笑,翻身上马,飞快打马离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啊…… 猛子跟安宁侯接了人,各自欢喜,安宁侯道:“成大哥,先回我府里洗洗晦气,歇息歇息吧。” 成祥道:“小侯爷,我不能去你家里了。” 安宁侯一愣:“为什么?” 成祥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我要去岭南啦。” 安宁侯跟猛子大为吃惊,猛子失声叫道:“祥哥,你真的要去岭南找小庄娘子吗?” 成祥点点头,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道:“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看她一眼……老子才放心,要她真的……跟她那什么过的好,那也算了,就没老子什么事儿了……我就再回去乐水……以后再说以后的。” 猛子有些难过,却也赶紧说道:“那也行,横竖我得跟着。” 成祥瞥他一眼:“听说那边儿的蛇虫鼠蚁说,你不怕啊?你不是最怕虫的?” 猛子憨笑道:“只要跟着你,不怕。” 成祥一愣之下,便也笑了,伸手在猛子头上揉了一把,笑道:“傻样儿!” 猛子嘿嘿笑了起来,伸手把成祥拦腰一抱,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嘻嘻哈哈,一时那愁云惨雾尽数烟消云散。 安宁侯在旁边看着,心中反复涌动,不知要说什么,想劝他们不要去,但…… 成祥眯起眼睛看看天色:“差不多啦,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安宁侯闻言,叫道:“不行!” 成祥跟猛子双双看去,安宁侯望着成祥虎目,心头一跳,讪讪道:“那里……路途遥远,又凶险……成大哥,还是别去……” 成祥道:“小庄都去了,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连她都不如啊?” 安宁侯一听,急得望着成祥,然后却又忙低下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说出什么:倘若那对成祥好倒也罢了,但是这个情形……就好像前有蛇虫,后有虎狼,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一端相害轻些。 成祥打定主意,即刻就要出发,安宁侯跟在两人身边儿,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成祥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侯爷,不要不高兴,以后有机会咱们还会再见的……” 安宁侯心中难过:“成大哥,你叫我少锋就好了。” 成祥点点头,见安宁侯仍有点闷闷不乐,他便伸出手臂,把安宁侯也搂入怀中,跟猛子一左一右,成祥低头笑道:“少锋,哥哥还有件事儿要麻烦你。” 安宁侯被他抱着,晕头转向,闻言精神一振:“什么事儿?” 成祥看看猛子,又看看安宁侯,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你看……我们现在身边儿都没银子,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安宁侯又喜又忧,满口应承:“原来是这个……成大哥,这不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 三人边说边走,安宁侯本欲想叫成祥先回府中落脚,奈何成祥去意已决,不肯耽搁,安宁侯便派人回家取银子,给甘少泠报信。 幸喜一路上没遇到阻碍,如此正要穿过御街,前头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两边儿的百姓见状,纷纷往那边儿去,本来走在路中间的,也急忙闪到路边。 成祥回头看着,问道:“这是什么啊,这么大排场。” 安宁侯随之回头,却见身后来了一列整齐的队伍,安宁侯本也莫名,仔细想了想,忽地变了脸色。 此刻,路边儿便有人道:“懿公主的车驾来啦!”又有些年轻女子挤在一块儿,含羞带喜似地低笑着道:“快看看丞相公子是否也在其中!” 成祥自然也听见了,顿时便想起在牢房中那狱卒两人的对话,成祥不以为然:“原来是那什么公主回丞相府啊。” 安宁侯心头一跳,心怀鬼胎看他:“成大哥,你也知道?” 成祥哼道:“啊……我在牢里听他们说起来过,说什么懿公主,是庄……庄家的唯一血脉,说起来,是不是也是开国那个庄家啊?” 安宁侯不知要如何应答,硬着头皮道:“正是她……他们家。” 两人这边儿说着,那边猛子踮起脚尖儿看那气派十足的队列,只见头前开道的就有两对马儿,其后便是侍卫,再往后,是太监……轿子的两侧跟前后,都是出挑的宫女。 “这派头可真够大啊!”猛子喃喃地,看的眼睛发直,“却不知道这位公主长的什么样儿?” 那轿子轿帘重重垂着,密不透风,就算猛子瞪得眼疼,却也看不见。 成祥本在跟安宁侯说话,听了猛子自言自语,便转过头来,笑道:“你怎么跟胡老二一般,见了个女人就转不动眼了?” 与此同时,猛子也听见成祥跟安宁侯的对话,便随口也说道:“哥哥你刚才说什么?哪个庄家?是小庄娘子的那个吗?” 成祥本来满面笑容,猛子这句话飘进耳朵,那笑容就僵住了。 而安宁侯在旁边,一张脸变作白纸。 恰恰是此刻,天际一阵风吹来,推波助澜,将那轿帘掀了那么一掀…… 成祥正回头时候,便见那偌大的轿子被簇拥着从身旁经过,轿帘微微掀动,露出里头那端坐之人的一剪侧面。 成祥双眸抬起,刹那间,看了个正着。 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成祥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灵魂出窍。 这一阵风吹得路边的人尽数举袖子掩面,眼前那队伍似也加快了步子,生怕落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猛子叹说:“哟,好大一阵风啊……” 成祥猛然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那轿子已经往前而去,成祥喃喃道:“小庄……小庄?小庄!”脚在地上一跺,拔腿往前奔去! ☆、第66章 路人的惊呼声中,原本整齐的队列出现了缺口,成祥飞快往前奔去,脚下生风,眼中所见,只有那顶往前而行的轿子。 很快地,侍卫们反应过来!因为上回的“意外”,对于小庄的安危,不管是皇家还是解家,都是十万分上心,这护卫的队伍之中,有解家的护卫,也有皇廷侍卫,包括重新布置的暗卫,个个儿都是精锐。 起初的惊慌过后,侍卫们如潮涌般拦了过来。 成祥被阻住,却无心恋战,三拳两脚将迎上来的人打飞,望着前头,叫道:“小庄!” 成祥想要快点击退拦在面前的这些闲杂人等,怎奈人却越来越多,且个个非同等闲,跟永平侯的那些护卫不可同日而语。 成祥本来不以为意,渐渐地竟颇感到压力,举手投足间,束手束脚,渐渐地竟无法再往前一步,光是应付这些高手侍卫就已经应接不暇! 然而毕竟心乱,又惦念着轿子里的人,未免分了神,一名暗卫跃起身来,回旋一脚,正中成祥胸口,成祥后退几步,击退两个扑过来擒拿自己的侍卫,刚要再往前冲,脖子上忽地一凉!已经有两把刀架了上来! “别动!”旁边一人喝道,“不然格杀勿论!” 成祥试着挣了一下,颈间微微刺痛,竟流了血,成祥浑然不管,只昂首往前看,复又吼道:“小庄!” 正在此刻,却听有个声音道:“何事?” 这声音温和清朗,听来十分悦耳。成祥回过头去,便对上一张十分惊艳的面孔。 与此同时,两边儿的侍卫们行礼道:“少卿大人!……捉到一名刺客!” “刺客?”解廷毓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目光一转落在成祥的脸上,望着他十分俊朗出色的五官,以及那双眸之中若隐若现难以驯服的野性……解廷毓微微一怔。 成祥打量着解廷毓,也为这男子的长相惊了一惊,本来温风至已经算是美男子一名,在乐水县是头一号儿俊美的,故而成祥一直唤他“小白脸”,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人…… 给成祥的第一感觉就是:惊艳。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鼻若悬胆,眉若远山……两鬓刀裁似的,身板儿也周正,骑在马上,一身淡蓝色的袍服,显得其人温润如玉,飘然出尘,一看就系出名门,气度神采皆令人赞服。 连成祥这般从来都不服人的,也觉得这男子英俊的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只可惜一点,虽然他完美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成祥看着他,却觉得心底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 成祥向来不是个气量狭窄的性子,所以当然不会是因为解廷毓生得比自个儿好看才会有这种感觉。 正在两个人马上马下互相打量的时候,猛子跟安宁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往此处,却被侍卫们拦住,喝道:“站住,什么人!” 解廷毓回头,扫过安宁侯身畔的猛子,看向安宁侯:“甘小侯爷?” 安宁侯见他认得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行礼:“少卿大人,那……那是小侯的朋友,他……之前喝醉了酒,一时看错了人,冲撞了贵府的人马,实在是过意不去,小侯求少卿大人网开一面,恕我等这次。” 解廷毓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甘小侯爷客气了,若是贵友一场误会的话,自然无碍。” 解廷毓说罢,便又回看成祥:“这位仁兄,不知何故追赶我府车驾?” 成祥对上他那双令万千少女迷醉的眼睛,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越发重了,隐隐觉得这人温和是温和了,但这温和底下,仿佛藏着极冷极尖锐的锋芒,刺得人难受。 成祥看看在旁边提心吊胆的猛子跟安宁侯,又看看那依旧有条不紊往前而行的队列,轿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而他被两把刀跟无数侍卫围在中央,性命攸关。 仿佛自从他进了这龙都之后,就一直都处在风波之中,莫非这龙都跟他不对脾气? 成祥忽地笑了,他一扬头,不回答,反而满不在乎地笑说:“这位大人,你就是传说中的丞相公子啊?” 解廷毓见成祥忽然态度轻佻,他却仍是波澜不惊,道:“不错,正是我……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追赶我家车驾?” 旁人看来,不由肃然起敬,被那般无礼相对,解廷毓居然纹丝恼怒之意都无,反而依旧温和相待。 成祥望着这皇都第一的公子,依旧是笑:“那……那轿子里的,是你娘子?” “大胆!”方才就想发作的侍卫按捺不住,厉喝一声,“竟敢对懿公主无礼!” “哦,对……是懿公主……”成祥点头,仿佛在思忖什么。 几个侍卫齐齐皱眉,拿刀横着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刀锋往旁边撤了撤,因方才成祥乱动,割破了皮肤,血已经浸湿了衣领。 解廷毓眼底里更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他微微俯身,缓缓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成祥嘿地笑道:“也没什么……我是外地人,经过的时候,听人家说丞相的公子生得好……所以我就想出来看看……这一见,果真是……好看!不过要是我能再看看懿公主长得什么样儿,跟您配不配,那就更好了……” “住口!”旁边的侍卫们听了这般口没遮拦的话,横眉怒目,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奈何解廷毓还在问话。 解廷毓从头听到尾:“原来是这样……你果真是有些喝醉了。” 成祥却仍嬉皮笑脸地:“那您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侍卫们都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此人实在找死。 解廷毓却思考了会儿,又问道:“我方才隐约听到,你一边儿追赶一边儿叫什么……小……‘庄’?” 成祥脸颊上两个酒窝十分喜气地跃动:“啊?啊……对了……是我方才看着那轿子后有个姑娘……很像我们村儿一个叫小黄的……” 侍卫们听两人一问一答至此,有人不由露出笑容。 解廷毓却依旧面色淡然,他望着成祥,目光移动,看着那白领子上濡湿的一片血红,才淡淡一笑,道:“既然你是甘小侯爷的朋友,那今日的事……便到此为止吧,各位不用跟他计较了。” 侍卫们听了,半是诧异,也半是信服,都被解廷毓的“宽容大度”折服。 侍卫们缓缓松开成祥,那边儿才也放行了安宁侯跟猛子,两人飞过来,猛子叫道:“哥哥你流血了!” 成祥摆手:“没事儿。” 安宁侯忙对解廷毓道:“少卿大人,多谢!”急急忙忙地掏出帕子,给成祥止血。 解廷毓看着三人情形,猛子跟安宁侯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成祥身上,但成祥的目光,却总在他身上,就好像要从自个儿身上看出点儿什么般…… 解廷毓琢磨地看着那双野性难驯似的眸子,最终仍留下一个意义莫名的笑容,调转马头。 马儿得得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解廷毓握着缰绳,自马上回过头来,道:“是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眼皮儿一抬,复看成祥。 成祥正也盯着他看,见他忽然停下回眸,四目相对,成祥嘴角一挑,便回答道:“成祥。……遇难成祥的成祥。” 解廷毓扬了扬眉:“遇难成祥……嗯,不错……不错。”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成祥数眼,终于又打马而去。 安宁侯跟猛子一左一右,紧紧握着成祥手臂,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仍追了上去。 猛子道:“祥哥,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啦!这里的官兵跟咱们那的可不一样,他们说杀人就杀人呀!你看你……”望着成祥脖子上的伤,十分心疼。 安宁侯却知道成祥因何如此……只是仍不敢说破。 成祥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凝视解廷毓离开。 一直到后面的士兵们也经过,原本在路边儿看热闹的百姓们便围上来,有人说成祥大胆,命大,有人夸解公子果然气度高雅…… 成祥耳边一阵闹哄哄地传来,眼前却只是风吹起轿帘,透出里头那人隐约的侧脸……他看错了吗?会是因为太想小庄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成祥素来聒噪,一沉默下来,便叫人不安。 猛子训斥了几句,发现不对,便试探着叫:“祥哥?” 安宁侯也问道:“成大哥,你还好吗?” 成祥低头,看看两人,最后望着安宁侯,道:“少锋,看样子,我得在你家里多住两天啦。” 安宁侯心头一震,且惊且喜,无法形容,惊是因为他隐隐猜到成祥或许发觉了什么,所以才想留下,但既然如此……一来温风至那边有些难以交代,二来,若真的给成祥发现了那……是不是还会出大事? 可安宁侯虽然担忧,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成祥留下,之前也正因为他要离开而闷闷不乐,当下脱口说道:“我当然是欢迎之至!” 猛子却仍在雾里云中,诧异地问:“祥哥,咱们不去岭南了吗?怎么了这是?叫我看,我宁肯去岭南也不要留在这儿了,这龙都太凶险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成祥置若罔闻。 之前解夫人去宫里请求小庄回府,被太后婉拒,后一日,解丞相在御书房中,亲自又对刘泰堂提及了此事。 皇帝态度淡淡地,只以“身体并未康健”为由,暂时应付。 刘泰堂想给小庄尽量多的时间,让她好好想想该何去何从。虽然他心中已差不多猜到了小庄会如何选择。 或许,他并不是在给小庄拖时间,而是在给他自己…… 是夜,皇帝从御书房回宫,宝峰便问要去哪宫歇息,皇帝想了想,望着太后殿的方向,问道:“这会儿太后会不会睡了?” 太后素来很懂养生之道,入夜后早早便会入睡。 皇帝自然是很清楚此点。 宝峰明白起意,便道:“必然是睡了,不过……懿公主应该还没睡下,皇上若是想闲聊,不如去找懿公主说说话?” 皇帝便欣然一笑:“你说的很是,朕怎么没想到呢。” 宝峰低头而笑,皇帝怎么没想到?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别人的声音来代替他说出来,这样也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探人而已。 没有叫更多人跟着,只带着宝峰跟两个小太监,十分低调地到了小庄的寝殿。 门果真还没关,小太监先入内,不叫里头伺/候的宫女们惊动,后面宝峰才陪着皇帝进门。 一直到了内殿,宝峰也很知情地悄然住了脚,皇帝自己便往内走去。 小庄果然还没有睡,刘泰堂刚进门,就看到她坐在床边,微微侧身,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但虽然不知看的什么,却知道她看的很是入神,因为一直到刘泰堂到了她的跟前,小庄还没有察觉。 刘泰堂怕惊吓到她,便有意站住脚,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咳”。 饶是如此,小庄却猛地一震!整个人都像是要弹起来一般,同时手上紧紧一握,把不知什么东西压到了裙角下去。 刘泰堂本没在意她在看什么,见状,却有些诧异,扫了一眼,依稀看到仿佛是个玉物件儿,因为只看到指甲大小的一块儿角,因此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小庄回过头来看他,脸色苍白。 刘泰堂本要问她在做什么,对上她有些惊慌的眼眸,却反而怜惜道:“朕吓着你了?” 小庄极快地镇定下来:“阿泰哥哥,你怎么……这时侯来了?也没有人通报?”小庄左右打量,想找个宫女。 刘泰堂自个儿拉了张凳子,便在旁边坐了,笑道:“行了,别看了,我本来就是不想她们吵到你,没想到你这般粗心,朕从门口一直走到这儿,你竟半点儿也没发觉……不想吓着你,却还是吓着了?” 小庄的神情稍微有些缓和,低头道:“没有……无碍的,我……我刚刚是……有些犯困了,就没留意别的……” 刘泰堂想到那一闪而过的玉件儿,她明明是在看什么东西,怎说是犯困?小庄似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裙角。 刘泰堂一刻沉默,小庄忽然道:“其实,阿泰哥哥来的正好……” 刘泰堂问道:“怎么说?” 小庄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我刚才在想……我……或许要回府去了。” 刘泰堂愣住,却也即刻明白了:恐怕她方才看的,是解廷毓之物,睹物思人,故而……一瞬,皇帝的心有点儿冷意泛起。 “你……决定了?”刘泰堂望着小庄。 小庄咬了咬唇:“是……我、也问过太后的意思了……” 殿内复又寂静下来,甚至能听到外头秋虫在叫,一声声地,带着焦急。 刘泰堂道:“你……大概不必顾忌别人的意思,锦懿,朕只问你的意思。” 小庄转开头:“阿泰哥哥……” 刘泰堂起身,往旁边走开两步,秋虫的叫声越发急促,一如他的心跳,索性回头,一字一句道:“锦懿!当初让你嫁出去,朕后悔至今……此番如果你……” “阿泰哥哥!”小庄不等皇帝说完,便出声打断,“请你……别说这些。” 刘泰堂凝视她,不再避忌:“锦懿,你难道……已经不喜欢朕了?” 小庄脑中昏了昏,刘泰堂却已走到她的身边,锦懿感觉他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不由心头紧张,小声道:“我、只是皇上的妹妹而已,所以我才叫你阿泰哥哥……不管、不管是我嫁人了亦或者没有……我始终都只是……你的妹妹,不可能是别的。” 刘泰堂问道:“你为何不回答我?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朕了吗?” 刘泰堂上前一步,他近在眼前,小庄退无可退,艰难地转开头去,道:“我对皇上,从来都只是兄妹之……” “胡说!”刘泰堂忽然大怒,“你胡说!朕不信!”他盛怒之下,竟握住小庄的肩头,心中像是有什么在咆哮一般,难以自禁。 皇帝低头,便吻向那蔷薇色的唇。 ☆、第67章 风把旁侧的轿帘掀起,轻轻地拂过脸颊。 小庄却始终微闭双眸,仿佛已经睡着。 轿子晃晃悠悠,越发似梦,不知过了多久,小庄猛地睁开眼睛,从回忆之中惊醒。 耳畔除了风声,依稀还有个熟悉的叫声,小庄慢慢抬头,望着前头风掀动轿帘,外头的光一阵一阵地透进来,如梦如真。 “小庄……”那声音再度响起,要唤醒什么似的。 小庄睁大双眼,蓦地回头,可却什么都看不到。 轿子的颠簸厉害了些,依稀有人在外喝道:“戒备,有刺客!” 刹那间,里三层外三层,侍卫把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刺客……小庄听着这个词,不由一笑:刺客…… 暗夜落水那一幕,恍若昨日,如今,阴魂不散地又有刺客了吗? 但她为什么会听到成祥的声音? 他明明该在那山明水秀的乐水,无忧无虑地过活,他甚至不知她叫什么…… 可小庄听着,那一声呼唤,如此之真切。 但不管如何,她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小庄重又闭了双眸,仿佛要让自己的魂魄抽离躯体。 回到解府,自是少不了一套繁琐礼数,但因小庄身体欠佳,她的身份又非同一般,因此能免则免,只见过夫人太夫人……便自行归屋歇息了。 重回到熟悉的住所,小庄淡扫了一眼。 这是她的居所,外间是书房,里头是卧房,进了门来,映入眼帘的先是黄花梨雕的黑漆金字落地屏风。旁侧是紫檀木的大书桌,案头陈列文房四宝,左手一个紫竹骨灯,右手处有个高挑的檀木架,上头放着一盆盛开的兰花,兰草舒展细叶,白花儿幽幽,怡然自得地开着。 书桌后靠墙亦是紫檀的书柜,上头各色书籍,古玩,玉瓷瓶等,整齐放置,地上则是富贵图花纹的银灰色毯子,跟屏风及紫檀的颜色遥相呼应,显得华贵又不十分张扬,十分衬和。 书桌的另一侧,却是架黄花梨雕吉祥纹的美人榻,旁边放着一盆翠绿滴水观音。 过了这间往内,步入圆月花梨木的门扇,才是卧房,跟外间的大气雍容不同,卧房则显得柔美许多,紫檀木的雕花床,挂着蔷薇粉的帐子,旁边是同紫檀的柜子,然而柜面却是画的彩蝶戏花图,色彩十分活泼生动。 半挡在床前的,是极大副百鸟朝凰图,简单地把卧室分做两处,斑斓华丽的孔雀立在花丛间,接受百鸟的朝拜,底色是淡金的……同样地面儿的毯子也是淡金色,整个房间透出几分风情,却也不失高雅。 小庄缓步入内,坐在那张湘妃竹描金靠背椅上,复淡淡扫了扫周遭:这里没有丝毫的改变,外间书桌上,纸笔放的位置依旧,美人榻上,玉枕还是她枕过的角度,梳妆台上,之前她摘下过一支珠钗,仍静静地放在那,此刻她手边儿的桌子上,也是她惯用的青瓷茶具。 方才丫鬟送了茶上来,杯中飘出一缕花茶清香,鼻端也嗅到屋内那幽幽的檀香气息……所有这些仿佛都在告诉她,一切都如昨日,而她离开的这段日子,或许只是个错觉。 整个下午,小庄因不想见客,便并不出外,写了几幅字,却又撕了,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却总无法静心,所有的字都飞起来,如蝇蝶嗡嗡。 最后小庄撇了那些,回到床边儿,自己拿了瓷瓶出来涂伤口,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疤痕还提醒着她,曾经历了什么。 她凝视着那伤疤,只好讪讪地把瓷瓶收起来,躺了回去,不知不觉便沉入梦乡。 仿佛过了许久,耳旁响起低低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说话,小庄佯作不醒,听到有人道:“不用打扰,交给我便是……” 然后丫鬟道:“是。” 小庄听出是解廷毓的声音,越发不想理会,听着声音在屏风之外,她抬眼看向窗上,却发现天色已暗。 小庄吃了一惊,不知自己竟睡了这么久,正在发愣,脚步声响,似走向此处。 小庄复闭了眼睛,察觉那人走到床边儿,然后……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很不安。 脸颊似被很轻地触碰了一下,然后,在小庄反应过来之前,是嘴唇。 这种感觉,让她的心猛地跳了下,仿佛被黄蜂狠狠蛰了。 小庄皱了皱眉,那人便发觉了。 于是,等她睁开眼睛,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站在床边儿的的确是解廷毓,神色坦然,负手而立,道:“你醒了。” 小庄就好像刚醒来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揉揉眉心,缓缓起身,问道:“是……少卿怎么在此?” 解廷毓听了这话,便看向小庄:“我不该在这里么?” 小庄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小庄道:“少卿素来不是极忙的么?是以妾身觉得诧异罢了。” 解廷毓淡淡道:“如今不忙,听闻你睡着未醒,晚饭也不曾用,故而过来看看。” 小庄已经下地,垂眸看了看身上衣物整齐,才道:“少卿有心了,只是妾身如今不饿……” 解廷毓回头,便看向她的双眼,小庄无视解廷毓的目光,垂着眼皮儿徐步往外,不料解廷毓伸手一挡,道:“你身子不好,更不能疏于饮食,不然的话……” 小庄转头看他,解廷毓道:“不然的话,皇上太后那边,也更是无法交代的。” 小庄推开他的手,缓缓行礼:“有劳少卿费心了,只是我委实吃不下,饿了再说不迟。” 解廷毓见她仍是往外而行,不由唤道:“锦懿!” 小庄停了步子,解廷毓看着她比之前越发瘦削的身形,忽然道:“今晚上,我要歇在这里。” 小庄双手本交握前面腰间,闻言,双手便握紧了些,解廷毓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顷刻,小庄抬头微微一笑:“少卿愿意歇在哪里,还需要向谁说明么?” 解廷毓见她不曾拒绝,心里略安定了些,可是看她的笑影,听着这话,却又有点……便问:“你才醒,去哪里?” 小庄道:“我睡了一个下午,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解廷毓道:“我刚来,你便要出去走走?” 小庄道:“少卿若非要这般说……我也……” 解廷毓道:“那好,你去哪里,我陪你便是。” “不用了,”小庄一笑,“只是去花园里转一转,顷刻就回来了,少卿若是困倦,可以先睡。” 小庄说罢,便低眉出外,叫丫鬟打了水,洗了把脸,果真出去了。 解廷毓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门口,这卧房的门扇是圆的,借月圆之意,讨个吉利,只可惜月儿总有团圆的时候,他们之间,却总是…… 解廷毓后退一步,坐在床边,手在被褥上抚过,忽然看到一根极长的头发,解廷毓将那长发捻起来,放在眼前看了许久,终于道:“莫非你还能不回来么?” 小庄起初其实并没有想出来逛什么花园,她只是觉得,跟解廷毓在卧房里说话,很不自在,故而想到外间书房来罢了。 谁知道,听了解廷毓那句留宿……不过说“闷”,倒并非虚言,只因他一句话,使她越发地心闷了。 今夜也不知是阴天还是月末的缘故,月光极其微淡,却又有点闷热,小庄默默地走了会儿,便觉有蚊虫过来叮咬。 丫鬟见她挥手驱赶蚊虫,便道:“少夫人,不如回去吧,这夏末的蚊子可厉害了,一咬一个大包,得痒好几天呢。” 小庄已经是被咬了,抬手在脸颊上轻挠,又热又痒,可却越发烦躁,更不想回去,宁肯就留在这儿喂蚊子。 小庄发狠,多往花园中走了几步,入了夜,院中静寂无人,显得格外幽静,两个跟随的丫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却终究不敢违逆。 小庄抓着痒,走了不知多久,便听到天边轰隆隆地声音,似是雷声。 丫鬟不失时机地便劝:“少夫人,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落雨,会着凉的。” 小庄默然不语,站了片刻,才缓缓转身,不料脚下绊到什么,差点儿跌倒,丫鬟忙搀扶住:“少夫人,留神……”也惊出一身汗,若小庄有丝毫闪失,她们必然要担极大的干系。 小庄站住脚,失魂落魄道:“无事……” 这一声出,只听得远处花丛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窝藏着正窜动起来。 两个丫鬟发觉了,齐齐地一阵儿惊叫,一个道:“什么东西?” 另一个道:“想必是猫,或者是鸟儿,藏在那里,咱们快回去吧,只千万别是个人……” 一问一答之间,花园口那边就有人扬声道:“谁在那里!” 丫鬟们回头看去,就见几个巡夜的家仆,手中提着灯笼,此刻高高挑起打着光,想看清前面的人。 丫鬟们忙道:“作死!是少夫人在这里,好生无礼……还不把灯笼放下!” 另一个也赶紧地说:“你们来的却正好,刚刚我们听到那边有挺大得响动,你们快去看看,别藏着个贼呢!” 几个家仆急忙把灯笼放低了,先避让开来,让小庄跟丫鬟过去,他们才跑去那丫鬟所指的地方巡视,谁知打着灯笼一看,见有一片花枝被压折,可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别的。 小庄同丫鬟们回了房,进门后,却见解廷毓正坐在书桌后面,端端正正地拿着一本书看,见小庄进门,便淡淡道:“夫人回来了。” 小庄不答,只挠了一把腮,委实是难受的厉害。 丫鬟替她把外裳除了,灯影下一看,便惊叫道:“好大的包,都红成这样儿了,少夫人怎么也不说一声?” 解廷毓听了,便把书放下:“怎么了?” 丫鬟怕吃罪,忙退后两步,垂首道:“院子里有蚊子,奴婢已经劝过少夫人……” 小庄皱眉道:“不妨事。” 解廷毓扫了一眼那两个丫鬟:“之前出去的时候就该知道,怎么不拿两把扇子替少夫人挡着?” 两个丫鬟大为惊心,竟双双跪地:“爷饶命。” 小庄见状,便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都起来……我要沐浴。” 两名丫鬟如蒙大赦,起身倒退出外,解廷毓道:“且慢,顺便把那瓶六草无极膏拿来。” 片刻一名丫鬟去而复返,奉上药瓶,解廷毓接过,便看梳妆台前的小庄。 小庄从镜子中看到他,还未做声,解廷毓走到她身旁,略微迟疑,才开口道:“我给你涂一涂,这个是最管用的。” 小庄微笑道:“怎敢劳烦少卿?妾身自己来便是了。” 解廷毓瞧见她腮边那一点鼓起的粉红,又看看她仿若无事的双眼,把药膏缓缓放下,转身离开。 小庄见他离开,便急忙涂了药,果真清凉许多,痒意也消了好些。不多时候洗澡水准备妥当,小庄便去沐浴。 书桌后,解廷毓持着一本书,眼睛却往旁边瞥去,目送小庄出门,半天,才松开手,无声轻叹,他有点……进退两难。 数名丫鬟伺/候小庄更衣,把外裙解了,就看到里头衬裙之外,腰间系着一个锦囊,仿佛小香囊一般。 丫鬟不以为意,正欲解下,小庄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丫鬟们躬身退了,小庄才小心地把那物解下来,竟不放下,只握在手中。 小庄洗了半个时辰,才又换了衣裳出来,见解廷毓还是木雕泥塑般坐在书桌后。 此刻已差不多将近子时,小庄倒是有些惊愕,道:“少卿怎还不歇息,明日不用上朝么?” 解廷毓才抬眼道:“既然如此,我同夫人一块儿歇息便是。” 小庄见他顺势这般说,倒是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一句,解廷毓不用丫鬟,自己把衣物除了,只着里衣。 小庄怔怔看着,心跳有些加快,便不再看他,自己和衣而卧,手抓了抓,把腰间那锦囊握在掌心,听到身后衣物摩擦的声音,眼前光影一暗,却是解廷毓吹熄蜡烛,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杂的感觉…… 小小小剧场 小蟹:咔咔,我的钳子终于…… 阿泰:呵呵 小蟹:你呵呵什么 阿泰:叫你别夹着石头 小蟹:呵呵 阿泰:你又呵呵什么? 小蟹:你嫉妒 ☆、第68章 黑暗中,小庄忽然道:“其实我今儿回来之前,皇帝哥哥曾跟我说……让我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小庄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刚刚才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于是便随口说了出来。 沉默,连任何的动作声音都没有,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顷刻,解廷毓才道:“哦?” 小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上跟太后实在是太宠我了,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竟总做些叫他们忧心的事儿。” 解廷毓淡淡道:“是啊,皇上跟太后……自然对你是极好的。” 小庄的声音里带了一抹笑意,道:“之前自入了府,便跟宫里都有些生疏了,是这次出事后才发觉,原来他们是真心的对我好。不过,我听闻少卿也因此而受苦了……” 解廷毓平躺着,眼睛慢慢地眨动数下:“无妨,幸喜是有惊无险。” 小庄仍是微笑道:“是老天庇佑,也是皇恩浩荡……才叫我转危为安。” 解廷毓听着,双拳紧握,忽然坐起身来。 小庄似没察觉,反道:“是了,夜深了,少卿明儿还得上朝,不如……早点休息吧。” 她的声音如水平静,解廷毓回头看着她,黑暗中,双眸却如寒星,最后沉沉道:“也好。”他一翻身,双脚着地。 小庄回头:“少卿?” 解廷毓垂头穿靴,淡声道:“我忽然想起,有一道折子并没写清楚,明儿一早要递交上头的……免得有负皇恩,我得去再看一看,夫人就先睡吧。” 小庄“哦”了声,道:“少卿果然是个公忠体国之人,皇帝哥哥知道,必然欣慰……” 解廷毓听着那婉柔的一声“皇帝哥哥”,猛地回头,双手握拳,抖了抖,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把搭在衣架上的袍服拽住,头也不回,出外去了。 小庄仍是侧卧着,一直听到解廷毓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间门口,她才翻了个身,回头朝上。 睁开眼睛看着漆漆夜色,小庄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 暗影中的那笑,毫无得意之色,也无欣然之色,而是充满了嘲讽之意,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小庄徐徐松了口气,脑中浮现昨日在宫中的情形。 彼时刘泰堂忽然意动,竟有步步紧逼之意,小庄猝不及防,只能转开脸去避过。 “皇上!”仓促中她唤了声,感觉皇帝靠近,便又大声叫道:“阿泰哥哥!” 刘泰堂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陡然停住。 皇帝的胸口起伏,从一刻的意/乱/情/迷里清醒过来,顿时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锦懿,朕……” 小庄不敢看他,便仍是低着头:“我知道阿泰哥哥自来疼我……我得对得起这份疼惜,还有太后的养育之恩,若我会成为害了阿泰哥哥的罪人,我、我宁肯……” “锦懿!”刘泰堂目光收缩,不等她说完,便厉喝了声:“你想说什么!” 小庄却并没有说下去,她缓缓抬头,看向刘泰堂,温声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让你这样生气了。” 刘泰堂看着她面上的笑,明明笑的云淡风轻,却扯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皇帝上前一步:“锦懿……”他抬起手,却又没有落下,在锦懿的肩头如风般拂过。 皇帝想了想,最终只道:“罢了,咱们都不说了,总归,只要你安然无恙,朕也……别无所求。” 最后四字,价值连城。 小庄想着那一声“别无所求”,抬手在眼角轻轻一揉。 解廷毓披衣疾走,外间守夜的丫鬟见了,惊问:“大公子?这么晚了,您……” 解廷毓冷冷一眼看去,丫鬟不敢吱声,低头后退几步,解廷毓来到外间,站在廊下,一阵夜风吹来,差点儿把他肩头的衣裳吹落。 整个廊下都空空荡荡,夜深了,阖府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廊下几个灯笼随风微微摇晃,照的他的影子格外凄惶。 风过廊间,解廷毓伸手握住衣领,忽然感觉浑身都凉飕飕地。 正在此刻,忽地听到遥遥一声犬吠,仿佛是后花园处,有人声嘈杂,解廷毓一怔,扬首看去,隐隐地看到几点灯火闪烁。 花园之外,几名护院挤在一起,道:“往哪里去了?”乱七八糟间,有人说往东,有人说往西,正纷纷扰扰不知所以,却听一个冷冷地声音问道:“发生何事?” 护院们回头,灯火之中看到一张极白的脸,陪着极冷的神色,如鬼魅一般。 众人心头凛然,忙行礼:“大公子。”又急忙禀告实情,说是方才见到一道人影窜过,疑心是有贼。 解廷毓冷道:“不要慌张,府内戒备森严,就算有贼也无法作乱,悄悄地搜一搜,别先嚷嚷的人尽皆知,自乱阵脚。” 护院侍卫们听了,齐齐领命,便牵了犬儿四处巡逻搜查。 解廷毓看众人都四散了,他心头一动,回看大房的方向。 一刹那,有种要回去看看小庄的冲动。 然而转念一想,还需要他看护么?她身边儿难道会少了人?想来他只是多余。 解廷毓哼了声,举步要往书房的方向去,走了片刻,忽然想到当日船上的情形。 ——那一刹那的对视,他瞧见她身前那个身形狭长的影子,他自以为是皇帝的暗卫正不知在跟她说什么,谁知阴差阳错,那竟然是刺客……当时没顾得上多想,事后想想,小庄那会儿的眼神…… 解廷毓莫名有些心悸,而双腿有些发僵,他站在廊下呆立了会儿,终于一扭身,换了个方向。 解廷毓走后,小庄思来想去,手中抓着腰间锦囊,模模糊糊睡着。 隐约听到外头有些杂乱声响,仿佛还有犬吠,小庄忽地就想到那三只狗,忍不住在睡梦中笑了。 “大黄,阿花,小黑……” 小庄嘿嘿笑了几声,觉得自在惬意之极,人又回到了那棵大树下,她躺在藤椅上,浸润和风中,左手是大黄阿花,右手是小黑,静静地伏着守候着她般。 感觉如此舒适而放松,就算依稀觉得身边多了个人也没有在意。 黑暗中,去而复返的解廷毓却惊疑地看着睡梦中的小庄,她的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就算是在梦中,他也知道她是极为快活的。 这跟昔日他所见的那个小庄不同。 她在他跟前,从来是端庄沉静的过了头……从来没有露出这样近似纯真般的笑容,娇憨的像是个不知世事无忧无虑的少女。 ——可是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解廷毓百思不得其解。 他听见她含糊的笑声,也仿佛听见她唤什么“黑”什么“花”,他只是不明白。 黑暗中解廷毓不得沉眠,始终被小庄睡梦中的笑容困惑着。 起初他猜,是因为宫里那位的原因。 但是他代表他心头那根刺的那关键一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反而只有那些什么黑,什么花,什么……大黄。 解廷毓竖起耳朵听了一夜,却一无所获。 次日晨起,解廷毓的脸越发白了,于是就显得两只眼睛越发黑。 以至于上朝的时候,同僚们瞧着唇红齿白眼圈儿黑的解少卿,知道昨儿懿公主回府了……于是都理所当然地误以为了什么。 解廷毓上早朝起的早,他动作又轻,因此小庄竟完全不知道他去而复返。 一直到早上起来梳洗的时候,才听丫鬟们多嘴提起。 这屋里的丫头换了几个,不再是小庄落水之前的那几人……小庄依稀认得,这新来的几个丫头,有两个是太夫人房里的,还有两个却是夫人房里的。 小庄自宫里其实也带了几人回来,只不过无一心腹。 小庄其实也不想要什么心腹,自从她以为最为可靠的宫女儿跟解廷毓有染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全盘信任另外的人,只要不奢求,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害人。 所以自那件事之后,她对谁都是一样,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府里的,一视同仁,只是绝对不会再亲近和相信。 可是自那件事后,除了秋燕,也没有别的丫鬟敢对解廷毓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因为,就算小庄不在乎,自有人在乎。 小庄并没有为难那名宫女,虽然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难过,但是她不计较,不代表太后不会。 太后所做的就是杀一儆百,那名宫女溺死在脸盆之中。 这件事自然不会昭告天下,但是却不胫而走,在宫中府内的宫人婢女之间,口耳相传,引以为戒。 有人明白是太后给小庄撑腰,但有的人却以为是小庄心狠手辣,这两种认知的人,几乎是平分的。 所以那夜,翠玲才求小庄,指望让小庄开口,求太后许解廷毓纳了秋燕。 这几个新来的丫头,既然是太夫人跟夫人屋里的,自也是格外的伶俐识大体,加上宫里太后指派给小庄的,可算是个个人精。 这般聪明的人围着,倒是省了小庄许多事。 丫鬟们给小庄洗漱之间,便说起昨晚上府里头遭贼的事儿,说狗儿叫了半宿,却没捉到贼,大概是虚惊一场。 小庄听到她们说狗叫,便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嘴角不由挑起,她差一点儿就忘了……怪不得昨晚上觉得睡得格外安稳。 一直到丫鬟又道:“大公子昨晚上也出去看过一次,大概是瞧着没事儿,就又回来了。” 小庄那笑便在嘴角僵住:解廷毓回来过?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她竟全未察觉? 小庄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少卿进出过吗?” 几个丫鬟一怔,其中一个便笑道:“少夫人不知道啊,大公子大概是听到了外头响动,所以出去瞧了瞧,许是他怕惊醒了少夫人,故而放轻了手脚,所以您才没察觉呢。” 另一个道:“必然是这样的,大公子可是细心的很呢。” 小庄的手忍不住在腰间一探,隔着裙子察觉那香囊仍在,才松了口气……猜疑解廷毓为何去而复返的同时,尽量不让自己脸上的皮笑肉不笑变作苦笑而已。 成祥坐在侯府的廊下,捧着脸看天。 甘少泠瞧他发了半日呆,却碍于颜面,不想去主动问他。 幸好还有个弟弟。安宁侯走了过去,靠在成祥旁边坐了:“成大哥,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成祥抓了抓脸颊:“我昨晚上梦游,跑到一个大院子里,好像听到……我想找的那人的声儿了,只可惜那里人太多了,没见到人,我瞧这架势,硬闯好像不行。” 安乐侯也算是机警了,本以为是个笑话,才要大笑,忽然间想到一点诀窍,那笑就僵了,干呵呵了两声,道:“成大哥……你、你别告诉我,昨晚上你……出去了吧?” 成祥转头看他,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吧?我手脚可轻了!” 安乐侯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响,不由抱了头:“你,你去干什么了?你别告诉我,你是去……” 成祥叹了口气,道:“我可是按你说的,找了好久才找到那解府啊,只不过那院子也忒大了点儿,走的我腿都软了,差点儿摸不出来。” 安乐侯又觉自己呼吸不能,赶紧收神,把成祥上下打量一遍,又看他手脚完全,才松了口气:“成大哥,你是要把我吓死啊。” 成祥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他解家说的那么厉害,我估摸着人家是不能让我进去溜达,就只好悄悄的了。” 安乐侯道:“那若是被人擒住,恐怕是死罪呀!” 成祥道:“没关系,我跑得快,他们捉不到。” 安乐侯捂着额头,无言以对。甘少泠站在墙角听了半晌,她是知道内情的,听成祥说的虽含糊,却也明白,当下便走了出来,道:“成公子,你这样做,是在以身犯险,你可知道?” 成祥抬头,对上甘少泠双眸:“我当然知道。” 甘少泠气不打一处来:“既然知道,你还如此?你可知如果一失足……不光是你,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安宁侯道:“姐……” 成祥道:“我知道这龙都的事儿凶险,所以我刚才正也想,待会儿小猛回来,我就跟他离开侯府。” 安宁侯回头:“成大哥!” 成祥看看他,又看甘少泠,道:“我就有件事儿想要拜托你们俩。” 安宁侯问道:“成大哥,你说什么事?只要你别走,就留在府里,我相信你。” 成祥一按他的头:“你得听你姐的话,别擅自做主。” 甘少泠白他一眼,扭头想走,却又好奇他问什么,便仍是忍着站住。却听成祥道:“我就想知道,这位懿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什么来头,怎么嫁到解家的。” 安宁侯想到昨日在街上他追逐轿子之时,忍不住问道:“成大哥,你怀疑……懿公主就是你想找的人吗?” 成祥道:“我是这么疑心的,可……可如果她真的是懿公主,我……” 安宁侯仰头看他,甘少泠道:“你又如何?懿公主高高在上,她的夫君是丞相之子解少卿,那可是太后跟皇上看中了的,满城的名门淑媛哪个不羡慕?你呢?” 安宁侯不忿,抗声道:“姐姐!” 成祥却并不气恼,只是笑道:“满城的名门淑媛都羡慕……那你呢?你也这样……巴不得嫁给人家啊?” 甘 少泠对上他笑盈盈的眼,忍不住脸上一红:“我是跟你说正经的,话虽然难听,可却是真的不能再真,成爷,不管是谁,都知道这是不行的。何况,若你真的跟懿公 主……有些什么的话,实话说,这才是天大的祸事,败坏了懿公主的名声,太后跟皇上会怎么想?解家会怎么想?最后,倒霉的是你,懿公主也会跟着身败名 裂……” 安宁侯虽然不喜欢甘少泠这般直白地说话,可却又无法反驳,就看成祥,小声说道:“成大哥,我姐姐说话难听,但是……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成祥点头道:“你们说的真的挺吓人的。” 甘少泠道:“不是吓唬你,而是真的!你愿意懿公主背上……不贞、失节的名头吗?” 成祥顿时皱了眉,继而斩钉截铁道:“她没有!我跟她是清清白白的。” 甘少泠一愣,安宁侯也看成祥,两个人四只眼睛,乌溜溜地写满好奇跟惊疑。 成祥瞥着两人,笑道:“你看你们俩吓得这熊样儿!老子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没必要跟你们扯谎,我是真的看上小庄了,也认定她是我的娘子,连娶她过门的日子都要选好了……” 成祥摇摇头:“可谁知道,人不见了……我找到人之前,的确是后悔没跟她有什么……可现在瞧着这架势……倘若她真是那什么公主……老子……反倒庆幸没跟她有什么。” 说到最后,成祥挠头,嘴角是一抹苦笑。 安宁侯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是个少年,情窦未开,不懂这些男女之间,只是略觉困惑。 甘少泠还是个未嫁的黄花闺女,听着那些话,脸越发红,羞得想奔回内宅,但到底是太过好奇了,又仗着此地并无他人,便厚颜道:“成爷,你别口没遮拦的。不过……既然你跟懿公主什么都没有,那就好说啦……那你为何还想找她?” 成祥想了会儿,道:“我……我就是不放心她。” 甘少泠问道:“不放心?” 成祥的眼前,出现的是在乐水的那个“小庄”,如在眼前,如许清晰,甚至连她双眉间那藏着的一丝悒郁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不觉,成祥喃喃道:“是啊,我不放心,我……就想看一眼她,知道她好好的,我、我就放心了……走也走的安心。” “呸……说什么胡话。”甘少泠听到成祥最后一句,便啐了口,“大吉大利。” 安宁侯一愣,然后笑道:“姐,你倒也是很关心成大哥嘛。” 甘少泠便瞪安宁侯:“别跟着没正经的浑说!” 安宁侯目光闪动,忽道:“成大哥,如果你只是想见懿公主的话,我,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横竖解少卿认得我,我可以带着你一块儿去解家拜会,到时候你可以趁机……” 甘少泠一听,厉声喝道:“少锋!” 与此同时,成祥道:“谢谢你啦少锋,不过我已经想到法子啦!” 安宁侯大吃一惊:“什么法子?你总不会还想再次潜入丞相府吧?”甘少泠也瞪圆了眼睛惊奇地看,成祥笑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两天后,解廷毓负手经过廊下,忽地听到一阵笑语传来,隔着廊下的窗格,解廷毓看到对面院中,有几个丫鬟,不知为何正笑得前仰后合。 解廷毓不以为意,正要走过,目光一转,却见几个丫鬟之间,有一道身影,如此鹤立鸡群,隐隐带一丝眼熟。 ☆、第69章 解廷毓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但穿着却是普通仆人的衣裳,他驻足一看,便有几句话飘入耳中。 “……那乌龟逢年过节,还会从水里爬出来,回到老猎户的家门前,头一下一下地叩地,村子里人都说啊,这乌龟是记得老猎户的救命之恩,所以每年都在他的祭日回来拜祭恩人……” 围绕身畔的丫鬟们听了,齐齐地发出叹息的声音,有的便问道:“这乌龟竟这么有灵性,莫非是成精了?” 又有的笑说:“成哥,你不会是故意编的来哄我们开心吧?” 那男子一本正经道:“乌龟成没成精我是不知道,但这件事儿,在我们那可是人尽皆知的,谁骗你们谁是小狗儿!” “哈哈哈……”丫鬟们发出欢快地笑声,有人道:“成哥,你怎有这么多有趣儿的故事,再给我们说一个吧?” 解廷毓见丫鬟们围着那男子,有人竟大胆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里亦无比亲昵,解廷毓不悦,便轻轻咳嗽了声。 刹那间,丫鬟们知道隔墙有耳,这边儿虽然是下人们常来常往的后院,可隔墙那边,却是内宅,当下不敢再笑嚷,纷纷散了。 那男子却道:“姐姐们,改天再见啊!慢点跑留神脚下……”声音也很热络,那些四散的丫鬟们听了,有人便忍不住仍笑。 解廷毓透过窗格看过去,正对上一张相貌周正的脸,解廷毓想了想,记起一个人来。 那男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便从廊下走了过来,看见解廷毓之时,便道:“啊……你是……” 解廷毓已经自那错落有致的窗户边走了开去,一路走到没有窗格的窗户边上,仔细看去……没想到那人正也跟着他走,此刻便探头出来,两人不期然就打了个照面。 幸而解廷毓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虽被惊了惊,神色却仍如常,望着那男子,道:“你是……” 那男子望着解廷毓,蓦地扬首一笑:“少卿大人,真是你呀,我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呢。你还记得我?” 他一笑,脸颊边儿上两个酒窝便漾出来,几分喜气地熟络。 解廷毓不知是该震惊还是如何,缓缓道:“你是之前在街上……同安宁侯一块儿的……那位友人,怎么竟在府中?” 解廷毓一边问,一边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身着的是府中普通仆人的衣裳,灰色布衣,歪戴帽子,看来仍有几分不羁流露,一脸自在坦然的笑。 这人自然便是成祥了。 成 祥闻言,便把头上的帽子推了推,道:“少卿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并不是小侯爷的什么友人,只不过跟他萍水相逢,对他稍微有点儿恩惠,小侯爷才对我另眼相 看,我从外地来龙都,没有亲戚无依无靠,银子也花光了,小侯爷好心,要收留我在他府里住,只不过我想,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就那么……什么瓜田篱下,干吃 白饭吧?所以我就出来找活儿干……” 他滔滔不绝说来,听得解廷毓双眉微蹙,摇头叹息道:“什么瓜田李下……你是想说寄人篱下么?真真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成祥哈哈一笑,毫无羞愧之色,反而啧啧称赞:“果然不愧是少卿大人,哎呀,我在这府里头干活,感觉自己都长了好多见识了……”他有些陶醉地四处望了一圈儿,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无比满意。 解廷毓道:“你叫什么来着?” 成祥望着他,拍了拍胸,道:“成祥,遇难成祥的成祥。” 解廷毓蓦地想起,点头道:“是了,遇难成祥的成祥……不过,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居然甘心只当个区区下仆?” 成 祥正经儿地看着解廷毓,回说:“大人您这话可不太对……干什么活儿不是干呢,何况这丞相府大门大户的,当个仆人说出去也有面子,何况给的钱也比别处多…… 不过吧,其实,起初我是想谋个侍卫啊护院之类的差事,可那些差事,都是有头脸门路才能去做的,还要严查什么身份来历,我这样没什么来路的人自然不成……也 是好不容易才谋到现在这个呢。” 解廷毓隐隐有点啼笑皆非,看着他笑影晏晏,挺拔一身捂在那仆人服里,便叹了声:“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你说你想谋侍卫的差事,你会拳脚功夫么?” 成祥正色道:“何止是会,我的功夫还不错呢。” 解廷毓笑了笑,望着他明澈双眼:“那很好,近来有些不很太平,你便好好干,或许会高升也不一定。” 成祥笑道:“多谢少卿大人夸奖。”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嚷道:“祥哥,我终于买到一口酥的玫瑰松子糕了……咦你站墙根儿干什么,不会是在撒……” 成祥用力咳嗽了声:“小猛!少卿大人在这儿别胡说八道啊!” 那跑来的人才发现他站在窗前,对面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顿时站住脚:“我刚才没看见。” 解廷毓认得那张略胖的脸:“这是那日跟你同行的?” 成祥陪笑道:“是我兄弟,叫小猛,他跟我一样是个粗人,没什么见识,少卿大人别见怪。” 解廷毓望着两人,忽地问:“买的什么玫瑰松子糕?我看看。” 成祥便叫小猛快来,小猛上前,举起双手,手中果真握着个油纸包,刚一抬起,便嗅到油香扑鼻。 解廷毓盯着看了会儿,道:“我倒是想吃,就给我可好?” 小猛一惊,就看成祥,成祥问:“您真的想吃啊?” 解廷毓道:“嗯。” 成祥似痛下决心般,说道:“那……有什么不好的?就给您吧!” 解廷毓接了过来,看看手中的油包,又看看成祥:“那好……”他拎着纸包,不再说话,转身迈步而行。 小猛眼睁睁看解廷毓走开,不由低声对成祥道:“我拼着给管事的骂排了半小时的队呢!怎么就……” 成祥小声道:“别没大没小的,人家是主子呢……” 两人唧唧喳喳说了这句,头前的解廷毓忽然停了步,回过头来。 成祥撞了小猛一下,两人就齐齐住了嘴,望着解廷毓,双双露出若无其事地笑。 解廷毓看着成祥,慢慢问道:“是了,那天你说你看到一名侍女似是旧识,叫什么……小黄的,如今,你可找到人了么?” 成祥笑道:“刚才还在这儿呢,原来人家不叫小黄,叫小丽姐姐……” 解廷毓看着他闪亮的眼睛,微漾的酒窝,又看看手上的纸包:“这总不会是给她买的吧?” 成祥笑道:“她爱吃这个。” 解廷毓一笑,拎着纸包,看看成祥,若有所思。 成祥望着解廷毓,有那么一点期盼:“你难道是想……” 那一刹那,成祥跟猛子都以为他要把糕点还给他们了……没想到解廷毓点点头,转过身往前而去,这回是真走了,头也不回。 猛子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什么主子,简直强盗……那花了我三百文呢!” “嘘!别吱声!”成祥示意他噤声,眼睁睁目送解廷毓拐了弯儿,才松了口气,道:“这个人怎么总爱杀回马枪啊,不声不响回过头来,这叫人心里一跳一跳的……” 解廷毓提着那一包点心,漫步进了内堂。迎面的丫鬟接了,眼睛一亮,笑道:“爷您回来了,还带了点心呢……” 解廷毓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那么一包东西,才想随意扔了,丫鬟吸了吸鼻子:“这好像是一口酥的玫瑰松子糕,这家儿是新出的,听闻每天都有许多人去排队买呢……少夫人必然是爱吃的!” 解廷毓愣神儿的功夫,丫鬟已接了过去,喜滋滋摆盘去了。 解廷毓入内,就看小庄坐在书桌前,正看书。他最常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不然就是在执笔写字。 “没有出去走走么?”解廷毓自己坐了,便问。 小庄也不抬头,似看得入迷:“仍觉得有些倦,改日再出去。” 解廷毓听了,就看她的脸颊,之前给蚊虫叮过的地方已然平复,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了。解廷毓道:“不出去也行,近来天气闷热,恐怕虫蚁会多。” 小庄只“嗯”了声,两人相顾无言,解廷毓自己回头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顷刻丫鬟进来,把那叠摆好了的玫瑰松子糕放在小庄手侧:“少夫人,点心来了,您尝尝。” 小庄仍是“嗯”了声,也不抬眼。 如此隔了会儿,解廷毓看她抬手,拈了块糕点,果真吃了起来,吃了一口后,停了停,才扫了一眼那糕点,见粉色透着金黄,难得香气又浓郁且不腻口……小庄便看着书,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块。 丫鬟知道她吃了点心后会要茶,正要送上,解廷毓一抬手制止了,自个儿倒了一杯,走到桌前,给小庄放在手侧。 小庄看见是他,便道:“多谢。”喝了口茶后举手又欲取糕点,忽然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隔墙听到的话,便看解廷毓:“这糕点是少卿买的?” 解廷毓一怔,未答。 丫鬟在旁瞧着,便笑道:“可不是么?这是一口酥新出的玫瑰松子糕,少夫人果然爱吃么?听闻得排好几个时辰的队才能买到一份儿呢!大公子可真有心。” 解廷毓只看着小庄,问:“怎么了?” 小庄转头继续看书,淡淡道:“是挺好的。” 仆人院中,成祥扛着一把笤帚,站在太阳底下看天,猛子跑过来,道:“哥哥,看什么呢?”也跟着抬头往天上看。 成祥道:“我在想,都说天上掉馅饼,怎么我这站了半天了,都没动静?” 猛子道:“我不想掉馅饼,还是掉点银子下来吧。” 成祥也点头:“那就不用掉银子了,掉小庄吧……要小庄跟这儿没关系,老子抱了她,咱们立刻回家吃香喝辣的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回到廊下坐了,猛子回到现实,便道:“祥哥,那这会儿怎么办,钱也都花光了,拿什么给丫鬟姐姐吃?” 成祥咂了一下嘴:“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解大人会跳出来抢食吃啊。” 两人说到这儿,就见管事的从旁出来,见状便喝道:“你们两个,又偷懒!赶紧把这儿扫干净了,再去把狗儿喂了!” 成祥跟猛子跳起来答应了,管事的又道:“留神点儿,做的不好,照样赶你们走!” 两人去犬舍跟两个看舍的仆人一块儿喂狗,前几日因府内闹“贼”,所以对狗儿格外留心. 成祥走到一条黄狗跟前,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你长得跟阿黄有点像啊……”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黄狗闷声不响地张开嘴亮出牙齿迎接。 旁边的小厮便笑:“成哥,大将军很会咬人,你别惹急了他。” 成祥悻悻地把手指缩回来,道:“你这脾气可跟我们家阿黄差多了……对了……”他看看那小厮离开几步,便对“大将军”小声地:“那晚上撵着我咬的是不是你啊?” “大将军”一听,狗眼圆睁,仿佛也发现了成祥身上有可疑而熟悉的味道,当下汪汪大叫起来。 成祥起身捂着耳朵离开:“你太不友好了,我不喂你了。” 喂完了狗,成祥抱着一只才生产的小奶狗,跟几个小厮在树荫下坐着闲逗趣,却听到里头有一声女子叫,道:“成哥!” 成祥转头一看,见是个小丫头,正发怔,旁边猛子顶了他一下:“三百文!” 成祥这才反应过来,抱着狗儿起身,走到拐角处,那小丫头看着他,便道:“成哥哥,我们姑娘问你,玫瑰糕买了吗?” 成祥皱了一下眉,咂嘴道:“唉,我也正想为这事儿找你们姑娘说声儿呢……跟你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小丫头捂住嘴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告诉我们姑娘去呀。” 成祥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我真的不好意思跟你说……对了,你能不能跟你们姑娘捎句话?我亲自给她说啊?”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我们姑娘忙着伺候里头的太太呢,哪里有空跑出来见你?再说……你玫瑰糕也不给我?我回头怎么交差去?这都一天了……还想让我捎信儿呢,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成祥笑道:“你瞧瞧你,说的我跟个坏人似的,我就算是打什么主意,那也是好主意,你说是吧?” 小丫头给他说的又是一乐,忙板起脸来:“罢了,我说不过你,那我回去跟我们姑娘说声,她若是骂我,我就回来找你!”小丫头见左右无人,一溜烟儿地便跑回去了。 成祥见丫头离开,便抱着小狗又回来坐了,一个小厮便道:“成哥,你别总抱着它,小心它把你当它娘了。” 正好儿那小狗儿探着头,在成祥胸前拱来拱去,成祥看看那小狗肥肥的肚皮,便道:“不是才吃了奶吗?难道又饿了?”伸出手指轻挠它的下巴,小奶狗舒服地哼唧起来。 小厮见状,七嘴八舌地笑道:“成哥,你跟抱着你儿子似的!” 成祥便低头,对小狗儿道:“哎,儿子……来,快叫叫你的哥哥弟弟们!” 小厮们闻言,挤在一起,前仰后合地笑疯了。 正笑间,便见前头廊下,远远地站着一个人,正冲这边儿招手,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是谁。有个机灵的小厮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惊道:“那是大爷招手,在叫谁呢?” 听到“大爷”两字,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成祥循声转头,眯起眼一看,果真看到百丈开外,廊下站着一人,淡紫袍服,金簪玉带,贵不可言,不是解廷毓又是何人? ☆、第70章 解廷毓从很远就看到这边儿的几人,其中一个尤其打眼,虽然穿着最低等的仆人服,跟小厮们坐在一块儿,但那笑容自在痛快,仿佛身着龙袍而坐拥天下。 解廷毓不明,似他这般千金之子,镇日忧国忧民,却几乎要不知笑为何物了,解廷毓望着那十分开怀的人,太阳底下,有些怅然若失。 众目睽睽之下,解廷毓指着成祥,掌心向上,勾了勾手指。 成祥身畔的小厮们尽数愕然,不知发生何事,成祥才进府几日而已,莫非主子就认得他了?总不成是不知哪儿得罪了主子吧? 小厮们便看成祥,猛子瞅了瞅,便拉扯成祥衣袖:“哥哥,三百文……” “去去!”成祥把小奶狗儿也递给猛子,起身去见解廷毓。 成祥连跑带跳,顷刻功夫到了廊下:“少卿大人,您有何吩咐啊?” 解廷毓见他步履轻盈,动作敏捷,如一阵风似的停在自己跟前,却脸不红气不喘,不由一笑:“你果然是练过武功的啊。” 成祥扬首:“那是当然,哪能跟您扯谎呢!怎么了,少卿大人是不是还想吃玫瑰松子糕啊?” 解廷毓咳嗽了声:“哦,你还有吗?” 成祥道:“没了,那买糕点的三百文还是借丫鬟姐姐的呢。” 解廷毓听出几分言外之意,斜睨他:“你是在跟我要债吗?” 成祥笑道:“那哪里敢呢?” 解廷毓哼了声,道:“上回吃的不错,也罢,你再给我买一份儿吧。三百文是吗?加上上回的,是六百文了。” 成祥正色道:“那个不对,应该是八百文。” 解廷毓不明所以:“为何多了二百文,你不会是想要跑腿的钱罢。” 成祥道:“瞧您说的,只不过这两天人家涨价了,原先卖三百文,如今五百文,所以加上之前的,自然就是八百文。” 解廷毓噗嗤一笑,却又哼道:“市侩,罢了,给你一两银子吧。” 成祥大喜:“多谢少卿大人!”当机立断地伸出手来,手心向上等着要钱。 解廷毓没想到他这方面儿却也是迅速如风,无奈,掏出钱袋来,捻了两块银子,稍微掂量,把其中略小的给了成祥。 解廷毓见成祥一脸喜悦,心知这种喜悦他也有份儿,毕竟银子是他大方给的,他心头一动,便道:“你这会儿没事儿吧?” 成祥把银子小心收起来,道:“没事儿啊,刚喂完狗。” 解廷毓道:“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惯常跟着我的常贵偏有事,你就随我走一遭吧。” 成祥笑道:“那敢情好,少卿大人要去哪?” 解廷毓道:“先不必问,跟我走吧。” 成祥痛快地答应了声,跟在解廷毓身后往外而去,出了门,有小厮牵了马来,解廷毓翻身上马,成祥见后面空着一匹,自也跟着上了。 解廷毓打马往前而行,成祥赶着马奔过去,探头问道:“少卿大人,咱们都出门儿了,你该跟我说要去哪了吧?” 解廷毓扫他一眼:“去酒楼。” 成祥一听,喜道:“那太好了,我好久没吃过酒楼了,嘴里淡出鸟。” 解廷毓双眼上翻,却也没说什么。 也不多时候,就到了东坊街的酒楼,这儿虽不如第一楼那样视野开阔名气大,却也算是个雅致幽静的地方,小二出来,把马儿接了过去,也都认得解廷毓,满脸堆笑把人请了进去。 解廷毓目不斜视,往二楼去,成祥身后跟着,见他是个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又见许多雅间儿,成祥忽然想:“弄得这样隐秘,不会是来喝花酒的吧?”想到这里,又暗中庆幸解廷毓没带着他直接去青/楼。 果真到了一间房外头,小二叩门,道:“两位爷,你们等的客人来了。”轻轻一下把门推开,并不进门,就对解廷毓行了个礼,退下了。 解廷毓负手迈步入内,成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进了门,就见里头有一张八角圆桌,桌上琳琅满目地都是菜,桌边儿站着的,是两名青年男子,一个富态白脸,一个圆红脸儿,白脸儿的比红脸儿的矮胖些。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一名随从。 两人见解廷毓来到,便不约而同笑着起身,招呼道:“廷毓,你可来了,这儿等了半天了。” 解廷毓道:“不是约好了未时三刻么?我并未迟到。” 那白脸儿的笑道:“是是,是哥哥们太心急了,就先来了。来来,快坐。” 成祥听了,便又打量两人,这才知道这两个是解廷毓的亲戚。 解廷毓落了座,成祥站在他身后,暗中叹了口气,羡慕地看着那一桌酒席,心想自己是没份儿了。 三人落座之后,红脸儿便道:“廷毓,你瞧,平日里哥哥们也没央过你办什么事儿,这一次,委实是没有法子,对头又是个无赖,竟诚心把案子送到你们大理寺去,摆明是要给咱们好看,廷毓,这你可不能不管啊,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 解廷毓道:“那案子我瞧过一眼,但是正卿大人说,因我跟两位哥哥是亲戚,故而叫我避嫌,不让我管,因此我也是没办法的。” 白脸跟红脸对视一眼,白脸儿的略微高声:“廷毓,你怎能说不管?若是我们两个被告倒了,你脸上难道有光?咱们可是亲亲的堂兄弟。” 解廷毓转头看他:“我自然知道,人情如水,怎奈王法似铁,我相信两位哥哥一身清白,不至于做违法乱纪之事,大理寺也自会秉公处理,何必忧心若此?” 成祥这几日在府中,约略把解府的情形摸了个遍,知道解廷毓同族中是有两位堂兄弟,一名解强,一名解义,其实是跟解廷毓不怎么对付的…… 如今听到这里,便知道必然是此两人,看两人面相,白脸儿的年纪稍微大点,自是解强,红脸的便必是解义了。 解廷毓面色淡然说完,解强气的色变,解义冷笑道:“廷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撇清干净么?” 解廷毓道:“哥哥,淫/人/妻子之事,又无我掺杂在内,我为何要撇清?” 解义勃然色变,拍桌叫道:“解廷毓!” 解强忙按住他的手臂:“休要发怒!”转头对解廷毓道:“你二哥也是被人设计陷害,是那女子先勾引他的……这是仙人跳!他们摆明是要让咱们家身败名裂……” 解廷毓道:“我私自出来跟你们谈论此事,已是逾矩了的,有关详情,不如上堂时候跟正卿及各位审官说,我仍是那句话,清者自清。两位哥哥,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解 廷毓站起身来,刚要再转身,解义跳起来,指着他道:“好一个清者自清,你当你做的那些事儿没人知道?你家里那几个丫鬟怎么死的,你跟秋燕是怎么回事,懿公 主为何不明不白落水,你忘了你前些日子还进出刑部关押大牢?你自个儿身上不干净,还敢说别人!我告诉你,你别惹怒了我,惹急了,我把你们那府里的丑事都说 出来!” 解廷毓闻言,便转回头去:“与其说我跟秋燕是怎么回事儿,倒不如问问你们两人与她是怎么回事儿,至于其他,刑部都判我清白,懿公主也好端端在我府里,你们要怎么闹,且来试试,我到想要看看!” 解义气得脸色更红,便欲冲上前来,解强死死拉住他,便问解廷毓道:“廷毓,你莫非还记恨当年我们戏弄你那丫头的事儿?这么多年,你可也够长情的了,听闻你一直想收她入房,碍于懿公主颜面才迟迟不曾?如今那丫头死了,你是想来替她报复我们吗?” 解廷毓听了,忽地哈哈笑了两声,双眸清冷,如电如冰望着两人,道:“两位哥哥觉得呢?” 解廷毓的声音有些阴测测地,神情也十分诡异,竟看得解强解义两人心头齐齐一颤,一时无法做声。 解廷毓看着两人,复又仰头一笑,打开门,迈步出外去了。 成祥正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见解廷毓离开,他犹豫了会儿,看着那满桌子的菜,自然知道这两位是绝对没心情再吃的了。 成祥想了想,上前来飞快地撕了条肥鸡腿,笑道:“你们慢用,慢用!”便退出门去。 身后屋内,解强解义面面相觑,解强道:“阿义,刚才他是什么意思?” 解义心思复杂,方才一时气急,此刻镇定下来,道:“哥哥,我一直觉得,为什么那娘们儿家里竟敢有胆量告我通/奸,我们明明给了大笔银子,他们还是把事儿捅出来了,你瞧方才他那神情,莫非……” 解强气急败坏,道:“他真的是给那臭丫头报仇吗?” 解义双眼发红,气极之余,目露凶光道:“听闻为了懿公主,他连皇上都敢顶撞,你说他敢不敢这般对我们?” 解强道:“这个混账东西!此事我要向四叔问个明白!如果真的这般,族中也饶不了他!” 解义道:“他既然敢如此,必然留不下容我们抓住的把柄……好个阴毒的小子……为了个臭丫头,竟然连手足之谊都不顾了,既然如此,他无情,我们便无义……” 成祥咬了一口鸡腿,果真外酥里嫩,极其可口,口水刷地涌出来。路过柜台之时,便跟掌柜要了个纸包,把鸡腿包起来,放进怀里。 解廷毓已经翻身上马,成祥咽下那口鸡肉,含含糊糊叫道:“大人等等我!”也随之翻身上马。 解廷毓头前而行,成祥打马追上,便问:“大人,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一桌子酒菜,还没吃呢,好歹你吃两口再说,也不至于咱们空来一趟?” 解廷毓唇角带着一抹冷笑,也不搭腔。 成祥便问:“那两位是您堂兄弟?那可真不怎么地,我读书虽则少,却也明白他们那样是不对的,怎么听来听去,是逼你跟他们同流合污呢,大人,你干得好!” 解廷毓听到这里,便转头看他:“是吗,你居然听懂我们说什么了?” 成祥道:“虽不是十分懂,五六分懂就够了。” 解 廷毓道:“这两人,仗着解家出身,在外为非作歹,还当做的隐秘,旁人不知……这次他们引诱了一名官家妇人,又给那小官许多金银,不许张扬……那小官为他们 权势所逼,又被金银利诱,竟默许了他们所为……那妇人有个七八岁的小儿,有一次……被解义失手推下,跌断双腿,才事发了……” 成祥听得毛骨悚然:“这都是真的啊?” 解廷毓道:“千真万确。” 成祥啧啧道:“这两个畜/生,那还有脸来求你帮忙?……对了,他们还说什么秋燕,懿公主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解廷毓听了,脸色越发阴沉,不再做声。 成祥瞅了瞅他,便没继续问,两人骑马顺路而行,正快要回到解府的那条街上,迎面却来了一人,同样是骑马,玉面神飞,青年武官,十分得意。 这人先看见解廷毓,面色还是正常,不料眼皮微微跳动,目光一转,就瞧见解廷毓身旁的成祥,四目相对,这人身子巨颤,差点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马儿很快接近,解廷毓发现对面来人,脸色发白,都是同朝为官,来人身份又特殊,自然不能不理,解廷毓缓缓驻马:“温大人。” 温风至看看解廷毓:“解少卿。下官有礼了。”眼皮一抬,却是看向成祥。 解廷毓道:“温大人去往何处?” 温风至道:“有件公务,去吏部交涉。解大人呢?” 解廷毓道:“有件私事。” 温风至点点头,狐疑不定地看向成祥,成祥道:“小人见过温大人。” 温风至眼神里飞出刀子,不理成祥,便对解廷毓道:“解少卿,既然如此,改日再叙。” 解廷毓淡声道:“温大人请。” 两人彬彬有礼地互相告别,温风至打马往前,跟成祥错身的功夫,咬牙切齿低声道:“休要乱来!” 成祥嘿嘿一笑。 解廷毓回头目送温风至离开,又看成祥一眼,道:“这位温大人似有点失魂落魄。” 成祥道:“我瞧着也是,那张脸白的跟鬼似的。” 解廷毓道:“不可如此非议朝中官员。” 成祥便道:“我瞧着少卿脸色比他就好的多,白里透红。” 解廷毓用力咳嗽了声:“阿谀奉承也是不必了!” 两人回了府中,成祥跟着解廷毓一路望内,解廷毓怀着心事,竟没察觉,任由成祥跟着进了内宅,越发往内…… 路上也遇见些内宅的丫鬟仆人,见了他身着下等仆人衣裳,都觉诧异,但看他紧跟解廷毓身边儿,却都以为是解廷毓默许的,因此竟无人拦阻! 一直将进了大房,解廷毓才察觉异样,停了步子,徐徐转头看去,正对上成祥嘿嘿笑的脸,两个酒窝跟眼珠差不多大了。 解廷毓皱着眉:“你跟进来干什么?” 成祥无辜道:“少卿你没让我离开啊,你叫我跟着不是还有事儿吗?” 寻常跟随的仆人小厮,一般是进了府后,进了二重门自然就停下了,没有格外叫主人说一声儿的。 解廷毓看着成祥,眨了眨眼道:“罢了,你原路出去吧!切记的不要乱走。” 成祥道:“少卿没事儿吩咐我了啊?” 解廷毓挑眉看他:“怎么,你很喜欢跟着我么?”忽然间瞟见他胸前鼓鼓囊囊的,便问道:“里头是什么?” 成祥道:“没什么!” 解廷毓道:“我看看。” 成祥想到上回那一包被顺走的玫瑰松子糕,这次坚决不从:“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一条鸡腿,您总不会连这个也爱吃吧?” 解廷毓喝道:“惫懒!你哪来的鸡腿!”忽然想到他出府的时候还没这样儿……只跟着去过酒楼,那这鸡腿的来历自然也明白了,解廷毓咬了咬牙,道:“罢了,出去吧!” 成祥见他不曾掳走鸡腿,便举手投降状,躬身行礼:“小人遵命!” 解廷毓愤愤看他一眼,转身入内,成祥捂着鸡腿:“好险……”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他当然知道哪条才是“原路返回”,但偏偏不选,往旁侧看了眼,便顺着墙根儿走开了去。 成祥才走了十几步,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忙停下步子贴在墙边,就听见有人道:“少夫人也有些古怪,大公子不回来,她便只在屋里,大公子才回来,她就想出来透气儿了。” 另一个道:“你作死,敢说懿公主的不是?嫌这屋里死的人不够多?” 成祥听着,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听那脚步声远去了,他才又拔腿往前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大宅的后院中,周围树木环绕,景色幽静,成祥从没来过此处,彻底地有些迷路,正要随意选个方向,却听得前方有人道:“少夫人留神,这边儿偏阴地滑。” 成祥忙缩身藏在树木之中,竖起耳朵细听,却再也无声。 只有那丫鬟道:“这亭子里倒阴凉,前头是小团湖,风也清爽,少夫人不如在这儿落脚,看看荷花。” 成祥忽地觉得脸颊痒痒,伸手摸了摸,却见是一只小蜘蛛,吊着线荡在半空,似知道不妥,正匆忙逃走。 成祥便笑:“幸好是你,如果是蚊子,老子一掌拍死啦!” 正低笑之间,却听那边有个声音,轻轻道:“我怕仍有蚊虫,你去把六草无极膏拿来。” 成祥听了这个声音,眼前黑了黑,而后仿佛有万千烟火齐齐炸开,震得他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尽都麻了。 成祥无法呼吸,双手胡乱在地上抓了几把,心中有个声音迫不及待地冲向唇边:“小庄!”他猛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起的太快,或者心潮涌动,以至眼前一团漆黑,漆黑中,又有无数小小金星乱舞。 ☆、第71章 成祥这边猛然一动,枝叶摇动,发出声响。 那亭子离此处有百米之遥,小庄正扶着栏杆看外头荷花随风亭亭,耳畔听到异样响动,还以为那丫鬟去而复返,便道:“怎么了?” 成祥看不清眼前场景,但却听到了小庄的声音,那声音就仿佛一点星火一样引着他,成祥迈步往前:“小庄……” 小庄伏在栏杆上,没听到丫鬟回声,却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吹得荷叶摇摆,小庄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那声音所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成祥脖子上一凉,一股寒意透过肌肤钻进心底,令人毛骨悚然。 成祥正看清眼前情形,绿树摇曳,绿荫满目,前头青石边儿上的亭子里,那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回头看过来,所有的一切如梦想成真,而她就在眼前。 可是他却无法再往前一步。 成祥垂眸,看到脖子上搭着一把冰凉雪亮的长剑,身形高挑的蒙面人站在他面前,只露出一双冰寒的眼睛,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成祥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脚却不由自主又往前挪动一步,那人厉声道:“站住!再动一步,让你血溅当场!” 此刻,亭子里的小庄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形,不由皱眉:“何事?” 那蒙面人道:“懿公主切勿惊慌,卑职发现一名可疑之人!” 小庄皱了皱眉:“可疑之人?” 小庄坐着,眼前亭柱正好挡住前方位置,小庄看不真切,便站起身来。 成祥听着小庄跟蒙面人对答,知道这蒙面人是保护懿公主的侍卫,当下放松戒备,他也看到小庄起了身,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成祥的心头却骤然发紧。 小庄背着光,成祥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认出了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眼睛,就在刹那,他几乎也以为她也看到他了。 来不及多想,成祥便低了头。 小庄往前走了几步,却没下亭子,从她的方向,所见的是那暗卫持剑,逼住了一名仆人,那人似是怕极了,不敢看她,却猛然低下头去。 小庄怔了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扶着柱子,轻轻道:“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暗卫闻言,又看成祥一眼,见他垂头默然,一副不敢造次状,才道:“遵命!”手腕一抖,便收了剑。 暗卫喝道:“速速离开此处!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成祥望着地上乱草之中那拼命爬行的一只小蜘蛛,笑了笑,哑声道:“是……” 成祥正欲转身,却听到有人喝道:“成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震惊之中,带着怒意。 成祥一听,刷地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庄,声音压得低低的,呵呵道:“少卿大人,我……一时迷路了……这就走了……” 来者正是解廷毓,十分不悦地望着成祥:“混账……没想到你实在糊涂!速速退下吧,下不为例!” 成祥望着解廷毓,咧嘴一笑:“知道啦!”他竟说走就走,撒腿飞一样地往外跑去,匆忙的模样就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 暗卫见解廷毓出面确认,便不再疑心成祥,自行隐没身形。 解廷毓把成祥呵斥走,便回过头来,没想到却见小庄已经自亭子里走了出来,正直直地看着前方……正是成祥跑走的方向。 解廷毓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让你受惊了?” 小庄慢慢地转回头来,目光仍带几分疑惑,几分惘然:“少卿……方才那是……” 解廷毓想到成祥,嘴角一扯:“是个刚进府的下人,不懂规矩,倒是没什么恶意。” 小庄点了点头,迟疑着看解廷毓,又问道:“我刚才,听你叫他……” 解廷毓见小庄始终打听成祥,不免有点儿意外,却仍回答:“成祥。”他心上又接了一句,——遇难成祥的成祥。 小庄肩头一晃,解廷毓一惊,扶住她:“怎么了?” 小庄抬手,在额角上抚过,闭了双眼,艰涩地开口:“大概、方才……在亭子里,……吹了风,有些头晕……” 解廷毓见她脸色泛白,双眉微蹙,手指冰凉,皱眉道:“我扶你回房。” 成祥豕突狼奔,从内宅一口气儿跑到外间,把身贴在墙壁上,大口喘/息。 汗从额角流下来,成祥闭上眼睛,脑中便出现那熟悉的声音,道: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成祥抬手,在额上用力抹了一把,掌心里是滚烫跟冰冷的汗。 成祥抬起头,望着头顶蓝天,阳光还有些刺眼,射得他的双眼有些疼,成祥眯起眼睛看了会儿,便痴痴地笑了。 成祥回到房中,跟猛子见了,猛子便问他跟着解廷毓去做什么,成祥道:“是个美差,去酒楼了。” 猛子啧啧羡慕,成祥在胸口摸摸,那只鸡腿幸好还在,当下掏出来:“我特意给你留的,拿去。” 猛子大喜:“哥哥,跟着你果然是对的。出趟外差都能有鸡腿吃。” 成祥呵呵笑了两声:“何止鸡腿,还有钱呢。”赶紧把那一两银子找出来,给了猛子,道:“得空儿去买两份儿玫瑰糕,剩下的你拿着。” 猛子看见发亮的银子,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我可是有日子没看见银子了……这得一两多呢,买完了起码还有四五百文的剩头,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成祥道:“上回的糕点不能给解少卿白吃啊,我跟他要的,连你的跑腿钱二百文,他倒是还算大方,给了我这些,你买的那两份糕点,还得给他送一份儿呢。” 猛子有些发愣:“怪道你说买两份,是给他的啊,不对啊,哥哥,解少卿自己有小厮呢,干吗让我们买啊?” 成祥想了想,道:“他爱瞎折腾呗。” 猛子笑道:“那也不错,使劲儿折腾吧,反正我有钱赚就好了。” 成祥看着他见钱眼开的样子,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兄弟,当初他们也是有钱的,二十两银子足够在京内厮混一段日子了……如今猛子只为了几百文就这般高兴,真是…… 成祥想了想,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有必要再跟解少卿讹骗一点儿。 两人说到这里,便见外头有个小厮进来,忙忙地说道:“成哥,外头来了个客人,说要见你呢!” 成祥道:“什么客人,见我?”猛子跟着,两人出来,一看,竟不是别人,正是安宁侯。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安宁侯扑上来,亲热道:“成大哥!” 成祥搂住他,在他肩上一拍:“少锋,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儿?” 安宁侯眨了眨眼,看看周围……有几个小厮正围着看热闹。 成祥便拉着安宁侯到了屋后僻静地方,说道:“委屈你了,就在这儿说罢……这里没人,到底有什么事儿?” 安宁侯才开口道:“成大哥,方才……温大人去找我了……说……” 原来温风至跟成祥在街上不期而遇,温风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本来以为已经安安静静把这煞星送走了,没想到他在龙都混的如鱼得水,居然还到解廷毓身边儿去了。 这简直像是把一团烈火放到大堆火药旁边去,真真是天作之合,挑一个良辰吉日,必然要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温风至如坐针毡,别的事儿也做不下了,他刚见过解廷毓,知道不能擅自行动,不然以解少卿那个蛛网般纤细的心性,恐怕更窥知端倪,因此温风至只来找安宁侯。 安宁侯被温风至软中带硬,不冷不热……喷的狗血淋头,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来丞相府…… 末了,安宁侯便压低声音道:“成大哥,温大人说,要跟您见上一面儿,地点定在……你要去吗?” 成祥点点头:“正好,我也想见他一面。好吧,你回去跟他说,我一定去,让他等着。” 安宁侯松了口气,见成祥满面坦然,便又忍不住问道:“成大哥,这府里一切都顺利吗?你可……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成祥对上少年的双眸,沉默片刻,才笑道:“见着了!她……挺好的。” 安宁侯问道:“真的?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成祥复又抬头,天高云淡,无边无际……或许,他的确是该好好打算打算了。 温风至约见成祥的地方,是在龙都郊外。 温风至先行来到,下马后,便在草坡上坐着,此处离龙都有四五里,距离官道也远,树木丛生,人迹罕至。 等了一刻钟左右,便听到马蹄声响,温风至挺身看去,就见成祥骑马而来,正也抬头张望,温风至一扬手,成祥看到,便打马过来。 把马儿放在边上吃草,两人走到林子边儿上,成祥不停地四处打量:“这地方有点像是我们秀水山,就是距离河边远了点。” 温风至道:“成爷,我就不同你虚与委蛇了,你告诉我,你为何去了丞相府?” 成祥吊儿郎当地笑,道:“你这人实在狡猾之极,我本是要找你算账的,你倒是恶人先告状,那好,你跟我实在,我也不同你瞒着,你告诉我,小庄是不是没去什么岭南,她人就在丞相府?” 温风至自见了成祥在解廷毓身边儿,就知道他恐怕晓得内情了,当下便也不惊讶,只道:“不错!” 成祥啧啧道:“你瞧你这一脸正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大好事呢,你说谎来骗老子,指望把我送到岭南那凶险地方送死,你还做得对啊?” 温风至道:“那是因为,如果你知道了她人在龙都,你必然要留下,以你的性子,必然更要出大事!你当龙都比岭南平安么?恐怕更是凶险百倍,以你的能耐,在岭南对付猛兽蛇虫,不在话下,总比在龙都尔虞我诈步步惊心要好的多。” 成祥嗤地一笑,摸着下巴道:“你这张嘴,真是……吃了什么呢才这么会说?死的也要跟你说活了,这么说,我不但不能找你算账,还要感激你?” “不必,”温风至淡淡地,看成祥一眼,道:“另外,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小庄……着想。” 成祥面上的笑渐渐褪去:“哦?我倒是想听听,你是不是也要说若是我跟她的事儿传了出去,会叫她身败名裂啊?” 温风至见他先说出来,便沉默,顷刻才道:“成爷,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或许你不明白。” 风吹得草丛簌簌作响,树叶摇动,温风至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你最好不要留在丞相府了,解少卿是个敏锐之人,解丞相,更是老谋深算,成爷,我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成祥笑道:“好啊……把我约来这么荒凉隐秘的地方,是不是打算我如果不听的话,就杀人灭口?” 温风至回头看他,目光里几分犀利:“你仍是想要一意孤行吗?” 成祥呼出一口气,走上几步,道:“看样子老和尚说的对。” 温风至疑惑:“嗯?” 成祥道:“他算我是个天生的和尚命,没有亲缘格……你瞧,我好不容易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好娘子,没想到人家却是他娘的公主!” 温风至心惊,虽知道周遭无人,却仍又警觉地看了一遍。 成祥抬脚,在地上踢了两脚,便抱膝坐下。温风至见他态度异样,便走到他身侧:“成爷,你想说什么?” 成祥茫茫然望着摇动的草尖儿,道:“我就是觉得我真的挺命苦的。” 成祥惯常没个正经儿,这句话说来,乍一听也像是玩笑,但细一想,却叫人心酸。 温风至无言。成祥道:“我就想要她一个,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又是公主,又是丞相,又是皇帝太后……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就想要小庄这么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温风至沉默片刻,终于道:“这就是命,成兄,你不得不信……你跟懿公主,不过是阴差阳错了一场……但毕竟,你们的身份,天差地远,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他停了停,又随口道:“你若是生在龙都,是什么皇亲国戚……或者解少卿那般出色的人物,倒是……” “老子却偏没生在龙都,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成祥无声一笑:“天差地别,是啊……当初我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想长得这么美,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啊,现在想想,也的确跟仙女没两样了。” 温风至心里也有几分唏嘘,抬手在他肩头一按:“成兄,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 成祥梗着脖子,呆呆看着前方:“其实我昨儿,看见她了。” 温风至一惊:“什么?” 成祥道:“我跟她相差,也就十几二十步远……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过去把她抱住。” 温风至受不得这份刺激,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成祥道:“可是……我听着她的声,看着她的人,我忽然很怕……很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在那之前,我明明就想着立刻见到她,早点儿见到她,可是她就在眼前的时候,我却……不敢见她……”当时……他低下头藏住脸,且转过身,撒腿就跑,逃之夭夭。 温风至有点放心,又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成祥只是出神,隔了会儿才开口:“……像是你说的,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出身那么好,嫁的那么好,那么多人保护、伺/候……解少卿吧,心思虽然重了点,但也算不得一个坏人,又是那什么皇都第一的……要是因为我,坏了她这样好的日子……” 温风至的心怦怦乱跳:“成、成爷……” 成祥不错眼地看着前方,绿草如茵,风中摇摆,他却仿佛看到小庄站在那里,亭亭玉立,望着他,听着他,笑意淡然而温婉。 成祥鼻子有点发酸:“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我也不敢给她看见我,因为我吃不准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不会受惊了,讨厌我?会不会装作不认识,赶我走?或者……” 温风至默默道:“若懿公主知道,以她的性子……恐怕……也会以成爷你的安危为第一。” 成祥哈哈地笑:“你说了这半天,终于说了句我爱听的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小庄那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心比谁都热,她喜欢着我呢!” 斩钉截铁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成祥眼中有泪光闪烁。 成祥却不在乎地抬头,直视头顶蓝天:“她真是个好女子,可惜注定了我没有这福分得到,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也没有必要让她知道我来找过她,就像你说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放心,我很快就离开龙都了……” 温风至大为意外,竟无言以对。想安抚成祥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龙女今何在,悬崖问柳君……”毫无预兆,成祥忽地文绉绉冒出一句,把温风至吓了一跳。 温风至正奇怪他怎么会吟诗,成祥揪了根狗尾草,在地上划来划去,自言自语般又说:“唉,现在老子的龙女也没了……其实……我还是很想见她的,很想再抱抱她,我就是怕,若是我抱住她了,我就再也舍不得松手了。” 不是假设,而是真情。——在解府的那刻,他心底一万个声音在叫,驱使他过去抱住她,倘若有她在怀,什么少卿,什么暗卫……什么皇帝太后,谁也不行,她就是他的!他死也不会放手,管他什么天翻地覆。 成祥也知道自己会做得出来,因此,就在那所有的不可收拾之前,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之前,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像是他现在选择离开龙都一样,越是久,他越是无法预测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成祥沉默片刻,仰头复又虎吼:“龙女今何在!悬崖问柳君!龙女今何在!悬崖问柳君!” 声振林樾,响遏行云,那雄浑略带嘶哑的声音,久久回荡……林中百鸟振翼,呼啦啦,飞出一大片,纷纷茫茫且又自由地掠过天际。 温风至跟成祥分头进城,温风至离开小半个时辰后,成祥才从草地里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草,拉了马儿回城。 入城后缓缓而行,成祥边走边东张西望,可惜身上没有钱,忽然后悔刚才没趁机敲温风至一笔,白白放过大好机会。 成祥正惋惜间,竟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从前头路上极快经过,成祥愕然:“解少卿?” 错神儿的功夫,人已经走了,成祥站在原地,正疑心自己看错,却见又有两人出来,面色严峻对视一眼,匆匆跟去。 若是普通人看了也就罢了,成祥横竖是捕头出身,反应力是一等的,当下便觉得不对。 成祥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一处?……怎么后面这人我瞧着有几分眼熟呢,算了,跟我无关。” 成祥拉着马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吸了口气:“我想起来了……” 成祥心中一动,拉着马儿便也顺路跟上,如此走了有两刻钟,人是没找到,耳畔,却依稀听到有兵器交加的声响。 成祥正欲循声而去,身后却有人大喝一声:“站住!”继而,数道人影联袂扑上,把成祥围在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后妈同学写了个小剧场,很有趣,贴在这里跟大家分享XDDD 小成:小蟹其实你长得挺俊的呀!(心里:干嘛缠着我媳妇儿不放,你再去找呀,那么多大姑娘上赶着呢!) 小蟹:呵呵~是比某些人长得端正潇洒些~ 小温:nnd,比我还小白脸的小白脸,仗着是螃蟹窝里长大的贴个牌儿就变大闸蟹! 黄桑gg:长得好有个p用,我照样随便踹,下次直接踹脸,让你霸占我妹子! 小成:gg是妹控粉,我要小心了~ 小蟹:你们这是羡慕嫉妒恨。 小成:谁说的,我可喜欢你了,跟你出入随行,你都让我进内宅了,还给我钱~ 小蟹:不用这么感动~ 小成:你能不能再大方些? 小蟹:你不要因为我长得帅就心怀觊觎~(心里:其实少年时的遭遇让我一直对魁梧的男人抱有好感~) 小成:我真心不是想打你的主意~(心里:但真心是在打你老婆的主意) 小蟹:你不要辩解了!我懂的,我以前也不知道,一直以为我仅仅是对自己老婆冷淡~可自从见到了你灿烂明媚的笑容,我懂了! 小成:你想干什么!黄桑gg救命! 黄桑gg:其实你们俩要能碰撞出基情,朕很是喜闻乐见的~ 小庄:我受不了了! (薇妮:默默点一万个赞!!!) ☆、第72章 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祥一心一意找寻前头的解廷毓跟盯梢之人,却没想到自个儿也给盯上了。 盯着成祥的,却不是别的,也是熟人,永平侯李赢。 永平侯养了这数天伤,神智跟身体一块儿归位,之前的惨痛记忆不免也越发清晰,印象最深的就是成祥,灯影中他扑过来,红衣上金绣的麒麟舞爪磨牙,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 永平侯想起成祥,却会打心里发颤,一是恐惧,一是愤怒。 偏这几日没了成祥的消息,安宁侯那边也是平静的很。一直到今日,有眼尖的发现酷似成祥模样的人出城。永平侯得了消息,便叫人在城门口蹲守,等了半天,终于瞧见成祥回来。 这次永平侯用了重金,请了几位名头甚响的江湖人,和几个赫赫有名的京内武师,除此之外,在得知发现成祥踪迹之后,永平侯不惜动用家中关系,请了一位皇家御用的高手前来助阵,以防万一。 永平侯这遭儿是打定主意要一雪前耻,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成祥猛然住脚,还未开口,对方已经扑了上来,成祥忙接招,刚一过招,成祥心中便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且手头极硬,不是那种等闲之辈! 成祥起初还以为这帮人是冲解廷毓去的,可他如今还没寻到解廷毓,虽然能听到隐隐刀兵之声……成祥把牙一咬,奋起神威,一拳一脚,烈烈生风,刚猛之气四溢,终于将围上来的四人击退! 成祥提一口气,正欲去探解廷毓如何,不料却听到耳旁一声冷笑,有人道:“真是废物,幸好本侯有备而来!” 成祥蓦然回头,却见身后一定软轿,轿子上坐着个清秀少年,脸容有些憔悴泛白,双眼却带着狠厉之色,正是那“大难不死”的永平侯。 成祥一看,才明白这些人原来不是找解廷毓的,那……解廷毓现在又如何?成祥心中有些焦急,便无心应付永平侯,只道:“哟,小侯爷,原来是你,几天不见,你气色不错……不过我今儿有事,咱们改天再叙旧?” 永平侯冷笑:“你想的倒好,今儿你是插翅难飞,若不让你血溅龙都,我以后也没面目在这龙都立足了!各位师父,请帮本侯拿下此人!” 永平侯一声令下,他身前三人应声道:“侯爷请放心。” 这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为难,都是京内有头脸的武师,素来还被人称一声“前辈”,如今竟要联手对付一人,未免…… 可是看成祥击退那四名赏金高手的能耐,倒委实不好小觑,于是其中一名白须老者便道:“苏贤弟,陈掌门,不如你们两位先探探这名小兄弟的身手,老朽在一边儿押阵如何?” 那两人还未来得及答应,永平侯已经迫不及待叫道:“还推让什么?他要跑了!” 三人一惊,转头看去,见成祥果真飞身跃起,往前急急而去,像是个奔逃之状,似听了永平侯的话,成祥头也不回叫道:“小猴子!别跟你老子胡搅蛮缠,这会儿我没空搭理你!” 永平侯气的七窍生烟,若不是武功不济,早就跳下来自个儿动手。他旁边那姓苏的武师道:“侯爷别急!” 说话间,探手一扬,只见一道寒光,如流星般射向前头的成祥。 苏武师道:“陈掌门!”他身侧的陈掌门配合无间,见暗器射出,当下笑道:“交给我!”身形一晃,快逾闪电! 之 前成祥趁着几人“寒暄”的功夫,便欲离开现场,没想到跟永平侯喊了声后,忽然有种寒风入脑的感觉,成祥虽不知是什么,身体本能却起了反应,脚下一弹,闪身 避开,与此同时,胳膊上“嗤啦”一声,已经给暗器撕开一道口子!若是闪的慢一步,这暗器必然要钉入后背,不死也是重伤。 成祥倒吸一口冷气,来不及反应,那陈掌门已经纵身跃来,原来他的轻身功夫是京内顶尖儿的,平地而行,能追上快马!当下拦在成祥身前,笑道:“小兄弟,哪里跑。” 成祥身形一停:“我说你们……”只这一停的功夫,身后的白须老者跟苏武师已经联袂而至! 成祥环顾三人,呵呵笑道:“瞧你们三个,都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跟着那小猴子胡闹?” 白须老者低眉:“小兄弟,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跟侯爷赔个不是吧。” 成祥“啐”了声:“又不是老子先惹的他,凭什么跟他赔不是?就是有你们这种人,不管好赖都护着他,才惯得他无法无天,干出多少缺德事儿!” 白须老者听了,倒是有点以为然,陈掌门道:“住口!看你的打扮,不过一介平民,敢拳伤侯爷,已经是犯了王法,如今竟还敢在此颠倒是非?” 永平侯已经按捺不住:“三位不要跟他啰嗦,速速将他拿下!” 三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陈掌门便先出手,苏武师从旁相助,白须老者也叹了声:“得罪了!” 这一场,便如真的“三英战吕布”,三名京内高手,陈掌门身法灵活,苏武师暗器了得,那白须老者却是个内家高手,拳脚上也颇有造诣。 三人配合出招,间不容发!招招如电,狠厉无匹。 成祥若是静心对付其中一个,倒还能占上风,如今三人齐上,招数又如此天衣无缝,竟让他有些捉襟见肘无法应付之感。 成祥拧眉对敌,战了会儿,给苏武师借机射出一镖。 对方的手法极快,防不胜防,纵然成祥闪的及时,仍觉得脸上一凉,微微刺痛。 成祥错神儿之间,空门大开,那白须老者本能击中他前胸,不知何故竟未出手,陈掌门见状,毫不犹豫抢出,一拳打向成祥胸口。 刹 那间,成祥抬手,握住陈掌门的手腕,往外一掀,陈掌门痛呼一声,捂着手腕倒地,原来腕骨已给成祥捏断。与此同时,成祥一转身,手上一扬,外侧站着的苏武师 只觉劲风扑面,他所站的方向正是永平侯所在之处,若他闪身避开,永平侯势必要倒霉……无奈之下,只好咬牙抬手去接,手心火辣刺痛,苏武师低头看去,却见掌 心握着的是之前自己向着成祥打出的一只镖。 成祥连续得手,却不恋战,道:“谁还敢来,老子就不留情了!”说话间扫一眼那白须老者,知道对方方才留手,白须老者却也知道,成祥是故意卖了破绽引陈掌门出招,不然的话,以陈掌门轻灵的身法,一时半刻成祥是奈何不了他的。 成祥喊话间,已经回头撒腿就跑。白须老者看看受伤的陈掌门,遇挫的苏武师,不由叹了声,并未追向前。 永平侯气得将要昏迷,没想到自己费重金请来的武士们竟也落败,一时尖声叫道:“严统领呢,怎么人还不来!”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个声音道:“严某有事来迟一步,请小侯爷恕罪。” 永平侯青着脸转头看去,望见来人一身黑衣,站在眼前宛如鬼魅,气儿才缓缓消了。 成祥终于甩脱了那三名武师,不敢怠慢,飞一样地掠向先头声音传来的方向,拐了两个弯儿后,成祥脚步猛地停住,有些窒息。 原来在他眼前,地上横七竖八,倒了有四五具尸体,姿态各异。成祥提心吊胆飞快扫了一眼现场,并未发现解廷毓……心才稍安。 成祥站在原地,目光如炬,仔仔细细把现场各种踪迹飞快地过了一遍,目光落在右侧的一处血迹上。 成祥跃过去,观察了一下那血迹的形状,抬头看看,却往左边巷子跑去。 成祥一路飞跑,果真看到地上又出现一具尸体,同时他也发现巷子的墙壁上,有半个模糊的血手印……成祥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解少卿,解少卿!” 成祥声音极大,这般一吼,百丈开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成祥脚步不停,连吼七八声后,便听到有人回应道:“我在这里!” 成祥一听,回过头来,看看头顶高墙,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纵身拔地而起! 成祥跃上墙头,往前飞快跑了几步,低头一看,果真看到前方巷子中,解廷毓靠墙站着,在他面前,有七八个黑衣人,均手持兵器。 “他娘的!”成祥人未到,先大声骂了句,“都给老子住手!” 成祥如猛虎下山般,自墙头上飞奔几步,“呼”地一声,飞身跃起,地上那几人之前听了他的吼声,知道解廷毓救兵将到,正紧锣密鼓地持刀进攻,却没想到成祥来的如此之快! 不及眨眼的功夫,头顶如飞来一片乌云,几个蒙面人一抬头,见成祥凶神恶煞般扑了下来,一脚兜头踹晕其中一人,同时探臂伸出,把另一人带倒在地! 成祥自地上跳起来,顺势捡了一把长刀,回身一扫,劈开一条血路跃了进来:“解少卿!” 解廷毓靠墙站着,脸上毫无血色,难得神情依旧是镇定的,若不是现场这情形不对,还以为解少卿只是在巷子里散步而已。 方才成祥攻进来之时,伤了一名刺客,剩下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便齐刷刷地围上! 成祥骂道:“怎么龙都的人都喜欢人多欺负人少,真不仗义!”人站在解廷毓跟前,持刀一挡,架住了三把刀,刀刃交加,发出令人牙碜的声音。 另外一人见状,横刀从侧面攻进来,成祥奋力把刀往上一格,飞出一脚,踢断那进攻之人手腕。 三人趁机挥刀招呼解廷毓,成祥回刀防守,却难挡住三个,其中一人见机不可失,急急地便扑到解廷毓跟前。 成祥来不及救援,才要叫解廷毓避开,就见他抬手,袖底白光一闪,在那刺客刀上一挡,竟把刺客的长刀割裂! 解廷毓脚都没有离开原地,冷冷一笑,顺势把刀刃往前一送,那刺客哼也不哼一声,倒地身亡。 成祥看见,叹道:“老天!少卿大人,你你……”这才相信之前倒地身亡的那些刺客,恐怕都是给解廷毓亲手解决的。 先前刺客们把解廷毓逼到此处,本来已是胜券在握,七个人对付一个受伤之人,也知道了解廷毓致胜利器……大家伙儿只须小心避开,一人一刀也能轻易解决他。 想也想不到,居然半路会杀出一个成祥来!竟又让解廷毓有反败为胜之势,这几人心中焦急,可又不舍得退后,鏖战之中只能拼死相战。 这三名杀手的武功比之前的三位武士便差多了,成祥击退一人,笑道:“解少卿,你哪里招来的杀手?” 解廷毓见成祥来了,情形逆转,正靠墙低低喘/息,闻言便道:“是了,留个活口!” 成祥啧啧道:“我可不像你,杀人不眨眼……老子都只是把他们打伤而已,你要多少活口都行。” 解廷毓微微皱眉,却也不曾说什么,成祥还有暇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身子微微发抖,才惊道:“你受伤啦?” 解廷毓伤在胳膊,一路边战边逃到了此处,已经是强弩之末,之所以一动不动,乃是因为没有力气了……若不是靠墙站着,恐怕此刻已经跌在地上。 成祥才知道不对头,双眉一扬喝道:“不想死的就快滚!”原先他只是防守而已,如今便有速战速决之意,挥刀出击! 成祥一出手,两名此刻左躲右闪,虽然知道必然落败,却不甘心似的,不肯逃走。 成祥骂道:“你们找死,便怪不得老子了!”他急着腰打退这些人,好带解廷毓走,不知不觉便离开了解廷毓数步……正要一举击败两人,成祥耳朵一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成祥放慢招数,蓦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解廷毓,他仍靠墙站着未动……周围杀手或死伤或逃走,并无异样,但是…… 成祥皱着眉,茫然抬头,当看到墙头一道黑影之时,成祥大吼一声,猛地跃起! 几乎是同时,空中几道银光闪过,竟是直奔解廷毓而来,成祥挥刀过去,只听“铛铛”数声,震得成祥虎口发麻,竟握不住那长刀,可哪破空之声又起!成祥看看彼端,又看看解廷毓,来不及细想,纵身跃到解廷毓身边,横刀往胸前一挡…… 耳边叮当数声,解廷毓只觉得面前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头看去,正看到一道银光没入了成祥肩头。 解廷毓睁大眼睛,那溅出的鲜血仿佛飞到了他的脸上,有种微热的刺痛感,这一瞬间,解少卿有种错觉,仿佛他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什么也无能为力,只是睁大双眸,懵懂而呆怔地看着,及……被人保护着。 可秋燕为何会护着他,对他好,解廷毓是知道的,然而成祥……他凭什么如此? 解廷毓不明白,在这刹那,他素来清明理智的头脑竟也乱了,眼前亦晃动起来,只听到有个隐隐带几分熟悉的声音,惊叫道:“解少卿!”解廷毓看不清那是谁,也想不起来,眼前的黑逐渐浓重,他晕了过去。 ☆、第73章 这天下午,解家同宗的两位堂姐来了丞相府,探视小庄。 这两位姑娘虽然平日跟丞相府来往不多,但逢年过节,还是得聚一块儿的。小庄认得,但关系并非格外亲密,相见了,也不过是寒暄问候之类,不会过分亲密,却也点到为止,恰如其分。 顷刻两人去了,小庄喝了口茶,打发丫鬟们出去,便道:“你进来吧。” 室内门外寂然无声,小庄又道:“倘若在,那就现身一见。” 隔了片刻,门口上人影一晃,才有人悄然无声地出现,谨慎地低问:“懿公主唤的是卑职么?” 小庄道:“正是。请进。” 暗卫稍一犹豫,便进了门来,靠在墙边站住:“不知懿公主有何吩咐?” 小庄坐着不动,上下打量此人,道:“之前我隐约知道皇帝哥哥派了人在我身边,昨儿还是头一遭见着呢,昨儿那位,也是你么?” 暗卫道:“正是卑职。” 小庄点头:“那之前……我落水前,不知是何人?” 暗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回懿公主,之前跟着公主的是另一人……但事后才发现已被人掉包,之前那人,被杀了。” 小庄叹了声:“跟着我可是很不轻松的……可见我之前是何等无知,只以为自己束手束脚,便是平安无事的,没想到仍旧会牵连人命。” 暗卫闻言,便跪地道:“懿公主千万不要这般说,我们身为暗卫,就是以护着主子安危为己任,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若没有护住主子,才是难以饶恕的大罪。” 小庄微微一笑:“快快请起。”等那暗卫起身了,小庄才道:“因为之前不认得你们,所有都只是耳闻……听说,皇上有时候会问起你们……所见所闻?” 暗卫眼皮眨动,道:“有时候皇上是会询问。” 小庄轻笑了声,道:“你不必担忧,我就是不知道,故而好奇问问,如你所见,我在这府里,也没个能说话的知心人,未免有些发闷……是以找你说说话,对了……你是整天都跟着我么?” 暗卫垂头,迟疑着缓慢回答:“卑职还有个同伴,轮换护卫,但是懿公主放心,我们不会干涉公主的任何事……该避忌的地方,也绝不敢逾矩分毫。” 小庄笑道:“你果然聪明,那……晚上我睡着了,你却在哪里呢?” 暗卫沉默片刻,道:“卑职们被从小训练,耳目过人,虽然隔着一间屋子,亦能听到主子的声音,若察觉有不妥,才会出现查看。” “哦……”小庄微笑淡然,好奇般又问道:“对了,你蒙着脸,那下回你同僚来时,我岂非认不出了?” 暗卫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犹豫。 小庄却笑问:“亦或者,昨儿那个,就是你的同伴,我又怎么知道?” 暗卫为难:“懿公主……” 小庄道:“那……你便把昨日那个仆人是何样貌说给我知道,我才信你。” 暗卫心头一宽,想了想,便道:“那下人身高……八尺左右,倒是相貌堂堂,只是……眉宇间有些不羁气,不似是个……” 小庄慢慢问道:“什么?” 暗卫思忖答道:“不似个普通下人。” 小庄端茶的手势略停,唇角微挑,笑道:“是啊,少卿说那仆人是刚进府的,不懂规矩,因此还没教导出个样子来也是有的……你果然是在场的。是了,昨儿少卿还叫那仆人什么来着……” 暗卫松了口气,道:“回懿公主,少卿好像叫那人‘成祥’。” 小庄道:“嗯,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我记得夫人院子里有个老仆人,便叫来福,少卿身边儿的一名,叫常贵儿……呵,都是一样的。” 暗卫道:“懿公主说的是。” 小庄慢慢又道:“我念叨这半天,其实并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你可烦了么?” 暗卫道:“卑职甘为懿公主做任何事情,懿公主不必忌惮,若有吩咐只管说便是了,卑职暂且告退。” 小庄微笑道:“知道了,这样我便放心了,这回说的很好,那改日再叫你……你先下去吧。” 暗卫行礼之后,便悄无声息退出。 小庄见人出去了,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她走入内室,走到窗户边上,望着窗外翠绿满眼,亭台楼阁绵延出去…… 小庄垂眸,看到自己搭在窗棂上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小庄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昨日解廷毓叫出那个名字,她当场听到,几乎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却不能问。 回到屋里,小庄左思右想,几乎就想去外间院子亲自看看,只可惜,内苑重重,怎能造次。最无奈的是,她身边并没有个能使唤的心腹,更加不放心叫那些人精般的丫鬟知晓半点。 小庄想:莫非只是同名同姓?那也未尝不是没有,就如她跟暗卫所说,来福,常贵……成祥……仿佛是仆人里头极常见的,何足为奇。 但是,她却心惊肉跳,一夜无眠。 思来想去,只能叫这暗卫来确认。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小庄也知道暗卫会时不时地给皇帝召见,询问府中发生之事,如果府内有异样,暗卫也可以自行上报。 所以只能尽量不露痕迹地询问。 ……难道,成祥真的来到了龙都?可是如果是他的话,昨日相见,以他烈火霹雳的脾气,怎会甘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离开? 望着外间那如画般的庭院风光,小庄却瞧见那偌大的一棵树,随风轻轻舒展枝叶,底下三只狗儿趴着,为那藤椅上的悠闲之人,保驾护航。 小庄摇了摇头,眼前场景瞬间消失。 小庄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抓了抓胸口衣襟,心里闷的有些难受。 正在沉思默想之时,外头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而后是丫鬟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行礼:“少夫人,大事不好了。” 小庄回头,几分烦躁地:“何事?” 丫鬟一愣,旋即低头道:“是……是少卿出了事,听闻在外头受了伤,刚送回府里。” “少卿受伤?”小庄皱眉,有些惊愕,但也不觉得如何意外,“现在哪里,伤势如何?” 丫鬟道:“在外间房中,已请了大夫来看,听闻是伤的不轻,进府的时候还昏迷着……” 小庄听到“伤的不轻”四字,才有些真正动容:“不必慌张,叫雪柳跟彩笺进来。” 丫鬟退了出去,叫了两名大丫鬟进来,利落地伺/候了小庄更衣,便出去外间查看端详。小庄到了外头房中,见解夫人已经到了,正坐在榻边上,双眼滴泪,见她来了,便招过去。 小庄看一眼榻上的解廷毓,却见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半臂血染,小庄低声问道:“夫人,少卿如何?” 解夫人泪眼婆娑:“还不曾醒来,倒是大夫说,只是体力不支失血多了些,没有性命之忧,已用了药止了血,待会儿该就能醒来。” 小庄便劝道:“夫人莫要哭了,别伤了身子。” 解夫人松开她的手,掏帕子拭泪:“你过去看看他吧。” 小庄移步到了榻边儿,低头看解廷毓,这功夫,解廷毓忽地抖了抖,竟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凝视着小庄,嘴角一动,轻声唤了两个字:“成祥……” 小庄听了,如霹雳轰隆隆过脑,又仿佛从头到脚一阵凉气窜过,连心跳都停了。 成祥醒来的时候,眼前人影晃动,然后出现一双瞪得滚圆的大眼。 成祥看清那人是谁,不由“嘶”地吸了口冷气儿,才要起身,却觉得半边身子剧痛,竟无法动弹。 成祥呲牙咧嘴,皱眉看向自个儿身上,却见上身赤/裸,右边肩头上被层层纱布裹着,中间还殷着血。 对面那人见成祥醒了,先是猛地弹后一尺,然后见成祥动弹不得,却才徐徐放心,便又上前一步,咬牙笑道:“没想到吧?你这天杀的混账,竟然落到本侯手里来了?” 成祥抬头,对上永平侯得意洋洋的笑脸,疑惑道:“我怎么在这儿?解少卿呢?他怎么样了?” 永平侯一愣:“你……你与其问别人,不如就关心一下你自己吧,落到本侯手里,到底是要怎么弄死你才好玩儿呢?” 成祥皱眉道:“解少卿到底怎么样了?总不会……杀他那些人,是你派出去的吧?” 永平侯正在一边儿畅想一边儿威胁,听了这句,便尖声叫道:“胡说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知道他招惹的什么人……若不是本侯,你们早就死了!” 成祥听了这句,一颗心倒是放回了肚子里:“解少卿没死啊,唉,那我就放心了。” 永平张深深皱眉,咂了咂嘴:“我说……你那么关心解廷毓干什么?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落在了本侯……” 成祥斜睨他一眼:“只要解少卿没事儿,你要杀要剐,随便。” 永平张张大了嘴,足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合上,蹦起来指着成祥道:“你……以为本侯不敢拿你怎么样?” 成祥道:“我有这么说吗?” 永平侯用力咬住嘴唇:“你……” 成祥却又转头看他:“对了,真的是你救了解少卿跟我的?” 永平侯刚要回答,忽然卡住:“本侯为何要告诉你?再说,本侯不是救你,只是不想你死的那么痛快!” 成祥扫视永平侯,叹气道:“唉!你小小年纪,这也太狠了,我吓得都浑身哆嗦了。” “哈哈,你终于怕了吧!”永平侯听到这句,几分受用,对上成祥那戏谑的眼神,却又明白过来,顿时又暴跳起来:“你敢戏弄本侯?你真当本侯拿你没办法?告诉你,本侯已经准备了一百多种酷刑……” 成祥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叫,吵得我耳朵都聋了……我说小猴子,我不过就打了你两回,有这么深仇大恨吗?” 永平侯恨恨道:“自然!从未有人这般对待过本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成祥扭头看他:“你还挺有骨气的嘛,只不过……太可惜了,英年早逝啊。” “那当然……”永平侯嗤了声,忽然道:“什么英年早逝?” 成祥挑眉:“你也跟我似地不爱读书?连这个都不知道,英年早逝就是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要……” “闭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不明你为何这般说本侯!”永平侯大怒。 成祥道:“哦,原来你知道啊……我为何说你不知道吗?按理说我的武功其实也不怎么厉害,可是却能把你拿住两次,你说,如果换了别的想杀你的人,你现在还有命在这儿叫着报仇吗?” 永平侯警惕看他:“你、你什么意思?你莫非想要示好求饶?” 成祥道:“求什么饶啊,你费了老大功夫才捉住我,当然不会轻易放了,这点儿我是知道的,我自知必死,所以得说几句真心话,你瞧你请的那几位武师,也都算是高手一流的人物了,倘若随便拜其中一个为师,你也不至于就这么凄惨……” “谁凄惨了?”永平侯道:“再说你怎知道我没有拜过?我师父就是其中的范老先生,寻常之人还没胆子当本侯师父呢!” 成祥道:“你是说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儿吗,他是真厉害,但你连人家一成的功夫都没学到,你还好意思叫人家师父?” 永平侯鼓嘴,脸有些发红:“你、你死到临头还敢来说本侯?” 成 祥笑嘻嘻道:“我就是死到临头才说这些,你能听一句是一句吧,以后也听不着了不是?我就说,你这脾气,没好师父敢教你,那些绣花枕头,更加不敢教你,让我 猜猜,他们是不是经常夸你资质无双,一点就通,不日就能神功大成,打遍天下无敌手?……如果你跟他们比武,每次都是你赢?” 永平侯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知道?”除了那白胡子的范老先生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跟他过招落败之外,其他的武师都如成祥所说。 成祥看着永平侯无言以对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两声,牵动胸口伤处,成祥一皱眉,笑便卡在喉咙里,变成满脸痛苦之色。 永平侯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好吧,算你说得有理,可现在又如何,你武功再高,也是在我手里,我再不济,也能杀了你!” 成祥往后一躺,满不在乎道:“那好,你来杀了我啊……你不能亲自打败我,只能靠别人偷袭最后你捡个现成的,现在能亲手杀了我,好歹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不是?” 永平侯脸上涨红,俯身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气道:“你一再冒犯羞辱我,当我真不敢杀你吗?我今天就出了这口气!” 永平侯持刀恨恨看着成祥,成祥眼中却全没有他,反而出现之前在龙都巷子中的那一幕。 当时成祥察觉有杀手暗中放出暗器,他挡无可挡,便跳到解廷毓跟前,横刀以身护住解廷毓。 暗器生生破肉刺骨的感觉,实在是……难受之极。 这暗器若是等闲的,倒也罢了,偏偏上头淬了毒,成祥觉得肩头隐隐发麻,却仍是不肯闪身避开:若是退了让了,这般天下无二的大好夫君,再向哪里找去?——他得替小庄守着,守得好好的! 他也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不管她的人生里有没有他,都行。 任凭肩头血流如注,额头冷汗如雨,眼前也开始发昏,成祥仍是不动。 正在僵持的生死关头,有一道人影从远处飞快掠来,成祥还以为是敌人,紧咬牙关便要应对。 不料对方一看此处情形,失声叫道:“解少卿?” 成祥见他面带焦急之色,才知道并非敌人。却仍横刀站着警惕。 来人正是严烈跟永平侯数人,永平侯见严烈来到,简直如虎添翼,他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尊神,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因此一路追踪,费了点儿功夫才追来此地,没想到正好遇到这惨烈场景。 永平侯出现之时,正好看到成祥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以刀撑着身子才不曾倒下。 严烈扶住昏迷的解廷毓,便看成祥,一眼瞧见他的伤口流出黑血,就知道不妥。 成祥却不以为意,追问道:“解少卿没事儿吧?” 严烈道:“死不了!” 成祥嘿嘿一笑:“这我就放心了……”他一撒手,手中的刀铿然落地。成祥往后一倒,摸摸胸前的血,抬头看天,含糊不清道:“以后……可得对她好点儿,才不枉费老子……” 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只不过想到自己替小庄守住了……于是就算是睡过去,也没什么。 于是成祥便“睡”了过去。 这会儿永平侯已冲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成祥:“这是怎么回事?” 严烈道:“他中了暗器有毒,小侯爷,这人跟解少卿有关系,为何没听你说过?” 永平侯一愣,而后叫道:“本侯哪里知道?他跟解廷毓有何关系?” 严烈冷道:“若不是他拼命挡着,解少卿早就性命不保!小侯爷,劳烦你相助在下,把人送到丞相府去!” 永平侯怔了怔,道:“你说什么?让我放了他不说,还把人送到丞相府?不行,这人是我的!” 严烈皱眉,见这小侯爷脾气上来,他倒是不好说什么,何况成祥的身份他并不知道,他所关心的只是解廷毓而已…… 事不宜迟,严烈便道:“小侯爷,你这般带他回去,他必死无疑。” 永平侯叫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苏师傅,你能救他吗?”说着就看身前的苏武师。 那苏武师擅长暗器,之前便在看成祥伤处,此刻闻言,便道:“侯爷别急,我可以一试。” 严烈见状,便挑挑眉,知道成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略微放心:“既然如此,我先送解少卿回府了,小侯爷,解少卿的性命算是这人救得,想来他跟丞相府关系匪浅,请你……斟酌行事。” 永平侯虽有不忿之意,但碍于严烈身份特殊,当下只好哼道:“知道了!” 严烈这才起身,先飞快地将解廷毓送回丞相府,简单地说明情形,见大夫到了,才告辞回宫。 严烈入宫,便去求见皇帝。 正好儿太后在,隐隐地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从内传来,严烈便不敢打扰,一直等到太后凤驾回宫,才叫太监通报,进了御书房。 严烈见礼,便把今日之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皇帝听罢,有些诧异:“解少卿遇刺?受伤不轻?” 严烈道:“可喜没有性命之忧,人如今也好端端在丞相府了。” “刺客何人可知晓?” “微臣到的时候,刺客已经逃之夭夭。” 皇帝起身,下了丹墀走了数步,道:“你此番到场,是李赢亲自求的?” 严烈道:“正是,微臣只以为是对付一名江湖之人,却想不到竟跟丞相府有关,是到场才发觉。” 皇帝皱了皱眉:“这件事朕也听太后说了,说有人胆大包天,当街痛打了李赢两次,小孩儿在家滚地乱哭呢……” 皇帝说到这里,嘴角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李赢那小子,也该被人教训教训,因此朕也没说什么,没想到他这样记仇,竟也请了你……可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严烈道:“微臣去相府的时候也稍微查问了一番,据说,那人是相府新进几天的仆人。” 皇帝一愣:“区区一名仆人?” 严烈道:“微臣也觉得甚是奇怪,那人身手明明一流……更是舍命相护解少卿……” 皇帝思忖片刻,道:“派人去查明此人身份来历。” “遵命,”严烈应声,忽地又道:“但是此人现在身负重伤,且在永平侯手中……不知永平侯会不会将他……” 皇帝想了想,道:“此等小事,派个人去瞧瞧就罢了……暗中去看,不要惊扰,只要那人没有性命之忧便是,别叫李赢察觉,到时候他的祖母又要来跟太后诉苦,朕可不想看太后忧心……” 皇帝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对了,那人叫什么?” 严烈一怔,道:“回皇上,似叫‘成祥’。” 皇帝听了,微微挑眉,一笑道:“成祥……遇难成祥啊,这人应该不会有事的……” ☆、第74章 正当永平侯要动手之时,却听外头有吵嚷声起,永平侯回头怒道:“什么人!” 外间有一名侍从跳进来,道:“侯爷,是丞相府来人,说是要接那受伤的家丁回去。” 永平侯有些意外:“丞相府跟我要人?”他回头又看成祥,“你什么时候成了丞相府的家丁了?” “还真没几天呢,”成祥想了想,又欢快起来:“居然派人来找我,那必然是解少卿没事儿了!” 两人面色恰好相反,永平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高兴什么?他没事儿,你却有事儿呢!”回过头来,对侍从道:“去跟他们说,这人是本侯的仇人,绝不会放回去。” 那侍从便领命退回,永平侯趾高气扬地重又回来,才欲威胁,外间的吵嚷声又响起。 永平侯愤然把手中的匕首一扔:“反了天了!” 成祥见状,哈哈大笑,却又扯着了伤口,忙敛了笑,侧耳倾听。 却见永平侯走到门口,暴躁叫道:“丞相府来人是谁?” 眼 前果真有几个丞相府的家丁,其中领头一位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管事,脸上带着笑,行礼道:“小侯爷,我奉我们家丞相之命,来接那名叫做成祥的家丁回去。听说 他跟小侯爷有些过节……只不过他拼力以命护着我们家少卿,大有功劳,所以丞相大人希望小侯爷网开一面,让我们接他回去。” 永平侯诧异道:“是解丞相的意思?” 那老管事点头哈腰道:“不错,请小侯爷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儿上,放了此人,我们回去自会好生管教,让他养好伤后,再向小侯爷好生请罪。” 永平侯皱着眉问:“据本侯所知,这人进府才没有几天,就这般顶用了?连解丞相都亲自开口保人?” 老管事笑容一窒,才又道:“还不是因为他忠心耿耿,舍命救了我们少卿,所以丞相大人才……” 永平侯望着他,思忖片刻,道:“本侯知道了,不过,这人若是普通得罪了本侯爷倒也罢了,本侯就把他送还你府,可他实在是本侯的心腹大患……总要让本侯出一口气才成,本侯不是不卖解丞相的面子,你们放心,本侯暂时不会取他性命,如何?” 老管事见他仍不放人,很是为难:“这……小人回去,不好交差啊……” 永平侯变了脸,道:“总之我这口气还没出,谁说情也不行!不许再在此搅扰,不然的话,惹怒了本侯,先进去一刀把他砍了!” 老管事忙道:“侯爷息怒,小人回去回禀就是了……但请侯爷看在丞相面儿上,留这名家丁一条性命,改日府内必然亲自前来谢过。” 永平侯抬手轻轻一挥:“去吧去吧。” 那老管事去后,永平侯跺了跺脚:“这混账东西,居然能够让解丞相出面,如果就这么把人放回去,那我岂不是白吃了好多哑巴亏……” 永平侯思来想去,便进了屋。 顷刻,屋内传来凄厉地一声惨叫,把外头的仆人侍女们吓得面无人色,不用猜也知道是小侯爷又发淫/威。 屋内,永平侯望着捂着胸口蜷起身子的成祥,哈哈大笑道:“还敢猖狂?叫你尝尝本侯的厉害!” 成祥转头看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流着汗:“你这小猴子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呢!” 原来刚才永平侯这回,倒是并没有拿刀刺他,反而趁着成祥不备,在他的伤口上用力按了一把,成祥那伤还没痊愈,之前因为要把毒逼除,还用刀格外割了两下,这疼自然可想而知。 永平侯道:“谁叫你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何况就这点儿疼就受不了了?我的一百多种酷刑还没开始呢!” 永平侯终于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骄傲的小公鸡般,昂头挺胸,仿佛要咯咯叫。 成祥瞅他一眼,忽然大叫一声,然后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永平侯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成祥嗷嗷叫:“我忽然觉得很难受,大概是要死了……你刚才那一下子……” 永平侯大惊,握着他的手臂,才要去看那伤口,成祥忽然左臂一探,在永平侯颈间一搂,腰身一扭发力。 永平侯来不及发出叫喊,随之一滚,便滚到了榻上内侧。 成祥哈哈大笑,将他按住了,道:“小猴子,一百多种酷刑?你给老子说说,都有什么啊,老子先在你身上试一下,好用的话你再给我用,行不?” 永平侯给他摁住,才知道又上了当,当下怒道:“成祥,你这混账王/八……来人啊!” 之前永平侯要教训成祥,当然不必叫人围观,且侯府的人也都知道小霸王要折磨人了,谁愿意留下触霉头,何况成祥重伤,料他也不会威胁到永平侯,因此屋里屋外,竟半个人也没有。 成祥挥手,啪地打在永平侯屁/股上,永平侯被他打过两次,第二次的时候又正值成祥暴怒,整个臀被打的红肿,起居坐都成了问题,简直痛不可挡,此刻被他一巴掌,又提起惨痛记忆,当下杀猪般叫起来:“住手,住手!” 成祥道:“那你还惦记着折磨老子不了?” 永平侯道:“我……” 成祥举起手:“我可要打了啊!” 永平侯气地叫起来:“不了!不了!” 成祥道:“那你要是说话不算话,你是什么?” 永平侯哪里知道,也从未有人这般威胁住他,当下茫然道:“什么?” 成祥道:“你要还念念不忘地想追打老子讨债,敢对老子不好,你就是老子的儿子!” 永平侯愣了愣,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用尽心机想要捉拿此人,供他出气,没想到连接三次,却都吃了对方的亏,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永平侯趴在榻上,越想越是委屈,也不知怎地情绪翻涌……“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成祥见他哭的眼泪乱飞,倒是有些吃惊,便翻身下来,看永平侯:“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永平侯哭道:“你欺负我!我要杀了你……”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是杀不了人家的,哭的便越发大声了。 成祥不知所措:“哎哎,我怎么欺负你了?不是你一开始要欺负人家的吗?我也是被逼的才出手啊……你还想要我性命呢!我还对你手下留情来着……” 永平侯哭的断断续续:“你知道我爹死得早,你占我的便宜!” 成祥一听,脸色一变,看着永平侯嚎啕大哭之态,才慢慢地有点明白:“你……没有爹娘?” 永平侯转过头来:“你才没爹没娘呢!” 成祥一笑,摇头说:“我还真的没爹没娘。” 永平侯睁大双眼,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成祥看他哭的眼泪鼻涕一塌糊涂,便抬起袖子,给他擦擦脸。 永平侯嫌弃地说:“你弄疼我了。”虽然埋怨,却并未躲开。 解府那老管事带人匆匆回府,便叫个人进去通传,顷刻功夫,里头有个丫鬟出来,道:“周管事您请进。” 周管事跟着入内,进了屋,却见前头垂着一层帘子,依稀有个人影影绰绰。 丫鬟领了人进来后便退到门口,帘子后那人才开口,道:“老管事,你回来了,看你的样子,恐怕事情并未办成吧。” 周管事听着那婉柔声音,不敢抬头,愧疚道:“少夫人说的甚是,老奴有负所托,老奴已经按照少夫人说的,传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可是那小侯爷拒不放人,口口声声说跟成祥有深仇大恨……” 帘子后的人听到“成祥”两字,搁在裙子上的手也紧握了一把:“永平侯年少气盛,也是有的……想不到他连丞相的面子也不给……他还说别的了么?” 周管事道:“还说,他会看在丞相面儿上,留成祥一条性命,等他出气了,就……” 帘子后沉默片刻:“你此去,可看到那……叫成祥的家丁,他伤的如何?” 周管事道:“老奴倒是没有亲眼看见,不过听侯府的人说,本来伤的极重,刀口上淬着毒呢,幸好侯府有个高人懂这些,好歹救回命来,没什么大碍。” 帘子后才道:“原来这样,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少卿知道了,必然会宽慰……只不过人无法救回来,等少卿知道了,必然又要忧心了。” 周管事叹了声:“听闻他拼命相护少卿,少卿才得无碍的,这份忠心的确可嘉,只不过他得罪谁不好,偏得罪李小侯爷呢?不过少夫人也不必担忧,小侯爷这会儿是不会伤他性命了。” “那就等少卿大人醒来再做定夺吧……周管事你辛苦了,出去歇会儿,喝口茶吧。” “少夫人说哪里的话,老奴愧不敢当。” 周管事退下之后,帘子搭起,小庄缓缓起身,眉宇间带着悒郁之色。 原来之前严烈来时,小庄赶的及时,便问了来龙去脉,知道成祥相救解廷毓,却因跟永平侯有过节,被拿了去。 解廷毓先前醒了一刻,却又立刻给服了安神镇痛的药,复又沉沉睡去,自然是无法理事。 小庄却知道,若是放任不管,人落在永平侯手中,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虽然小庄未曾跟成祥相见,可是从他的所作所为,小庄觉得,她至今仍无法相信的事……似乎是真的:成祥,真的来到了龙都。 否则,除了他,小庄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像是严烈所说的那般救下解廷毓,只不过她有些想不通成祥为何拼死也要救解廷毓。 所以小庄趁着解夫人陪着解廷毓,便悄然退出,派丫鬟把周管事叫来,吩咐行事。 小庄知道周管事为人可靠老练,让他去,行事必然稳妥,又特意拿解丞相的名头来……换作龙都其他任何一人,恐怕都得乖乖听从,怎奈对方是京中头一号任性的小霸王,且又跟成祥恩怨纠结无法开解呢。 小庄一计不成,思来想去,皱眉心道:“难不成……真的要找严统领才行么,若动了他,倒的确可以把人救出来,只不过若如此,不免一定会惊动皇帝哥哥……” 小庄心中焦急之际,内堂小丫鬟匆忙来报:“少夫人,大人醒了!”小庄早安排丫鬟在内听着,随时传信,闻言便匆匆往内堂而去。 小庄进了屋内,果真看解廷毓已经被扶着站起,解夫人见了她,却忙道:“锦懿,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你夫君,他一心想要出去。” 小庄见解廷毓脸色发白,仍有些站不稳似的,便道:“少卿大人,你有何事?吩咐人来就是了。” 解廷毓看她一眼,道:“有个拼死救了我的家丁……” 小庄闻言,手便在解廷毓臂上微微一紧,解廷毓停口,小庄便回头看解夫人,道:“夫人,您一直都守在这儿……如今少卿已经醒了,便交给我吧。” 解夫人疑惑地看看两人,终于道:“也好……切记的勿要让他出门。” 小庄道:“知道了。” 解夫人去后,解廷毓就看小庄:“你方才是何意?” 小庄垂眸:“少卿大人,妾身正好也想说明此事。” 解廷毓一愣:“你……知道了?” 小 庄扶着他,坐在榻边上,道:“之前是严统领送少卿回来的,他同我昔日认得,便将事情也说给我知道……我听闻是一名家丁护住大人的,自然深感震惊,可严统领 又说,那家丁跟永平侯有极大过节,这一次,永平侯正也请严统领出面缉拿那家丁……当时那家丁中了有毒的暗器,伤势过重,少卿又晕厥过去,因此严统领只好允 永平侯把人带走,他才将少卿你送了回来。” 解廷毓这才知道,自己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烈火营的严烈。 解廷毓道:“原来是严统领及时赶到,那成祥落在永平侯手中岂不是危险?” 小庄道:“妾身尚未说完,严统领说罢之后,妾身也如少卿大人一般想法,虽然妾身未曾见过这名家丁,但他能够舍身相救少卿,实在是个忠义之士,怎能任由他落在永平侯手中不管?因此妾身便命周管事,借用丞相大人名头前去要人。” 小庄素来万事不关心,这回却……解廷毓大为意外,可却更关心结果:“然后呢?人可回来了?” 小庄摇头:“方才周管事回来说,永平侯不肯放人。” 解廷毓面色一沉,道:“意料之中,我也听到说永平侯这两日满城找人,没想到找的竟是成祥……永平侯任性之至,恐怕,得由我亲自上门走一趟。” 小庄劝道:“少卿你的身子要紧,不敢轻动!” 解廷毓想起在巷子之中,成祥毫不犹豫地冲到他的身前相救之态,不由苦苦一笑,道:“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那巷陌里头了,我只是不明,为何,他跟我无亲无故……却竟肯对我舍命相救……” 小庄听了“她跟我无亲无故,竟肯舍命相救”这句,脑中“嗡”地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越发糊涂了。 解廷毓正欲叫丫鬟进来,服侍更衣亲自去永平侯府,外头却报解丞相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后妈同学新的小剧场出品,内有基情,慎入XDDD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08-20 15:34:38 所评章节:71 评《青云上》 小成:你约我? 小温:成爷,我就不同你虚与委蛇了,你告诉我,你为何去了丞相府? 小成:那个~ 小温: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懿公主!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了,你跟小蟹在一起!你们竟然出双入对~ 小成:我不是~ 小温:难道就是因为他出身比我好?脸比我白? 小蟹:呵呵~我比你长得帅! 小温:成兄,明明我比他先认识你的,我们在乐水还一起~ 小蟹:什么!你们!祥,你竟然在乐水就和他一起了? 小成:是,我们是一起~ 小蟹:祥,我不在乎你的从前,可你的以后是我的! 小温:凭什么!成兄,为了你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好不容易进了都城升了官,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已经很努力了,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么?为什么我总是被你抛弃,先是有小庄,现在又来了小蟹!我的命真是苦~ 小蟹:高富帅是无法后天弥补的,你认命吧! 小温:你!都是你,还有你老婆,你们夫妻俩一起同我抢人! 小成:喂!让我说完句话好不好! 小蟹:祥,咱们回去慢慢说~ 小温:成兄!你要抛下我么! 小成:你们够了!老子心里只有小庄! 小庄:如此甚好~ 小温:好个p!我好不容易把你从成兄身边送走,没想到你老公又出来跟我抢人!果然是一个螃蟹窝里爬出来的! 小成:敢凶我娘子拍死你! 小蟹:拍死他! 小温: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成兄~ 小蟹:呵呵,没背景长得又不帅,活该! 黄桑gg:我有背景而且长得帅! 小成:gg,你要跟我抢人么? 太后:统统给我闭嘴!老娘还在呢! (薇妮:看到小蟹的那声“祥”,整个人汗毛都竖起,小蟹你这么内啥你家公主知道吗!XDDD) ☆、第75章 永平侯府,郡王夫人李氏低眉顺眼地站在自己婆婆、前雅韵公主刘平钏跟前,听这位曾经的金枝玉叶训话。 雅韵公主坐在榻上,银发一丝不乱,端庄高贵,道:“这次幸亏我去跟太后诉苦,才让烈火营的严统领也帮着咱们赢儿,你瞧,人现在不是给抓回来了?当初你还劝着我说什么息事宁人,我孙子被打成那样儿,你还叫我息事宁人?那岂不是更叫人把咱们家瞧扁了?” 李夫人低着头:“您说的是。” 雅韵公主又哼了声:“再者说,我不顾及咱们家的面子,好歹也得替赢儿出了这口气!他好歹也是半个皇家骨血,怎么能是给人说欺负就欺负了的?这下多威风,给整个龙都的人都看看,谁敢得罪我们家赢儿,就是得罪皇家!看谁还敢欺负人!” 李夫人有点愁眉苦脸,却还是驯顺地答应:“是……” 雅韵公主见儿媳不再反驳,她的威风也发了,心头气儿也平了,便道:“嗯,你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凡事都要以赢儿为重,咱们家毕竟只有这一棵独苗了,自要牢牢地护着……” 说到这里,雅韵公主忽地有点感慨,抬帕子擦拭眼角:“都怪我的儿子身子弱……” 李夫人听到这里,才也动容,柔声劝道:“婆婆,您别伤心了,现在不是还有赢儿吗,你瞧赢儿多孝顺,虽然前几日伤着了不能动,知道您天热得吃点儿那薄荷凉糕,特特地叫人去买了回来孝敬您,也不亏平日里您这么疼他呢。” 雅韵公主这才转忧为喜:“说的是,幸好赢儿可心,我也就这么点儿念想了,……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就怕我哪天一下子不在了,撇下你们娘儿俩,该怎么是好……怎么也得撑到看赢儿成人,给他博一个好前程,我才敢闭眼呀。” 李夫人略有点心酸,便道:“婆婆,赢儿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辜负您一片心意。” 雅韵公主见她今日说的才有几分合心意,便微笑点头:“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不疼他疼谁?行了……我前日里,见赢儿受伤,气头上心又急,说重了你几句,你别放在心上呀。” 李夫人这才微微一笑:“婆婆,我明白的,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提他做什么。” 雅韵公主笑了两声:“那好,行了……对了,我听说赢儿把人捉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你替我去看看吧。” 李 夫人答应,徐徐退出,出了门口,才松了口气,眼中半喜半忧地:雅韵公主虽然是一片疼爱孙子之意,可是如此,却更助长了李赢的任性,知子莫若母,但是李夫人 性子软弱温柔,却也知道自个儿是劝不听李赢的……何况李赢自幼丧父,李夫人其实也是极疼爱自己的儿子,潜意识里也不愿意多苛责他。 只不过若是长久下去……又该如何是好?李赢近来横行霸道,已经惹出多方怨声,如雅韵公主所说,如今她还在,仗着跟太后的交情,倒也说得过去,但倘若一日她老人家不在了…… 李夫人怀着心事,带着两个丫鬟,往前院去,隔着一重院落,就听到呼喝声响,仿佛是有人打架。 李夫人吃惊道:“干什么?又出事儿了?”扶着丫鬟匆匆忙忙跑到院门口,抬眼一看,却愣了神儿,原来院子中,正是永平侯李赢,正在腾挪跳跃地打拳,嘴里不时发出呼喝之声。 李夫人见状,心才放下来,目光一动,却又瞧见在屋檐底下,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长腿翘起来踩在椅子上,正盯着李赢看,不时指点:“你是不是没劲儿了啊,这出拳越来越软绵/绵了,饭也不少吃,都吃哪儿去了?” 李赢听了,双眉紧皱,却又咬牙,奋力复击出一拳,那人才笑道:“这稍微有点儿意思。” 李赢听了,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 李夫人见了,吃惊不小,试探着迈前一步,道:“赢儿!”。 成祥指指点点中,早也瞧见院门处有人,不过看着李夫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叫停,见李夫人进来了,瞧她打扮,像是府中的女眷,于是便放下腿,缓缓起身。 李赢听了声,一转身:“娘!”手脚却仍不停,打来打去,十分起劲儿,“你来干什么?我练功呢!” 成祥见状,啼笑皆非,正要呵斥李赢停下,却见李夫人慈眉善目地打量着李赢,丝毫责怪之意都无,只是说道:“你留神些,别累坏了。” 成祥见状,就只旁观。 李赢扫一眼成祥,见他不做声,便做不耐烦状道:“知道啦!您还是回去吧,跟祖母说一声叫她也别担心。” 李夫人站在旁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一边温声道:“就是太夫人叫我来看看你的……听说你把人捉回来了?你太夫人才放心,可是赢儿,你听我说,别闹得太过了……” 李赢听到这里,才手忙脚乱地停下:“你你……提这个干吗啊!” 李夫人不解,便又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娘啰嗦,娘就不说了,你记得,出口气就算了,千万别闹出人命啊……” 李赢恨不得捂住母亲的嘴,回头看向成祥,却见成祥面上笑盈盈地,并没什么恼意。 李赢面红耳赤,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您快走罢!” 李夫人被李赢轻轻推搡着,又是爱惜又是宠溺,边走边说:“还有,你记得千万留神,别再像是之前一样给人打的那样儿了,太夫人跟我都多心疼的……” 李赢脸颊通红如要滴血,胡乱嚷道:“我都不会啦!” 李夫人出了院子瞬间,又看到成祥站在那里,便问:“那位是你新请来的武师吗?看起来人还不错……” 李赢含含糊糊回答:“嗯……走吧走吧,回头我再跟您细说……行吗?” 李夫人笑微微地:“那好……今儿天热,中午你想吃什么?” 李赢抱头:“哎呀,什么都行!你有完没完啦……耽误我练功呢!”好歹把李夫人应付走了。 李赢终于赶走了母亲,重又回来,成祥看着他红着脸的模样,抬手在他头顶一按:“你娘很疼你呢!” 李赢把头一扭:“哼!” 成祥笑道:“看把你美的!” 李赢跺脚:“胡说什么!你不是要教我成为绝顶高手吗,快点快点,我一定要亲自打败你!” 李赢说着,往后一跳,便摆出个迎战的姿势,向着成祥挑衅。 成祥仰头,哈哈大笑:“老子等着那一天。” 永平侯李赢站在台阶下,望着成祥明朗笑意,心头一阵恍惚,竟觉得有几分幸福之意。 自 他在街头头一次遇到成祥,被痛打一顿后,他心中无比之愤怒,势要报仇,第二次又遇上,他仍是跟安宁侯一块儿,李赢被打得卧床不起,那种燃烧的愤怒跟恨,慢 慢地掺杂了一丝嫉妒,这样厉害的人,居然站在安宁侯那没用的家伙身边儿……还护着他……那种掺了杂质的怒变成了变本加厉的恨,就像是发现了天敌一样。 到最后,小侯爷看到请来的高手都被成祥撇下,幸好还有严烈,随着严烈追踪到巷子中,小侯爷一抬眸的时候,正好看到成祥纵身跃起,长刀当空扫落几枚暗器,旋即,他如风一样旋到了解廷毓身前,横刀立马替他挡着! 小侯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几乎晕眩了。当时他不顾得罪严烈,也一定要把人带回来,却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如此执着了,只是想着,这个人一定不能落在别人手里,一定要在他的手里! 小侯爷自小失去父亲,他享受了太多的女性关爱,有个公主的祖母,温柔的母亲……被宠得无法无天,他也做了更多无法无天的事儿来显示自己十分男/人,但一直到遇上了成祥,永平侯才发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仿佛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都是胡闹,如许可笑。 他的生命中始终缺乏一个能够彻底左右他的男/性,如今他终于看到了。 中午好好地吃了一顿,永平侯正是少年,精力充沛的无处发泄,吃了饭后也不顾太阳酷烈,便又练了一趟拳,成祥吃着葡萄打量他:“说你是小猴子,你还真是小猴子啊,没一刻消停……不过这样好,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成祥望着永平侯,眉眼闪亮地笑了,仿佛看到少年时候的自己,在山上跑来跑去,上树跳河,无一不能……如今的永平侯,简直如他的翻版。 永平侯起初以为成祥是在嘲笑自己,见了他那光明笑容,大太阳底下,却如同吞了冰凉糖水一般,甘凉甜美,沁人心脾。 永平侯这少年经不起夸,被成祥说了一句,差点儿午休也不要了,好歹去沐浴过后,换了衣裳,正要躺了歇会儿,外头却又有人来报,道:“侯爷,外头又来了个丞相府的人……闹起来了呢!” 永平侯一听:“别急,我去!”不管来者是谁,横竖他不能放人。 永平侯从榻上一跃而起,快步出外,正好看到一名汉子跟几个家丁叫骂:“快把我祥哥放了,不然你猛大爷就把这什么猴子府给拆了!” 永平侯起初还大怒,仔细一看,却道:“都退下!你不是跟着成祥的那跟班儿吗!” 侯府的家丁闻言都退到一边,猛子抬头,道:“不错,就是我,我祥哥呢?” 李赢如今跟成祥“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会为难猛子,然而他鬼心眼儿甚多,当下笑道:“他在里面儿被我吊着打呢,你敢进来吗?” 猛子一听,眼圈越发地红,吸了吸鼻子道:“天杀的,你把我祥哥放了,要杀要剐,冲我来!” 李赢笑嘻嘻道:“那好,你进来吧,你进来我便放了他。” 猛子咬牙切齿:“你可不要骗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赢只是鬼笑,猛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内,一眼却看到成祥躺在床上,半张着嘴,伸腿歪脖,四仰八叉,一动不动。 猛子顿住脚,而后便扑上去,嚎道:“祥哥,你不能死啊!” 成祥抽了抽,睁开眼睛,猛子一扭头,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片刻,猛子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祥哥……你、你没死?” 成祥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子睡得正香呢,你嚎什么?吓我一跳!” 猛子指指他,又指指身后的永平侯,分不清是什么情形。 李赢走到跟前,看看成祥那不/雅姿态,叹道:“你睡得跟被人砍死了一样……也难怪别人误会……” 正当永平侯府多了两个解家的仆人之时,下午时候,侯府却又有不速之客来到。 永平侯换了一身白色常服,显得精神抖擞,卓尔不群,出来见客。 李赢负手望着台阶下的来人,笑道:“甘少锋,你是活腻歪了吗,不仅不避着我走,反而自个儿找上门来?” 安宁侯望着在上的永平侯,忽然一声不吭,跪倒在地。 永平侯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安宁侯甘少锋低着头,道:“你不是想让我向你求饶吗,现在我就向你求饶,求你放了成大哥,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李赢愣住:“原来你是为了成祥来的?” 甘少锋道:“不错,成大哥是因为我才得罪你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你想怎么样,就冲我来好了。” 李赢皱眉,有点不满:“我说你们怎么……” 这一个两个地都来,不顾一切为了成祥,且都把他视作那无恶不作的坏人,他永平侯真的有那么坏吗? 甘少锋当他不许,抬头道:“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要如何都成,我绝不会去向任何人告状。只要你别再为难成大哥。” 李赢闷气,索性道:“真的如何都行?那……若我让你从我胯/下钻过去,叫我三声爷爷,也行吗?” 甘少锋面色惨白,李赢正欲笑,甘少锋道:“那你说到做到,一定要放了成大哥!” 李赢愣住,甘少锋膝盖挪动,便要往前,李赢睁大双眼,简直无法相信。 正当甘少锋要钻向李赢胯/下之时,却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少锋!” 李赢抬头,眼前,从门口方向却飞跑来一个少女,正是豆蔻梢头,袅袅娉婷,容颜更如秋月春花,十分貌美,神情却是伤心欲绝,如轻盈飞燕似的飞到这边,蓦地住脚。 李赢只嗅到一阵清雅淡香扑面而来,还未定神,“啪”地一声,脸上就吃了一记。 李赢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望见对方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眸,水汪汪地,甚是动人。 如此一看,心中那才涌起的震惊跟恼怒,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李赢被这双眼一瞪,竟有几分心虚。 甘少泠打了永平侯一巴掌,才低头把弟弟甘少锋半拉半拖扶起来:“少锋,你这是干什么!” 安宁侯急道:“姐姐,你怎么来了!你这是干什么!” 李赢听了,看看两人,便道:“好啊……还说我欺负人,你们却是欺负人到门上了,你为什么打我?” 甘少泠护着安宁侯,厉声喝道:“你敢这么对我弟弟,我就跟你拼命!” 李赢从未见过这般凶悍的女子,心怦怦而跳:“你……” 甘少泠其实也算是个教养极好的闺秀,平生不愿出侯府半步,指望平平安安熬到找个好夫婿嫁了,能更好地护着弟弟,没想到风波骤起,无法平息,今日听说甘少锋偷偷地来侯府,甘少泠情知无法善了,便追随而来。 甘 少泠方才见弟弟钻向李赢腿间,自然就想到会发生什么,如今她抛头露面,已经没了昔日的矜持,索性一撕到底,当下破口大骂:“你什么你!你平日所做的恶事还 少么?瞅着我们少锋好欺负,见一次就欺辱他一次,我也是忍够了,索性今儿就闹一场,也不用忍着藏着了……你敢再动我弟弟一根手指头,我豁出去闹到御前,怎 么也要同你分个你死我活!” 永平侯被甘少泠骂的狗血淋头,愣愣地却一动不动。 安宁侯生怕姐姐吃亏,便拉住甘少泠叫道:“姐姐!” 甘少泠回头把他抱住:“少锋你别怕,今日索性来了,不如叫雅韵公主出来,我当面问问她,她的孙子是人,我的弟弟就不是人了?” 安宁侯泪水一涌而出:“姐姐……” 永平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次……我也没怎么欺负他啊,是他自己跑来的。” 甘少泠喷道:“你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拦着他路上打,成祥怎会路见不平?若非路见不平,怎会得罪了你?你拼命地要找人家算账,我弟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能见恩人就被你活活折磨死才来求情,你好意思说是我们自个儿跑来的?这一切不还都是你逼得?” 永平侯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正在这会儿,却听到一个懒洋洋地声音从内传来,道:“咦,怎么这么吵,这声音还这么熟的?” 这边儿“四国大封相”,闹闹哄哄,不可一世,那边儿,成祥被猛子扶着,打着哈欠悠闲地走了出来,一看这情形,便笑:“啊,果然都是熟人,少锋,少泠,你们都来啦?”声音热络,仿佛自己家里一般。 甘少锋跟甘少泠面面相觑,一时竟转不过弯来,李赢终于得以开口:“看到了吧,我可没折磨他……” 甘少锋呆道:“这是怎么回事?” 甘少泠却怒气未休,狠狠地仍瞪了李赢一眼,永平侯被如此一瞪,便眨了眨眼,转开头去。 猛子自出门去,前往相府。这边儿成祥招呼了安宁侯姐弟进府,反把李赢愣在旁边,回头看猛子乐呵呵离开,又看安宁侯两人入内,李赢冷眼旁观,扶额:“这究竟是谁府上呢。” 成祥把事情简单跟安宁侯跟甘少泠说了,两姐弟又惊又疑,却也松了口气。 自此,成祥便留在永平侯府养了两天伤。 这两日,安宁侯甘少锋每天都要来两次,起初还像是羊入虎口一样,仍是紧张哆嗦着。跟着看了几场成祥教训永平侯练功的戏码,人才渐渐地便放松下来。 对此,永平侯的母亲李夫人却是极高兴的,永平侯自小没什么朋友,这还是头一遭儿有这么多人往府上来往。 第三日上,甘少锋照旧来到,看李赢练得有模有样,十分羡慕,想让成祥也教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 李赢休息间歇,两人吃着水果,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李赢看一眼安宁侯,见他神情仍有几分涩然,不由便想起甘少泠来,脱口竟问:“你姐姐多大了?” 安宁侯差点儿给果子呛着,咳嗽了两声后抬头看李赢:“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赢也发了呆,不知自己怎么问出这句,然而骑虎难下,只好道:“我就问问……看她似乎不比你大多少?” 安宁侯道:“十六了。” 李赢眼珠一转,问道:“这么大了,还没有找婆家吗?” 安宁侯一听,以为永平侯在羞辱甘少泠,怒道:“你什么意思?” 李赢怔道:“我、我就问问啊……” 两人本正在磨合期,一言不合,便又有斗鸡之势。 正剑拔弩张,却见成祥跟猛子从里屋出来,李赢跟甘少锋一见,双双偃旗息鼓。 甘少锋心细,见成祥穿了旧日衣着,便问:“成大哥,你要去哪么?” 成祥笑道:“是啊,我正想跟你们两个说……我要走啦。” 李赢大惊:“什么?”甘少锋也十分焦急,拉着袖子问。 成祥笑看两小,道:“别急,其实阿赢你救我回来那天,我已经决定要离开龙都啦,这是迟早晚的事儿,只不过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才耽搁了……何况,我听猛子说,最近我居然还挺出名的,要是不赶紧走,我怕会闹出事儿来。” “怕什么?”李赢头一个叫出来,“有什么事儿不是还有我么?” 成祥在他头上一抚:“你啊……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事儿你却帮不了我,我就怕一个人……” “是谁?我把他……”李赢才要叫,就给安宁侯用力一扯。 李赢停口,安宁侯望着成祥:“成大哥,你是怕……给那个人知道你在吗?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她吗?” 李赢听得满头雾水,成祥看着安宁侯:“是啊……不过,我已经找到她了,她……现在挺好的,我就不去添乱啦!” 安宁侯甘少锋跟永平侯李赢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脸失望,李赢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懂!只是不许你走,本侯还没撒气呢,不准走!” 成祥“嗤”地一声笑:“臭小子,你这副假厉害的模样给谁看呢?别装了!听我的,以后改改这脾气,别叫你娘跟你奶/奶担忧,以后也不许再欺负少锋了……你们俩在一块儿,互相帮扶着点儿,知道吗?” 安宁侯红着眼眶:“成大哥……”永平侯不做声,气鼓鼓地,眼皮底下却包着泪。 成祥出了门,两个小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成祥回头看一眼,终于又大步回来,把两人一左一右搂进怀中抱了抱:“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都好好的啊。” 成祥放开两人,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离开。 安宁侯呆了呆,拔腿追上去:“成大哥!” 永平侯却跺脚,道:“走吧走吧!本侯才不稀罕呢!”那声音十分古怪,一低头的功夫,眼中的泪就掉落尘埃。 成祥跟猛子两人打马而行,一路过了长街,左转右拐,最后马儿停下,不偏不倚,竟正是丞相府前。成祥望着那极气派的门头牌匾,长长叹了口气,道:“小猛啊,你说……我要进去吗?” 猛子道:“来都来了,说一声也不费什么功夫……” 成祥又吐一口气,手在胸口轻轻抚过:“不知怎么了,我的心总是不安定,像是要出事一样……不如,不去说了吧。” 猛子笑道:“那咱可转头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成祥闻言,长眉皱起,最终道:“好吧……” ☆、第76章 解廷毓听外头仆人来报,说成祥回来了,要求见他。 两日之前,猛子从侯府回来,带了成祥的口信,说道一切安好,他暂时在永平侯府养伤,让少卿勿要忧虑。 因此解廷毓才并没有去永平侯府,此刻听闻成祥回来,解廷毓竟不由微觉喜悦。 解廷毓起身,道:“想来他的伤已经好了,我出去见一见。” 小庄道:“那真是万千之喜,少卿请去……是了,少卿且慢,你身上有伤,不宜随意走动,不如叫那人进来,到厅内询问便是。” 解廷毓深看小庄一眼:“也好。”便吩咐人去叫成祥入内。 其实对解廷毓来说,多一步少一步当然不算什么,可是由小庄说出来,便大大地不同了。 解廷毓养伤这两日,小庄在屋内,时而照料,端药送茶,虽然不是殷勤备至,但同之前淡然的态度……已是迥然有异。 解廷毓自然察觉,心中十分受用,回思自己遭逢此劫,却仿佛“因祸得福”。 因此这两日,夫妻两人……感情倒似有几分“举案齐眉,夫妇和谐”的意思。 顷刻间,外头有丫鬟来报,说人在厅内等候了。 解廷毓起身,对着小庄微微一笑:“我去去就来。” 小庄一点头,送到门边儿,目送他进了厅堂,才转过身来,垂眸想了会儿,双手紧紧一握,如下了决心一般,回身往门口走去。 解廷毓进了厅内,果真见成祥站在厅内,见解廷毓出来,成祥便转头打量他,看他全须全尾,脸色亦是不错,才笑道:“少卿大人,我听他们说你没事儿,可我老是不放心,总要亲自看一眼才相信……现在看见了,果然他们是没骗我。” 有丫鬟在旁边听了,大为惊讶,明明是个家仆,见了解廷毓竟不行礼,说话且这般粗莽,然而见成祥笑得自在,丫鬟们惊讶之余,便都抿着嘴忍笑。 解廷毓却毫无计较之意,素来冰冷的眼中反而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呢?” 成祥一愣,才伸出双臂,笑道:“我也没事儿,好好的呢!” 解廷毓道:“这便好……在永平侯府这两日,李小侯爷对你可还好么?” 成祥点头:“好着呢!我今儿要走,都还舍不得我,嘿嘿。” 解廷毓笑着摇头,才要说话,成祥道:“我是特意来见少卿……” 成祥笑眯眯地说到这里,忽然之间面上的笑如被寒风掠过,一点点荡然无存,解廷毓一怔之间,便听到身后有人道:“少卿……” 解廷毓愕然,回过身去,却见偏厅门口,有道纤柔出尘的影子,微微垂眸,桃花脸颊丹凤眉眼,站在彼处,如一朵轻云出岫,正是小庄。 解廷毓来不及理会成祥,三两步走到小庄跟前:“你怎么出来了……” 小庄低眸,温声道:“我忘了让少卿加件儿衣裳,你才伤着……吹不得风……” 解廷毓低头看去,才见她手腕中搭着一件薄的披风。 解廷毓惊讶之余,心中欣慰:“原来如此,你可以叫丫鬟送出来,何必亲自辛苦又走一趟?” “没什么……”小庄垂首,把那件披风抖开,替解廷毓披在身上,玉色的手指探过他的肩头,滑到胸前,微微有些抖。 小庄看着自个儿的手指,手指仿佛不由自主地,便替解廷毓把披风的带子系了起来,小庄轻声说道:“索性要送的,我……忽然也想见见这位救了少卿的……是哪一位……” 解廷毓听到这里,才微微一笑:“难得你也有此心,其实他跟你见过,就是前些日子误入了咱们内院的那位……当时你可能是没有看清,他叫成祥……” 解廷毓说着,便一侧身,回头看成祥:“成祥,来见过少夫人。” 成祥正一眼不眨地望着小庄,竟好像没听见解廷毓的唤声,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不似刚才见面时候那样精神。 解廷毓眨了眨眼,道:“成祥……” 刹那间,低眸的小庄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成祥的眼中似是有闪电霹雳,顷刻之间,却又放空,似魂魄亦被勾走。 他呆然而立,无法做声,舌头好像也给丢了。 解廷毓皱眉:“成祥,你怎么了?” 小庄望着成祥,目不转睛,口中慢慢说道:“原来就是这位……少卿,成祥的脸色不好,恐怕是因为有伤在身的缘故,不是说他伤的比较险要么?” 解廷毓心头一动,便道:“你不舒服?我叫大夫来给你看!” 成祥听着小庄婉柔的声音,心却一点一点地,从小痛变作大痛,跳一下,疼就加剧一分,牵扯着伤口也痛起来,竟不知道哪一处更疼一些。 真恨不得这颗心就不要跳了!成祥抬手,在胸口轻轻一抚,却扬眉哑声笑道:“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皮糙肉厚,不像是少卿这样出身高贵的……” 小庄听着这话,眼神陡然一变。 成祥转开目光,看着解廷毓道:“再者说,我一直都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懿公主是什么模样儿的,今个儿总算是遂了心愿啦,哈哈……” 解廷毓听他这话有些造次,生怕惹了小庄不喜,便喝道:“成祥!” 成祥笑了两声,却又敛了笑意,嘴角一挑,若是一抹凄苦,却又像是无所谓般,道:“少卿别怪我,我就是一介乡野草民,不懂什么高贵礼数……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是心满意足啦……能够安安心心地离开龙都了!” 小庄脸色一变,解廷毓也惊道:“你说什么,你要离开龙都?” 成祥道:“是啊,我今儿来,就是特意来跟解少卿告别的……嗯,还有就是,我跟少卿……和懿公主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我祝两位……就……一直都这么恩爱,就白头偕老吧!” 成祥说完之后,复又扬首一笑,眼皮垂落,显得他的眼睛流光溢彩,格外明亮。 成祥抬臂,向着空中猛地一挥手,像是要把所有的什么都撩开:“好了!老子走啦!” 成祥说完,拔腿往外就走,他眼皮不抬,目不斜视,经过解廷毓身边儿,又经过小庄身边儿,他的喉结动了动,迈出去的脚步仿佛被什么挡住,凝滞着,无法往前,却终于是一脚狠狠地踏了出去……义无反顾。 这动作是如此细微,在解廷毓跟小庄眼中,成祥仿佛连停也不曾停下过。 解廷毓愣了愣,终于唤道:“成祥!”迈步追了过去,经过小庄身边儿,便道:“锦懿,你先回去……我待会儿便回。” 小庄微笑:“好。” 解廷毓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轻一握,便去追成祥。 就在解廷毓转身离开的瞬间,小庄一垂眸,眼中的泪,毫无预兆地便晃落,小庄抬手抓住胸口,方才的平静之中,仿佛已经咽下了千百的苦涩泪水,仿佛已经听过了无数声痛哭失声,但是她却竟能在脸上维持着那笑,一直到现在落幕。 丫鬟们对视一眼,担心地过来:“少夫人……” 小庄道:“都退下。” 丫鬟们迟疑着,终于应声退下,整个厅内只剩下小庄一人,小庄抬手捂住脸,泪自手指缝中涌出,她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大哭出来。 果然是他。 虽然已经料到是成祥,但是任凭怎么样的幻想,却都比不上亲眼看见他的那一刻。 天知道她是何其慌张,早先思量好的所有都不翼而飞,她只有不去看他,只有凭着自小练就的本事遮掩过去。 给解廷毓披衣之时,浑身的力气都好像在此刻消散,替他系带子时候,手指抖得几乎让她崩溃,可她仍是撑了下来。 ——从没想到,这辈子,会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用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击败,就能让她所有完美的伪装全然崩溃。 从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人。 虽然那个人,恐怕对此一无所知。 小庄坐在厅门口,感觉自己从头到尾,溃散成片,无法收拾。 成祥出了厅,阳光射落,仿佛又是一生,他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但一定要离开此地,于是只是大步往前,只是眼前有些越来越模糊了。 成祥抬手,在眼睛上抹过,手便湿了。 成祥一笑摇头:“老子这是怎么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明早就想好了,真没出息……” 然而想到方才小庄跟解廷毓之间那样,她竟然那么温柔地替他……成祥之前拼死也盼着见她,可如今,却觉得见了她才是自寻死路。 他宁死也不愿意瞧见这样一幅和美场景发生自己眼前,纵然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她好,为此还不惜一切地护着解廷毓。 只有亲眼目睹了,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对他来说竟是如此残忍。她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对他而言,宛若凌迟。 只因她那一切一切的好,都不是对着他,而是别的男/人。 何其……残忍。 “成祥!”身后解廷毓唤了数声,加快步子。 府内的仆人们惊奇地看着,解廷毓素来鸭行鹅步,就算是皇宫召见,从来也都是一副不紧不慢,风度不失之态,像是今日这样边呼边疾走的场景,却是罕见。 解廷毓唤了两声,终究赶不上,有些愠怒,提高声音喝道:“给我站住!” 成祥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看他,仍是嬉皮笑脸:“解少卿,还有事吗?” 解廷毓呼了口气:“为什么忽然要走?” 成祥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在龙都常住……再说,你们这地方太邪乎了,老子跟这儿犯冲,才来不几天,又是被追杀又是差点儿送命的……” 解廷毓啼笑皆非,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成祥道:“干吗啊,我要走了,小猛还在外头等我呢。” 解廷毓唤了个仆人,叫把猛子也叫进来,便跟成祥道:“若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成祥道:“少卿大人,你还想把我绑在你家里不成?” 解廷毓还真的抓住他的胳膊,道:“你若不从,我便真叫人绑起来,又如何?” 目光相对,成祥道:“解少卿,我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解廷毓道:“不错,可还记得你要了我五百文?欠我的玫瑰松子糕呢?” “你这……”成祥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三百文,值当得堂堂少卿大人计较啊?” 解廷毓冷笑:“三百文?哼……果然讹了我二百文。” 成祥不留神说了实话,苦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不会真的跟我要那五百文吧?” 解廷毓微笑:“顺着我的话,一切好说。” 解府偏厅之中,猛子跟成祥对视一眼,望着满桌子的菜,猛子道:“少卿大人,你干吗请我们吃饭啊?” 成祥打量着那琳琅满目的珍馐百味,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该不会有毒吧?”他说着,便夹了一筷子玫瑰鹅脯,放在猛子碗里:“来,你快先尝一口,要是真中毒了,老子给你报仇。” 猛子十分快活地听命,大嚼起来。 解廷毓差点儿忍不住便笑,望着成祥全无心机的脸,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两人都有伤在身,但一个伤情,一个伤怀,各怀心事,酒稍微喝了数杯,都有微醺之意。 解廷毓想让成祥留下,但他从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更何况成祥其实只是个刚进府没几天的家丁,便更开不了口。 喝了杯酒,解廷毓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你如此走了,那么……你喜欢的那个小黄呢?” 成祥愣了愣,笑道:“你说的是小丽吧……她啊,人家是……我哪能配得上。” 解廷毓心头一动,道:“是个大丫头么?你若喜欢她,便留在府里,我帮你撮合此事。” 成祥怔住,望着解廷毓,隔了会儿却又笑:“算啦,我可不愿意做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再者说,老子又不是没人要。” 解廷毓听言,便道:“原来那丫头有心上人了?” 成祥垂眸,哼哼道:“可不是,人家比我出身好,长相好,什么都好……”他喃喃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解廷毓摇了摇头,忽然道:“成祥,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丫鬟,我……” 成祥忽地沉声打断他:“解少卿。” 解廷毓戛然而止,成祥望着他,忽地又露出那种近似天真的笑:“说了让你别操心了,人家好好的,干吗想着去横插一脚呢……好了,咱不说这个了。。” 解廷毓见状,知道成祥是铁了心要走,十分无奈,举杯喝了口。 成祥看出他闷闷不乐,便道:“解少卿,不必这样,我跟你认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来,这杯酒我敬你,就祝……跟懿公主两人……夫妻美满,说来少卿好命啊,能娶懿公主……呵呵,呵……我先干为敬!” 解廷毓听这样说,想到小庄,便也一笑:“罢了……”同也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举杯喝着,猛子在旁抡舌大嚼,听到成祥说“懿公主”的时候,就停下来,仔细看了他一阵儿,却见成祥举杯喝酒,满面是笑,可眼角有什么亮晶晶地,猛子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舌头有些发苦。 这一场吃喝,渐渐地日影西斜,两人都有了醉意,解廷毓吩咐猛子,叫跟成祥两人府内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解廷毓招来管家,叫安排到客房里去,放心之后,才踉跄回房。 进了内宅,丫鬟迎上来,把披风接了,解廷毓道:“少夫人呢?” 丫鬟低低回道:“少夫人在屋里写字……已经写了一个下午了,中午饭也不曾用,晚饭也说不用了……” 解廷毓点点头,道:“你们都下去罢。”丫鬟们嗅的他一身酒气,便都悄然退下了。 解廷毓有些酒力上涌,镇定片刻,才举步入内,果真见小庄站在桌后,正仔细挥毫写字,一副心无旁骛之态。 解廷毓迈步上前,发现在桌边上放着厚厚一叠写成了的字纸,旁边地上,也扔了许多揉乱了的墨渍纸团。 解廷毓轻笑了声,道:“锦懿,你怎么了?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 解廷毓脚下一动,张手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小庄,嗅到她身上清淡香气,低头便印在她的发端。 ☆、第77章 小庄停笔:“少卿,你醉了。” 她的声音温和之中带着冷淡,然而解廷毓酒力上涌,情绪翻动,竟未察觉,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反倒魂魄荡动。 双 手环绕小庄腰间略用了力,解廷毓望着桌上那一副没写完的字,是十分挺秀娟妹的小楷,一时啧啧称赞:“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 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 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解廷毓怀抱佳人,低低地便笑了:“这是……什么经?你写了半天了?手不累么?” “是《法华经》……”小庄皱着眉,“发了愿的,务必要抄完,少卿还是……” 解廷毓却未等她说完,探臂出去,握住小庄的手:“歇息会儿吧,菩萨见了,也必怜惜……” 小庄手一抖,墨渍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一张将要写好的字纸白白地坏了。 小庄怔怔看着,不曾做声。 解廷毓深吸一口气,转头轻嗅小庄身上香气,唇在她的鬓角擦过:“锦懿,安歇可好?” “少卿醉了,”小庄定了定神,略提高了点儿声音,“少卿去见区区一名家丁,也能喝醉至此?” 解廷毓听了这句,神情却透出几分恍惚茫然:“区区一名家丁?不……他不是寻常家丁……” 小庄不动声色,问道:“莫非因为他对少卿有救命之恩?不过再非寻常又如何,他要走了。” 解廷毓想到跟成祥,心中一阵没来由地烦躁:“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强……或许是因为彼此无缘罢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我想不到他竟肯对我以命相护,”解廷毓脑中昏昏,不由便说了出来,喃喃道,“我本以为他进府是别有所图,没想到竟是我小人之心,我从未见过……见过这般的人物……” 灯影下,半醉的解廷毓没有看到小庄红了眼眶。 解廷毓却不再去想这些,心底的苦恼跟上涌的酒力两下作祟,汇集成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解廷毓贴在小庄耳畔,低声道:“锦懿,我们安歇……可好?” 他的双臂力气极大,小庄略微挣了两下,勉强把掉落的笔又握住,轻声道:“我还没有抄完经文,少卿先睡吧。” “不成,”解廷毓坚定地,“今日,我要你跟我一同……安寝。” 小庄手一抖,感觉他在耳畔气喘咻咻,便道:“我暂时不能睡,已经发了愿的,务必要抄完,再者说……” 解廷毓听到这里,泛起几丝柔情:“你是……为了我而抄这经文么?” 小庄一顿,却又淡淡继续说道:“再者说,少卿这次遇刺,宫里头也很是关心,太后跟皇上派人来问过几次,明日我想进宫一趟,好让太后跟皇帝哥哥不要格外担忧……少卿还是先睡,让我抄完了这篇。” “皇帝哥哥”四字,一如既往地刺心。 解廷毓变色:“你要进宫?” 小庄淡淡地说:“自上回回来出宫,我便不曾入宫……也是时候好回去一趟了。” 解廷毓忽地松手,在桌上一拍:“不许去!” 小庄一怔,转头看他:“少卿……说什么?” 解廷毓凝视她:“我说不许去!” 小庄不再看他,垂眸选了新的一张纸,端详着便欲落笔:“少卿醉了,我叫人进来服侍你安歇,不如先喝一碗醒酒汤吧。” 小庄正欲扬声叫人,解廷毓道:“谁我也不用!你听到我说的了,不许去,我说不许进宫!太后如何我不知道,但对皇上而言,恐怕是巴不得我去死吧……” 小庄手中的笔一抖,没想到解廷毓竟会如此肆意,可见醉得厉害,当下便喝道:“少卿!” 解廷毓望着小庄,笑了数声,不再言语,只是走上前来,用力又把小庄抱住:“上回在宫内殿上,你就提醒我会有耳目,叫我小心言行,如今,也是一样的对么?不过,我不怕,我已经……受够了!” 解廷毓看着小庄抖动的长睫,转头看向门外,道:“只不过就算是皇上所派的暗卫,应该也不会连人家夫妻闺/房行事也要紧盯不放吧!” 小庄的脸不由泛起薄红,皱眉:“少卿,你说什么!” 解廷毓道:“莫非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锦懿你太过天真,竟连何为……也不知?不过无妨,是为夫的不对……为夫……补上就是了!” 小庄一颗心不由缩紧,沉声喝道:“少卿,你失态了!” 解廷毓却忽地将她拦腰抱起,小庄身子腾空,低呼出声,伸手便欲推他。 却无济于事。解廷毓抱着她,大步走到睡榻前,将人放下,顺势便压上来。 小庄来不及躲闪,便给他压了个正着,呼吸一时急/促。 解廷毓低头看她,道:“还有,锦懿,你不要再提皇上了,这没有用,就算你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今夜,我也一定要……” 小庄睁大双眼,没想到解廷毓连这个都知道,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直接说了出来,可见他是豁出一切。 小庄屏住呼吸,抬手推向他胸前:“少卿,你喝醉了!种种醉后之言,不足为据……我叫人来打水……” 解廷毓低低笑道:“不需要别人,我只要你。” 小庄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慌乱之意,唇角微张。 解廷毓望着那蔷薇色的粉唇,往前一靠,低低又道:“莫非……你要叫暗卫进来……阻止我们行周公之礼?” 小庄眼中的慌乱多了一丝恼怒,下意识地咬唇:“少卿,你醉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会后悔的。” 解廷毓望着她明澈的双眸,整个人仿佛也浸入其中,觉得自己越发醉了:“锦懿……今晚上……别再说其他的转开话题,也别想让我再无心情,我今天只想抱着你……抱着……我的夫人。” 解廷毓说罢,便低头亲落。 小庄转开头去,他的唇便印在脸颊上,娇香温暖的感觉,已叫他倾心。 室内无声,外间亦是静谧,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两人。 小庄呼吸越发地急,胸口起伏不定,解廷毓瞧见了,便复笑了两声,意义不明。 他的手指抚过小庄脸颊,解廷毓的手有些微微发凉,给小庄的感觉,就仿佛被冰块碰触一般。 小庄转开目光不去看他,仿佛这样便能更镇定一些,脑中混乱一团,找不到任何头绪。 解廷毓望着小庄微蹙的眉头,却更怜爱,低低道:“怕么?别怕……我会……好好的……” 小庄忽地说道:“我一直都没有问,少卿你这次遇刺,是因为你独自出行未带任何小厮跟贴身护卫……才叫杀手有机可乘……” 解廷毓神情一变,缓缓捏住她下颌:“你说什么?” 小庄目光转动,正视解廷毓,道:“我只是不明白……少卿你,独自一人出去……是为什么?” 解廷毓不语,凝视着小庄,双眼之中多了一丝什么。 小庄对上他惊疑带冷的双眸:“少卿何必再如此?要知道……你我根本就已离心离德,少卿若真对我好,早在当初我嫁入府中,少卿都做了什么,莫非你都忘了?” 解廷毓的脸色变来变去:“你……你恨我?” 小庄垂眸:“原本我……以为我是不恨的,但坠水之后,回想之前,才发现原来我也有心结未释,少卿,你我之间无缘,你心无我,我心中也无你,彼此都明了,是不是?” 解廷毓嘴角一抽,带着颤动的痛楚,喃喃重复般说:“我心中无你?你心中……也无我?” 小庄静静看他,解廷毓对上小庄平静如水的双眸,心潮一阵涌动:“我心中无你,你心中无我……” 他忽然之间俯身,毫无预兆地便覆住小庄的唇。 小庄一惊,猛地觉得唇上一疼,竟是解廷毓用了力。 小庄又惊又恼,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声,手忙脚乱地便想挣脱解廷毓。解廷毓擒住她的双手,牢牢压制。 小庄来不及多想,扭身挣动,解廷毓毕竟是男子,不费吹灰之力镇住,谁知纠/缠之中,却碰到手臂的伤。 解廷毓身子一抖,闷哼了声,手也松开,小庄趁机逃到睡榻侧边。 解廷毓怒道:“回来!”合身扑上,便将人抱了回来。 一番挣扎,小庄浑身已无力气,只是慌乱地喘着,解廷毓也喘了几口,狠狠地看着小庄:“你……就这般不愿意跟我……是因为什么?怕被我识破了你已经不是……” 小庄半闭的眸色一变,大叫一声,竭力挣扎。 解廷毓奋力压制住她,耳语般快速说道:“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如果你跟他是真的……也没有关系,之前如何,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总之你……是我的人,永远是我的夫人……锦懿……” 解廷毓抬手,抚过小庄的长发,见她双眸仿佛含泪,他心中一动,又欲吻落。 小庄却挣动了一下腰身,似哭似怒:“解廷毓……你滚。” 解廷毓一愣,小庄咬牙道:“我不稀罕……你……你别碰我!” 解廷毓的脸色逐渐地变了:“你……” 小庄压抑着声音,每个字却仿佛都绞了泪在里头:“我不稀罕你的不在乎……你也……别碰我!” “好……你不稀罕不打紧!”解廷毓凝视着她带泪的眼睛:“但为何我不可?我是你的夫君,就算你是公主之尊又如何,我今天……就要碰你!” 他捏着小庄下颌,便吻下来,纠缠中小庄咬了一口,解廷毓吃痛,便松开她。 “放开我……”小庄又惊又恼,隐隐地也带着惧怕,碎声道:“你喜欢的是秋燕,是别人……不是我!” 解廷毓怔然,继而道:“我并不是喜欢她,我只是……当自己亏欠她而已。” 小庄已带了哭腔:“休要忘记,你还跟妙言有染!” 解廷毓恍神片刻,才想起妙言就是那个陪着小庄出宫的宫女,两人情同姐妹,曾经,小庄最信任的就是妙言。 但是,就在小庄病中的时候,解廷毓同妙言……自此之后,小庄随绝口不提,但解廷毓知道,她已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也不会再如之前般对一个人敞开心扉。 都是……拜他所赐。 解廷毓心中一阵悸动,终于道:“我、我并非真心喜欢她,我只是……只是为了气你!因为你做梦中都忘不了叫你的皇帝哥哥!因为你总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 庄一咬牙,眼中的泪便斜坠下来,终于说道:“当初明明是你先冷落我,新婚之夜,你去了哪里?此后半月,你做了什么?凉了我的心,却又来说是我的不是?做了 一切错事,却偏说是因我之故?少卿,你错了,你最错的不是那些……错的是我们现在走到如今这一步,用一个离心离德来形容并不为过……错的是,我早在坠水那 一刻,对你所有的祈望都已乌有,错的是……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落水之时,她的心中空空落落,阴差阳错到现在,她的心中不知不觉,却满是那个人的影子。 小庄说出最后一句,陡然惊心,有些后悔。 但又如何。 解廷毓愣住,他仿佛察觉有一丝异样:“你心中所想的那人,不就是……皇上么?” 小庄不肯回答,不再回答,但是她的眼神,让解廷毓心中凉透,他仿佛察觉,他之前所感知的仿佛……出了巨大的纰漏。 “他……是谁?”解廷毓的声音也有一丝沙哑。 小庄垂眸,一字不发。 解廷毓将她肩头握住,他心中有一种巨大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想要捉住或抱住什么来镇压那种恐惧。 解廷毓将小庄拥入怀中,仓促地说道:“行了,其他的都不要紧,都过去了……现在……” 小庄想将他推开,但却无能为力,只轻声哽咽说道:“我们从一开始……便只是假凤虚凰,何必闹得这样难看,不如仍是……两下清净……” 解廷毓咽了口唾沫,复又问道:“你、你心中的人,是谁?” 解廷毓无比震惊,他一想到小庄心底的人有可能不是皇帝……整个人仿佛如坠冰窖。 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天底之下还有第二人,能够叫小庄动容,能够……胜得过皇帝! 小庄叹息般低声说:“你不必问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小庄记得那样纯粹的笑容,因为太过无瑕太过美好,所以要守护住。 解廷毓以为小庄或许是因为要让他挫退,所以才随意编造的借口,但是现在……望着她的神情…… 解廷毓战栗之际,心头火起,双手用力,只听“嗤啦”一声,小庄的外衫已被撕破。 小庄已不能动,只有泪落如雨,解廷毓把心一横,……正欲动手,忽地脑中一阵昏沉,眼皮千钧重般,仿佛一万个困意上涌,排山倒海无法抗拒。 解廷毓闭了眼睛,往前倒下,晕了过去。 小庄睫毛轻动,带着泪睁开眼睛,却看见灯影之下,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极明亮温暖的眼神,满满地痛意跟焦灼,就在眼前。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庄唇角翕动:“你……” 成祥望着小庄,一言不发,探臂把她拥入怀中。 ☆、第78章 客房之后就是小团湖,临近水榭,夜风吹过,湖水哗啦啦地阵阵作响。 猛子已经睡着了,发出一声又一声地呼噜,成祥枕着双臂,望着头顶,夜是沉默的黑,眼睛却是冷冽的明。 像是着魔一般,脑中一遍一遍,想的尽是白日跟小庄相见的情形,她半站半倚门,她很沉静地垂眸,她的嘴角轻挑……她望着解廷毓,就仿佛全然没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他。 成祥不相信,这世上怎会有人这样铁石心肠,就算是久别重逢的两只狗儿,也得互相吠上几声,摇摇尾巴,怎么她竟跟之前的事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跟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 成祥想了会儿,翻了个身,咂了咂嘴,狠狠闭上眼。 “老子不信……”隔了会儿,成祥嘀咕了声,复又翻身朝上,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夜,“老子还真不信!” 成祥一骨碌坐起,抬手在被褥上按落。 他不是不信这世间没有这般铁石心肠的人,而是不信小庄是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成祥抚了把胸口,伤有点隐隐发痒,真想用力挠上一把。 猛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好像故意跟他对着干一样,成祥翻身下地,走到门口,开门出外。 当家丁的时候他多半都在外头院落里走动,对里面不是十分熟悉,随意出门,湖上的风吹来,才有几分凉爽。 成祥信步而行,客房这边的仆人跟侍卫都少,成祥走了会儿,忽然住脚,借着淡淡灯火,看到湖对面的那熟悉的小亭子…… 成祥记得,那天就是在这八角亭前,他听到小庄的声音,却相见不敢相认。 成祥望着那边,虽然不懂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刻却俨然竟有那种心境,他身不由己地走上小团湖上的九转桥,一直到了彼岸的大宅。 如今,此时此刻,成祥终于抱小庄入怀,但两人的感觉,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如坠梦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成祥心中乱成一团,无法消化方才在外头所听见的。 小庄被成祥搂入怀中,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他也紧紧地拥住,慢慢地,小庄嗅到成祥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味道,手碰到他结实的胸膛,忽然间惊醒过来一般,睁开眼睛。 这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如此真实,叫人惊喜,却又叫人恐惧。 小庄抬头看着成祥,望着他的脸,猛地松手,将他一推,往后退去。 成祥双手空空:“小庄……” 小庄战栗,深吸一口气抬头:“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好大的胆子……快出去!” 成祥怔了怔,向着小庄笑笑:“小庄,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他试着往前,想要再度拥抱小庄,小庄却道:“不要!别过来……” 小庄低着头,低声道:“趁着没有人发觉……赶紧离开……” 成祥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以及那拼命压抑的…… 成祥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庄,等她说完,才嘿地轻声笑:“好好,你别急……我这就走,这就走,我只想问问……你的腿伤好了吗?” 隔了会儿,小庄才出声道:“好了……你走吧。”小庄只求他快些走,否则她便要忍不住了。 成祥目光微动:“真的?” 小庄已经无法出声,生恐一张口就忍不住哭出来,于是便点头,眼中忍着的泪,轻轻一晃,坠落如雨。 成祥眼睁睁看着,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哭什么?” 小庄死死咬着唇:“你走啊……”她仓皇去看解廷毓,又断断续续说道:“我、我身边儿有暗卫,倘若给他们发觉了……你……” 成祥仍是痴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听到这里,便又一笑,道:“我就以为,小庄怎么会那么狠心不理我呢,说到底,还是为了我好。” 小庄抬眼看他,双眼中满是泪,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战栗地斥道:“你胡说什么,还不走?!” 成祥凝视她的双眼,嘴角笑意渐浓,温声道:“若不是现在瞧见你这样,我还真以为你是个铁心冷面的了,唉,你啊……” 成祥不再言语,只是一把抱住小庄,不由分说将她又搂过来。 小庄急了,挥手要将他推开:“成祥!你疯了么!” 成祥道:“唉,我好不容易听你又叫我的名了,这一段时候找不到你,我是真的快疯了……白天见了你,我就以为我已经疯了,现在才知道……其实疯了,也挺好的。” 小庄手一停,反而捣住自己的嘴,只有泪拼命掉下来。 成祥把她往怀中抱紧了些,道:“傻瓜,别担心,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那个暗卫啦,我记得他呢……上回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嘿嘿,我聪明吧?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他现在……跟解少卿一样儿睡着呢。” 小庄听到这里,绷紧的身子陡然放松下来,恨不得嚎啕大哭,却又无法大哭。 成祥察觉她身子颤抖,他红着眼,眼中也是泪光闪烁:“小庄,小庄……” 小庄拼命捂着嘴,才不曾让声音从嘴里溢出。 成祥吸吸鼻子:“我真是蠢极了,我……我不知道你跟他居然……我还以为……你很好,我以为他对你也很好,你们……” 成祥不再说下去,只是低下头来,捧着小庄的脸,把她的泪一点一点擦了去。 小庄推开他,暗中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低声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住那股子发自心底的战栗:“所以你才舍命相救他么?你……又来干什么?你不是要走么……” 成祥心酸,却呵呵一笑:“我不舍得你,还是想回来看看你,你讨厌我啦?” 小庄慢慢抬头,看到成祥的目光,他的目光如许温暖,仿佛一下儿就把她心头勉强筑起的冰墙融化,轰然一声,冰墙融倒,冰化作水,而水变作泪。 小庄嘴唇抖了抖,张手便扑在成祥怀中,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成祥喉头一动,笑着低头,在她发端亲了几口:“好啦,我知道小庄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其实也是不舍得我的,也是喜欢我的。” 小庄含着泪,心里明明是悲欣交集,可听了他这句,却忍不住笑。 她遇见他,心里的感觉总是异样的,无限酸楚,也无限甘甜,两把滋味绞在一起,难解难分。 想要抗拒,却又甘之如饴。 成祥抱着小庄,心里乱乱地,目光扫过卧室内的布置陈设:这就是小庄之前住卧的地方,他不懂什么紫檀花梨或波斯的地毯,御赐的如意,只觉得柜子上的蝶戏牡丹是极美的,屏风上的百鸟朝凤也是极美的,这样才跟小庄相配。 包括,旁边晕了的解少卿,也是极美的。 但是…… 成祥仿佛又知道:这些纵然都是极好极好,无可挑剔,可是小庄,不喜欢。 所以在乐水县的时候,她的眉间一直都带着那种悒郁,所以一提起她的夫家,她才讳莫如深,不愿提起。 的确,该怎么说?谁会相信,这么好的处境,这样高贵的出身,她竟然是不快活的? 连成祥都被这花团锦簇的所有蒙蔽,以为她是过的很好的。 小庄靠在成祥怀中,从现在开始,呼吸的每一刻都好像是偷来的,显得珍贵而奢侈,小庄很怕,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女孩儿,心惊胆战,像是得了一个美梦,随时都能梦醒,小庄悄悄抓住成祥胸前衣襟,她的心跳的很急,很害怕,很担心,但是却更有无限欣喜。 直到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伤呢?”小庄抬头看向成祥。 成祥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便回答:“没事,都已经好了,不然我怎么会来?” 小庄探了探他胸前衣裳,察觉里头有一块儿是鼓起来的,知道是包扎着,她想看,可又没有亲眼去看的胆量,今夜受得惊吓已经够多,她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 “你……为什么要舍命相护?”小庄又问。 成祥停了停:“我……当时在场,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这样?” “我不想你变成寡妇。”成祥咧嘴笑。 成祥并没有直接回答,小庄却明白,正如她心中所料一样:的的确确,是因为她。 小庄觉得成祥就是她的克星,一遇到他,她就乱了。 拼命地从乱中镇定下来,小庄问:“你怎么会找来龙都的?” 成祥笑:“温风至老是口口声声说那飞天是御用,说你是什么皇族,他正好又跟你是一块儿失踪的,所以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那假如,你找不到我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小庄的心跟着摆了两摆,沉默片刻,却又问道:“那现在找到了,又怎么样呢?” 这次换了成祥沉默:他从未想到,自己所面对的竟是这般情形。 成祥的人好,怀抱亦好,却并非是她的归宿。这一点小庄早就知道,早在乐水的时候她就知道,只不过仍为他而迷惑罢了。 至于那些分别之后山长水阔的念想,那些时不时会浮现眼前的相处情形,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并不必告诉任何人知道,包括成祥。 小庄闭了闭眼,将成祥的腰一抱,脸颊贴了一贴,才又松开。 小庄缓缓地坐直,恢复素来的端庄淡然,道:“方才我……有些失态了。” 成祥皱眉,望着小庄似变了个人一般,方才那片刻的真情流露仿佛不翼而飞,没有泪,也没有任何脆弱之色,虽然她的眼圈仍是红的,脸颊泪痕未干。 成祥仿佛预感到什么,看小庄垂眸,她这样不言不语无悲无喜的模样,又是像极了他摩挲千遍的那尊黄金飞天。 成祥问:“你想说什么?” 小庄看着旁边的解廷毓,那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宿命,曾经她一度以为,她或许可以摆脱这种宿命,如成祥曾说过的: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过去种种…… 但是,毕竟是无法摆脱。 若沉湎儿女情长又如何?无非是带累他飞蛾扑火,结果必然祸及性命。 不如让他自由自在地离开这龙都,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起码比留在这里,步步惊心的好。 小庄深吸一口气,她想出了很多很多大义凛然的话,伤人至深的话,但是她一抬眸看见他,那些话却都像是黑暗遇到了阳光,畏畏缩缩地不敢冒出来。 小庄扭头不去看成祥,所有言语只变成一句:“……成爷,离开龙都吧。” 成祥心想:“意料之中啊,老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成祥笑笑:“还有呢?” 小庄皱了皱眉:“你该知道,这样不管是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怕我留在这里,会闹出事来,或许闹得不好,就把命也丢进去。”成祥满不在乎地说。 小庄望着他:“你……” 成祥歪头,忽然道:“还是说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舍不得你的少卿夫君?” 小庄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成爷!” 成祥低低又笑了两声,抬手将小庄下巴一挑:“你一叫我‘成爷’,我就觉得咱们仍是在乐水。” 小庄无声一叹:“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成祥道:“我也是跟你说正经的啊,我若是不正经,早就跟解少卿一样,把你……” 小庄拧眉瞪他,想到方才……苍白的脸因为羞恼而微红,这才发现衣衫有些凌乱,忙侧身整理。 成祥望着小庄的眼神,动作,幽淡灯影里,她的一颦一动,都令他惊心动魄,牵肠挂肚。 室内瞬间复又沉默,只有小庄整理衣物的簌簌声,以及轻微的呼吸声。 成祥不语,小庄有些不安,正想转头看他,却听那温暖的声音,稍微带一点沙哑地响起,说道:“小庄,我带你离开这儿吧。” 小庄一阵晕眩:“什么?” 是夜,皇宫御龙殿中,刘泰堂看着面前的严烈,有几分惊奇地问道:“你说什么?” 严烈道:“回皇上,的确是如此,这人虽然刚来龙都不久,但据微臣查询,这人先是救了安宁侯甘少锋,又跟永平侯李赢结仇,他原本住在安宁侯家中,不知为何又去了丞相府当下人……而后便舍命救了解少卿,又给永平侯抢回府中……” 刘泰堂惊异之下,忍不住便笑:“照你说的,他还是个区区草民,怎么这刚进都城,就跟安宁侯,永平侯,丞相府有了牵连?这恩恩怨怨的,此人好大的能耐……” 严烈也随之微微一笑,道:“皇上还有一事不知……” “何事?” 严烈道:“这人第二次得罪永平侯之时,本是给捉拿了关押在刑部牢中的,可是后来,却有人救了他,皇上猜是谁所救?” 刘泰堂沉吟道:“莫非是丞相府的人?故而此后他才入了丞相府……若因此相救解廷毓倒也说得过去。” 严烈摇头:“并非是丞相府的任何人,这人……连微臣查到后都也吃了一惊,生怕弄错,反复确认无误……” “到底是何人?” 严烈道:“回皇上,是刚升了兵部给事中的温风至温大人。” 刘泰堂着实地吃了一惊,身子都又挺直了些:“怎么是他?难道……他们两人之间也有牵连?” 严烈道:“经过微臣查探,这成祥,的确也是来自乐水,至于他跟温大人之间有何牵连,却还不曾查到。” 刘泰堂想了会儿,疑虑重重。 严烈道:“皇上,可要传温大人来询问一番么?” 刘泰堂思忖片刻,道:“不必,但是朕……要亲自见见这叫做‘成祥’之人……就定在明儿早朝之后,你负责把人带来。” 严烈很是意外,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微臣遵命。” 刘泰堂吩咐完毕,看看时候尚早,便照旧去太后殿。 母子相见,太后便道:“今儿你来的早,前头的事都妥当了?” 刘泰堂道:“大致都妥了。” 太后满意点头:“你来的可也正好,我也正想跟你说……方才我还跟雪海跟嬷嬷说起来,锦懿回去已经有好几天了,我心里想她,可她也不进宫来……我就想明儿传她进来,说说话,看看她养的怎么样了。” 刘泰堂笑道:“这还不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正好解少卿这次也有惊无险,把锦懿叫进宫散散心也是好的。” 太后听到“有惊无险”,便皱眉道:“这次是有些奇怪,为何有人想对解少卿下杀手?” 刘泰堂看看左右宫人,等众宫女内侍退下,才道:“这好像是因为解家的家务事……刑部正在追查。” 太后若有所思:“家务事?” 刘泰堂道:“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太后不必担忧,横竖跟锦懿无关。” 太后应了声,又道:“那既然如此便说定了,明儿我便叫人传锦懿进来……时候不早了,不如你也早点去歇息吧,是了,今儿去哪里?” 刘泰堂一怔,继而道:“回母后,想去林美人宫里。” 太后道:“宫里现在还只有小明儿一个……实在是子嗣单薄,你去别的宫里倒也好,只是宜妃新才没有了一个孩子,解家又出了这种事……” 刘泰堂心里明白,便道:“母后说的是,那朕今晚就去宜妃宫里罢了。” 太后笑看刘泰堂,目光里满是欣慰,却道:“你瞧你,我不过是随口提一句,不用就立刻答应了……还是瞧你自个儿的心意,别为难了,好了,我不多事了,你快去吧。” 刘泰堂微微一笑,拜别太后,出了殿门,宝峰问道:“皇上要去哪?” 刘泰堂垂眸想了会儿,道:“去宜妃宫里。” ☆、第79章 解廷毓猛地起身,目光自静止而熟悉的床帐掠过,发现自己人在卧房榻上,只不过身边空空无人。 他抬手扶额,想了想昨天发生的事,眼中透出惊疑神色,翻身下榻,落地站定。 解廷毓往旁侧走去,便见小庄坐在梳妆台前,并未回头,大概自镜面看到他的影子,便淡淡道:“少卿你醒了。” 解廷毓呆了呆,道:“昨晚……” 小庄眉头一蹙,垂眸望着桌面一支珠花:“昨晚少卿醉了……少卿以后还是切莫喝太多酒了。”她虽然不曾说更多,不悦之意却透露无疑。 解廷毓想问,可又有些迟疑:“我……”他记不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乘着酒兴,把人抱了进去,然后……两个人仿佛吵了起来,他说了好些平日不会说的话,小庄也是同样。 刹那间,似有无数凌乱的片段跟话语浮现脑海,解廷毓一时有些意乱:但后来到底如何了,虽然此刻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时他明明是想要…… 他重新看看自己的衣着,又看小庄的神情,自个儿仔细回想了一番,却终究想不到昨夜以后的细节。 “我……可曾……”解廷毓试着要问,小庄却蓦地起身,背对他而立,道:“之前宫里有旨意来,太后接我进宫,妾身要立刻入宫了。” 解廷毓怔住,见小庄迈步往外欲走,他忙上前一步:“锦懿!” 小庄住脚,抬眸看去,双眸之中淡然无波:“少卿何事?” 解廷毓道:“昨晚,我可曾……” 小庄神情依旧淡然,轻声道:“昨晚什么都未曾发生,妾身也不想再提。只不过,少卿以后还是不要再醉酒为好。” 解廷毓目送小庄离开,皱眉回想昨夜,所有记忆,却都在他压住了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解廷毓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眸中掠过一丝恼意。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间有丫鬟来到,报:“少卿大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解廷毓问道:“何事?” 丫鬟道:“奴婢听闻,是大老爷家里来人了。” 解廷毓到了大房,还未进门,就听里头有吵嚷之声,零碎传来。解廷毓缓步进门,里头几人便看向他。 其中一名面容枯瘦的男子便板着脸道:“廷毓,你可来了,你还真是贵人难请,要见一次真真不容易的很。” 解廷毓扫了在场之人几眼,先上前给解夫人请安,后又道:“伯父,伯母。” 解夫人道:“廷毓,你堂伯跟伯母方才说起你两位哥哥的事儿,我不懂,正好听说你今儿没去早朝,就叫你来问问,你若知道,就跟你堂伯母说明白了,若不知,也就罢了。” 这两位不速之客,自然便是解家四支里的老大,也是解强解义的父母。 解 家几支到如今,良莠不齐,解家大房的这位时任国子监祭酒,自小性子便有些迂腐,一路在文吏之中厮混,到现在修炼越发上了一层,迂腐刻板的更如核桃木成精, 但如此一人,娶了的妻室,却偏偏有些河东狮风范,出身皇商世家,喜算计,爱攀比,性格悭吝,素来有她欠别人的,倘若别人欠她一根头发丝,也要骂天骂地,无 法甘休。 原先解家四支之中,解丞相是最末的,一直到分门别居,还是最不讨喜的一个,很受了些冷落,后来逐渐官运亨通,发起家来, 自然也更引了一些红眼嫉妒,尤其是大房这一对夫妻,解祭酒也还罢了,祭酒夫人却无法气平,之前因他们家是老大,解丞相又未发迹,因此处处有压他人一头的意 思,如今无法再如昔日一般嚣张,以祭酒夫人的性子,暗地里把解丞相鄙夷的死去活来,但凡见了面儿,跟解夫人也是明争暗斗,不时地言语之中带刺儿,很不服 气。 有这两个父母,养出的解强解义两人,性情可想而知。 听解夫人说罢,祭酒夫人便冷笑了声,看向解廷毓。 解廷毓道:“原来是为了两位堂兄的官司之事么?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此事不归我管,具体进行到哪里我也不知,大理寺的官长们因知道我同两位哥哥是亲戚,怕其中弄私,因此并未叫我参与。” 祭酒夫人闻言,便道:“廷毓,当着你娘跟我们的面儿,你可别说瞎话,你摸着良心说说,你大哥二哥的事儿,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解廷毓淡淡道:“这话是何意思?此是两位哥哥跟人通/奸,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是说我也掺杂其中,还是说我撺掇的两位?” 解祭酒听出异样,不悦地看解廷毓:“什么通/奸不通/奸,不过是被人诬告!还未定罪,你怎可就说你两位哥哥有此罪名?莫非他们两个被人诬告成了,你面上有光?” 祭酒夫人道:“我瞧着他是巴不得强儿义儿出事!” 解廷毓扫了两人一眼,道:“伯父伯母找我来是想训话的么?” 解夫人也慢条斯理道:“有话好好说,争执的话又无济于事。” 解祭酒这才说道:“好吧,这件事既然跟你无关,咱们便暂且不提……廷毓,我想问的是,这一次你半路遇上杀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解廷毓道:“此事已经交由刑部处理,小侄也不知是何事。” 解祭酒皱眉:“然而,近来我听见一些风声,说……你对刑部的人,指认是你两位哥哥对你不利?” 解夫人一挑眉,就看解廷毓。解廷毓不动声色道:“小侄不过是配合刑部之人的问话,可却并未跟人说杀手是两位哥哥所派,如果是刑部的人那么对两位哥哥说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查出了什么真凭实据。” 解祭酒一听,面露恼色:“你!” 祭酒夫人道:“廷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跟刑部的人说是你两个哥哥派的杀手,让他们调查你哥哥们,现在倒装的没事人一样,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真凭实据,你这心肠是不是也太狠了些!” 解廷毓道:“不管是前罪亦或者是杀手,都跟我无关,自由刑部处置,是非曲直,一目了然,伯父伯母若是问罪来的,我无话可说。” 祭酒夫人气得起身,挥手打向解廷毓脸上,只听“啪”地一声,解廷毓已经吃了一记。 祭 酒夫人道:“你这混账东西!你还是不是姓解的!你当我不知道呢,你大哥二哥都跟我说了,你是因为昔日那个叫秋燕的贱丫头,才记恨着要给她报仇呢!这一切都 是你设计的,陷害他们通/奸杀人的罪名不说,又说他们派杀手刺杀你……你可真真用心狠毒,你是想要了我们大房所有人的性命啊!” 解廷毓一言不发,眼神却冰冷而清明。 祭酒夫人被他目光一扫,心头一颤,然而她生性泼辣,又在气头上,当下也顾不得,索性撒泼到底,便叫道:“你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我便跟你拼了!” 她扑上来,便要跟解廷毓动手,眼前人影一动,有人走上前来,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祭酒夫人愣住,捂着脸惊呆,才看清走过来打了她的,竟是解夫人。 解夫人指着她,骂道:“你要撒泼也要看看地方,廷毓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那两个宝贝儿子是生是死,是刑部的事儿,跟我们没有关系!就算是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别拿你们来跟我们比!且当着我的面儿,你凭什么打我的儿子,你再动他一根手指头试试!” 解廷毓本面无表情,听到这里,才抬眼看向解夫人。 祭酒夫人张了张口,没想到素来说话都不怎么高声的解夫人,居然会当面跟她撕破脸一般,一时竟无法做声。 解祭酒却腾地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嫂子说的再不对,你也得听着,打廷毓一巴掌怎么了!莫非做长辈的训斥小的不应该么?” 解夫人道:“训斥是应该,可谁敢对我儿子动手,我便不饶!” 祭酒夫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当下叫道:“果然是丞相府,仗势欺人的很呐,连长辈都敢公然欺负了!” 解祭酒脸色发青:“不错,不要仗着门高势大就能不敬重长辈,你们等着,我请族长出来分判!” 两夫妇气势汹汹离开丞相府,解夫人望着解廷毓脸上的掌痕:“怎么居然任由她动手?” 解廷毓看着她面上关切之色,低头低低道:“母亲不必担忧,无妨的。” 解夫人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们说秋燕那一段儿……可是真的?” 解廷毓沉默片刻:“人已经去了,何必旧事重提。他们爱怎么说,便由得他们去。” 解夫人垂眸想了片刻:“也罢……不说这个,倒是杀手的事,真的是他们所派?” 解廷毓道:“是刑部一位认得的跟我通风,当场擒拿的一名活口,供认出钱买凶的是解义。” “这个畜/生!”解夫人震惊之余,忍不住骂道,“亏得这两个老东西还敢上门叫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早知道,便先打他们出去!” 解廷毓道:“毕竟此事还在料理。我们不好闹得太过,免得给人看解家的笑话。” 解夫人叹息了声:“你倒是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你看那两个老东西……此一去,不知又闹出什么来,没想到他们这样丧心病狂,这一次若不是那个下人,你岂不是……” 解夫人一阵后怕,先问了解廷毓的伤势如何了,知道无恙,便又问道:“那名下人如今怎么了?” 解廷毓轻轻叹息,道:“他今日便要离开龙都了……” 提到成祥,解廷毓便告别了母亲,出门去往客房住处,谁知道到了地方,却扑了个空。负责伺/候的丫鬟道:“两位一早儿就出门去了。” 解廷毓怔了怔,只以为两人不辞而别,他回头看看卧房方向,知道小庄也入宫去了,刹那之间,心头那种失落感越发重了。 宫内派来的人先见了解夫人,后接了小庄,便起驾往皇宫而去。 小庄靠在轿子中,听到轿子渐渐进了闹市,这一刻,才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宫内回府的时候,她听到成祥唤自己的声音,那时候还以为是幻觉,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真的。 本来以为离开了乐水,两人的缘分自此便割断了,又怎会想到,他竟山水迢迢地找了来,而且,一路找到了她的身边。 眼睛有些异样,小庄抬手揉了揉,想到昨夜惊魂一幕,心跳也陡然加快。 成祥道:“小庄,我带你离开吧。” 小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离开?是离开这居室到外间去么?亦或者…… 成祥盯着她的眼,缓缓说道:“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离开丞相府,离开龙都……咱们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过日子去,小庄……你放心,我能养活你,我不会让你挨饿受冻,只要你一点头……” 成祥的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烈烈地跳动。这些话也仿佛火一样,烤的小庄的心隐隐地疼。 小庄无法呼吸,整个人一阵阵发晕,有点像是飞蛾,受了那团热的蛊惑,昏头昏脑地想要飞过去似的。 成祥抱住她:“我真想你,上回在外头见了你,我真想就这么上去把你抱住,但我又真不敢,我怕坏了你的事儿,我也怕你不理我。温风至和甘少锋他姐姐都跟我说,不叫我轻举妄动,怕坏了你的名头,我……真的差一点儿就真走了。” 小庄不说话,只是靠在他胸前,偷偷地、仔细地记住此刻依偎着他的感觉。 成祥道:“我以为你喜欢解少卿呢……现在才放心了……小庄,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们即刻就走。” 成祥抚过小庄的长发,她的肩头,他低下头,凝视了她片刻,见小庄不回答……成祥却好像知道了她的答案。 虽然猜到,成祥偏笑笑:“我又为难你了是不是?其实你早跟我说过,叫我不要痴心妄想,在乐水的时候你就警告我了,是我自个儿傻……不舍得,这么好的小庄,为什么就不是我的?” 小庄仰头看他,把他的眉眼样貌,也都一点一点记在心里去,一边还要竭力抵御他的蛊惑。 “不、不对,其实你是我的,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一直都知道,不然的话……”成祥喃喃说着,便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口:“不然那天晚上,你也不会就跑到我的……” 小庄眼睛一眨,两滴泪滑入鬓间:“别说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所以想要孤注一掷。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让她有这种想要献出一切的冲/动,仿佛不那样做,才会后悔。 那是她迄今为止,所做过的最大胆也最不悔的一件事。 成祥望着小庄的神情,迟疑了会儿,低下头来,在她粉色的唇上缓慢地亲了口。 唇瓣相接瞬间,两人都大大地抖了抖,小庄低下头,心头悸动的无法自持,勉强只道:“别……” 成祥舔了舔唇,哑声问:“小庄……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成祥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他的怀抱……样样都在召唤着她,诱惑着她。 小庄只好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也不想,竭力让心墙筑起:“我……不能辜负太后跟皇上……不行,不行……” 成祥看看旁边的解廷毓,忽然觉得解少卿那张英俊的脸格外刺眼:“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解少卿?” “不、不是……”小庄惘然,有点心酸,当初她出嫁之时,心底何尝没有憧憬过?只不过,如春花欲绽,却忽然一场料峭春寒。 一言难尽。 成祥道:“应该……还有别的法子……” 小庄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唇,刺痛感让她清醒了些:“成祥,你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成祥一怔,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别急,让我想想。” 小庄正欲再说,成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有人来了……” 小庄色变:“你快走!” 成祥跟她对视片刻,终于一笑:“好……” 小庄咬着唇推他:“快走,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太过危险!不!你、你还是离开龙……” 一句话还未说完,成祥已将她抱着,在她耳畔低低地问:“方才你跟解少卿说……你心里有人了,那人是不是我?” 小庄没来由一阵心酸,宛如生离死别,却摇头:“不是!” 成祥嘿嘿笑着,对这个答案无恼无惊,低声笑说:“你就口是心非吧!我早看透了!总归我只记得你是对我好的。” 小庄被他的眼神一看,一阵心慌。 成祥却又敛了笑意,沉声道:“小庄,不管怎么样……你得好好的,要知道……你还有我呢。” 成祥说完,便撩开帐子走了出去,小庄望着他,却见窗户一动,人影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暗卫自外匆匆而入,隔着屏风道:“懿公主……” 小庄拉了被子,把解廷毓盖住,道:“进来吧。” 暗卫悄无声息露面,面纱底下,双眉紧皱:“懿公主……可无事么?” 小庄已经拉了被子把自己跟解廷毓盖住,轻声道:“无事,你为何这般问?” 暗卫看着她衣衫不整,靠着解廷毓而坐……忙后退低头:“方才……有人袭击卑职……” 小庄心头狂跳,却淡声道:“是么?大概……是少卿他恼了,之前少卿喝醉了,有些失态,现在他已经睡了过去……行了,此事你不必计较,今夜的事……也不必跟任何人提及,你听明白了吗?” 暗卫听了,才松了口气:“卑职明白。” 要知道暗卫遇袭,便算是失职,倘若此事提起来,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可暗卫了小庄的话,自以为此事是解廷毓所为……且懿公主是息事宁人的意思,因此暗卫便自然也顺水推舟急忙答应了。 吵嚷声层层涌进来,却又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静谧,小庄睁开眼睛,知道皇宫将要到了。 小庄的轿子前往皇宫之时,在城隍庙前,猛子看着成祥:“祥哥,咱们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成祥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来拜别城隍爷爷的。” 猛子问:“本来?那现在呢?” 成祥道:“现在我得继续烦城隍爷爷,让他老人家多保佑我。” 猛子不明白,眨着眼问道:“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成祥皱眉,仰头看天:“我……” 成祥还没说完,就听到耳旁脚步声劈里啪啦一阵急促,他一转头,就看到一队人马蜂拥而至,领头一个人在马上,居高临下,问道:“你就是成祥吗?” 成祥疑惑:“怎么着?你们认识我?” 那人打量着成祥,眼中透出讶异之色,闻言却竟一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了咱也不行礼……罢了,瞧你生得……周正,不跟你计较,快跟咱家走一趟吧!” 成祥拧眉,跟猛子对视一眼:“你谁啊?凭什么跟你走?” 那人呵呵一笑,他身边儿的侍卫喝道:“大胆,这是宫内行走的秦公公!” 成祥道:“宫里的?”忽然就想到小庄,睁大眼睛问道,“就是皇宫里的公公吗?” 秦公公“嗤”地一笑:“果真是个外地来的傻小子,这愣头愣脑的……不错,我就是宫里皇上身边儿的公公,如今皇上有旨,要召见你呢,你快点跟我走吧,别耽误了好事儿!” ☆、第80章 成祥一听,又问:“皇上想见我?为什么呀?” 秦公公正要翻身上马,闻言回过头来,笑道:“我说小子,你可真是……这从来皇上召见人,哪个不是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飞了过去,你倒好,哪来的这么多话,还敢问皇上为什么见你?” 成祥笑道:“公公,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外地来的,见识少,当然要多问几句啦!” 秦公公见他一笑,漾出两个酒窝,不由啧啧称奇,便道:“这皇宫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不该问的你千万别多嘴问……不然小命都不知怎么掉的,快点儿上马吧!” 猛子在旁听到这里,便问道:“那我呢?皇上见我吗?” 秦公公看他一眼:“你算哪根葱,就先等在这儿吧。” 成祥道:“公公,这是我兄弟。”他回头跟猛子道:“小猛,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回头我见过了皇上再回来找你。” 猛子道:“那、那你自个儿多小心……我就在这前街上的如云客栈吧,那有便宜的客房,省钱。” 两人一来二去商量妥当,秦公公在旁腹诽了千万句,心想:果真是两个土包子。 终于成祥翻身上马,随着秦公公一行人往皇宫去,一路上成祥也不闲着,探头仍问:“公公,你到底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召见我啊?” 秦公公给他聒噪了半道,终于忍无可忍:“小子,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跑腿儿的。” 成祥道:“您毕竟也是宫里面跑腿儿的,就没听到什么信儿?” 秦公公眼珠一转,他自然是听说了几分,却偏不跟成祥说,反而道:“小子,你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吧?” “那哪能呢,”成祥笑笑,道:“您慢点儿,我身上有伤,这马儿太颠簸了对我的伤不好。” “你还挺懂得疼自个儿,”秦公公啼笑皆非,却果真放慢了马速,看着成祥,问道:“我真是头一遭见到你这种人,我听说,你这伤是为了给解少卿挡刀留下的?” 成祥道:“您老人家也听说了?这皇都里的人嘴很快啊。” 秦公公忍不住笑:“行了吧你!遇刺的是丞相公子,也是咱们懿公主的夫君,这又不是普通的芝麻绿豆小事儿,自然传的飞快,小子,你现在已经出名啦。” 成祥听到“懿公主的夫君”,心里便嘀咕着骂了一句,面上却还笑:“啊……莫非皇上也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想要见见我?” “哈哈!”秦公公乐不可支,笑出声:“合着你这小子是来套我的话啊!” 成祥道:“我就这么一猜,哪里敢套您老人家啊。” 秦公公打量他:“看不出来,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不过……” 成祥问:“不过什么?” 秦公公看他一眼:“罢了,看在你逗得我这么开心的份儿上,跟你提个醒:进了宫,不该多嘴的千万别多嘴……你是去见皇上,可跟平常说话不同,宫里头也不是别的地方……你明白吗?” 成祥想了想:“我好像有点明白。” 秦公公笑:“横竖是好是坏,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成祥问道:“公公,好是什么,坏又是什么?” 马儿放慢了,拐过一个弯儿,秦公公道:“这京内的官员,哪个不想面圣?为的自然是高官厚禄了,照你的情形看,你若是得了皇上赏识……在京内立足了,将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可坏的话……那就……”秦公公举手在脖子上示意。 成祥眼睛一亮:“高官厚禄我可没什么兴趣,那我要别的行不行?” 秦公公倒吸一口冷气:“那你想要什么?” 成祥想了想:“我想……我估摸着皇上不会答应。” 秦公公见他皱着眉,一脸为难,仿佛真的在思考此事,不由大笑,故意逗他:“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 成祥却认真问道:“公公,那你知不知道,想要让皇上给我一份很大的封赏,我该怎么做才成呢?” 秦公公敛了笑,正色看他,隔了会儿,道:“这一来得看你要什么……二来,你知道本朝最大的封赏是什么吗?” 成祥问道:“是什么?” 秦公公道:“是开国之时,太宗赏给了解家先祖一个‘一字并肩王’。” 封王,这的确是最大的封赏了,但要得到这样的封赏,立下的却是开国的功劳。 秦公公说完,就意味深长看了成祥一眼。 成祥翻着眼白想了会儿,疑惑地问:“封王……就是最大的了吗?” 成祥不知道,对皇帝来说,“封王”跟“要小庄”之间,究竟哪个更大更重一些。 成祥这无心一问,却让秦公公身子猛地一歪,随着马儿颠簸,差点跌下马来。 秦公公手忙脚乱趴在马背上,低低念道了声:“我的个小祖宗……” 秦公公打定主意,不能再跟成祥多话了,不然的话,在成祥惹祸上身之前,秦公公自个儿就先被他吓死。 眼见着快要到皇宫了,成祥有点隐隐地激动,在乐水县的时候,他常常左一个“皇帝老儿”,右一个“皇帝老儿”……后来见了小庄,听小庄说起皇帝跟自个儿差不多大,才改了口收敛,如今真的要见皇帝了,却不知皇帝究竟是何模样?好不好说话? 正策马而行,前头来了一匹马,大老远两人目光相对,成祥心道:“不会这么巧吧……”一时低下头,想要把脸藏进怀里去。 而对面那人自然也看到了成祥,也看清了成祥身边的秦公公,一张玉面,如十二月的初雪,又冷又白。 温风至盯着成祥,骨子里战栗,银牙却咬紧,这一瞬间温风至发誓:下回单独见了成祥,一定要二话不说,先掐死他! 温风至道:“秦公公!”仿佛无意一般,拦在了马前。 秦公公自认得他,便道:“温大人,去哪儿啊?” 温风至道:“回兵部一趟……秦公公这是?” 秦公公笑道:“奉命去召一个人进宫……” 温风至顺理成章地把目光投在成祥身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这瞬间成祥已经升仙无数回。 成祥不太好意思地把脸从领子里透出来:“温大人,好久不见啊。” 温风至眼前发黑,木讷道:“是啊。” 秦公公惊问:“两位居然认识?” 温风至舌头发硬,成祥道:“其实也不是很熟。” 温风至冷着脸:“不错,下官跟此人并非十分相熟。” 秦公公见两人之间隐隐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便笑而不语。 碍于秦公公在旁,又是许多内侍跟侍卫们围绕,温风至有苦说不出,只淡然般问:“不知此次进宫为何?” 成祥道:“听说是因为我救了解少卿。” 温风至叹了声: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思来想去,便说道:“成兄,面圣非同一般,你是聪明人,就不必我多说了。温某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以后若还能再见……” 温风至没有说完,只点点头,又向秦公公告别,打马自去了。 秦公公道:“温大人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呀。” 成祥眨着眼睛问:“奇怪吗,我没听出来,哪里奇怪啦?” 秦公公一琢磨:“也没什么,走吧,别再耽搁功夫啦!” 神武门大开,秦公公一马当先,领着成祥跟众人入内,到了午门下马,步行往内,走了一刻多钟,成祥不停四处乱看,道:“这皇宫可真大啊……啧……这还得走多长时间才能看见皇上啊?” 秦公公回头,冲他“呲”了声,示意他不要多嘴。 如此经过玉水桥,绕过金銮殿,一路往内,终于到了御龙殿前,秦公公示意成祥等候门口,期间,便有小太监给成祥搜身,成祥怕痒,不时嘻嘻笑。过了片刻,才有人扬声道:“皇上传成祥进见。” 如此一波波地传出来,秦公公望着成祥:“记得规矩行礼!” “这么多规矩我哪记得住啊。”成祥心道。 成祥站在门口,遥遥看一眼那极广阔明亮的殿阁,终于迈步入内,脚踏那几乎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心中先“啧”了声,耳畔却听不到任何杂响,成祥这般大大咧咧地人,居然也有些紧张。 成祥迈步上前,一边抬头看,却没见着人,只往前正前方有一堵金龙盘舞的屏风墙,前头横着一张长长地桌子,桌子上放这个金碧辉煌的小团笼似的东西,几本书,一堆折子,并些文房四宝…… 成祥左顾右盼,快到桌前的时候便站住脚,自言自语道:“人呢?” “你是在问朕吗?”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成祥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见到一名身着龙袍的英武男子,手中握着一卷书,正自旁侧殿内徐步走出。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自一震。 这就是皇帝吗?果真很年青,而且……成祥愣愣看着刘泰堂,心中竟浮现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隐隐约约地涌动。 而对面——“啪”地一声,刘泰堂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皇帝怔了怔,像是回过神来,目光从成祥面上转到地上的书卷上,与此同时,成祥道:“我来!”大步过来,俯身把那本书捡起来。 刘泰堂正探手过去,两人的手指瞬间碰在一起,隐约只听得细微声响……成祥陡然跳起:“啊!” 刘泰堂后退一步,成祥甩了甩手指,惊魂未定地问:“刚才我们是不是……‘嗤’了一下?”方才两人手指相碰,成祥只觉得指尖微微刺痛,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般。 刘泰堂负手,暗中把方才跟成祥相碰的那根手指握了一握,才喝道:“大胆!” 早在西晋时候便有记载:尤其是秋冬之日,在人梳头,脱着衣物的时候,随着梳子的移动或者衣物的脱解,会有嗤啦声响,暗夜中会伴随电光…… 这情形于皇帝来说也是不陌生的,小时候,刘泰堂跟小庄一块儿玩耍,两小无猜,拖手或者碰触之时,偶尔也会有此情形出现,当时两人还觉得十分好玩儿。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此人……实在…… 刘泰堂肃然,瞪着成祥。 这凌厉的眼神终于让成祥记起自己如今在哪,见的是谁。 成祥翻身跪地,道:“草民成祥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泰堂见他忽然如此机灵,听了后一句,嘴角却一挑,知道这是戏文里学来的路子。 刘泰堂哼了声,握着那本书,转回到了桌子后面,缓缓落座,才道:“罢了,你抬起头来说话。” 成祥闻言,就扬首看向刘泰堂,刘泰堂见他说抬头就抬头,丝毫也不含糊,看着那双过分明朗的眼睛,不由心头又是一窒。 刘泰堂把书慢慢放下,道:“你就是成祥?” 成祥规规矩矩地跪着:“小人正是。” 刘泰堂道:“你是哪里人士,来龙都做什么?” 成祥道:“回皇上,小人是乐水人士,来龙都……开眼见世面。” 刘泰堂嘴角一动:“哦,你也是乐水人?那最近朕见的一位爱卿也是乐水,他姓温,不知你们可认识?” 成祥笑笑:“皇上,你是说温大人啊,我们认识是认识,不过不太熟。” 刘泰堂看他笑得那样……便也一笑:“不太熟吗?那么……先前你在刑部大牢,是谁救你出来的?” 成祥道:“是温大人啊。” 刘泰堂道:“不熟的话,怎会扛着干系去救你?” “好歹是认识一场嘛,”成祥道,“温大人也不乐意救我,只不过被我兄弟烦的没有法子,人家是大人,小人只是个草民,当然熟不到哪里去。” 刘泰堂淡笑:“你这脾气,倒的确是跟温爱卿大不相同。” “那是……”成祥摇头晃脑说了一句,才又记起来,忙低眉顺眼,“皇上说的是。” 刘泰堂斜睨他:“成祥,朕还要问你,是你打的永平侯吗?” “是。” “你是怎么打的他,还打了两次,你给朕仔细说说。” 成祥听皇帝问,这个倒是难不倒他,当下便把看到安宁侯欺负……跟永平侯对上……后来却又不打不相识……说了一遍。 成祥说的太过投入,说着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举手投足地比划着描述,皇帝起初还淡然不动声色,渐渐神情变化,继而随之眉飞色舞,听到成祥按倒了李赢打他屁/股,皇帝哈哈笑出声来,忙又止住。 成祥唾沫横飞,包括解廷毓遇刺的事儿……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说完了全部。 刘泰堂兴致勃勃听完,精神也随之一震,叹道:“真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这样儿,果真是惊心动魄。” 成祥说的有些累了,说完之后索性坐在地上,刘泰堂看了,摇了摇头,却并未斥责他,只沉吟道:“原来你是没了银两用,才进丞相府的,可你为何会不顾性命也要保护解少卿?” 成祥道:“总不能见死不救,那不是我的性子,谁叫我遇上了呢?其实能不死就都不死比较好。” 刘泰堂凝视成祥,眼中见了几分笑意。 宝峰在旁侧听见两人告一段落,便亲自奉茶过来,皇帝端起来喝了口,一抬眼,看见成祥舔着嘴唇,眼巴巴地正看他,刘泰堂不由一笑,便把那杯茶放回金盘,道:“赐他喝吧。” 宝峰诧异,捧着托盘过来,小心端给成祥。成祥乐呵呵接过来,也不谢恩,反而对着他说:“有劳啦!” 宝峰啼笑皆非:“对着我做什么……还不谢过皇上?” 成祥这才醒悟,忙举着杯对刘泰堂道:“谢谢皇上赐我水喝!”说着,便一笑,又迫不及待地举杯喝起来,两口便喝光了,看的宝峰又摇头:这般金顶云雾茶,竟直接灌入喉,简直是饮驴子一般粗俗。 刘泰堂却笑而不语,并无恼意。皇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成祥那笑容,有些迷惑。 皇帝不知道,其实在他眼中,那样明亮的眼神跟深旋的酒窝,以及近乎天真的神情……成祥的笑容,带着几分熟悉。 成祥喝完茶,把杯子放回金盘,宝峰看着里头残留的茶叶,叹息:“好喝吗?” 成祥嘴角露出一根茶叶,本想吐出来,又怕不雅观,于是又咬回去,嚼吧嚼吧说:“还行,就是有点少。” 宝峰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摇着头退下了。 刘泰堂从恍神中反应过来,望着坐在地上的成祥,问道:“你是在乐水就认识温爱卿的?” 成祥点点头:“是啊皇上,怎么了?” 刘泰堂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何离开乐水了?” 成祥挠挠鼻子:“我听说温大人要回翼都探亲。” “哦……”刘泰堂微微颔首,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成祥道:“除了……” 刘泰堂眼神一变:“除了什么?” 成祥笑道:“他走的太快了,我听说好像还惹得守备不太高兴。” 刘泰堂闻言,眸中凝起的深寒才缓缓散去,一笑摇头。 成祥歇了会儿,便又摸索着爬起来跪好。刘泰堂道:“不必跪着了,你站起来吧。” 成祥果真便站起来:“多谢皇上!” 刘泰堂道:“以后你有何打算?” 成祥道:“草民本来打算今天就回家的。” 刘泰堂一怔:“你要离开龙都?” 成祥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 刘泰堂道:“现在如何?” 成祥忽然目光闪闪地看着皇帝,问道:“皇上,有没有可能草民立一个很大的功劳,可以让皇上开恩,赏赐给我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刘泰堂一怔,好奇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成祥道:“我就那么一问,皇上要是觉得不好回答那就算了,我还是回家去了。” 刘泰堂笑道:“你不说要什么,朕怎么回答你?” 成祥道:“我怕我说出来,皇上会发怒。” 刘泰堂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便道:“你说就是了,朕答应你不怒。” 成祥嘿嘿笑笑,忽然道:“我、我还没成亲呢,我想要个好娘子。” “啊……哈!”刘泰堂又笑又恼,望着成祥笑吟吟道:“朕以为你是要什么稀罕的世间至宝呢……原来……莫非你看中了哪家王公大臣的千金?哈哈!” 御龙殿外,秦公公听着皇帝久违的开朗笑声,愕然之余,面上也带了笑意,暗道:“那小子竟有几分能耐,看样子是平安无事了……” 正在这时,却见旁侧一队宫人缓缓而来,秦公公一眼看见,忙行礼:“太后娘娘……” 滕太后看他一眼,歪头看看御龙殿:“是皇上在笑?” 秦公公道:“回太后,正是,皇上在召见一个人呢。” 滕太后奇道:“是什么人?竟叫皇上这般开怀?” 秦公公陪着笑道:“是个平民百姓……也许太后听说过的,就是前日救了解少卿的那名丞相府的家丁。” “原来是此人。”滕太后了然,忽又听到刘泰堂的笑声传来,那笑爽快酣畅,太后不由地往殿门口走了一步,望向那敞开的门内,心道:“区区一名家丁,竟让阿泰笑成这样儿?这人究竟是……”隐隐约约,滕太后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 ☆、第81章 秦公公打量太后面色,小心问道:“太后要进去看看么?让奴才给您……” 还没说完,便见廊下一名小太监兴冲冲赶来,见礼道:“启禀太后娘娘,懿公主已经到了。” 滕太后听了,心头一喜:“这么快便到了?快,回宫。” 秦公公见太后来而复去,便笑着退后一步,耳朵竖起,仍听殿内声响。 御龙殿中,刘泰堂笑罢了,道:“原来你是想娶媳妇儿了,心里可有看中的人家?” 成祥道:“有也没用,人家看不上我。” 刘泰堂道:“说的也是,你若真看中了哪家王公大臣的千金,以你现在的身份,也是高攀不上的……怪不得你方才那么问,那你现在,是想留在龙都了吗?” 成祥道:“回皇上,我是想留下。” 刘泰堂带笑看他:“仍旧在丞相府当家丁?” 成祥道:“我也没别的本事,不过我先前听解少卿说他赏识我,如果我留下,他要提拔我当府内侍卫……当初我就是想当侍卫可没被选上,才当的家丁呢。” 刘泰堂挑了挑眉:“你倒是也挺有志向的……” 成祥嘿嘿笑道:“多谢皇上夸奖。” 刘泰堂打量着他没心没肺似的笑容,沉吟片刻,道:“留在丞相府倒也是个法子,只不过……当个侍卫,也是娶不了贵门千金的。” 成祥眨着眼,仿佛也觉得有点苦恼。 刘泰堂望着他憨憨的模样,忍笑道:“何况你说想立一个很大的功劳可以让朕开恩……在丞相府又能立什么大功劳?” 成祥睁大眼:“皇上的意思……是不是想留我在宫里啊?” 刘泰堂故意道:“哦,你想留在宫里当侍卫么,宫内侍卫,出身却也都是京内官宦子弟,可都是经过层层考核才入选的,可不是说升就升上来的。” 成祥皱眉:“哦,那可怎么办?” 刘泰堂缓缓说道:“不过……有个差事是挺容易就能升的,也能随意在宫内行走。” 成祥立刻精神起来:“那我一定行。皇上,是什么啊?” 刘泰堂忍笑:“只要……把你咔嚓一刀,你就可以留在朕身边儿了……” “公公啊!”成祥吸了口冷气,脸色有点发白,“那皇上您还是把这机会留给别人吧,我娘子会不乐意的。” “哈哈哈……”刘泰堂复又大笑。 滕太后回宫后,小庄已经入内等候,两下见了,滕太后仔仔细细先把小庄打量了一番,道:“还好,没有比之前瘦了。” 小庄道:“才回府没几日,让太后惦念着,锦懿心里不安。” 滕太后道:“过来我身边儿坐。” 小庄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握了她的手,拉她靠近自个儿坐了,道:“你在那外头,就像是我出嫁的女儿,不惦念你惦念谁?你阿泰哥哥自然是不必我惦念的。” 小庄低头笑笑,滕太后道:“方才我等不着你,就出去走了走,本想看看阿泰在干什么,正好你就来了。”太后说着,就对熊嬷嬷道:“前日送来的那檀霭国进贡的奇香果,我叫放在冰窖里存着的,快去拿来。” 熊嬷嬷答应了声,便去吩咐。小庄问道:“太后,什么奇香果?” 雪 海在旁道:“昨日御膳房呈上来的好东西,是别国进贡的,这种果子从采摘下来后,就会散发一种异香,第九天的时候香气最浓,也最好吃,此后每过一天香气就会 减弱,果子也会逐渐变硬无法入口,檀霭国的国主命人快马加鞭,经过水路陆路,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送来,昨儿晚上太后尝了一枚,觉得好吃,便硬是命人把剩下 的两枚放在冰窖里,等您来了尝尝。” 小庄道:“这样稀罕的贡品,太后还想着我。” 太后握着她的手:“这种果子稀少,听说两年才结一次果,我吃了口,一下儿就想到了你,阿泰那里不用我惦记,当然要多疼你一些。” 顷刻间,金盘托着两枚奇香果送来,银刀切开,整个殿内散发一种似花香又如果香的气息,太后喜滋滋,便叫小庄:“快吃一片尝尝好不好?” 小庄拈了块,轻轻一口,果肉十分滑嫩柔软,入口甜香,就好像喉间有小手勾着,急不可待地想要咽下去。 太后看着小庄惊讶的神情,知道她喜欢,便笑问:“怎么样?好吃吧?” 小庄赞道:“真不愧是异国珍品。” 吃完了果子,宫女捧水上来,小庄跟太后洗了手,太后看一眼雪海:“叫人先退下吧。” 当下一干宫女便悄然退后,小庄见状,知道太后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果真,宫女退下之后,太后望着小庄,问道:“前两天听说解廷毓出了点事,如今已经无碍了吗?” 小庄道:“幸好伤的不是很重,已经快养好了。” 太后道:“你是不是也受了惊吓?” 小庄摇头:“不曾,就是当时吃了一惊,可喜没事儿。” 太后问道:“解廷毓有没有跟你说,动手的是何人?” 熊嬷嬷奉了茶给两人,小庄接过来,问道:“不曾,他从不跟我说外头的事。太后为何问起这个?” 太后道:“我也只是听说,此次事件,是因为解家内族之争。” 小庄露出意外之色:“解家的人?” 太后捧了茶,道:“我听阿泰说了这么一句,究竟如何还在调查。”说到这里,太后喝了口茶,便笑了笑:“亏得解家这一大家子,自来分门别居,否则,四支的人若是聚居在一块儿,那这热闹可就加倍了,恐怕连你也难得清静。” 小庄点了点头,太后看着她,道:“锦懿,我有件事儿要问你……” 小庄道:“太后想问何事?” 太后放低了声音,道:“我想问的是……你嫁入解家,已经两年……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小庄竟没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消息?” 太后掩口一笑,低声道:“傻孩子,自然是……有身孕不曾……” 小庄心猛地一跳:“啊……” 太后笑道:“这是我们私底下的话,你也不必害羞,真的是一直都没消息吗?” 小庄低下头去:“没有。” “按理说该有了……”太后有些疑惑,想了会儿,便安抚道:“不过这也难说,大概就是时候不到……我也见过好些新婚之后,隔了三四年才有子嗣的呢。” 小庄咳了声,脸颊微红:“太后说的是……” 熊嬷嬷在太后身侧,便笑道:“眼见着太子一天天大了,太后是心急,想要抱外孙呢……” 小庄越发低头,无言以对。 太后见小庄不语,心想她是怕羞,便安抚道:“不着急,这事儿急不得……” 话题便转了开去,横竖不提解家便好。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外头有宫女来到:“娘娘,皇后娘娘听说懿公主进宫来了,便叫御膳房做了些可口的点心,趁着荷花开得好,请您跟公主去御花园观荷消暑呢。” 太后闻听,就跟小庄道:“皇后倒是颇有心了,既然如此,咱们一块儿去吧?” 小庄道:“我也正想念小太子了,不知近来他可好么?” 太后听提起太子,便又乐不可支,道:“这两天越发爱动了,闲着就会满地上乱跑……时时刻刻缺不了人看着。” 一行人到了御花园,入了荷香院,面前莲叶层层,随风一阵阵碧绿涌动,朵朵粉荷花擎立其中,姿态各异,曼妙绝伦。 皇后早命人在莲池旁的水榭上布置好了,点心水果等物,一应俱全,远远地看太后跟小庄来到,皇后便迎了出来。 一番寒暄过后,分别坐了,太后在中,皇后跟小庄一左一右。 小庄见刘明不在,便问道:“娘娘,太子呢?” 皇后道:“先前睡着了,正好儿就叫他留在寝宫,我也怕把他抱出来,他又闹腾起来。” 太后道:“现在他正是要学认东西的时候,闹腾些没什么,倒是好的。” 皇后笑道:“那是您疼他……不然过会儿,我叫人回去看看他醒了不曾,若是醒了,就再抱来,让他闹腾一下。” 太后跟小庄便都笑了起来。 皇后又道:“先前我也叫人去请了宜妃妹妹,不知为何还没有来……大概得等会儿。” 三人在池边坐了会儿,小庄看着那荷塘美景,不由便想到那天在解府,她也是对着小团湖的荷叶,隐约听到身后树丛一声响,当时还以为是丫鬟,现在明白了,自然是成祥躲在里头。 想到他种种所作,心中不由连酸带甜,莫可名状。 吃了两杯淡酒,太后捡着新鲜的糕点吃了几块儿,觉得风吹得有点寒,且惦记着小太子,……太后见小庄望着荷花十分出神,便不想扰她兴致,道:“我去换件衣裳再来,你们不必跟着,自在在此。” 皇后跟小庄都站起来相送,太后便自去了。 皇后望着太后离开的方向,便道:“太后好像是去我宫里,必然是惦记明儿,过去看看。” 小庄之前有些走神,闻言道:“太后为何不叫着我一块儿去,我也颇为想念太子了,先前还问过太后。” 皇后笑道:“这次进宫,总要住个两三天才回去,有的是时候见他呢,他现在越发烦人了,我倒是怕你被他扰的无法清静。” 小庄温声道:“小孩子不闹腾,也就不是小孩子了。” 皇后道:“说起来,妹妹跟少卿两人若是有了孩儿,必然是个天下无双的……都是这般出色的容貌,性情……我倒是也盼望着,若是生个一子半女,小明儿也就有伴儿了!必然热闹。” 小庄只好笑笑,皇后看着她恬静的容颜,目光一动,忽然道:“啊……那不是宜妃么?她终于来了……” 小庄闻言抬头看去,果真看前方廊间,宜妃缓缓而来,身边儿还有两个人,看打扮也是个后宫妃嫔,三个边走边说。 小庄瞧了瞧,见不认识,便道:“那是……” 皇后道:“你不认得?是了,这都是新升的,宜妃右手那个是江才人,左边儿那个是林美人,林美人最近很是得宠……你皇帝哥哥十天里会有五六天去她那里。不过昨晚儿倒是歇在宜妃宫里的。” 小庄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 顷刻,宜妃跟江才人林美人便到了跟前,一起见礼。 皇后道:“都平身入座吧,你们来晚了一步,方才太后娘娘也在。” 江才人跟林美人就在皇后下手坐了,宜妃则在小庄下手坐了,先对皇后请罪,道:“原本一早臣妾就要过来,不料头有些疼,便等着喝了药才出来……正好遇到了林美人江才人,索性叫她们一块儿来了。” 林美人笑道:“臣妾只是跟江姐姐出来闲逛,可巧赶上了宜妃娘娘,来的唐突……娘娘不会怪罪吧?” 皇后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太过拘礼。” 小庄在旁,并不多话,宜妃反倒十分亲热,问长问短,又说起解廷毓的事来,有几分忧心。 小庄便一一简略回答,他们两人说话间,对面坐着的林美人一直往这边儿打量,目光总在小庄面上逡巡。 小庄自然知道,却只当没发觉的。 两人说了会儿,皇后笑吟吟地看着,笑道:“宜妃,你一来就把锦懿霸占了去,不许再私底下说体己话了……横竖以后你得叫锦懿去你宫里细说不是?” 宜妃也笑道:“臣妾几天没见妹妹,着实想念,一时忘形,娘娘别怪我。” 皇后道:“本宫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那边林美人望着小庄,便赞道:“臣妾之前听大家说懿公主有沉鱼落雁之容,只不过那时候臣妾还未曾有机会见到懿公主,如今一见,果真是倾国倾城。” 皇后跟宜妃对视一眼,宜妃笑笑:“那是自然了,不然怎么会嫁到丞相府呢。” 皇后笑道:“这话说出来,反而叫宜妃妹妹得意了……我们这般倾国倾城的锦懿妹妹,偏偏嫁给了你家弟弟。” 宜妃掩口笑道:“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林美人说话之时,江才人看她一眼,并未做声,听了皇后跟宜妃说笑,才也道:“臣妾之前也没见过懿公主,如今才有幸见了……不过……” 皇后道:“不过什么?” 江才人迟疑着,陪笑说道:“臣妾私心觉得,林姐姐的长相,好像跟懿公主有几分相似呢。” 小庄从皇后跟宜妃说笑开始,就不曾做声,听到江才人一句话,心头却猛地一震。 那边,皇后面露诧异之色,宜妃也仿佛一怔,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林美人,又看小庄。 林美人比小庄要小几岁,面嫩之极,若是不开口说话,双眉细柳,一双眼睛楚楚动人,的确有几分肖似小庄。 林美人听江才人说完,却露出诧异之色,惊笑道:“江姐姐,你拿我玩笑呢!我这般粗陋姿容,怎能像懿公主半分?” 皇后笑而不语,只是瞧着。 宜妃端量了会儿,却道:“还别说,江才人这么一提醒……我觉着,林美人这眉眼儿……好似有三分相似,娘娘说呢?” 宜妃眨着眼看皇后,皇后才缓缓说道:“这个,好像是有几分……不过又仿佛不像……锦懿你觉得呢?” 荷塘边上,一团儿莺声燕语之时,太后正往皇后寝宫去见小太子。 走到半道,正好雪海来送衣裳,太后笑道:“你来的倒是及时。” 雪海道:“我听人说皇后娘娘请您去观荷,就怕湖边风大您受不得寒气呢,早早地就预备下了……” 太后披了披风,便仍往皇后寝宫而去,一行人正经过御龙殿,太后忽地心头一动,抬头时候,却见远处御龙殿外的西栏杆旁,正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此处站着,双腿微开,身形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虽一身布衣,却透出一股气势非凡。 太后不由地停下步子,几分疑惑地望着那人,见他忽然擎起双手朝天,似用力伸了个懒腰,而后踢了踢腿,又张开双臂,肆无忌惮地舒展着腰身。 他始终背对此处,微微仰头,仿佛在看天……这随性而为的姿势,显得自由自在,毫无拘束。 太后便笑了笑,问道:“那是皇上在那?怎么今儿是这幅打扮?” 雪海闻言,往前一步仔细看了会儿,回头道:“娘娘,那不是皇上。” 太后愣住,定睛又看了会儿,迷惑地问道:“不是?” 雪海被她问的几分忐忑,也有点不确定起来,忙又张望了片刻,才迟疑着说道:“娘娘,这真的不是皇上……” “不是?”太后心头恍恍惚惚,张了张口,并没做声,眼睛却仍盯着那人的背影。 此刻,御龙殿内出来一名小太监,急急冲那人奔去,走到跟前,仿佛说了句什么,那人这才转过身来,露出漾着酒窝的侧面,他笑着回了句,便跟那小太监往前而行,一边走一边仍面带笑地四处张望。 太后心头微震,瞧着那张脸,的确……不是刘泰堂,可…… 熊嬷嬷在旁边瞅着,此刻笑道:“真的不是皇上,不过还别说,楞眼一看,这身板儿,这架势……倒真的有点像呢,不怪太后看错了。” 太后闻言,心头微微一沉。 ☆、第82章 皇后寝殿内,小太子刘明不知何故醒了,正在大哭。太后听着孙儿嘶声哭叫,十分心疼,忙入内把小孙儿抱了,百般安抚。 小太子委屈地哭了阵儿,才停了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太后。 滕太后抱着他,柔声哄道:“小明儿别怕,有奶奶在这里。” 小太子趴在她肩头,吚吚呜呜了阵,咬着手指头,又重新笑起来。 滕太后听到小孙儿的笑声,才略松了口气,仔细端量小太子的脸,道:“你母后太过大意了,该抱着你才是,方才哭的那样,让我好生心疼。” 小太子似知道太后在关怀他,便嘿嘿又笑。 滕太后看着太子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他脸颊边儿上的两个酒窝,瞬间风云变幻,眼前极快地出现一幕幻境: 乱石嶙峋,阴云密布,那孩子躺在乱草之中,张大了嘴,哇哇大哭,挥舞着细细幼嫩的胳膊腿,仿佛在竭力抗议,拼命挣扎……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弥足珍贵无以伦比的小生命,却在刚刚出生,毫无反抗的时候,就得接受命运的审判,残忍而直白的面对生死! 那还皱着的小小脸皮上,仿佛,也曾经有这样的一对儿…… “娘娘……”呼唤的声音从旁传来。 滕太后身子轻轻一晃,从迷境中醒了过来,眼睛是湿润的,泪悄悄地涌出来,让太后的眼皮发涩,仿佛在水中泡过。 心也悸动着,莫名地又觉得周身发冷。滕太后的体质原本极好,但就是在那场意外产子之中,伤了根本,但凡天冷,身子就发虚,从骨子里透出森森凉意,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那怨愤的小小魂魄缠绕,森冷之意,是在提醒着太后那样、永不可忘的过往。 太后觉得脸颊上微微地有些发痒,她抬起手来轻轻一擦,看到手指上有透明的泪渍。 为何会在此刻,那些鬼魅般的记忆片段会忽然掠过心头? “何事?”太后愣了愣,握着给小太子擦过泪的帕子,轻轻拭过自己的眼睛,又紧紧把小太子搂在怀中。 雪海低头道:“奴婢刚才去查问过了,原来刚刚太后见到的那人,就是今日皇上召进宫的、曾救了解少卿的那名丞相府的家丁。” “是他。”太后点点头,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那名家丁…… 雪海道:“我听秦公公说,这人似乎很讨皇上欢心,自进了殿,皇上便笑声不绝。” 太后面无表情:“那这人现在还在宫里?” 雪海道:“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也自殿内出来,应该是出宫去了。” 太后回想了一下,那道站在栏杆前的影子,如此清晰,给她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感觉从未有过,就像是有什么戳在心里,有几分隐隐地不适。 与此同时,荷池边儿上,皇后问过之后,林美人江才人以及宜妃,齐齐地便看小庄。 小庄抬眸,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上扫过,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算是同一朵花,从不同的位置去看,也各有不同,我觉得林美人、江才人都各有其美,不相上下,若说是像谁谁,却岂不是有些自贬身价了?” 小庄说到最后,便微微一笑,看向皇后:“娘娘您说呢?” 皇后这才笑道:“我就说……锦懿妹妹是极聪慧可人的,本宫心里头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竟都给你说的明明白白。” 宜妃也道:“罢了罢了,在锦懿跟娘娘跟前,我们都是些蠢笨不堪的俗人了。”。 小庄便道:“我不过是胡言乱语两句,不免肤浅,宜妃姐姐别放在心上,否则我便无地自容了。” 宜妃握紧小庄的手:“我还不知道你么?姐姐是开个玩笑,你也别说见外的话啦,来,姐姐敬你一杯。” 宜妃说着,便举起酒杯,向着小庄示意,缓缓饮了口。 林美人听了小庄的话,笑容便有几分僵。 她原本是个不起眼儿的秀女……自打得了圣宠,宫内暗中有些流言,都说她生得跟懿公主有几分相似。 林美人没见过小庄,对这话半信半疑,加上她本就生得美貌,故而也有些不服气,如今当面儿见了小庄,那颗心却凉了半截: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 恰好江才人就提起这件事来,小庄却又不软不硬地撇来去了,林美人心头有些不太好受,她虽然貌美,性子却有些轻,加上近来皇帝对她十分疼爱,越发纵容了她,见小庄把她跟江才人相提并论,那脸上的笑顿时便挂不住了。 此刻见宜妃对小庄如此厚待,谁不知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能压宜妃一头,其他没有人能小觑她分毫,如今却对小庄如此逢迎。 林美人便道:“宜妃娘娘跟懿公主感情可真好……说起来,幸好上回懿公主有惊无险,只不过如果公主能早点回宫就好了,宜妃娘娘所怀的龙嗣也不会……” 宜妃一听,陡然色变。 宜妃还未开口,皇后已经斥道:“林美人,你胡说什么。” 林美人面露惶恐之色,忙起身:“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想起那些事,有所感慨,失口说了出来,请娘娘恕罪!” 皇后皱眉肃然道:“本宫看你大概是多喝了几杯……此刻正是其乐融融的好时候,何必说那些大煞风景的话?还不快些向宜妃娘娘跟懿公主请罪?” 林美人便忙又向两人见礼,宜妃本要呵骂,不料皇后先一步训了林美人,若她还追着不放,未免显得太过霸道。 宜妃便冷哼了声,道:“既然皇后娘娘都不计较了,那就不必向本宫请罪了。” 小庄倒还是和颜悦色,微笑着轻声说道:“所谓浮云苍狗,世事无常,谁知道下一步能发生什么,不过是命数罢了,且过去之事,不必总惦记不忘,仔细看将来才是正经。林美人请起身吧。” 林美人告罪起身,重又落座。 皇后才对宜妃道:“行了,瞧在今日是本宫召集的面上,别愠恼了,何况……皇上近来也十分疼爱妹妹你,妹妹身子又康健,想必不日便会再有喜讯,到时候你乐都来不及呢。” 宜妃听了,才又笑道:“那我就多谢娘娘吉言了。” 皇后看看在座三位妃嫔,叹道:“本宫虽然有了小太子,只不过偌大后宫,皇上的子嗣实在是太过凋零了,本宫也希望各位姐妹能够争气,快些给皇家开枝散叶……那样小太子也多几个玩伴,太后必然也开心,那情形该是何等之好?” 宜妃跟林美人江才人都低了头,各怀心事。 小庄道:“娘娘凤德无双,日后皇族血脉必然会兴盛起来,不负娘娘仁心厚望。” 皇后点了点头,向着小庄微微一笑,又道:“妹妹可别只说宫里,妹妹可也要快些见好消息呢,我跟太后也都盼望着呢。” 小庄心头一梗,微笑转开目光,看向湖中那随风而微微摆动的荷叶荷花,此情此景,固然是极好的,只不过,此刻,小庄竟格外想念那人温暖的聒噪而已。 成祥陪着皇帝说了半天的话,皇帝也没说要许他什么,便放他出宫了。 秦公公亲自送了成祥出来,道:“成祥啊,你这孩子……倒是有点福气,难得跟皇上说的这么高兴,以后或许还真给我说中了,你要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啊。” 成祥有些苦恼:“公公,皇上什么也没跟我说,侍卫都不许我做,还说要让我做公公呢。” 秦公公噗嗤一乐,道:“皇上肯跟你说玩笑话,那就是赏识你的意思,我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任何的臣子这样过……何况你们才见了头一面,你小子还真跟皇上有缘……” “别提了,”成祥唉声叹气:“我可不知道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看现在这情形,要皇上赐我一个大大地封赏是不能够了,也不知得猴年马月,我可等不了啊。” 秦公公惊讶之余,差点儿乐得捧腹:“我说你这小子,你不是说不在乎高官厚禄吗,怎么这会儿却又等不及了?” 成祥悻悻地说:“您老人家不知道,高官厚禄我一辈子不要也不馋,但我要的那个,却是一刻、一天也等不及啦!” 秦公公莫名其妙,眨眼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么火上眉毛的?那为何不干脆跟皇上说起来试试看?” “我倒是想说呢,只怕现下说了更糟……”成祥哼哼了几声:“我也不跟您说,跟您说了也没用。” 秦公公笑道:“你不说也罢了,只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以后皇上保不准就会真留你在身边儿,你可得小心着应对啊。” 成祥道:“他又不许我当侍卫,莫非真的要留我当公公,我可不要跟您老人家做伴儿啊。” “哈哈……”秦公公笑了几声,又故作愠怒:“大胆,好些人求着要当我老人家的跟班儿,我还不答应呢!” 成祥叹了口气,道:“您老人家该答应还是答应着吧,我也该想好后路了……” 秦公公目送他往外而行,望着那英武的背影,忽地心头一动:“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像是谁呢?” 成祥出宫之后,刚要去如云客栈找猛子,谁知一拐弯,眼前一黑,就有一道人影晃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压在墙上。 成祥一抬眼,望见对方横眉怒目的模样,便笑:“干吗啊温大人,你这么想我,特意在这儿等我啊?你小点儿劲,我胸前还有伤……” 温风至只觉得牙痒痒地,恨不得一口咬过去,先把成祥咬死,望着他笑嘻嘻之态,便道:“你在皇上跟前怎么应对的?皇上说什么了?你有没有提起小庄……” 成祥歪歪脖子,伸出舌头,翻着白眼儿,一声不吭。 温风至气得吼道:“你干什么!” 成祥这才又睁开眼睛,道:“你快把我勒死了,还叫我怎么说话?这就是你跟人说话的方式啊?” 温风至的手发抖,简直就想什么也不顾,直接掐上成祥脖子,用了十万分的自制力,才缩回手。 成祥道:“这才对嘛,要和和气气的,和气生财。”伸手抚了一下领口。 温风至忍无可忍:“成祥!” 成祥这才抬头一笑:“看你急的这个熊样,好歹也是当大官的人了……” 温风至简直要跪倒在他跟前。成祥见温风至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才伸手拍拍他的肩:“消消火,别把自己气坏了就不值当了……” 成祥趁着温风至还没被自己气晕过去,就把面圣的经过跟他描述了一遍。 温风至一步一步听着,那颗随风飘荡的心才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这么说,你没有泄露小庄的事,也只是说跟我是泛泛之交?” “你 当我真的傻啊,”成祥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温风至,“我当然知道皇上不是傻瓜,他一定叫人调查过我,所以咱们两认识这件事儿,是瞒不过去了,你瞧,我猜的 果然是准,皇上连你把我从牢中救出来的事儿都知道了!至于小庄,你跟甘少泠都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嘱咐了,何况小庄自己也说过一些……我当然不能害她了。” 温风至暗中啧啧,没想到成祥竟有几分机智。 成祥看他不言,便探头过来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你是不是很佩服我?” 温风至只是想在他的脸上来上一下:“那你现在想如何?” 成祥在头顶摸了一把:“本来我跟你说我要离开的时候,是真心的,不过那天晚上,我瞧见……”成祥说到这里,觉得没有必要把小庄跟解廷毓的事儿都同温风至说明,便道:“总之我知道小庄是喜欢我的,并且她只喜欢我……” 温风至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便问:“所以呢?” 成祥道:“小庄不答应跟我走,皇上也没可能答应成全我……所以我想,实在不行,老子就硬抢!” 温风至自觉地魂魄都飘了起来,偏偏成祥的这个答案对他而言,竟是意料之中:“你怎么抢?进宫抢人?” 成祥一愣:“人在丞相府啊,我干嘛进宫?” 温风至道:“你莫非不知?今早上懿公主入宫了。” 成祥一听,目瞪口呆,捶胸顿足:“老子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 温风至不动声色:“你知道又如何,难道真的要在宫内抢人?” 成祥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忽然又转忧为喜:“你瞧我跟小庄是不是很有缘分,我进宫,她也进宫……” 温风至只好摇头,他如今不是秀才遇到兵,而是兵遇到强盗。 既 然皇帝都知道两人有关系了,温风至便也不再避忌,便跟成祥往如云客栈而行,边走边道:“你在御前应对,总算是蒙混过关了,可是我现在最怕的就是皇上派人去 乐水,只要在乐水一查,恐怕就会知道‘小庄娘子’的事,皇上睿智过人,恐怕稍微一想,就知道小庄娘子便是懿公主,到时候恐怕纸里包不住火,迟早要出事。” 本来温风至回京之后,乐水的事便告一段落,横竖懿公主已经平安返回。皇帝不至于再节外生枝去查别的。 可是成祥又出现……虽然现在皇帝不至于疑心别的,可是以后如何,却实在是祸福难料。 成祥看着温风至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事儿,你就推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横竖你只是负责送小庄进京的,一切都是老子做出来的,皇帝要是追究,也算在老子头上。” 温风至望着成祥,心中暗惊:其实他之前早就掂量过此事,倘若成祥真的露出破绽给皇帝知道内情,温风至便打算如此一推二不知,横竖口口声声要认小庄是娘子的人不是他,他只当自己是不知情的罢了,皇上念在他保驾回宫的份上,或许网开一面。 没想到成祥竟直接说出来。 温风至哑然。眼看客栈将到,成祥忽然问:“你有银子吗?” 温风至回过神来:“嗯?” 成祥道:“如果有,就借点儿给我,多多益善。” “我上辈子欠你的?”温风至忍不住。 “啰嗦什么……”成祥却伸出手,往温风至袖子里翻去,又探手摸他胸:“你总不会出来不带银子吧?” 正是闹市中,人来人往,温风至恼道:“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成祥却已经从他袖子里摸到钱袋,喜出望外。温风至道:“你是不是强盗啊!”正要夺回来,却听到客栈里有人叫道:“成大哥,你回来啦!” 温风至回头一看,却见眼前一亮,两个同样清秀俊逸的少年齐齐奔了出来,眼睛发光地扑向成祥,而后者却正趁着温风至不备,赶紧把那抢来的钱袋塞到自个儿胸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把后妈同学新出炉的一个小剧场找出来,目测仍旧是很基情的样子!慎入哦!!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所评章节:75 评《青云上》 小蟹:恶霸!快快将人放了! 李小猴:人我抢进府了,怎么着吧!他就喜欢我,我的屁股他都动过3次了,必须对我负责! 小成:嗯,我是打了他3回屁股~ 小蟹:无耻!一定是你勾引了祥! 小温:怎么能这样!成兄,他明明长得不如我帅! 李小猴:我比你年轻! 甘小猴:成大哥,我比他还年轻~ 猛子:祥哥,龙都的男人都好可怕,咱们回乐水吧! 小成:嗯~ 小蟹:不要! 小成:麻烦你把俩钳子从我的脖子上拿开。 小蟹:哦~ 小成:麻烦你把俩钳子从我的腰上拿开~ 小蟹:哦~ 小成:麻烦你把俩钳子从我的腿上拿开! 小蟹:御弟哥哥,人家不要离开你! 小成:龙都的男人真的都好可怕! 小成:我要成立一个缺爹少妈协会。 小庄:虽然有太后和阿泰gg在,可我从小就父母双亡~ 小成:娘子,你来当会长!我给你当秘书~ 甘小猴:成大哥,我的父母也都不在了,就一个姐姐相依为命。 小成:以后有哥罩着你! 甘小猴:哥~ 黄桑gg: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叔和你婶! 李小猴:嘿嘿,你姐姐以后有我罩着~ 甘小猴jj:还想挨扇么? 李小猴:来,好事成双,这边再来一下~ 小温:年纪轻轻的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成兄,我也要入会! 小蟹:你爹妈不在了么? 小温:嘿嘿,问候一下令堂!你爹你妈你奶奶你家丫头都安好呀? 小蟹:我钳死你! 小温:滚!射死你! 小蟹:果然是贱(箭)人! 小温:诅咒你全家死光,立马入会! 黄桑gg:这个我可以帮忙,传个全家问斩的旨意快递给你~ 李小猴: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么? 小蟹/小温:我们不是! 李小猴:呵呵,两位继续~ 小蟹/小温:哼! 甘小猴:这种相对无言,含情脉脉对视的感觉~ 太后:需要我赐婚么? (薇妮:哈哈哈一堆臭男生,快来拜见小庄庄女王~) 其实本章涉及太后心境的那段,感觉……不过成爷一出,顿时云霾俱开! ☆、第83章 这等候成祥的两名少年,略文弱的那位是安宁侯甘少锋,武气些的,却是永平侯李赢,两人不分先后往门口跑来。 期间李赢伸出腿来,使了个坏,甘少锋猝不及防,差点被绊倒。 李赢趁机抢了先,唤道:“成大哥!” 成祥藏好了银子,才转过头来,一看是两个,便笑道:“咦,你们怎么在这儿?” 永平侯虽然任性妄为,但毕竟是龙都小霸王,要找一个人并不算困难。 成祥跟猛子别后,李赢一路追查,知道他们先去了解府,他的消息灵通,当下又问过了随同传旨的侍卫,知道成祥进了宫,具体原因却不明。 李赢心急,当下就想回家求自己祖母进宫探探消息,正巧遇到甘少锋前来,安宁侯心思比较缜密,人也谨慎,便劝李赢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反而坏事。 当下李赢就派了一名随从前去探听消息,自己就痛甘少锋两人便来到如云客栈见猛子。 守株待兔,果真给他们把人等了回来。 甘少锋一个踉跄,来不及骂李赢,便也跳到成祥身旁。 两人一左一右,迫不及待地,安宁侯问道:“成大哥,你进宫干什么去了?” 永平侯问道:“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两个少年争先恐后,反而把温风至挤到了一边儿。 成祥左右看看,道:“没事儿,好着呢!” 温风至抬手:“我的钱……”或许没人听到,因此无人理会,温风至空空张着手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实在失落。 温大人见成祥被两位小侯爷围在中间,“左右逢源”,他不由一阵胸闷,当下不理成祥,也不向安宁侯永平侯见礼,扭身自顾自离去。 等成祥记得温风至也在的时候,早不见了他的踪影。 成祥却也不以为意,横竖两人不能过从甚密,温风至自去了也行,何况该到手的银子也已经拿到了。 这会儿猛子也出来,客栈大堂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四个人便进了房里。 成祥把见皇上的经过跟三人简单说了一遍,猛子目瞪口呆,如在做梦。 安宁侯大为诧异,没想到皇帝跟成祥竟是投契,安宁侯暗中默念苍天庇佑。永平侯却大乐起来:“这实在是再好不过啦!这样说皇上肯定会给你个官儿当当,最不济也是御赐的侍卫,成大哥,这下你就不用走啦!可以继续当我的师父喽!” 成祥斜睨他:“别高兴的太早,皇上可没答应我什么,我也没答应你们什么,该走的时候我还得走。” 永平侯瞪圆眼睛,道:“那怎么成,皇都里呆的好好的,今儿我娘还问起你来了呢……正好先回我府里。” 安宁侯便跟着说:“为什么回你府里?明明是我先跟成大哥认得的。” 永平侯道:“那你有拜过师父吗,如今成大哥还是我的师父!当然跟你不一样啦……” 成祥见两个争执,他便开口:“都别乱叫,我谁家里都不去。” “为什么啊!”两个小侯爷都有些着急,不约而同地问。 成祥看两人一眼,他如今“前途未卜”不说,倘若真的打算做那心头的一件事,将来事发,皇帝迁怒的话,自然要连累跟他交际亲密之人,因此他绝不可以住在两人家里。 成祥自在客栈中教导两个小的,温风至回到兵部,刚进衙门,便给上司侍郎召去,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温风至正莫名之中,却听侍郎递了一份文书给他,沉吟着道:“今日宫里传了皇上的口谕出来,叫拨了个人供你差用,又说不必太过张扬……详细便都在这里头了,你自己去办吧。” 温风至心头一惊,越发疑惑重重,只好道:“是。”接了那文书过来,打开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风至直了眼,脱口问道:“大人,皇上说的,就是这人?” 侍郎扫他一眼,道:“不错,据说此人是因为舍身相救解少卿,皇上破例召见,十分赏识他的忠勇。而皇上对你好像格外不同,竟还特意拨了人你用,实在是……罢了,这里还有宫里送出来的赏赐之物,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务必办妥,休要辜负了皇恩。” 温风至心惊肉跳,合上折子,又恭敬接过那赏赐匣子,低头行礼:“卑职遵命。” 温风至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怅然若在梦中,低头看看手中那份文书,双眼一闭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真是想躲都躲不开。 原来皇帝的口谕所传,竟是把成祥安插/进兵部,且指明归温风至调用。 温风至想到成祥容颜,这几日被成祥一次又一次的惊吓……此番接到这样的谕旨,他的反应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虽然知道皇帝此举可能另有其意,但……猜来猜去或者担惊受怕都也无济于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温风至回到屋里坐了会儿,便派了个小兵前往如云客栈,叫成祥前来。 过了晌午,成祥果真到了,两下见面,成祥张口便说:“你不会是想把你的钱要回去吧?我可没带,不然你搜我的身。”他一边儿说,一边儿张开双臂,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温风至冷眼看着他:“别着急,以后慢慢讨回来就是了。” 成祥放心地垂下双臂,又问:“什么意思,以后?” 温风至把那份折子往桌上轻轻一拍,道:“以后你就归在我麾下了,成兄。” 成祥眨着眼,有点不明白情形。 温风至看着他疑惑的目光,缓缓说道:“皇上叫你在兵部任职,目前就做个监察,虽然官职不大,可从此以后你也算有了身份的人,每月也有八百文的薪俸,我可以从你的薪俸里慢慢扣。” 成祥正惊愕自己竟成了兵部监察,听到最后一句,又瞪温风至:“你怎么这样小气,借点钱给兄弟不应该啊?还惦记着要扣,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当这个什么监察呢?” 温风至已经全没了脾气,道:“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我跟你还算不上亲!说起来,倒像是仇、债之类比较多……另外,当不当轮不到你说话,这是皇上的旨意,抗旨的话会如何……懂吗?” 成祥摸着嘴唇,想温风至这番话的意思,隔了会儿便问:“那么我是非当不可了?” 温风至点了点头:“嗯。” 成祥道:“唉,这皇上也小气,给我这么个绿豆大点的官不说,还要给你当差……” 温风至喝道:“住口,胆敢非议皇上?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别口没遮拦,连累旁人。” 成祥叹气:“我这儿还没上任呢,你大人的威风就抖出来了。” 温风至扫他一眼,道:“别一脸老大不情愿,这官儿你不愿意当,大把的人想着要呢,还有,这是皇上赏赐你的。” 温风至举手端起那不大的匣子,看着成祥。 成祥这才露出笑模样:“我就知道皇上不会太小气,还有赏赐啊,这是什么东西?”伸出手就要拿过去,温风至喝道:“跪接!” 成祥无可奈何:“规矩真多。”不情不愿跪了,抬起双手,温风至这才把匣子放在他掌中。 成祥接了过来,当下迫不及待站起来打开看,温风至在旁站着,便也忍不住看去,方才他几番犹豫,终究不曾私底下打开,此刻一看之下,却见匣子里的缎面之上,放有两个银锞子,一个印着“吉祥”,一个印着“如意”,另外还有两个小小地银元宝,银白色十分可爱。 成祥一看是雪亮的银子,顿时“嗷”地先叫了声,捧着匣子望天道:“皇上!我错了,我之前不该说你小气……原来你对我这么好!” 温风至看了,便哼道:“你这财迷!竟如此见钱眼开。”又道:“这些银子足够你用的了,那之前拿我的钱袋可以还我了吧。” 成祥啧啧道:“你瞧皇上都这么阔气了,你当臣子的,怎么一点儿也不跟着学好?别总算计你的我的,皇上赐我的都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温风至有些不可思议:“成祥,之前我没发现你是个守财奴啊。” 成祥小心把盒子盖起来,生怕温风至来抢一般,笑嘻嘻地嘀咕说:“之前我当然用不着,但现在不同以往,我要多攒点钱……总不能让我娘子跟着我吃苦。” 温风至听他说“娘子”,他的心便抽抽,狐疑而担心地问:“你、你真的还贼心不死?你总不会真的想去抢……” 成祥嘿嘿笑道:“这就跟你没关系了。” 温风至看着成祥喜滋滋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忽地心头一动,想:“皇上把人送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想让我看着他吧……” 这两日,成祥便在兵部走动,兵部的诸人都是京内的贵宦,哪里瞧得上这外来之人,连温风至忽然那来到,都受排挤,何况成祥。 然而成祥也不在乎那些,他倒是随遇而安,进进出出,如在乐水衙门一般自在逍遥。 若温风至有吩咐,他便竭力去做,若是温风至松懈,他便跑的无影无踪……只把猛子留在那里当差,——因他好歹也是个芝麻官,便自作主张地把猛子当作自己的亲兵,亲兵只是借口,主要是两人要在一块儿,焦不离孟罢了。 温风至自然懂得,也不干涉他,因为成祥也算是皇上钦点,因此兵部众人虽然暗中腹诽,却不敢当面说什么。 成祥多半跟猛子在兵部厮混,但凡得空,就偷偷跑去永平侯府,教导李赢习武,或去安宁侯府,探望安宁侯姐弟…… 成祥这回是有公职的人,不似之前自由了,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知道他出入不易,因此两个便时常在一块儿,免得错过成祥,或者叫他来回跑,因此两人互相却也密切了好些,不似之前般见面儿就打架,时常地互相走动。 永平侯但凡去安宁侯府,便会带些吃用之物,有时候还给甘少泠带些时新的头花,首饰,衣物等…… 甘少泠起初念他昔日虐待弟弟旧恨,总是不要,冷着脸叫扔出去。 奈何甘少锋已跟李赢和好,便劝姐姐,李赢又似诚心,虽然听了甘少泠冷言冷语,却竟不恼。 如此几次三番,甘少泠才逐渐地有所缓和,起码不再往外扔东西了。 李赢虽是个肆意任性的小霸王,却是个极懂得女人心性的,因他从小就跟祖母和母亲两人过活,自然懂得如何让她们欢喜,买的点心,用物,都极合甘少泠的心意。 甘少泠自小跟甘少锋相依为命,她是长姐,自然要照顾甘少锋,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也无瑕对自己更好些……如今多了个李赢,竟把之前缺少的一一弥补过来……感觉大为不同。 甘少泠毕竟也是个少女,渐渐地从抵触憎恨,到有了几分喜欢,觉得永平侯其实人也还不坏…… 最近这几日来,京中出了一件奇事,接二连三丢了几个少女,有两人的尸体,被发现在城外乱葬岗出现,一时闹得人心惶惶,连皇帝都惊动了,下令刑部尽快破案。 李赢听说,这一日,便带了几个随从来到安宁侯府,原来他见安宁侯府守卫松懈,几个老弱病残的家奴之外,便只有四个还算年青的随从,若甘少锋出外,身边儿带着两个,家中守卫便不堪一击。 李赢便主张留了五个家仆在安宁侯府,甘少锋本不肯答应,李赢便道:“你不要的话,也得先过了这一阵儿,你没听说那贼人专挑年轻貌美的姑娘下手么?姐姐长的这般好看,别给盯上了……为防万一自要看好了。” 甘少锋啼笑皆非,虽然觉得贼人不至于把手探到侯府,可李赢一片好心,且安全起见,便也答应了。 过午,甘少锋跟甘少泠说了此事,叹道:“没想到永平侯竟这么细心。” 甘少泠看着自家弟弟,叮嘱:“虽然他近来表现十分良好,可人心隔肚皮,却是不可不防的,你最近又跟他走的格外近,只别跟着他学坏了就成。” 甘少锋笑道:“他敢坏的话,成大哥自然就教训他,他不敢的。” 甘少泠想到成祥,便问道:“你……成大哥他现在在兵部做事,可顺心么?” 甘少锋道:“你还不知道成大哥么?不管如何,他还是之前那样,看不出有什么不顺心,总是乐呵呵地。” 甘少泠迟疑了会儿,见左右无人,便小声问道:“那么……他是不是把那个人给撂下了?你知不知道?” 甘少锋愣了愣,低头道:“成大哥只字不提,不过我觉着,他是撂不下的……” 甘少泠皱了皱眉,有些失落般地喃喃道:“只希望他心中有数,别做出什么来才好……对了,此事你记得要严守秘密,绝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我知道呢,”甘少锋一口答应,“姐姐你都叮嘱过我许多次了……尤其是永平侯,对不对?” 甘少泠才要回答,便听到外头有个声音道:“怎么说到我啦?”话音刚落,就见永平侯李嬴跳了进来,见甘少泠在场,双眼一亮,就一本正经上来行礼,道:“姐姐。” 甘少泠看着李赢发亮的双眼,竟有些脸红,不知为何便使性子道:“谁是你姐姐。”又对甘少锋说:“没事儿别乱说。”说罢,回身自入内去了。 李嬴呆呆看着甘少泠离开,连安宁侯扯自己衣袖都没发觉。 安宁侯用力点力气,在他耳畔大声道:“李嬴!” 永平侯才反应过来:“干吗忽然叫起来?” 安宁侯想到方才差点给他听了机密,心有余悸,便道:“你上午不是刚来么,怎么又来了?神出鬼没的!” 永平侯笑道:“我怕那几个侍卫不顶用,过来这里会偷懒,所以偷偷地来看看……” 安宁侯道:“原来是这样,你有心啦,对了,成大哥呢?今儿没去你府里吗?” “没有,”永平侯一摇头,“昨天他跟我说今儿没空,也叫咱们别等他,更不许去找他。” 安宁侯想了想,便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道:“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你说为什么成大哥总不许我们去兵部找他?” 永平侯道:“大概是因为那是他公职的地方,我们去恐怕不好……。” 安宁侯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李赢,你把这么多人调到我们家里,你家里母亲祖母不会说什么吗?” 永平侯笑道:“我娘从来不说我,另外,我奶奶一大早进宫去了,听说懿公主在宫里,太后特意叫她进宫一块儿说话热闹呢。” 安宁侯听着“懿公主在宫里”,便咽了口唾沫,问道:“哦……懿公主什么时候回丞相府?” 永平侯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宁侯忙道:“没什么……我就好奇随口问问。”说着,却抬头看向外头,见天色有些阴沉,仿佛像是个要下雨的模样。 兵部衙门,温风至看了会儿批文,便唤:“成祥!”叫了一声,没有人应。 温风至只当成祥又在偷懒,头也不抬便又唤了两声,才听有人从门口进来,道:“温大人有什么吩咐?” 温风至听声音不对,便抬头:“怎么是你?” 猛子嘻嘻笑道:“祥哥方才肚子疼,去出恭了。” 温风至嫌恶地一撇嘴:“那罢了,等会儿吧。” 猛子道:“有什么事儿可以先交给我!等……祥哥回来我可以再跟他说。” 温风至不以为意:“有一份图得让他跑一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真的是去……” “真的!”猛子迫不及待地说。 温风至皱眉,心头阴云渐浓:“他不在衙门,是不是?” 猛子不擅长说谎,当下脸色就有些异样。温风至心中一想,试探着问道:“他总不会是去……” 猛子已经忙不迭地摇头:“没有去没有去!” 外头天空风云变幻,不知何时有一大片阴云聚拢过来,天色阴沉的仿佛夜晚提前降临。 温风至心头一沉,猛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手在门扇上一握:他担心的,真的要发生了么…… 天际一道电光,撕裂长空,雷声隆隆,如雷神驾车,滚滚而至。 起风了,天色暗了下来,滕太后望着那阴霾的天色,神情有些不太自在。小庄自小跟着她长大,对这情形并不陌生,便道:“太后是不是乏了,不如小憩会儿?” 滕太后垂眸看她:“你这孩子便是懂我心意,也好,先前午睡的时候没有睡好……你呢?要不要留下跟我一块儿睡会?” 小庄道:“我在这儿怕太后睡得不自在,还是……” 滕太后笑了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眸色才缓和几分:“你忘了么,你跟阿泰小的时候,都是我搂着一块儿睡得,如今你长大了,我便不自在了?” 小庄道:“那我就陪太后一块儿睡便是了。” 滕太后将她搂入怀中,喃喃道:“你纵然长大了,可千万不要跟我生疏了才好……” 此刻,雪海便去吩咐宫女们,把殿内的帘幕都垂下来,挡住了外头越来越大的风跟暗沉的天色,殿内的烛火却是都燃了起来,照的通明一片。 早在天色刚变的时候,熊嬷嬷就忙着吩咐宫女下去给御膳房传信,此刻宫女急急回来,托盘中放着一个凤纹药盅。 熊嬷嬷捧了来,道:“太后,喝口参汤吧。” 滕太后双眉一拧,极为不耐烦,声音也严厉了些:“谁要喝了!” 熊嬷嬷低头,不敢多嘴。 “太后……”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正是小庄,缓缓开口道:“刚熬好的呢……我来服侍太后……您瞧在我的面儿上,就喝一口吧?” 小庄捧了来,舀了一调羹吹了吹,自个儿先尝了半口,道:“太后,不冷不热,正好呢……” 滕太后望着小庄,眼中的焦躁之色缓缓压下,终于叹了口气,顺从地喝了半药盅的汤水。 旁边的熊嬷嬷跟雪海两人见状,才双双松了口气。 小庄见差不多了,便把药盅给了熊嬷嬷,又劝道:“太后,安歇吧?” 风吹动外间帘幕,透出若隐若现的天色,烛光也随之摇晃不休。 滕太后看着小庄,略微点了点头,熊嬷嬷忙把床帐也放了下来。 滕太后喝了汤后,略微安神,然而听着帘幕之外传来的闷雷声响,却仍是惊心,忍不住抱住小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这瞬间在她的眼前,仿佛一阵阵儿地又出现那怪石跟阴云交织的场景,闷雷声中,夹杂着那若隐若现的婴儿啼哭,她的魂魄都好像要碎了。 小庄察觉太后的不安,手在太后背上轻轻抚过,柔声说道:“太后,锦懿在这里陪着你呢,就像是小时候,我跟阿泰哥哥一块儿陪着您一样……” 太后听了,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小庄,眼睛中缓缓地涌出一层泪来:“好孩子,你跟阿泰都是我的好孩子……” 小庄靠进太后怀中,伸手抱住太后的腰:“嗯……不管我跟阿泰哥哥怎么大,也都是您的孩子。” 太后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感觉到她抚慰体贴之意,鼻子一酸,泪便一涌而出,耳畔那婴儿的大哭之声渐渐地减弱,太后哽咽道:“永远都是娘的乖宝宝……永远都是……”声音颤抖着,也不知是说给小庄听,还是她自己,亦或者是…… 太后拥着小庄,渐渐地鼻息沉稳,睡了过去,而外头的风雷之声也变小,但雨声却响了起来。 小庄毫无睡意,望着太后有些苍白的脸色,从小她就知道,太后讨厌下雨天,尤其是打雷的天气,有时候还会毫无理由地大发脾气。 只有在抱着她跟刘泰堂的时候,太后的心情才能平和一点。 此刻见太后睡着了,小庄才敢动了动,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瞧着太后睡得正沉,知道是汤药也起了效。 小庄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掀开帘幕,走了出去。 熊嬷嬷道:“懿公主,幸亏您在这儿,不然的话……” 雪海问道:“公主为何起来了?” 小庄道:“这一阵雷雨快过去了,等太后醒来,该已是晴天……早上解府来人请回去,我也好回殿内先收拾一番了。” 熊嬷嬷大为不舍:“才进宫三天而已,公主还是多待上几日,娘娘也不舍得您回去呢。” 小庄笑了笑,道:“嬷嬷,横竖以后还常进来,太后这里,就有劳你跟雪海姐姐了。” 熊嬷嬷道:“我们自然尽心服侍,不过有些要紧的时候,还得靠公主你,如今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这宫里头……唉……” 雪海道:“嬷嬷,公主如今嫁了,就别说这些让她牵心了……” 熊嬷嬷才忙又陪笑:“我一见到公主,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想跟您说……” 小庄不言,只是探手把熊嬷嬷的手一握,直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嬷嬷,太后说不让我跟她见外,你也知道的……我也不想跟你和雪海姐姐见外,毕竟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说句俗话……不管如何,我都当你们是我的娘家人。” 熊嬷嬷听了,眼圈也有些发红:“公主……” 小庄把她温暖的手放开,微微一笑:“嬷嬷别出来,就在这里照料着太后……” 雪海道:“我送公主。” 出了太后寝宫,外头天色虽然仍暗暗地,可雷声已经消停了许多,雨也淅淅沥沥地。 雪海道:“公主不如等雨都停了再走……又有风,撑着伞也会淋着,别受了寒。” 小庄道:“不碍事,我顺着廊下走。” 雪海道:“公主今儿真的要走么?不如等雨停了,明天再走也是一样……这等天气,皇上必然也是不许您走的。” 小庄微微一笑:“待会儿我会去辞别皇上。” 雪海看看天色,道:“现在可别去,留神扑个空,方才有人跟我说,看到皇上仿佛往林美人的宫中去了……” 小庄微怔,便道:“多谢姐姐提醒。” 雪海伸手,接着那屋檐下滴落的雨水,随口般说道:“说起这林美人,倒是运气好,本来只是个不起眼的秀女……听说那天皇上经过公主殿,可巧不知为何她在那儿……当即就得了圣宠,满宫的人羡慕呢……啊,雨停了,还是公主好福气。” 小庄跟雪海分开,由几个宫女陪同,便往回走,此刻因落雨天,宫内的人少有出来,一行人默默地出了太后殿,沿着甬道往回而行,虽然此刻雨已经停了,宫女还是小心地撑开了伞,另一人便虚虚扶着小庄手肘,怕地上滑不留神跌跤。 如此走了一会儿,小庄忽地听到一声凄厉,在耳畔响起,她惊得抬头:“什么声音?”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还未说话,便又听到那似哭似叫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小庄循声看去,望见甬道的尽头,拐弯处仿佛就是……冷宫的所在。 其中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道:“公主,那是冷宫里的一名疯了的宫女,一到下雨天就会乱叫,公主别在意。” 小庄道:“疯了的宫女……”小庄小时候,是听说过冷宫的传说的,听闻是先帝的一名妃子,犯了失心疯被关在里头。 熊嬷嬷曾经暗中叮嘱过小庄许多次,叫她万万不可以接近冷宫。因此对小庄而言,冷宫,疯妃,就如一个可怖的阴影,让她对冷宫望而却步。 只不过奇怪的是,有一次下雨天,小庄跟刘泰堂玩耍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太后銮驾,向着冷宫而去。 当时刘泰堂便想跟去看看,小庄记得熊嬷嬷的叮嘱,便死死地拉住了他。两人远远躲着,依稀听到那种凄厉的嘶吼声……便如此刻。 小庄只好低头,充耳不闻般继续而行,伴随着风起,那声音也清晰了好多,叫道:“……你又来折磨我啦……贱/人!你害死了……哈哈哈……”语无伦次的叫声过后,一阵癫狂的笑,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从中打断。 小庄回到寝殿,却发现宜妃赫然正站在殿门处眺首,见她回来,便忙迎出两步。 小庄道:“宜妃姐姐怎么来了?” 宜妃道:“我知道早上府里派人来请,怕你现下就想回去,打听说你在太后宫里,索性就在这儿等了。” 两人入内,宫女奉了热茶上来,小庄握在掌心,驱赶心头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宜妃望着她,却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小庄道:“没什么……方才路上,听到那冷宫里疯了的宫人在叫嚷。” 宜妃听了,却不以为然一笑,道:“是那个疯子啊,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死……每到雨天还会乱嚷,没想到吓到了你,可真是该死的很了!” 小庄垂头:“其实也没怎么吓着,姐姐可知道她当初为何被打入冷宫的,是先疯了?” 宜妃目光一闪,道:“这件事详细我也不清楚,只隐隐听说当初是服侍太后身边儿的……好像是因为……当初的龙嗣之事……总之跟我等无关啦。” 小庄点了点头:“也是……对了,姐姐特意等我回来?可是有事么?” 宜妃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想私底下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小庄便看宜妃,宜妃望了她一会儿,终于说道:“锦懿,你还记得前日观荷时候……的林美人么?” 小庄道:“记得,怎么了?” 宜妃的脸上露出一丝嗔怒,道:“据我所知,林美人之所以能蒙圣宠,全是皇后所为。” 小庄有些意外:“皇后?” 宜妃望着她,心中叹息,道:“姐姐先前,因为出身丞相府……又加上跟你的这一层关系,很得皇上喜爱……我觉着皇后便因此有些不平之意,那林美人,原本默默无闻,却给皇后调到了你这里,负责打扫等杂务……剩下的,你大概也都知道了。” 小庄不语。宜妃道:“偏偏咱们府里头出了那件事,惹得太后皇上心中不快……林美人又用了手段,迷得皇上乐不思蜀,如今她俨然便是皇后身边儿极得力的……姐姐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小庄道:“这些宫内的事……我都不知情,姐姐为何跟我说起?” 宜妃握住她的手,道:“锦懿,你也是解家的人,皇上对你又格外不同,这件事上,你可得帮着姐姐,……前日林美人当着你的面儿,便奚落我没保住龙嗣,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宜妃说着,便掉下泪来:“本来这件伤心事儿我不想再提,更不想跟你说,但是……” 小庄沉默片刻,便道:“姐姐想让我怎么帮?我现如今是宫外的人,不好多嘴不说……说了也不一定抵用,何况我若多口,岂非得罪了皇后娘娘?” 宜妃吸了吸鼻子,道:“好妹妹,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是你?就算一万个林美人,也比不上你一句话……” 因为下雨的缘故,小庄回解府,便改乘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往解府而行。 马车行到十字大街的时候,忽然之间猛地转弯,车上有人跌了下来,而马车却不停,甩开了两旁跟前后的侍卫们,飞快地拐进了左侧的长街。 此刻阴雨之时,街上行人稀少,赶车的狂喝一声,马儿如疯了般往前狂奔。 骤变突生,负责护送的侍卫们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纷纷追来。 当骑马的侍卫奔到街口,却忽然愣住,眼前左右两侧,分别有一辆马车,向着南北两个方向惊雷般奔逃。 侍卫又惊又是意外,只好分成两路人马分别追击。 小庄在马车内本来坐的端端正正,车子猛然转弯,便把她摔到车厢上去。 等她爬起来,车子已经离开护卫行列,小庄心中震惊,试着往车门处而去,却听到外头猛烈地一声:“驾!” 听着这个声音,小庄心也提到嗓子眼儿,惊慌失措地叫道:“成祥?!” 前头赶车的人嘿嘿笑笑,头也不回道:“娘子别慌,我来接你啦!” 小庄听着这熟悉的笑声,呼吸也似停止,整个人乱成一团。 ☆、第84章 小庄本以为这是梦,然而这却是真中之真。 马车一路狂奔,车辆颠簸不休,小庄的心也像是这车子一样颠簸混乱,混乱中透过掀起的窗帘看出去,雨中的龙都灰蒙蒙地。 林立的屋宇极快地从眼前一闪而过,耳畔只听到哗啦啦地雨声,马蹄踩着雨水跟地面发出的激烈声响,以及远远地压在天边,似有若无的闷雷声,就像是阴云背后藏着一头野兽低低咆哮。 成祥这几日在龙都里转来转去,差不多把每条街道都弄得一清二楚,也早想好了出城的路线,如今天公作美,这般灰暗凌乱的雨天,却是最好的掩护。 成祥不再出声,只是紧紧看着前路,判断路向,以及细听身后侍卫追踪远近,如此一路狂奔,惊险重重,终于冲出了城门。 马车毫不停歇跑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停了,小庄自觉浑身如散了架般,几乎起不了身。 车门打开,有人探头进来,戴着个圆形的斗笠,一抬头,露出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鲜明的眉眼,还未开口说话,先带了两分笑意:“小庄,是我。” 小庄抬头看他一眼,已不知要说什么。成祥半跪往前,双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把人抱在怀中,转身下车。 外头薄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一直落雨,空气也似是湿漉漉地,又带着一抹初秋的凉意,小庄扫了一眼周遭,却见树木掩映,入眼都是濡湿的绿色,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身旁人,却对上成祥双眼,就像是雨幕之中的星辰,却有着灼热的光。 雨滴从他的斗笠边沿滴落,一串串地仿佛帘上挂着的水晶珠,晶莹剔透……成祥一转身,玉珠串子也随之变了方向,如被风吹歪了似的,缓缓坠落…… 小庄眨了眨眼,又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但…… 一路不带停歇地奔逃,成祥全身都湿透了,小庄靠在他胸前,感觉他的怀抱冰冷,臂弯却十分有力,很是可靠。 他的存在,却如此真切。 成祥把马车停在外头,放马儿在院中的草亭中避雨,马儿跑了一路,便低头喝雨水,又去扯草吃。 进了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地尘埃气息,把雨气挡在了外头。 小庄双足落地,转头四看,问道:“这是哪儿?” 成祥跺跺脚抖落身上雨水,道:“听说之前是个庙宇,近年来荒废了。” 小庄回头,看着成祥通身湿淋淋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下,只问:“你的衣裳都湿了,那伤如何了?” 成祥把斗笠除去,抚了把发上的雨水:“没事!” 小庄唤道:“你过来。” 成祥走上一步,又伸手拧拧衣裳上的雨水,怕碰到小庄,便往旁边撇开:“怎么了?” 小庄道:“我看看你的伤。” 成祥一愣:“不、不用了……” 小庄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成祥道:“好吧,给你看就是了。我就怕你看不得这个……其实真的没事了,我这两天养的好好的呢。” 成祥说着,便把衣带稍微松开,露出健壮的肩头,将衣裳掳下,露出胸口的伤处。 小庄原本垂眸,此刻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心也随之凉了一凉,她的腿上曾有过伤,可是此刻看到成祥身上的伤处,眼中忍不住发热。 幸喜那伤虽然看来不轻,但伤口却并不曾开裂。小庄的目光上移,望着成祥,终于忍不住道:“你……着实是太冒失了,你的伤还未曾好,怎么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 成祥忙把衣裳扯起来遮住伤处,才道:“我瞧你也不喜欢那丞相府,恐怕在宫里也没什么好的……你在这地方多呆一天,我想着也就揪心一天。” 小庄皱眉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在府里好端端地,在宫里也是,太后不知多疼我。谁让你这样自作主张的?” 成祥看她:“真的吗?” 小庄转开头去,沉声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怎么样?若是给人捉到……” 成祥满不在乎:“不怕,我都想好了,我们走的远远地……就算是真的不走运给捉住了,我就说是我赖河蟆想吃天鹅肉,狗胆包天绑了懿公主……要杀要剐就随他们去……总之跟你没有关系。” 小庄蓦地回首,提高声音:“说什么!你当这是好玩儿的吗?” 成祥被她一瞪,觉得那个眼神又凶又美,竟震的他胸口一窒,有种缓不过气儿来的感觉,隔了会儿才说道:“我……我没有啊,我这辈子没这么正经过。” 小庄瞪着他,不再说话,眼中却亮亮地,带怒带气也带着泪。 成祥望着小庄的眼神,沉默片刻,才笑了笑,小心地蹭上前来。 成 祥低头望着小庄,慢慢说道:“我是说真的,我没有当这好玩儿,也不是玩笑,我是真的想跟你……你要是好好的跟解少卿,那也就算了,可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 子?那天晚上你跟他说什么‘各自清净’,你若留在那府里,真的能清净吗?以你这什么都闷着的脾气,不知哪天就把自个儿闷死了……我一想到,就一刻也等不 了,索性豁出去拼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干看着的好。” 小庄无法面对他的眼睛,低头轻声说:“我……我说过不让你乱来,你怎么就 不听?我生也好死也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早先在我落水的那一刻,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了……以后要怎么过,都无关紧要,何必你来多事!你好好地回到乐水 去,何其自在,做什么要把自己陷入这个局中……” 成祥抬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肩头,低低问:“真的生我的气了?” 小庄不答,成祥低低说道:“小庄,别不理我,我最怕的可不是杀头,就怕你不理我,真的……” 小庄忽地抬手,用力将他一推,厉声说:“那你怎么不问我最怕的是什么?” 成祥身子一晃,愣住了:“什……什么?” 小庄死死盯着他,说道:“我最怕的不是丞相府如何,也不是皇宫如何,横竖我养在宫中,又嫁了过去,躲不过,只能受了,我也早就知道,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死过一次的人,我又怕什么?没了富贵荣华?会身败名裂?都不是……我最怕的是……” 成祥脸色一变,迟疑着唤道:“小庄……” 小 庄后退一步,摇头道:“你别过来!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我指望你能明白的,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好好地离开乐水,怎么会身受重伤? 怎么会在这里犯下这杀头诛九族的罪行,是!你是不怕杀头,可是、可是我怕……我、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尤其是为了我,你怎么就不明白?” 成祥站在原地,通身都酥酥麻麻地,无法动弹。 小庄回头,泪便洒落下来:“你这样闹有什么好?你当若是你真的给杀了头,我……会好端端地无动于衷吗?” 成祥怔怔站了会儿,终于走上一步,伸手轻轻拉住小庄衣袖:“小庄……你别哭……别气恼,是我、我错了……” 小庄甩开袖子,不理他,成祥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中一拉,张开双臂紧紧地就把她抱住了。 小庄挣了挣,却无法挣脱,只是咬住唇忍着泪,但是越忍,泪越是拼命往外涌。 成祥抱住她,叹息似的说:“你方才推了我两下,碰着我胸口的伤了,可真疼啊。” 小庄不寒而栗,蓦地睁大双眸。 成祥又道:“可那不是最疼的,我这儿疼。”他握住小庄的手,把那柔软的小手按在自个心头去。 小庄的手指贴在那结实的胸前,感觉底下心脏怦怦跳动,如此蓬勃而激烈,叫她也跟着惊心动魄。 小庄缩了缩手,却又停下,手指头微微蜷起,抖了抖,复又张开,贴在成祥暖暖的胸口。 成祥低头注视着她:“是我错了……我错了,好小庄……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你要是怕手疼……你就咬我一口,使劲咬发发恨……”他把胸口衣裳一撩,眼巴巴地望着小庄。 小庄又气又笑,把眼角的泪擦去,心道:“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么……为什么我遇到他,原本不该有的脾气也有了,原本不改动的心思也动了……在落水之前,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这样?但凡是我想也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都落在他身上了。” 小庄也不知这是福是祸,两人相识,是幸或不幸,可心里却是酸甜苦辣,泪冲着眼睛,有种忍不住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却非是难受。 “刚才……真的碰到伤口了么?”小庄止住哽咽,吸吸鼻子,悄声问成祥。 方才她一时发作,用尽全力推了他两把,此刻心有余悸,生怕伤到成祥。 “没有!”成祥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再说,碰到也没事儿,你那点儿力气才多大。” 小庄只好瞪他,她的眼中还带着泪光,如此含嗔瞪视,于成祥眼中,却更是十万分动人。 成祥小心地抱抱小庄:“其实你说的对,是我犯了混,其实不光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个儿,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发了疯地想,想咱们俩就这样在一起,想这么抱着你……所以一时一刻也等不了。” 小庄听着这样的话,便觉得脸颊发热,心里酸酸楚楚:“你真是……疯了,唉。” 成祥见她仿佛不生气了,便大着胆子,低下头去在小庄脸上极快地亲了口,才将她放开。 小庄一刻恍神:“你干什么?” “没……”成祥忽然有点心/猿意马,忙低头去拧衣裳,含糊地说,“我浑身都湿了,别把你也弄湿了。” 小庄叹了口气,往前一步,伸手抬高,想要落下,却又不曾,只是看着成祥。 ——他鬓边的发丝上带着水珠,有的落下,有的将落未落,脸上的胡茬近来越发乱了,楞眼一看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只有一双眼睛,灼热明亮依旧。 小庄迟疑了会儿,手掌终于在他额顶轻轻拂过,把上面的雨水拭去,成祥一愣,而后眼中就多了明显的笑意。 小庄先又看了看成祥的伤,见无碍,才道:“你该多准备一套衣裳,这样冷的雨,会着凉的。” “我不怕,我身体好着呢。”成祥听着她婉柔的声音,心花怒放。 小庄的手又软又嫩,又有些暖,成祥站着不动,任由她一点一点地抚过自己脸颊,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喉头一动,身体忽然有些绷紧。 小庄的手停在成祥腰侧,轻轻按了按,迟疑地问:“这里是什么东西,硬硬的硌手?” 成祥愣神儿,低头一看,才恍然大悟,伸手在怀中往下掏了掏,便掏出一个布包来,道:“是你给我的黄金飞天。” 小庄有些窒息,望着那布包打开,果真里头是金灿灿的黄金飞天,小庄问:“你……一直都带在身边儿?” “哪 能呢,我怕我毛手毛脚,丢了怎么办,又或者要是给人看见了……万一也跟温风至一样眼睛贼尖贼尖的认出来,那不是大事不好?”成祥说着,便笑道:“我跟猛子 来龙都的时候,没地方落脚,就在城隍庙里歇着……后来出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东西藏在城隍爷爷的脚下,那个地方没人敢去东找西找的,保险。” 小庄见他竟还想的颇为周全,便微微一笑。 成祥道:“我打算出来的时候,就去城隍庙把她取了,我还有银子呢,你看。” 成祥说着,便又掏出一个包来,里头有个锦绣钱袋,也有两个银锞子跟元宝。 小庄怔了怔,看着那两个“吉祥”“如意”的银锞子:“这是……御赐之物?” 成祥道:“是啊,是皇帝给我的……你把这些收着吧?” 小庄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一事,抬手往腰间摸去,手指探来探去,小庄的心顿时凉了半边,喃喃惊道:“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只的基评(= =有同学这么称呼滴)小剧场又粗现了~撒花~~~目测仍是灰常基情的样子,慎入!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所评章节:82 小温和小蟹其实也是同病相怜的好基友,你们造么~ 小温:起床起床!我看见成兄进宫了! 小蟹:什么!小庄也进宫去了,他们不会背着咱们~呜呜!JQ神马的最可恶了! 小温:哭!就知道哭!你哭有个p用! 小蟹:咱们都要被御弟gg抛弃了,你不急呀! 小温:不行,我找他去! 小蟹:呜呜~那你要早些回来,我等你消息了~ 小温:行了,我去去就回,别哭了啊~ 一个时辰后~ 小蟹: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祥他说什么了?他有没有留在宫里?有没有和别的女人那什么? 小温:~ 小蟹:你说话呀! 小温:他摸我了~好幸福! 小蟹:你说什么? 小温:成兄,他摸我的胸了~ 小蟹:你说什么! 小温:在大街上,众目睽睽的,哎呀!真是羞死人家了~ 小蟹:贱人!我钳死你! 小温:干什么!再动手我射你!羡慕嫉妒恨呀!他现在就住在客栈里,你晚上自己找他去呀!我也没拦着你! 小蟹:人家不好意思嘛!谁跟你一样大街上就拉拉扯扯,人家好歹是大家出身嘛~ 小温:呸!出身有个鸟用!告诉你啊,那两只小猴子可守在客栈里呢,咱们可不如人家清秀俊逸,年轻貌美~ 小蟹:要不晚上你陪我去~ 小温:我不跟你去。 小蟹:想吃独食么? 小温:哼!反正成兄要了我的~ 小蟹:你还说! 小温:他要了我的钱~呜呜~我其实也很郁闷的好不好! 薇妮评:俺们小庄庄说了,——成爷的胸……都给她承包了!! 加油XD ☆、第85章 成祥问道:“什么不见了?” 小庄摸着空空如也的腰间,转头四看地面,道:“你给我的那块儿玉……我原本带在身上的。” 成祥笑嘻嘻问:“你随身带着?”看小庄焦急之色,便也跟着在地上找了找,又道:“是不是方才慌乱中掉在了马车里?别急,我出去看看。” 成祥说着,便转身出外去。小庄怔怔看他离开,心中有些慌乱。 小庄是个谨慎的性子,自小宫中长大,见惯好些光怪陆离之景,有些宫人,私下相互授受,有好些事儿便是出在“信物”上头,小庄深知,因此她自然不会犯此种低等错误。 倘若是个值钱的寻常物件儿,她随意挂在身上,倒也使得。但成祥的那半块儿玉,质地虽则上乘,却是残缺的,倘若她如个宝贝般带在身边儿,给人看到,必定疑心。 因此小庄用了个寻常的香囊,里头也放着些花草等香,把玉也放在里头,如此随身带着,自然无人留意。 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顷刻成祥进门,小庄忙问:“找到了吗?” 成祥望着她焦急神情,便笑着说:“没找到,不过也没关系,丢就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小庄心里难过:“那是你的亲人所留的唯一东西,怎能说丢就丢了,我明明已经很小心……” 成祥安抚道:“就算留着也不过只是个念想,没什么用,赶明儿咱们去了新地方,给你买个好的……” 小庄啼笑皆非:“你又在胡说了,那些买来的跟这个能一样么?何况我才不要你买,唉……” “傻瓜,”成祥把手中的毯子一提,道:“我怕你衣裳湿了会冷,就拿了这毯子出来,” 小庄道:“我的衣裳没有全湿,倒是你,先脱下来,生把火烤干了再穿吧。” 成祥见小庄关怀自己,便嘿嘿笑起来:“我身上热,这衣裳一会儿就自个儿烤干了。不用。”成祥说着,便把毯子轻轻裹在小庄身上。 小庄抬头,望着成祥,成祥一身仆人衣着,更兼天生不修边幅,虽然此刻也算是个小小的京官,却跟之前在乐水的时候毫无差别。 有的人随着境遇的不同,性情也会变样,可是对成祥来说,他却好像不管如何,他都一直是他,就像是他在乐水的时候看中了小庄,就算追到龙都,就算知道她的身份高不可攀,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非她不可。 成祥好像从不懂得什么叫“怕”。 但是小庄很怕。她怕的也有很多,怕成祥出事,也怕自己“出事”。 之前她进了宫,人在锦绣之中,时时刻刻却感觉到底下的暗潮涌动,就像是阴雨的天色一般,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但是因为心里时常会浮现成祥这两个字,想到那张会让人忍不住跟着微笑的笑脸,就觉得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府中,她的眼前有光,心里也带着暖意。 但是也仅此为止,小庄知道自己得不到,也不敢想得什么。 她不是害怕得不到,是怕这分叫他眷恋的光亮跟和暖会消失,而她会舍不得……更怕会因此作出让她自己也意外的事。 小庄望着成祥,或许是因为她眼神中流露的眷恋十分明显,成祥咽了口唾沫:“小庄……”这双眼睛美的让他头晕,昏头昏脑的,身上更热。 小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成祥已经低下头去,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 成祥含住娇软的唇,想要一口吞下去,又舍不得。 小庄抬手,挣扎中在他腰上打了一下。 成祥忙松开她,两人目光相对,成祥有些不好意思,弱弱一笑道:“小庄……我、我只是……” 小庄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转头不看他:“别这样,我、我得回去。” 成祥愣住:“你说什么?” 小庄道:“如果我这时侯回去,还可以挽回……再晚,恐怕连退也……” “我不怕,我从来没想过要退,”成祥眼中的迷/乱之色散了几分,道:“你真的想回去?” 小庄道:“是。” 小庄才说完,成祥便又亲过来,这次稍微用了几分力,咬着她的唇。 小庄略觉刺痛,她一皱眉,成祥便才离开:“答应我,跟我一块儿走。” 小庄摇头,成祥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小庄知道他要做什么:“成祥……”成祥却已经故技重施。 几次下来,磨得小庄没了脾气,而小庄的唇也有些火/辣/辣地,泛出一种明艳的嫣红色,唇瓣肿着,显得有些上翘,越发诱人。 外头阴天,室内光线更加阴暗,风吹着雨,哗啦啦地,缓一阵儿急一阵儿。 成祥哑着嗓子,索性道:“你要是不答应,今天我就在这里把你……” 小庄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心中阵阵悸动,双唇微张,脑中混沌一片,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随之摇摇欲坠。 成祥搂着她,手掌几分用力,小庄艰难地呼一口气,微微战栗。 风雨声都给窗户隔的远离,两人面面相觑,贴身而立,不能更近的距离,小庄仿佛能听到一声声清晰心跳的声音,这一刻,竟几乎有种想要向他投降的冲动。 正在此刻,成祥忽然脸色一变,把小庄抱起,转身往后。 小庄以为他真的要不顾一切……才欲开口,成祥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小庄瞬间清醒过来,心也随之一紧:“这么快就追来了么?” 成祥压低声道:“听来不太像……没有多少人。”说话间,成祥抱着小庄绕到破旧的帷幔后面。 光线越发暗淡,小庄抬头一看,有些吃惊,原来后面竟是一尊金漆掉光面目全非的神像,年久失修几乎看不出是什么……暗影中看来有几分狰狞。 成祥压低声音,念道:“大药王菩萨佛,我跟我娘子今日暂时避在这儿,求您老人家保佑……回头我们脱难了,我回来给你烧香加供品。” 小庄紧张之际,听的好奇,便在成祥耳畔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大药王菩萨?” 成祥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一点点钻到耳朵中去,不由一阵心痒,便也转过头来,两人嘴唇蹭过,不约而同都是一愣。 小庄忙低下头去,成祥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不由凑过去,在她耳畔说道:“你忘了我是在庙里长大的?各尊菩萨神像是最熟的。”说完之后,忽然道:“他们进来了!” 两人躲在神像背后,各自屏住呼吸,耳畔却听到一阵呜鸣之声,而后有人喝骂道:“快抓住她!” 小庄一抖,成祥忙将她搂住:“别怕……不是说咱们。” 外间一阵凌乱,脚步声,开门声,呼喝声……似乎有好几个人一块儿进来,有人啐道:“怎么这贱/人居然没有死?” 另一个男子声音道:“不知道啊……原本都没气儿了的,这是什么地方?不会是冲撞了什么吧?” 说话间,有人往内走来,把帷幔一拉,一眼看到那失修的大药王菩萨,吓得倒退一步,仔细一看,才笑了声啐骂道:“原来是个破烂神像。” 见里头无人,这人便退了出去,道:“这就是那个破庙,平常都没有人来,咱们就先在这儿避避雨,等会儿再走吧。” 有人问道:“这趟差事实在是倒霉……半路遇上雨不说,这贱/人见鬼似的又活过来……别耽误了咱们回城。” “不过细看……这小娘儿倒是挺……就这么扔了是不是可惜,反正现下没事儿,不如就在这里乐上一乐?” 顿时起了一阵淫/笑声响,夹杂着女子极其微弱的悲鸣。 小庄不知发生何事,紧紧地握住成祥衣袖,扭头看他。 成祥也是一脸凝重,察觉小庄看自己,便也回过头来,目光相对,小庄道:“你想……” 若是按照成祥的性子,此刻早就冲了出去,然而他竟没有动静……让小庄有些诧异。 成祥思忖之际,外头已经吵嚷一片,多数是些邪言乱语,以及女人极低的哭叫,成祥把小庄的手牢牢握住,往唇边一放,轻轻亲了口:“你别动……如果我……你就往后跑……” 目光相对瞬间,小庄顿时明白了成祥为何而迟疑:若在之前,以成祥急公好义的性子,自然不会迟疑分毫,可是如今他带着小庄,自然要多考虑一层,譬如,若他打不过外头的人…… 暗影中,成祥向着小庄一笑,将她的手松开,悄然无声跳下地,往外闪身而去。 与此同时,只听得屋外一声马嘶,外间人道:“怎么有马叫?” 另一个道:“咱们的马儿在外头,叫也不足为奇……” “不对,咱们的马儿在门口,怎么刚才这一声是在屋后面?” 原来方才,成祥出外给小庄找玉的时候,怕马车在门口招摇,就将马车拉到屋后,把马儿也牵到了庙后面的亭子里。 这几个人察觉有异,刚抬头,就见一道魁梧身影从幔帐后猛虎似的窜出来,道:“受死吧!” 猝不及防间,成祥已经踹倒了一人,扯住另一人领口,挥拳往那人面门上狠狠击落。 殿内有三个人,雷霆闪电间就给成祥击倒两名,成祥自己也有些意外,眼见剩下那人想要往外逃,成祥哪里肯让他跑了,把地上一块木板挑起来,用力拍向那人背后。 那人大叫一声,扑在地上。成祥上前一步,踩中那人后心:“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那人惨叫了声:“英雄饶命!” 成祥皱眉往旁边一看,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周身并无寸缕,躺在一块儿肮脏白布上。 成祥看了一眼,忙转开目光:“这女子又是何人!” 此刻那被成祥踹倒的恶人起身,竟从腰间抽出刀来,猛地向着成祥砍过来。 成祥闪身避开,那人收势不住,竟一刀砍中了底下那人,顿时血溅三尺。 成祥回身一脚踢出,便把持刀之人踢倒在地,那人踉跄倒地,便要往外逃,成祥脚一挑,将刀挑起,踢向那处。 腰刀收势不住,从那人肩头插/入,竟生生把人钉在了门板上,那恶人惨叫一声,无法动弹。 如今一死一伤一昏迷,成祥却不敢怠慢,问道:“你们外头还有同党没有?” 那贼脸色惨白:“没、没有!” 成祥拉开门侧耳听了阵儿,确认并无动静,才又回来:“快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这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一声低呼。 成祥回头,却见小庄站在帷幔旁边,望着地上的女子,伸手捂住嘴,眼中骇然。 成祥来不及去问那贼,便回来,站在小庄身前,有意挡住她的目光:“你怎么出来了?” 小庄道:“我、我……”她在内仔细听外头动静,知道成祥无恙,本想偷看一看发生何事,没想到竟看到这骇人场景。 小庄呆呆问道:“她……还活着吗?” 成祥道:“我还没看……” 小庄迟疑道:“她身上……”两人目光相对,小庄忽道:“你不便看,让我看看吧……” 成祥害怕小庄会受到惊吓,小庄却将他的手臂轻轻一握,道:“没事儿,若能救的话……” 成祥只好侧身一让,小庄走到那少女身边,低头一看,心头悚然。 却见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各色伤痕,新旧交加,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之极。连脸上也带着伤……但虽然伤痕狼藉,却仍能看得出是个美人。 小庄先把白布拉起来,遮住了少女的身体,才要去试探她的鼻息,那少女却闷哼了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小庄惊了一跳,差点跌倒。少女目光转动,弱声叫道:“疼……” 小庄心头窒息,握了握拳道:“没事了、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嗯?”少女勉强看她一眼,嘴唇哆嗦,却冒出一股血来,说不出话。 小庄望着少女绝望的眼神,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这么对你?”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悸之色,旋即喃喃道:“疼、疼……是鬼……”声音逐渐微弱,眼神涣散,虽然睁着眼,却再也不动。 成祥只看着小庄,此刻便走过来,将小庄抱住,轻声道:“别看啦,她已经死了。” 成祥把小庄抱开,自己回去,用力踢了一脚那受伤的贼人:“是你们把人害成这样的?你若不说,老子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跟她陪葬!” 那贼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们……” 成祥闷不做声,冷着眼,不动声色地把刀往下一压,那人凄厉地惨叫起来:“住手!真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成祥正欲再问,小庄在旁暗中镇定,才冷冷道:“你最好快点说出实情,不然的话,还有一个人我们可以问,就不需要留你性命了。我数到三,若还不说,……大哥,你就杀了他!” 成祥一听,立刻道:“好!” 小庄才数了声,那人便仓皇叫道:“我说了!我们是郭侍郎的家奴,是奉命来把这女人扔了的……我们不知道她还活着……只是奉命行事,饶命!” 成祥不知“郭侍郎”是何人,小庄却道:“你说的郭侍郎可是户部侍郎郭林?” “是是!”那人忙不迭地答应。 小庄道:“这女子是郭林折磨而死?” 成祥道:“听说最近京内丢了好些女子,后来又给发现抛尸在乱葬岗,该不会是这个什么是狼干的吧?” 那人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负责……”说到这里,声音也渐渐降低,终于晕了过去。 成祥起身,回头看向小庄,见她脸色格外之白,便将她抱住:“我们走吧。” 小庄道:“这两个人……” 成祥道:“你怕还有有人被害?不打紧,等咱们离开京畿范围,你可以写信给解少卿,他会料理的。” 小庄不语,成祥入内把毯子取了,将小庄裹住,又戴了斗笠,想了想,就把两个昏迷的恶仆用帷幔捆在柱子上。 成祥抱着小庄出外,放进马车里,上车打马而行,如此刚出了庙宇地界,成祥猛地刹住马车,却见前头路上,有一人一匹马,正好挡在路中间。 两处目光对上,成祥不语,那人却沉声道:“成祥,这条路上来往官兵无数,随时都可能发现你们,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成祥一笑,道:“老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回头!姓温的,你想干吗?” 温风至双眉一扬:“今日若是让你走了,皇上定然不会放过我!成祥,你若还不停手,就休怪我无情!” 成祥握着手中马鞭:“如果你觉得能拦得住我,就放马过来。” 对面温风至并没做声,只是默默地把弓摘下来,抬手取下一支箭,张弓搭箭,对准这边:“成祥,你别逼我!” 成祥双眉微蹙:“别跟老子啰嗦!” 温风至咽了口唾沫,细雨中,手微微发抖。 成祥深吸一口气,一鞭子挥了下去:“驾!”打马往前而行。 “嗖”地一声,一支箭射过来,擦着成祥的脸颊而过,射中车门上,成祥脸上顿时冒出一道血痕,血随着雨一块儿滴落。 马车往前继续而行,温风至抬手又搭一支箭,正要射出,就听到车内有人道:“住手!” 小庄推开车门,扑在成祥身上,张手挡在他身前。 ☆、第86章 黄昏将至,悠远钟声,飞跃层叠山峦。 金木寺后山,本真大师望着夕阳落山,晚霞漫天,钟声隐隐还在耳畔回荡,引得他忽地心血来潮,思绪翻飞,如这绵延钟声一般。 少有人知道,本真大师并非金木寺土生土长的僧人,乃是半路出家……就在他投身金木寺之后,原本的主持僧人“一觉”大师,不日圆寂。 人人传说一觉大师是仙佛临凡,能判未来,知过去,无所不能。 大概是真高僧风范,故而才会让本真折服。 这不足为提。 此刻让本真心思不安的,却是那一个人:成祥。 想到那个顽劣却天性真淳的小徒,本真心中滋味难言。 “莫非,我又错了么?”本真望着天边云霞,喃喃自语。 想当初,成祥没下山之前,当时的乐水知县频频来请,本真却一再拒绝。 无人知道其中原因。 一觉大师圆寂之前,不念天,不念地,不说百姓跟寺众,只对着尚在襁褓中的成祥,说了一番话。 本真目光微动,云端仿佛又出现一觉白须白眉的脸,那夜,万籁俱寂,一觉早就算到自己会在此夜圆寂,烛光之下一张清癯容颜,无悲无喜。 他望着成祥,便对本真道:“此子今生,会有三次大劫。” 本真惊而凝视:“大师。” 一觉双眸微合,道:“第一劫,是在他出生之时,刚刚降生,便要面临生死之决。” 本真面色大变,他初来不久,而成祥的来历,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觉大师怎会知道? 一觉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你不必惊慌,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猛虎且尚有舔犊之情,何况是人……” 本真低头,目光转开,看向成祥,眼神复杂难以言喻。 襁褓中的小孩儿,茫然无措地睁着清澈的眼睛四处乱看,浑然不知有人正批出了他的命数。 一觉又道:“但是此子身上有龙虎之煞,又犯华盖。一生若是留在寺中,不出乐水,便能一生平安,倘若离开,没有山水镇压,龙虎相争,非死即伤。” “若大师所言是真,那么我便把他永远留在寺中就是了……”本真茫茫然:“不过,那……第三难呢?” 一觉不语,本真听不到一觉回应,便抬起头来,谁知一看之下,陡然惊心,竟见一觉合着双眸,眼中流出两行泪来。 后来一觉故去,成祥渐渐长大,问起自己来历,本真受不了他的聒噪,索性便与他说了猛虎相护、猎户留情之事。 再后来,知县齐焕来求,齐焕是个伶俐且有耐性的人,虽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却不肯回头,他又会投其所好,又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了本真开口。 那时候本真只想,成祥若只在乐水,倒也使得,何况是相助百姓,积下无限功德。 却没想到,那不该来的人,竟来到乐水,那不该生的事,也终究发生。 而那孽徒,走之前竟也不吭一声……他大概是猜到本真不会放行,生怕会出万一,故而偷偷溜之大吉。 本真看着那西天血一般红的晚霞,眼前忽然又出现一觉临坐化之前,眼中那流出的泪。 一觉已经算是半仙之体真佛之身,究竟成祥将来会发生什么,竟叫佛也落泪? 如今他毕竟一时心软……没有阻住成祥离开乐水,那岂不是说,一觉所遇见的那其他两大劫难,定会发生? “莫非,真的是我又错了……”本真后退数步,心头大乱。 临近傍晚,雨却越下越大,几乎把人的眼睛都迷住,小庄陡然自车内出来,拦在成祥身前。 温风至的手一抖,却又死死勾住弓弦扣着箭尾,双眼望着那婉柔出现的身影,一眼不眨,只有雨水纷纷地从眉毛上滴落,自脸上匆匆滑下。 成祥低头,急道:“小庄你出来干什么!都淋湿了!” 小庄微微转头,便看到他脸颊上的伤,血顺着雨水流下。 小庄狠心回头望着对面,同温风至的目光隔空相遇,小庄道:“温大人,把你的箭放下!” 温风至不动:“懿公主,请你过来,我便饶了成祥。” 小庄还未做声,成祥已经将她搂入怀中:“做你的春秋大梦!人是老子的!除非我死!” 小庄听到一个“死”字,忍不住狠狠一抖,回头望着成祥:“你又忘了我说什么了?” 成祥低头,看着她雪白的脸上落满了雨滴,眼中也被水浸湿,却不知是泪还是雨:“小庄……”成祥的声音放得和缓,带着哄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温风至打不过我……你乖乖进去,我收拾了他咱们再上路。” 小庄的眼睛被雨水迷了,几乎看不清成祥的脸,却在他说完之后,小庄猛地张开双臂,将成祥牢牢抱住。 小庄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成祥愣住:“小庄……你……你怎么……” 成祥不懂,小庄为什么忽然在这时候对他这样……对面还有温风至在虎视眈眈呢,虽然说他当然是很喜欢她这般亲近他的。 温风至死死地勾着弓弦,指骨如玉白。 温风至望着小庄攀在成祥怀中的姿态,眼睛轻轻一眨,数滴雨唰啦啦滴落,弓弦慢慢放松,温风至将弓箭放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彼端。 成祥一手握着马鞭,一手在小庄背上抚过:“我真的没事……小庄……你淋湿了,你身子不好,会受寒的,快进去吧。” 小庄缓缓地松开攀着他脖子的手,回头看向温风至,却见温风至默然不语,神情如颓如伤。 “走吧。”小庄轻声说道。 成祥这才发现温风至已经放下弓箭,他看一眼温风至,又看看小庄,这才回味过来。 重新打马往前而行,温风至的马儿见马车将近,便抬起马蹄得得地往旁边退了两步。 马车跟马儿擦身而过的瞬间,成祥转头看向温风至,目光之中难以言喻。 目光相对,温风至转开头去,一直到马车将过,车内小庄的声音轻声传出来,平静和婉:“温大人,多谢了。” 温风至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目送那马车极快地转弯,消失在雨雾跟黄昏之中。 温风至心头空空地,有些痛,也有些空茫无措的欢喜,仿佛是因为太过悲哀,故而竟生出一种放纵癫狂的喜悦来,让他忍不住想仰头大笑。 所有盼来的,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就算用尽心机,终究还是要失去……到最后失去的恐怕要比得到的还更多。 可是这一切毕竟是他自己选的,虽然如今势不可免地将走向一败涂地,但……总比像是昔日那般一潭死水固步自封的好,他毕竟已经为自己努力搏过。 温风至缓缓地调转马头,却又有些徘徊,是不是要回城去呢?亦或者……回头看看那消失在雨中的马车,温风至在恨成祥的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之时,却不由地又羡慕他这种毫无顾忌不留退路的任性。 但天地之间,有几人会似成祥一般任情任性,至情至性? 正在茫然之际,温风至耳畔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他心头一紧,忙回头,却见从龙都官道的方向,飞奔而来三匹马。 头前一人,通身便服,头上戴着防雨用的斗笠,低低地压着帽檐遮着半边容颜。 那人飞奔经过温风至身畔的时候,眼神如刀一样扫过,温风至一愣之间,那三人已经风驰电掣般经过身旁,马蹄踩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 温风至目睹这三人极快离开,皱眉暗想:“为何那人看来有些眼熟?”马儿调头,往京城方向散漫行了几步,温风至身子缓缓僵直:“那好像是……他?!” 成祥赶车行了一阵儿,心想:“姓温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是小猛跟他说的?”然而关于出城的行踪,成祥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而已,具体路线并不曾讲,只大体说了在何处碰头。 不过温风至毕竟是个带兵的将领,审时度势,将心比心,便知道成祥必会从那条路上过,如此守了许久,果真给他碰上。 成祥心中又想:“也不知小猛这会儿出城了没有。” 如此又走了两刻钟,因他选的这条路僻静,路上竟是没遇到什么人,只有几个行路的百姓,冒雨匆匆而过。 成祥心头欢喜,便道:“小庄,过了前头那座镇子,以后咱们就爱去哪里去哪里了。” 小庄的声音轻轻传出来:“刚才在庙里动手,我没问过……你的伤处可还好?” 成祥道:“好着呢,我没想到那三个家伙那么脓包,之前还担心万一打不过那就糟了。” 小庄叹了口气,没有再出声。 成祥回头看看,知道她在里头,便也心满意足,连湿衣裳贴在身上都不觉得难受,满目泥泞的道路都觉得别有意趣。 成祥一时高兴,便哼着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小庄在内听着,却微微一笑,问道:“这些词儿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庄知道成祥不爱读书,自然更不会学这些文绉绉地,又想起之前在乐水他唱的那首《沉醉东风》,便问。 果真,成祥笑道:“之前我在山上,老和尚时常爱念叨,我听的耳熟,就学会了。” 小庄又笑一笑,身子靠在车板壁上,把满脑形形色/色,无限担忧压下,只跟着成祥的那阕词念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成祥听着小庄的声音,越发心花怒放,笑得真如暖阳。见前头是个拐弯,怕地滑,就放慢了马速,谁知就在这时候,成祥面色微变,回头看向来路。 身后有三匹马儿,狂奔而来,成祥一看那架势,便知道来者不善,他心头一紧,骂道:“真是阴魂不散……竟这么快么?”急忙打马而行,两匹马狂奔往前,眼看将要拐弯,因拐的太急又兼路滑,车轱辘往旁边倾斜处一崴,只听得令人毛骨悚然地一声断裂声响。 成祥身子一歪,暗道:“不好!”挥动鞭子让马儿把车拉上去,可车驾太沉,马儿发出嘶鸣之声,奋起前蹄,被拽的无法往前。 成祥见状,当下不再赶马,回身唤道:“小庄!” 小庄正倾身倒在车壁上,闻言便竭力往外,成祥探臂将她一抱,纵身跳起,往马车下跃去,身形腾空之际,把之前从那贼仆手中顺手拿来的刀一抡,便将拴马的缰绳等砍断。 电光火石间,马车滚落旁侧低谷,发出极大的一声响动,而那两匹马脱了束缚,受惊之余,长嘶一声,双双往前奔去! 成祥一手抱着小庄,一手拎刀,双足落地瞬间,身后的三匹马也追了上来。 成祥看着那赶车的马儿逃了个无影无踪,便索性转过身来,直面来人。 那三匹马儿将到跟前,后面两匹却停了下来,如侧翼相护之态,只有中间那一匹马势头不减,几乎奔到成祥跟前,才猛地停下,马上骑士居高临下,帽檐遮着面容,叫人看不清楚脸。 成祥把小庄小心放在身后,让她站在泥地高点儿的地方,免得雨水浸湿她的双足。才抬头昂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来人不答,却轻轻笑了声。 成祥皱眉喝道:“笑什么?别装神弄鬼的,要打架就赶紧放马过来。” 那人叹道:“成捕头,你这个脾气……还真的一点儿都没改……” 成祥一愣,似乎觉得这把声音略有点耳熟,便问:“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抬手,把遮面的斗笠掀起,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成捕头,莫非你不认得我了么?” 斗笠掀开,露出底下一张斯文儒雅的脸,下颌微微有几绺长须,更添气质,双眸清明,似笑非笑,望着成祥。 成祥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啊?齐……齐大人!怎么是你?” ☆、第87章 原来这来人,竟正是昔日在乐水任过县令、亲自上金木寺求了本真大师放成祥下山、任满后回京,——此刻官任刑部侍郎的齐焕。 也曾是温风至心中的为官之楷模。 故人相见,但这相认的时机跟地方却大为不对。 齐焕露出真容后便翻身下马,成祥本来有些喜出望外,忽然转念一想,便警惕地问:“齐大人,你为什么这时侯来了?” 齐焕看他,又看向他身后的小庄,微笑道:“长话短说,我是为你而来。” 成祥挑眉:“为我?为什么啊?” 齐焕道:“当初我求你师父放你下山之时,曾答应过他一个条件,就是将来若是你有事发生,我必倾力相助,定要保你无恙。” 成祥张口结舌:“我师父早料到我会闹事?他怎么就不想我点儿好呢?” 齐焕深知他的性情,当下只是一笑,道:“当时我也不以为意,没想到竟真的有这一天。” 成祥把嘴合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知道我在……” 齐焕道:“我早听闻有名叫‘成祥’之人在兵部,却不知真的是你,今日才接到大师传讯,又知道事情紧急,我自先往兵部,果真发现程猛正要离开……” 成祥便知道齐焕也是自猛子那里得了消息,便点点头,又道:“那你想干吗呢?” 齐焕望着他,正色道:“我答应过大师要护着你,自然是为了践约而来。” 成祥笑道:“那就好办了,齐大人你转过头去,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我就感激不尽了。” 齐焕正色道:“这条路通往前头大镇,你可知道,龙都已经戒备森严,许进不许出,我是假借查访少女失踪一案才出城的……而前头的镇上跟周围的通路关口上都设了重兵把守,同时皇上也派了烈火营的精锐前来追踪,简直插翅难飞,只怕你还没到镇上,就已经给追缉到了。” 成祥心中一沉,却仍是笑:“那齐大人你要帮我?我在这儿的确人生地不熟的……” 齐焕道:“所幸是无人知道是你劫了马车,所以为今之计,便是……” 齐焕说到这里,便道:“懿公主。” 小庄闻言,便抬眸看向齐焕,目光相对,小庄自成祥身后踏前一步:“齐大人。” 齐焕看着她淡然之态,眼中掠过犹疑之色,却终于道:“懿公主,请恕我冒犯了。” 小庄并不做声,成祥正欲开口,齐焕已经抬手。 齐焕出手如电,便攥住小庄手腕,把小庄猛地拉到身边儿去。 但凡是京内的官儿,只要见了小庄,便忙不迭见礼,哪里敢造次半分,成祥是知道的。 何况齐焕又是他曾经的顶头上司,虽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却并非邪恶之辈,因此成祥毫无防备。 没想到齐焕竟陡然出手,成祥叫道:“齐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齐焕喝止成祥,手底微抬,露出雪色匕首:“别过来!我手中有刀,不留神的话就会闯祸。” 成祥简直不能相信:“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齐焕注视着他,道:“我齐焕虽不是什么英雄侠义,却也是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便不会毁约,我答应本真大师保你,便必然保你,只不过红颜祸水,成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定然不会罢手,但若如此,走下去只能死路一条。” 成祥着急,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先把小庄放开再说,你别吓着她了!” 齐焕看小庄一眼,见她一动不动,面上亦毫无惧色,便道:“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同你私奔之事传扬出去,必然身败名裂,比死更惨……何况又累及他人……” 成祥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老子听不懂!你快点把小庄放开,不然的话我就真翻脸了!” 小庄忽地静静唤道:“成祥。” 成祥看向她,小庄道:“齐大人也是为了你好。你若一意孤行,最后你是死罪,而我亦是生不如死。” 成祥怒道:“什么死不死的?不许我说,自己反倒说上瘾了?我说要一块儿走就一块儿!” 齐焕听小庄说罢,倒有些暗中诧异,道:“没想到公主竟深明大义。” 小庄听他的口吻里仿佛带一丝嘲讽之意,便低下头,极小声说道:“你若要动手,也不要当着他的面儿,我会配合你,一起劝他罢手,若他安全离开,你再行事不迟。” 齐焕听了这句,浑身一震。 小庄却不再理他,又抬起头来看向成祥,蹙眉道:“你别逼齐大人,不然逼急了他,真的会伤了我……” 成祥本来已经靠得极近,闻言却又握紧拳头停了步:“小庄……” 齐焕看一眼小庄,终于抬头,对成祥道:“若要保住公主无事,你就跟我的人一块儿,即刻离开龙都!” 成祥牙关紧咬,骂道:“齐焕,没想到你居然人面兽心……老子今日才算认得了你!” 齐焕轻轻一笑:“你只要离开,我便把懿公主送回龙都,两下安稳!” 齐焕招手,后面两名亲信上前,翻身下马,把马儿牵到成祥跟前。 成祥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小庄:“你做梦!” 小庄看着成祥,嘴角一抹浅笑,温声道:“你就听齐大人的话,他不会害你……何况他是真的会杀了我……这匕首很利,我……很怕,与其这样两败俱伤,倒不如先分开……各自平安,好不好?” 齐焕见小庄始终温和镇定,面上不由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成祥心痛之极,两只眼睛红红地瞪着齐焕,又看小庄。 目光相对瞬间,成祥是万般不舍,小庄却心知肚明,此处一别,恐怕再无相见机会,但她却不敢过分流露心中眷恋,便只是一笑:“不要耽搁,不然我就算不被杀死,身上都淋湿了……也会着凉害病的,你还是快些去吧,就算是为了我好,好吗?” 小庄柔柔说着,半是要胁半是规劝。 成祥进退两难,恨不得大哭一场:“小庄……” 小庄低下头:“快走吧,总是这样,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也累了,想快些回去好生歇会儿。” 齐焕脸上神情变幻,沉声开口吩咐属下:“先换了衣裳,送成捕头离开前头大镇为止。” 成祥看一眼小庄,僵硬地回过身,他稍微一动,那边齐焕押着小庄后退数步,十分防备。 成祥见状,情知没有机会,木讷地翻身上马,窒息了般回头看她:“小庄……” 小庄仰头,笑面温柔绝美,脸颊上雨滴凌乱,如雨打白荷:“去吧,好好保重,我才放心。” 齐焕身旁那黑衣人把马儿调头,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马儿如离弦之箭,往前狂奔而去,那黑衣人也随之策马追上。 眼看两匹马一前一后,将要消失前头路口,齐焕才松开小庄:“懿公主,方才迫不得已,微臣冒犯了。” 小庄身子一晃,站立不稳。 齐焕在她臂上轻轻一扶,小庄转头看他,笑着低声道:“齐大人是重诺之人,叫我好生佩服……” 齐焕凝视小庄:“我之前那么对待公主,公主不见怪么?” 小庄淡淡道:“若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齐焕双眉皱紧,望着小庄,不知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小庄看着他猜忌之色,身心皆十分疲倦,仿佛成祥一走,也带走她所有生机跟精神气儿。 小 庄忽然不想再演戏,后退一步,靠在遍布青台的岩石上,轻声便道:“我知道齐大人方才是真的动了杀机,若成爷不走,你便会动手。齐大人的干练美名,我虽在府 宅之中也曾耳闻,你为了当年一诺,甘愿冒险出城,自然是谋定而后动,不容有失,想来,你杀了我后,成爷心神大乱,你也自有法子把他安全送出京畿重地。” 齐焕闻言,通身悚然,勉强一笑:“懿公主竟然……”会说中了他所有的想法。 小庄揉揉眉角,道:“但是我还是不想让你动手,万一成爷暴起伤人,你们制不住他,岂不是反就糟糕了么,如今成爷走了,你再动手,把罪名往别的什么上一推,日后成爷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齐焕素来冷静且利齿,如今却无言以对,脸色惨白之极。 小庄却并不看他,反而望着成祥离开的长路,喃喃道:“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虽然干净利落灭了他所有心念,可……毕竟太残忍了。” 齐焕听到这里,便道:“公主如此睿智聪明,倒是跟传言不同。不过按公主所说,你对成捕头是十分关心,那为何还会让他做出如此逆天之行?” 小庄垂眸:“你当是我让他如此?哦……是了,齐大人方才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莫非以为是我私通了成捕头,或以不耻手段迷惑了他,才诱他如此的么?” 齐焕闭口,自知道其中很有出入了。 小庄点头:“他的确是个好人,又好又是单纯,令人心疼,可是我也懂得自己的本分……罢了,我跟你多说这些做什么……齐大人,你还在犹豫么?” 齐焕看看小庄,又握了握藏于袖底的那把匕首,他知道此刻并非犹豫不决之时,这条路虽然隐秘,烈火营的人侦缉追来却并非难事,倘若…… 齐焕紧锁眉头,匕首在手中紧握,望着小庄平静眼神,手臂似万钧重。 耳畔忽然听到滚滚马蹄声响,齐焕一抬头,通身发凉,竟见大路上一匹马疯似的奔来,那人叫道:“小庄!”居然是成祥去而复返。 齐焕神情大变,有点气急败坏,踏前一步,忽然间回过头来,又看向身后的路上。 小庄也十分震惊,伸手捂住嘴,不能出声,只是眼睁睁看着成祥。 奔雷般地,成祥来不及刹住马儿便跳下来,将小庄死死抱入怀中,不顾一切道:“老子不要走,不要走!……比杀了我还难受!要死就一块儿死好了!” 齐焕来不及理会成祥,只回头看着那路上来人,任凭他百变机智,此刻也有些慌乱。 那来人似风般到了跟前,一眼看到成祥抱着小庄,便道:“快点走!追兵来了!” 齐焕一愣,温风至目光跟他仓促对上:“齐大人。” 温风至是朝中新贵,齐焕自也认得,但是这个相见的时机实在不能叫人欢颜应酬。 此时此刻难为情,齐焕皱眉:“温大人……” 温风至见齐焕在此,就猜到几分原委……别人不知道,他却记得很是牢靠,齐焕当初在乐水风生水起,也是靠着成祥这左膀右臂,如今他陡然出现此处,若说是巧合才怪。 而温风至护送小庄自乐水回来,别人不止,齐焕却是明白的,这一刻,果然一句:都不是外人。 齐焕不再啰嗦,只问:“看清是什么人了么?” 温风至道:“只听到马蹄声,足有几十匹,相距此处甚近了,不是烈火营便是禁卫。” 齐焕跟温风至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一脸惨白,而这般生死关头,温风至忽地想:“早先把齐大人奉做心头楷模,如今……竟有幸跟他同坐一条船,若是一块儿遇劫,倒也是缘分……哈哈……” 温风至自从猛子那听闻成祥出城开始,心弦便一直绷着,时松时紧,几起几落,如今紧张太过,竟生出几分悲喜难言、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齐焕急中生智,正要叫大家先下山坡避入林中暂时躲开这波搜捕,却听小庄道:“齐大人,你方才说你是为了少女失踪办案出城?” 齐焕不知她为何此刻提及此事,随口道:“不错……” 齐焕简短说了一句,小庄道:“此山废弃的庙宇中有两死两伤,正跟失踪案相关……” 齐焕一愣,对上小庄双眸:“懿公主,你的意思是……” 小庄道:“其中一人并未见过我们……为今之计……” 齐焕到底是刑部中人,又兼绝顶聪明,听小庄寥寥两句,他脑中灵光闪动:“贼人劫车?” 小庄一笑,目光落在温风至面上:“温大人,要劳烦你再一次救驾了。” 温风至心道:“这悬命而为的救驾……我真是……”但此刻却不容他再说什么,温风至看看小庄,又看成祥:或许跟这两人沾上关系,就注定他在风浪之中起伏罢了,只不过,错一步便是死路而已。 那边儿齐焕叹道:“暂时只能如此了!”不再迟疑,跟两名随从上马,将行时候回头看一眼成祥,却见他兀自抱着小庄,显然是绝不肯再离开的。 齐焕长叹了声,向着小庄道:“懿公主,微臣改日再领罪!”拍马滚滚离开。 剩下三人,成祥什么也不管,失而复得似的,令他无法去想别的事,只在小庄鬓边亲了口:“你跟他们说什么?” 温风至气道:“你要再不放开懿公主,什么也没用了!” 小庄这才轻轻将成祥推开,道:“我跟你说……”这会儿温风至策马离开,便去看那辆掉下山谷的马车。 来者是皇城侍卫营的人,远远地看到小庄坐在路边青石上,那统领见状,急忙下马:“懿公主!” 小庄脸色苍白,一指路口道:“贼人逃了……多亏温大人来救及时……” 那些人看看马车摔的七零八落,幸亏小庄无恙,已经先大大地松了口气,当下留下数人守卫,调车马前来,同时又派人回去报信,其他人便往前追击。 是夜,侍卫营跟烈火营的人尽数回城,护送小庄回到解府。 劫持风波,经过审问,便查明是户部侍郎郭林贪吝好淫,才四处掳劫少女供自己发泄,后来竟狗胆包天到把主意打到了懿公主的身上……幸好刑部侍郎齐焕早察觉端倪,一路追查,才杀死两名恶仆,生擒一名活口,及时救驾。 同时还有救驾之功的便是兵部给事中温风至跟他所属的一名监察小吏,据闻当天下午,温风至是因为一则行军用地图有些差漏,故而带着这名监察小吏出来勘察实情,没想到正遇到劫持公主銮驾的贼人,两下才交起手来,战的十分激烈,公主乘坐的马车都摔落谷底,幸好公主无恙。 至于为何郭林竟会胆大包天到劫持公主……只能解释为他色令智昏的缘故,而那废弃寺庙中搜出的少女尸身跟恶仆的供状却是铁证如山,刑部之人到郭府中彻查一遍,果真在地牢中救出三个被囚禁的少女。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郭林被羁押,秋后处斩。 而这一边,刑部侍郎齐焕只称是分内之事,把功劳都推给了温风至。 因这件事发生的甚快,也不到半天的功夫便解决了,刘泰堂并没有先将事情告知太后,而事情圆满解决之后,更没有必要再让太后忧心了。 刘泰堂召见了温风至,问过详细,确认小庄无事,又论功行赏,知道了他所带的那名小吏正是成祥,不由大笑,道:“朕当初把他调到你身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堪此大用。” 当下龙颜大悦,便擢升温风至为从四品兵部主事,成祥也小升为左给事中,仍给温风至用。 解廷毓在路上亲自接了小庄,陪同回到解府,已是半夜。 解夫人早撑不住睡了,解丞相得知无碍,又兼夜深,便未曾亲自见小庄。 解廷毓陪着小庄入内,便问道:“一切可还好么?” 丫鬟打了水来,小庄洗了手脸,只觉得浑身乏透:“连累少卿跟夫人丞相担忧了。” 解廷毓道:“何必说这些,只要你无恙便是了。”走到小庄身边,便细看她是否受伤。 小庄转开头去,望着那跳动的烛心,开口道:“少卿,你还记得……我在宫内跟你说的话么?” 解廷毓一愣,道:“怎么忽然提起那个。” 小庄道:“那天晚上你喝醉酒之后,我跟你说的……也还记得吧?” 解廷毓皱了皱眉,之后的事他是不记得了,但是……有些话,却偏生忘不了:“你必然累了,不如早点安歇,有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小庄回头看他,柔声道:“少卿……” 解廷毓心头一跳,望着她灯影中的容颜,一时有些看怔了:“怎么?” 小庄道:“少卿,我说的都是当真的,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么?” 解廷毓从片刻的柔情之中清醒过来,仿佛给人兜头浇落一盆冷水:“你……” 解廷毓皱了眉,流露恼色,按他之前的性子,多半要冷言相对或拂袖而去,可是此刻,解廷毓望着小庄,忽然说道:“锦懿,你可知道,你跟之前……不同了。” 小庄抬眼看他:“是么?” 解廷毓打量着她的脸,道:“不错。” 小庄不由问道:“哪里不同了?” 解廷毓道:“自你回来后,我便觉得你同之前不同……”之前的庄锦懿,行事淡然从容,处处叫人挑不出错来,但仔细一想,那种周全之中带着挥之不去的若即若离,就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她心上,她虽周旋其中,却万事不沾,她纵有心事,却稳藏不露。 但自从回来,解廷毓察觉她身上似多了一种什么,就算如庄锦懿,也无法掩饰从容的东西,她的眼睛会时而发亮,有时看着他的时候,那种神情会叫他心动,可事后回想,她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情深,仿佛是他片刻的错觉,亦或者根本就是…… 解廷毓暗暗握紧了手掌,也握紧掌心的东西,道:“庄锦懿,你心中真的有人了吗?” 小庄神情微变,这细微的变化却逃不开解廷毓的眼神,他上前一步:“他是谁。”灯影下,俊秀的容颜多了一丝阴狠。 小庄转头,沉默不语。 解廷毓咽了口唾沫,忍无可忍,抬臂把手心摊开:“是不是……此物的主人?” 小庄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却见她失落不见的那枚盛着成祥玉珏的香囊,赫然正在解廷毓掌心! ☆、第88章 小庄目光移开,看解廷毓:“少卿,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解廷毓见她神色平静,心中狐疑,便道:“你为何不回答?” 小庄淡淡道:“我记得进宫之时我还将它带在身旁,纵然无心丢了也不可能在府中。” 解廷毓见状,便哼了声:“这是当然了,是今日下午宫里派人送出来的。” 小庄皱眉:“宫里派人?” 解廷毓道:“太后娘娘惦念你,下午时候又特意送了些吃食等物过来,此物便是一并送来的,说是你无意掉在宫里的。” 小庄扫了一眼那香囊,心怦怦而跳,不知里头的玉珏是否还在。 解廷毓道:“你不回答,可是心虚?” 小庄道:“我为何心虚。” 解廷毓双眉一扬,将香囊举起:“那你倒是跟我说,为何里头有半块儿破了的玉,你要什么珍奇之物没有,竟稀罕这个?之前也不曾见你戴着!” 小庄听了,心放下一半:“我之前戴着什么,少卿都知道么?只怕是不知道的。” 解廷毓一愣,小庄又继续说:“别的珍奇之物我自然不稀罕,这个,是我小时候……皇帝哥哥给我的一块玉佩,我不小心摔坏了,便留了这块作为纪念,好歹曾是哥哥的心意。” 解廷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皇上给的?” 小庄微微一笑:“请少卿交还给妾身。” 解廷毓迟疑了会儿,把手一抬,并不还给小庄,踌躇地问:“你之前……可是骗我的?” 小庄注视解廷毓的双眼,这一刻,却不知要如何回答。若说“不是”,倒也容易,她心中也极想直截了当便说出来,但倘若说了,解廷毓势必要问是谁,她不说,他也自会去查,以他的能力,实在叫人担心。 何况成祥劫车的事才告一段落……小庄便道:“少卿,不管如何,你只需要清楚,我心中无你,永不可能有你。” 解廷毓手一抖,一挥袖,把那香囊扔了开去,小庄低呼一声,转头去看。 解廷毓攥住她的手腕:“你骗我的!是皇上是不是?从来没有别人是不是?” 小庄胸口起伏,不知那玉会不会因此一扔而碎裂,也有些恼怒:“你放手!” 解廷毓道:“你为什么不敢认!” “我为何不敢!”小庄仰头,索性道:“我敢认,那少卿敢认吗?” 解廷毓望着她炽烈的眼神,身心一震,仿佛被那种炽热的眼神烫到了一般:“你……” 小庄用力甩开他的手,跑向墙边,把香囊捡起来,背对着解廷毓打开,见里头那玉珏完好无损,柔和细腻,也的确是成祥的那块无误。 小庄把玉珏贴在胸口,这才松了口气。 解廷毓望着她十足珍惜的模样:“你实在是让我……” 小庄垂眸,略一思虑,先把香囊小心揣入怀中,才转过身,思忖着缓缓道:“少卿,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的确是个出色君子,只不过我跟你始终有缘无分,与其如此,恐怕两败俱伤。” 解廷毓听着她温和声音,却能感觉这温和底下,如冰川流过,令人寒彻。 小庄凝视他双眸,道:“我嫁入解府两载,你同我始终隔着心结,无法开释。你本有大好前途,却因我耽误,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解廷毓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里,才转过身去,道:“方才的确是我一时冲动,夫人休怪就好……你所说的,我也会仔细考虑……” 小庄听他语气缓和,倒是有些意外。 解廷毓并不看她,只是望着外头漆黑夜色,顷刻,又道:“今日你受了诸多惊吓,此刻又夜深了,不如明日再说,先安歇吧。” 成祥升官儿,最高兴的便是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这日,永平侯便唤了安宁侯,在酒楼上设宴请成祥。 四个人喝了会儿,永平侯兴高采烈,趁着酒兴便说:“成大哥,你才来龙都不久,就连升两级,若是再过一阵子,恐怕封爵升官也不在话下。” 成祥摇摇头,道:“那其实也没什么用啊。” 安宁侯问道:“为什么没什么用?” 永平侯也道:“大丈夫当然要建功立业,开疆封侯,怎么会没有用?成大哥你现在在兵部,假以时日,或许会成为大将军也说不定。” “老子不爱打仗,”成祥仍是不以为然,眉头一皱,喝了杯酒,“再说你不已经是小侯爷了吗,怎么还想着什么开疆封侯的?” 成祥一说,永平侯跟安宁侯都低了头,片刻后,安宁侯道:“成大哥,我们是小侯爷又有什么用,我们的爵位,都是承袭我们父上的,自己却半点功劳都没有,倘若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赚回来的,那才真的叫封侯封爵呢。” 永平侯听了,却像是说出了他的心声,当下道:“不错,就是这样!我平生最羡慕那些能靠自己双拳打出军功的大将军了,比如懿公主的父亲庄大将军,比如我爹。” 安宁侯也点点头,两人显然心有戚戚然。 成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抬手在两个侯爷的肩头轻轻拍拍,笑道:“好啦……知道你们两个有志向。唉,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程猛在旁见了,便笑道:“祥哥现在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只有……” 成祥把眼一横:“你又要乱说了,上回我还没跟你算账,快吃你的!”拎了个鸡腿,便塞在程猛嘴里。 永平侯跟安宁侯见状,齐齐笑起来,便道:“罢了,那咱们先不说这个,成大哥,我们喝酒吧!” 成祥才笑道:“你们两个年级还小,不要喝得太多。” 安宁侯看着成祥眉间一丝悒郁,便低声问道:“成大哥,懿公主的銮驾是被贼人劫持……这可是真的吗……” 成祥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笑道:“小猴子,贼精贼精的!别说了!” 成祥如此,显然是没有否认了。安宁侯很是忧虑:“成大哥,你可实在是……太大胆了。” 永平侯见两人窃窃私语,便有几分不平,喝道:“不许避着我跟成大哥说话!成大哥,以后你可在京内安居乐业了吧?你还在客栈住么?这次就搬去我家吧!空着那么多屋子呢!” 安宁侯道:“去我家里也可以。” 永平侯啐道:“这可不行,姐姐还是待嫁闺女,让成大哥去你们府里成何体统。” 安宁侯皱眉,才要说话,成祥看看两人,便对永平侯道:“我是个漂泊的性子,还是住在客栈吧,也便宜,也不带累。” 永平侯正色道:“不行,你还得教我武功呢,自然要闻鸡起舞不可懈怠,你若不住我那里,岂不是多有不便?” 成祥见他意气风发,思索片刻,道:“让我想想。” 四个人边吃边喝,酒过三巡,便见酒楼门口人影一晃,走进几个人来。 成祥随意扫了一眼,便见走在前头那人,一身紫衣,不是寻常男子所穿的淡紫,却就像是魏紫一般浓郁,只不过人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冷眼一看,就如个女子一般。 成祥在龙都厮混这么许久,奇装异服的各色人等也见过不少,当下见怪不怪地转回头来。 安宁侯扫了一眼,便低低对成祥道:“成大哥,那人是小国舅。” 成祥不解:“国舅?” 永平侯跟着仰头看了眼,便道:“是皇后的弟弟,小国舅曾流霜。” 成祥啧道:“原来又是个皇帝家的亲戚,不过他穿的那样,长的那样,连名字也那样。” 猛子问道:“什么那样?” 成祥道:“就是像个女人呗。” 忽然之间永平侯用力咳嗽了声,道:“曾国舅,久违了。” 成祥一挑眉,回过头去,正好见曾流霜站在身后两步之遥。 曾流霜见永平侯起身招呼,便也一拱手:“李小侯爷,久违了……原来甘小侯爷也在,有礼有礼。”原来方才安宁侯见永平侯起身,他自然也得跟着起身见礼。 如此一来,成祥跟程猛也停了手,跟着起身。 三人简短寒暄,曾流霜便看向成祥:“这位壮士相貌堂堂,英伟不凡,该不会就是最近立下大功的刑部成大人吧?” 成祥道:“不敢当,就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国舅爷客气了。” 曾流霜面露惊愕之色:“果真便是成大人,久仰久仰,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啊。” 成祥看他说话语气轻飘飘,眼神也有些奇异……成祥心里古古怪怪,便道:“国舅爷才是真的久仰久仰。” 曾流霜轻声一笑,如春花初绽,看一眼在座四人,便一抬手示意:“今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诸位了,改日再正经相会,请,请。” 永平侯跟安宁侯抬手相别,曾流霜带着几个随从,昂首上楼去了。 底下四人重又坐了,安宁侯道:“原来小国舅爷也知道成大哥的名头了?” 成祥道:“这样的名头我可真不想要。” 永平侯道:“曾国舅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在外的名声倒是好的,他对成大哥如此有心,倒是令人意外。” 成祥却道:“你也觉得他有点怪?穿的怎么……” “嘘,”安宁侯举手制止,“成大哥,不能乱议,毕竟是皇族的亲眷。” 永平侯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了,说说又如何。” 安宁侯看他,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肆无忌惮么?成大哥才在都城立足,不能得罪人。” 永平侯啐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打上一顿,不打不相识嘛,你瞧,我跟成大哥是如此,跟你也是如此。” 安宁侯眼睛多白:“你还有脸说呢!我都没有耳朵听!” 永平侯自觉失言,便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少不经事,你瞧现在我对你多好。” 安宁侯冷哼,永平侯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小气?你瞧成大哥还打过我,我都丝毫不记仇的。” 安宁侯索性转开头去不理会,永平侯咳嗽了声,探头说道:“别这样啊,大不了我向你赔罪,我听说近来恒络那边新进来一批典藏古书,我陪你去看看吧?” 安宁侯忍不住道:“你有这么好心?” 永平侯道:“顺道儿咱们再去绮罗斋,给姐姐买套入秋的衣物,听说也进来些新货。” 安宁侯嗤之以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什么?整天给我姐买东西呢!” 永平侯眨了眨眼,哼哼道:“因为我知道你等闲不会孝顺,故而我代替你对姐姐好一点,不行吗?成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成祥琢磨着说道:“听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李赢,你多大了?” 永平侯呆了呆,道:“十、十四啊,再一个月就十五了。” 成祥便问安宁侯:“你姐呢?” 安宁侯也有些发呆:“十六啊。” 成祥想了会儿,又想到自己的年纪……一时痛苦纠结,便叹道:“那再等两年吧。” 安宁侯莫名其妙,永平侯想了会儿,脸上却慢慢红了,看安宁侯还在懵懂,便赶紧低头吃了口酒掩饰。 成祥跟两个小侯爷在酒楼吃喝完了,便跟程猛两个往兵部衙门走。 程猛道:“祥哥,你听小侯爷他们说的其实也挺好,咱们若是在这儿好好干,将来或许真的可以出人头地当大官儿呢。” 成祥抱着双臂在胸前,道:“你以为大官儿是好当的,我师父之前常常跟我念叨什么‘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那些当大将军的,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留名的又有几人?……弄得不好,都是一堆垫脚的枯骨,趁早别妄想。” 程猛半懂不懂,便道:“可咱们不是书生啊,咱们都是习武出身,尤其是祥哥你,这一身的好武功,谁敢说不会成为万户侯呢?” 成 祥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敲:“你又在做梦了,之前老子连乐水都不想出,只是为了小庄才跑到这儿来,如果小庄肯跟老子走,早抱了回去生孩子了,哪里要在这里当什 么小官儿大官的,老子也不耐烦!……何况当官儿有什么好,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给皇帝咔嚓了,所以你也别去做梦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如今还 算是国泰民安,咱们最后还是得安安生生回乐水去。” 程猛素来以成祥的话惟命是从,虽然有些不服,却也只好答应了。 两人回到兵部,还没进门,就被兵部守门的士兵拦住,忙不迭道:“成给事,怎么在这儿呢?早先温大人派了好些人出去找你……” 成祥问:“又怎么了?” 士兵道:“宫内来人,说皇上要召见你呢。” 成祥一听,摸摸额头:“又叫我干什么?” 士兵看他眉间不耐烦的神情,又惊又笑,道:“小人也不知道呢,那位公公如今在里头等着,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您还是快点儿进去吧……” 成祥皱着眉往内,心道:“皇帝想干什么?我这心里怎么慌慌的。” ☆、第89章 来接成祥的竟又是秦公公,相见了,格外亲热。执着成祥的手笑嘻嘻道:“成祥啊,上次一别,我可一直都想着你呢,好不容易有了这回差事,我辞了别人,特意来的。” 成祥望着秦公公笑容可掬的白脸,感觉他肥厚的手在自个儿手上摸了把,便干笑:“公公您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可人疼。” 秦公公面色一正:“好啦,我等半天了,就不罗嗦,赶紧走吧……” 秦公公告别兵部众人,成祥也扭头:“温大人我进宫去了啊。” 温风至板着脸,假装没听见。 周围兵部的同僚目送成祥随秦公公离开,个个啧啧,有人道:“这位成大人,倒是很得皇上青眼,人不可貌相,赶明儿造化了,兴许便在你我之上了。” 秦公公跟成祥出了兵部,翻身上马,秦公公便念叨:“你说你不在兵部好好当差,出去乱跑什么?别宫里头皇上也等急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成祥道:“我不是不知道您老人家会来吗,公公,皇上叫我干嘛啊?” 秦公公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猴崽子,皇上的事儿,我哪能事事都知道?不过听说最近你又立了功?兴许皇上就也想你了。” 成祥道:“要是好事儿的话那也就罢了。” 秦公公笑了声,看着他一脸无谓的神情,忽然把马儿缰绳一拉,靠成祥近了些,道:“你救驾的时候……是跟温大人一块儿的?” 成祥道:“啊,是啊,咋啦?” 秦公公望着他,道:“片刻不离?” 成祥心知有异:“当时都忙乱一团……公公怎么这么问?” 秦公公一笑:“你看,说来也巧,你跟温大人都是乐水出来的……但你跟温大人却不一样的很,人家温大人,生得那样俊俏,自个儿把自个儿收拾的也干净可人,你瞧你……粗头糙脑,你脸上的胡子多长时间没刮啦?” 成祥摸摸下巴,这段日子他整天苦思冥想,哪里还会在意这些:“您老人家损我便损我就是了,干吗盯着我的胡子啊,每天刮胡子多累,我手疼。” 秦公公哈哈大笑:“你啊……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招人妒。” 成祥听到这里,心头一动,就看秦公公,正好对上秦公公若有所思的眼睛。 目光相对,秦公公便又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挺好奇你把自个儿拾掇干净后是什么模样了,总觉得你瞧着有点儿眼熟。” 成祥捂住嘴巴,道:“您老人家可别打我胡子的主意,我这胡子也是好不容易找长了一点儿的,金贵着呢!” 秦公公闻言,在马上乱笑一场,抖做一团。 秦公公领着成祥到了殿外,照旧通报,里头传成祥入内,秦公公才正色向着成祥一点头,又叮嘱:“好生应对。” 成祥一笑:“您老人家放心吧!” 秦公公在旁低头看着,望着成祥抬脚跨过高高地御殿门槛,玉带束着的腰笔直带劲,底下青色的袍摆随着动作一晃…… 秦公公一个恍神,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猛地色变,他抬头怔怔地想要细看,成祥却已快步入内去了。 成祥已看到皇帝坐在桌子后面,似乎在看书。 成祥大步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大声道:“微臣成祥参见皇上!” 耳畔听到极轻的一声笑,是刘泰堂抬起头来:“这次你倒是知礼了许多。” 成祥抬头,照样一笑:“谢皇上夸奖。” 刘泰堂望着他的笑容,嘴角一抿:“行了,平身吧。” 成祥这才站起来,道:“皇上这次召见我,有什么事儿啊?” 刘泰堂把书放下,起身负手,踱到桌边儿,道:“才说了你知礼,这下便露出马脚,朕想召谁就召谁,还需要理由吗?” 成祥低头,暗中吐舌。刘泰堂道:“你心里嘀咕什么呢?” 成祥道:“当然是嘀咕皇上圣明!” 刘泰堂嗤之以鼻:“你这土包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成祥道:“皇上这么一说,我有点害怕。” 刘泰堂道:“你害怕什么?” 成祥道:“我害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干了坏事,自己忘了,却给皇上知道了。” 刘泰堂叱道:“那你到底干什么了?” 成祥想了想,极为正经说:“微臣仔细想过了,真的什么也没干!” 刘泰堂忍笑:“行了,不吓唬你了,你最近又跟温爱卿一起立了大功,你便把救了公主车驾的事儿,再给朕说一遍吧!” 成祥道:“那其实也没什么……” 刘泰堂喝道:“啰嗦,快说!” “哦……” 成祥眨眼想了片刻,说道:“那天我在衙门里偷懒……不,是当值,温大人叫人来叫我,说是有一份地图出了错,让我去勘察,皇上也知道我刚来龙都不久,人生地 不熟,我就想让别人去算了……温大人骂了我一顿,说我偷懒,他是个倔性子,居然要亲自押着我出城去勘察……我也没办法,谁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只好跟他出 去,果然倒霉,就下起大雨,我们在山里转来转去,差点迷路了!忽然温大人就说:你看那辆车,十分可疑。我一看:那有什么可疑的,不就是一辆车呗!温大人 说:闭嘴,没有见识,那是御用的车辆!我就不懂了……他哪里能看得出来……” 刘泰堂咳嗽了声。 成祥才又 道:“温大人觉得十分可疑,也不勘察了,就带着我冲下去,大概是冲的太勇猛了,那赶车的人一看就慌了神,马车一崴,差点掉到沟里去,车里又有人叫:救命 啊!温大人一听,说:这个声音我在哪里听过!我也说:有点像是我们隔壁王大妈家的二闺女!温大人就骂我:闭上你的鸟嘴!” 刘泰堂伸手在额头一捂,成祥比划道:“接下来就厉害了,只见温大人拔出刀来,猛虎下山般跳下去,大喝一声,车里居然出来一个女子……温大人冲过去把她拉出来,皇上你说多险,就这功夫,那马车就掉了下去,摔了个粉碎,就在这功夫,赶车的人吓得逃了个无影无踪。” 刘泰堂听到这里,就问:“那你呢?” 成祥笑道:“地太滑,我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人都跑了。” 刘泰堂摇头道:“原来你这官儿是白捡了的!” 成祥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皇上皇恩浩荡!” “看不出你倒是挺会拍马的,”刘泰堂斜睨成祥,又道:“那你看到温爱卿是怎么救了公主出来的,后来呢?” 成祥道:“我就看他把公主拉出来放在地上,又说什么恕罪,卑职要去追贼寇……然后他就跑了。” 刘泰堂有些意外:“跑了?” 成祥赞道:“说起温大人,那可真是勇字当头,当仁不让,说追就追,提着刀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我正发呆,公主说:有马蹄声,必然是皇帝哥哥派兵来追……你不必管我,去相助温大人吧!我回头一看,好像真的有官兵来到,于是也赶紧追人去了……就是这样。” 刘泰堂听完,便端量成祥。 成祥道:“皇上,你看着我干什么,对了,这些温大人不是跟您说过了吗?” 刘泰堂道:“朕喜欢多听几个人说说。” 成祥道:“皇上若喜欢听书,这几日我看到在太白酒楼有个老头儿,说的三国演义真是一流……” 刘泰堂道:“住口!” 成祥只好住口,望着皇帝笑。 刘泰堂走到成祥跟前,忽地发现成祥竟跟自己差不多身量,两人对面站着,他不管是身高还是气势,都没有要低自己一头的感觉。 若是其他臣子来见,多半都是要低着头的,何况是皇帝走到自个儿身边来,就算不刻意避让,气势上也会减弱。 可是成祥却仿佛没这个自觉,反而冲着皇帝笑了笑,两个酒窝格外醒目。 两人面面相觑,刘泰堂望着成祥,忽然想到跟他初见时候……刘泰堂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便问道:“你为了救解少卿,受的伤可好了?” 成祥道:“回皇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没什么大碍。” 刘泰堂嘴角一挑:“听严烈说,你倒是挺能打的,武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他夸大其词。” 成祥道:“马马虎虎,还算是过得去。” 刘泰堂忍不住笑了笑,道:“朕也会几招,你敢不敢跟朕比试比试啊?” 成祥睁大眼睛:“跟皇上打?这不好吧?万一打伤了不是要掉脑袋?” 刘泰堂喝道:“大胆,混账,你就这么笃定你能打赢朕?” “不是……”成祥差点儿咬到舌头尖,“我就是一时嘴快……想到这个可能有点担心,皇上你不会责怪我吧?” 刘泰堂望着他小心翼翼地眼神,才又笑道:“别说废话,你要是有胆子,那就跟朕比划比划,赢了的话,朕自有赏赐,若是不敢……” 成祥道:“敢!只要皇上你不砍我的脑袋,我当然敢啦。” 刘泰堂有些诧异:“你……莫非笃定你会赢?” 成祥把皇帝上上下下瞧了一会儿,道:“我觉着……我大概不可能输吧?” 刘泰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成祥,你果然大胆!” 成祥道:“我若赢了,皇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泰堂问道:“什么条件?” 成祥道:“就是上回我说过的,皇上还没说准不准呢。” 刘泰堂一怔,想了片刻,问道:“你是说,若是将来你立下一个大功,你向朕……要一个王公大臣的千金为……你的娘子?” 成祥赞道:“皇上就是皇上,记得这么清楚。” 刘泰堂忍笑:“看你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倒是个有前途似的……怎么总惦记着妻室,只要你建功立业,位极人臣,难道还会缺了妻室不成?到时候不用你求,自有人乐意嫁给你。” 成祥思索了会儿:“我觉得还是向皇上要一句允诺比较保险,您是金口玉言嘛,以防万一,要是人家不答应……或者皇上你也不答应呢,那我岂不是都落空了?” “混账……”刘泰堂喝了声,望着成小笑嘻嘻却坚持的模样,无奈道,“朕反悔做什么?只要你有朝一日真的立下功劳,朕便许你,要娶哪个王公大臣之女都可以!” 成祥大喜:“皇上,您说的话可要记牢了,不许改口也不能反悔。” 刘泰堂道:“天子金口玉言,怎能改口?绝不反悔!” 成祥抚着胸口:“我稍微放心了一点点。” 刘泰堂呵斥:“那你先试着打赢朕再说。”皇帝左腿一撤,稳扎马步,抬手往前示意:“有胆过来吗?” 成祥哈哈一笑:“皇上,微臣冒犯啦!” 滕太后走到御龙殿外,发现宫女太监们都站在殿外,宝峰跟秦公公几个大太监把耳朵贴在门扇上,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 滕太后十分好奇,便转了过来,那十几个太监宫女加上侍卫,大概是听得太过专注,竟然没发现太后驾到。 一直到熊嬷嬷出声:“都在干什么呢,没看见太后驾到么?” 这才把众人惊得散开,齐齐行礼。 滕太后看看那紧闭的门扇,道:“这门怎么关着?宝峰你怎么在外头?里面谁在伺候?” 宝峰低头:“回太后,没有人伺候。” 滕太后一愣:“你说什么?”这一刻,太后忽然听到呼喝之声,自内传来,不由惊道:“这是什么声音?皇上怎么了?” 宝峰很是为难:“太后,皇上……不许奴婢们进内打扰……” 滕太后又听到一声闷哼,隐隐仿佛是刘泰堂的痛呼,滕太后大惊,往前一步,抬手把门用力推开,定睛看向里头。 却见在御龙殿内,皇帝坐倒在地上,一手扶着地,一手捂着胸口,在他旁边,却蹲着一个人,正握住皇帝的手:“皇上,我拉您起来。” 滕太后有点发抖:“这是在干什么!” 成祥略微用力,刘泰堂顺势站起身来,手在肩头偷偷揉了两下。 肩头隐隐作痛,这已经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了……刘泰堂忍不住瞪了成祥一眼,却见成祥低着头,显得很规矩,只是居然不向太后行礼。 刘泰堂顾不上理会成祥,便先迎上前去:“母后,您怎么来了?” 滕太后脸色隐隐发白:“阿泰,你在干什么?” 刘泰堂迟疑道:“儿臣……方才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却是胡说!”滕太后大气,看看刘泰堂,又看成祥,“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刘泰堂暗暗叫苦,滕太后怒视他一眼,又看成祥:“这人是谁!” 成祥才要回答,刘泰堂喝道:“成爱卿,见了太后还不行礼!” 刘泰堂面上是呵斥,实则是提醒。 成祥听了,才忙单膝跪地,道:“微臣成祥,见过太后娘娘。” 滕太后怒气不休,又看刘泰堂一眼,又瞪成祥,正巧成祥也抬头看来,目光相对,太后没想到成祥竟毫无避忌地看过来,心头一窒,愣了愣,才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成祥听着太后的声音,又看一眼刘泰堂,皇帝却正在向他使眼色。 成祥心领神会,却偏向着滕太后一笑,道:“回娘娘,微臣是在跟皇上比武。” 滕太后一听,果真如她所料,气道:“阿泰!” 刘泰堂没想到成祥竟说出实情,忍不住瞪他一眼,便也跟着跪地:“太后息怒!” 滕太后道:“你是九五至尊,身系天下,怎么可以当作儿戏一般跟人比武?” 刘泰堂低着头:“儿臣知错了!母后放心,儿臣不曾伤到。” 成祥便也道:“太后别担心,皇上厉害着呢,您若是迟来一步,落败的就是我啦。” “大胆!”滕太后转头看向成祥,“竟然如此放肆,谁问你了?!” 刘泰堂怕成祥多嘴,伸手在他袍子上扯了他一把。 成祥转头看看,却又无声一笑。 滕太后望着他无事人一般的笑容:“你、你竟敢跟皇上动手,实在胆大包天!如今竟还一副若无其事……” 成祥抬头看向太后,太后对上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只觉得他脸颊上的酒窝十分刺目,太后张了张口,不知为何竟骂不下去,反而一阵头晕。 太后后退两步,惊得刘泰堂忙起身将人扶住:“母后!” 太后定了定神,看向刘泰堂,目光描绘着皇帝的眉眼,太后只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捶过,一阵阵不安分地疼。 太后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缓缓说道:“阿泰……你、务必要以身子为重……休要……胡闹,母后会心疼的……知道吗?” 刘泰堂见太后脸色苍白,不由也心惊,忙道:“太后放心,以后我万万不会如此了!” 太后点了点头:“罢了……回宫吧。”她扶着熊嬷嬷的手,缓缓转身之际,鬼使神差地竟又看向成祥。 正好成祥也关切地望着这边,目光相对,成祥的眼睛睁大了点,却不知要说什么,或者不能擅自开口……太后望着他带着担忧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心又是一阵揪痛,急忙转过头去不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随便说两句: 小庄是个古代人,她有自己的思维跟定性。 觉得从小就欠了皇家的,又见过诸多光怪陆离,她的性子是那种随遇而安不抢不争的。 有人说她该努力为了自己的幸福争取,小庄的性格本来就是淡然无波那种,要她为自己而争,对她来说是自私的,起码目前为止她所做的就是苟安,对得起养育之恩,努力做一枚棋子。 小庄对成祥,是喜欢,因为喜欢而不忍伤害,成祥的举动有些很孩子气很冲动,小庄自然知道,但她不忍苛责。成祥自作主张掳人,小庄是气的,因为她得想更多,皇家,解家,后果,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跟成祥说,更不曾抱怨,而只是关心他的伤。 让他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唯一自由的选择。 当然,这只是现状。 (在此省略一段) 我之前曾提过一句,成爷不会是如今这样,他会改变。虽然我觉得现在这乐天和暖的性情,很好。 最后,其实这篇文最初萌生的主要动力,其实并非以上所说的种种,以后或许会补充……又或许……大家最终会看出来。 我知道我有许多不足,但我会尽量表述我想表达的东西,尽我所能,希望会有知音赏。 有留言,不管是赞美的还是批评的,其实我都很高兴,毕竟你们在认真的看,才会留言。 谢谢大家,我会加油的。(虽然最近因为种种原因,时常会冒出放弃的念头) ☆、第90章 太后离开,刘泰堂松了口气,退后一步,擦擦汗。 成祥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此刻便回过身道:“皇上,太后对你真好啊。” 刘泰堂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靠到自个儿身边来了,想斥一句,却又算了,叹口气道:“朕又惹太后不快了。” 成祥安慰道:“其实没什么,太后也是关心你,看你没事儿她就放心了。” 刘泰堂笑道:“你倒是挺懂太后心意的?莫非你在家,你娘亲也是这样对你的?” 成祥也一笑:“我没娘,也没爹,我是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 刘泰堂一愣,笑意微微敛了:“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你倒是……”望着成祥笑逐颜开的明朗模样,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皇帝有些发愣,成祥却凑到他旁边,轻轻用手肘蹭了皇帝两下。 刘泰堂回头:“做什么?” “皇上……”成祥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问道:“那刚才,是我赢了吧?” 原来是这件……亏他竟还惦记着。皇帝绷着脸,狠狠瞪了成祥一眼,望着他期盼的神色,却又蓦然笑了出来,挥手一拳轻轻打在成祥胸口:“你赢了!还没人敢这么跟朕交手呢!你竟还敢来追问讨赏,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成祥捂着胸口,顺势皱眉叫道:“我受伤了,皇上好厉害!” 刘泰堂哈哈大笑,轻轻踢了他一脚:“别装了!你该庆幸太后没有降罪于你,好了,朕要去看看太后,你就先出宫去吧。” 成祥这才敛了笑,领命:“改天皇上想我的话就再叫我吧。” 刘泰堂看着成祥离开,笑着摇摇头,往前一步,却又停下。 见只有宝峰从门口进来,皇帝便微微侧身,解开领口,撩起里衣看了看,却见肩头都有些儿发青了。 刘泰堂叹道:“这小子……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是这脾气实在……换了第二个皇帝,早就砍了他,唉,罢了。” 刘泰堂自小没什么兄弟姐妹,玩的最好的便是小庄。然而小庄是个女子,自然不能陪他玩什么骑马打仗,其他侍卫等,也都敬他尊他,不敢逾矩分毫,就算对练过招,也是避重就轻,不敢碰到皇帝一指。 没 想到半道来了个成祥,能打不说,且毫无避忌。皇帝想到成祥,暗暗纳罕,不知为何世间竟有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更不知为何自个儿竟对他的种种逾矩过分行 为并不恼怒,反而……挺是喜欢成祥这般对待他的,不是对一个君王般拘谨和诚惶诚恐,而是亲和随性,自由自在,如对一个朋友,或者……手足…… 宝峰上前见了皇帝胸口的青紫,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先叫宫女取了药油来,给皇帝涂在那淤青之处。 刘泰堂怕他口风不紧,便叮嘱:“此事千万不许对别人说,尤其是太后。” 宝峰领命,又忍不住埋怨:“太后说的是,皇上也的确是该以龙体为重,这跟别人过招也就算了,偏找个愣头愣脑的青涩小子……瞧他这没轻没重的,倘若真的一失手伤了皇上,那真的是没法儿说了。” 刘泰堂道:“这次不怪成祥,是朕有些大意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对手,想要放开手脚试试看,没想到一时无法收拾,成祥也是错手,朕知道他已经竭力收势了,不然的话,这一拳下来朕的确是得吐血的。” 宝峰吓了一跳:“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刘泰堂肩头隐隐作痛,却哈哈笑道:“行了,别骂他了,朕倒是欣赏他这份自在莽撞的性情,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他敢这般对朕了。” 宝峰看着皇帝若有感触的表情,忍不住道:“皇上对这成祥可是格外不同,真是他的福分。” 刘泰堂想着那张笑脸,一想到成祥,竟也忍不住想笑,便道:“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跟这个小子有点儿缘分,罢了,去看太后吧。” 到了太后宫中,太后喝了汤药,已经镇静许多,见了皇帝前来,便召唤过去,又重问长问短。 刘泰堂便只说无碍,又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太后才又放心。 太后握着儿子的手,想到方才,便又道:“那个叫……什么来着,已经出宫了吗?” “叫成祥,”刘泰堂微微一笑,道:“方才我骂了他一番,把他赶了出去。” 太后点了点头,道:“也罢,是皇上你宽宏仁慈,照我的意思,起码要打他三十大板,让他受点儿教训才是。” 刘泰堂笑道:“成祥是新进龙都的,不懂得宫廷里的规矩……对了,太后有所不知,其实他就是救了锦懿的那兵部小吏啊,故而今日我便叫他进宫来问询一番。” “就是他?”太后一时恍然惊觉,“是不是也是那个救过解廷毓的……上回也进宫来的?” “太后也知道?”刘泰堂问。 太后眼前出现一道熟悉而英伟的背影,双眉微蹙:“上回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原来真的是他,这次是他救了锦懿的?” 刘泰堂道:“是他跟兵部的温风至,正好遇到。” 太后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有这等的功劳,那也罢了……这次就饶了他吧,可是阿泰以后千万别再这样冒险了,知道吗?这次也是因为你没受伤,若有丁点儿伤着了,母后也饶不了他。” 刘 泰堂忙一万个答应,太后才露出欢颜,道:“小明儿近来有些认人了,时常听他含糊着叫,你得闲要多去瞧瞧,你去瞧的多,孩子跟你也亲,要多教他喊‘父皇’, 当初母后就一直这样教你,你却从来都不肯开口,谁知那一次你父皇来看你,你忽然就叫了声,把你父皇高兴的……” 刘泰堂笑着看太后,却见太后面上透出几分回忆的喜悦。 滕太后一边儿说着,一边垂眸看近在咫尺的皇帝,望着这张相貌堂堂俊朗威武的容颜,心中却浮现一丝难以言说的隐痛:若是那个孩子能够活着,到现在,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像是他哥哥这般…… 滕太后没有再说下去,也并未说别的,眼中却泛出淡淡的泪光。 刘泰堂望着母亲,看着她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痛楚之色,母子连心,他自然知道滕太后此刻在想什么。 刘泰堂握住太后双手:“母后……母后,横竖现在无事,不如就叫皇后把明儿带来,咱们一块儿和乐如何?” 滕太后自回忆中醒了过来,点点头:“也好!” 皇帝回头吩咐人去皇后宫中,滕太后掏出帕子,趁着皇帝不注意,极快地擦了擦眼角。 成祥大步走出午门,忽然觉得心头一痛。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成祥脚下顿住,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身后的皇宫。 重重宫阙,威严肃穆,像是个无情而沉默的巨人,对着他虎视眈眈。 成祥眨了眨眼,复又无所谓地扬首一笑,重新回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宫去了。 成祥出了宫,正要上马回兵部,忽然间听到有人道:“这不是成大人么?请留步!” 声音从身后传来,成祥转头,就见到一张写满惊喜的脸,清秀俊美,一身黑色缎服,没了之前那身着紫色华服的怪异,显得十分出众。 成祥望着对方眼尾微挑的姿态,哈地一笑:“是小国舅爷?您这是打哪来啊?” 曾流霜快步走上前,十分礼貌地拱手,眼中带笑:“我去见过皇后,没想到正巧在这儿跟成大人遇上,实在是有缘的很。” 成祥笑道:“是啊,前脚离开,后脚就碰面了。” “既然有缘,不如同路,”曾流霜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成大人可是去见皇上了?” 两人翻身上马,成祥道:“是啊……” “成大人很得皇上青睐,真真可喜可贺,不知在兵部可还顺心?” “挺好!” “是了,成大人如今住在何处?” 成祥有点儿惜字如金,曾流霜却仿佛十分健谈,笑盈盈地,仿佛跟成祥一见如故。 成祥道:“没地方落脚,暂时就麻烦永平侯,在他府上。” “是这样!成大人这般年青有为的英雄勇士,怎么竟还没有落脚之处?”曾流霜有点惊讶,旋即道,“说起来,我在金花坊有一套房子,不大,素来闲置着,成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且去住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成祥有些愕然:“这不好吧,我跟国舅爷非亲非故,才见了两面,国舅爷怎么这样大方?” 曾流霜道:“我心中仰慕成大人已经良久,成大人舍命维护解少卿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后来又救了懿公主銮驾,真乃国之栋梁,我又好歹也跟皇家有亲,送一套闲着的房子给成大人住,于情于理,于私于公,都说得过去。” 成 祥听他十分地口灿莲花,便笑道:“原来是这样,国舅爷真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不过我这个人,不愿意随便受人恩惠,所谓拿人手短不是?再说我虽然只是个芝麻 官,不过好歹也有那么个小小官名,如果给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知道我受了国舅爷的恩惠,说我当官当的不地道……所以国舅爷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曾流霜听了便也一笑:“成大人真是义薄云天,两袖清风,既然这样那我便不为难成大人了,只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我又格外倾慕成大人,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 成祥道:“那成,我在龙都也没什么朋友,多个朋友倒是好的。” 曾流霜道:“那不如今晚上我在太白楼做东,请成大人吃个晚饭?” 成祥一听,便看向曾流霜,才送房子被拒绝了,立刻又接上晚饭,怎么他竟这么吃香了? 目光相对,望着对方那仍有些奇异的眼神,成祥嘿嘿笑了两声,道:“今晚上怕是不成的,我还得回兵部去呢,改天吧。” 曾流霜丝毫愠怒都无,极好脾气道:“那一言为定,就改天了!成大人,改天可不要再推辞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路到了兵部,曾流霜告别离去,成祥下马往内,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有人道:“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成祥吓了一跳,猛回头,才看到门口廊下,门板之后的阴影里居然站着个人,面色清冷,正是温风至,也不知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从门外是看不到里头有人,故而成祥也没察觉。 成祥抚着胸口:“温大人,你这是要成心吓人啊?你说小国舅爷?你都来龙都这么久了,合着也不认识人家啊?国舅爷,是皇后的弟弟!皇亲国戚呢。” 温风至眼中掠过一丝疑虑,迟疑道:“是他?他怎么跟你一块儿回来的,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因为他……”成祥才要说,忽然道:“你这口气怎么像是审犯人似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温风至皱眉:“你说不说?” 成祥歪头:“不说!” 温风至瞪他一眼:“不说算了!”负手拔腿往内就走。 成祥一愣:“我说你……”看温风至走的快,他便急忙追上两步,望着他道:“通常这时候你不该求我说吗?你这就走了是怎么回事?” 温风至哼了声,目不斜视往内而行。成祥道:“你说啊,说一句‘我求你’,我当然就告诉你了……说嘛……” 温风至猛地站住脚,侧目狠狠瞪了他一眼。 成祥笑道:“你这样整天绷着脸不好,你看你的皱纹都出来了,今儿秦公公还夸你俊俏呢……”他伸出手,去抹温风至的眼角。 温风至皱眉喝道:“成祥!” 成祥讪讪地收手,道:“好吧,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求过我了……那我就大方地跟你说吧,他问我是不是进宫见皇上了,又问我住在哪里,你说这人多好,简直大方的不得了,听说我住在李赢那里,居然就要送给我一套房子……” 温风至脸色一变:“是么?你收了?” “哪能呢!”成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万一他真的瞧老子长的英俊过人想打老子的主意呢?我当然给拒绝了……” 温风至嗤之以鼻,却暗中松了口气。 成祥又不住称赞,道:“不过这人的确是真好,他见我不要房子,就说要请我吃饭呢……” 温风至目光沉沉:“你眼中除了银子就是吃,请你吃饭就是好人了?小心那饭菜里有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啧啧,你是不是嫉妒我人缘好?”成祥哼了几声,“跟某些要他几两银子就摆脸色的人相比,那当然是好人啦!” 温风至见他不忘嘲讽自己,便道:“是了,说起来你现在回来了,之前抢我的银子呢?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成祥道:“你看你,怎么听不懂……过去多久的事儿了,还提!” 温风至知道银子进了这人的手,就像是包子进了狗嘴里差不多,是要不回来的,便又问:“皇上叫你进宫,干什么了?” 成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你还有钱吗,再给我一两银子,我就告诉你……你听了一定满意,非常惊险。” 温风至听到前半句,手痒颇想打人。听到后半句,却又有点变了脸色:“到底怎么了?快说!” 成祥歪头不语,温风至磨牙,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衣领:“快点说!” 成祥却偏正经起来,道:“不要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呢!” 门口处,一帮兵部官员看着廊下两人,啧啧议论:“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 “温大人跟成大人的感情真是非同一般,也怪不得,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是啊是啊……” 丞相府。有侍女来到,说是夫人有请懿公主。 小庄放下手中笔,换了套衣裳,便前去大房。进门见了解夫人,却见太夫人也在场。 少不得按新妇之礼行了,拜向夫人之时,解夫人倒是亲自起身要扶她。 太夫人说道:“我近来身子一直不好,也没见公主了,外头的事,也没有人跟我说,昨儿才听说公主遇险了,现在可没有大碍了吗?” 小庄道:“没想到竟也惊动了太夫人,请您放心,一切安好,不过是小小风波罢了。” 太夫人笑了笑:“那便好了。”嘘寒问暖,问了几句近来情形,宫中情形,小庄也一一都说了。 两人说了会儿,解夫人便一直都在旁边静听。大约一刻钟后,太夫人才道:“听你说宫内的情形,我倒是放心了,有你时常在宫里走动,咱们家娘娘的事儿,知道的也多些,一切安好就行了。” 解夫人才道:“娘娘身子倒是康健的,就是前段儿好端端地没了龙嗣,心里难过着呢,我怕她闷出病来。” 太夫人叹道:“是啊,倘若能保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都也是命的……”说到这里,太夫人就看小庄,道:“对了,说来公主跟廷毓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吧?怎么……至今可还没有什么消息?” 小庄听到这里,才明白今日两位夫人齐出的意思。 小庄低头:“是……还没有。” 太夫人道:“公主跟廷毓,都是少年之人,按理说该早有了的……瞧着太子殿下都能走路了,我这心里也有点着急。” 这自然是急得不成才忍不住要开口,只不过因为顾忌锦懿的身份故而说的极为委婉罢了。 解夫人在旁轻声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有点着急……差不多跟廷毓同时候成亲的张尚书之子,孙子也是满地能走了,那个李尚书的女儿……也生了个闺女……已经能叫人了,真是喜人。” 太夫人笑道:“你瞧你,一说起来就忘形了,公主,你也别怪你婆婆这般说,你们委实该有个子嗣了。” 小庄沉默不语。 解夫人静了静,望着小庄,终于道:“当然,这件儿事或许不能着急的……不过……” 解夫人跟太夫人两个对视一眼,小庄道:“夫人要说什么?” 解夫人定了定神,以商量的口吻道:“锦懿,你看……能不能……给廷毓纳个妾?” 解夫人说罢,又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咱们府里本就人丁少,咱们是嫡子长房,其实要争气些才好……你瞧许姨娘那边儿……总不能就这么给他们比下去呀,所以我才想……” 丞相除了解夫人,还有个妾室,生有两子一女,除了最小的一个,其他两个子女都已经嫁娶……开枝散叶,十分繁茂。 解夫人十分心苦,近来小庄才回来,风波又不断,才没有提起此事,此刻终于有些忍不住。 小庄听到这里,暗中吸了口气,沉静道:“夫人,太夫人,其实……我也正好有事想向两位夫人禀明。”小庄这话说的十分郑重,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不知她要说什么。 ☆、第91章 小庄微微垂着眼皮,平和宁静:“夫人,太夫人,关于我跟少卿,其实……” “其实此事我跟锦懿商议过了。”小庄还未说完,门外解廷毓的声音传来,门帘一掀,是解廷毓出现。 在场三人都是一惊,太夫人看看解夫人,解夫人把小庄跟解廷毓各看了一回:“廷毓,你怎么忽然来了?你……又说什么?” 解廷毓先拜见了太夫人,又向母亲行礼。太夫人有些着急:“廷毓啊,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你们商议过了?” 小庄凝眉看向解廷毓,淡淡问道:“少卿,我同你商议过什么了?” 解廷毓道:“纳妾之事,不是已说过了么?我不想纳妾。” 太夫人跟解夫人对视,都有些焦急。小庄道:“少卿,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曾说过此事。” 解廷毓道:“那你必然是忘了。” 两人目光相对,小庄唇一动,竟忍不住轻轻咬过。 解廷毓望着她的双眼,也是分毫不让。 顷刻,小庄把心一横,转头对着解夫人跟太夫人道:“其实锦懿方才想说的,并非此事。” 太夫人跟解夫人越发意外,解夫人道:“那……你想说什么?” 小庄的手握紧:“我是想,跟少卿和……” “锦懿!”解廷毓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断,道:“母亲,祖母,锦懿才受了惊吓,有些事急不得,母亲跟祖母的意思我已知道,纳妾之事,不用再说。” 解夫人情急:“廷毓!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替我们长房着想,你想让解家无后么?” 解廷毓道:“我跟锦懿都还年青,何患无后?母亲切勿太过忧虑了。” 小庄猛然起身,抗声道:“少卿!” 解廷毓转头看她,目光中多了几分锐利,一字一顿道:“懿公主!” 解廷毓极少如此称呼小庄,单单在当着解夫人和太夫人的面儿这样叫出来,自然大有深意。 “懿公主”三字,便在提醒小庄她的身份。 小庄胸口一闷,乍然间眼前掠过许多场景许多的人,皇帝,太后……深情的注视,爱顾的言语……如山似的压了下来。 小庄的脸色有些发白,皱眉合了合眼。 解廷毓走到她的身边,亲自扶住了她:“锦懿有些不舒服,我先扶她回房休息,祖母,母亲,稍后我再来请罪。” 解廷毓说完之后,无视太夫人跟解夫人的惊愕神情,半扶半抱,带着小庄出了房中。 两人来到屋外,小庄深深呼吸数次,才缓过气来。 廊下无人,小庄抬头看向解廷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解廷毓道:“你想要跟她们说同我和离。” 解廷毓无喜无忧,目光从小庄面上移开,看向远处,道:“只不过你错了,你这会说,没有人会当真,她们只会觉得,是纳妾的提议激怒了你。” 小庄垂眸,淡淡一笑:“我也想过会如此,可我已经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总要试一试。” 解廷毓看着小庄,此刻,他忽然明白,在小庄心中的确有人,可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刘泰堂。 如果小庄是真的爱着皇帝,那她会继续隐忍地留在府中,一言不发,解廷毓知道。 解廷毓面上却不露痕迹:“可惜,就算你试了又如何,她们不会答应。” 小庄道:“我也会跟太后说明,求太后做主。” 解廷毓道:“是吗?” 解廷毓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太后是疼你的,虽然未必能接受此事,不过太后倒的确可能答应你……” 小庄听出解廷毓语声中那一抹笑,不由转头看他:“你想要说什么?” 解廷毓转头,目光之中带着玩味之色:“锦懿,你猜……假如皇上知道了你心中有另外一个男/人,你觉得……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小庄脚步一动,后退了一步,她睁大眼睛看着解廷毓,仿佛不能置信,又仿佛充满惊惧,双目泛红,渐渐地涌起一层薄薄地水雾。 解廷毓望着小庄这样的表情,数日来让他食不甘味的那个答案尘埃落定。 ——果真他的猜测是对的,在庄锦懿的生命中,的的确确是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一个能让她敢于开口同长辈坦白要和离的男/人,一个让她不再哑忍苟活的男/人。 但 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那个预料之外的,让人猝不及防的男/人,解廷毓面带微笑,而心却拧出了苦涩的汁子。他暗暗地握紧了手,拳头握的如此 之紧,几乎能听到骨节不堪承受的声响,而解廷毓知道,不管那个人是谁,他一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就算是粉身碎骨…… 这一日,温风至收到了一份请柬。 是来自丞相府解少卿的请柬,解少卿在上面说:感激温大人相救公主之恩惠,特在府中设水酒,务必请赏脸一会,同请去赴宴的竟还有成祥。 温风至翻来覆去地看这份请柬,又琢磨解廷毓是何意思,这份表面看来如同简单结交相会的请柬,在他手指间却有些沉甸甸地。 “温大人你看什么呢?”耳畔突如其来一声响,接着一只手探过来,不由分说把那份请柬拿了去。 温风至深深皱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如此无礼!”有些气恼地看向成祥。 成祥正看那份请柬,先看看落款:“啊……是解少卿啊!这是干嘛?” 温风至恨道:“叫你去核查铠甲所费银两……你都查明白了?” 成祥头也不抬:“都明白了,文书在你桌上呢,连同那个打出来的长枪剑戟……我也看过了,是没有问题,就差库里的……天晚了得明儿去看。” 这几天,温风至怕成祥闲着又生事端,便安排了各种亲力亲为的繁琐差事叫他去做,程猛那边自也不能闲着,成祥在兵部奔进奔出,倒是懂得了许多兵部以及军队之事。 成祥念叨着,忽然眼睛一亮:“温大人,解少卿请我们去喝酒呢?!” 解廷毓用词文绉绉地,成祥有些吃不准,但“过府”“赴宴”这类字眼倒是明白的很。 温风至皱了眉:“你很愿意去?” 成祥道:“去啊!这当然得去,有酒席吃呢!” 温风至道:“你看你那点儿出息,听有吃的就什么也不顾了,你不怕这是鸿门宴?” “鸿门宴?”成祥一想,笑道:“那也行啊,你瞧咱们两个谁是刘邦?” 温风至道:“谁是刘邦我不知道,我瞧你挺像是樊哙的!” 项羽设宴请刘邦,却意图不轨,多亏了猛士樊哙闯入大帐……樊哙生得勇猛,温风至在讽刺成祥不修边幅又性子鲁莽,如樊哙一样。 成祥一笑,不以为意,凑到温风至身旁道:“你看这机会多好,实话跟你说,这解少卿若是不来请,我可就自个儿去了……这样省事儿,你说是吧?” 温风至犀利的眼风便甩过去:“你就自个儿去了是什么意思?” 成祥道:“我怎么说也当过丞相府的家丁,解少卿跟我又还不错,我现在也是个芝麻官,你说我要去丞相府,好像不是那么难吧?” 温风至咽了口唾沫:“你还敢说解少卿跟你不错?若是少卿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不想法儿弄死你就不错了!” 成祥道:“他要怎么弄死我我可不管,总之我这次一定要去。” 温风至道:“咱们是去喝酒,你是想去干什么?” 成祥想了想,难得地笑意隐没了,有些忧郁:“我想小庄了,不知道她回去后怎么样了,会不会又给欺负。” 温风至皱眉,先小心看看左右,见无杂人,才道:“你说什么欺负,以懿公主的身份,还会被人欺负吗?毫无见识。” 成祥道:“这你可就不懂了,毕竟你没成亲。” 温风至扭头看他:“你成亲了?” 成祥眨了眨眼,道:“这个倒是还没有……但我起码有喜欢的人啊,懂……那种……你知道吧,你有心上人吗?” 温风至喉头一梗,竟然无言以对。 成祥说到这里,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温风至叹了口气,把他手上的请柬拿了过去,又看。正在浮想联翩,却听到成祥幽幽地问道:“温大人,你说……什么叫‘假凤虚凰’呢?” 温风至手一抖,把请柬掉在了桌上:“你说什么!” 温风至回头怒视成祥,顺便把身子往旁边一倾,离他远了点儿。 成祥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把声音放温和了些,问:“怎么了温大人?我吓到你了吗?” 温风至见他似要靠近,又听他的声音,便嫌弃地皱眉,喝道:“你别过来!就在那站着……” 成祥莫名其妙,温风至问道:“你……为什么忽然说出这个?” 成祥心中一转,便笑道:“我前些日子上街,看到有两个人吵架,其中一个就骂另一个,说什么‘假凤虚凰’……我这不是不太明白吗?” 温风至听了,才放松下来,啼笑皆非道:“你这混账……这是不是一对儿夫妻吵架啊?” 成祥点头:“你一听就知道了?” 温风至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这对夫妻大概是有名无实,装出来给外人看的罢了。” 成祥皱眉喃喃道:“有名无实?” 温风至有些不耐烦:“多半是没有圆房,故而才叫‘虚’,懂么?” 成祥神情大变:“啊?” 温风至回头看他一眼,成祥直直地看着温风至,看得他有几分发毛,正要问,成祥却又转身,猛地往外跑去,跑到门口丢下一句:“记得答应解少卿去赴宴!” 温风至皱眉哼了声,目光从空空的门口收回,低头望着桌上的请柬,目光落在那龙飞凤舞的落款上…… 解廷毓的字极为温润,人如其人,温风至手指轻轻一描那字迹,十分欣赏,正思量着,忽然之间手指一震,猛地又抬起头来,喃喃道:“假凤?虚凰?难道他说的是……” 次日,解府厅中,解廷毓设宴招待温风至跟成祥,见面寒暄,酒过三巡。 成祥道:“少卿大人,我以前在这儿当家丁,这多日不回来,还真的有些想念啦。” 解廷毓笑笑:“成兄,你如今也是贵为京官,怎么竟说这么没有志气的话?当初我还想让你当我的侍从,实在惭愧。” 成祥却哀叹道:“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自在,不像是这几日,在兵部累的像是狗一样,每天东跑西窜,简直没一刻闲着的。” 解廷毓道:“兵部的差事竟这般劳累?” 成祥便看温风至,道:“我看其他的人都挺清闲的,大概是我的顶头上司比较勤快,所以也叫我勤快一些。” 温风至见他果然说自己了,便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而已。” 成祥认真道:“是说我吃皇上的俸禄吗?我的俸禄也只有一点,那我吃的这样少,是不是可以少忧一点儿了?” 温风至喝道:“当着少卿的面,却又胡说了。” 解廷毓在旁看着两人对话,目光却在温风至面上停留,望着温风至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果真十分人才,便微微笑道:“无妨,成兄就是这样的性情……” 温风至见他打量自己,心中略觉怪异,便道:“难得解少卿如此赏识他……” 解廷毓道:“成兄曾救过我性命,大恩还未曾报呢。” 成祥笑道:“少卿大人,我可不要你报恩,我其实只想……” 温风至一颗心高高悬着,就看成祥,不料成祥摸摸肚子,皱眉道:“东西吃多了,我去出个恭。” 温风至不由地就白了一眼,解廷毓却不以为意。 成祥起身离席。解廷毓便端了酒杯,向着温风至道:“温大人,再喝此杯?” 温风至微微推让:“少卿大人盛情,已喝了不少,再喝恐怕便醉了。” 解廷毓一发温和,劝道:“温大人说哪里话,温大人是行伍出身,必然酒量出众,只怕我都醉了,温大人尚清醒,莫非温大人不赏脸么?” 温风至闻言:“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他举起杯来,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十分潇洒利落。 解廷毓看在眼里,便也含笑赞道:“温大人果真是器宇非凡,风采出众……听闻皇上也赞温大人儒雅英武,大有儒将风范,是了……听闻温大人出身是翼都温氏?” 温风至道:“少卿大人谬赞了……不错,正是翼都温氏。”温风至一边儿回答,一边心想:“为何解少卿对我如此热络……莫非真的有意结交?糟了,成祥这一出去,不会又闯祸吧?” 成祥出了厅,东张西望,见无人留意自己,便一路往内宅而去。 他东走西走,幸好这边儿路还算熟络,竟没给人撞上,如此竟到了昔日第一次跟小庄撞见的内宅后苑。 成祥看着那郁郁葱葱树木之后的屋宇,心道:“倘若小庄此刻出来就好了。”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有人问道:“咦,你是何人,怎么在此?” 成祥猛地回头,却见身后不远有个丫鬟,手中捧着个托盘,正惊愕地盯着他。 成祥笑道:“我是……姐姐你端着这是什么?” “是给少夫人的,你是谁?”丫鬟见他笑得灿烂态度和缓,戒备之心稍去。 “是吗?”成祥愕然,正想把这丫鬟打晕,却听到有个声音轻轻道:“成大人,你怎在此?见过少卿了么?” 成祥一听这个声音,似醍醐灌顶,几乎忘了搭腔。 那丫鬟听了,才知道是位客人,忙后退一步:“请大人恕罪。” 成祥身不由己仿佛说了句什么,那丫鬟把东西放在旁边石桌上,便退下了。 成祥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去,却见一道影子徐徐走来,身后碧波荷花,绿荫如云,而她提着裙裾,莲步轻移,身影蹁跹,却如惊鸿仙子凌波而来。 似是整个红尘都化为乌有,唯有眼前此人而已。成祥痴痴望着,面上的笑中揉了十万八千种温柔蜜意,呆呆地往前一步:“小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同学在扮真相帝的同时又诞生了一个基评,贴来欣赏哦~仍旧是基情的样子慎入(擦汗)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 所评章节:89 为了缓解太后凉凉的紧张情绪,勉强开个小剧场欢乐一下: 小蟹:呜呜~阿至,我好痛苦,祥抛下我,连我媳妇儿都嫌弃我~ 小温:好了好了,成兄不是又回来了么,只要还在龙都我们总有机会的,别哭了啊! 小蟹:他自从离开丞相府就再也没回来看过我,是不是一直都在你这里! 小温:滚!他住在外面天天花天酒地,才想不起来我呢!唉~ 李小猴:嘻嘻~成大哥跟我们在一起吃酒,还要给我做媒!好幸福呦~ 小温:给你作媒?和谁?你和甘小猴子么?我看行。 小蟹:别废话!快快将祥还给我们!你们这两只泼猴! 李小猴:骂我揍你! 小蟹:钳死你们! 小温:别闹了!没看见那个姓曾的娘娘腔么! 曾娘娘腔:呵呵~你们说谁? ********************************************* 小成:娘子,我好担心好紧张~ 小庄:怎么了? 小成:要是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小庄:嗯~你要努力让她喜欢呀!一开始我也不喜欢你,现在~ 小成:现在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小庄:讨厌啦~ 小成:嘻嘻~还是娘子好! 小温:成兄,我开始也不喜欢你,现在~ 小蟹:你要敢向御弟gg表白我现在就钳死你! 小温:怎么着,你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还不让我说,你讲理么! 小蟹:你懂不懂什么是\"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小温:那是什么? 小蟹:没文化,真可怕。 小温:我读书不多,你不要骗我~ 小庄:成爷,你的风/流债不少啊! 薇妮:关于这章小蟹跟小温真实的会面……要澄清一下这纯属是个巧合~ 成爷:让他们相亲相爱吧!我一次解决两个,这酸爽实在不敢相信! 薇妮:我竟又无言以对…… ☆、第92章 小庄见成祥上前一步,便站住脚,道:“成大人……你莫非又迷路了吗?” 成祥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见小庄近在眼前,成祥微微一笑,竟顺势屈身,单膝跪倒下去:“参见懿公主!公主千岁……” 小庄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竟忽然行此大礼,正欲低头看去,便觉得裙摆被轻轻一扯。 “微臣的确是迷路了,刚才多吃了几杯酒,还请懿公主恕罪……”成祥低着头说,伸出手来,握住了小庄裙裾下的凤头鞋。 小庄一颤,没想到他竟然行礼是假,趁机如此放肆才是真。极快之间抬眸一看,却见周围静静地,想必是暗卫见没什么异样,并未出面。 小庄便轻咳了声:“成大人何必行此大礼,我又并未怪罪……” 成祥的手轻轻用力,握住鞋尖,手指很慢抚过,小庄微痒,又有些不安,便轻轻缩了缩脚:“成大人还是起身吧。” 成祥抬头看她,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之前就在府里当家丁,想必是习惯了,见了公主就忍不住要跪倒拜见,公主可别怪罪我。” 小庄看着他笑微微的样儿,嘴角忍不住也挑了挑,却又冷道:“成大人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大礼便免了吧!” 成祥这才道:“多谢懿公主!” 成祥果真便站起身来,四目相对,彼此打量着对方,竟双双无言。 小庄怕暗卫生疑,便道:“成大人是在前厅赴宴么?” 成祥道:“可不是么,跟温大人一块儿来的。” 小庄赞道:“温大人年青有为,实在是国之栋梁。成大人也要以温大人为楷模、努力报效皇恩才是。” 成祥道:“这当然啦,说起皇恩,前日皇上特意召我进宫,皇上对我可好啦……就跟懿公主一样好。” 小庄听了,差点笑出来,便狠狠瞪了成祥一眼,希望他不要乱说话。 成祥笑道:“皇上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小庄知道不能跟他多说话,免得忍不住,可还是好奇问道:“是什么事?” 成祥嘻嘻笑道:“皇上答应我,若是将来我立了大功,皇上会许我一门亲事……满城的王公大臣之女随便儿我挑呢,皇上真是大好人。” 小庄斜睨成祥:“哦?果真是极大的好事。” 成祥道:“可不是吗,将来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娶个像是公主一样的。” 小庄的心猛地一跳:“成大人……” 成祥笑道:“我可不是胡说。” 小庄咬了咬唇,凝视成祥大有深意的双眸,终究无法忍心,便道:“成大人想要报效皇恩之意,却是好的,只不过……你立功就罢了,可却休要莽撞,切勿再像上次救少卿时候一般了。” 成祥道:“公主放心,我知道啦。” 四目相对,目光于空中缠绵,难舍难分,小庄狠心低头,道:“成大人休要耽搁,快去赴宴吧。” 成祥垂着的双手暗中握了握,终于复又跪地,道:“既然如此,微臣告退啦!”他放低了声音,道:“公主保重。” 小庄眉头蹙起,鼻子微酸。 察觉成祥又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小庄低头看去,蓦地僵住:却见成祥微微低头,在她的裙裾上轻轻亲了口。 那姿态如此虔诚而缱绻。 成祥恨不得即刻便抱住小庄,再不松手,可却只能探手,在她的缎鞋之上轻轻捏了把,裙摆上亲了亲,才又撒手。 “公主,我走啦。”成祥起身,又看小庄一眼,却并不转身,眼睛如千丝百缕地牵绕着无法开解。 成祥这样倒退着退了两步,才终于蓦地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离开苑中。 解廷毓跟温风至两人喝了五六杯,仍不见成祥回来。 温风至有些不安,却又不敢提,生怕解廷毓也察觉不妥,派人去找……却在不该找见的地方找见。 不料解廷毓自个儿开了口,道:“怎么成兄还不回来?来人,去看看成大人何在。” 温风至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连笑都有几分勉强,偏偏解廷毓还在温和地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顷刻间仆人回来,面有难色,禀告道:“大人,成大人他……”似有难言之隐,哭笑不得般。 温风至停了杯,呼吸都停了,解廷毓问道:“怎么了?” 那仆人道:“成大人如今在外间……跟些……家丁们混在一块儿,小人请他回来,他说跟……那些人好久不见了,所以要叙旧,不肯回来。” 温风至心想:“我迟早是要被他吓死的。不过早晚而已。”也不等解廷毓开口,自己先喝一杯酒,因为气愤,也是压惊。 解廷毓却哈哈笑了几声:“我道他为何不回来……温大人,你瞧成兄,真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换做别人,早先在府内当过下人,必然是要十分忌讳的,可是成兄却如此磊落不羁,实在是……” 温风至看着解廷毓,道:“是啊……此人从来是不拘小节的。” 两人碰了一杯,彼此对视而笑。 温风至看着解廷毓出色的容颜,心中却想:“解少卿,倘若你知道这磊落不羁之人着实的不羁,且一直在算计懿公主,却不知你会是什么反应?” 丞相府的仆人们早听说成祥进了兵部,如今已经是当官儿去了,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却想不到成祥竟又会拐回来,跟他们一块儿坐在树荫底下,叽叽呱呱百无顾忌地玩笑说话。 成祥抱着那长大了许多的奶狗,道:“小黄比我上次抱的时候长大了一圈儿,可见你们这伙儿哥哥弟弟当的还算用心,并没亏待老小。” 小厮们起初还恭敬行礼,不敢造次,成祥拉着他们一块儿坐了,除去身上还穿着官服,却跟昔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渐渐地大家伙儿也都放松下来,听到这句,便想起上回大家伙儿在一起开玩笑,说这小狗是成祥儿子的事,一时大笑。 成祥抚摸着小狗,便叹道:“我想起来,我还欠小丽姐姐的玫瑰糕呢,改天要让小猛送进来。” 小厮们便起哄道:“成爷,你总惦记着丫鬟姐姐,那我们呢?” 成祥嘿嘿笑道:“你们都是小黄的亲戚,我当然也惦记着。” 小厮们哄笑,有人道:“还别说,自打成爷高升,咱们府里的丫鬟姐姐们可是惦念着呢。” 成祥道:“那还用说吗,你们几个有哪个长的比老子俊?不服就来比比,看谁的胡子长就知道了!” 不远处廊下,解廷毓跟温风至并肩而立,望着树荫下一个个前仰后合的家丁,以及中间那个撩着官袍,抱着小狗的人…… 解廷毓目光闪动,喃喃道:“成兄真是……” 温风至道:“不拘小节?” 解廷毓哈哈一笑。 温风至望着成祥那样自在谈笑的模样,心想:“这个混账,亏我提心吊胆,他却在此逍遥……说来,他真的一直都在此么?” 自丞相府出门上马,温风至略有三分酒意,便问成祥:“你一直都在跟那些小厮们厮混?” 成祥道:“这哪能呢,我当然先去见过了小庄。” 温风至便觉得身子在顺着马背往下滑,大概是醉得厉害了,勉强提了口气:“成祥,你这么坦然说出来,我都不知要是何反应了。” 成祥道:“这简单,你只叫好就行了。” 温风至头一低,思忖喃喃:“我今日总觉得有些古怪,解少卿对我未免太过热络了些。” 成祥道:“热络不好吗?” 温风至凝眸想了会儿,想不通究竟为何,便问:“丞相府的内宅,耳目众多,你去……岂不是会给人发觉?” 成祥道:“家仆丫鬟们倒还好说,最难缠的是小庄身边儿还有暗卫,是皇上派的。” 温风至心头一阵焦躁:“你他娘的还知道?” 成祥有些吃惊:“温大人,你怎么骂人呢?” 温风至抓了抓胸口:“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可知道皇上最忌讳懿公主……” 成祥想了想,道:“懿公主不是皇上的妹妹吗?” 温风至沉默不语:“你懂什么。这话不能乱说,但……懿公主跟皇上,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 成祥一阵恍然,却又摇摇头,道:“那也是皇上一厢情愿,小庄现在只跟我好。” 温风至心中黄连对着苦胆,滋味销/魂,简直无法形容,大概是物极必反,想想便又笑了出来。 成祥道:“你笑什么?” 温风至道:“我笑你……你这怪胎,世间怎会有你这等人物。” 成祥道:“你嫉妒我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温风至道:“你懂什么叫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吗?” “马马虎虎,但我近来听好些人这么当面夸我,我听得滚瓜烂熟,就记住了。”成祥说着,便道:“爷是不是很玉树临风?不然小庄也看不上我啊。” 温风至唯有无语看天,叹:“我不知说懿公主是慧眼独具的好,还是……” 成祥伸手,在温风至肩头拍一巴掌:“别瞎说啊……小庄当然是慧眼独具才看中我,唉,你不知道,我今儿看到小庄,我真是……恨不得就上去抱着她……” 温风至心头一动,转头看他,见成祥敛了笑意,仿佛在回想当时。 温风至道:“你们见着了,那暗卫有无发觉?” 成祥道:“我连她的手都没拉……暗卫还能出来赶走我成大人啊?” 温风至忍不住一笑。 成祥却又道:“幸好我机灵,摸了摸小庄的脚……” 温风至心一颤,看向成祥,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规矩的。” “我一定要立个大功,让皇上赐婚。”成祥念了两句,问道,“你说现下有什么大功劳可以赚?” 温风至摇了摇头,扫他一眼,幽幽然道:“大功劳还是其次,我只愿你现在……保住这条命就行了。” 温风至说罢,便又看成祥,他心中忽然想到那个词来,“假凤虚凰”。 温风至忽地想问问成祥,这是不是在说解少卿跟懿公主,可……转念一想,却又作罢,这不可能……于情于理,都是不可能的。 成祥看温风至白脸泛红,便道:“温大人,你喝多了,这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温风至索性伏在马背上,耳旁听着得得的马蹄声,缓慢而行,温风至心头一阵恍惚,道:“我倒是想这样,一醉不醒,什么也不用担忧了……” 成祥哈哈一笑,见他身形有些歪,便把他往马背上推了推,道:“可别这样,你还有青云路要走呢,醉了怎么成?” 温 风至知道有成祥在,他自不会走丢,便闭了双眸,道:“是啊,青云路……青云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 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他还有雄心万丈,欲凌云而上,可是此刻的宁静悠闲,却格外叫他舒心,仿佛身心都安稳沉 静下来,随便马儿走到哪里都成……毫无由来,或许是酒力发作,温风至停了口,眼睛有些发潮。 成祥牵着温风至的马缰绳,放慢马速,眼望前方云起,仰头长笑一声。 ☆、第93章 次日成祥便叫了程猛,去买了些玫瑰糕,又买了两坛酒,让他给丞相府的丫鬟和小厮们送去,程猛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温风至见他打点的头头是道,生怕他闲着又生奇怪的念头,便拿了一份文书道:“这是京畿外三镇之一大风镇的来函,说是近来有两名士兵失踪不见,你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成祥叫道:“又出城?这也归我管?” 温风至冷笑一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不是说要立大功么?” 成祥有些不乐意:“我最近总在外头跑,简直比在乐水还累,前日丞相府的小子们都说我黑了也瘦了……小庄看了可得心疼……” 温风至听他甜蜜地唤“小庄”,横眉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在胡言乱语?快去!” 成祥带了个随身小兵,一路便出城往大风镇而去。 大风距离京城足有四十里,成祥之前虽也骑马,却不似这般长远,下马之后,觉得双腿都火辣辣地。 大风镇的守将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随从小兵事先就跟成祥说了,算是提个醒。 到了地头,果真受了冷遇,无人迎接不说,找守将,也说是不在。 那小兵有些不忿,虽然成祥官儿小,但毕竟是京内派来的,地方官都得给几分面子。 成祥却笑道:“别慌,如此也乐得自在,那咱们就随便自己四处看看就是了。” 成祥便在军营内外各处随意溜达,见人多的地方,不留神便钻了进去,往往那些人说了半天才发现身边儿多了个个人。 成祥性子随和,很容易就能跟人打成一片,如此说说笑笑,且走且听,不知不觉时光飞逝,黄昏将至。 成祥便同那小兵动身回龙都,走到半道,成祥缓缓放慢了马速,转头看向旁侧。 不远处的树林中,飞起十几只鸟儿,呼啦啦地往南而去。 是夜,丫鬟捧了茶,正经过廊下往内而去,却听有人道:“这是给少夫人的吗?” 丫鬟回头一看,忙低头道:“回少卿,是少夫人要喝的。” 解廷毓道:“我正要过去,我来吧。” 解廷毓偶尔也会如此,丫鬟不敢多言,躬身把托盘奉上。 解廷毓接了过来,等那丫鬟退了,才看向托盘中的那一盏茶。 小庄沐浴更衣,坐在梳妆台前,想到白日成祥那般大胆妄为……虽然觉得这种做法十分荒唐不可取,但是……心中的欢欣之意,却超越理智一般地涌动着,如同细嫩的苗牙儿要自地上冒出头儿来,难以压制。 并没有叫丫鬟服侍,小庄举起梳子,缓缓地梳理着长发,一边想着白日成祥的话:“皇上已经答应了我……要娶个像公主一样的……” 小庄身上竟有些发热,双脚忍不住晃了晃,几分不安,几分窃喜,几分难以名状……仿佛他轻握时候的那种感觉还在。 忍不住微微含笑低眉,却无意中看到铜镜中多了一道人影。 小庄的笑来不及掩饰,便给悄无声息入内的解廷毓看了个正着。 笑意在面上缓缓地凝滞,小庄只好低头,假作不经意地梳理长发,心里有几分不安。 解廷毓上前来,却也似是并没有看到她眉眼之中都似有蜜意流淌的笑容。 “你的茶。”解廷毓轻轻一声,把茶盏放在桌上。 “怎敢劳烦少卿。”小庄淡淡回答,再抬头,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云淡风轻,无欲无求。 解廷毓笑了笑:“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小庄看他一眼:“多谢。”她并不想现在喝这杯茶,却也不想坐在这里靠近解廷毓,便起身来,道:“有些闷。” 解廷毓见她似要去开窗户,他脚下一动,本欲去开,转念间却又停住,目光扫过那未动的茶盏,眼神游移。 解廷毓不动声色地靠近梳妆台一步,手在袖子里动了动,终于握住了一物。 小庄开了窗,在窗边儿站了片刻,听不到身后有丝毫动静,小庄回过头来,却见室内并无解廷毓的身影。 小庄竟松了口气,回到榻边坐了片刻,便觉得有些渴,转头见那茶盏还放在原处,小庄便自取了,轻轻地喝了口。 小庄喝过茶后,本欲那本书看看,不料眼皮发沉,只觉得十分困倦,轻轻地打了几个哈欠。 起初还撑着,终于耐不住,便回了榻上,将倒之时抬头看了眼,仍未见到解廷毓。 小庄有些放心,便拉了被子遮了半身,眼睛一闭,困意如潮上涌,极快地便睡了过去。 如此,万籁俱寂,室内亦是静谧无比。一刻钟后,那华丽的孔雀屏风之后,有人缓缓地走了出来,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眼神却极为沉郁。 解廷毓抬眼看着沉睡的小庄,双手握了握,便走到她的旁边,慢慢落座。 烛光微微闪烁,帐子翻飞,是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解廷毓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带上。 复又回到小庄身边,解廷毓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转头看向小庄。 沉睡中的小庄,几分放松,青丝衬得脸色越发白皙,因才沐浴过,又透出几分轻粉,长睫垂着,一动不动,樱唇微翘,几分恬静的诱惑。 解廷毓目光下移,自玉颈往下,合领交掩,若隐若现的雪肤,竟比白色的里衣更显眼。 解廷毓看得呆了,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不知不觉回过身来,呆呆地又看了一会儿,忽地合身扑上。 他尝着那娇软的红唇,无限的甜蜜馨香叫他沉醉,本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的,情不自禁中,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地加重了。 从脸颊一路往下,肌肤的嫩滑触感叫他明白何为“爱不释手”。 解廷毓十分紧张,似能听到自己轰然如雷的心跳,手势略微一僵,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覆了过去。 他似乎有些饥不择食,仿佛是饿兽出闸,欲择人而噬。 小庄一无所觉,乖顺的让解廷毓几乎疯狂。 良久,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令人发疯的迷/醉中清醒过来,低头看着面前的眉眼,望着她被他揉得有些凌乱的青丝,以及泛红的唇色……这让她看起来也仿佛是动了情一般。 解廷毓心潮起伏,迫不及待,复俯身下去。 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夹杂着难耐沉/迷的喘/息,解廷毓拥着小庄,模模糊糊听到她低吟了两声。 红烛照着他的脸色,亦是红红地,双眼也已经不复平日的清净。 解廷毓嗅着小庄身上那叫人销/魂蚀骨的香气,喃喃道:“锦懿,锦懿……” “嗯……”小庄含糊地,仿佛回答了他的呼唤。 解廷毓身子一震,仿佛平生快意,都在此刻:“锦懿……锦懿你……” “成……”小庄眉头微蹙,如痛如快,却道:“不……” 解廷毓起初并未察觉异样,兀自动作,隔了片刻,心头一震,忽地惊醒过来。 就仿佛有冰雪水自头顶浇落,浑身上下都是冰凉。 解廷毓停下,低头看向小庄:“你、你说什么?” 小庄仍是蹙着眉,嘴角却若有若无地有一丝笑意,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解廷毓直直地看着她:“锦懿,你……说什么……” 小庄瑟缩了一下身子,极缓慢地扭过头去,嘴角喃喃。 解廷毓俯身侧耳,细细听了听,猛地将小庄放开,踉跄倒退出去。 解廷毓下了地,兀自收势不住,一直退到了柜子旁边,身子贴在柜面上,双眼却兀自盯着人事不省的小庄。 小庄兀自侧身而卧,仿佛沉睡,她衣衫不整,脸颊微红,青丝散乱,樱唇上翘,略带一丝甜甜笑意,可…… 解廷毓满面骇然,他的身后是那彩蝶戏牡丹的柜面画,栩栩如生,色泽鲜明,便衬得他的脸色越发如雪如冰,连双唇都像是失去血色。 平明,温风至骑马前往兵部,过十字街的时候,却见前头来了一队人,都骑在马上。 当中一人最是显眼,很浓烈的紫色的袍服,散着头发,但看动作,却是个男子。 将要错身而过的时候,温风至多看了几眼,那人索性停了马儿,道:“温大人,曾流霜有礼了。” 温风至见对方主动招呼,便也驻马道:“原来是国舅爷,这么早,国舅爷是要去何处?” 曾流霜道:“昨夜在城外的庄园里……方才回城。” 温风至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如此,温某便不打扰国舅爷了。” 曾流霜一笑:“谈何打扰?温大人请。”笑吟吟地说罢,一抖马缰绳,打马率先而去。 温风至望着曾流霜临去时候那略有几分奇异的眼色,不知为何,心头竟有几分寒意。 眼看对方远去了,温风至不再耽搁,打马便往兵部而去。 到了兵部才坐定不久,就见成祥进了门来。温风至道:“昨儿查的怎么样了?” 成祥道:“查明白了,跟罗将军没什么关系,一个多半是逃回家了,另一个是失足坠崖。” 温风至有些惊奇:“这么快便查清了?你别是信口乱说的吧,下面儿可有不少人说大风的罗守道素来以凌虐士兵为乐。” 成祥道:“这个人脾气是坏,我也听了不少抱怨,可是绝不会是凌虐。我已经派了人去那逃跑士兵的家乡查询,不日就有回报。” 温风至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觉得罗将军不错,怎么,你昨儿去他对你极好?” “正好相反,这人真是无礼的很,老子跟他相比都算是有礼貌懂规矩的人了,”成祥嗤道,“老子临走都没正经见上一面儿,还是远远地看到他在校场跟人比武……” “那他会不会是心虚才不见你?” 成祥道:“要是心虚才要忙不迭地见老子呢,我在他营里走了一圈儿,底下那些人是不会骗我的。” 温风至饶有兴趣地问:“底下那些人?” 成祥理直气壮说道:“要知道这当将领的如何,自然要看他底下的人,你没听说过强将手下无弱兵吗?要是个坏胚子领头的话,自然带不出好兵了,总之……老子办事儿,你就放心吧。” 温风至忍不住笑了两声,正要夸他几句,忽然看到成祥皱着眉头,仿佛还有心事。 温风至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事吗?” 成祥上前一步,趴在桌上,思索着说道:“我昨儿回来,遇到一件古怪之事。” 温风至道:“何事?如何古怪法?” 成祥回想昨晚,他看到那十几只夜鸟飞离,就知道那树林中有异动才惊飞了鸟儿,成祥心中惦念那两个失踪的士兵,当下便打马前去查看,没想到士兵没有看到,却见到地上横七竖八有几具尸体。 伤口都在颈间,也都是一刀毙命,可见下手的人极为凶残狠辣。 马蹄声还在耳畔,显然行凶的人刚刚离开。 那随身小兵见了,十分恐惧,便不住口地劝成祥离开,成祥本要循着那马蹄声追去瞧瞧,但见天色已晚,且不知对方深浅,便只好一块儿回来了。 温风至听罢,心头震动:“你没看见动手的是谁?” 成祥摇头:“连那些被杀的是什么人都看不出。” 温风至起身,沉吟之际,忽然想到方才路上遇到的那道醒目的紫色身影,心头一阵悚然。 温风至看向成祥,目光疑虑重重,不知该不该说自己心中的猜测。 成祥道:“你想什么呢?” 温风至迟疑片刻,终于走了回来,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起的……懿公主为何离开乐水,而我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追杀之人?” 成祥道:“当然记得,怎么忽然说这个?” 温风至望着他双眸,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便道:“没什么……我忽然想到,其实这龙都里卧虎藏龙,想谋害懿公主的人或许就在咱们周围出现……总之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才好,别不知不觉就中了人家的招儿。” 成祥笑道:“瞧你说的,怪吓人的。你总不会觉得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死人……也是被那伙贼下的手吧?” 温风至一笑,不再说话。 成祥靠过来:“你心眼儿贼多,如果想到什么,可一定要跟我说啊。” 温风至心道:“我就怕你听说了,不管不顾地忍不住……再闹出大事,这可是玩命儿的消息。”温风至心中暗忖,面上却喝道:“行了!别趴在这儿,成何体统!” 成祥撇嘴,便挪步离开。 如此到了中午,外头忽然有小兵进来,说是有人请成大人去太白楼赴宴,这来相请的非是别人,正是曾国舅。 ☆、第94章 正好是正午吃饭的时候,成祥挠了挠头,便出了门,一眼瞧见门口曾流霜一枝独秀地站着,周围围着几个兵部的官员,都是满脸笑容。 曾流霜见成祥出门,便抬手招呼:“成兄!” 成祥哈哈一笑,上前拱手:“国舅爷,今日怎么有空?” 几个围着的官员见两人寒暄,各自告退,曾流霜举手作别,显得十分斯文。 等人都散了,曾流霜道:“上回跟成兄一别,小弟一直都惦记着相请之事呢,只生怕你在兵部忙碌,今日才忐忑前来,不知可赏光么?” 成祥道:“国舅爷客气了,吃饭的话,一定得赏光的,国舅爷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吗?” 曾流霜道:“随意随意,只不知成兄要带何人?” 成祥笑笑:“您等会儿,我即刻出来。” 成祥回到衙门里头,正看到程猛捧着一堆公文要去交付,成祥一招手,程猛撒腿就跑,把公文堆放在那官员桌上,便忙不迭地回来:“祥哥,什么事?” 成祥道:“有人来请吃饭,咱们一块儿去。” 程猛大喜:“好啊,我正饿着呢!” 两人一拍即合,欢欢喜喜地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喝道:“成祥!” 成祥回头,却见温风至站在门口,眼神有些锐利。成祥忙回来:“怎么了温大人?这是吃饭的当儿,你别是又有事吩咐吧?” 温风至皱眉道:“听说是国舅请你?” 成祥笑道:“那是……瞧咱这人缘,简直没得说,你要不要去?国舅该不会介意我再多带一个……” 温风至喝道:“去你的!” 成祥斜看他,仿佛觉得温风至有些反常。温风至定了定神,终于压低嗓子说道:“国舅爷是皇亲国戚,平日里多少高官求着请都轮不到,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请你?龙都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你警醒着点儿!” 成祥听了,便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温风至一愣,成祥抬手在他肩头一拍:“温大人你对我还是挺好的嘛。” 温风至紧紧皱眉,不知道成祥是不是真的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揍他一顿…… 成祥离开兵部,同程猛两个上马。随着曾流霜一块儿去了太白楼,二楼上早已经准备好了酒席,一行人鱼贯而上,先后落座。 曾流霜这人十分健谈,且谈吐不俗,性子似乎也是百无禁忌,寻常京官跟成祥说话,都有些不甚习惯,曾流霜却毫无在意,谈笑风生,很是潇洒,说起龙都的风土人情,又问起成祥住的是否习惯之类。 如此边说边吃,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过,程猛吃的累了,便放了筷子稍事休息。 桌上稍微有点儿杯盘狼藉,多半都是成祥跟程猛的战果,曾流霜只是起初吃了几口菜,后来见两人吃的热火朝天,他便只象征性地举举筷子示意而已。 成祥道:“国舅爷,瞧你像是没吃什么东西,不会饿肚子吧?”说着,便放眼一看,瞧着那凉拌鸡丝还有几片鸡胸肉,当下夹了一筷子过去:“你这样我们怪不好意思。” 曾流霜望着面前碟子上那块鸡肉:“其实我饭量甚小,已经饱了。多谢成兄,成兄真是……关怀备至,我甚是感动。” 成祥笑的很是和气:“哪里,这是我应当做的。” 两人说话时候,程猛吃得太饱,便起身走到窗户边儿上消食。 曾流霜道:“方才成兄说要叫一个人,我以为是叫温大人呢……” 成祥道:“人家是我的顶头上司,哪里会那么容易请呢。” 曾流霜轻声一笑:“温大人也是年轻有为,青年才俊,今早上我从庄园回城,正好便遇上他,也寒暄了几句,今日是特请成兄的,不然倒是也可以一块儿相请温大人,也结交结交。” 成祥惊讶问道:“国舅爷竟然还有庄园?” 曾流霜道:“是承蒙皇恩,赐了几块儿地在城郊,并不算大。” “哦……”成祥点头,“甚好甚好。” 此刻程猛在栏杆旁望着底下人来人往,忽地看到两道熟悉人影,顿时道:“祥哥你看,那不是永平侯吗?” 成祥闻言起身,走到窗口往下看去,果真看到永平侯李赢,正同一人经过。 成祥笑道:“果然是李赢,旁边那个是谁?怎么看起来眼熟?” 曾流霜起身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眼,道:“他旁边的仿佛是个女子。” 成祥一愣,又看了会儿,才笑道:“这个混小子,怎么弄这种把戏,真是比我还要胡闹。” 程猛有些糊涂:“祥哥,那是谁啊?女的?” 成祥一敲他的头,却不回答。 曾流霜却微微一笑,道:“我想那位,大概就是安平侯府的大小/姐了吧?” 成祥有些惊讶:“国舅爷也认识甘少泠?” 曾流霜笑道:“也不算认得,去年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而已。” 程猛恍然大悟:“原来是甘小/姐啊,她怎么穿着男人的衣裳,还跟李小侯爷出来走动?” 成祥道:“这有什么稀罕,你没听说过梁山伯与祝英台啊?” 程猛道:“我们下去……吓他们一跳?” 成祥道:“人家两个好端端地,你就别去横插一脚啦。” 曾流霜扫了一眼楼下并肩走远的李赢跟甘少泠,便呵呵低笑了声:“成兄跟两位小侯爷关系甚好啊。” 方才成祥明明认出了甘少泠,当着曾流霜的面儿却不肯告诉程猛,自然是怕对甘少泠名声有损。 成祥笑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跟他们两个稍微有点缘分。” 曾流霜点点头,望着成祥面上的笑,竟如烈阳一般,有几分刺眼……以至于他不自觉地竟微微眯起眼睛。 小庄早上醒来,觉得头有些疼,仿佛有点宿醉相似。 室内空无一人,小庄抬手扶额,皱眉回想昨夜是如何睡着的,却全无记忆。 小庄有些疑惑地起身,外间丫鬟才进来伺/候她洗漱。 末了小庄坐回梳妆台前,恍惚一抬头,望见镜中人,如梦似幻,颈间隐约有一块儿红,小庄凑近了看看,不是错觉,忙低头打量,一看之下,顿时手足发凉,竟看到胸前有几块红痕,格外醒目。 小庄素来镇定,此刻却忍不住有些惊怒,便问丫鬟:“昨晚谁来过?” 身后丫鬟有些意外,便回道:“并没有别人,只有少卿歇在屋里。” 小庄揪着衣领,手指都在发抖,按捺着怒意问道:“少卿人呢?” 丫鬟道:“一大早儿便走了。” 小庄问道:“去了哪里?” “这个……奴婢们不知道。” 小庄勉强镇定下来,吩咐道:“若少卿回来,就说我要见他。” 如此到了晚间,解廷毓才回来。 小庄示意屋内丫鬟尽数退下,解廷毓也并无反应,只是自顾自坐了,沉默不语。 丫鬟退后,小庄便问道:“少卿昨夜,是歇在这里么?” 解廷毓道:“不错。” 小庄道:“为何我一无所知?” 解廷毓道:“因为你喝了安神茶。” 小庄自小于宫中长大,察觉自己有异,便把晚上的情形仔仔细细反复想过……早就料到那茶里或许有什么古怪,见解廷毓坦然应了,心中又是意外又是愕然,却又忍不住极怒:“安神茶?何必说的这样好听,不过是迷药罢了!少卿大人,没想到你竟用这等下作手段。” 解廷毓淡淡道:“下作么?我并不觉得。你我乃是夫妻,同床不过天经地义,我只是不想让你难为才如此的罢了。” 小庄见他竟毫无愧疚之意,十分呕心,转身走到窗边,含怒不语。 解廷毓在后望着小庄的背影,忽然道:“那块儿玉珏,真的是皇上给的吗?” 小庄心头一沉,回头看他。 解廷毓却又笑着一摇头:“罢了,我都问过了,就当我没有问吧。”他说完后起身,温声又问道:“夫人还有别的事儿么?若没有……我便先告退了。” 小庄心中的确是想问一事,只不过难以启齿,思来想去,便只冷道:“少卿以后休要再使如此手段了,令人不齿。” “嗯……”解廷毓轻轻答应了声,道:“放心,我不会再如此了。”他说完之后,迈步往外,径直去了。 小庄皱眉望着解廷毓离开,总觉得他的举止有些反常……想到昨晚上竟不明不白地……解廷毓却如没事人一般。 小庄很是恼怒,浑身燥热,一口闷气上来,拂袖把桌上的书籍扫落地面,兀自气怒难平。 一连三日,龙都阴雨绵绵。 这几日解廷毓跟小庄见少离多,在以往对小庄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是连日以来,小庄却只觉得心惊肉跳,很是不安,就仿佛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样。 到了第四日,小庄清早起来,只觉得神思恍惚,起身之时,手在腰间一碰,握到了那枚香囊,因为里头有玉的缘故,握在掌心,几分硌手。 小庄却紧紧地握着,如握着定心丸,这几日似大海浮萍,此刻,才仿佛定了决心,有了归处。 良久,小庄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唤道:“来人。” 门外两个丫鬟进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小庄下颌微挑,目光之中流露坚定之色,淡淡道:“替我梳妆,我要进宫。” 就在此刻,成祥正在兵部屋檐下看雨,想到在乐水时候……如此雨夜,小庄正躺在自己炕上,灯影里美不胜收,不由呵呵笑了出声。 正沉醉往事之中,门口却有个人踉跄冲了进来。 成祥定睛一看,却见竟是程猛,之前程猛去丞相府找那些厮混过的小厮侍女们玩耍,不知为何却是这般狼狈回来。 成祥以为他是跟人一言不合动了武,便忙迎出去:“小猛,怎么了这是?” 程猛握住他的手臂才勉强没有跌倒,遍身雨水,上气不接下气道:“祥哥,不好了!安宁侯家里出事儿了!” 成祥道:“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程猛深吸一口气:“我刚才回来,顺路就想去看看……没想到侯府门大开,有家丁说……甘小/姐被不知什么人抢走了!永平侯正去追呢!你快去看看吧!” 成祥闻言心惊:“往哪个方向去了?” “东城!” 成祥即刻松开程猛,扬声叫小兵备马,一边儿大步往外而去。 成祥正冲到了门口,身后温风至出来,见状喝道:“成祥!你去哪!” 成祥头也不回道:“老子去救人!”言犹在耳,人已经跃出门去。 温风至上前一步,却又停住脚,把程猛扶起来:“到底发生何事,快说!” 成祥出兵部前去救急之时,小庄正出了丞相府,上了轿子。 而就在小庄端坐,轿帘放下之时,有一匹快马堪堪正好儿停在丞相府门口。 浑身是水的侍卫翻身下马,急急进门,入内堂,书房中跪地道:“属下幸不辱命,在乐水已打探清楚。” 对面,解廷毓慢慢抬头,缓缓道:“是么?你同我……一一说来。” 一道电光闪过,照的室内如同白昼,而解廷毓的脸煞白一片,显得双眸越发漆寒。 远处天际,雷声轰隆隆滚过,万籁俱寂,天色晦暗浓墨,像是夜晚提前降临。 ☆、第95章 雨势渐大,成祥策马往东门而去,马蹄踏落,泥水四溅。 风驰电掣般行到半路,见前头一堆人马停留,见他来到,纷纷拦截,叫道:“什么人!” “我是兵部的成祥!”成祥大吼一声,仔细看去,却见是巡城的士兵,中间围着一人,正也抬头看来。 四目相对,那人叫道:“成大哥!” 此人竟然正是永平侯李赢,手捂着额头,似是伤了,见了成祥如见亲人,推开众人就跑出来,抱住成祥叫道:“成大哥,你快去救救姐姐!” 成祥道:“别急,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受伤了?” 成祥仓促把李赢伤势一看,见腿上仿佛带伤,额头也挂了彩,却幸喜没什么大碍。 李赢慌张道:“我不打紧,那伙贼跑的极快,成大哥,姐姐千万不能有事。” 成祥道:“你先回去,这边儿我来。” 李赢不肯:“我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巡城兵们听了,便纷纷劝阻。成祥在李赢头顶轻轻一揉:“你的腿受了伤,失血过多的话则有性命之忧,你先回去把伤口处置好了,我一定会带甘少泠回来。” 李赢眼中的泪猛地涌出来:“成大哥!” 成祥翻身上马,叫了几个巡城兵跟随,另外几个负责送李赢回家,分头行事。 雨花飞溅,遮了眼前的路,不知不觉到了分叉道上,去城门口传信的士兵正也回来,报道:“东城并没有车马出城!” 当下复又兵分两路,成祥打马而行,放眼四看。 街上有些避雨的百姓,见官兵来到,纷纷避让,有士兵便上前打听情形,问是否看到可疑人等。 成祥观望片刻,催马往前,仔细观察了周围地势。 身后的官兵奔来,拱手行礼道:“成大人,有人说看到一刻钟前有辆车从这里经过,却没看清去哪个方向了!” 成祥指着前头一条路问道:“这是通往哪儿的?” 士兵大松:“东城门!” 大概是李赢追的急,加上之前已经有士兵前去东城通信,贼人失去出城机会,此刻应该也不会硬闯。 成祥略微思忖,看看左右手的两条道,问:“那这两条呢?” 士兵张望了会儿:“这一侧是向太平坊的……那边若再往前,就是御街!” 成祥在城内厮混许久,自然知道太平坊那一带,多数住着的是商贾等人,而御街这侧,则多半都是官邸。 士兵道:“成大人,估计贼人应该是往太平坊这边去的。”任人都会这样想,御街那侧,住的多数是官员,防卫自然更严,而商贾住处,则龙蛇混杂。 成祥道:“你们往太平坊那边仔细巡查。”说罢之后,拨转马头,径直往御街那侧而去。 士兵一惊,唤道:“成大人!”成祥却头也不回去了,巡城兵马无奈,只好打起精神,往太平坊而去。 成祥一路紧追慢赶,他先前做的是捕头一职,追查可疑踪迹缉拿贼寇不在话下,循路而行,到了十字路口,一抬头,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皇宫。 成祥刹住马儿,开始四处打量。 这一带都是官宦人家住所,一个个门高户大,多半门口都有家丁,因为下雨,有的人家门便关着。 成祥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经过巷口,忽然停了马儿。 成祥歪头往巷子里看去,见那白墙之上,有一道污渍,仔细看,应当是车马拐弯太急,带起了地上的泥水甩上去的。 成祥皱眉,抬眸看向远处,看着那大雨之中的层叠屋宇,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 打马往前,当马儿停在那大门紧闭贴着封条的房子前时,成祥已经肯定了此地是什么地方,这正是前些日子,被他跟小庄在荒郊废弃庙宇中看破机关,东窗事发被下了刑部大牢的户部侍郎郭府。 交错贴着的封条仿佛是一道禁止通行的警告。 按理说此地应该无人敢擅入,成祥看了一眼,轻轻一抖缰绳,马儿缓缓往前,到了墙边儿,成祥垂头,雨水自双眉上哗啦啦抖落。 周遭无人,成祥翻身下马,抬头看了看面前高墙,双足地上用力,拔地而起,纵身跃向墙头。 成祥跳到荒弃的院落,自从郭侍郎事发,整个郭府便给抄了家,家人及仆役等,捉的捉押的押,遣散的遣散,整个宅邸已经空无一人。 成祥双足落地,看着偌大的院落,在这样的阴翳的落雨天中,竟透出几分阴森。 成祥这段日子在龙都不住脚地奔来忙去,各处地形自然越发熟悉,方才在巷口驻足凝望的时候,就瞧着几分眼熟。 这案子是刑部主办,又以齐焕为主,因齐焕格外叮嘱,自在城郊外那惊险一别后,成祥也并未特意去寻齐焕,免得叫人疑心。 但这案子温风至也是格外上心,他人心细,人脉略广……私下里同成祥说了好些详细,譬如关押少女的地牢在何处。 成祥还是头一次进郭府内部,他不知自己为何竟盯上了此处,或许是因为墙壁上那印记,或许是因为某种直觉。明明郭林已经秋后待斩,此案已经完结,但是…… 想到在庙中所见的那少女的惨状,成祥双眉拧紧,不再想下去,加快脚步往前。 只是,在成祥还未摸到那地牢入口的时候,便听到奇异的动静,自前头的院子内传来。 成祥心头一震,当下止步回身,要往那庭院中去。 却就在刹那,耳畔听到一声细微地笑。 成祥蓦地转身,望见身后的厅内门口,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宛如鬼魅,低低道:“成大人啊成大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这是何苦呢。” 成祥凝视那道影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蓦然一笑,道:“原来这就是地狱?那你就是阎罗殿内的小鬼儿了?” 那人不语,帽兜之下双眸阴鸷森寒。 成祥却毫不在乎,仍是自在笑道:“……不好意思的很,老子是钟馗,从来就不怕这些邪门歪道!” 明明是阴雨绵绵,黑云密布,成祥扬首一笑,却仿佛阳光乍现,叫所有暗影都无处遁藏。 “这孩子……真是喜人的紧。” 太后抱着小太子,望着小孩儿粉嫩的脸上笑容甜蜜,心花怒放,连素来不喜的阴雨天也不在意了。 小太子咯咯地笑,明澈的双眸跟脸颊上的酒窝交相辉映。 皇后坐在左边,也是眉眼含笑。 小庄坐在太后右手,这一次,无法强颜欢笑。 “这孩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太后笑着,赞道:“锦懿你还不知道吧,昨儿他学会叫父皇了!” 皇后在旁说道:“也是古怪,平日里只会咿呀咿呀,含糊不清地说着,昨儿忽然口齿伶俐地就叫了声‘父皇’,把臣妾都惊住了,还以为是听错了。” 太后道:“我不是说了吗,当初皇上也是这样儿的,平日闷声不响地谁也不叫,猛然见了他父皇,就开了窍,到底是父子连心,一样的。” 皇后笑道:“可不是么,平日里也是我陪他陪的多,他竟连‘母后’还没学会,先学会叫父皇了……这孩子,竟还是跟皇上亲近些。” 太后便看她一眼,笑道:“这可不是,究竟要跟你更亲些才对。” 两人说着,小庄见太后喜气洋洋,抱着刘明爱不释手,心中叹了声。她一早进宫,没想到皇后正也在,抱着小太子承/欢膝下,一团儿和气的,一时叫她无法开口。 顷刻,皇后瞧出几分来,便道:“妹妹的脸色似乎不很好,可是进宫的时候受了寒气?” 小庄道:“无恙,娘娘不必担心。” 太后也抬头仔细看了小庄一会儿:“这两日我也正惦记着你,只不过又因为下雨,怕你来回走动不便,可巧你就来了,可见也是母女连心的。” 小庄听了,才露出一抹笑意。 “谁说不是?别说太后,连我几日不见妹妹,都不免惦记,”皇后望着锦懿说罢,才又道:“是了,臣妾知道太后若知道太子能叫父皇了必然高兴,故而早早地就来了,缠扰了这会子,也该让太后清静清静,正好妹妹来了,就让妹妹多陪陪太后,我先带太子回去吧?” 太后却不答应,道:“我正想教我孙儿喊奶奶呢,瞧他也精神的很,不如就在我这儿再玩上一阵儿,你若有事,就先回去吧,稍后再来领他。” 皇后闻言便答应了,起身告退。 皇后去了,太后便搂着小太子,看向小庄道:“一大早儿地就进宫来,是不是有事儿啊?” 小庄垂眸:“瞒不过太后的眼睛。” 太后道:“我早瞧出你好像有心事,难不成……是在府里吃了委屈?瞧你比前一回见,又瘦了些。” 小庄道:“太后……锦懿这回进宫,其实,是有一件事要向太后坦承。” 太后闻言一怔:“坦承?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小庄下定决心,便无法再退,当下缓缓道:“是,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中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可是如今,我不想再隐瞒了,太后自小养我,是锦懿最亲的人,或许太后知道了此事后,会生我的气,但是锦懿仍旧想跟太后坦认。” 滕太后听了,脸上的笑意便也退了,正好小太子咿咿呀呀叫了起来,伸手搂向太后的脖子,太后勉强一笑哄了两句,便叫熊嬷嬷来暂时抱了太子过去。 太后正色看向小庄:“你为何忽然说的如此郑重,可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小庄静静地,声音里波澜不起,“其实,若是事从开始说起,要从我嫁到解府开始。” 太后眉头微蹙:“你嫁入解府……如何?” 小庄微微垂首,道:“太后还记得前些日子问我有无身孕?其实……不瞒太后,我自嫁入解家,跟少卿两个,一直未曾圆房。” “啊……你说……什么?并未……”太后深吸一口冷气,又惊又怒,“可是真的?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庄仍是极为平静,道:“锦懿先请太后息怒,我跟解少卿之间,并没有谁错谁对,我们两人只是有缘无分罢了,请太后不要迁怒解府,若真的算起来,或许我跟少卿,只是阴差阳错。” 太后勉强收住心头的怒意跟诧异,皱眉问道:“你、你不怪他?” 小庄仍旧微微垂头,轻轻说道:“之前曾有些怪少卿,但是此刻已经不怪了,因为接下来发生了好些事,请太后听我向您禀明。” 太后脸色阴晴不定:“你、你说……” 小庄道:“那得从我落水之后说起……” 太后凝神而听,大概是猜到会有大意外发生,刹那心也跳乱。 此刻旁边的小太子挣扎两下,大概发现这并非是习惯的怀抱,顿时便嚎哭起来。 加上天际传来闷雷的声响,让太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熊嬷嬷忙叫人把皇后殿的奶娘叫来,抱住了小太子,太子沉默片刻,却又啼哭起来,滕太后回头看看:“去把皇后请来吧!” 太后回头看向小庄:“你说,后来发生什么?” 小庄闭了闭双眸,手握住腰间的香囊,眼前出现成祥的脸,小庄缓缓抬头,道:“锦懿在乐水,认识了一个人……”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竟是奔往殿内。 滕太后正急怒之间,闻言怒喝一声:“何人乱跑!” 外头一个小宫女正进来,闻言吓得刹住脚步,熊嬷嬷上前拦住:“乱跑什么?怎么如此的没有规矩?” 那小宫女垂头,结结巴巴道:“回、回嬷嬷……回太后的话,奴婢方才在外头听了消息,说是……太医诊断,林美人、林美人有了身孕……” 太后听到“林美人”三字,还一脸不耐烦,忽然听到“有了身孕”,顿时脸色便大为不同,双眸一亮道:“什么?有身孕了?” 小宫女听出太后的声音里带着惊喜,说话便也流利许多,忙道:“正是呢!听说这会儿太医还在林美人宫中……” 阴霾天气,且又心神不宁,太后本来十分心闷,听了这消息却喜不自禁,竟站起身来。 忽然之间想到小庄,太后便又停下,望着小庄道:“锦懿……你横竖进了宫来,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跟我说,我去看看便回来,知道吗?” 小庄心头微沉,面上却还笑了笑:“太后不必惦记,还是先去一看究竟最要紧。” 太后把她的手一握:“本宫知道,你是最贴心的。” 太后去后,皇后便也来到,大概已经听说林美人有身孕的事了,脸上笑容有些淡。 皇后把小太子抱了过去,便对小庄道:“太后已经过去了?” 小庄道:“是。” 皇后微笑道:“没想到林美人竟这么快便有了身孕,怪道太后高兴的连妹妹都顾不上了,哈……好妹妹,你不去我宫里坐坐么?” 小庄摇了摇头:“多谢娘娘好意,我还有事,便在此等候太后回来。” 皇后点了点头,也无心相让:“既然如此,那么我先回去了。” 小庄便行了一礼相送。 人去殿空,小庄起身,走到殿外栏杆边上,望着雨雾交织,天际电光闪闪,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却不知此时此刻,成祥又在做什么? 小庄扶着栏杆,正在出神凝望,便听到身旁有人道:“这么大的风雨,锦懿怎么站在这里?留神受寒。” 小庄回头,却见阴霾天色之中,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雪肤红唇,唇角含笑,来者正是宜妃。 小庄便道:“宜妃姐姐。” 宜妃走了过来,她身后的宫女却并未跟着过来,宜妃到了小庄身旁,跟她并肩站了,眼望着远处层叠的宫阙楼阁,道:“林美人有身孕的事儿,妹妹也听说了?” 小庄答应了声:“已经听说了。” 宜妃笑了笑,道:“没想到这个贱/人,倒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娘娘本来要拿她当一颗挡着我的棋子,却想不到如今也成了她自己的眼中钉了。” 宜妃面上笑盈盈地毫无破绽,若非听了她恨意满满的口吻,任何旁人看来,都以为她在谈笑风生而已。 小庄似听非听,并未搭腔。 宜妃目光转动落在小庄脸上,打量着小庄的眉眼,忽然叹息般说道:“只仗着跟锦懿你有三分相似,便一飞冲天了,实在是令人……” 小庄眉头一蹙,看向宜妃,却见宜妃唇角含着一丝冷笑。 小庄淡淡道:“姐姐,这些话不可乱说。” 宜妃毫不在乎地咯咯笑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何况我也知道锦懿你的性子,你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喜欢嚼舌告密,有事儿都习惯闷在心里,虽然知道别人的好,别人的坏,心如明镜……却也只是不说而已,是不是?” 小庄一笑,不再看宜妃。 宜妃眼神有些朦胧,红唇一动,问道:“妹妹,你这次进宫,是有事吗?” 小庄道:“是有事。” 宜妃道:“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姐姐,是什么事?” 小庄道:“只怕姐姐知道了,会恼了我。” 宜妃含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想留在解府了对吗?” 小庄抬头看向宜妃,心中猜测她是否从哪里听了些消息。 宜妃却轻描淡写般道:“上回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跟廷毓说要和离呢,有些人开口,是随意说说,但是有些人开口,便势在必行,我瞧你这回,便是势在必行了?” 小庄便只轻声答道:“是……” 宜妃忽地掩口低低笑了两声,道:“有些话我跟你说,你或许以为我是在劝阻你,只不过,锦懿,你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开这个口。” 小庄道:“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宜妃往前走了一步,风吹动雨丝洒落过来,有些微凉。 宜妃伸手把脸上一点雨丝轻轻擦去,道:“你若不是真的笨,就是装糊涂,你莫非真不知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吗?” 小庄垂眸:“我跟皇上一块儿长大,感情自然甚好。” 宜妃掩口,仰头又笑了几声,仿佛听了极可笑的话:“傻妹妹,别跟我说这些了,这话,天底下的人都信,唯独我是不信的……” 小庄平静说道:“姐姐为何提起这些?我同少卿和离,自也不会留在宫中,跟皇上也没什么瓜葛,姐姐有些杞人忧天了。” 盛装的宜妃转过头看着小庄,眼角竟有些微红,却偏巧笑倩兮,道:“你不会留在宫中又如何?当初杨玉环可曾留在宫中?她可还是唐明皇的儿媳呢。” 这话便太过了些,小庄有些无法忍受:“娘娘!皇上乃圣明天子,你怎可如此!” “天子虽然圣明,却也毕竟是个男人,”宜妃却笑道:“你说我杞人忧天,也罢……妹妹,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听完了,你便知道我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小庄疑惑看她,宜妃望着小庄双眸,踏前一步,俯身过来。 小庄心头悸动,本能地想要后退,宜妃却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搭住,红唇轻启:“你以为林美人为何这样得宠?这可是个绝密……” 雨水在屋檐上汇流,飞流直下,发出激烈地哗响。 “我告诉你,”小庄听到那声音悄然入骨,带一抹恶意般说道:“林美人侍/寝的时候,皇上会让她……” ☆、第96章 就像是一道惊雷在耳畔响起,惊得小庄魂不附体,仿佛整个人也给震碎,身体魂魄都不复存在。 宜妃望着小庄,满意地望着她素来淡然自若的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从未进宫开始,对这个地位殊荣的懿公主,宜妃又敬又妒,幸亏小庄很快成了她的娘家人……而她入宫后,也仗着身份不同姿容出众,深得皇帝宠爱,一切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小庄落水那夜…… 命运真的……跟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在宜妃的目光注视下,小庄后退两步,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往前而去,宜妃本想唤住她,转念间却又作罢,只是轻轻一笑,复又转身看向前面那雨雾天地。 能做的她都尽量做了,剩下的,便看造化罢了,若真的一切无法挽回,那也是个人命数。 宜妃手扶着冰凉的栏杆,忽然想到一阕旧词。宜妃眨了眨眼,轻声念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略带一丝落寞的女声,在风雨浸润的宫阙内悄然响起,复又被斜风冷雨湮灭。 小庄转过宫殿,望着前头的白玉栏杆,踉跄下了台阶,走的太急,地上又滑,让她几乎跌倒。 冷雨兜头浇落,很快迷了双眼,小庄提着裙摆,漫无目的地往前而行,中途似遇到几个宫人,见是她,忙避让行礼。小庄全不理会。 直到脚下一滑,几乎跌倒,有个宫女见状忙将她扶住:“懿公主……” 小庄定了定神,甩脱对方,仍往前行。 那宫女愣了楞,忽地叫道:“懿公主,前面儿……不能去……” 声音断断续续地,小庄心悸,生恐有人追来,急急拐过弯后,仓皇扫了眼,见前头宫墙森森,中间甬道上毫无人影,十分寂静。 小庄站住脚,浑身都有些湿透了,风吹过,略有些冷意。 一道电光闪过,雷声便在头顶盘旋,小庄抬头,望着天空洒落的密集雨丝,忽然之间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感觉,想要即刻见到成祥。 此刻,她格外地想念在他身旁的那种温暖安稳。 脚下一动,耳畔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喊:“滕秀琳……你不得好死……” 这声音猝不及防而来,小庄大惊,双腿一软,几乎倒地:小庄自然知道“滕秀琳”是太后的名字,但究竟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周围却毫无声息,宫女太监也都不见,小庄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忽地又听那个女声叫道:“苏顺,你这狗奴才……本宫何曾亏待过你……天杀的!”接下来,便有些胡言乱语,反复喝骂,时而嚎叫,时而哭诉,十分瘆人。 小庄望着那陌生的红墙,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懵懂中闯来的地方,正是冷宫之外。 若是平时,小庄此刻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是现在……小庄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冷宫门口而去。 那两扇斑驳的红门是半掩着的,小庄抬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此刻那女人已经不再喊叫,小庄扫了一眼荒芜的院落,院中的草已经半人高,无人理会,被雨水滋润,仿佛长的越发茂盛。 小庄抬脚入内,往前而去,踩过积水走到檐下,看到前方的一扇门虚掩,隐隐地仿佛有声音传出来。 小庄刚走到那门旁,里头的人似听到动静,竟哭道:“太后,你终于来了,我已经认错了,求太后不要再折磨我。” 小庄浑身悚然,透过门缝看进去,正巧里头的人猛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小庄忍不住惊呼一声,差点儿后退倒地。 里头的人发觉了,顿时跳起来,冲到门口,一边叫道:“我掐死你……你这个小贱/人,本宫当初就该杀了你!” 小庄情不自禁地便想逃走,不知为何,双足却动弹不得:“你是谁?” 里头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双手被看不出颜色的布帛裹住,额头也是,手腕上跟脚腕上各绑着一段软索,栓在柱子上,让她无法脱身。 女子听问,便笑道:“你又想出什么新的法子来折磨我了?是……我是害死了你的儿子,但你还有另一个儿子啊,都当了皇帝了,你为什么不肯大慈大悲地放过我?” 她忽然嚎哭起来:“太后娘娘,我知错了!”她这般张口大哭的时候,小庄才发现,她嘴里的牙齿赫然已经脱落。 小庄眼睁睁看着这诡异情形,无法出声。 此刻,便有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从旁边的房中出来,不耐烦地骂道:“该死的贱/人,每当下雨天就要号丧,偏偏不能叫你死……你也该够了!” 冷宫素来没有人到,这嬷嬷也不以为意,骂骂咧咧之后抬头,猛然看到小庄,顿时吓得后退一步,色变道:“你、你……是懿公主?!” 冷宫里的人也极少外出,但小庄的面,却远远也见过几次,略微认得。 小庄问道:“这是谁?” 那嬷嬷有些胆怯,道:“回公主,是个疯了的先帝弃妃。” 里头的女子听了,忽地大笑:“我是宫贵人,是先帝最宠爱的,先帝常说我人如其名,芙蓉如面柳如眉,所以才叫宫芙……滕秀琳算什么……” 嬷嬷越发身颤:“懿公主在此,休要发疯!” 里头的宫芙听了,不知为何恢复了几分清醒,喃喃道:“懿公主?” 小庄沉默,忽地后悔来此。 而屋内宫芙忽然叫道:“懿公主……你又来看我了?懿公主,求你替我向太后娘娘求情,放了我,或者给我一个痛快……不要再折磨我了,懿公主,你是最好心的……求你了……你积德积福……” 小庄耳朵嗡嗡,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那嬷嬷喝道:“闭嘴,不要再懿公主面前说这些!” 宫芙哭着,伸出双手,道:“懿公主,求你,求你给我说情……太后当你是她死了的儿子一样疼爱,你说话她必然肯听……” 她伸出手来,破烂的衣裳之下,露出手臂上的种种可怖伤痕……在她动作间,露出身上数处,几乎没有一块儿完好的肌肤。 小庄一眼看到,惊悸之极,几乎窒息。 嬷嬷见状,顾不得冒犯,就把门扇拉上,对小庄道:“懿公主,这地方腌臜,不是您来的……这下贱奴婢说话……您也别在意……懿公主,快回去吧……” 小庄有些发呆,望着这嬷嬷道:“她身上的伤,是太后……太后?” 嬷嬷看了一眼周遭,怀着畏惧深深低头,虽不做声,却显然是默认了。 小庄有些不可思议,怔怔地问:“可、为什么?” 嬷嬷才低声说道:“当初……这宫芙当初是先帝的宠妃,算计怀了身孕的太后娘娘,害死了皇子……所以……懿公主,您可千万别来这儿了,今日来这儿的事,也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太后啊。” 小庄被那嬷嬷半扶半搀,送出了冷宫,冷宫的门便在她身后掩上。 小庄站着,半天不曾动,回头看看那两扇静默的门扇,方才所见,如同一梦。 自小在宫中长大,被太后抚养……也见过一些场景,譬如太后的手段,知道太后并不简单,也非纯善。混迹后宫,且能成功上位者,没有人是纯善的。 而太后毕竟是极疼爱她的,有一些场景或者内情,自然不会让小庄见到知道。 因此在小庄心目中,太后虽然厉害,可多半时候,是个慈祥而和蔼的母亲似的妇人。 小庄也知道宫内规矩,有时候处置一些犯了宫规的宫人或者后妃,但是……这却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情形。 原来太后……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雨略有些小了,慢慢地打在头顶,小庄有些清醒,挪动步子往前而行。 或许是淋了雨吹了风,身子越发冷了,小庄忽然想到刚才林美人有了身孕,太后不顾她而急急赶去……其实也不算一件坏事。 因为此时此刻,小庄吃不准,倘若她跟太后坦言了跟成祥的种种,以太后之能,究竟是会宽仁大度体谅……亦或者雷霆手段对付…… 小庄缩着肩头,于冷风中打了个寒颤。 等宫女太监找到小庄的时候,小庄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淡然自持。 虽然身上已经被雨打湿,可神情却是冷静无比的,小庄道:“我忽然想到府里还有些事,我要回府,太后那边,改日我再来相叙。” 或许是因为林美人怀了身孕的事让太后太高兴了,太后竟无暇理会小庄,也并未派人拦阻。 小庄出了宫,回到解府,轿子落定,丫鬟扶着她,一步一步进了内堂。 匆匆地准备了热水沐浴,换了衣裳,心头那股冷意却仍旧挥之不去。 侍女用巾子替小庄擦拭未干的头发,小庄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一言难尽。 解廷毓便在此刻进门,他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示意大家都退下。 小庄定定看他一眼,未曾开口。 解廷毓却温和地问道:“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 小庄不答。解廷毓手中的帕子湿了,他便又换了一块儿,手指梳理过小庄的头发,动的很慢:“你进宫去,是为了什么?” 小庄仍是不语,仿佛充耳不闻。 解廷毓却望着她,目光描绘过那玉雕似的容颜,道:“我还以为,你是去跟皇上太后禀明实情了呢。” 小庄眼皮一抬,铜镜中,解廷毓向着她微微一笑:“看样子,给我说中了?不过……瞧你这般模样,莫非他们并没有答应?” 小庄淡淡哼了声,转过脸去,解廷毓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 小庄皱眉,却并不动。 解廷毓凝视着她的双眼,低声道:“说起来,你真是令我诧异,你若是心有皇上,倒也罢了,我也认了,不过……谁能想到,你看中的,竟会是那个人?” 小庄冷冷看他,抬手将他的手一把推开:“少卿,你放尊重些。” 解廷毓低低笑了两声:“尊重?你叫我怎么尊重……你心里有的,竟是那种人?庄锦懿……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鬼迷心窍?还是说,你跟他已经成了露水夫妻,故而乐不思蜀?” 小庄抬手一掌挥了过去,解廷毓握住她的手腕,慢慢问:“恼羞成怒,被我说中了?” 小庄冷道:“放手。” 解廷毓望着她倔强的神情,仰头一笑:“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的野男/人,连自己三媒六聘的夫君都不顾了?你还真是不知何为礼义廉耻了,庄锦懿。” 小庄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滚出去。” 解 廷毓道:“既然你不知道,不如我提醒你吧,……懿公主,乐水县有个成捕头,有一天成捕头抱了个受伤的美貌女子回家,这女子在他家中住了数日,其中种种,不 足为外人道,可整个乐水县的人都知道,她是成捕头的娘子,据说成亲的日子都选好了……懿公主,我说的对不对?” 小庄心头微颤,解廷毓对上她的眼神:“看样子我是说对了,懿公主对他是动了真心了?一个粗俗无礼,文墨不通,出身卑微的市井货色……却令尊贵的公主殿下投怀送抱,传出去,也是一桩奇闻……” “住口!”小庄抬眸看着解廷毓,胸口起伏不定,咬牙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解 廷毓一怔,小庄盯着他的双眼,道:“我今日进宫,本就想跟太后禀明……既然你已知情,索性便同你说明,不错,我心里的人就是他!就算他再怎么粗俗无礼出身 卑微,却都是我所喜欢的,如何?解少卿你是嫉妒了还是心酸了,如此斯文儒雅名满京城的少卿大人,在我心中却比不上……” 小庄还没说完,解廷毓抬手,重重一掌掴在小庄脸上。 小庄身子一歪,却又扶着桌子站稳。 脸上很疼,也几乎是毕生没受过的耻/辱,小庄却并不在乎,只是深吸一口气,道:“我早便跟你说过,我心中有人,为何你非要……如此……” 解廷毓看着小庄,回道:“是他,就不行。绝对不行。” 小庄抬头看他,她的眼睛里已经涌出泪来,解廷毓却依旧冷静异常:“从今日开始,你别想见到他了。” 小庄身子一颤:“你想如何?” “何必我如何,”解廷毓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下脚步,道:“对了,皇上的暗卫似乎还跟着你吧……你猜,他们会不会把今日之事,禀明皇上?” 解廷毓说完之后,仰头长笑几声,出门去了。 小庄浑身麻木,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室内寂静无声,顷刻,有一道影子出现在屏风旁,道:“懿公主……” 小庄回头,却见是昔日暗卫。 暗卫低着头,道:“上回有人中途劫走懿公主,皇上本欲降罪,多亏了懿公主维护……今日之事,卑职愿意为公主瞒着……” 小庄一愣,明白了暗卫的心意,小庄眼中带泪,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回去禀明皇上吧,就算你不说,少卿也会去说的。” 暗卫眼中流露不忍之色。小庄轻声道:“你、你现在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暗卫低下头,终于道:“是。” 暗卫离去之后,小庄退回榻上,慢慢地伏身躺倒,泪悄无声息地流了出来。 这一刻,就仿佛整个世界都摒弃了她,而此刻的她,竟比不上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婴孩,起码,那婴孩无知无觉,不似此刻,她的心仿佛都给撕裂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窗外的雨急一阵儿,松一阵儿,小庄听到“啪”地一声响,她不以为意,只道:“我说过,别来扰我……” 身后那人似没有动,小庄嗅到一股雨水的气息袭来,让她心头冷意更浓,忍不住喝道:“滚出去!” 顷刻,便听那人道:“你、你别气……我这就走……”声音惶恐中透着暖意,是小庄久违的温暖。 小庄蓦地睁开眼睛,从榻上翻身回头,正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向着窗口走去。 小庄想要叫住他,可是喉咙却仿佛被人扼住了,无法发声,小庄僵着手脚,挣扎下地,不顾一切地奔着那人过去,哑声叫道:“成祥!” ☆、第97章 在被抄家的郭侍郎府中,成祥乍然跟神秘之人对上,那人听着他无惧无忌的话,帽兜底下的双眸阴寒之色更甚,道:“好!就让我来试试看你究竟是钟馗,还是徒有虚名的……” 这人一扬手,黑袍掀动,数道黑影飞身而出,将成祥围在中央。 狂风骤雨,在这寂静的废弃院落之中,如群狼对上了猛虎,低低咆哮地露出利齿,欲磨牙而吮血…… 成祥双手叉腰,笑道:“又来人多欺负人少,怎么龙都的人都这么不地道。”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眼看着手下一拥而上,黑衣人迈步出来,站在门首,好整以暇地观看战况。 黑衣人有意看成祥身手究竟如何,却见他身手矫健,出招利落,走的虽然是刚猛路子,但身法沉稳中不乏灵活,这六个好手竟无法奈何他,片刻之后,便有两人倒地。 然而成祥也不算轻松,这六人手中各持兵器,成祥却只一双肉掌,交战中,胳膊,胸前各自受伤。 剩下四人见状,精神大振,攻势越发勇猛。 黑衣人见状,便轻轻笑道:“倒也是个汉子……只不过,英雄终究气短……” 就在黑衣人背后屋内,传出少女的呜咽声音。 战团之中成祥听见,便皱紧双眉,不知甘少泠如何了。 黑衣人见他焦急,便有意笑道:“成大人,你在这儿忙着,我就不奉陪了……果真侯府的千金滋味更是不同……令人销/魂……” 成祥听了这话,顿时怒吼一声,如被激怒了的饿虎般,原本清明的眼神变得杀气凛然,整个人瞬间气势更为不同。 黑衣人才一转身,忽地心头一震,只听得场中连声惨呼,围上去的六人之中,加上先前受伤的两名,已经死伤四人。 成祥双眼微红,虎啸般吼道:“挡我者死!” 剩下两人见状,各自胆怯后退,成祥身上也受了伤,却毫不在意,迅速地往黑衣人冲来。 黑衣人看着倒地的下属,薄唇轻启骂道:“废物!”然而他却来不及责骂,因为成祥来的甚快,当空一掌挥来,隐隐地仿佛有风雷之声! 黑衣人心头一震,没想到成祥竟用这般直接而刚烈的打法,他本可以避开的,可顷刻间好胜之心立起,竟顾不上踌躇,提手抬掌,骤然对上! 电光火石之间,双掌相交,一股刚猛的气息令黑衣人浑身一震,脚下竟也随之往内滑了出去!而罩在他头上的帽兜也被气劲鼓荡,被猛地掀开。 黑衣人抬头,却露出一张戴着古怪银色面具的脸,严严密密地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尖尖地下巴跟薄薄地唇。 成祥冷笑道:“你瞧你这一层一层的,扮乌龟啊?” 黑衣人被他慑人的杀气震动,闻言眼中却露出几分恼意,道:“找死!”左掌一抬,向着成祥挥来。 成祥目光一转,望见他手底银光闪烁,竟是藏着暗器! 成祥忙松手往旁边跃出一步,黑衣人却疾步追上,杀招迭出。 相斗之中,成祥忽地嗅到鼻端有一股极淡的香气,时隐时现。起初以为是庭院中有什么花树,可放眼看去,却只见假山跟乱草,并无任何花木。 成祥见这黑衣人有些难缠,他心中惦记着甘少泠,不想跟此人缠斗,便心生一计,忽然吃惊地叫道:“啊!你的面具掉了……” 黑衣人果真吃了一惊,忙撤手就去捂住自己的面具,他一抬手的瞬间,成祥笑了声,一个猛虎掏心便冲了过来! 黑衣人摸到面具还在,知道上当,想要回防却已经晚了,成祥狠狠一拳击来,打得他身形倒飞出去,差点跌在雨水之中。 黑衣人捂着胸口,嘴角竟见了血迹!显然受伤不轻。 雨点打在头脸之上,冰凉黏湿,令人难受。黑衣人从未想过平生会吃如此的亏,面具底下双眸充满怒意,失声道:“成祥……”话一出口,却又猛地停下。 成祥听着这一声唤,入耳竟然带几分熟悉!成祥脸色微变,望着那黑衣人:“你……” 四目相对,黑衣人古怪面具之下的双眼中也掠过一丝惊异光芒,竟下意识地拧眉。 成祥话未出口,却又停下,只是凝视着黑衣人。 黑衣人在他的注视之下,慢慢后退一步,哑声道:“成大人,你会为今日所做付出代价……后会有期!”他的声音比刚出现时候更嘶哑几分,显得越发不自然……也跟刚才惊怒时候的那一声“成祥”大为不同,可见是故意装出来的假声。 黑衣人说罢,双臂一振,身后的雨罩也随之飘舞,如同黑夜蝙蝠般越墙而去。 成祥眼见此人离开,皱眉喃喃道:“这声音……难道他是……”然而此刻他却顾不上追击,也顾不上深思,只是急忙推开那扇门,跳了进去。 屋内空空的,只有几张桌椅板凳,有一道影子缩在角落,见有人入内,便叫道:“滚开!别……别碰我……”声音惊慌失措,带着呜咽。 成祥听出正是甘少泠的声音,同时一眼看到她肩头光/裸。 成祥心头一紧,忙转开目光,只道:“少泠!是我!” 甘少泠身子震了震,转头看来,阴影里看不清楚,好一阵儿才瞧出是成祥,她呆了呆,旋即叫道:“成大哥!”不顾一切地踉跄转身,便扑过来。 成祥回眸一看,见她身上衣衫凌乱,脸颊上似还有一道伤般,瞧来有些触目惊心。 成祥来不及避忌,顺势将甘少泠扶着揽住:“没事啦!他们……他们伤着你了?” 甘少泠无法回答,只是“哇”地大哭了声,叫道:“成大哥,成大哥!” 成祥听得有几分心酸,便尽量温和安抚:“没事啦,我带你回府去,少锋跟李赢都等着你呢。” 甘少泠身子一缩:“不!我不要……我不!” 成祥道:“怎么了?” 甘少泠泪落如雨:“我、我……” 成祥眨了眨眼,有些了然,笑道:“傻孩子,人没事就是最要紧的,别胡思乱想啊!不然我不高兴了。” 甘少泠听了这话,复又大哭出声,像是受尽委屈一般,哭了两声,便紧紧地抱住成祥。 成祥一愣,下意识地把双臂抬高不去碰她,望着少女哭的狼狈之态,忽然想到在那庙中,小庄曾也如此在自己怀中…… 成祥摇摇头清醒过来:“好啦,不许哭了,我带你回去。”他瞧了瞧,便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甘少泠披在身上,把她细细裹住了后才一把抱了起来。 甘少泠缩在成祥怀中,一动一动,睁开眼睛看一眼成祥,眼中的泪却又涌出来,便悄悄往他怀中缩了缩。 成祥把甘少泠抱出,打马狂奔,走出坊街,正要去找巡逻士兵,一回头的功夫,却见从前面皇宫之外的御街上,有一队人马正经过。 成祥只一眼,就看出那是丞相府的车驾,而当中的那一顶轿子…… “小庄?”成祥喃喃唤了一声,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想要立刻见到小庄。 可是怀中还抱着甘少泠,成祥低头看看苍白着脸的少女,一皱眉,终于调转马头。 成祥催马狂奔,行了会儿,终于看到前头有些巡逻士兵,成祥大叫一声:“快来人!”那些士兵见状,纷纷跑了过来。 成祥叫人先回安宁侯府跟永平侯府报信,便带着甘少泠往安宁侯府而去,远远地就见安宁侯甘少锋跟永平侯李赢站在门口张望,一眼看到他们,两个人拼命地往这边跑来。 成祥翻身下马,大步迎过去。 永平侯跑的快些,先冲了过来:“成大哥,姐姐!”低头看向甘少泠,颤声问道,“姐姐怎么样?” 这功夫安宁侯也跑了过来,甘少泠却埋着头,一声不吭。 成祥道:“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事,少锋,把你姐姐抱进去,最好叫个大夫看看……好生照料着……” 甘少锋含着泪道:“好的成大哥!”还想说别的,却又一咬牙,先抱了甘少泠进府去了。 永平侯转身要跟上,成祥一把握住他肩膀:“李赢。” 永平侯脚下一顿,回头看成祥:“成大哥?” “刚才……”成祥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少泠给吓着了……也许……总之你要是对她好,就……” 永平侯眼巴巴看着,成祥皱着眉,却似乎很难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望着李赢的眼睛,终于一摇头,欲言又止:“算了,你进去看看吧。” 永平侯松了口气,正要走,忽然看到成祥手臂跟胸前隐约带着血痕,一时又悬心:“成大哥,你的伤……” 成祥道:“没什么,都是小伤。” 永平侯先看看成祥的伤势,见血色正常,便松口气:“幸好没有毒!”又想起另外一事,便问道:“成大哥,知道是谁做的吗?” 成祥略一犹豫,终于道:“这个……还不知道,你先进去吧。” 永平侯惦记甘少泠,却也不太放心成祥:“成大哥你呢?” 成祥道:“我……我刚才在路上看见个熟人,我想去看看她。” 永平侯本想问是谁,转念一想,若成祥想说,他早就说出来了,当下永平侯便道:“成大哥,那你早点回来,你的伤也得好生料理。” 成祥一笑:“放心吧!”拍拍他的肩,便转过身。 永平侯在身后看着成祥离开,这样阴霾微雨的天气,映着他孤身一人,魁伟的背影仿佛有些苍凉,可却有顶天立地的气势。 永平侯移不开目光,见成祥翻身上马离去……他才也转身忙着回府。 成祥便往丞相府而来,走到半路,看见一名丞相府的跑腿小厮,之前相处过的,一见他,小厮变了脸色,便上前来拉住他:“成爷你去哪?” 成祥忙招呼道:“我去解府啊,你去哪啊?” “我是去……我去哪不打紧,”那小厮紧张地看着成祥,“可是你千万不能去相府啦。” “这是为什么?”成祥心头一震,顿时便想到是不是小庄有事。 小厮道:“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听看门的老吴说,是少卿大人的意思,若是看见你来了,便立刻报上去。” 成祥问道:“是吗?是不是少卿想我了?” 小厮唉声叹气,见街上有人,索性把他拉到墙边儿,道:“这本来是没什么的,可是老吴听跟着少卿的常贵爷说,少卿很不高兴,恐怕是有事!还不是好事……咱们都担心着呢。” 相府的这些仆人跟成祥相处的甚好,成祥对他们自也不错,就算升官儿了都毫无架势,还回来找他们说说笑笑,又叫猛子时而送点好东西过来。 这些人素来都是府中最底层的,谁曾理会他们死活?不时常打骂白眼儿就是好的了,却不料成祥如此相厚,众人自然心中挂念着他,听上头口风不对,也都怕成祥有事。 因此这小厮遇见了成祥,便即刻报信让他警惕。 成祥听了,便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我……就先不去了。” 小厮听了,才松了口气:“不去是好,让咱们再打听打听……成爷你可要留神呢!” 成祥笑道:“知道啦!你还有事儿,就快去吧!” 小厮点点头,依依不舍跟他别了。 成祥站在墙边想了会儿,他回去容易,可却惦记小庄,思来想去,终究是来了,只不过是偷偷地,没有从大门进而已。 成祥从后门处摸进来,一路上躲躲藏藏,来到大宅,先仔细看了看,察觉暗卫不在,便乐道:“真是老天也帮老子!” 成祥从敞开的窗口探头进来,见屋内一片平静,还有些忐忑,生怕小庄不在,大着胆子跳进来,走了两步,才见小庄卧在床上。 成祥本以为惹了小庄不快,正欲离开,却听小庄唤自己名字,声音哽咽沙哑。 成祥心中又惊又喜,喜得是小庄叫自己了,惊的是这情形仿佛不对,成祥张口应道:“啊……”便转过身来。 谁知刚才回身,小庄便已经到了身边,吓了成祥一跳。 小庄抬头仔细看了成祥一眼,瞧着那熟悉的眉眼,确认无误,便张开双臂,用力将他抱住。 成祥惊喜交加,低头看时,瞧见小庄满眼的泪,见她扑向自己怀中,成祥也忙伸手将他搂住,心惶惶然地问道:“怎么了?小庄……你怎么哭了?” 小庄紧紧地抱着成祥,像是大海之中抱住了一块浮木,恨不得大哭一场,却又忍住:“我想你,我想你!你怎么才来……” 成祥之前生怕自己唐突跑来,又惹她生气,此刻大为意外,意外之余,却又知道小庄必然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成祥语无伦次解释道:“甘少泠被贼人掳走了,我去把她救了回来,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好像从宫里出来的……我就想着来见你……” 小庄只想靠在他身上,什么也不想,听了这话,却吃了一惊,忙打起精神离开成祥,先看了眼他的脸,又往下……这才发现他身上带伤! 小庄望着成祥身上的伤,忙捂着嘴,泪如断线珠子,生怕自己会嚎啕大哭起来。 成祥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带惊带惧,也带着伤,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便忙道:“你放心,我没怎么受伤,都是坏人身上的血……真的……你不知我多神勇,把他们都打跑了!” 小庄闭上眼睛,泪水扑啦啦地落:“你……你为了我着想,也不能伤着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 成祥方才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渍把小庄的衣裳都弄脏了,几乎不敢再抱她,听了这句,却又忍不住将她小心抱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我不爱惜自个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好好地就在你跟前。” 小庄拼命忍了哭,抬起头来,伸手握着成祥的脸,便亲向他的唇。 成祥一愣,身体有些僵硬,这还是小庄第一次主动亲他,这般温柔,如同梦境。 娇软又有些凉意的唇贴在他的唇上,成祥忍不住张口……却又觉得这不是地方,而且还怕自己忍不住……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杀伐,身体里的血还是沸腾着的,又见了心上的人,杀意跟爱意交织,如水火缠/绵,居然有些…… 成祥不敢反应,却又有些忍不住。 小庄的身体贴在他的怀中,不理他的忍耐,只是渴望般地亲吻着他,成祥终于受不了,哑着嗓子道:“小庄……别……我会、会忍不住的……” 小庄仰头望着,喃喃道:“那就别忍……” 成祥一愣,整个身体中的血液仿佛是油遇到了烈火,将要熊熊燃烧,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说什么?” 小庄望着成祥的眼睛,他的眉毛,鼻子,嘴巴……复又说了一遍:“我说……忍不住,那就别忍……” 成祥浑身战栗,嘴唇发干,耳朵轰鸣,呆呆地说:“小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成祥……”小庄叹息似的唤,在他的唇上印下:“要我……” 成祥似灵魂出窍:“你……再说一遍?” 小庄对上他清澈明亮的双眸:“要我……要……我!” ☆、第98章 这一次……恐怕是没有人会会错意。 成祥咽了口唾沫:“小庄……你是不是……” 成祥知道小庄有点跟平常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个时候做那些他想做的事,但是…… 第一次在乐水的时候,小庄主动要把自己给他,可是成祥没有要,他得等明媒正娶她过门,正正经经地洞房花烛。 结果一觉醒来,她已经离开他千里之遥,让他几乎一辈子都找不到。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像她这样的女子,居然肯对他这样的男人……如此相待,还能说什么? 成祥望着小庄含泪的双眸,一看这双眼睛,其实他已经沉醉其中。 于是成祥还没有说完,就决定不再说下去。 ……或许,就算是会错意,就算知道小庄现在跟平常不同,成祥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实际上他想要她,上天入地、挖心掏肺、不依不饶地想要。 似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多半已经成亲生子,而他对世间其他的女子都毫无感觉,唯独是她。 当初知道她是懿公主,嫁的是解少卿,他是有些“自惭形秽”,希望她好……于是做了放弃的决定。 跟温风至在野外分别,他躺在那乱草丛中看着天空,所见的却都是她的影子,成祥告诉自己得放弃,但是每一次告诫,都像是横刀往脖子上抹。 那种滋味,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其实,早就不想忍耐。 对小庄而言,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想要尽情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之前解廷毓知道内情,小庄退无可退,便想进宫对太后禀明所有,谁知阴差阳错林美人有孕,太后竟将她弃而不顾。 小庄自宜妃处听得宫中秘闻,心中又惊又是难堪,几乎无法忍受,也无法承受。 小庄知道刘泰堂对她心怀爱意,只不过她毕竟是极明理的懿公主,既然当初从了太后之意去了解府,那便是发乎情止乎礼,所有的心思都紧密藏住,不敢逾矩分毫。 却想不到,身为帝王的刘泰堂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想要却始终无法得到的她,竟怀着那样深重的欲/望。 以至于要把跟小庄有三分相似的林美人,当作小庄的替身。 当初皇后邀请荷塘边上相会,初见林美人之时,小庄也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就算宜妃旁敲侧击,林美人语中暗藏挑衅,小庄也只当一切不过只是个巧合,或者,就算是皇帝有一丝私心……那又如何? 小庄却想不到,皇帝的私心,竟到达那种地步,床笫之间,会把另一个人当作是她,更……这种会叫人羞愧欲死的秘事,会给人知道。 小庄当然明白,宜妃身为宠妃,对皇后一手扶植起来的劲敌林美人,自然是不会松懈。 林美人宫中或许早有宜妃买通的宫人……这些秘闻,她自然知情。 故而上次,宜妃才想让小庄出面,跟她一块儿对付林美人。 对小庄来说,青梅竹马毫无杂质的过去,其实也算是皇宫中除了太后的爱之外,最令人不舍的。 那时候刘泰堂尚未登基,两人如同尘世间所有天真无邪的孩童一般,相亲相爱,同吃同睡。 她偶有病痛不安,刘泰堂会竭力抚慰,如同最亲密的兄长,也如同最体贴的爱人,他曾给过她最纯粹的关爱。 ……那些种种,都是最好而不容玷污的。 却就在宜妃于她耳畔说出那么秘密的时候,似梦幻而美好的水晶破裂成碎片,就仿佛她的天也塌了。 仓皇失措中,小庄误入冷宫。同时发现了太后慈祥的面容底下,深藏着的另一面。 一切……都仿佛走投无路。 退无可退,索性无须再退。 窗外是疾风骤雨的声响,扑啦啦地拍在窗扇上,雨水顺着屋檐而下,飞流如瀑,落在地上,哗声一片,水花四溅。 风自窗口涌入,裹着浓浓水汽,吹得床帐亦飞舞不停。 地上是凌乱的衣衫,粉色的床帐时起时落,半掩半映底下两道人影,一个巍峨如山岳,一个柔美如春雪。 至阳同至柔交汇缱绻,最温柔的同最坚定的……仿佛是无形的手拨动彼此心头的弦,从身体到心上,不约而同地战栗,无法控制。 此生为何遇上已经不想,唯有感激,此生终究遇上,幸好遇上。 天地都沉浸在无边的雨声水声之中……所见所感,皆是尘世间的极乐跟绝美。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小庄轻声念罢,成祥抚过她的长发,在她发丝上亲了口:“真好听。” 小庄一笑,把脸贴在他胸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成祥想了想,酒窝深深漾动,半是欣慰半是期待:“我觉着是要跟我好的意思。” 小庄又笑:“这回你猜的很对。” 成祥把她抱紧了:“我现在觉着我能明白你说的了……” 小庄眨了眨眼,道:“成祥,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成祥想也不想:“好。” 小庄抬头看他:“你一点也不犹豫?也不觉得意外吗?” “你跟我都这样了,怎么能再留在这里,”成祥对上小庄的眼睛,“上次我就想带你走,这次你答应了,就更好办了,我巴不得呢。” 小庄抱住他:“我本来想去求太后的……”欲言又止,“可是我又怕……” 成祥道:“怕什么?” 小庄喃喃道:“我怕太后不答应……不答应还则罢了,我怕太后知道我跟你相识的事,会饶不了你。” 成祥想了想:“上回我见过太后,她好像不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打了皇上。” 小庄吃了一惊:“你打了皇上?怎么回事?” 成祥正欲说,忽地听到外间有些动静,小庄也发现了,不由紧张起来,忙扬声道:“是谁?别进来!” 外间丫鬟的声音传来:“奴婢是怕少夫人有事吩咐,特来看看……奴婢退下了。” 脚步声远去,小庄听着外头仍旧响动的水声,知道雨还在下,便对成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 成祥惟命是从,便要抱着小庄跳窗。 小庄道:“我换一件衣裳。”低头看看自己……含羞把成祥推开,谁知双足刚刚落地,忽然腿软,竟往前扑倒过去。 成祥眼疾手快将她抱住:“怎么了?” 小庄低头不语,只觉双腿酥麻无力,踩在地上竟也软软地,有些站立不稳。 小庄红了脸,不知要说什么,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勉强去衣柜中拉出两件衣物,匆匆披上。 小庄收拾之时,目光转动,无意中看到被单上那数处刺眼的痕迹。 小庄心头一窒,成祥正瞧着她,见她神情不对,正要顺着她目光看去,小庄扑过去,把床单连同褥子尽数收起来,连同脱下来的衣物一并塞到了柜子里去。 因是雨天,又是午时,府内上下都躲在屋子里清闲睡着。 成祥抱着小庄,按照她吩咐从屋后往前而行,过了两人初次相见的后宅院地,顺着甬道往前,就见眼前大片的荷叶丛生,荷花荷叶在雨中摇摆不定,随风起伏,如同绿色的波涛。 而就在荷花中间,却是一座风雨亭,设计的极为巧妙,除了中间一条弯弯曲曲过来的桥,其他四边都是荷花遮掩,如同天然的荷叶亭子。若是从外看来,是绝看不到内里有人的。 成祥道:“这个地方可真好!” 小庄道:“这是我素来闲着就呆的地方,没有人敢来。在这里说话也清静。” 成祥低头,在她脸上用力亲了口,望着她满脸娇红未褪,又看周围风声雨声,唯有荷花伴随,实在是巧夺天工,令人心醉。 成祥便道:“这儿比屋里头还清静呢,你说是不是?” 小庄听出他声音里含着的一丝讨好,知道他似乎别有用意,正要说话,成祥已经抱着她坐在亭中的长凳上,在小庄耳畔喃喃地亲着说:“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竟然是这么好。” 小庄避开他,眼睫抖乱:“好好说话……” 成祥道:“是,好好说话!”嘴上虽唯唯诺诺,手上却不肯罢休,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小庄本有些面薄,却难耐成祥温柔爱缠,他又是体力充沛,精力过人,仗着此地无人……只由得他去了。 “小庄,你这么好……怎么能这么好呢……”成祥微微地低喘,把小庄死死地搂在怀中。 小庄双眸微闭,望着眼前荷叶摇摆翻飞,而她也如这荷叶一般,身不由己地起伏,被他的风雨拍打,随之摇摆,飞舞…… 就仿佛下一刻就能濒于灭顶,可偏又如此快意,酣畅淋漓,难以抵御,于是便心甘情愿地跟这风雨共舞。 良久,小庄几乎失了神智,恍恍惚惚中,听得成祥在自己耳畔断断续续叹道:“龙女今何在……却是、在我的怀里了,谁、谁也、夺不走……” 雨点在荷叶上汇聚,变成闪亮的一颗,在荷叶中心晃来晃去,如同银盘上的水晶珠,闪着异样的银白色光彩。 更多的雨点密集地落下,水晶珠也越来越大,滴溜溜地转动,终于荷叶无法承受,随风往旁边一晃…… 晶莹的大颗水珠恍然倾泻,飞花溅玉般散开,潇潇洒洒地漓落……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同碧透的团湖之水共一色。 虽是风雨之中,却见了汗意。仿佛是风吹着雨刮了进来,打在脸颊上,丝丝沁凉,混合着滚烫的汗滴,难舍难分,难以辨清谁是谁。 在雨停之前,成祥小心翼翼地把小庄送回屋中,却不舍得跟她分开。 小庄将他抱住,道:“记得我说的话……好生处理了此处的事,明日此刻,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说到最后这句,眼睛也忍不住发热,仿佛看到了过去,也见到了将来,那些雨散云开,青山碧水的时光。 成祥握住小庄的手,亲了又亲:“那你也多留心,我……我会尽快收拾好了,就去等你。” “傻,”小庄笑,道:“不用太早去,准时就行了。” 成祥答应了声:“我是太心急了,就想现在带着你走。” 小庄道:“这一次一定要成,所以不急在这一时,你快去吧,切记的要小心些。” 成祥只好松手,恋恋不舍地转身欲走,小庄望着他一步一步离自己更远了些,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疼,便叫道:“成祥!” 成祥猛地停住步子回头:“嗯?是不是要现在一块儿走?” 小庄恨不得就脱口说个“好”字,到底是压下:“你、你记得……万事小心……切记的要小心,别再……受伤,就算是为了我。” 之前小庄把本真给的那瓶药拿了出来,给他仓促涂了,剩下的索性也送给了成祥,成祥知道她担心什么:“放心吧!” 小庄忍不住跑到他身边,将他抱了一把,怕自己哭,压低了嗓子:“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得……为了我保重。” 成祥本是个豁达的人,听了这句,却眼眶微热:“我会的!”低头在她唇上吻落。 小庄闭上双眼,虽然知道此刻分别只是暂时的,但不知为何心十分之痛,就仿佛是上回在乐水她站在门口,送他出门时候那一刻…… 小庄狠狠心,推开成祥,转过身去。成祥也知道这样耽搁不是正途,眼睛却怎么也无法从小庄身上移开:“小庄……我、我走啦……” 小庄无法回身,只是抬手捂住嘴,点了点头。 此一刻,两人的心情都是一样,成祥把心一横:“小庄……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跟着我一块儿……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他暖暖地笑了声,又看小庄一眼,终于转过身,提一口气,不敢停留地跃了出去。 就在成祥转身的那一刻,小庄心中却忽然笼了极大的恐惧,她放开捂着嘴的手,猛地转过身去,想要叫住成祥。 不能,她已经无法忍受再跟他分别一次。 她已经不能再耽搁了,一时一刻都不行!她得走,跟他一块儿走,不管什么安排,也不要什么准备……不是约定的哪一时,就是现在此刻此时! 但是小庄蓦然转身之后,却见身后空空荡荡地,成祥已经离开了。 小庄很想哭,却又死死忍住,小庄竭力劝自己:她其实得高兴,这一辈子,也只有今日,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任由自己的性子去做一件事。 而她很快就会遂了心愿了,就会离开这个她从来熟悉而麻木的地方,跟着她眷恋的那个人,一块儿……不管去往何方,或者经历什么艰难险阻,她都是无限愉悦而心甘如怡的。 小庄掬水洗了脸,镇定地叫了丫鬟进来,备水沐浴。 次日绝早,正是开城门的时间,护城河畔垂杨之下,有一人茕茕独立,身后树上拴着一匹马。 因为太早,天色还是漠漠地蓝黑色,草丛中有秋虫在叫。 成祥抬头看看天色,有些紧张,伸手探向胸前,隔着衣裳碰到底下的那物,心中笑道:“差点儿把这大媒给忘了,亏得老子机灵……不然小庄定会不高兴。”他想了想,又摇头:“不会,小庄才不会为了这个生我的气呢……” 成祥想着,喜滋滋地便忍不住笑。 耳畔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成祥回头,目光之中带着期盼。然而当看到身后出现的影子之时,成祥脸上的笑慢慢地敛去了,双眸中也逐渐一片冰寒。 ☆、第99章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护城河边,水汽氤氲,仿佛河边跟草丛中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看来扑朔迷离,仿佛幻境。 草丛中有些细微的声响,一股浓重的杀意笼罩四野,并向着他的方向而来,飞快收拢。 就仿佛有人暗中布下了一道无形的天罗地网。 来者是谁,成祥起初不知,但很快他就明白。 成祥只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会察觉他的行踪,为什么会追了过来,白日的布置他已经尽量周详隐秘,按理说无人会知。 刚一交手,成祥就发现这次来的,都是高手。 栓在柳树上的马儿也察觉不妥,刨着地发出焦躁地恢恢声。 “你们是什么人!”成祥喝道。 沙沙地脚步声,草丛分开,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头戴帽兜,缓缓抬头,露出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成祥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成大人,我说过,咱们后会有期……没想到会这么快吧?” 成祥望着那毒蛇吐信般的笑容,心头一沉。 闪身避开杀手的进攻,天际还有一点月光,映出逼来的兵器刀刃上一层淡淡地乌黑,竟然是淬过毒的。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成祥打起精神来应付扑过来的杀手,分神才说一句,只觉得腥风扑面,急忙闪身避开。 杀手的刀刃横扫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切平了旁边一丛野草。 “留神啊成大人,”那来人仍是负手旁观,见状怪笑起来:“上回算你运气好,可是这一次,知道成大人难对付,故而来对付你的是好手不说,兵器上也都是带毒的,被扫中了的话可不是玩笑。” 成祥后退数步,站稳双脚:“就因为老子坏了你的好事,你才这么想杀老子么?有本事你别叫这些喽啰,自己过来跟我动手试试。” 那人笑道:“这种低级的激将法我可不会中计,我知道成大人你武功了得,白日伤了我那一掌着实厉害,我的胸口此刻还隐隐作痛呢……又怎么会自讨苦吃?” “呸!”成祥啐了口,避开扑过来一人的攻势,想要将对方的兵器夺下,这样便也可以反守为攻。 那人站在战圈之外观战,冷笑道:“只怕你今天插翅难飞,等会儿你倒下的时候,我会在你的尸体上戳上十几二十个洞,以泄我心头之愤,也算是我跟你动过手了,如何?” “你可真是……畜/生不如啊。”成祥恨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此?” “这个……”那人嘻嘻笑道:“很简单,是懿公主跟我说的。” 成祥皱眉:“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抬头,银色面具下的双眼闪着恶毒光芒,道:“成大人你不是猜出我的身份来了么?那你该知道……我从懿公主嘴里听到这些……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成祥忙着对付紧逼的两名杀手,竟无暇对答,方才他一走神,给人一刀劈来,亏得他躲闪的快,才只是削断了臂上衣袖。 “你为什么说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成祥深吸一口气,极快地问。 身形一闪,电光火石之间终于捉到身旁一名杀手的破绽,擒住他的手腕,空手入白刃地将对方的兵器夺了过来! 那人见状脸色微沉,却仍桀桀笑了两声:“我知道成大人面似粗豪,实则是个再仔细不过的人,我白日被你激怒,失声叫了你一句,你当时就变了脸色……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呸!”成祥横刀在身,百忙中扫了他一眼:“既然如此,还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小国舅爷。” 那人听了,仰头怪笑,抬手在脸上一掀,把面具摘下,露出底下颇为阴柔的脸容,果然正是国舅爷曾流霜。 这般浓墨般的夜色中他一身黑衣,脸色苍白阴沉,更加如同鬼魅。 成祥见果然是他,不由心中一叹。 曾流霜望着成祥,挑唇笑道:“果然不愧是成大人,我可真的没有看错人。”他看着成祥,阴鸷的眼中透出几分异样的光芒。 成祥后退几步,道:“我只是想离开龙都,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因为这个来追杀我?” 曾流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我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不能小觑成大人的能耐,万一你指使永平侯那小崽子告我一状,岂不是不美?自然,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呢?”成祥挥刀攻出,果然有刀在手跟之前不同,一名杀手躲避不及,被刀锋扫到,顿时之间捂着手臂,惨叫连连,倒地不起。 成祥看了,悚然而惊,他的刀只是撩到对方的胳膊,其实不算大伤,但这人竟再无动手之力,倒在地上,脸色也迅速地灰败,可见这刀上的毒何其厉害。 成祥暗骂了声,见身遭还有十几名杀手,一时恨得牙痒痒。 却听曾流霜道:“还有一点就是……我实在是……太讨厌你了。” 成祥哼了声,不动声色打量现场情形,道:“是吗,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你千方百计接近我,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曾流霜仰头又笑,道:“那当然了,你是龙都里的新贵,我对你其实也是极好奇的,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没想到……越是看,越是觉得刺眼……” 成祥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没道理的疯子。” 曾流霜认真想了想,竟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与此同时,成祥忽然道:“老子其实也挺爱跟疯子打交道的!”他一句话未说完,陡然变招! 长刀横扫,大开大阖,挥了出去,或劈或斩,招招竟有横扫千军之势头,几个杀手见他势若猛虎,气势惊人,不由大为忌惮! 方才大家都看到那被刀伤了的一人惨状……此刻那人已经连哭喊的声都快没了,因此众人不敢硬碰锋头,十几人不约而同闪开,竟给成祥让了一条路出来。 成祥正是要如此,见状正合他意,顿时便跃起身形,直冲曾流霜而去! 原来成祥见杀手人多势众,这般杀下去必然不是办法,于是就想“擒贼先擒王”,要制服这些杀手,先把曾流霜擒住自是首选。 曾流霜在旁怪笑之余,没想到成祥竟有如此魄力,且淬毒的刀又成了对方致胜利器,所向披靡,一时大怒。 但曾流霜来不及喝骂,成祥已经风驰电掣般靠近,曾流霜见他来的如此之快,想到白日所吃的苦头,不由自主竟后退几步。 成祥大吼一声,挥刀斩下,曾流霜无法可想,只能拔刀相迎,刀锋交接,发出耀眼的火光。 与此同时,草丛之中“嗖”地一声,有什么激射而出,直奔成祥而来! 成祥虽已察觉,可此刻是他擒住曾流霜的大好时机,若挥刀自保的话,身后大批杀手必然要再扑过来,要再行反击便绝非易事。 成祥把心一横,拼尽浑身力气将刀锋往下一压,逼得曾流霜双足站立不稳,刹那后退数步,抵在一起的刀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生死之间,那箭自成祥肩头扫过。 成祥一手持刀,脚下无声无息踢了出去,曾流霜双手持刀相抗,虎口却已经震得流血,腹部被成祥一脚踢中,疼得钻心,顿时弃刀,身子亦往后跌去。 身后的杀手们纷纷扑过来相救,成祥正欲擒住曾流霜,便挥刀挡开两人攻击,正在龙争虎斗之时,草丛中无声无息又射出两支箭来! 那箭射来角度甚是刁钻,成祥闪避不及,腿上顿时钻心地疼,已经中箭! 成祥咬牙,垂眸一看,道:“原来那天……就是你们想要杀解少卿!” 那天杀手对解廷毓出手的时候,成祥正好赶去相救,也是被同样的箭所伤,自然熟悉那种力道跟感觉…… 此刻已有人把曾流霜救了出去,剩下的杀手便依旧把成祥围在中央。 曾流霜被成祥一脚踹中腹部,疼得几乎昏死过去,死命忍着才不曾哀叫出来,原本白皙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不错,你知道的太晚了……给我、杀了他!” 杀手们再度涌过来,成祥挥刀挡了数招,忽地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成祥心头一震,知道那箭上果真也是淬毒的! “狗娘养的!”成祥心急如焚,皱眉大骂。 ——他并不是怕自己打不过这些人,也不是怕面对生死,他只是不知道小庄是否会来,若是来的话,会是什么时候…… 可是现在,成祥却盼小庄千万不要来,起码,不是在这个时候。 成祥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这些人追踪而至,可是却是绝不会相信是小庄透了风声的。 成祥觉得体力消耗的甚快,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杀手们自然也看出他的异样,当下一个个越发勇猛,像是群狼看到一只受伤的猛虎,一个个都想要扑上来立上头功。 成祥勉强挡下数招攻击,且战且退,快到了长河边上,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曾流霜已站起身来,此刻道:“都住手!”他强忍疼痛,夺过一把刀来,迈步上前。 成祥把刀往地上一拄,兀自一笑:“怎么了国舅爷,想来较量较量吗?” 曾流霜看着他依然明亮的眼睛,不管是在白天烈日当空,阴天冷雨绵绵,亦或是鬼魅横行的此刻……他的笑容始终不改,带着一种类似温暖宽和的大光明…… 对他而言,则是避之不及的刺眼。 曾流霜道:“我要你死的痛苦不堪……” 成祥笑道:“你也就这点能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做人躲在面具后,做鬼躲在鬼身后……呵呵……” 曾流霜大怒,挥刀劈来,成祥本来凝着一口气,想要曾流霜近身的时候便将他逼住,不料才一抖手腕,便听得耳畔箭声又起。 成祥中毒之余,反应变慢,一时躲闪不及,一箭射中了他手中的刀,另一箭却射中他的胸口! 成祥身子一震,往后倒飞出去,这瞬间,曾流霜的刀已经逼了过来,然而到底慢了一步。 热血自箭头射中的伤口中飞溅出来,落在曾流霜脸上。 曾流霜持刀呆看,却见在月色的微光中,成祥胸口带箭,魁伟的身形山倾玉碎般倒跌出去。 而他身后,是滔滔长河。 “你……”曾流霜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有些茫然地看着成祥坠入水中。 河水很快淹没了成祥的身体,也看不见他那张招人恨的、深深酒窝的笑脸了。 曾流霜盯着河水看,似乎希望成祥再冒出头来,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他看了一刻钟,都没有瞧见成祥出现。 他……就这么……死了么?这一刻,曾流霜的心中竟不知是快意还是惘然。 就在不远处,响起谁人的惊呼,唤道:“成祥!成祥!”声声厉呼,肝肠寸断。 脚步声急促,是有人飞快地往这边而来。 曾流霜看看依旧沉寂的河水,咬牙扭头:“撤!” 就在杀手们纷纷隐没身形之时,有一个人从草丛中飞奔出来,他踉跄地停住身形,望着眼前乱草狼藉,血迹斑驳,迷雾横亘,冷月长河……那人握拳,蓦地大吼一声:“成祥!” 当晚临睡前,小庄对丫鬟道:“今日太后事忙,没来得及叙旧,约了明日再去,我想早些起身,寅时一刻便来唤我。” 丫鬟领命退出。 小庄缓缓躺下,想了会儿,便又起身出外,转到书桌之后,抽出两张花笺。 自 行倒水研磨,小庄思索片刻,提笔写道:“母后皇太后敬启:当初锦懿落水,漂泊于县城,昏倒街头幸得成祥相救。当时锦懿已无生念,成祥热心赤诚,百般照料安 抚。后经盐枭之劫,内忧外伤俱发,已断息于县衙,茫然间魂至奈何。是成祥暗夜负我上山求药求医,才得生还。杀手追至,锦懿恐累及无辜,只好回京。成祥不远 千里寻来……本欲在宫中言明一切,而兄长又得皇嗣之喜……” 小庄写到这里,略略一停,笔尖微微抖了抖。 当初太后做主令她嫁了解府,她心中觉得,她跟刘泰堂的关系,可以就如同之前,不会因为她嫁了而改变,皇帝曾给过她太多的美好记忆,让她无法舍弃,那种曾习惯了的关爱。 可一直到现在开始,才明白,其实她是有些一厢情愿了,就算再不愿意也好,皇帝已经变了。 他权倾天下,佳丽三千,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庄锦懿,却跟他越来越远,而昔日那种感情,是再也……回不去了。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 小庄沉默许久,才又继续写了下去。 顷刻,小庄看了一遍写好的书柬,另外取了一张信笺出来。 思忖良久,才缓缓动笔: “阿泰兄长如晤……” 短短的几行字,小庄却想了许久,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一般。 小庄写了两封信,便折了起来,放入信封,揣入怀中。 次日绝早,丫鬟还未来叫,小庄却已经先起了身。 小庄几乎一夜未眠,然而却极为精神,仿佛身体之中有一种别样的血热,令她神采奕奕,仿佛不管去做什么都一定能成。 小庄看了看梳妆匣里的首饰,便叫取了那支太后给的金花凤头钗,其他皇帝曾赐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动。 丫鬟为她梳妆完毕,不由道:“少夫人今日格外容光焕发,见太后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小庄微微一笑,只问道:“现在几更了?” 丫鬟道:“少夫人起早了,这会儿才过了五更,往常少卿也是这个点儿起来早朝。” 小庄竟有些坐立不安,道:“差不多了,横竖现在宫门也开了。” 宫门开,城门自然也就开了,小庄心中猜到成祥可能会早早地去等着,而她也实在无法在府内多留一刻了。 小庄吩咐丫鬟:“你们先出去等候。” 丫鬟退后,小庄便唤了暗卫进来。问道:“昨日的事你可曾回禀皇上了?” 暗卫道:“回懿公主,还未曾。” 小庄轻声道:“多谢你一片维护之意,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这里有两封信,你先进宫去,分别交给皇上跟太后。” 暗卫抬头:“懿公主……不是也要进宫吗?” 目光相对,小庄一笑:“我怕耽搁了……你自己先去毕竟快些。”说着,便把两封信放在暗卫手中。 暗卫看着她淡然笃定之态,似是想到什么般一震,忙低头道:“既然如此,那卑职遵命。” 暗卫去后,小庄送了口气,刚要迈步出门赶路,却见有道人影默不作声站在门口。 小庄受惊,仔细一看,原来是解廷毓。 小庄略镇定,便问道:“少卿大人怎么在此?不用早朝么?” 解廷毓默默道:“不用,今日我告假了。” 小庄有些意外:“哦……那我要进宫去了。” 解廷毓望着她的脸,看出这张脸上透出的光彩,跟昔日那种淡若静水不同。 解廷毓道:“要进宫了么?不知为了何事?” 小庄起初有些着急,淡淡心烦,然而听了解廷毓平静地问话,想到以后便跟他山长水远,再不相见,更加毫无任何瓜葛,过去种种,自也烟消云散…… 小庄顿时心平气和,看解廷毓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温和,道:“自是有些要紧的事,昨日未曾跟太后说明……少卿不上早朝,可是身子有恙么?此刻正是秋凉之时,少卿还是回屋歇息,好生保重要紧。” 解廷毓听她说“身子有恙”之时,几乎以为小庄是在嘲讽自己,然而她眼波温柔,口吻亦透着几分真真地关切之意,解廷毓一阵惘然:“我睡不着,做了个噩梦便醒来了。” 小庄说完那几句之后,倒是有些懊悔自己多嘴了,生怕解廷毓疑心,听他没头没脑回了这句,才松了口气,便道:“少卿也会做噩梦么?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如叫人熬点参汤之类的……” 小庄还未说完,解廷毓忽道:“那你叫人去给我熬吧。” 小庄一愣,看着他冷清中带着几分期盼的双眸……小庄低头道:“少卿知道我从来不擅长这些……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府了。” 小庄脚下一动,忽然袖子一紧。 小庄低头,却见解廷毓攥住了她的衣袖:“锦懿,今日不要进宫好么?” 声音之中,竟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哀求。 小庄怔然,继而缓慢而坚定地把袖子撤了出来:“少卿……我跟太后……说好了的。不能耽搁,少卿身子有恙,此刻天色尚早,还是回去歇息吧。” 小庄说完之后,向着解廷毓露出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一点头,出门去了。 解廷毓的手僵在半空,随着小庄的离开而微微握紧,他身不由己地回过头,望着小庄素白色的衣裙影子徐徐消失在尚笼着夜色的走廊之中…… 解廷毓情不自禁前行一步,却又停住,目光之中,泛起苍凉之色:她没有问他做了什么噩梦,他其实是想告诉她的,他刚才梦见她离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如此刻他看着小庄的背影一样,此刻他能一动不动地控制自己,可是在梦中,他却陡然惊心的惊醒过来! 到底梦是真的,亦或者现在是真的? 小庄尽量让自己从容不迫,但脚步却仍是加快了,平日里也并不觉得丞相府如何,今日才觉得这丞相府实在太大了些,走了许久还不曾出府门。 终于熬着到了门口,随行的丫鬟望着黑乎乎地长街上来的一队人马,道:“懿公主,宫里有人来接了……不过今日人怎么这样少?” 小庄心头悸动难耐,却淡淡回道:“我同太后说过,此刻正是早朝时候,休要大肆铺张引人注目。” 丫鬟答应,才要陪着上车,小庄却道:“你不用去了,横竖宫里不缺人。” 丫鬟也只好领命,跟着丞相府的家人们一并退后恭送。 小庄上了马车,车行半道,便听那赶车的说道:“姑娘,昨儿那位爷跟咱们说好的,叫送到十字街这边就散了,换乘马匹。” 小庄推门出来,忍着紧张心跳道:“有劳了!” 此 刻这一行车驾二十余人,便尽数极快地退散了,连同各色车驾之物,也往四面八方分头散开。刹那间原地只留下小庄跟那身着侍卫服的男子,那男子一言不发地抱着 小庄上马,打马往前而行,遇到官兵的时候则会提早避开,如此且走且看,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边已经隐隐泛白,才停下来。 那人把小庄留在马上,自己翻身下马,笑道:“小娘子,我欠成爷的大恩就此还了,他就叫我送到这里,前面你自己走吧。” 昨日成祥本说要亲自来接,可小庄怕他情不自禁之余反会露出马脚,且两人分头行事比较不引人注目,这才另安排了这么一出。 小庄匆匆道:“多谢!” 那人嘿嘿一笑,并不多话,转过身去,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小庄伏在马上,仰头往前看去,却见前头一道河水,滔滔发声,正是护城河……小庄心中一喜,打马往前小步跑去。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寂静无声,此刻笼罩河边的浓雾已经散去很多,周围的情形也看的更清楚了些,只是四野寂静,并不见人踪。 小庄有些不信,四处打量了一番,仍是不见人影。 小庄自忖自己心急,或许是来早了……又猜成祥莫非是有事耽搁,当下翻身下马,便在树下等候。 草丛中传来秋虫的鸣叫,耳畔是河水哗哗流淌,鼻端嗅到青草的气息,跟水汽交杂,气味有些浓烈。 小庄却不以为意,站了会儿不见人来,便又坐了等。 如此反复几回,渐渐地东方大明,也见了淡淡地清晨阳光。 小庄望着河面上也金光灿灿起来,日光虽好,却并不曾让她眼前也放光明。因为要等的那人却始终并没有来。 小庄左顾右盼,翘首以待,她的心也逐渐不安起来。 那匹她骑来的马儿悠闲地在旁边吃草,浑然不知主人的焦急。 小庄站起身来,往旁边走开数步,复又走了回来。 ——距离约定的时间显然已经过了许久,为何成祥竟还不曾出现,莫非他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昨日她跟他交代的不清楚,让他记错了时候? 小庄来来回回走了数步,目光忽地一转,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仿佛歪倒了一处,小庄心头一跳,拔腿跑了过去,低头看看,此处的草地仿佛被不少人踩过似的,横七竖八,凌乱不堪。 这情形,却仿佛有人在此……交手过。 小庄仓皇无措,原地转了一圈,呼吸急促,目光也有些凌乱地四处打量。 一转头的瞬间,便又发现异样,旁侧一臂宽的草丛,似是被锐利的兵器削过,生生地断了半截。 而就在乱草之中,小庄看到几块碎了的带血的布,她看着那有几分眼熟的衣料,——宁肯自己不认得。 心跳陡然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嘎然而止。 “不要急……不要急……一定没事的。”小庄喃喃地,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冥冥中的诸神。 伸手在胸口按了按,放眼四看,却始终看不到周围有人。 小庄猛回身,身后却只是滔滔地护城河水,突如其来的恐惧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几乎崩溃。 小庄忍不住放声唤道:“成祥?成祥!” 她一边大叫,一边四处扫视,急切地想要看到成祥出现。 小庄心怀期望,或许……只是他的性子又犯了,想要跟她开个玩笑而已?也许,他就躲在草丛之中,看着她为了她着急,然后在她受不了的时候,他会跳出来,带着那种温暖的笑说:“瞧你急得?难道我就不会不见了?” “啊啊……” 一声尖利的叫,把小庄惊得猛然转身,期盼的眼神看向远处,却见是草丛里飞出几只野鸟,想必是给她的叫声惊动了。 这突然出现的飞鸟,仿佛把她的魂魄都惊得飘忽消散了。 小庄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那鸟儿飞远,心中那不祥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呆立片刻后,小庄毫无意识地回身往河边走了几步,想要到河边再看一眼,慢慢地到了河边上,小庄不经意目光转动,猛然看到旁边的河堤旁边,有一滩鲜红的血迹! 一眼瞧见那醒目的红,小庄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庄撑着双腿,一步一步走到那血渍旁边,此刻太阳升起,照着那片血渍仿佛反着光一样……中间的血团仿佛还没有凝结,显然这血留下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小庄伸手捂住眼,又捂住嘴,复抱了抱头,几乎不想让自己看到这个,也很想把自己藏起来,不去面对此情此境。 呼吸也仿佛停止了,她的脑中乱成一团,已经没有法子思考。 黎明终究还是降临,而后……是金色的阳光温柔照彻大地,整条河粼粼地泛着金光,发出寂寞的流淌声。 小庄坐在河堤旁,望着眼前的长河,此刻脑中所有的想法都化为乌有,唯一所有的只是……等下去。 或许下一刻,成祥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不呢,他从来都是无所不能,出人意料。 小庄这样拼命地劝说自己,不知几千百次。 日上三竿,然后很快地,日已正午,河边上却兀自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偶有水鸟从河上翩翩飞过。 小庄的眼前,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 日头过午,日影西斜,眼见快要黄昏。 天也逐渐冷了下来,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映的眼角未干的泪痕微微有光,她僵硬的模样,就像是一块儿望夫石。 小庄抱紧了膝盖,把头埋在膝头,喃喃道:“成祥,你到底去哪了,我很冷。” 若是他在,必然会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让自己把她暖和起来。 暮色逐渐笼罩大地,小庄的心也像是这暮色一般,如墨般浓重而冷冽,就好像她自己整个人也化为乌有,不复存在,或许那样才也是最好的。 轻微的马蹄声响起,小庄起初以为是错觉,那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跳跃的马蹄,仿佛带来希望。 小庄心头一跳,毫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成祥……” 他纵然晚来,却到底是来了……这个…… 小庄转回头去,她看了太久的长河,也枯坐了太久,乍然回头,眼前一片灰暗。 小庄眨了眨眼,略定了定神看去,却见有一道人影翻身下马,往这边缓缓而来。 “成祥……”小庄喃喃唤了声,眼泪夺眶而出,她急急忙忙爬起身来,双腿已经虚脱,刚走一步,就猛地跌在地上,或许手脚都磕破了,小庄却浑然不顾,甚至连疼也感觉不到,只是提着裙拼命往来人身边冲去。 只是,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小庄的猛地停住,她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 那一刻,她宁肯自己是瞎了,什么也看不到。 苍茫的暮色之中,解廷毓静静地站在对面,目光平静地望着小庄。他当然知道她绝对不喜欢他在此刻出现,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 小庄后退两步,不可置信,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怎么是你?” 解廷毓道:“锦懿,跟我回去吧。” 小庄望着他,略反应过来,她的眼神有些锐利:“你怎么会来这里?” 解廷毓却淡淡地回答:“他不会来了。” “你什么意思?”小庄皱眉,终于问道:“……他……成祥呢?” 解廷毓看着她的眼睛,看出她眼睛之中藏着的恐惧,几乎掩饰不住的恐惧之色,即将张牙舞爪而出。 解廷毓答道:“他……”他竟然没有办法说出那简单的一句话。 小庄盯着他:“他呢?” 解廷毓道:“他已经……” 小庄屏住呼吸,听到风从耳畔刮过的声音,他的声音太小了,或者是根本没有回答。 “解廷毓!成祥人呢?他到底怎么了?”小庄听不到解廷毓的回答,于是大声又问了一遍,近乎歇斯底里,几乎再也撑不住了。 这一次,解廷毓没有再低声,也没有再迟疑,他沉声回答:“你想知道是吗?那我便告诉你,他——他已经死了!” 小庄觉得这实在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但实际上她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类似哭的笑声,身体就失去控制似的,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眼前天晕地转,红尘颠倒。 小庄后退两步,脚下踩空,茫然而失控地往后倒去。 解廷毓快步上前,及时将小庄揽住,而她就像是从枝头凋落的花一样,毫无反抗地就坠入他的臂弯,解廷毓唤道:“锦懿!”他低头看去,望见小庄睁着的双眼,她仿佛正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原本清澈的双眸,此刻空空荡荡,失去了所有的光辉跟神采。 ☆、第100章 胸口中箭那一刻,成祥心想:“坏了。” 并不是为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而惊呼,而是因为,他好像无法达成跟小庄的约定了。 他给了小庄并不算太多的承诺,但每一句承诺都太重太重。 他说会带她离开龙都,他说以后会对她好,他说很高兴她乐意陪着他一块儿……但是转眼间,宛若捕风。 他不依不饶地,费尽所有力气,终于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唯一那人,可是如今……却,终究要让她失望。 早知道如此,或许…… 成祥眼睁睁望着头顶的天空,仿佛能看见小庄,她等在这里,彷徨徘徊,却怎么也等不到他来,她曾满怀欣喜,却又次次落空。 她必然会极为伤心。成祥甚至不敢想,也没有时间去想。 只是在这一刻他的心很痛:早知道会这样,或许他真的不该……搅乱她的生活。 成祥想再唤一声小庄,但冰冷的河水争先恐后地将他淹没,像是死神等候许久,狞笑着伸出冰冷的手爪,竭尽全力将他扯落黄泉。 眼前最后所见,是摇曳在水上方的她的脸,她温柔地说:现在……我只有你了…… 他只有在心底无声而缱绻地唤了一声:小庄。 他如此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竟把她唯一的东西给弄丢了。 ——小庄,对不住…… 成祥闭上眼睛,坠入无边黑暗。 小庄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隐隐中小庄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在提醒着她,深情而悲伤。 小庄揉揉眼角,睁大眼睛看周围,却见布置陈设依旧,她在丞相府的卧室里。 “什么时候了?”小庄心跳不休,她伸手按住,压着慌乱大声问。 丫鬟忙道:“少夫人,寅时一刻了。” 小庄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下:太好了,原来还不曾迟。 小庄跳下地:“快快帮我沐浴梳妆,时间不早了,不是叫你们过了四更就立刻就叫醒我吗。” 丫鬟们迟疑着,面面相觑,不知要说什么。 小庄皱眉:“快啊!站着干什么?” 丫鬟们低着头上前,正要动手,就听得旁边有人淡淡道:“不用了,你们退下吧,去看看药如何了。” 丫鬟们如释重负,应声后便退了下去。 灯光微弱,这声音响起,仿佛一声叹息。 小庄诧异地转头,往前走了一步,却见屏风之外,是解廷毓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容颜在灯火之中明明灭灭。 小庄道:“少卿,你怎么在这儿?你何故屏退丫鬟们,别耽搁了我进宫的时辰。” 解廷毓抬头,看了小庄一眼。小庄忽地发现他的双眼仿佛异样,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 小庄皱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解廷毓轻声道:“没什么,锦懿,外头下雨呢,你今日还是不要进宫了,再睡一会儿吧。” 小庄一惊:“下雨?昨儿睡前还不曾的。” 走到窗口推开窗子,果真一阵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雨丝落地的沙沙声。 小庄不安:如果下雨了话,成祥岂不是…… 小庄心中焦急,转身道:“不行,我跟太后约好了有重要事,怎能耽搁,来人!” 小庄扬声叫人,解廷毓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太后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今日你不必进宫。” 小庄倒退一步,眼神惊疑不定看着解廷毓:“你……” 解廷毓温声道:“好了,再睡一会儿吧……” 小庄抬手将他推开,很是不悦叱道:“我要如何,哪里轮得到你来自作主张?我说要进宫就进宫,快来人!” “锦懿,”解廷毓垂眸看她,“其实你……不是想进宫是吗?” 小庄一震:“你瞎说什么!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么?” 解廷毓道:“你的确是跟人约好了,但那个人却不是太后,我说的对不对?” 小庄蓦地抬头:“解少卿……你……” “你在想我为何会知道?”解廷毓凝视着小庄的眼睛,双眸微冷,悲伤更甚,“那是因为,你想错了,你跟成祥约定的日子是昨天,而非今日……” 小庄直直地对着解廷毓的双眸,想笑,嘴角一撇:“你、你在胡说什么?” 解廷毓道:“你忘了么,你想一想,昨天……” “我不要想!”小庄不等解廷毓说完,忽地大叫一声,伸手捂住耳朵,她微微张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像是忽然被什么堵住。 解廷毓沉默,继而缓缓道:“你还是……死了心吧……” 小庄脸色雪白,抬头看了解廷毓一眼,继而用力将他推开:“你滚!” 解廷毓被她推得后退一步,却又稳住身形。 小庄捂着耳朵,手不安地抖动,眼神慌乱,四处乱看,仿佛想找到会让自己安稳的东西,可是却什么也找不到,眼前反而模糊了。 手颤抖着,继而抱住了头,这个姿势让她觉得熟悉极了,仿佛在不久之前曾经做过,小庄踉跄后退,到了床榻边儿上,然后双腿一软,便蹲了下去。 她抱住头,睁大双眼,任凭眼中的泪晃动而后摇曳落下,泪光闪动之中,小庄仿佛看到了她好似遗忘或者想要遗忘的昨日片段。 她坐在桌子前写信给太后跟皇帝,心思复杂,但想到成祥,却又是带着无限甜蜜的,因为她知道,以后的路上,不管会如何,只要有他在,一定会是好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丞相府,解廷毓就如今日一般站在门口,他说:锦懿,我做了噩梦。小庄微微笑笑:少卿回去睡吧。 小庄觉得丞相府实在太大了,她太急了,走的竟微微见了汗。 她上了车,乘了马……像是少不经事的青涩怀春少女般奔向约定的护城河边,却发现河边空无一人。 她看到凌乱的草地,斑驳的血迹,她仿佛预感到什么,却一厢情愿并且毫无选择地坚决不信。 她只是执着地等着,从清晨等到日出,日出等到日升,从日高三丈等到黄昏降临……风吹长河,哗啦啦作响,仿佛是一曲悲伤凭吊的挽歌。 她就如此刻一样,抱着头坐在河堤上,等着成祥的出现,等的几番心死,又劝说自己活过来,等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泪落。 小庄只是,不愿意相信,成祥没有来,或者,不会来…… 以及这背后所掩藏着的重若千钧……会让她无法承受的可怖内情。 方才醒来后,她看到自己人在相府卧室,竟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太好了。 她心想:原来我还没有出府,原来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原来方才所经历的那些,都只是梦而已。 ——多么可怕的梦啊……梦里解廷毓说他做了噩梦,却不料原来他是在她噩梦之中出现而已。 不管如何,那只是个梦而已,幸好幸好。 小庄想见到成祥,恨不得插翅飞去,她得跟他说:说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可怖的,令人不敢面对的噩梦。 那时候成祥一定会笑她,笑着把她搂入怀中安抚:“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整天胡思乱想……” 是啊,小庄流着泪,噗嗤笑了声:她总是爱胡思乱想的。他说的何其之对。 但为什么…… 那一切……并不是梦而已? 如此残忍。 小庄瑟缩在榻边上,抱着头,又抱住膝盖,她仿佛在想什么,哭哭笑笑,或者愣怔不语,这情形看得解廷毓心惊肉跳。 解廷毓上前一步:“锦懿……” 小庄蓦地抬头看向他:“你骗我的是不是?” 解廷毓张了张口,望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无法做声。 小庄却道:“你无话可说了吧?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以为我会相信?”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从地上跳起来,把解廷毓用力推开,往外跑了出去。 解廷毓大惊:“锦懿!”他转身想要拦住她,不料她却跑的太快,解廷毓伸手,却握不住她的衣角。 小庄跑出屋中,从天降落的细雨打在她的头上身上,令人悚然的冰凉。 小庄抬头看了看,仿佛能看到冒着雨等在护城河边的成祥,小庄深吸一口气:“谁也不能拦着我……”她提起裙摆,决然地往外跑去。 如果他生,她就誓要追随。 如果他死,她也义无反顾。 身后解廷毓冲了出来,叫道:“庄锦懿!”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惊鸿掠影一样,飞快地拐过回廊,消失在自己眼前。 门口处,解丞相正要去早朝,车驾静静等候,解丞相才欲进轿子,就听得府内一阵喧嚣。 有人叫道:“少夫人……”声音高高低低,而后退去。 解丞相一皱眉,复又站直身子,回头看去。却正见到小庄一步出门。 丞相府门口挑着两盏极大的灯笼,门口的车马也打着灯笼,照的门口辉煌光耀,十分端庄肃穆。 却更映的她茕茕一人,孤寂冷清。 目光相对,解丞相回过身来,拱手沉声:“公主……” 小庄下了台阶,走到解丞相身旁,直视着解丞相,道:“丞相大人,请恕我以后,不能再留府中了。” 解丞相闻言抬眸,看向小庄,面上却并无太多错愕之色,双眉微蹙,眼底沉吟。 解丞相还未说话,小庄却已往旁边走开,把一名侍卫拦住。 那侍卫正牵着坐骑,见小庄过来,不敢跟她对视,忙退后跪地。 小庄接过他的马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打马欲行。 就在这时候,相府门口,解廷毓闪身出来,见状,便飞快地冲到小庄马前,叫道:“锦懿!” 小庄勒住马缰绳,望着解廷毓:“少卿,你我夫妻情分已尽,你不要拦着我。” 解廷毓毫不后退,索性张开双臂:“今日你要走,就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周围的家丁仆人们见状,各自瞠目结舌。解丞相目光沉沉,看看小庄,又看解廷毓。 小庄望着解廷毓,一言不发,拨转马头从他旁边绕开,打马离去! ☆、第101章 今天的早朝散的格外快些。 刘泰堂回到后宫,换了袍服。 宝峰在旁迟疑道:“皇上,这么早就出宫去,是不是……” 刘泰堂低头看宫女替自己整理衣角,淡淡道:“这会儿太后该没起床,若是问起朕,就说朕有点要事,很快就回来了。” 宝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道:“皇上……你真的不打算把懿公主的事告诉太后?只怕太后若知道了……会生你的气……” 刘泰堂停了停,挥手令宫女们都退了,才道:“要怎么跟太后说?说锦懿喜欢上了个粗鲁不堪出身卑微的市井之徒?就连朕都不能相信……” 刘泰堂语声一沉,眼中透出明显的恼意。宝峰只好唯唯诺诺道:“这个……懿公主从来没有出宫过……流落民间,为闲人所惑,也是有的……” 刘泰堂哼了声,转身走到床边,举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两个信封,正是小庄写给太后跟他的,刘泰堂看了会儿,先把给太后的那封信放在旁边跳跃的烛光上,火焰席卷了纸笺的边沿,继而随之往上,火舌极快地把整封信给吞没了。 宝峰在旁看着,无声一叹,只得低头,望着那烧着的信落在地上,极快地变成了一团薄薄地灰烬。 刘泰堂复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目光落在那娟秀的小字上:……还记当时曾戏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锦懿已得如意之人……兄长也当欣慰锦懿此生有托,不管山长水远,都永祝我皇圣明千秋,万寿无疆…… 刘泰堂看着看着,眼中怒气复又涌出来,手指用力,把信笺捏的皱破:“实在是岂有此理……为了个刚认识的粗人,居然作出如此离谱粗率的决定,难道在她心目中,朕跟太后,都比不上那个人吗!” 宝峰只好当没听见的,刘泰堂握紧了那张信纸,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它撕碎,或者也付之一炬,没想到过了会儿,却又松开了手指,把那信重新折了起来存好。 刘泰堂叹了口气,沉声道:“罢了,锦懿毕竟没经历过世情险恶,一时之间迷了心智也是有的,朕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岂会不明白她的性子?为人最是心软,别人说几句好话,她就当了真了……朕岂会不管她,任她走上歧路?” 宝峰听到这里,才点头道:“皇上说的是,懿公主性子实在是太单纯了,多亏皇上仍是一片关护之心,想必懿公主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回心转意,明白皇上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不错……”刘泰堂听了这句,才露出几分笑意,忽然又叹了声:“听说昨天她在河边等了一天……以为她会明白过来,不料……锦懿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倔强了……” 刘泰堂简装素服,只带四个精锐好手随行,一路到了护城河外,便有人上来接驾。刘泰堂翻身下马,分开草丛往前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晨曦之中,河堤旁边,细雨绵绵里头,小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泰堂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她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本就纤弱的身形看来越发地单薄,看得刘泰堂有几分心疼,原本心中还有的那一丝愠怒,竟都在这一瞥之间,化为乌有。 不管之前对小庄有何绮念,但是此刻看着她倔强地坐在河堤上的背影,刘泰堂却是发自内心地怜惜着她,单纯地疼惜毫无杂念,就仿佛看着自己一直都深爱保护着的小姑娘受了委屈,而他竟因此而无法忍受。 在原地站了足有一刻钟,这一刻钟,皇帝想起了很多,甚至有许多他遗忘了的事情,都随之而涌现,令他唇边时而露出笑意,眼神却越发温柔。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继承皇位,身为帝王他并没有多余的真心跟奢侈的柔情,除去对太后的天性至孝,小庄,则是他曾毫无遮拦地真心爱顾的唯一一个女子。 想得越多,皇帝的心越软。 本是阴霾漫天,细雨轻洒,天际偏生有一抹阳光透出,是太阳升起,照破天际阴云,淡淡地金色光辉在护城河两岸漾开。 草丛之中站着的英伟男子双目漾着温柔,望着前方那临水而坐的女子,风吹动草丛,簌簌作响,也吹动小庄的裙裾,顺势逶逶迤迤,飘向河面。 就在此刻,小庄缓缓站起身来。 刘泰堂一惊,不知她会如何,下一刻,却见小庄往前踏出一步。 刹那间,刘泰堂仿佛知道了小庄要做什么,惊心动魄……来不及多想,皇帝已经飞身掠了出去,失声叫道:“锦懿!” 冰凉的河水浸没了脚,河堤地势甚陡,小庄一脚迈出,稍微一探,河水便浸没半身。 越往内河流越急,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在把她往河中牵引,小庄身不由己,还未反应之前,河水便到了脖子。 那一刻,在她的耳畔,仿佛又听到了成祥那熟悉的声音,他在唤:“……小庄。” 而就在同时,身后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分不清是谁。 小庄也来不及回头看,只是仓皇地望着前方,仿佛能感觉成祥在某处呼唤着她……而水也飞快地淹过了她的口鼻,令她眼前越发模糊…… 身后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有人跃到身边,一把便抱住了她。 小庄有些清醒,抬眸看去,她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是一种,曾令她喜欢的神情跟感觉,小庄眨了眨眼,喃喃道:“你终于来啦,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她痴痴地看着面前那张似曾相识般的容颜,一抹水光从眼角悄然滑入发间。 刘泰堂浑身一震,一手搂着她不放,此刻护驾的侍卫们也跃了过来,帮手让皇帝上了河岸。 刘泰堂带了小庄回宫,此事自然便瞒不住太后,对此皇帝只说是小庄患病,所以才从相府迁来宫中休养,又安抚太后休要着急。 太后倒也尽心,每天都来探望小庄,望着小庄病中的模样,十分心酸。 太后默默中,便道:“那日锦懿来寻本宫,话没说完,本宫便离开去看林美人了……不知锦懿如今患病是否跟此有关。” 雪海道:“太后多虑了,人谁没有个不生病呢?天都还时不时有个阴晴呢。”熊嬷嬷也从旁宽慰。 太后思来想去,便召解夫人入宫,并没有提小庄曾告诉自己的话,只旁敲侧击……见解夫人全不知情,便放人回去。 内忧外患,小庄这一场大病,绵延了六七日。 起初小庄水米不进,更连药也不肯吃一口,整个人多半在昏睡。 只是在当皇帝亲自劝她,给她喂药的时候,才会恍恍惚惚地看着皇帝的脸,听着他劝慰的声音,勉强吃上两口药。 刘泰堂只觉得大概在小庄心中他毕竟是不同的,有几分欣慰,但是另一方面,却又依稀觉得,小庄的眼神,有些异样,明明是看着他,却又好像是看另一个人…… 到了第七日,小庄恢复了清醒,在皇帝来探她的时候,向他提出了一个令皇帝意外的要求。 刘泰堂几分震惊:“你……真的想要和离?” 小庄身心俱疲,却仍撑着说道:“之前我便想跟太后说,因为林美人有孕,故而耽搁了,现在我求皇帝哥哥,答应了我吧。” 刘泰堂望着她憔悴的神情,点点头:“锦懿你放心,你不管提什么朕都会尽量答应。” 小庄道:“太后或许会不喜,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我为难了皇帝哥哥。” 刘泰堂看着她因消瘦而显得越发大的双眸,道:“你在解府……先是落水,后又重病,想必是你跟解廷毓没有缘分,勉强下去亦是不好,此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朕来处置便是了。” 小庄叹道:“谢谢皇帝哥哥,只不过,我还想见一面解少卿。” 刘泰堂摸摸小庄的头,觉得她还有一些发热,便道:“你身子太弱,养两日再见他吧。” 如此又过三日,解廷毓才进宫来。 殿中见了,解廷毓惊见小庄已瘦的形销骨立,而小庄也见原本丰神俊朗的解少卿竟有些憔悴。 彼此相见,竟有些两两无言。顷刻,解廷毓才问道:“你还好么?” 小庄咳嗽了两声,道:“我无恙了。我已经跟皇上提出要和离之事,大概皇上不久就会跟你说明……少卿,你且有个准备。” 解廷毓眉头一皱,抬眸看向小庄:“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情意都没有?” 沉默了片刻,小庄终于笑了笑:“少卿,我当初嫁的时候,是想要跟你……白首偕老的。” 她说着,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底涩涩地……只不过那些少女的奢望,毕竟已经成空。 解廷毓肩头发抖:“锦懿……”当初订了他跟懿公主的婚事,解廷毓何尝不是暗怀欢喜,然而……这欢喜却在一次午后如泡影幻灭,他偷听到两个同僚背后不堪的议论……令他在五月的烈阳下/体会到何为冰寒彻骨。 懿公主过门之后,解廷毓有意疏远,想看她的反应,想听她的解释,想看她是否温柔相待,没想到她却对他的疏远视若无睹,就仿佛一切平常,就算他出言讥讽,她也一语不发。 她越是如此淡然,对解廷毓来说,她越似是个不知廉耻且又冷心冷面的女子,令他的爱翻做滔滔地恨,恼怒愤恨。 一直到落水之后,宫廷内相见,彼此质问……他才听到几分她的真心。 原来她并不是冷心,原来她也曾在乎过他。 而经历过这样漫长的对峙时光,反转过来看,却成了压在他心头的负累跟不安。 ……直到现在,他越发地想要抓住她,却发现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把他赶出了她的世界。 “错过便是错过了,”小庄深吸一口气,复睁开眼睛,“少卿,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解廷毓抬眸:“何事?” 小庄深吸一口气,直视解廷毓,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成祥的约定……你又为何,会到护城河去找我?” ☆、第102章 在小庄病着的这些日子,半昏半醒的她,渐渐从那种令人无法承受的悲恸之中缓和过来。 小庄开始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变故。 若一切已无法挽回,她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 小庄看着解廷毓,她的脸色极白,双眸却幽幽漆寒,解廷毓道:“你为何这样问?” 小庄道:“此前你跟我说过,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少卿,我只希望你跟此事没有关系。” 解廷毓道:“倘若我跟此事有关呢。” 小庄对上解廷毓,她的眼睛隐隐地有些发红,也带着水光,神情却是异常地冷静。但就被这双带泪微红的漆黑双眸注视,解廷毓竟有种心头发寒之感。 顷刻,小庄下颌微微抬起,一笑,慢慢道:“少卿,你最好不要。” 就在小庄留在宫中休养这段日子,龙都忽然流传开了好些谣言。 传说懿公主跟一名丞相府的下人私通……闹得不可开交,解少卿因此黯然伤神,无法振作……镇日以酒浇愁之类。 还有人说亲眼目睹懿公主跟那男人亲昵之态,说的种种,十分的下作不堪。 这种事关皇亲贵戚家的丑闻一旦传出,便比长了脚还跑的快,漫天飞舞,遍地开花。 一夜之间,流言几乎飞遍整个龙都,甚至有人还说上次懿公主落水之事,其实并不是真的落水,而是跟那个男人私奔去了…… 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凭空臆测,而流言飞舞中,懿公主还是懿公主,但她的那个神秘的男人……却换了不下百种的身份。 有说是相府仆人的,有说是京内小官的,还有人说只是个市井之徒且极其无赖…… 这二者之间的身份差异之大,性格更天差地远,却越发刺激了百姓们的好奇之心。 逐渐地,连懿公主也被的十分不堪,不仅是市井间,甚至在官宦内苑,高门大户的女眷们嘴里,提起懿公主,多半也都是一脸鄙夷不屑。 甚至有人暗中说:早就觉得懿公主实在水性杨花,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就……现在如此,也是不稀奇的。 这些翻脸相对的人,也多半是之前见了小庄便唯唯诺诺,态度恭敬卑微到尘埃里的人物。 小庄人在深宫,静静养病,听得流言自然少,但虽然宫女太监们不敢当着她的面议论,私底下,早就人尽皆知。 自从把和离的事跟刘泰堂说了之后,小庄暂时放下心头的大石,专心养身体,这数日以来,精神逐渐好了起来。 这一日,小庄便出了殿,到御花园中散步,却见一夜秋风秋雨,地上落红无数,随风不时飘起。 小庄信步而行,没留意前方来了一人,身后跟着数个宫女,看到小庄,面上便流露出明显的蔑视神情。 两人渐渐近了,小庄抬头,却见来者是林美人,眉眼间兀自带几分傲慢之色。 双方见了,林美人并不行礼,只微笑道:“臣妾身怀龙嗣,太后体恤,特意吩咐不必多行礼节……请恕我不能向懿公主行礼了。” 小庄淡淡道:“林美人不必多礼。” 林美人皱眉,她旁边的一名宫女便斜视小庄,道:“懿公主病了这些日子,大概都不知道吧……我们娘娘如今已经被册封为婕妤了!” 小庄倒是真的不知,这些日子她安心养病,此外的事情一概不愿过问,不过这宫女的口吻有些古怪,仿佛小庄理所当然该知道这件隆重的“大事”一般。 小庄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却也并不计较,只道:“原来如此,恭喜林婕妤了。” 林美人见小庄的态度仍是淡淡地,便皱了皱眉,目光一动,便斥责旁边的宫女,道:“懿公主病着,不知道此事有何稀奇?用你多嘴……” 那宫女便后退一步:“奴婢知罪。” 林美人却意不在她,向着小庄又笑道:“懿公主莫怪这奴婢,臣妾其实知道你大病初愈,心情又不好……唉,说起来,丞相府这事儿做的也太不厚道了。” 小庄道:“丞相府?” 林美人伸手捂嘴,流露后悔之色,道:“臣妾一时失言……只不过,只听闻那些流言,丞相府就想跟公主……和、和离……这委实有点儿太过了,懿公主心宽,不愿跟他们计较,可臣妾却替你不平。” 小庄皱眉:“你说什么?” 林 美人左右看看,便稍微低声道:“懿公主你莫非还不知道?外头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说懿公主你……跟什么野男人私奔,啧啧,丞相府因此大怒,才想要解少卿跟公 主‘和离’……当然,臣妾知道这些肯定是有人胡诌!臣妾是绝对不信的……改日臣妾还要在皇上面前进言,让皇上严惩那些爱嚼舌头的!” 她虽然作出低声的姿态,可声音却不大不小,身后左右的人都听得正着,有人便暗笑。 小庄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看向林美人,仍是微微一笑:“是吗?” 林美人见她面色如常,并不似她预想一般恼羞成怒或者自惭形秽,她心中诧异,正要再加些火力。却听得有个声音道:“若是皇上真的严惩,那这里倒是现成的有一个爱嚼舌头胡说八道的。” 林美人一惊,回头一看,来者却是宜妃。 若是在平时,林美人见了宜妃自然要行礼,但此刻她身怀有孕,又升了品级,倘若龙子降临,跟宜妃平起平坐不说,恐怕还会高她一头。 林美人面色一沉:“宜妃娘娘,您说谁呢?” 大冷的天,宜妃手中却还持着一把团扇,巧笑倩兮地走了过来,扇子当空挥了两下,道:“自然谁心虚……就是谁了?” 林美人气的脸白:“你……” 宜妃却又掩口笑道:“妹妹别生气,我是看到刚才你们身边儿仿佛有两个水蚊子飞来飞去,所以指的是他们。” 林美人哼了声,宜妃又道:“是了,妹妹方才说的那些传言是打哪听来的……说起来,怎么也算是我们家的事儿,怎么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妹妹不妨说出你是从谁嘴里听来的……我跟皇上一说,这人的嘴必然是得烂掉的。” 林美人一时语塞:“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好些人。” 宜妃看一眼林美人,又看向她身后的跟随宫女,脸色一变,带了几分冷厉,道:“好些人?莫非妹妹身边儿跟着的这些人也算在内?整天不思好生伺候主子,还乱嚼舌头非议主子,妹妹你身边儿净是这种人,可大大地不妙啊。” 林美人道:“不是他们!” 方才回过小庄话的那宫女见林美人趋于下风,便忍不住开口道:“宜妃娘娘,这跟我们真的没关系,宫里的人不是都在这么说嘛……” 宜妃转头看她:“谁让你回话的?” 宜妃身边儿的菡萏上前一步,一抬手,“啪”地把那宫女掴了一掌:“娘娘自跟婕妤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插嘴?” 那宫女吃了重重一掌,含泪捂着脸,便低下头去,林美人着急道:“够了,打狗还得看主人,敢在我面前打我的宫女,宜妃娘娘,你是在吓唬我吗?” 宜妃摇着扇子,笑嘻嘻道:“妹妹,我哪里敢吓唬你,你还怀着身孕呢,我可担不了这干系……另外,妹妹你可千万别气,对龙嗣不好。” 林美人抬手一拢腹部,神情几度变化,终于忍了口气,道:“好……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哼……” 她含恨看了小庄跟宜妃一眼,带人匆匆离开。 林美人去后,小庄道:“你这样对上她,她必然要跟皇上或太后告状的。” 宜妃敛了笑,多了几分冷意:“一个不上台面的赝品罢了,也敢这么轻狂,对着别人还算了,敢对你如此?也就是你……” 宜妃说到这里,看一眼小庄,见她面无表情,便转了话锋:“我瞧她最近越发嚣张……平日也就算了大不了我当看不见的,不过今日,我倒是巴不得她去告状呢。” 宜妃说到这里,便含笑看向小庄:“锦懿你知道为何么?” 小庄看着她红唇嫣然眼带诡计的样子,忍不住也一笑,道:“她若说起今日的事,皇上大概会知道她当着我面儿嚼舌头的事了吧……娘娘是打如此的如意算盘吗?” 宜妃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虽然如今她有着身孕,奈何不了她……不过经过此事,皇上肯定会不喜她是真的。” 小庄道:“我之前没答应你对付林美人,没想到终究还是给你抓到这机会……只不过,真的会如你所愿吗?皇上……未必会因此而冷待她吧?” 宜妃笑道:“会不会……咱们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小庄摇了摇头,迈步往前继续走,宜妃自顾自陪着走了两步,道:“这回真的要和离了吗?和离的话,是住在宫里?” 小庄想了想,目光中掠过一丝惘然:“暂时会住在宫里。” 宜妃问道:“暂时?” 小庄微微挑唇一笑。宜妃不再追问,只道:“锦懿,之前林美人说的那些传言,宫里最近的确传的很厉害……据说外头传的更加不堪,其实我知道你早就想和离,所以不会相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无端端会有这种传言出来毁你声誉?” 小庄道:“自然是视我如眼中钉的人所为了。” 宜妃问道:“可知道是谁?” 小庄笑笑:“这种传言我都是头一次听呢,怎会知道是谁?娘娘若知道……还请告知我一声的好。” 宜妃咯咯笑道:“说的我无所不知一般……成,我若知道,必然头一个告诉你。那你打算如何做?” 小庄垂眸:“我会好好报答他。” 宜妃惊奇问道:“报答?” 小庄抬头看向宜妃:“其实这传言,有一点是真的。” 宜妃脸上的笑有点淡,小庄道:“我的确喜欢上少卿之外的一个人,而且想跟他远走高飞。” 宜妃伸手掩口,有些不可思议,她起初以为是皇帝,可又很快知道不是。 小庄走到栏杆边上,看到底下一池碧水,她忽地想到自己在护城河畔时候的那种感觉,望着河水,耳畔似能听到成祥唤自己“小庄,小庄”,一声一声,那么地真,以至于最后她忍不住想要到水中一探究竟,就仿佛他真的等在那里一样。 小庄喃喃:“可惜……” 宜妃问:“可惜什么?” 小庄缓缓道:“可惜他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我想知道是谁传出这些‘谣言’的,我也真的很想好好地‘报答’他们。” 宜妃望着小庄唇边的那抹笑意,竟觉有几分冰霜般冷冽,宜妃本来想摇一摇扇子,迎面却秋风飒飒,她停了手,抬头上看,天际,风云变幻。 ☆、第103章 宜妃问:“那个男人……值得吗?” “值得?”小庄重复了一句,仿佛不明白这个字眼的意思。 宜妃略迟疑,道:“我不敢说廷毓有多好,可是他毕竟比普天之下大多数男人要好,你该明白,传言如此,难保太后会知道,对你不会一点儿影响都无……” 小庄仰头一笑:“不管如何,都是我的命,横竖过了这阵儿……我完了心愿就行了,将来……谁管他什么生前身后名呢。” 宜妃心头一颤:“锦懿……” 小庄却垂头道:“有些乏了,该回去了。”小庄说着,便转身欲行。 宜妃望着她的背影,问道:“锦懿,那男人到底是谁?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小庄停了步子,道:“他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只要你见了他,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本该一世无惧无忧,自在快活,谁知偏遇上我……” 小庄并未说完,双眸一合,迈步离开。 宜妃上前一步,喃喃道:“安心?真的……会有这种男人吗?” 宜妃说着,挑唇一笑,抬头轻轻叹息,或许这世间,真的有让冷心冷面的懿公主也为之不顾一切令人安心的男人,只不过,此生此世,她也没有机会知道,……懿公主所说的那种“安心”,究竟是何感觉。 因为她早就被锁在这重重宫阙之中,只能在彷徨流离之中步步惊心,这是她精致的牢笼,却也是她辉煌的战场,她别无选择。 小庄回到寝殿,大概是走得太久,竟觉得手足乏力。 她歪倒榻上,人虽不动,心中却极清醒。 小庄知道,只要成祥还有一口气在,他必然会来找她,若是他安然无恙,便绝不会失约让她空等,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 如今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因这个念头的存在,她才许自己苟延残喘。 是夜晚间,小庄正默坐看书,人虽不动,眼角余光却瞧见门口两个宫女站在一处,似在窃窃私语。 小庄放下书,倒:“门口是谁?”两名宫女一震,畏畏缩缩地便进殿来。 “不必害怕,我并非责怪你们,”小庄看看两人,轻声道:“只不过你们若是想要私底下说话,最好不要太明目张胆了,我不计较,可这儿皇上跟太后常来常往,他们耳聪目明不比我,若是撞个正着就不好了。”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正是白日随着小庄出外的,听了小庄的话,鼓足勇气般小心道:“公主恕罪,其实我们不曾乱嚼舌根,只是小簪姐姐方才在外头听了个消息,说是林婕妤那里的事儿……” 小庄问道:“林婕妤?” 宫女见小庄问起,才忙回答说道:“是呢,听闻皇上先前去了林婕妤那里,可是很快就离开了,据说还动了怒呢!”说到这里,语气便微微欢快起来。 小庄心中一转,略知道端倪,当下便道:“这又跟你们何事?起来吧。” 两名宫女双双起身,叫小簪的道:“公主,白日里林婕妤对您很是无礼,这回不知怎么得罪了皇上,可算是给您出了口气了。” 林美人恃宠生骄,锋芒毕露,常此以往,宫内必然容不下她,因此小庄其实并没把林美人放在心上……因为的确也不值得她惦记,她要想的事太多,林美人还够不上。 小庄见两人面上雀跃之色,便笑着摇摇头:“出什么气呢?行了,你们出去吧。” 两 个宫女行了礼,才又退了出去。她们两人白日虽然跟随小庄……但如今宫内人尽皆知懿公主的地位十分微妙,加上那些传言侵扰,让人不免……何况林婕妤如今势头 正盛,因此这两人虽然看出林婕妤态度不恭,却也不敢出面维护小庄,方才听了皇帝在林婕妤那里动怒的消息,也才格外高兴。 次日早上,小庄因身子康健了,便照礼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了她,仍招手叫了过去,靠着坐了,道:“你的脸色比昨日又好了许多,只是仍是太瘦了些,可不能再瘦了,一把骨头可不好。” 小庄道:“已经恢复了饮食,想必很快就胖了起来。” 太后才笑道:“这是你说的,快些养的丰腴白胖些,我看着也舒心。” 小庄也一笑。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太后一抬头,熊嬷嬷示意之下,一些闲杂宫女太监就退了下去。 太后道:“昨儿林婕妤见了你,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小庄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太后也听说了?” 太后叹了口气:“是听说了,我已命人严禁在宫中传这些……这是皇后的失职,昨儿我已经说过她了。” 小庄道:“其实都是我惹出来的,不怪皇后。” “她有失管束,才让后宫流言丛生,怎能不怪?”太后道:“不管如何,你都是皇家的人,林婕妤实在是没有眼色,明知道我不许叫乱传谣言,她却偏要跟你多嘴,也怪不得昨晚上阿泰骂了她,她还泪汪汪地找我哭诉呢。” 小庄只做不知,便道:“皇帝哥哥骂林婕妤了?” 太后叹道:“可不是么?林婕妤真是榆木脑袋……若不是看着她有身孕的份儿上,连我也是不想理会她的。” 小庄点头:“太后可要好生安抚她才是呢。” 太后望着小庄眉眼,顷刻才又叹了声:“我知道你是最懂事的……这件事本来该是你来找我哭诉,你反倒不声不响,闷闷吃了这个亏去,林婕妤真正是毫无分寸……她若不闹,也未必会得阿泰那场骂。” 小庄道:“皇帝哥哥有些冲动了……万一对林婕妤的身子不好改如何?” 太后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抚过她了……希望她经过此事,能够懂事省心些。” 小庄答应了声,殿内一阵沉默。 熊嬷嬷在旁把茶又添了,便笑着说道:“叫老奴看,这宫里除了公主,就没个让太后省心的主儿。” 太后闻言,便白了她一眼。小庄笑道:“我打小也是给嬷嬷看着长大的,嬷嬷自然是偏爱我多些。” 太后哼道:“可不是么?那一次你在解家出了事,她简直比我还着急……” 熊嬷嬷笑道:“我着急,是因为知道懿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若是没了那可怎么成啊。” 殿内气氛一时便又缓和下来,太后喝了口茶,停了停,才又说道:“锦懿……关于那些流言,你是怎么看的?” 小庄沉默片刻,问道:“太后……之前我叫人带了封信进宫给您……您没有看过么?” 太后有些诧异:“什么信?” 小庄一震,心中一琢磨,便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小庄便道:“那必然是传信的人不力,或许是丢了……” 太后问道:“是什么信,可要紧么?为何要写信给我?” 小庄望着太后的双眼,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就是……其实我跟皇帝哥哥说过,要跟解家和离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个,这个阿泰跟我提过了,”太后有些惆怅,“我本以为你跟解廷毓是一对儿神仙眷侣般的孩子,却没有想到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既然你已铁了心,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小庄望着太后:“您也答应了?” 太后微微蹙眉,叹息道:“不答应又能如何?你都决意要离开解家了,自有你的道理,你这孩子虽然听话,但其实也是个性子倔强的,何况你皇帝哥哥也都答应你了……我只是担心,这个时机实在是过于微妙……岂不是正好似应了那些胡乱传的话?对你的声誉着实是不好的。” 两人说到这里,便听外头报皇后前来,手中竟还牵着小太子,小太子在地上蹒跚而行,因见了太后,格外喜欢,咧嘴咯咯笑着,便跑了过来。 小庄跟太后见了小太子,望着小孩儿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也各自露出笑容。 此刻皇后便松了手,小太子跌跌撞撞,一路往前跑来,将要跑到太后身旁的时候,忽然一绊。 小庄靠的近,急忙扶住他,小太子被搂住了,十分高兴,便又笑起来,竟伸出手臂,顺势抱住小庄脖子不放,嘴里也含含糊糊地叫。 皇后此刻上前来,先行了礼,见太子缠着小庄的模样,便笑道:“这孩子真是的,又缠上锦懿了。” 小庄道:“倒是无妨,不过我才病了场,怕对太子不好……”说着,便哄太子松手。 小太子却紧抱住小庄不放,连皇后来劝都无济于事。 皇后道:“小明明现在会认人了,大概是上回见过锦懿,这段日子你病着,不曾得见,好不容易见着了,格外喜欢吧。” 太后也叹道:“这也是他们两个有缘……只是他现在越发沉了,别压着锦懿……小明明,过来奶奶这里,奶奶抱。” 小庄便轻抚小太子的背,想劝他去太后那边,小太子却不听别的话,只是仰头望她,欢快地笑起来。 小庄也忍俊不禁,望着太子的笑容,忽然间……心头竟然一痛。 之前小庄自然也是颇为熟悉太子的,只不过今日,才觉得太子生得……两个酒窝煞是醒目,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 小庄脸色微变,隐隐地泛白,心痛之余,又是一阵胸闷。 皇后见小庄反应不对,忙上前来,半是强迫地把小太子抱了过去,关切问道:“妹妹,你没事吗?” 小庄摇了摇头,手在胸口抚了抚,忽然之间皱眉,捂住嘴转过头去,胸中似波涛翻涌,竟隐隐作呕。 ☆、第104章 小庄胸口阵阵涌动,十分难受,当着太后跟皇后的面儿,便掩口强忍,虽然如此,脸色却越发惨白了些。 皇后抱住小太子,有些受了惊吓:“妹妹怎么了?又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太后也握住小庄的手,一握之下,也惊悸道:“怎么手也这么凉?” 小庄忍住那欲吐之意,勉强微弱说道:“这几日喝了些苦药,偶尔会有些……”一时又有些说不下去。 这两天小庄偶尔会觉得胸闷,有一股隐隐作呕之意,因为之前喝了些中药养身,便自以为是服药的缘故,不愿声张。 熊嬷嬷道:“必然是反胃了!当初太后病了那阵,也是吃了药心里犯恶,那时候老太医给了个方子,我还记得牢靠呢。” 小庄按着胸口,道:“不用了,我早停了药,除此也没别的事,想必很快就好了……” 熊嬷嬷道:“不是喝药,是每日早上的吃食,调理好了……比吃药都强。” 太后也忙不迭地说:“怪不得她脸上一直发白,手也冰凉,必然是胃出了事,那快去……” 熊嬷嬷叫了个宫女来,给了个食补的房子,叫御膳房每日早上做了给小庄,小庄本不愿再生其他事,可见如此,便也由得去了。 因这一打岔,小庄便告退回殿,却喜没有再犯恶心。 到了下午时分,刘泰堂便来到了,问起上午的事来,小庄道:“不过是小事,又惊动阿泰哥哥。” 刘泰堂看着她脸色依旧憔悴,很是不安,柔声道:“你的身子本就弱……这样下去可不行……” 小庄笑道:“我哪里弱?不过看着瘦罢了,你莫非忘了小时候咱们打架,我还赢过你的?” 刘泰堂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数声,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只不过你知道什么?你是个女孩儿家,那会儿又动了恼怒,难道我当哥哥的,反要跟你真的动手?自然要装作打不过的样子。” 小庄双眸含笑:“原来如此,我早就疑心,为何我一伸手打你,你就抱了头求饶呢……幸亏这件事太后不知道,不然的话定要责骂我们两个。” 刘泰堂望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怜惜地叹了口气:“这世上能让朕抱头躲避的,也只有你了,只愿你知道……谁是对你最好的。” 小庄听到这里,略敛了笑意,轻声问道:“哥哥……可看了我的信了么?” 刘泰堂听她提及此事,笑意也收住:“的确是看过了。”宝峰在身后听到这里,就挥退左右,自个儿也跟着退到殿门口。 一阵秋风自殿外吹进,瑟瑟有些秋冷。小庄问道:“给太后的那封呢?” 刘泰堂沉默片刻:“给我烧了。不曾给太后过目。” “为何?” “因为……”刘泰堂站起身来,负手看向别处:“因为……朕怕太后看了……会伤心。” 小庄默不作声,刘泰堂垂眸看向她,终究忍不住,问道:“你身子不好,朕也一直没有问过你,为何你……莫非是……被那粗野之人……强迫了么?” 对刘泰堂而言,能让小庄倾心的,解廷毓那样的贵公子,或许是头一号人选,而成祥那一种……却是他考虑都不会考虑的类型。 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勉强说来,若说小庄如天上月,柔静皎洁,那成祥就是一只野犬,或者一块糙石,总而言之,十分之不搭调,就算是把两人放在一块儿,刘泰堂都不会疑心成祥跟小庄之间会有什么。 因为以小庄的眼光看来……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成祥那人的。 小庄却毫不犹豫道:“不是。” 刘泰堂皱眉:“不管如何,朕知道你是一时心智迷惑……才会……生出那种荒唐的念头,朕也不愿意你因一时冲动而做出的事……让太后伤心,因此才把那封信烧掉的。” 小庄笑笑,道:“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他。” 刘泰堂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般,猛地回过头看向小庄:“你说什么?” 小庄徐徐起身,走到刘泰堂面前,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顷刻,小庄双膝微曲,便跪了下去。 刘泰堂猝不及防,竟先后退一步,才反应过来:“锦懿,你干什么?” 小庄垂着头道:“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刘泰堂俯身,扶住小庄胳膊:“你先起来再说!” 小庄握住他的手:“求哥哥先答应我。” 刘泰堂望着她含泪的眼睛:“你、你要说什么?” 小庄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哥哥都已经清楚了,留书的是我,劝成祥跟我一块儿远走高飞的也是我,这件事其实跟他无关,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平空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想求哥哥命人查明此事,究竟是不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谋害了他。” 刘泰堂眸中泛出恼怒之意,看着小庄,忍了又忍,终于不能忍,索性便斥道:“你……你竟还记着那个大逆不道之人?你还替他遮掩?当初你自宫中回丞相府,半道是怎么被劫持的?是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成祥?” 这是皇帝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地,小庄听了这话,脑中轰然一声:他果真,都知道了。 那么…… 小庄未曾开口,刘泰堂已经怀怒道:“他居然还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说什么是贼人劫持,若无其事地跟朕虚与委蛇!……实话同你说,朕本打定主意,轻易也饶不得他!如今他下落不明……倒是太便宜他了!” 小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刘泰堂横她一眼:“有什么能瞒得过朕?有些事朕只是不愿意告诉你而已。这种胆大包天的贼徒,竟值得你念念不忘,还要为他讨什么真相公道么?” 小庄低头,眼中泪摇摇欲坠。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皇帝跟她两人,一个含泪跪地,一个负手独立,却各自无言。 顷刻,皇帝的声音复又响起,略缓和了些:“你是朕最疼爱的……朕自然既往不咎,但那个人……朕绝不原谅……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过了,便是过了!何必再提?” “是……他的确是胆大包天,那一次他忽然之间莽撞行事,我也吓了一跳。”小庄忽然缓缓开口,低着头,目光之中,却流露出怀念的一丝微甜。 当初的惊心动魄加为他擅自行动而有的气恼……此刻却尽数变成了最为珍贵值得珍藏的记忆。 刘泰堂见她主动提起,不由复看向她:“那次,你……的确是不知情的?” 小庄点头:“我只知道他不远千里追来了龙都,却不知他竟大胆到那种地步……我很恼怒,也很无奈……可现在想想,若当初真的顺利离开了,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泰堂闻言巨震:“锦懿!” 小 庄想着那一日,雨中成祥的所作所为,他的笑脸,他说话的方式,他用抱住她的感觉……小庄忍不住一笑,又缓缓吸了口气,道:“阿泰哥哥可还记得么……当初我 返京途中,也遭遇杀手攻击,在丞相府的时候,解廷毓也差点命悬一线……现在成祥又离奇失踪,我怀疑这动手的其实是一伙人,哥哥不想一想,究竟是谁在私底 下,如此险恶不舍地想要我的性命吗?或许他们不仅仅是想要我,解少卿或者成祥的命,而是有更阴险不可告人的图谋呢?” 刘泰堂忍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 小庄抬眸凝望皇帝双眼,道:“皇上,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找出是谁在底下翻云覆雨,找出成祥是生是死,是我唯一的心愿了,了结此事,我死也瞑目……你若是真的疼爱我,那就答应我,好不好?” 刘泰堂听着那一声陌生的“皇上”,望着小庄眼中的泪摇曳落下,听了这话,忍不住暴怒道:“住口!你、你竟为了他……” 小庄闭上双眼,痛哭失声:“是我害死他的!这一次若不是我说要跟他走,他也不会不明不白就不见了,若是可以,我宁愿用我这条命换他的……” 刘泰堂听着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但他偏偏……无计可施。 小庄垂头,哭得无力,几乎伏身地上:“你可知道当初我流落民间,无依无靠,孤零零地一个人,病的已经死了!……若不是他不顾一切的救我,背着我上山求药求医,我现在早回不来了,皇上跟太后所见的,恐怕也是锦懿的一具白骨而已!” 小庄低头,泪一滴一滴落在琉璃地面上,汇成小小地一团。 小庄道:“或许,我本该就在那时候死了的,如此便也可以不连累他人……也不会让太后跟皇上烦心了……一切都怪我,都怪我!” 刘泰堂的心缩成一团,竟有种受寒般的惊悸:“锦懿!”听着她含泪带伤的哭声,望着她肩头颤抖泪于脸颊边滑落,皇帝眼神之中流露复杂之色,双手交握背后,紧了又松,最终探臂过去,用力将小庄一扶,便将她拥入怀中。 “当初是朕疏忽了……才害你出事,若不是因为那阴差阳错,也不会让你认识成祥,”刘泰堂后悔莫及,停了停,又道:“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岂不知你的性子?从来不记人家的坏,可别人若对你好一分,你必对人好三分……” 刘泰堂说到这里,眼前竟出现成祥那张笑的十分洒脱的脸……本来,还是个很好玩的有趣的人,可惜……实在是……太过了。 又恨又怒,但是此时此刻,皇帝竟忽然有点羡慕那个粗豪不羁的成祥。 刘泰堂叹了口气,在小庄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头轻轻拍拍:“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就是了,朕会严查……若是有了他的下落,便告诉你……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小庄抬头看他,眼睛红通通地,尽是泪痕,看来越发可怜。 刘泰堂道:“你得答应朕,以后……忘了这个人……就当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你若答应,朕就叫人彻查,务必给你一个结果。” 小庄怔怔看了刘泰堂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刘泰堂微微一笑:“你看你……另外,以后切记的不许再哭,更不许为了那人落一滴泪,记住了吗?” 小庄吸吸鼻子,刘泰堂轻轻替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去,手指顺着脸颊往下,渐渐地到了那薄红的唇边。 皇帝的手试探着,手指往前,想要擦过去,却又迟疑着,最终只从小庄的唇边滑过……他心中响起一声叹息,但手指却滚烫,这滚烫之意,一直燃到了皇帝的心底。 次日,宫中有一名小太监来到刑部,点名要找刑部侍郎齐焕。 双方见了,齐焕道:“公公,不知唤我何事?” 小太监道:“齐大人,是咱们懿公主要召见大人,请大人快点随我进宫吧。” 齐焕皱眉:“懿公主可是有事?下官如今公务缠身,恐怕不便。” 小太监笑嘻嘻道:“齐大人,你公务缠身不便进宫也是可以的,我出宫之前懿公主交代过,若是齐大人无暇进宫见驾,那公主会亲自前来的。” 齐焕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下官就随公公进宫一趟……对了,此事皇上可知道?” 小太监笑道:“齐大人你可放心呢,懿公主在皇上面前请了命的,你就不用担心制你的罪啦。” 齐焕一点头,心中有些怅然,想道:“该来的……终须会来……” 这近一个月来满城风雨,其中曾经被众人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兵部主事温风至温大人,却做了一件令众人都瞠目结舌的事。 温大人留印衙门中,辞官而去,至今不知所踪。 因为懿公主的事近来是龙都最为热门的,因此对于温大人失踪之事,只有兵部衙门内部热议了一阵儿。 数日之前。龙都之外的大风镇,官道之上,落叶随风滚动,临近黄昏,路上行人稀少。 一身布衣头戴斗笠的青年赶着马车慢行,眼看日头落山,青年一抬斗笠,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正是不知所踪的温风至。 温风至跳下马车,推开车门往里看了看,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把车门拉上。 前头有一队士兵缓缓靠近过来,温风至心中一震,把帽檐压低了些,车速放慢。 头前一人仿佛是领将,跟温风至马车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人忽然道:“等会儿。” 温风至握着马鞭的手一抖,暗中皱眉。 那人调转马头过来,先看了看温风至:“车内是什么?” 温风至道:“是……病了的兄长。” 那人扫了温风至几眼,忽然伸手去推车门,温风至一震,想要拦住此人,却又生生忍住。 此刻夜幕降临,车内光线昏暗,旁边有侍从把灯笼挑过来,那人借着灯笼的光看了几眼,道:“果然……是个病的很重的人。” 温风至略微抬眸,心中诧异。 那人把灯笼递给旁边的裨将,复看向温风至,漫不经心般道:“这人病的如此之重……近来有些风声,出京的几个要塞上都要检查才能过关……本将军有好生之德,免得你们耽搁了请大夫……诺,你把这令牌拿去,若有人拦车,就给他看……报本将军的名头,无人敢拦阻。” 温风至浑身一震,迟疑着把那令牌接过来:“你是……” 那人冲着他一笑,道:“老子是大风镇的统领罗守道!”说罢,便呵呵一笑,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温风至静默片刻,才又赶着马车往前而行。 “罗守道”这名字,温风至记忆犹新,当初就有人参奏此人凌虐士兵,他才叫成祥来大风镇查探,不料罗将军不按常理出牌,不愿见成祥……而成祥也未恼,却给他查明真相……后来那失踪的士兵之一果真也找到了,真如成祥所说是逃回了家乡而已…… 这件事若换了其他人去查探,见罗守道如此不敬重京内派出的特使,必然会迁怒于他,又怎会心无芥蒂而又公平公正地还他清白? 只不过成祥只当罗守道并没有跟他照面,却不知道这位将军其实早见过他的。 而且就在这生死交关的关键时刻,默默地助了他们一把。 温风至打马往前而行,不动声色地望着暮色沉沉的远处街道,身后的马车内仍旧是寂静无声,温风至却忽然有点鼻酸。 温风至不知自己跟成祥……小庄究竟是什么缘分,他因为小庄而入选京官,却因为成祥而几番惊吓,最后,本是可以自保,却又……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连最低微的参将都不再是。 但是温风至并不因此后悔,他悔的是另一件事。 前头夜色沉沉,温风至坐在马车上,感觉马车时而颠簸,便响起那一次的御龙殿中。 皇帝高高在上,问问:“温爱卿,前些日子懿公主銮驾被劫,真的……并无内情吗?” 温风至听了这一句,心便直坠往下。 皇帝笑的不露声色,道:“温爱卿怎么不出声?说起来,有些巧合,侦破此案的主要的三个人……你,成祥,以及齐焕,你们三个身上有个共同点,你可知是什么?” 温风至自然心知肚明,他们三人,同样出身乐水。 温风至想到齐焕那张脸,果真不愧是老奸巨猾,当初齐焕把功劳都推给他的时候,也曾说过一席话。 他曾道——若是皇上有一日疑心再问起,便是纸包不住火,温大人,你可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风至冷汗涔涔:“皇上……” “温爱卿,你可知……何为欺君之罪?”皇帝轻声一笑,笑的暗藏刀锋。 温风至骑虎难下,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敢像是成祥那样坦然地面对皇帝,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扯更多的谎话,或许……是因为齐焕一早就点拨过他。 因此,不知不觉中,温风至便将成祥在乐水相救小庄……成祥一厢情愿,成祥不期然出现龙都!他自作主张……进入丞相府……劫持公主车驾……而他本是去阻止的,不料公主想要息事宁人,这些过程,捡着对自己尽量无害的描述,说了一遍。 在京为官,谁不是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说,这些事件发生之中,他的确是清白的,正直的,他曾一再阻止成祥觊觎小庄,他也曾出城拦阻……他隐瞒只不过是为了懿公主的名声着想,他其实可算是有功的! 凭什么他的大好前程,要被人拖累,要万劫不复? 所以得自保,一定要自保……他还有青云路要走,他还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温风至把过程坦白说罢,皇帝沉默半晌不语,而温风至自觉已失去了知觉,在等待的静默之中,他的心忽然变得难过。 因此在皇帝松口,赦他无罪并且不予追究的时候,温风至竟没有觉得这是……何等值得庆幸的事。 恰恰相反,他觉得……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坏事,他好像……背叛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他想不通为何心会这么难过,如此沉重。 一直到那天绝早,当他赶去护城河边,他惊鸿一瞥间,望见那人魁伟的身子倒飞出去,鲜血飙于空中,他垂着手脚,坠向河上。 他忽然想起,在护送小庄回京的途中,他曾竟说过:我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前行……我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能没了烈性跟骨气…… 而小庄似预料到什么般一笑:若是温大人有一日青云直上,请勿忘这份初心。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青云路,而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悉了的这个人,这个虽然看似可恨却已经不可或缺的……兄弟。 可他却差点于青云路上迷途,忘了曾经初心。 好悔。 ☆、第105章 温风至夜间不停,因持令牌,顺利过了大风,急赶到半夜,便到了下一关,士兵很是不耐烦,喝令他停车。 温风至把手中令牌举起,几个人一看,都有些惊讶,有人便问:“车里是什么?” 温风至淡淡道:“是我家兄得了重病,前去求医。” 那士兵还要问,旁边一人道:“不要啰嗦,让他过去吧,没见到拿着的是罗将军的令牌吗?” 士兵们即刻放行,目睹车辆远去,其中一个便道:“真的连检查一下都不必?万一车内的是可疑人等呢?” 旁人道:“罗守道的外号叫罗疯子,谁要是不给他脸,他脾气发作能把人活活打死,你没听说啊?这么想触霉头的话,别连累我们就成。” 于是再无二话。 温风至连夜不停,摸黑又过一关,只在清晨的时候于路边稍微歇息,饿了便啃两口所带的干粮,餐风露宿,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状。 他时不时地就入内看看情形,但每看一次,脸色都会越发苍白些。 成祥的情形,是越发不好了。 温风至望着前路,有几分茫然,他不知成祥是否会活,有几分生机,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但他知道龙都是万万留不得的,离开的越远越好。 可倘若成祥死了呢? 清晨初升的太阳自车窗透进来,照在那张憔悴失色的脸上,成祥双眼紧闭,不过几日而已,眼睛却仿佛眍进去,眼窝深陷,脸色青中泛黑,嘴唇苍白干裂,静静地躺在车厢里一动不动,垂在腰侧的手,指甲都隐隐发黑,整个人形销骨立。 温风至抬手在他的鼻端试了试,手指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略俯身,仔细望着成祥昏迷中的脸,喃喃道:“成祥,你不会这么短命的吧……你现在可不能死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芒,时有时无,照的他的脸色也半边阴影半边晴朗,温风至道:“我知道你必然是恨我的,你若恨我,就快点好起来……跟我动手啊。” 成祥仍是一动不动,温风至从羊皮囊里倒了点水,想要让成祥喝一口,然而水却顺着嘴角尽数流落。 温风至呆了呆,又倾了水囊:“对了,你不理我也行,但你总该还记着她吧……你是为了她才来到龙都的,为了她才屡次身犯险境的,如今她还不知你的下落,你是不是还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跟她见面呢?” 仿佛是错觉,又好像不是,清冽的水流在成祥干裂的唇间一闪,便没了下去。 温风至睁大双眼,眸中泪光闪烁,又笑又恼似的:“你果然……是不死心啊……” 温风至一路时不时地停车查看成祥的情形,他却一直昏睡中,因为无法进食,人却越发瘦削了,整个人显得手长脚长,像是一具魁伟的骨架。 沿路风景变化,天际云起云灭,日落日升,一条路,像是走了一辈子。 温风至觉得自己变得絮絮叨叨,不停自言自语,像是已半疯了,可是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只有他陪着成祥,也只有在提到懿公主的时候,昏迷不醒的成祥,才会略有反应。 温风至觉得那或许只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得频频提起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禁忌的女子,给成祥听,给他自己听。 齐焕望着殿内上方静静坐着的懿公主,面色平静而心中略有寒意。 小庄今日仍着素服,通身上下没有一丝鲜艳颜色,脂粉未施,刚刚病愈的脸色显得越发雪白,坐在榻上,仿佛不沾凡尘的一抹初雪。 看似柔弱,却也带着浸浸寒意。 齐焕行礼:“微臣……见过懿公主。” 小庄道:“齐大人免礼,请上前来。” 齐焕肩头微沉,勉强上前三步:“不知懿公主传微臣入宫,有何吩咐?” 小庄道:“齐大人可还记得……曾经是兵部小吏的成祥?” 齐焕垂头:“记得。” 小庄道:“齐大人可知道他近来行踪?” “据闻已经失踪。” “那想必,刑部已经接了皇上的旨意,要彻查成祥如今的下落了?” “是……” 问答至此,小庄起身,莲步轻移,竟走到齐焕身旁:“齐大人,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齐焕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小庄,小庄望着他,微笑着轻声问道:“当初是怎么回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上是怎么知道那次是成祥劫持銮驾的?” 齐焕一咬牙,低声:“皇上询问过温风至。” 小庄眉头一蹙:“果然是他,那温大人如今何在?” “人也下落不明,辞官而去。” 小庄有些意外,稍微沉吟,却笑了笑:“也好……那想必温大人并没有出卖齐大人?” 齐焕叹了声:“他的确并未拉我下水。” 小庄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话我真的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了。” 齐焕转头看她:“懿公主的意思是?” 小庄道:“我求皇上下旨查成祥的下落,他虽碍于颜面答应了我,可未必会真的给我切实的交代,甚至……所以我想让齐大人帮忙。” 齐焕冷哼道:“若懿公主真的担心成祥下落,就不该轻举妄动传我进宫,你若如此,皇上岂不是越发疑心?” 小庄淡笑:“齐大人是个能臣,对皇上忠心不二,光明磊落,何必怕皇上疑心?” 齐焕垂头。小庄道:“当初你说过的话,我记得还很清楚,你说你会护着成祥,可他如今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那时候你为了让他离开,不惜对我动了杀念……” 齐焕眉头一皱,眼神微变,不由又看了一眼殿内,见宫人都退的甚后,不至于听见小庄的话,才略松了口气。 小庄却又道:“可是齐大人,其实我并没有说破,你那时候想要对我动手,究竟是真的为了成祥,还是只是找一个对我动手的借口而已?” 齐焕猛然抬头,神情惊疑,双唇却紧闭。 小庄将齐焕的反应看得明白,淡淡地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解家盘踞朝堂甚久,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而其中最针对解家的,恐怕就是氏族曾家,我自然不敢去猜忌皇后娘娘,可保不准底下的人如何。若我没有料错,我想,齐大人你也该是追随曾家的其中一个?” 齐焕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此刻才明白方才进殿之时,惊鸿一瞥望见小庄的时候心中那一抹寒意究竟从何而来。 齐焕镇定下来:“懿公主,微臣在朝中,素来不肯结党营私……” 小 庄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曾家并不是解家这种累世大族,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是寒门出身,就算有皇后为依仗,但皇后贤名在外,而曾家的子弟行事素来低调, 颇为人称道,所以你觉得目前当务之急便是打压解家的势力,有意倾向曾家……将来太子登基,你身为相助太子母族的臣子,恐怕就是第二个解丞相了吧。” 齐焕额头上微微有汗,一语不发。 “若是我死了的话,在二者的权衡上,解家的重量自然减了,或许皇上也会因为的死,对解家不利。”小庄波澜不惊,面色平静,似是在说什么寻常琐事:“齐大人是能臣,也是能人,当时你若杀了我,还打着为成祥好的借口……一举两得。” 齐焕喉头一动,汗顺着脸颊没入领口:“懿公主,既然如此说微臣,那么……” “不必误会,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庄却复淡然无害地一笑,望着齐焕道:“实际上,我有些后悔……其实当日你若是动手了,成祥是否就不会落得如今这个田地?我一直在想这其中可能有几分。” 齐焕看向小庄,眼神复杂。 小庄道:“其实我不管你们是皇后党还是丞相的人,我想管的,只有成祥。而且我也知道,齐大人你其实,也是真心想要护着他吧,不然那一次,你委实没有必要冒险出城。” 齐焕的眼神逐渐平和了些,底下头去:“只可惜,我终究……” 小庄听着他叹息似的声音,眼圈微红,却道:“既然没有找到尸体,就不要乱说。” 一直到此刻,她的声音才带了几分严厉。 齐焕叹了声,道:“微臣知错了。” 小庄点了点头,道:“齐大人,现在,把你知道的事都说给我听如何。” 齐焕沉默片刻,便道:“因为我跟成祥,温风至都是乐水出身,我怕皇上终究会疑心劫持銮驾的事过于巧合,因此事先跟温风至通过气,果真皇上召见他,温风至吐露实情,却未曾供出我也是同谋,幸好郭林凌虐少女的事也是真,皇上才不曾召问我。” “然后呢?” 齐焕道:“事发那几日前,我收到消息,有人暗中派了探子出京,正是往乐水的方向,我猜到不好,暗中命人拦了两次,可却知道纸包不住火,我曾叫人传信给成祥,让他速速离京。” 小庄蹙眉,微微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吸了口气。 齐焕有些黯然,道:“他自然并没听从。我虽然焦急,却不能硬绑了他走,幸好我知道皇上跟他颇为投缘,就算是事发……顶多是个瞒而不报,何况他也救过懿公主的命,皇上圣明,他的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但皇上绝不至于二话不说就砍了他的头……” 小庄苦苦一笑:“是啊,就算真的闹到无可收拾的时候,我自然也会出面,所以他不会死。” 这也正是齐焕心底所想:到时候若真闹得不可开交,惹得小庄出面,其实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齐焕压着心头战栗:“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突然……在我知道他被人伏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被人伏击?确定了?”小庄看向齐焕。 齐焕道:“现场的确是有交手的迹象,应该是被人伏击所致。” 小庄抬眸看向虚空,惊悸之际,眼前心中却都是成祥的影子…… 那时候她正如大海浮萍,他从天而降似的,却以为惹她动怒:你别气,我走就是…… 她惊觉是他,不顾一切地抱住他,他语无伦次地向她解释:……有人劫走了甘少泠……我把他们都打败,我可威风了…… 鼻子陡然发酸,怎么能想象到,再见不到他那样的笑。 小庄在心头一按,回头:“安宁侯的姐姐甘少泠,是被谁人劫持,刑部可查明了?” 齐焕道:“永平侯曾去刑部一顿大闹,如今正还追查着。” 小庄心中极快转动,问道:“齐大人,郭林平日跟谁交好?” 齐焕一愣:“他?那人甚是油滑,朝中有一半儿的人跟他交际甚密,……懿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小庄对上他疑惑的双眸,道:“成祥出事头一天,单人匹马把甘少泠救了出来,他的武功那样好,却还是受了伤,龙都里有多少人有这个能耐?郭林的案子才定了,就又有人出来劫持侯门贵女,风口浪尖上如此猖狂,莫非有人的胆子比户部侍郎还大……” 齐焕出宫门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 乘着轿子回府之后,等得夜色降临,齐焕换了便服,自后门乘马离开。 在龙都的长街之中转了数圈,确信无人跟踪,齐焕才打马往一条深巷中而去。 看似是普通的百姓住宅,齐焕上前叩门,小厮开门见是他,便垂头道:“齐爷来了。” 齐焕不理会,径直入内。 院中门口栽种两棵紫薇,暮色之中静静开放。 齐焕目不斜视进了正厅,熟门熟路地转向旁边屋中,正要进门,有人撩起帘子,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见了齐焕,便笑了笑,让在旁侧。 齐焕迈步入内,就听得里头有人轻声道:“齐大人来了,真是稀客,可是有日子没见了。”说完了之后,便又咳了两声。 屋内炕上,斜偎着一人,长发未绾,披着一袭薄薄地绯色衣裳,面容清秀里带几分阴柔,竟然正是曾流霜。 齐焕上前一步,沉声道:“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跟成祥被伏击的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同学又发了几个小剧场,转过来给大家一块儿欣赏啊,目测这个基情不算太多,还有薇妮别书的同学过来客串,嗯嗯还好!点赞!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09-03 12:00:18 所评章节:99 评《青云上》 ◆本评论已被作者加精◆ 小成:我觉得黎明之前再黑暗也不如被作者算计!人家刚刚洞房完,手软软脚软软怎么打的过这么多人! 小变态:哈哈~这就叫攻其不备!让你昨天揍我! 小成:你怎么知道我和小庄约会地点的? 小蟹:我没说!昨晚我一直乖乖睡觉,除了做噩梦什么也没干! 小成:这次的杀手中竟然还有上次要杀小蟹的,难道这些杀手只要有钱谁都能雇,没有什么固定的主子管理?就算没有注册的公司,你们起码也得有个代班的吧,要不乱接活,自己人和自己人杀起来怎么办? 杀手们:不要你管! 小成:小变态,你这么想杀我啊?因为我长得比你帅? 小变态:让你在我眼前装阳光型男! 小庄:其实小成现在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说型男还有些勉强~不过我喜欢! 小温:我觉得成兄是暖男类型的。 小蟹:阿至说的对呀! 小成:你们这么说弄得老子挺不好意思的~ 小变态:你们~ 杀手们:喂!超时要收加班费的哦!麻烦你们快点儿~ *********************************************** 上 一章结尾小庄和小成暂别时就透露了这章小成遇害的狗血症兆,所以小成这次就叫在劫难逃。不过小变态到底是怎么这么准确把握小成和小庄约会地点的?难道暗卫 中又混进了坏人?小庄的信如果已经被安慰顺利的送进宫中,按理说黄桑gg和太后一定有所举动,可最后只有小蟹一个人爬过来(小蟹:喂!我是骑马跑过来 的!),看来那个暗卫要不就是被人做了,要不就是给小变态送信的坏人。最后大叫成祥的那个人感觉像是小温,小成昨晚救回甘小猴jj后一宿没回去,小温一定 有所察觉,暗中跟踪,不过看来能耐有限,没能救下小成。小成既然命中注定有3劫,自然这次也逃不过,人家孙大圣还9981难呢,一定会遇难呈祥的啦!(孙 大圣:老子遇难是遇难,可从来没被修理得这么惨!)反正小成有避水珠和金飞天在怀里放着,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中毒比较让人担心~小庄接下来何去何从呢?感 觉她不会回蟹窝了,又不愿再进宫见太后和黄桑gg~小蟹估计会硬扯着人家回蟹窝,不过人家不搭理你,小蟹你觉得有意思么?(小蟹:只要小庄还在我这里,祥 就一定还会回来的!)看8月的文有个好处,就是虽然小虐不断,但最后男女主通常还是会比较圆满的(九哥:我是个意外么?为什么只有我被虐到最后没有抱得美 人归!馅饼:因为你以前缺德缺得太厉害了~狮虎:我觉得是为我出场作铺垫~秀行:以前的事我可都想起来了哦!狮虎:嗯~我要研究一个能封印前世记忆的法 术~),总之8月的文通常都很酸爽,大家可以放心继续看哦!(小成:我还会回来的~~~!灰太郎:兄弟,我相信你!) ☆、第106章 曾流霜闻言,斜睨了齐焕一眼:“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来了?” 齐焕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听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曾流霜轻笑了两声:“那个莽撞小子……以他的性情,不知有多少人瞧他不顺眼呢,怎么他出了事儿你反倒往我身上想?” 齐焕冷冷说道:“你仍旧没有回答。” “跟我无关,”曾流霜轻描淡写,看着齐焕,微微带笑,“看你紧张的……如果真的跟我相关,你会为他报仇么?” 齐焕仔细望着曾流霜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这回答的真假,只可惜他看不出,眼前之人双眸之中只有一片盈空地笑,无真无假。 齐焕缓缓道:“我并不是玩笑,之前……郭林的事……我已经……” 曾流霜嗤之以鼻,道:“是姓郭的自己心邪,才去做掳劫少女的勾当,他指望要讨好我,又不是我指使他做的,这跟我有何关系?” 齐焕望着曾流霜若无其事的面色,慢慢地倒退一步,双眼闭上心中沉重一叹,顷刻才又道:“既然如此,那么安宁侯府小姐被劫,跟你无关?” 曾流霜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听了什么笑话般:“齐大哥,你怎么能想到我头上来?我如果想要女子,哪里找不到十几二十个?做什么要费尽力气去劫夺,还是侯门女子?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曾流霜的年纪本就不大,如此一来,表情无辜而天真,齐焕看了会儿:“流霜,我想你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却万万不能,我虽然发誓要效忠曾家,可是……” 曾流霜笑道:“是是,我当然知道,你想当个好官,要清正廉明是不是?我知道你忌讳那些,又怎么会明知故犯?” 齐焕听他口吻如此坚决,才略松了口气,却仍正色道:“你若真的明白就好了。” 曾流霜望着他:“你这么紧张,难道是有人疑心我吗?是谁?” 齐焕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没什么。总之此事跟你无关就行了……” 曾流霜打量齐焕神情,“哦”地应了声,垂了眼皮,眼底掠过一道戾色,抬眸时候,却又只剩笑意:“其实成祥那个人倒是挺好玩的,我还想跟他结交结交呢,毕竟皇上好像也很喜欢他……若是平安留在京中,恐怕也是前途无量,真是可惜……我才跟他认得……” 齐焕听了这句,却也有些黯然。 曾流霜又琢磨着问道:“不过,你来质问我,为何却不去查解家?近来有关懿公主的流言满天飞……成祥又失踪的如此微妙,我在想懿公主苟合的那人是不是就是成祥,给解丞相那老狐狸知道了,于是就暗暗下手……” 齐焕看他一眼,并不做声。 曾流霜却拍手笑道:“总之这真是好玩儿之极,丞相府如今焦头烂额呢,听说解廷毓近来流落青/楼买醉……解家已经在给他张罗侧室了,哈哈,却不知他们会怎么收场……” 曾流霜笑了两声,笑声却从中折断一般,猛地停住了,他皱紧双眉,抬手在腹部捂住,满面痛色。 齐焕望着曾流霜笑呵呵地模样,眼光流转中颇有几分邪气似的,正心中有些不太舒服……猛然见曾流霜如此,便上前来:“怎么了?” 曾流霜勉强一笑:“没……什么,笑岔气了罢了。” 齐焕看看他捂着腹部的手:“真的没事?” 曾流霜轻声呵呵,把手移开:“你出来这么久了,不赶紧回去么?别叫人撞见了,说齐大人跟曾家……” 齐焕叹了口气:“罢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曾流霜点头:“我近来受了风寒,就不送了。” 齐焕道:“不用。” 齐焕前脚出门,曾流霜便撑着身子,把身上袍子撩起来,低头看去,却见腹部雪白的肌肤上,因着巴掌大小的青紫色,时隔多日,并不是一整团,而是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看来几分惊心。 当时成祥那一脚力道十足,踢中的正是丹田要害,这么多天来曾流霜卧床不出,安心养伤,外伤倒是没什么,可腹部的隐痛却总是挥之不去,偶尔提一口气,都觉得丝丝作痛,竟是内伤不愈。 曾流霜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不碰还好,一碰顿时身子都跟着疼得发颤。 “好疼……不会以后也不能动武吧,”曾流霜有些戚戚然,忽然咬了咬牙,又恨道:“都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该死的成祥!” 齐焕回府的途中,路过官坊街,隐隐地望见一条人影,歪歪扭扭蹒跚而来,瞧来是醉了。 齐焕本不以为意,正欲打马经过,忽然间目光一直,见那人抬手撑着墙,低头若是呕吐之状,虽然看似落魄,但观身形,却赫然正是解廷毓。 齐焕驻马相看,解廷毓垂头片刻,便慢慢抬起头来,似察觉有人看他。 目光相对,齐焕见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心中一震。解廷毓却冷冷一笑,收手,复又往前而行。 即将擦身而过瞬间,齐焕叫道:“少卿大人。” 解廷毓回过头来看他,眼中赫然也带醉意,齐焕道:“这几日不见你上朝……却听了无数传言,如今见了,才知道传言或许是真的,少卿大人你为何如此自甘堕落?” 解廷毓凝视齐焕,嗤地一笑,负手仰头,道:“真是奇了,当初你把我拿到刑部,恨不得就制我的罪把我就地正法呢,如今我如此这般,不是正中侍郎大人下怀么?做什么假惺惺地做关怀之态?” 齐焕道:“我只凭证据办事罢了,却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我想要的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个烂醉如泥流落温柔乡的醉鬼。” 解廷毓复笑了笑:“让齐大人失望了,我从不想当谁的对手,我喜欢流落温柔乡,又如何?比镇日钩心斗角你死我活好得多呢。” 齐焕紧锁眉头:“解少卿……”昔日冠盖满京华,此刻斯人独憔悴,却让他满心无言。 解廷毓却不再理会他,只仰头吟道:“……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哈,哈哈……”竟然拂袖,大笑而去。 解廷毓回到府中,入了房内,丫鬟迎了,解廷毓也不擦头脸,便倒在榻上。 顷刻,有一只手探过来,握着湿帕子,轻轻地擦拭解廷毓的脸,慢慢滑到颈间。 解廷毓一动不动,眼睛也不曾张开,那帕子在他颈间小心翼翼地擦动了几番,才移开去擦他的手了,解廷毓听得有人道:“大公子为何又喝的这样醉呢,对身子不好。”声音甜甜地,十分婉柔,带着几分怯怯地关怀。 解廷毓依稀记得是哪个丫鬟,懒得睁开眼看,只不过这声音却有几分莫名地熟悉,这份微微地温柔,让他…… 一抬手,便擒住了那丫鬟的手腕,粗暴地把人往身下重重一压,呼吸在瞬间有些急促。 那丫鬟又惊又喜,又有些紧张:“大公子……”声音娇羞之中,也带几分惶恐。 解廷毓抬起眼皮看去,面孔有些模糊,仿佛是秀美的……也不管了,便去解衣。 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个声音严厉地喝道:“混账东西,做什么呢!” 解廷毓一听,略停了手,那丫鬟忙将他推开,跳下床榻,紧张地垂头:“夫、夫人!”原来门口来人,正是解廷毓的母亲解夫人,身边扶着个丫鬟,一脸怒容。 解廷毓翻身坐起,头还有些晕,便不曾做声,只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解夫人挥手给了那丫鬟一个耳光:“给我滚出去!” 那丫鬟不敢哭,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解夫人上前一步,望着解廷毓,眼中又爱又恨:“你纵然心里不好受,也不至于就看上这种不上台面的……”又嗅的他一身酒气,跟脂粉气交杂,格外熏人,于是越发地恼怒。 解廷毓却笑了笑,浑然不以为意地,道:“母亲恕罪……什么上不上台面,无非都是女人罢了,没什么不同……” “你……”解夫人含怒才开口,又停下,回头吩咐:“叫厨房准备醒酒汤,快些送来!” 解廷毓摇摇头,后退一步:“不用喝什么醒酒汤,我这样,心里反而自在。” 解夫人见丫鬟出门,才定了定神,上前说道:“廷毓,你不能再如此了!如今咱们府,快成了满城的笑柄,你再不振作……” 解廷毓道:“什么笑柄,又什么振作……世人皆浊而我独清……醉乡路稳且宜到,此外不堪行……我管别人说什么呢,哈……” 解夫人忍无可忍,挥掌欲打,望着解廷毓苍白憔悴的神情,那手却又不忍挥落。 解夫人手握成拳,重新缩了回来,不看解廷毓,冷静说道:“是这样的,我跟你父亲商议过了,要给你纳一房妾室,人我已经看过了,是吏部郎中家的姑娘,是个很知书达理的,你若是没有意见,便尽快过门。” 解廷毓脑中一片混沌,竟笑道:“好啊,我任凭二老做主就是了。” 解夫人听他答应,才略松了口气:“你答应了便好,那么我就去安排了……”说到这里,解夫人望着解廷毓,目光涌动,似要说什么,却终于只闭了闭眼,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解夫人去后,解廷毓复又躺了回去,先是摊开四肢,继而侧卧。 最终解廷毓将身子蜷缩起来,他闭着眼睛,呼吸之间,仿佛能嗅到那如兰似麝般熟悉的淡淡气息,解廷毓心如刀绞,却偏哼哼地笑了出声。 宫内的这段日子倒也平静,上回林美人当面儿跟小庄那场后,先是被皇帝斥责了一番,继而林美人宫内的宫女,也给皇后换了几个。 林美人身怀有孕,又是宫中最为当红的……她且如此,这一下杀鸡儆猴,没有人敢再胡乱嚼舌。 偶尔宫中林美人见了小庄,也规矩了好些。 这日清早,林美人竟难得地来见小庄,仿佛有示好之意。 落座之后,便叫宫女捧了匣子上来,含笑道:“这是太后前日赐给我的黄金嵌宝缠丝凤头镯,偏我近来手腕有些肿,戴不了这物,且看着又格外名贵,便想懿公主戴着倒是合适的,权当我一点心意。” 小庄看着那金灿灿地,倒的确是上乘的工艺,虽比不上那黄金飞天,却也难得了……必然是太后要安抚林美人,故而赐此物给她。如今她却借花献佛,一来示好,二来大概是想炫耀。 小 庄自然不会要,当下推让了回去,林美人其实也舍不得,但因被人指点,才勉强拿来此物客套,见小庄果真不要,才松了口气,正中下怀,便叫宫女把镯子收了,又 奉承道:“懿公主想必不爱这些华贵的东西,喜欢清水出芙蓉,看您通身都是素雅的,连钗子也只一股白玉簪,只不过这样儿却更好看呢。” 小庄因成祥生死未卜……故而一直淡妆素服,林美人自然不知情,小庄也不以为意,说了几句,林美人见小庄态度甚好,便心满意足起身:“那臣妾便告退啦,改天再来探望您。” 林美人行礼后,款款往外而去。 小庄随之起身,望着她出了殿门,虽然才怀孕不久体态不曾如何变化,但行动间却分外迟缓,双足落地,不紧不慢走得架势十足。 阳刚洒下来,照的殿门口一片光明,小庄看了会儿,忽然唤道:“林婕妤!” 林美人似未听到,仍往前而行,小庄皱眉道:“林婕妤!”便往前疾走几步,这会儿林美人才听见她唤自己,底下正一脚迈出,人也回过身来。 谁知正是此刻,林美人觉得脚下一滑,竟站不住,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身子往前栽了过去,旁边的宫女猝不及防,惊呆了,竟未反应。 小庄探手出去,一把攥住了林美人的手腕,拼尽全身力气往回一拉,可她大病初愈力气有限,虽然把林美人阻了一阻,自己却也被她拽着往前栽去! 小庄眼前一阵晕眩,地上玉阶仿佛也飞舞起来,若是这般撞倒下去,恐怕非死即伤。 生死之间,有一道人影飞速而来,把小庄拦腰一抱,便将她抱了回来,小庄紧拽住林美人不放,那来救的人也顺势把林美人肩头一抓,一并抓了回来。 林美人踉跄站稳,惊魂未定,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这关键一刻来救的,正是随护小庄的暗卫。 小庄被暗卫一把抱回来,眼前兀自阵阵发黑,撑着问道:“林婕妤无恙么?” 林美人站在旁边,听了这句,便睁大双眼抬头看她。 暗卫扫了她一眼,对小庄道:“她无恙,殿下您觉得如何?” 小庄胸口作恶,皱着眉道:“我……有些不太舒服……不打紧,小心这台阶,去叫人……给林婕妤……看看,有无动了……胎……” 小庄还没说完,心中无端一阵地躁动,晕眩的感觉更甚,耳畔似听到暗卫跟自己说话,但说的什么,却已经分不清了。 小庄晕了过去,魂魄飘飘荡荡,半梦半幻半真半假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护城河边…… 小庄看清楚眼前场景,一喜,急切地奔向河畔,仿佛有人会等在那里一样,她瞪大眼睛看向前方,似乎知道那等的人是谁。 忙不迭探臂分开草丛,小庄果真看到有一道挺拔的身姿,站在杨柳之下。 小庄大喜,拔腿往他身边而去,可不知为何,双腿竟重若千钧。 小庄着急,奋力向着他的方向迈步过去,但是每一步却无比缓慢,就算是三岁小儿也比她快。小庄急得要流下泪来,那人的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远。 小庄又急又怕,生怕自己赶不上他,便张手挥舞,仓皇叫道:“成祥……” 那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终于缓缓地回过身来。小庄心中欣慰而欢喜,却流下泪来……他在,原来之前的才是梦,如今他在! “公主……” “锦懿……” 古怪而复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庄陡然心跳,仿佛预感到什么,她不想醒来,于是拼命挣扎着往前,想要走到成祥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但偏有一股大力自后而来,将她抓住! 小庄一震,蓦地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那样俊朗的面容,同样明亮的双眸,刚看见的时候让她以为是成祥,可是很快小庄便发现,她实在错的离谱,竟把皇帝看成了成祥。 殿内除了刘泰堂,还有太后在,望着小庄醒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可那短暂的松懈底下,却仿佛……带着无奈。 小庄急忙起身,却仍有几分晕眩:“太后,皇帝哥哥,你们怎么都来了?对了……林婕妤如何了?” 太后背后,熊嬷嬷道:“她没事呢!已经回宫啦,公主,你怎么总想着别人也不想想自个儿啊……” 熊嬷嬷正要说下去,刘泰堂咳嗽了声。 殿内顿时复又静默下来。 太后看看小庄,又看刘泰堂,刘泰堂看一眼小庄,却又皱着眉低下头去。 小庄察觉这气氛似乎有些怪异……迟疑着问道:“太后,皇帝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林婕妤不会是……” 之前林婕妤告退,太阳反光之下,小庄看到殿门口的台阶亮的厉害……那玉阶本就甚是光滑,却不知为何落了薄薄地一层油蜡,林婕妤一脚踩上去,差点儿便出事。 “不是她!她好着呢!”刘泰堂见小庄仍是担心林美人,便打断了她的话。 小庄疑惑,心头一悸,她发现刘泰堂紧锁双眉,神情仿佛有些焦躁,可按理说,林婕妤既然无事,不是该露出欢颜么? 此刻,旁边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泰……还是……跟锦懿说了吧。” ☆、第107章 寝殿内一片寂静,小庄心中狐疑之极,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何事,才让皇帝跟太后都是如此奇异的反应,而熊嬷嬷站在太后旁边,脸上透出类似喜悦又有点不安的表情。 小庄听了太后这声,抬头看刘泰堂,小声问道:“皇上……” 两字入耳,刘泰堂心中酸涩,皱着眉,竟轻轻地叹了出声,道:“锦懿……方才你晕厥过去,太医来给你看过了,你、你已经有了快一个月的身孕,你自己不知道吗?” “身孕”两个字跳起来,如此陌生,小庄身子晃了晃:“什么?” 刘泰堂不愿再说,默默地走到旁边去,握拳皱眉:这个时候小庄有孕,对皇帝来说,实在是难以面对,就算排除他对小庄的私心……就当她是自己的妹子一般,如今有孕,便是为人妇的铁证……刘泰堂心中隐隐地有些别扭,竟丝毫欢喜都没有。 太后却笑了笑,走了过来,望着小庄迷惘的样子,道:“真是个糊涂的孩子,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整天稀里糊涂的,方才又那样危险……你可知道你若是那么一跌,孩子便没有了?之前也是,十分的不小心……罢了,不管如何……这也算是件好事。” 小庄只觉十分凌乱,迷迷糊糊道:“太后……什么身孕,不是林婕妤才有身孕么?” 太后见状,知道这消息来的突然,才让小庄有些不知所措了。旁边刘泰堂听了这句,也忍不住苦苦一笑,摇了摇头。 熊嬷嬷忍不住那股欣喜,便也跟着上前来,握住小庄的手:“我的好公主,你自己也有了身孕了啊,再过几个月,就能生个白胖的娃娃了,哈哈,之前太后那么想外孙,如今不是有了?真是大大的喜事哇!” 太后在旁含笑看着,望着小庄,却又对皇帝道:“阿泰,这儿有我陪着就行了,你政事繁忙,不如且去吧,稍后再来探望锦懿也是好的。” 刘泰堂也有些心乱,点点头:“既然如此,母后,锦懿,朕回头再来。” 皇帝去后,太后坐在榻边,示意熊嬷嬷也退后。 太后垂眸片刻,才终于开口:“锦懿……现在这儿没别人了,你……跟我说……这个孩子,究竟是解廷毓的,还是……” 小庄上回进宫见太后,虽然中途给林美人传出身孕的事打断,可也对太后说明了:她成亲之后跟解廷毓并未圆房。 若无此事,太后自然不会疑心别的,可是如今……不由得她不怀疑。 小庄本正心思飘舞凌乱,仿佛被巨力拍打,而她身不由己,也没有法子思考,听了太后这低低地一问,才回过神来。 对上太后的目光,小庄心头一悸。 太后虽然喜欢小孩子,但是……小庄之前跟太后说过没同解廷毓圆房,若是刺客告诉太后孩子是成祥的,以太后考虑,这孩子自然是个……岂不是大大有伤皇家颜面,太后会否容这个孩子存活,还是未知。 但是此刻若违背心意,说孩子是解廷毓的,小庄却又不愿如此妥协。 她原本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此刻知道了,整个人的感觉浑然不同,就仿佛又有了一个极为微弱的,小小地希望……这是成祥的孩子,是他留给她的一个小小生命。 小庄道:“太后……”她抬手在腹部轻轻地摸了摸,可是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小庄不由忐忑:“真的有身孕了吗?为什么……什么也感觉不到?” 太后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道:“傻孩子,才不过一个月而已,又能有什么感觉?再过三个月才会……”说话时候,太后想起了之前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那种充满了欢欣的心境,忍不住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温柔。 小庄抬眸看她:“太后,这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想到过往的缘故,太后心底也软软地,看着小庄仍有几分无措的模样,忽然之间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于是太后不等小庄说完,便道:“好了,先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地养着身体才是。以后可不能冒冒失失的了……我听林婕妤说,若不是你去救她,这一次恐怕人跟孩子都有危险。你啊……” 小庄微微一笑:“我知道太后很想要孙子……自然不能容林婕妤出事,何况是在我这里,若真的给她不好了,我又有什么脸见太后呢。” 太后听了,脸上笑容才收敛了,沉吟片刻,道:“好孩子,你如今有身孕,最要紧的是好好地休息,保着孩子,其他的都不用想。……我会去料理的。” 太后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林婕妤的事并非偶然,又听了小庄的话,便明白是有人故意在小庄这里搞鬼,目的是除掉林婕妤的同时,又嫁祸小庄,居心可谓十分险恶。 太后去了不久,林美人便怯怯地来了,跟之前的暗藏不忿不同,林美人神情有些恍惚,见了小庄,便道:“懿公主你身子可好么?” 小庄被太医叮嘱,便歇在榻上,见状道:“无恙,林婕妤呢?之前受了惊吓,怎么不在宫里多歇息些时候?” 林婕妤听了,眼中有些泪光:“懿公主……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不然我……”想到之前自己有眼无珠,处处不服处处针对,小庄却以怨报德……这些倒也罢了,这次若非小庄,林美人这一跤下去,自然保不住孩子,到时候迎接她的,恐怕是…… 林美人心有余悸,小庄本不想跟她多有交际,见她脸色微微地发白,仿佛被雨打了的花,小庄心中一叹,道:“这一次的事不是偶然,想必你也知道了……你身怀有孕,虽然有万千宠爱,可是……却更有无数人嫉妒着你……行事低调些才好。” 这些话若是在之前,林美人自然不服,可是现在,却忙我唯唯诺诺答应:“懿公主,我听你的,我该怎么做?” 小庄道:“太后是真心地想要孩子,经历此事,太后也会警惕……以后你只多往太后身边儿、多孝顺她老人家自然是无碍的。” 林美人谨记在心:“懿公主,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小庄笑道:“你也叫我‘懿公主’,你怀的……小皇子,将来还要叫我一声姑姑的,我怎会不为他着想呢?”其实就如小庄跟太后所说,她不顾一切救林婕妤,其实不仅是为了这个孩子,更是因为她绝不能容许林婕妤在自己面前出事,否则她在太后跟皇帝面前,便无法自处。 林美人听了小庄如此说,才也露出笑容,道:“懿公主,我以前是瞎了眼,如今才知道……你真是个好人。” 复两日,雅韵公主进宫来见太后,往常多半只有雅韵公主一人,这一次,却还带了个妙龄少女,也并非外人,正是安宁侯的姐姐甘少泠。 这些日子,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如焦不离孟,两府之间的关系自然也非同寻常……有几回李赢就请安宁侯姐弟来府内做客,甘少泠便认得了李夫人跟雅韵公主。 但这一次进宫,甘少泠却是有意而来。 太后很喜欢这个昔日的公主,也喜欢她时常进宫来陪伴说话,见了甘少泠温柔娴淑,应对大方得体,倒也中意,相对坐了,十分夸赞,连连叫人奉上茶果招待。 如此过了两刻钟,甘少泠便借故暂退。 甘少泠被宫女雪海引着出门,走了几步,便道:“听说懿公主如今住在宫中,不知是哪一座殿阁?我素来倾慕懿公主,方才竟忘了跟太后说声,去见见公主,给她请安。” 雪海闻言便笑道:“甘小/姐真是礼数周到,不愧是侯门贵女,不过此事不用向太后特意言明,其实懿公主的寝殿就在前方,走一会儿就到了,您若要去,我领您过去就是了。” 甘少泠惊喜道:“当真?真是多谢姐姐。” 雪海嫣然一笑,头前引路,果真走了一会儿工夫,雪海便道:“这便是公主殿了,是不是很近?” 甘少泠笑道:“果然是的。” 公主殿的宫女见有人来,便忙迎着:“雪海姐姐,这是……” 雪海道:“这位是安宁侯府的甘小姐,跟随雅韵公主入宫,特来给公主请安。” 宫女闻言,便忙先入内通报。 小庄听闻是安宁府的甘少泠,心中微震,命人传了,顷刻,便见一个苗条少女从殿门口徐徐入内,走上前来,行礼下拜道:“参见懿公主,公主万福。” 小庄道:“甘小姐免礼,赐座。” 甘少泠这才起身,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目光相对瞬间,小庄发现甘少泠双眸竟有些微红,眼神也颇为古怪……小庄一怔,眉头微蹙,隐隐地猜到甘少泠来意不善。 宫内步步危机之时,京内太白楼上,却正热闹非凡。 午后楼上人少,喧闹声也小,却有一桌六七个人,都喝的醉醺醺的,说话间,也有些不收敛。 其中一个探头道:“你们听说了没?近来有一件很是轰动的大事……” “什么事?莫不是懿……怀了来历不明的野/种这件?” “原来你也知道了。” 几个人轰然大笑,看左右无人,只有一个人在靠窗的角落反复喝醉,伏在桌上动也不动。 这几个人便少了顾忌,有人略提高了声音,便道:“说起来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大人物,真是令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惊啧,不仅跟人私奔,而且连孩子也弄了出来……” “可不是么,这丞相府……咳,总之这绿帽子戴的,真是惊世骇俗了。” 说话间,声音便放低了些:“听说那位少卿,近来一蹶不振,整天流落烟花柳巷……” “那可不是么,普通男人谁能受得了这个,戴绿帽子不止,如今更当了冤枉爹……” 这边唾沫横飞地说着,那角落里趴在桌上的人却抬起头来,一张白脸,醉色中带着冷意,直着眼睛看着前方,而后蓦地站起身来。 那一堆人正说的如火如荼,忽然之间桌子被人用力一掀,顿时之间杯盘狼藉,有几个人躲闪不及,竟跌在地上。 而掀了桌子那人一言不发,冷着脸狠狠一把揪住之前正鼓噪的那人,兜头一拳便挥了下去,数拳打落,狠辣无情,打得那人吱哇乱叫,猝然间竟无还手之力,渐渐地却口鼻出血,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了会儿才有人反映过来,便扑上来拦阻,有人望着那冷面之人,叫道:“这不是解少卿吗?” 一听说是丞相府公子,那本来想要还手的酒客们顿时吓得停了手,有人瑟缩退后。 解廷毓却仍不解气,一脚把身前一人踹飞,冷冷地将在场众人扫了一眼,才转身往外而去。 解廷毓走到楼梯口,忽地又停了步子,回过身来,带醉的眼神异常冷酷,也异常清明,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竖起你们的耳朵都给我听好了,懿公主怀的是老子的种!谁敢再乱说一个字……我要他死!” 满座悚然,无人敢出声。 解廷毓下楼之后,风一吹,胸口闷涌,扶着墙吐了两口,才又往前而行,不知走了多久,醉意上涌,方才听见的那些闲言碎语,掺杂着酒意涌动,解廷毓顺着墙跟缓缓落在地上,垂头呼呼低喘。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影晃动,有双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头。解廷毓缓缓抬头,眼前的女子,用布帛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解廷毓见了,脸色却一变,伸手一挥,顺势把人猛地推开。 ☆、第108章 解廷毓推开那女子,目光之中透出警惕:“你来干什么。” 女子道:“这些日子我总听说大公子你的事……我不放心……” 解廷毓道:“我好得很!”说了这句,转头又是一阵干呕。女子上前替他轻轻捶着后背,动作间,脸上的蒙面帕子就掉下来,露出底下一张有些消瘦却不失秀美的脸,颈间有一道颇为明显的疤痕,显然曾伤的不轻。 这女子,赫然正是已经“死了”的秋燕。 解廷毓挥手一推,差点将秋燕推倒在地:“我跟你说过了,以后别来找我……如果再出事,我救不了你,也不想再救了。” 上回秋燕府中被万人嫌所伤,垂危之际,解廷毓便对外宣称她死了,偷偷运出府埋掉,实则是找了处房子将秋燕安置,私底下请了大夫,渐渐地调理过来。 这件事解廷毓做的十分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贴身的长随常贵知道,而那一次……成祥舍命相救之时,解廷毓之所以孤身一人,就是因为前往藏匿秋燕的地方。 “大公子……”秋燕看着解廷毓,把原本蒙面的帕子拉起,将颈间的疤痕遮住。 宫中,雪海看看小庄,道:“懿公主且自在跟甘小姐说话,我怕太后有什么吩咐,就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接您。” 雪海去后,小庄看看左右,也叫宫女退下。 甘少泠见殿内再无他人,便道:“早听闻懿公主大名,只恨没有机会相见,希望公主没有怪我来的唐突。” 小庄道:“我向来深居简出,也极少有人认得,难为甘小姐尚记着。” 甘少泠道:“之前公主在丞相府,倒是还方便些,本来当时就想去见……不料,近来听闻公主是要跟解少卿和离么?” 小庄道:“不错。” 甘少泠道:“可我又听永平侯府太夫人说,公主有了身孕……那……” 小庄一笑,淡然说道:“其实和离之事,早就提出了,只不过近来满城风雨,传些稀奇古怪的话,大概甘小姐也听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甘少泠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抬眸看向小庄,道:“稀奇古怪的话?” 小庄不言,只是冲她一笑。 甘少泠皱着眉头,沉默片刻,才说道:“或许问起这个,公主会不喜欢,可是……公主可认得曾经在丞相府后来去了兵部的……成大哥?” 小庄道:“成大哥?” 甘少泠凝视着她,小庄问道:“我认得的人叫做成祥,甘小姐侯门贵女,怎会以‘大哥’称呼?” 甘少泠闻言,声音有了几分异样,道:“我的命跟我弟弟的命,都是成大哥所救,如此称呼,并不为过。” 小庄点头:“原来如此。” 甘少泠似有几分紧张:“懿公主,是认识成大哥吗?” 小庄笑道:“的确认得,说来也巧,他也曾救过我的命。” 甘少泠一眼不眨地看着小庄,只觉得那若无其事的笑意实在刺眼,语气也有些生硬:“那公主可知道,当初成大哥初进龙都,曾在我家里住过几日,而我也知道,成大哥来龙都其实是为了……” 小庄淡淡地望着甘少泠,似乎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甘少泠望着她冷静的面色,心中悲愤难以自禁,便道:“公主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成大哥自始至终都只为了一个人而已,可他如今生死未卜,公主……竟完全无动于衷么?” 小庄含笑问道:“那我又该如何呢?” 甘少泠霍然起身,瞪着小庄,双眼之中露出愤怒之色,少女竭力克制,却仍是情不自禁地发抖了。 甘少泠握着双拳,气道:“好,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公主记得这句话,不管是谁害了成大哥,我一定会给他报仇!因为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之人!” 殿内除了她的声音,别无其他杂声,少女略带激愤的声音带着沉重,掷地有声。 甘少泠说完之后,胸口起伏不定,终于道:“请恕我无礼,告退了!” 甘少泠转身欲往外而行,小庄道:“甘小姐请留步。” 甘少泠脚下一停,回过头来。小庄问道:“你要怎么为他报仇?” 甘少泠一愣,而后昂首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但是……我会拼尽全力。” 小庄缓缓起身:“你为何要如此为他?” 甘少泠沉默片刻,答道:“我虽然是个闺阁女子,却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成大哥对我们姐弟有再造之恩,他那样的性情,怎么让人忍心辜负……不管如何,安宁侯府的人都绝不会忘!” 小庄望着少女眼中闪烁的泪光,嘴唇一挑,露出笑容,这笑里带着欣慰,也带着动容。 而甘少泠愤怒之余一愣,她看到懿公主原本云淡风轻的神情起了变化,不再是冷冷淡漠,也不再是保持分寸,她的双眼之中涌出泪花,却偏是含泪微笑着。 甘少泠皱眉:“你……” 小庄轻声问道:“那么,你可记得……他从郭林府中救你那天……那个掳走你的人是何模样么?” 甘少泠一楞:“你,你知道此事?” 小庄垂眸,目光在裙侧的香囊上扫过,道:“你可知他那天救了你之后……是来见我了?他说,他救了安宁侯府的甘少泠……他很是威风地打败了……” 小庄忽然无法说下去,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会让她无法自拔地回到记忆之中,而记忆如此甜美,几乎让她不想醒来面对现实。 甘少泠看到小庄面上流露出甜蜜跟悲伤交织的神情,这一刻,甘少泠忽然有几分明白小庄的心情。 甘少泠心中一阵难过,鼻字酸楚,轻声唤道:“懿公主……”转瞬之间,有些愧疚。 小庄却兀自恍惚,仿佛眼前一切都不复存在,时光倒回,又回到了那个雨声哗响风卷荷叶的午后…… 甘少泠复又唤了声,小庄收了收神,飞快平静了一下心绪,才复开口道:“甘小姐,能否把你所知道的都说给我听?” 这一刻,她仿佛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淡然无波的懿公主,语气也平静而温和。 甘少泠愣了愣:“你……想知道什么?” 小庄道:“所有,那个掳走你的人是什么模样,以及在成祥失踪之前,曾做过什么。” 甘少泠望着小庄沉静的双眸,本来翻涌不定的心也跟着缓缓安稳了下来:“你知道这些又如何?” 小庄道:“因为我心里,也跟你想的一样。” 甘少泠一震:“你是说,你也想……” 小庄一笑:“我怕太后那边很快叫人来请你回去了,所以……” 甘少泠深吸两口气,才道:“你问我成大哥失踪前做过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是我知道……他受了重伤之后是怎么样的。” 小庄直直地站着,她觉得自己能站得如此之稳已经极为了不得,可却不知她的脸在刹那毫无血色,眼神也起了变化。 时隔这么久,提起来却仍不免心悸难受。 甘少泠低低道:“其实我并不是亲眼所见,我是听少锋说的……那天一大早,我正在……” 那天,甘少泠正起了床,心里有些惶惶然,仿佛会有事发生,偏偏有几个雀鸟在窗外的枝子上跳来跳去,聒噪不休,吵得甘少泠越发心绪不宁。 正在此刻,却见外头甘少锋仓皇地跑了进来,甘少泠才要训他无状,甘少锋已经扑到她身旁,把她拉到墙边,低低道:“姐姐,大事不好了,成大哥出事了!” 甘少泠一听,心跟着猛地一紧:“什么?”此刻才发现甘少锋面无人色,而手也冰冷。 甘少锋攥住姐姐的手,才仓促断续道:“方才、是李赢叫人过来,让我赶紧去他府里,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可去了后才知道……” 在晨曦未退的时候,永平侯府就响起激烈的砸门声,仆人本有些恼怒,听来人所说,才忙去叫永平侯李赢。 李赢外衣都顾不得穿就跳出来,猛地就看到门房里,温风至一身血淋淋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人,那血迹模糊黑气笼罩的脸,双眸紧闭嘴唇泛白,竟然正是成祥。 李赢差点失声叫出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温风至却道:“小侯爷,你认得京内那解毒圣手,快派人秘密去请,切记的不要惊动,更不要让人透露成祥在此。” 李赢虽然年纪小,但生性果决而狠厉,遇到成祥才算收敛,如今见状,他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当下飞快地镇定下来,一方面派人分头去请人,一方面叫人关了大门,称病谢客。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姓苏的武师先来到,他是之前李赢想对付成祥的时候所请的三人之一,最擅长暗器跟解毒,李赢亲自把人请到室内,苏武师一看成祥的模样,心也凉了半边……有心不救,又怕小侯爷急了不知做出什么来,只好硬着头皮,死马当作活马医。 又过了会儿,又有人敲门,家仆隔着门一问,答是请的范老先生来了,当下赶紧开门,门外一个白须的老者迈步进入,也正是当初要对付李赢的三人之首,也是李赢的挂名师父范老先生。 苏 武师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见了老先生来到,忙把情形说了,又诉苦……范老先生见是成祥,心头一震,又看看他身上伤势,却见他腿上中了箭伤,伤及骨 骼,肩头也有伤处,最吓人的一处伤在胸口,似是被射中了,但奇异的是,以这种箭的力道,若是直接射中胸口,必然会穿心而过,可是这箭却只是撕裂了肌肉而 已! 苏武师道:“真是命大,是这个挡住了箭头。” 范老先生一看,却见成祥颈间挂着一物,歪歪放在侧边,正是一个做工极其精巧的黄金飞天,本来完好无损,此刻,那飞天的身上,却赫然出现一个圆的裂口,把周围的金丝都切断了。 看起来,就像是这金飞天替他挡了一箭般。 范老先生见了这飞天,自然便想到早先听到的一宗传闻……可现在却不是深思那些的时候。 苏师傅急促又道:“这箭伤虽然不是致命的,只不过箭上带着毒……若是平常时候,只怕早就毙命,但他中箭之时立刻跌入水中,水流将一些毒给冲了去……但仍有余毒攻心……我方才已经把能用的解药都用上了,才留了这一口气,老先生,您看该如何是好。” 范老先生道:“苏师傅,你是解毒圣手,老朽没有别的,只有一身内家功夫,此刻……也只能竭力护住他的心脉。” 当下范老先生便运功,替成祥驱毒……但就算是两位高手一起发力,成祥却仍是未曾醒来,只仍不曾断气就是了。 李赢暴跳,可却知道无济于事,于是只好死任,挥手一拳打在门扇上,又红着眼逼问温风至是何人下此毒手,只等温风至一开口,就要立刻找人先去报仇。 温风至却只字不提,脸色惨然。 范老先生催动内力,运功之下,也出了一身汗,有些虚脱,看成祥并无大的起色,便道:“这样的话……大概能撑个三五日……再多便不好说了。” 李赢一听,竖起眼睛,若不是因为范老先生德高望重,早就破口大骂。 温风至惨白着脸,道:“只求两位给个救命的法子,不管如何,温某都会竭尽全力。”李赢也在旁不依不饶。 殿内,甘少泠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小庄道:“然后呢?” 甘少泠道:“然后,那位范老先生说,是西岭雪山有个高人……或许能救,可那人行踪飘渺,性情古怪,……温大人说他要带着成大哥一块儿去求医。” 温风至虽在危急之中,人却冷静的极致,他之所以选永平侯府,是知道永平侯府有雅韵公主,不至于有人敢闯,二来,永平侯人脉广阔,在这生死关头救成祥的几率要大一些。 温风至也知道,这一场风波后,恐怕还有更多问责降临到成祥头上,更何况仓促中那高人又请不到龙都,此时此刻,远离龙都才是最好的选择,当下才义无反顾地带了成祥离京。 甘少泠哭道:“他们一去已经快一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下手害成大哥,无奈之下,才商量着进宫找你……” 小庄掏出帕子,给少女擦了擦泪:“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着手在查了,别哭了,留神给人看到。” 甘少泠抽噎着,擦干了泪:“懿公主……成大哥曾经跟我说过,他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他是真心的,那你……你也真的……喜欢他吗?” 小庄看着少女,笑着一点头,心如刀绞。 甘少泠见她沉默地回答,眼泪顿时又掉出来:“我之前总觉得你可能不喜欢他,成大哥一切都是白付出的,我替他不值……如今……如今我才也放心了……” 小庄抬手在少女的肩头轻轻拍过:“你是好孩子……也多些安宁侯还有永平侯对他的照料,以后的事,我会料理的。” 甘少泠从进宫开始就提心吊胆,此刻心中那凉意才慢慢散去,有了几分定心,红着眼看小庄:“懿公主……” 小庄笑道:“他一直叫我小庄的,你比我小,就叫我小庄姐姐就好。” 甘少泠用力点了点头:“小庄姐姐,李赢跟少锋都也惦记着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李赢要照顾他家里的祖母跟母亲,少锋也还有我,他们早就去找成大哥了……”说到这里,甘少泠又落下泪来,“真希望成大哥无事。” 小庄又何尝不是这般希望的,她看着甘少泠落泪,心中也是又酸又痛,但却不能如这少女一般尽情哭泣,小庄紧握手掌,香囊握在手心里,硌的几分疼痛。 小庄只是微笑,把所有悲苦都抿进笑意里掩藏,温柔地说道:“不要哭了,不然眼红着,回去会给人看出来。现在……跟我说说那个劫持你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甘少泠听到小庄问,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如噩梦一般,是极其不想回忆的,可是为了成祥,却只好皱眉重又想了一回,才把那人诡异的打扮给小庄描述了一遍。 中午时候,太后留了雅韵公主跟甘少泠吃饭,小庄也坐陪,算是家宴。 因为释了心结,甘少泠比之前放松了许多,对小庄态度尤其恭顺温和,太后看在眼里,越发喜欢。 下午时候,雅韵公主才跟甘少泠两人出宫去。路上,雅韵公主便道:“我瞧着锦懿那个孩子,倒是个好的,却不知道外头怎么会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传言。” 甘少泠道:“必然是有些心怀险恶的人嫉妒小庄姐姐,所以刻意传播流言呢,不过有道是‘谣言止于智者’,譬如像是太夫人您这样的人,便不会相信那些有的没的。” “你这孩子嘴甜,又有几分见识,”雅韵公主笑着叹道:“我之前还怕你跟锦懿相处不好……如今倒是放心了。”雅韵公主说罢,握着甘少泠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第109章 小太子刘明正是爱动的时候,皇后让宫女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让几个宫女站在周围护着,小太子走在上面,不时东跑西跑,虽然偶尔跌倒,却不会摔伤,且又有宫女们保护着。 曾流霜进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幕场景。 曾流霜走到毯子旁边,拍拍手唤道:“太子,快过来舅舅这里。” 小太子闻言,便笑了声,果真向着他的方向过来,张开手便扑到曾流霜怀中。 曾流霜才要抱起太子,忽然之间腹部一阵疼痛,整个人弯了身子。 皇后正在旁边看热闹,见状便问道:“流霜,怎么了?” 曾流霜忍了腹痛,把小太子拥入怀中,回头笑道:“没什么……前两天不小心扭了腰,总有点疼。” “怎么这般不小心?伤的可要紧么?”皇后闻言,便忙起身:“我来抱明儿。” 皇后把太子接了过去,曾流霜暗中缓缓吸了口气,道:“不打紧,都快要好了。” 皇后叹道:“怪不得近来你都没有进宫来,我还想着派人出去看看呢。” 两人落了座,小太子便在皇后手中动来动去,十分活泼,曾流霜便道:“太子比我上次来仿佛长高了些。” 曾皇后笑道:“可不是么,你这几日没来不知道,他已经能叫人了……”说着,便教刘明道:“小明儿,快叫舅舅……” 小太子左顾右盼,最后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 曾流霜笑道:“这个不着急。姐姐,近来我没来,宫里可还好吗?” 皇后抱了会儿太子,又交给嬷嬷,示意退下。才道:“都还好……” 曾流霜望着她:“皇上还照样宠着林婕妤?” 皇后垂首做打量衣角状,轻声道:“因她最近有了身孕……往宜妃宫里去的次数比较多,不过也来我这里。” 曾流霜哼道:“宜妃……罢了,解家如今自顾不暇,暂且倒是不用理会,林婕妤可还听话?” 皇后道:“之前因有了身孕,便慢来了这里……不过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件事,最近她倒是常往太后宫里去。” 曾流霜道:“发生何事?” 皇后看他一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曾流霜笑说:“姐姐怎么说的我都知道似的?我近来都不出门,连那些新鲜事儿都是来的路上听说的。” 皇后迟疑着,道:“林美人去探望懿公主,出来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多亏了懿公主……不然孩子就保不住了。” 曾流霜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这小贱/人还是有几分福气的……” 皇后本/能地看看周围,才轻叹了声:“当初你指点姐姐,把她调来,果真夺了宜妃的宠,只不过没想到她这么快有了身孕,出了那件事后,如今太后更是把她护的滴水不漏的……姐姐有些怕,将来若是……” 曾流霜不以为然道:“姐姐你就是胆子太小了,有什么可怕的?小明儿已经是太子了……且不说她肚子里那个能不能生下来,就生下来还不一定是个什么呢,就仗着那么一张脸,她还想兴风作浪么?你放心吧。再说还有我在呢,能捧她上去,自然能拽她落地。” 皇后听了,便看曾流霜,劝道:“姐姐知道你心眼儿多,只不过你……可不要轻举妄动,上回林婕妤差点摔跤的事儿,太后很是惊怒……” “这个……不会怀疑到姐姐身上来吧?” “应该不会……倒是有人怀疑宜妃,毕竟近来传懿公主跟解家不合……” 曾流霜这才笑道:“这样儿就行了,又不是姐姐做的……姐姐你就安心地当你的皇后,等小明儿长大登基了,你就是太后,自管享福罢了。” 皇后听了,便也笑了笑,正在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道:“懿公主到。” 皇后一愣,曾流霜也是怔了怔:“她这个时候来?” 皇后道:“这几日懿公主倒是时常过来,逗弄小明儿玩……” 说话间,外头小庄已经迈步进来,曾流霜起身侧立,皇后也站起来:“妹妹,怎么这时候来了?” 曾流霜行礼:“参见懿公主。” 小庄向着皇后一笑,又看向曾流霜,有些诧异:“……是小国舅啊,原来娘娘这里有客……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皇后忙道:“说哪里话。”便握着小庄的手,往里头让,“你有身孕,不能总站着。” 小庄随她往内,却回头看向曾流霜,道:“小国舅不必客气,我常常往娘娘这殿里来,也没跟娘娘见外,你又是太子的舅舅,就是一家人了。” 皇后本想让曾流霜先行出宫,闻言便才笑道:“既然懿公主如此说,流霜,你便也过来坐吧。” 曾流霜拱手道:“是。”果真在下面落座。 小庄望着曾流霜,见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盈盈,赞道:“之前虽跟国舅爷见过几次,却未曾如现在这般,好生落座相谈,此刻一见,小国舅真真器宇非凡,娘娘您有福了,有这么出色的弟弟。” 皇后笑道:“哪里,他就空长了个伶俐的皮相,实则跟我一样,都是实心笨拙,只望懿公主别嫌他木讷无礼。” 小庄道:“都是一家人,哪里说的两家话呢,我倒是觉得小国舅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之前在丞相府里,也听人说起国舅的名头,委实是称赞的很。” 皇后笑道:“别再夸他了,留神把他夸坏了。” 曾流霜也道:“多谢懿公主夸奖,微臣实在是惭愧的很。”他说这话时候,偏女性的面孔上甚至略带一丝羞涩,看来温柔无害,竟是个翩翩少年而已。 “所谓‘内举不避亲’,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小庄微笑问道:“不知小国舅如今朝中是何职位?” 皇后道:“他不过是仗着皇恩,才给人称一声‘国舅’,实则也没什么才干,因此也不敢让他入朝为官。” 小庄流露讶异之色,叹道:“都是娘娘你太贤惠了,若是别人,早就在皇上面前举荐,此刻必然是四品以上的职位……” 曾流霜也微笑回道:“多谢公主抬举,不过流霜资质粗鄙,不敢忝列朝班,如今这样已经心满意足,更不敢妄想其他了。” 小庄道:“温文谦恭,良才美质,实在该是国之栋梁,改日我愿向皇帝哥哥举荐小国舅爷。” 皇后忙道:“锦懿……你不要宠坏了他。” 此刻远处给嬷嬷带着的小太子察觉小庄来到,便竭力往她身边挣着过来。 小庄察觉后便起身,主动往前迎了几步,把小太子抱住,又浅笑说道:“我知道娘娘你贤惠,不愿意做这种事,免得给人非议……但由我开口是不打紧的,我也想皇上身边儿多几个可用的忠心臣子呢。” 小庄说罢,笑看了曾流霜一眼,却见他正望着自己。 小庄含笑微微一点头,曾流霜便也微笑低头。 “小明儿,来跟着姑姑……”小庄才起身,领着小太子的手,引着他在殿内走动。 皇后在旁带笑相看,不时提醒小庄留神自个儿脚下,曾流霜坐在下首,也十分端庄,如此场景,看来倒也其乐融融。 就在小庄于宫内的时候,自龙都的东门,走进了两道风尘仆仆的人影。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形瘦削,有两撇小胡子,不大的眼睛里几分精明。正有些张皇地看着面前繁荣的都城。 女子生得面若银盘,杏眼有神,身材丰满,透出几分康健的美。 这一对男女,赫然正是乐水的胡老二有道跟二丫头季玉兰。 原来成祥自离开乐水,到了龙都之后,起初还发了两封信回去,近来这段日子,却毫无音信。季玉兰等的焦心,便想着上龙都看看,季老爹也牵挂成祥,看女儿有意上都,倒也同意。 胡有道素来有心季玉兰,见状,便自告奋勇要陪伴,正好季老爹不放心女儿一个人……有了知根知底的男子陪同,自然更好。 当下两人便一路来到龙都。看了这般繁华景致,都有些目瞪口呆。 胡有道不由叹:“这龙都真大啊,咱们去哪里找捕头呢?” 季玉兰道:“鼻子下面有张嘴,咱们问问不就行了?” 胡有道担忧:“这里人这么多,总不能每一个人都知道捕头……我看悬。” 季玉兰冷笑:“你懂个屁,我虎子哥那种人,走到哪里都是呼风唤雨的……问一个人不知道,那就问十个,问十个不知道,那就问一百个……” 胡有道便赔着笑:“好啦,不要生气,其实我知道去问谁,只要问他一个人就行了。” 季玉兰奇道:“当真?是谁呢?” 胡有道左顾右盼:“现在不能跟你说,咱们得先找到地方……”说着,便拦住一个路人,问道:“劳驾,请问刑部衙门往哪里走?” 季玉兰啧啧称奇,却也不过问,如此打听了几个人,两人分清方向,便去刑部衙门,一直到了刑部衙门外头,有守门的侍卫见两人土头土脑,便喝问道:“干什么的?” 胡有道扯扯衣裳,恭敬上前问:“请问这里有位齐大人吗,我们是他的乡亲,劳烦给传个信儿。” 那侍卫看看两人,终于道:“等着!”果然不再赶人,而是入内去了。 季玉兰见有谱,不由问:“老二,你这里有熟人吗?” 胡有道心里其实也忐忑着,见那侍卫不曾再呵斥,才松口气:“我哪里会有当官儿的熟人,是咱们出发之前,捕头的师父本真大师给我传的信,说是咱们若是找不到捕头,就去刑部找齐大人。” “哪个齐大人?” “就是在咱们乐水当过县官儿的那个齐大人啊!”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就见到刑部门口飘飘然走出一道身影,大红的官袍,威风凛凛,风度出众,胡有道跟着成祥,于齐焕当县官的时候就开始当捕快,自然是认得的,当下张着手,叫道:“齐大人,齐大人!真的是您啊,您还认不认得我?我是跟着成捕头的胡老二……” 齐焕素来精明,过目不忘,哪里会不认得两人,此刻见了,却心头一凛,回思着缓缓道:“你是胡有道,你是……成祥的义妹,叫季玉兰,对么?” 季玉兰见他居然连自己都记得,不由笑说:“齐大人,你的记性可真好啊,我都有点不记得你啥样儿了,你还记得我啊。” 齐焕望着她的笑脸,不由地竟想到了成祥……只好一笑:“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是刚来到的?” “可不是,才进城!”胡有道回答。 季玉兰却眼巴巴地问道:“齐大人,咱们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找您的……我虎子哥呢?我们是来找他的。” 季玉兰说着,便笑眯眯地,喊一声“虎子哥”,声音里也带着温暖的甜。 齐焕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这个,勉强笑道:“稍后再说,我叫人……先带你们去歇着……” 胡有道望着齐焕,觉得有些奇怪。 季玉兰却道:“我们不累,是不是我虎子哥在忙?难道他真的也当官儿了?齐大人,他在哪里?你指个路,咱们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说话间,目光闪闪发亮。 齐焕无法面对这女子的笑容跟发亮的眼神,他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季玉兰也觉出几分奇怪来:“齐大人,你怎么不吭声呢?” ☆、第110章 刑部衙门门口,三个人面面相觑,原本活络的气氛,骤然间急转而下。 “你……刚才说什么?”季玉兰问了声,眼睛有些发直,脸上的笑也干巴巴地。 齐焕复又说了一遍:“成祥出了事,下落不明……正在派人搜寻……” 胡有道大惊,结结巴巴问:“齐大人,这是怎么个意思?捕头出什么事了?” 齐焕道:“是被来路不明的歹人伏击了……” “那总得找到人?” “将近一月了,有些凶多吉少。” 胡有道还想再问,却听得扑啦啦一声,他回头一看,却见季玉兰瞪着双眼,手中挽着的篮子跌在地上,里头的烧饼果子并些土产等物随之滚在地上。 “玉兰……”胡有道刚叫一声,季玉兰盯着齐焕,极快地说:“什么出事,凶多吉少?好好的人说什么下落不明?这天底下什么人下落不明,也轮不到我虎子哥!” 季玉兰的声音颇大,却带着一丝颤,她说到这里,就看胡有道:“胡老二!你说是不是!” 胡有道忙回答:“我正也说着呢!” 齐焕皱了皱眉,道:“这里耳目甚多,请两位……切勿大声。” 季玉兰一怔,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她弄乱了,瞪着齐焕道:“为什么不让我大声?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齐大人,你跟我们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虎子哥如今到底怎么样,若是没个交代,就算把这件事告到皇帝那里去我也不怕!” 门口的侍卫频频往此处看来,且门口人来人往,十分不便,齐焕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当下温声道:“季姑娘,你刚来京城不知底细,先不要发作,找个地方我同你们详谈。” 季玉兰着急要知道成祥下落,本不耐烦跟齐焕耽搁,可齐焕毕竟是个官儿,而且成祥的事儿不知如何,当下便姑且应了。齐焕叫人入内告了假,陪着两人去了就近的宅邸。 进了门后,季玉兰便又问,齐焕一路早想好了说辞,当下便只把成祥在京内如鱼得水……而后却又横遭不测的事儿说了,只不过但凡涉及小庄的,则一概省略。 季玉兰听到最后人在河边不见,整个人复直了眼睛,这一刻就好像身处极寒之地,通身上下的温度骤然被夺走,连血都是冰凉。 她是知根知底的,自知道成祥忌水,听齐焕所说又似先受了重伤……季玉兰揪着胸口衣裳,喘不上气儿来,往后一倒,木手木脚地跌在地上。 胡有道忙去搀扶,急着叫嚷,季玉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那口气在心中转来转去却发不出,季玉兰眼前一黑,闷声不响地晕死过去。 季玉兰一时急火攻心,竟晕厥了,不久醒来,正听到身边不远胡有道问:“那猛子呢?” “程猛?”齐焕道:“起初没留意他,后来派人去找,也是没找到。” 胡有道倒吸一口冷气,镇定片刻,又说:“齐大人,我们来之前本真大师嘱咐了的,叫我们遇上难事儿就找你,还说有你在,捕头就绝对没事儿……可现在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来之前乡亲们知道了……纷纷让我们带好给捕头,我们回去了又怎么跟他们交代?” 季玉兰听到这里,心噗通噗通跳了几下,她深吸几口气,整个人翻身下地,便跑到外头。 胡 有道正跟齐焕站在门口,季玉兰急急跑出来,指着齐焕,厉声叫道:“我常听人说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先前虎子哥跟我说齐大人是个不错的好官,我还信了!连 虎子哥的和尚大师父都说有你在虎子哥便不会有事,可现在呢?怎么他偏出事了!我不信大和尚算得不准,我不信你护不住他,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变坏了,也 下黑手害我虎子哥了!” 齐焕被季玉兰指着责骂,字字诛心,他并没有想害成祥,但他的确是有内情也有背景,没护着人是实情,一时竟无言以对。 胡有道知道齐焕官位不低,虽然他也担心成祥,但却还有几分理智,生怕季玉兰得罪了齐焕,便忙拦着她:“玉兰妹子,别、别这么说……” 季玉兰心中一股急火,熬得又伤又痛又是怒,她千辛万苦一路却满心春风地进京,所有盼望都只是想见成祥,如今却得了这个噩耗,哪里肯依。 季玉兰几乎跳脚:“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猫腻,你说啊!” 齐焕素来城府深沉又内敛,自然不能跟个女子如何……只好默默转过身去不理会。 季玉兰被胡有道拦着,跳了会儿,忽然脑中一个激灵,想到一个人。 季玉兰停了暴跳,睁大眼睛看向齐焕,问:“小庄呢?齐大人……我虎子哥上龙都来为的就是找到小庄姐姐,他既然肯在龙都呆这么长时间,必然是因为有了着落……如今我虎子哥生死不明,那小庄呢?你可知道?” 齐焕听到“小庄”二字,越发刺心,他本来就不想再多生事端,好歹季玉兰跟胡有道都是乐水出来的百姓,成祥的故友亲朋,但成祥的身份却很微妙,若是事情闹大,给有心人知道……恐怕又会横生枝节,对两人也是不好。 齐焕摇头道:“我并不知什么小庄……实际上我跟成祥也只见过一面而已,我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来到龙都的。” 齐焕表现的十分自然而诚恳,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胡有道听着,便说:“以捕头的性子,当然不喜欢巴结别人,别说他记不记得齐大人在龙都,就算知道,或许也不会来麻烦。” 齐焕一听,心中几分难过:的确,他在乐水的政绩,多亏了成祥这左膀右臂,替他保驾护航肃清所有,故而他才肯对本真立誓,但对成祥而言,过去的则是过去了,他更没想到曾经有个大官儿,欠了自己的情面,也没指望过齐焕如何…… 但是现在,音容仍在,那人却不知所踪…… 胡有道说着,季玉兰却打量齐焕的脸:“那你是从谁口中知道他来龙都的?” 齐焕听了,却对这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不由又看向季玉兰,却不慌不忙回答到:“大概此人你们也认得,是温风至温大人……只是,抱歉的很,在成祥失踪之后,温大人便也辞官离开不知所往了。” 季玉兰本想步步紧逼,总要问出破绽跟线索来,没想到还没问温风至如何,就给堵死了路。 胡有道哀叹:“这叫什么事儿啊……总不成是温大人害了捕头,然后自己也……” 季玉兰心头一震,呵斥:“害什么害!他敢!”她不肯承认成祥被“害”,自己却忍不住又咬牙切齿地说:“如果真是他……我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把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季玉兰握着双手,咬牙切齿。 齐焕望着季玉兰杀气腾腾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想到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如今一介女子,却有让须眉男儿也为之惭愧的义气。 等两人略镇定下来,齐焕便温声劝说:“季姑娘,有道,龙都这里龙蛇混杂,你们不如先回去吧……我已经在严密追查成祥的下落,若有消息,即刻派人去乐水通知你们,如何?” 胡有道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便说:“齐大人,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捕头的事儿,您可真的要多费心了……” 季玉兰却冷哼了声,看一眼齐焕,冷笑不语。 齐焕看看两人,叫了个仆人吩咐了几句,顷刻,仆人回来,托盘上一锭银子,大概十两,明晃晃地放着。 齐焕取来,交给胡老二,道:“你们一路辛苦……只不过我公务繁忙,恐怕不能相陪了,这点是我的一丝心意,就当你们回乡的盘缠吧。” 胡有道有些意外:“齐大人,这怎么好意思?” 季玉兰却斩钉截铁说道:“我们不要这个!” 齐焕一愣,胡有道也一惊,季玉兰望着齐焕,道:“我们还有钱用,何况我知道,拿人手软,吃人嘴软,我们得干干净净的。胡老二,咱们走!” 齐焕望着季玉兰,心中又是一震。 季 玉兰头前而行,胡有道跟着出门,季玉兰忽然一停,回头看向齐焕:“齐大人,希望你不要怪我,我就是个没见识的人,现在我虎子哥下落不明,我心里不舒坦,也 没心情应付别人!不过,如果以后虎子哥好生回来了,说跟您没关系……我就再跟你好好地赔罪!让我干什么都行!” 齐焕听了,便微微一笑:“季姑娘言重了,请。” 季玉兰跟胡有道出了门来,胡有道看着季玉兰气鼓鼓的模样,便小声说:“怎么不要他的钱呢?咱们正好有点缺银两了,多一点是一点。” 季玉兰回想齐焕那看似儒雅无害的脸,道:“你不要见了钱就什么都忘了……本真师父都说他能护着虎子哥了,你觉得大师能说错吗?最不济也是他保护不力!那银子……或许是他愧疚才拿出来的,咱们能用吗?上面或许还沾着虎子哥的血呢!” 胡有道打了个哆嗦,弱弱地说:“我觉得齐大人……该不是坏人。” 季玉兰冷笑:“男人笑眯眯,不是好东西……京里当官儿的有几个是好的,听你说,他升官还升的挺快,难道会是个省油的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指不定是个什么货色……” 胡有道说:“我记得捕头才总是笑眯眯的……” “呸呸!”季玉兰皱眉啐了两口,顺势打了胡有道一把:“总之,万一他也掺和着害虎子哥呢?我们不用靠他,自己也行!” 胡有道叹:“咱们在这里两眼一抹黑,怎么才行?” 季玉兰道:“我有种感觉,小庄姐姐肯定也在这里,咱们要是找到小庄姐姐,就知道虎子哥发生什么了……”最后她重又咬牙说:“我不能让虎子哥不明不白地就不见了……谁要是害他,我就……” “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千刀万剐!我帮手一块儿……乐水的乡亲们也会帮手。”胡有道一本正经地补充。 “不错!”季玉兰挺挺胸。 两人商量妥了,便一路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到了闹市。 两人肚子也有点饿了,却不愿意花钱去吃东西,季玉兰掏出两个火烧,一人一个,边走边吃边四处打量。 正经过酒楼,就听到前头有人不停惊呼,顷刻,竟见到个醉醺醺的男子迎面而来,也不知躲避,直直地就往季玉兰身上撞。 季玉兰躲闪不及,竟给他撞了个正着,手中的火烧也掉在地上。 季玉兰是个黄花闺女,又性烈如火,当下叉腰叫起来:“混账东西,你走路不长眼吗!”她用力一推,那人随之晃晃悠悠,竟跌在地上。 季玉兰看看自己双手,没想到这一推竟如此有劲,见那人躺在地上,却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天,呵呵地冷笑。 胡有道吓了一跳,见势不妙,就想拉着季玉兰溜走。 不妨周围一片看热闹的围了过来,把两人也拦住……其中有人便窃窃私语:“这不是解公子吗……真是可怜……” 季玉兰不知这被她大力推倒的正是喝醉了的解廷毓,她一脚已经迈了出去,回头一看,却见人仍旧躺在地上,想爬又爬不起来,脸上虽然是笑,却又有点像是哭……周围的人尽数指指点点,说话的多,动手扶起他的却一个都没有。 胡有道见季玉兰不走,便回头:“咱们刚来,别惹事儿……” 季玉兰咬了咬唇,终于道:“可人是我推倒的我不能不管!”把手一抽,回到解廷毓身边,一手拉着他胳膊一手扶着他肩膀,用力一拉:“给我起来!被人当耍猴似的围着很好吗……” 季玉兰生得丰腴,又是常常做活儿,自有一把力气,这样用力之下,竟把解廷毓拉起半边。胡有道见状,没法子,赶紧拐回来,跟季玉兰一块儿用力,就把解廷毓扶了起来。 围观的人甚多,竟不让道,季玉兰见堵得严严实实,便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喝醉的人没见过?” 有人听了,更是又惊又笑,便道:“这小娘子是谁?你们把解公子带到哪里去?” 季玉兰不耐烦,皱眉嚷嚷道:“我是谁又干你屁事?快点儿闪开!” 京城里的人极少见到这般泼辣的女子,顿时哄笑起来,却又有些忌惮季玉兰跟解廷毓是有亲故关系……因此果真竟没有人拦挡,都闪了开去让出一条道。 季玉兰本想找个地方把解廷毓丢下,奈何他仿佛是醉傻了,亦或者是摔坏了,整个人痴痴惘惘,胡有道提心吊胆,留神打量看周围有无注意他们这边儿的,又劝:“玉兰,咱把他扔在这儿得了……等他酒醒后自己就走了。” 季玉兰望着解廷毓,见他虽醉得厉害,但面容俊美……便道:“你瞧他长的,给个女人都不换,你放心扔他在这儿,我还不放心呢,你当这是在咱们乐水吗?这儿飞禽走兽的这么多……” 季玉兰说到这里,地上的解廷毓忽然抖了抖,皱眉道:“乐水……” 季玉兰跟胡老二双双看过去,解廷毓仰头,微微睁开眼睛,想看清是谁在说话,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明白,只望见一个人影在跟前晃动…… 解廷毓心头一酸,喃喃道:“锦懿……”打了个酒嗝,身子挣扎了一下,又道:“成祥……” 先前季玉兰跟胡老二还正在争执,听到解廷毓冒出后面一个词儿来,两个都呆了。 季玉兰先反应过来:“他叫什么了?” 胡老二目瞪口呆:“他好像叫捕头了。” “我果然没有听错!”季玉兰见解廷毓歪着头,又仿佛醉了过去,她急切中便蹲下身子,揪住解廷毓衣裳,拍拍他的脸:“醒醒!你认得我虎子哥?” 解廷毓醉里听到是个女子的声音,便跟着含糊道:“虎子……哥?不……过来……”他一抬手臂,不由分说地便把季玉兰抱住,没头没脑,便要亲她。 胡有道见状,惊叫一声,便要来救,不料季玉兰力气甚大,她也不缩手缩头地害羞惊叫,反而用力一撇手臂,竟挣扎出来,同时挥起手来,啪啪几个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了解廷毓的脸上。 温风至一路往西南而行,越是离龙都远,地方越见荒凉。 这一日,他来到一座山下,山形是圆的,半边光秃秃,袒露出的土竟是红褐色,他打听了七八个本地人,才找到一个肯对他开口的,听那人异样的语调说了好几遍,这座山仿佛叫做“小骷髅”,温风至听了这个山的名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温风至本想问问对方,此地离西岭雪山还有多远,但那人回答完他的话后,忙不迭地就拔腿走了,仿佛身后有什么追他一般,温风至喊了两声,那人才回过头,又嘀咕了一声什么,看他手势比划,仿佛是在示意温风至也离开这里。 温风至不明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赶车往前继续而行,眼见离那山越发近了,温风至担心成祥,就翻身下车,先去看他如何。 谁知他进了车厢后,先是一抹成祥的手,如今那几乎瘦成一把骨头的手,硬硬的,就仿佛握到了什么木头石块,温风至的心弦绷紧,唤道:“成祥……”不见答应,就去探他的鼻息。 温风至探了一次,手指猛地缩回来,用力挥了挥手,喃喃道:“不会不会……”他复又探过去再试,可是如此几次,却仍是探不到成祥的鼻息。 温风至一路担惊受怕吃尽所有苦头,吃苦还罢了,最怕的就是成祥不好,如今看这情形,整颗心大乱!正要再唤成祥,却听的外头一阵马蹄声凌乱。 温风至并不理会,只抱住成祥,碎碎念道:“成祥,你可记得你不能有事,咱们快到雪山了,你很快就能好了,等你好了咱们得回龙都……见小庄娘子呀,成祥,成祥!”温风至说着,泪便掉下来,打在成祥枯槁的脸上,但成祥却仍一动不动。 此刻,外头便响起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那马蹄声仿佛是围着车厢转动,有人大胆挑开车帘子。 温风至含泪转头,望见一张画的红红绿绿的脸,面面相觑,都是一怔。 顷刻,那人厉声大喝了一句什么,仿佛示意温风至下车。 温风至正在心力交瘁之时,一闭眼,眼中的泪扑啦啦掉下来……温风至把成祥小心放下,出了车厢,跳在地上。 围着马车的大概有十几个人,都是骑着马,打扮的十分古怪,头顶插着羽毛,脸上不知用什么画的,如诡异的面具,形貌看来,似是野人,行径看来,仿佛贼匪。 其中一人见温风至一言不发落地,便靠近过来,用力在他头上推了一把。 温风至一个趔趄,复又站稳,耳畔听到这些人戏弄的大笑声,此刻他才明白方才那赶路的人是何意,或许那人知道此处有这些匪贼,故而才示意他别往前走……可惜他如今才懂。 只不过就算早些懂了又如何?他仍是得向前的,因为他得带着成祥去雪山。 听着这些贼人大笑,温风至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路来此,成祥却…… 温风至闭上眼睛,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在贼人大笑之中,身形暴起,一刀,已经将其中一人斩落地上。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贼人鼓噪起来,同时纷纷亮出兵刃,把温风至围在中央。温风至回头看一眼马车,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成兄,我真是万万想不到,跟你竟有这种缘分。” ☆、第111章 这段时日是温风至有史以来觉得最为难过的时光。 忐忑惶惑,迷惘不安,患得患失……可他无人可以商量也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忍着。 有时候念叨几句,觉得成祥能听懂,所以他不算寂寞,但是成祥毕竟不会开口跟他说话。 这个时候,温风至格外怀念成祥那张嘴——他昔日十分讨厌成祥多嘴且口没遮拦,但是这段日子里,他却无比羡慕之前被成祥唠叨得几乎发疯的那个自己,能够听成祥在耳畔不停地胡说八道是何其幸福的一件事。 连日来的痛苦,纠结,不安,期待,绝望……统统都在此刻发泄出来,温风至如疯了一般,浑然不顾自身安危,拔刀冲向包围在周围的贼人们,怒吼声中,运动如风,迅雷不及掩耳间,已经连砍三人,伤了三四人,其他的贼人见势不妙,纷纷下马围了过来。 手臂上一疼,继而是腿……火辣辣地,舌尖一舔嘴唇,仿佛有涩涩的腥味,又有一点甜。 温风至倒退到马车边上,靠在车辕处,转头看着寂静的车厢,笑着说:“这会儿我若跟着去,还能赶上你……黄泉路上大家也好做个伴儿……说起来我真的挺想你在我耳边聒噪的……” 这段日子里寝食不安,他的身心都已透支,方才那阵爆发,此刻却让他精疲力竭,何况……成祥若是已去,他还又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温风至吐了口气,抬头看着空落落的天际,他看到有个贼人手中雪亮的兵器向着自己扫来,但是他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有,索性一切,都交给老天罢了,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索性听天由命。 那一刀却最终没有落在温风至的身上,因为有一只手,握住他的肩头,把他往旁边拉开。 温风至踉跄转身,望见成祥被伤跟毒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容颜,但是,在他微微睁开的眼中,却仍有一团未曾熄灭的火焰。 刹那间,泪便如泉涌。 成祥伏在马车上,方才一抓已用尽他浑身所有的一点残余力量,他只来得及看了温风至一眼,头脸就跌在了车板上。 温风至仿佛听到他低低说了句什么,他用力地抓了抓脸,把泪胡乱抹去,忽然之间,原本抽丝剥茧般消失的干干净净的力气,重又涌现。 与此同时,温风至耳畔又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他原本以为仍是敌人,谁知,随风而来的,却是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祥哥,我来了!温大人!我可找到你了……” 险象环生里,温风至的唇边却忍不住流露一丝欣慰的苦笑,头一次,他这么喜欢听这种他曾深恶痛绝的声音,听不到成祥的聒噪,听听这个,倒也聊胜于无。 温风至把手中的刀一扬,笑着大声道:“还不快滚过来帮手!你来的太迟了点,程猛!” 解廷毓醒来的时候,脸火辣辣地,仿佛被人用什么狠狠抽打过,他皱着眉起身,身子也像是散了架。 抬手摸向脸颊,感觉脸真的好想肿了许多,解廷毓疑惑地抬头看向周遭,却见身处一个十分简陋的房间之中,身边的被褥都是发旧破烂的。 解廷毓有些迷惑,却也没什么震惊,直到他看见坐在床边不远的一个人。 是个陌生的女子,虽然荆钗布衣,不过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就是神情有些颇为不驯顺,毫无顾忌地瞪着他。 解廷毓皱眉想了想,似明白了什么,便冷笑:“你把我拉来这里的?”他翻身下地,想找自己的靴子,一边随口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解廷毓以为是个卖笑的贫寒女子见自己衣着光鲜,故而拉了回来……趁着他醉倒就……他不想跟这种人计较,便开门见山。 季玉兰扬眉:“什么银子?” 解廷毓正要穿靴,闻言手一停:“你……们这种人,不就是想要银子吗?” 季玉兰听出几分异样:“我们这种什么人?” 解廷毓冷笑:“姑娘不是倚门卖笑的章台柳,娼家女么?” 季玉兰不懂什么叫“倚门卖笑章台柳”,可却明白什么是“娼”,顿时之间气的脸都红了:“你以为姑奶奶是娼/妓?” 解廷毓有些愕然:“难道不是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季玉兰,有些嫌弃:“虽然……自比不得名妓,不过……” 贫门小户的女子,大概就是这种模样了……虽然他之前都没有见过。 季玉兰的气呼啦啦卷了上来,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给自己打的太狠……或者打到了头,于是有些分不情形。 她从头到脚哪点像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按照季玉兰的个性,这会儿应该过去先在那张比女人还好的脸上再打几个大嘴巴,或许可以额外地挠两道血口子……不过瞧在他仿佛知道成祥的份儿上,于是季玉兰罕见地冷静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季玉兰正要开口,外头胡有道进来:“总算弄了热水回来了,瞧这帮人,一听咱们没钱,那脸拉长的跟驴脸似的,要口热水都难……” 猛然间看到解廷毓已经醒了,正瞪着两只眼睛看他。 胡有道一怔:“啊,醒了啊,那就用不着了,玉兰,你喝口吧……咱们这忙了一天,还没喝口热水呢。” 胡有道很是殷勤,捧着碗给季玉兰,解廷毓在床边看了个明白,心中一凛,越发不善道:“你们不会是想玩儿仙人跳吧。” 季玉兰好歹也是捕头的义妹,当然明白什么叫“仙人跳”,当下那脾气再也忍不住了,把胡有道往旁边推开,走到解廷毓跟前。 解廷毓嫌弃儿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干什么?我……” 季玉兰冷笑,杏眼里杀气腾腾:“小白脸儿,你给姑奶奶听好了,你那张漂亮的嘴里要是再冒出什么姑奶奶不爱听的,我就给你撕烂了!管你是什么虾公子蟹公子,你信不信!” 季玉兰一边儿说,一边左手掐腰,右手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十分撒泼。 如果这儿不是龙都而是什么别的地方,解廷毓一定以为自己遇到女强盗了。 只不过,望着这样嚣张的女子,解廷毓忽然觉得……这幅张狂毫无顾忌的表情,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以至于解廷毓神思一阵恍惚,竟然没计较季玉兰说什么“虾公子蟹公子”。 胡有道赶紧上前,又扮和事老:“玉兰啊,咱有话好好说,不如问问他是不是认识捕头?” 季玉兰气不太顺,呼哧呼哧喘了两声,解廷毓看着那丰满的胸脯在眼前起伏,不由转开目光。 季玉兰道:“把我气得都忘了……小白脸,你老实点跟我说,你是不是认识我虎子哥!” 那声“虎子哥”让解廷毓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伴随而来的仿佛是*辣的脸皮疼,解廷毓伸手摸脸,回味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解廷毓不愿理会这一对莫名其妙的男女,便负手冷道:“你们若不是……”想到方才季玉兰咬牙切齿的样子,便及时停口,“那么我便要走了。” 胡有道心中一动,忙将解廷毓拦住:“这位公子你别恼,你原先晕在街头是我们给救回来的,如今是想问你认不认识我们一个亲戚,他的大名叫‘成祥’,是……遇难成祥的‘成祥’。” 解廷毓见这瘦削的男子靠前,本来暗中戒备,他也是有几分武功的,若是出其不意,自然可把对方制服…… 正盘算中,忽然听到胡有道说出“成祥”,解廷毓整个人的脸便白了:“你说什么?” 季玉兰怒不可遏:“别装傻!你耳朵不聋,成祥!我哥!你知道不!” 解廷毓直直地看着季玉兰:“成祥……是你哥哥?” 季玉兰很以成祥为荣,当下挺胸:“不错!你快点说,你怎么认得我哥哥的,跟我哥哥什么关系,我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季玉兰连珠炮似的喷出来,解廷毓深吸一口气,暗中握了拳。 永平侯李赢气呼呼地冲进安宁侯府,听了仆人来报,甘少锋以为有事,便赶紧迎了出来,两下见了便忙先问道:“怎么了?” 李赢脸色很不好,道:“出大事了!姐姐呢!” 甘少锋道:“姐姐在里头,有什么大事?你倒是快说。” 李赢瞪着甘少锋,气鼓鼓地说道:“曾流霜想跟姐姐结亲……这件事儿你知不知道!” 甘少锋吃了一惊:“什么?你哪里听来的,我不知道啊!” 李赢眉头一皱:“你不知道?那姐姐是不是也不知道?” 甘少锋道:“我哪里知道……”两人跟说绕口令般地说了会儿,李赢便急不可待地:“那你倒是进去问问,不然我去问……这可不行!” 甘少锋本来也正惊疑,也想去问问甘少泠,可见李赢这样火烧眉毛地,他却又站住脚,问道:“你怎么这么着急,比我还着急啊?” 李赢脱口道:“你这不废话吗!” 甘少锋瞪着眼睛看李赢:“我怎么不明白呢?” 李赢跺跺脚:“你怎么这么笨,连成大哥以前都看出来了……我喜欢你姐姐,你不知道啊!” 一句话说罢,甘少锋张口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 李赢脸有些红:“算了,我自己进去问姐姐。” 甘少锋还没有动,却听里头有个温和的声音道:“永平侯留步。” 李赢一怔,眼神发亮:“泠姐姐!” 甘少泠自里屋转了出来,极快看他一眼,便垂了眼皮。这会儿甘少锋才能动弹,忙跑到甘少泠旁边:“姐姐,怎么李赢说曾国舅要跟咱们府……” 甘少泠垂着眼皮,回道:“这件事是皇后跟太后提起,太后又跟雅韵公主说的。公主才跟我说过此事……我仔细想了一番,觉得还是听长辈们的意见……” 甘少锋目瞪口呆,李赢呆呆愣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甘少锋却已明白,当下回头看他:“你不知道吗?我们府里没有长辈,太后跟你祖母提起的,就等于是媒人了……” 李赢自觉兜头浇了一桶冰水,灵魂出窍:“这是说……姐姐你……答应他们了?” 甘少泠低着头,轻声回道:“以我们府的情形来说,这门亲事若成,其实也是高攀了,我还能说什么?侯爷若是没别的事,且请回府去吧。” 甘少泠说完之后,便想入内,李赢却一个箭步冲上来,竟将她从后紧紧抱住,嚷道:“不行,我不许你嫁给别人!我不答应!……你、你要嫁只能嫁给我!” 旁边甘少锋见状,复又张大了嘴,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第112章 这客栈是龙都最偏僻的一家,因为最便宜故而被季玉兰选中,她做足准备,倘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成祥,她得把钱省着点花。 既然便宜,室内简陋至今不说,窗门漏风,外头的动静传入内,很是清楚。 里头说话外面若是有心自然也听得明白。 “成祥”两字,似恍若隔世。骤然有故人出现,解廷毓心中滋味着实异样。 “我的确,认识他。”解廷毓望着季玉兰,慢慢回答。 季玉兰有些欢喜,也有些紧张,期盼地看着解廷毓:“那你知道我虎子哥如今人在哪里?” 解廷毓转过身去:“我不知道。” 季玉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成祥有关的人,又哪里肯轻易放过,跑到解廷毓身前:“我虎子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既然认识他,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你都知道些什么?” 解廷毓心中百味反复,望着季玉兰急切的神情,忽地心中一动,便问道:“你想知道他发生什么,容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在乐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玉兰愣住:“乐水?这有什么可说的?” 解廷毓道:“他为什么来龙都你该知道吧。” 季玉兰一惊,胡有道上前一扯她袖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季玉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虎子哥没跟你说?” 解廷毓苦苦地笑了出声:“跟我说?他会跟我说?” 季玉兰望着这悒郁的美男子,道:“我虎子哥是来找他心上人的,我估摸着多半找到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 解廷毓道:“他的心上人,就是他在乐水的时候救的一名女子吗?” 季玉兰见他居然知道底细,当下道:“不错,就是!原来你知道啊。” 解廷毓道:“是啊,我知道,我……却宁肯不知道。” 季玉兰见他痴痴呆呆地,便摸摸他的额头,解廷毓皱眉:“你干什么?” “挺俊俏的一个人,怎么怪里怪气的呢,”季玉兰斜睨解廷毓,“而且又爱喝的烂醉,按理说我虎子哥不会认识你这种的……” 解廷毓冷冷一笑:“我也宁可不认识他。” 季玉兰叉腰:“你拽什么啊?你都知道虎子哥的事儿了,还不赶紧把你知道的跟我们说?” 解廷毓垂着眼皮:“我还想问一件事。” “什么?” “他所救的女子,也喜欢他么?” 季玉兰道:“那是肯定的啊。”仿佛自己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儿解廷毓问出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般。 解廷毓语塞,胸口更闷:“凭什么?他不过是个区区捕头,不解风情,粗鄙恶俗……” “你再说我虎子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啊,”季玉兰拧眉,不耐烦地瞪着解廷毓,却又琢磨:“你的语气怎么充满了嫉妒似的?像个怨妇。” 胡有道听了“怨妇”二字,忍不住笑了,忙正色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尊姓大名呢?” 解廷毓扫了两人一会儿,终于道:“我姓解。” 季玉兰咯咯笑:“蟹公子嘛,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可肥了。” 解廷毓听出她弦外之意,正不悦,季玉兰却又没了笑意,有些忧郁地低声嘀咕:“可我虎子哥却不知去了哪,我还想你带着小庄姐姐一块儿回去,咱们在院里围一桌吃虾蟹呢,那得多热闹。” 解廷毓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季玉兰描绘的场景太美,让他心潮难平。 这几日小庄的反应有些厉害,多半都歇在寝殿内,这天外头有宫女进来,报道:“殿下,有一封解少卿送来的信。” 小庄一愣:“信?” 宫女道:“是。”上前来双手送上,近身宫女接了过去,试了试无碍,便递给小庄。 小庄拆开来看了看,见竟是没头没脑的一首诗,题目是“故人到”,内容则是: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小庄起初莫名,仔细想想,脸色大变,握着那寥寥几行字的信:“送信人呢?” 宫女道:“在宫外候着……” 小庄皱眉沉思片刻,便道:“备轿,我要出宫一趟。” 这是文征明《咏玉兰》的半首诗,加上“故人”两字,小庄骤然明了。如此传信,旁人不明所以,就算看了,也自以为是解廷毓幽怨有感而已。 约见的地方,是解廷毓安排的一处府邸,小庄并未带太多随从,也未声张,低调地出宫,随解廷毓派来的人而行。 不多时到了地方,小庄下轿入内,却见厅中站着一道人影,卓尔不群,自然正是解廷毓。 数日不见,他似更憔悴许多,见了小庄,便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未开口,就被旁边一个人抢先一步,唤道:“小庄姐姐?” 解廷毓让开,而季玉兰见了小庄,便快步跑上前来,站在跟前仔细瞧瞧的确是她,才伸手将她抱住:“小庄姐姐!真的是你!” 众目睽睽之下,小庄眼睛一眨,也掉了泪。 当初在乐水见季玉兰,何等开心宁静,但是这一次见,那个对她们两人同样至关紧要的人却不见了,而这一切,小庄自觉全是因为她。 小庄抬头,示意陪伴的宫女暂退,才挽着季玉兰进了厅内。 解廷毓向着小庄一点头,也自退了。 厅内一时无人,小庄问道:“玉兰妹妹,你怎么来了?” 季玉兰道:“我见虎子哥这么久没回去,所以想来看看他怎么样了,没想到……”季玉兰就把找到齐焕,齐焕跟他们说成祥出事……后来又遇到解廷毓的种种,毫不隐瞒地跟小庄说了个明明白白。 季玉兰道:“蟹公子倒是好人,听说我找小庄姐姐,就答应了给我想法……小庄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虎子哥到底……” 小庄不敢面对她的神情,便垂眸道:“齐大人说的没错,已经派了人找成祥,但是至今仍没有消息。” “那么是谁害他的?”季玉兰拧眉问。 小庄看着季玉兰愤怒的表情,她懂季玉兰的性子,此事必然要不依不饶的,但是解廷毓没有把小庄的身份告诉季玉兰,齐焕也没有,解廷毓出自什么考量尚未知,但齐焕……恐怕是为了他季玉兰跟胡有道着想。 毕竟此事非同等闲,不是普通的仇怨可以形容,也不是玉兰等百姓所能面对的。 小庄沉吟了会儿:“玉兰妹妹,你可相信我?” 季玉兰道:“我当然信你,我第一信的是我虎子哥,第二就是你了。” 小庄道:“那么你能不能听我的话,跟胡先生一块儿回乐水,若是成祥的事有了着落,我一定派人告知。” 季玉兰有些意外:“小庄姐姐,你也让我走?” 小庄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才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妥。 她来的路上被轿子颠簸,苦不堪言,相见了后才竭力压住,如今情绪波动之下,便又有作呕之意。 小庄转身,伸手捂住嘴。季玉兰问道:“小庄姐姐,你怎么了?” 小庄胸口翻了两翻,却强忍住,泪却长流而出:“没什么……” 季玉兰望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她是民间女子,见惯了邻家姊妹亲戚等害喜之态,此刻忽然灵犀一闪,问道:“小庄姐姐,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小庄闻言,泪越发停不了。 季玉兰变了脸色,结巴说道:“难道是……真的?是……是……我虎子哥的?!” 小庄回身,走到窗户边上,季玉兰却跟着过来:“小庄姐姐,你倒是说话,你要急死我吗?” 小庄镇定片刻,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两颗酸梅子放进嘴里压了压,也把思绪理了理。 小庄来的路上,本打算不告诉季玉兰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坦白了她的身份,自然也牵连成祥,可是此刻…… 小庄忽然不想再隐瞒。 “玉兰妹妹,有些事,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但不跟你说,其实只是为了你好。”小庄思忖着,终于道:“可是我想,就算我不说,你若不放心,必然也能查问出来。” 季玉兰望着小庄,仿佛也嗅到一丝不同:“小庄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 四目相对,小庄的脑中忽然突突跳痛,忍着道:“我其实,是当朝的懿公主,曾经丞相府的少夫人,而你所见的解公子,是我的夫君。” 季玉兰惊呼一声:“什么?” 解廷毓虽说他认识小庄娘子,可却并未说她的身份如何,更未透露两人的关系。 季玉兰呆呆,如在梦中:“你、你居然是……我真的没想到……” 小庄道:“是,之前因为……不能坦白相告,玉兰妹妹不要怪我。” 季玉兰怔怔看了小庄一会儿,忽地问:“那这个孩子呢?” 小庄垂眸,终于极其小声地回答:“这个……自然是解公子……” 季玉兰后退一步,脸色有些发白:“这么说,虎子哥喜欢的是公主,还是丞相府的夫人……难怪虎子哥一直都不回去……” 小庄道:“我跟成爷,是有缘无分。” “我们只知道你一定是有来头的,却没想到来头这样大,”季玉兰坐回椅子上,伸手揉揉额头,“天啊,早知道这样,我死也不会撺掇虎子哥来这里找你啊……” 季玉兰听了小庄的来历,纵然她素来大大咧咧,此刻也手脚冰凉,怔怔呆呆,又惊又是懊悔。 小庄道:“其实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成爷。” 季玉兰似被惊醒一样,抬头重看向小庄:“的确是你连累了虎子哥,如果不是救了你,不是因为你,他也不用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如今落得这个生死不明的地步。” 小庄垂首:“我知道。” 季 玉兰却不看她,眼睛望向别处,仿佛出神般,道:“那时候你离开后,虎子哥跟丢了魂似的,我从没看见他那样过,他说他不想活了,没了你,他什么也不要了,他 甚至想回山上当和尚去,是我劝他,大不了就去找,你到哪里,让他找到哪里就是了,虎子哥才回了魂儿,一心一意地想要找你,他说其实也知道你是心里有他的, 他那么高兴,我……我也很高兴看他那样,我不忍心说坏话。” 小庄抬手堵着嘴,一手却摸索到腰间,重握住那个放着玉珏的香囊。 季玉兰道:“可是我知道,就算我不说让他来找你的话,他迟早自个儿也想得出,何况他若真的想不开,就仍回去当和尚了,像个半死人了,我……我……所以我宁肯他有个奔头。” 小庄道:“玉兰妹妹,对不住……” “你不用跟我这么说,”季玉兰回头看向小庄,“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只要告诉我,虎子哥找着你了吗,他高兴吗?” 小庄含泪:“是,他很高兴。我也是。” “那就行,”季玉兰点点头,“起码我知道,这真是虎子哥想要的。他来找你,不管当中经历了什么,他一定没有后悔过,事实上他若是不来闯一闯,他才会后悔。” 最后,季玉兰看向小庄,道:“我只希望虎子哥没有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她说完之后,猛地跑出了大厅,往外冲去。 小庄想叫住季玉兰,但她毕竟行动不便,只来得及叫了声,才到厅门口,季玉兰已经冲出府了。 小庄扶着门,一阵阵恍神,却听得身旁有人道:“你为什么跟她说,孩子是我的。” 小庄并不抬头,任泪水晃落:“我不想她有什么惦念,留在这里,太危险。” 解廷毓轻叹:“你真的对他很好,连他的这些亲朋,都如此相厚。” “我欠他的,太多了。” 小庄说完,缓缓吸一口气,复道:“少卿,多谢你通知我此事,如今成祥已……我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两人。” 解廷毓道:“我为何要为难他们?” 小庄默默不语,只是慢慢抬头看了解廷毓一眼:“少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也该振作精神……” “原来你还关心我么?”解廷毓的语气,有些古怪。 小庄道:“罢了,我该回宫了。” 小庄迈步出门,解廷毓上前一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约在护城河吗?” 小庄脚步一停,解廷毓凝视着她的背影,微微扬首,道:“京内的事天下的事,瞒天瞒地瞒不过一个人,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么?” 小庄身子发抖,忽然之间加快步子,仿佛没听见般快速往外而去。 季玉兰跑出府门,正撞上从外回来的胡有道,胡有道扶住她:“玉兰你怎么哭了?” 季玉兰泪收不住:“我就是哭了又怎么了,咱们走!回乐水了!” 胡有道大吃一惊:“说什么呢,不是还要查捕头怎么样了吗?你见了小庄娘子吗?那个解公子怎么不许我见呢?” 季玉兰哽咽着:“你懂什么,人家是轻易能见着的么?我见了一面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回去,回去!来也是白来,虎子哥也是……真不该来……” 季玉兰说着,抬手擦着泪,便脚下生风地往前而行,胡有道忙赶上她:“就算你要走也看清路,不是这条道儿。” 两人拐向大街,胡有道见季玉兰蔫蔫地,便道:“对了,我刚才在外头,打听了点消息,那些轿夫说啊……原来咱们救得这个解公子,是大有来头的,人家是丞相府的公子,还是个大官儿呢,你说你那几巴掌打的,你手疼不?” 季玉兰一怔,而后忍不住一笑:“管他呢,天王老子我也照打。” 胡有道叹了口气:“说来这解公子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听那些轿夫说,他原本有个公主娘子,结果这公主不守规矩,跟人私奔,给解公子戴了大大地绿帽子,可这还不算完,你猜怎么着……” 季玉兰没想到他竟打听了这等事情,不由问道:“什么?” 胡有道在乐水做的是捕快,平常查探消息自然是一等的,故而给他探听了这许多。见季玉兰问,便道:“想你也猜不到,这公子还跟那野汉子有了……真没想到这位公主竟能这样……这龙都的人啊,可真不一般,怎么都这么生猛呢……” 胡有道时分感叹,季玉兰心里明白:这位公主就是胡有道想见也见不到的小庄,那野汉子自然就是成祥。 季玉兰拧眉道:“你说什么?有了什么!” 胡有道说:“两个人有了孩子了啊,公主怀孕了!所以丞相府忍无可忍要和离,要给解公子纳妾呢。” 季玉兰站住,睁大眼睛:“难道……那个孩子……” 胡有道听来好些消息,被种种八卦刺激的有些兴奋,兀自滔滔不绝说:“怎么了?对了,还有捕头,我也打听出了一些事儿,原来捕头在龙都的名头也很响亮,做出好多事儿呢!真给你说中了,捕头走到哪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 小庄的轿子离开解廷毓的府中,半道拐弯,去了安宁侯府。 甘少泠听闻懿公主驾到,忙欢天喜地地出迎。 两人入内,坐了有半个时辰,一直到宫内有人来寻,小庄才起驾回宫。 隔几日,很快要到了曾国舅跟安宁侯府定亲的日子,京内却忽地传出了一则异闻。 原来是永平侯大闹安宁侯府,跟正在安宁侯府的小国舅打了起来。 有人问原因,知情者便说出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 传说这安宁侯跟永平侯之前是冤家对头,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却又好的像是穿一条裤子,但实际上,是永平侯慧眼独具地看上了安宁侯的姐姐甘少泠。 谁知道甘小姐要跟国舅爷定亲,这素来飞扬跋扈的永平侯自然不答应,把自己府中闹得鸡犬不鸣不说,最终还闹到了安宁侯府。 这天正好遇上了情敌,永平侯年纪虽然比国舅要小,但有志不在年高,当下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国舅打伤在先,又强拉了小姐进房。 “那永平侯无法无天,把小侯爷的姐姐拉入房中,便问:‘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不男不女的国舅,难道我比不上他么’?” 听者一阵哄笑。那人又学道:“甘小姐便道:‘我虽然也不心喜曾国舅,但是为了安宁侯府着想,我只能如此。’” 围观者便起哄道:“这位甘小姐难道也喜欢小霸王永平侯的?” 那说的人道:“别急,甘小姐说完后,小霸王便道:‘你怕他做什么,他不过是仗着有皇后的姐姐,可我祖母还是公主呢!大不了我跟太后说我要你!’” 围观者一阵阵哗然,啧啧声跟口哨声连成一片,不知是被永平侯的强横霸道震惊,还是为他的不羁任性打动。 那说的人很是得意:“接下来就是最精彩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国舅爷棒打鸳鸯反被打,小霸王虽然霸道惹人爱……各位看官,所以说这世上的男女之情真的很难用常理推测……” 是夜,秋雨绵绵,安宁侯府早早地便关了门。 入夜三更时分,有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潜入侯府,轻车熟路地前往内宅。 ☆、第113章 那一道神秘人影无声无息地往安宁侯府内宅而去,他在内苑门口略微止步,左右看看,安宁侯府人丁寥落,如今只甘少泠甘少锋姐弟,可用的仆妇又少……晚上更是冷清。 这人略一看,就往走廊的右手边去,甘少锋住在东跨院,而甘少泠所住的西跨院,只要穿过这右手回廊之后,过了月门便是。 月色极淡,映出廊间如风而行的狭长身影,依稀可见黑衣飘拂,宛如幽灵。 此人进了月门,便见前方闺房在望,他一抬头,月光下映出底下银色的面具,更添几分诡秘气息! 可就在他伸手轻轻推开房门进内之后,原本静谧的房间忽地亮起灯光,与此同时,有一声笑冷冷道:“恭候你多时了!” 就在永平侯大闹安宁侯府之后,宫内迎来了太后的寿辰贺诞,早在此前三个月宫内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都知道天子至孝,母慈子顺,故而太后的寿辰必然要操办的隆重得体。 是日,天下大赦,前来朝贺的百官也是络绎不绝,皇家大摆筵席,招待群臣。 而在宫中,各位朝臣的内眷,也应召入宫,共庆太后生辰之喜。 到了晚间,来贺的朝臣眷属纷纷告退回府,太后又于宫内另开宴席,单独招待各位皇亲国戚。 其中在座的熟人中有永平侯一家,包括雅韵公主跟李夫人,另外安宁侯跟甘少泠也在列,皇后及皇后的几位族人,小国舅曾流霜自也在内。 至于锦懿,因为跟解家已经休离,因此解丞相一家并未有人赴宴。 满座皇亲权贵,不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所见皆琳琅满目,精致华美,十分的和乐融融。 滕太后被围在中央,看皇后抱着小太子正在逗弄,又见林美人腹部微隆坐在旁侧,再看锦懿跟皇帝两个,都也双双含笑……太后此刻心情愉快,便也不想其他杂事了。 兴致高昂中,小庄抬头,却见小太子伸手去抓桌上等物,皇后忙拦着,小太子拿不到想要的好玩儿之物,顿时便不依不饶,哭嚷起来。 太后忙转头安慰,小庄道:“不是还有一班杂耍艺人么?他们玩的热闹,太子必然喜欢。” 太后听了,也是爱热闹的,又疼孙子心切,便叫人传。 顷刻那帮卖艺的上来,抛焰火,变花脸,竖蜻蜓,扮猴子……无所不能,发出种种怪声,果然把小太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看得乐了起来。 太后见状,心中欣慰,便把小太子抱入怀中,含笑亲了几口。 小庄微笑,刘泰堂跟她坐在一块儿,当下微微转头:“锦懿你笑什么?” 小庄道:“我记得跟哥哥小的时候,太后都是抱着我们两个的,现在却……” 刘泰堂了然,探手过来,把小庄的手一握。 顷刻那杂耍艺人下去了,小庄举起杯子,无意般地抬眼往对座下方一扫。 太后这侧是刘泰堂跟小庄,往下是安宁侯等众人,太后右手却是雅韵公主,然后是皇后,以及永平侯跟国舅等人。 小庄才看罢,就听有个声音朗朗道:“看这帮杂耍的有什么好玩儿的,赢儿也想给太后献上贺礼!” 众人都是一愣,鸦雀无声,雅韵公主先反应过来,笑着斥道:“赢儿,你又胡闹什么?你哪里有什么贺礼了?” 原来这挺身而出的竟是永平侯李赢。李赢笑道:“祖奶奶,我真的有贺礼,保管比这帮玩杂耍的好看!” 雅韵公主最宠李赢,可又怕他捅娄子,正要叫他规矩坐回去,却听太后饶有兴趣道:“不知道永平侯有什么贺礼呢?” 雅韵公主见状,便道:“恐怕是小孩子胡闹。” 太后笑道:“我倒是想看看的。” 李赢道:“不瞒太后,赢儿从来都立志长大报效朝廷,所以一向勤练武功,因为知道太后寿辰,所以练了一套花剑,又好看又威风。” 太后笑逐颜开,对雅韵公主道:“赢儿真是有心,不枉你素来疼他。” 雅韵公主却知道这个孙儿不是个省油的灯,然而料想李赢也不至于不懂事的在太后寿宴上作怪,因此便也笑道:“他虽然一向任性乱来,却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李赢正欲动手,忽然道:“一个人练有些无趣,要有人陪着过招才好。” 雅韵公主斥责:“果真胡闹,你还准备了陪着练的人了么?” 李赢笑:“还真给祖奶奶说中了,我是找到了陪着练的……”他竟然转身,往前一步走到了一个人跟前,道:“国舅爷,能不能赏脸陪着我过几招?” 一言既出,顿时满座都有些震惊。这些日子谁不知道永平侯跟国舅因为甘少泠的事儿闹得很是难看……李赢此举,摆明是挑衅。 曾流霜抬眸,微笑道:“永平侯说哪里话,我不擅拳脚,怎能陪你过招?” 太后正要开口,小庄却笑道:“早听说小国舅能文能武,是国之栋梁,我也正欲向皇帝哥哥举荐……不如就趁着这个功夫,当着大家的面儿演练一番,也好让皇上知道小国舅的真才实学。” 曾流霜眸色一暗,皇后忙道:“妹妹说笑了,流霜素来练得那些,不过是些好玩儿的,哪能跟人过招呢,就别叫他贻笑大方了。” 小庄道:“永平侯也说是花剑招数,不至于伤人的,姐姐若是不放心,不如……就叫人准备两把木剑,让他们比划比划,凑个趣儿就得了,难得太后也高兴不是?” 皇后一愣,正要再劝,李赢已经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用木剑好啦,来人,拿两把木剑上来……国舅爷,别扫了太后的兴致。” 众人都有些沉默,刘泰堂看向小庄,目光微动,忽地道:“既然永平侯一片美意,流霜,你就陪他过几招罢了。” 皇后脸色微微发白,曾流霜却起了身:“流霜遵命。” 两把木剑送了上来,李赢走上几步,先拎了一把,道:“国舅,请了。” 曾流霜拿了剩下的那把,入手果然轻飘飘的,只不过不知涂了什么,宛如真的一般。 李赢站在他对面,嘿嘿一笑,挺剑先发,曾流霜见他运剑轻飘飘地,招数虽然好看,却全不是致命刚猛那类,当下略微心宽,便也以同样招数缓缓回击。 两个都是翩然美少年,如此当庭拆招,点到为止,真是赏心悦目,令人观之忘忧。太后原本有些担心,见状,便也露出笑脸,赞道:“赢儿练得果然不错,流霜也很好……” 皇后听了,脸色才微微好转了些,低头端了茶,复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庄,却见小庄正望着场中,嘴角似笑非笑。 一瞥之间,皇后却心中一震,让她震惊的不是小庄,而是她旁边的皇帝,刘泰堂看似是在观赏击剑,实则目光斜移,目不转睛所注视的,却正是他侧手的小庄而已。 场中,两道人影纵横腾挪,如双龙相争,精彩之极,过招中,曾流霜尽量不动,然而额头却见了冷汗,如此十几招过后,曾流霜忽地一惊,他发现对面的李赢骤然变招了! 永平侯挥剑劈来,原本之前两人长剑相碰的时候,永平侯都只是轻轻一蹭,几乎就没有让两人的剑身相撞,但是此刻,永平侯把剑身一侧,用剑背碰上了曾流霜的剑。 长剑相抵,曾流霜顿时察觉对方剑上传来的力道!那分明不是轻飘飘的木剑所有的力道。 目光相对瞬间,永平侯冷笑,用只有曾流霜听见的声调道:“受死吧!” 当即一剑扫向曾流霜的胸前。 曾流霜大惊失色,察觉那剑上杀气袭来,顾不上多想,本能地提气往后跃出,身形如风倒退! 周遭一片欢呼,还以为两人仍在演练,曾流霜落地,刚要开口,永平侯已经如附骨之疽冲来,长剑往前一刺,直冲曾流霜颈间。 曾流霜惊魂未定,身子后倾,飞起一脚踢中永平侯的手腕,永平侯闷哼一声,竟死命握着不放,曾流霜身形似风中柳,堪堪从他剑底闪了过去,永平侯还欲追击,曾流霜手腕一抖,灵蛇般攀上他的手腕,同时一脚踹出,踢中永平侯腰间。 永平侯撤剑,踉跄倒退出去,跌在地上。 永平侯使出杀招,曾流霜逃命拆招……这几招一气呵成,闪电般,等众人反应过来,永平侯已经跌在地上。 一直到此刻,观者才觉得仿佛有异,不知该为两人异常精彩的对招喝彩好,还是…… 雅韵公主清醒过来,才要去看永平侯如何,却见一道人影已经抢先跑了过去,却正安宁侯,甘少泠则站起身来,也看向彼处。 上座处,皇后也起身,却不曾跑下去,只是担忧地看着曾流霜。 那叫好的声音稀稀拉拉响起,大家都很迟疑是否要喝彩……曾流霜脸色发白,把那把剑提起上前两步:“皇上,这把剑并非木剑!而是真剑!” 叫好的声音还未消失,惊呼声又起。安宁侯却看永平侯:“怎么样?” 永平侯站起身来:“我没事!” 他把安宁侯推开,走前一步,看着曾流霜道:“不错,可是你的身手也不是花拳绣腿啊!” 曾流霜回头瞪他,永平侯道:“另外,国舅爷,我想请教你刚才命在旦夕,为什么却始终不用左手?你的左手是否不便?” 皇后已经忍无可忍,喝道:“永平侯,你是什么意思?故意行刺国舅么!” 形势如此奇异,太后一时无言。刘泰堂道:“李赢,你在干什么?” 永平侯道:“皇上,太后,我不是想行刺国舅,不如先问一问,为什么国舅不用左手?” 刘泰堂道:“这是何意?” 永平侯冷笑:“皇上,前天有人夜闯安宁侯府,想对甘小姐不轨,却被侍卫所伤,正好是伤在左臂!” 安宁侯也道:“此事少锋也亲眼所见!” 皇后一愣,而后气道:“你竟怀疑是流霜?混账!” 永平侯道:“那不如让国舅爷露出左臂,让大家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一道刀伤?” 皇后看看曾流霜,拧眉又道:“就算是有,那又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别处受的伤也未可知。” 永平侯道:“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之事?” 此刻,曾流霜道:“大家不用争了,我的臂上的确是受伤了,永平侯若想看,我给你看便是了。” 曾流霜说着,便把衣裳解开,袖子往上挽起,揭开纱布,果真看到一道狰狞伤口,因方才动作缘故,已经流出血来。 皇后一看,又是心疼又是惊惧。 永平侯冷道:“还说不是你?” 曾流霜微微一笑,道:“侯爷太心急了,且听我说完,昨日我回府之时,被一名蒙面黑衣人伏击,伤了手臂,我不想让皇后担心,也不想在太后寿宴上说这些晦气之事,所以一向不曾提及,却没想到竟给小侯爷误会了,处心积虑逼我,却是何必?” 曾流霜侃侃说来,不愠不怒,不惊不慌,虽然大家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可他既然理由充分,自然也无法就指定他是歹人。 永平侯大怒,正欲发作,却听耳畔响起清脆的掌声,有人含笑扬声道:“太好了!如此一来那行凶的的确另有其人,我也就放心了……幸好幸好。” 大家循声看去,却见出声的竟然正是懿公主。 安宁侯跟永平侯对视一眼,两人便未做声。 此刻太后问道:“锦懿……?”预期之中颇有疑惑之意。 小 庄笑道:“此事少泠跟我说过,之前因为她被贼人所劫,永平侯跟安宁侯交好,故而安排了得力护院……果真昨夜有贼人大胆潜入,正中了圈套,虽然没捉到那贼, 不过倒是伤了他,而且最重要的是……罢了,大喜的日子不用说这些,总之太后放心,皇后娘娘也不必担心了,不是小国舅自然万事大吉……” “最重要的是什么?”问话的却是雅韵公主。 小庄微微一笑,看着众人疑惑之色,道:“皇姑姑有所不知,少泠跟我说……伤了贼人的兵刃上是有毒的,务必让那贼人有来无回……” 雅韵公主道:“这个浑小子,怎么暗中做了这许多事从来都不跟我说……” 小庄道:“这不是小侯爷一片孝心怕您受惊吗,所以我才说不是国舅就最好了,因为据说那毒十分厉害,会让人不知不觉中麻痒难当,最后从伤口到骨头……” 小庄咳嗽了声:“还是不说了,总归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两位小侯爷还不赶紧向国舅赔礼道歉?化干戈为玉帛,别搅了太后的寿宴。” 安 宁侯扫了一眼永平侯,永平侯目光微动,望着曾流霜:“国舅爷别怪我,我是有些心急了……瞧你现在无事,想必真的是错怪了你,因为我那毒应该是不会失手的, 毒手书生苏武你可知道吧?京内的毒药行家,他若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因为小弟我恨极了那贼,故而想要他死的苦不堪言……那毒发作起来,从伤口一直烂到 骨子里,就算捉不到那贼,知道他慢慢地烂死我也甘心了,罢了,我向你赔礼。” 安宁侯道:“我说你脾气太急了,想想也不会是国舅,不然他早毒发了,哪能跟你过招呢……” 两人说到这里,却见曾流霜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慢慢地抬起手来,挠了一把手臂。 原来从方才小庄出声开始,曾流霜就觉得手心有些异样,起初并未在意,不料竟越来越厉害,等到小庄说有毒,永平侯出声为止,连伤口也奇痒难忍,很想去抓上一把。 曾流霜抬手,却又压下,脸颊边上汗流如雨,心中更是烦闷不堪,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小侯爷的异样,皇后更是忍不住站了起来,两个小侯爷对视一眼,永平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到现在也不认你倒是条汉子,只不过当你痒的受不了想要把骨头上的肉都挠下来的时候……就有的好看了。” 曾流霜浑身如看鬼魅般望着永平侯。 永平侯狞笑道:“苏武已经给我派到岭南去找寻更厉害的毒物,你想要解药只有我这里有……可惜我是不会给你的。” 永平侯说着,从怀中一掏,掏出一个小小纸包,向着曾流霜一晃,便往旁边走开一步,探手把那纸包仍往台阶之下的太液池。 曾流霜断喝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安宁侯叫道:“李赢小心!” 曾流霜意不在李赢,而是想要抢救那落水的解药,李赢探臂将他挡住:“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你死定了!” 曾流霜眼见那解药坠水,双眸血红,道:“要死也要你一块儿陪葬!”然而他急怒攻心,身子又奇痒难耐,哪里是李赢的对手,几个回合,便给李赢打倒在地,一脚踩在胸口,俯身问道:“说!是不是你害了成大哥!” 曾流霜困兽犹斗,目露疯狂之色,笑道:“原来你们苦心孤诣串通一气,乃是为了他……哈……哈哈……” 在座之人皆都色变,皇后惊呼了声:“流霜!”不顾小太子哭叫,拔腿往那边冲去。 太后跟雅韵公主等也站起身来,齐齐往那边看去,乱作一团。 独有小庄静静坐着,抬手握了那玉白的瓷杯,举杯往天上的月敬了一敬。 月光柔和,不似日光明烈,但却更让小庄想起成祥温柔的笑脸,也记得那夜回京途中,她守在船窗旁边,便如此刻一般抬头望月,默默祈念——月神在上,请保佑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但今夜月色依旧,那人何在? 那天在解府,两人情难自禁,因屋内并非说话地方,便去了风雨亭中,四面荷花,阴雨天气,两厢厮守,但愿时光停留在那一刻。 缠绵之间,成祥将小庄搂在怀中,说:“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倒也是好,龙都这个地方,实在太过稀奇古怪了,又不像是乐水……就算是出个飞贼强盗之类的,也不过就是那样了,但是这里……我真不放心你多留一会儿。” 小庄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成祥沉默片刻,终于道:“之前我跟你说甘少泠的事……我追去那个倒台的郭侍郎的府中……” 成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小庄听到那神秘人是何打扮,自然想到追杀自己的那批人,不由变了脸色。 成祥道:“我虽然把他打跑了,但这事情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我觉着这个不敢露脸的人,是我认得的。” 小庄吃了一惊:“你知道这人身份了?” 成祥望着她惊诧之色,心中犹豫要否将真相告诉她。然而……曾流霜身份特殊,且又事关重大……自那日酒楼曾流霜说自己从城外庄园回来,成祥便立刻明白温风至之前忍着不曾跟他说的是什么,也明白了温风至的用意。 成祥便道:“或许是我听错了……不过,这个人最近才跟我接触,看来倒是挺好的一个人……只是不知为什么温风至很不喜欢他……” “到底是谁?”小庄的心突突乱跳,忙问。 成祥却呵呵一笑:“横竖咱们要走了,就不用理会这些了……”他在小庄耳边轻轻吻过,“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的,管他什么皇亲国戚……” 小庄本来要追问他详细的,然而被成祥连连温存,不知不觉竟忘了这个念头……也算是儿女情热误事。 小庄牢牢记住的只有“皇亲国戚”这四个字,成祥出事之后,小庄利用甘少泠进宫的机会,打听明白成祥相交的人都有谁,皇亲国戚,除了安宁侯永平侯外,只有一个曾流霜是新近认识的。 那日曾流霜进宫,小庄乃是特意去的皇后殿,望着这个看似十分乖觉无害的少年,心中却阵阵寒意。 她跟温风至都是近身跟那神秘杀手照面过的,温风至那样谨慎机敏的人,对这位貌似显赫的小国舅不去巴结却保持距离,并且连连警告成祥,这绝非是没有理由的。 甘少泠本是真的有相许曾流霜之心,但那日曾流霜在安宁侯府,永平侯前去大闹,却是故意而为。 ☆、第114章 “皇后驾到。” 声音刚落,便见皇后快步走了进来,面色不愉。 小庄徐徐起身:“娘娘。” 皇后站住脚,一抬手,跟随身后的宫女便停下来。曾皇后迈步走到小庄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妹妹,我有一事不明。”她的脸色冷峭,声音也不似平日般温和,带着凛然寒意。 小庄唇角含笑,神情依旧:“不知娘娘什么不明?” 皇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要害流霜?” 小庄微微一笑,淡淡道:“娘娘为何这样说?” 皇后的目光涌动,带了几分愠怒之色,道:“我虽然愚笨,但也明白,以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绝不可能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后寿宴上搞鬼!” 小庄道:“那娘娘就以为搞鬼的是我了?” 皇后竟冷笑了声,逼问道:“不是你又是谁?他们比试用的本是木剑,但永平侯用的却是铁剑,而且给流霜用的木剑上,竟还有毒!负责准备这两柄剑的太监我已查过了,却是太后宫里的!说是受了妹妹你的吩咐,你还要否认吗?” ——永平侯寿宴发难的事预先同小庄商议过,可曾流霜入安宁府那晚,伤了曾流霜的剑却不曾淬毒,但曾流霜却觉得身上奇痒难耐,这却是因为小庄事先早有安排。 小庄怕曾流霜武功太高永平侯奈何不了他,也怕曾流霜太过狡猾难以摆布,故而事先吩咐太监在木剑的手柄上涂了毒粉,并不是剧毒,只是会叫人身上痒软的药罢了,但小庄跟永平侯都说的那样,才给曾流霜一种命在旦夕的焦虑感。 “娘娘怕是误会了,”小庄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否认过此事,我只是觉得娘娘不能用一个‘害’来形容此事。” 曾皇后脸色急变:“你这是何意!你是承认了是你背后策划?” 小庄道:“娘娘今日……是来问我的罪的吗?那娘娘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把国舅的罪行也都一一弄清了呢?” 皇后走前一步:“你说什么。” 小庄斜睨她,问道:“您既然有心去查备剑的太监,怎么不查查国舅在外胡作非为了些什么?” 皇后微微唇动,却未做声,只是狠狠瞪着小庄。 小庄浑然不以为意,道:“对甘少泠不轨的人,的确是国舅,除此之外,在我回京途中,伏击我跟温风至的人,也是国舅,倘若这两件事皇后娘娘不知道,那么,户部侍郎郭林虐死少女的事,娘娘该明白吧。” “闭嘴!”曾皇后脸色发白:“只凭你只言片语一面之词,就能把所有罪名都加在流霜身上了?你、你未免也太狠毒了!” “如果我说说便是狠毒,那么作出这些事来的人,究竟算什么?”小庄回看皇后,道:“郭林日前被传在牢中畏罪自缢,他之前的供词里,说过那些少女并不是供他自己所用。” 皇后厉声道:“够了,你不要再信口雌黄!” “是 信口雌黄呢,还是事实如此?”小庄笑道:“郭林为人狡黠油滑,东窗事发之前跟许多朝臣有来往,其中便有国舅,郭林‘自缢’之后,他曾经的一名亲随向刑部侍 郎齐焕供认,那些少女都是郭林掳来送给国舅曾流霜的,这人怀疑郭林是给灭口的,所以为了自保,才向齐焕招认。” 皇后倒退两步,面色惨白:“齐焕?不可能!我也不会相信!” 小庄道:“别人的话你或许可以不信,齐焕的话,娘娘也不信吗?这件事齐焕本不想公诸于世,但是他欠我一个极大的人情,所以亲口向我承认此事。” 皇后不停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流霜……不会这么做……” 小庄道:“其实娘娘你该想到的,只不过你不愿去面对而已。” 皇后握住双拳,想要狠狠反击,可是偏偏又无法回击。早在她没成为皇后之前,她其实就发现自己这个弟弟有些……特殊的偏好,似乎对一些十几岁的少女很是仇视,家中的丫鬟有几个被他责打过的,她起初以为是丫鬟做错事,后来有一次却发现…… 家丑不可,此事之后,府中请了名医,为曾流霜治疗,吃了好些药,也用了针灸之法,他的情形好了许多,也不曾再做什么为难丫鬟的事了。 但是,谁能想得到……他竟然……事到如今,皇后仍是不愿相信。 小庄说完之后,见皇后呆若木鸡,灵魂出窍一般,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娘娘你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回去歇息吧。” 皇后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小庄,脸上表情逐渐起了变化,最终道:“锦懿,就算流霜做了错事,可……毕竟他没有伤到你……他的年纪又不大,他其实,只是有时候被激怒脾气才会大变,他……” “娘娘怎不明白,这不是任性或者脾气大变这么简单。” 皇后张了张口:“可是……” 小庄低头不去看她,想了想:“娘娘最好不要去向皇上或太后求情,对你自己不好不说,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皇后心中一阵绝望,终于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流霜,他就算曾做了错事,可却没有伤到你,你不也是好端端的?” 小庄眉头皱起,沉声说:“的确,我是好端端的,而且被国舅害死的那些少女……好像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大可仍当作看不见的,息事宁人,明哲保身……对么娘娘?只不过,谁让他……到底做了一件让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过他的事。” 皇后一怔:“你……说什么?” “他害了一个、他绝不该去碰的人,”小庄垂着眼皮,目光中却是冷如寒冰的杀意,道:“所以就算他死一百次一千次,也无法让我饶恕!” 皇后听出小庄话语之中满满地恨意,这个她从认识以来就一直云淡风轻,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甚至发脾气都少见的懿公主,竟会这样深重无法开解地恨着她的弟弟。 这一刻皇后忽然明白,就算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救曾流霜,小庄,也同样会用尽所有法子,去堵死她的后路。 小庄说完之后,抬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淡淡道:“娘娘请回吧!我乏了。” 在皇后碰壁而归后,齐焕也来见过小庄。——当初小庄利用成祥的事,逼齐焕把郭林案的真相说了出来,但齐焕同时要求小庄不要揭露此事。 但曾流霜依旧被关押入狱。 齐焕十分恼怒,前来质问小庄,但小庄并未利用郭林的事揭发曾流霜,只能说曾流霜多行不义必自毙,齐焕怀怒而归。 与此同时,曾流霜见事情败露,便承认自己是因甘少泠拒绝亲事后心怀恼怒……一时冲动,才图谋不轨,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却不予承认。 案件僵持之时,大理寺接手了此案,令人诧异的是,主理此事的居然是少卿解廷毓。 此日,解廷毓自大理寺回到府中,迈步往廊上而行,却意外地看到一人,站在昔日成祥跟小厮们厮混的树下,正挥手向他示意。 解廷毓本以为那人是向别人招手,因为她一身下人打扮,隔得远有些看不清楚脸,但很快解廷毓就发现,这人居然也算是个半熟人。 解廷毓皱眉,眼睁睁地看着季玉兰跑到自己跟前。他打量着这张饱满的脸:“你怎么在此?” 季玉兰道:“大人好,我是来当丫鬟的。” “你?”解廷毓心头咕咚一声,不知为何想起了成祥。 季玉兰笑道:“哟!怎么都是这个反应?瞧不起人啊,我年纪虽然大点儿,可干活儿利落。” 解廷毓眯起眼睛,莫测高深。 季玉兰不以为意,嘻嘻笑道:“我原本是想当大人你身边儿的丫鬟,但他们说要当那样的,得签个什么死契,死啊死的多难听,我当然就选活的了!现在我负责在后院洗衣裳,大人你有衣裳给我洗吗?” 竟然……是最低级的那种。解廷毓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玉兰无辜地说:“我们银子快使完了,再说丞相府,多大的地方,说出去也有面子。” 解廷毓暗中吸了口冷气:这说辞都跟当日成祥一般无二,真不愧是义兄妹。 解廷毓很想给季玉兰些银子赶紧把她打发走,可是看着她乱闪的眼睛,鬼使神差里却又换了念头,只淡淡道:“随意吧。”解廷毓拂袖离开。 身后季玉兰兀自道:“大人,你没衣裳给我洗吗?”望着解廷毓离开,啧啧地小声道:“脸可真白啊,难道涂了粉?还是天生的……” 解廷毓脚下一卡,想回头怒视一眼,心中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抬头看看满目金灿灿的阳光,解廷毓眼前不知为何便闪过那张曾让他又喜又恨,却笑得格外开怀无忌的脸。 解廷毓进了内宅,便给丞相的随侍叫去。 刚进书房,解丞相道:“你接手了曾流霜之事?” 解廷毓垂头回答:“是。” 解丞相的声音依旧无波:“你打算怎么料理?” 解廷毓如实相告:“我疑心曾流霜跟别的几件事有关,想要慢慢详查。” 解丞相抬眸:“这是个好机会,本来你可以慢慢地详查,只不过,你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似乎,是个警示。 解廷毓一愣:“父亲何意?” 解丞相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本来大有可为,只不过,你始终是有些妇人之仁,当初你以为瞒天过海留下的那个人,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跳出来反噬你么?” 解廷毓听了这话,周身有些发冷,却死死地不发一言。 解丞相面无表情,沉声继续道:“齐焕已经找到她了,虽然说只是个小丫头跟一名下人的性命,可是若他要小题大做,未必不能闹出大事来……如今他忍而不发,是想给咱们一个警示:你要查曾流霜,齐焕必然是会选择两败俱伤。” 解丞相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解廷毓自然知道是秋燕的事发了,此刻齐焕恐怕已经控制了她,所以解丞相才把话挑的这样明。 解廷毓心头发冷,又是焦躁:“齐焕竟能为了曾家做到这个份上?他在朝中不是有名的不跟派系的么?” 解丞相冷笑道:“那只是表面,因为极少人知道,齐焕小时候,就是曾家的人了。他自然是替曾家卖命。” 解廷毓怔然片刻,心头重重一叹,低头道:“父亲可有吩咐?” 解丞相望着他,眼中带着琢磨之色,隔了片刻道:“此事我不想插手,你自己看着办……行了,出去吧。” 解廷毓很是意外,抬头看向解丞相,对上那双冷酷无情的双眸,心中忽然一震:之前都是解丞相拿主意做决断,如今事关他的安危,也事关两方势力的强弱,解丞相竟然要放手?这意味着什么? 这天小庄出宫前去安宁侯府,正好永平侯也在,四人相见,永平侯口没遮拦地道:“公主,你真是厉害,我算是服了你,怪不得成大哥喜欢你!” 安宁侯听了,狠狠地拉了他一把……当初本来以为永平侯是敌人,故而要处处瞒着,谁知最后竟成了过命的交情,加上小庄要吩咐两人做事,因此安宁侯没忍住,就把成祥跟小庄的渊源说了。 正好是公主流言传的满天飞的时候,永平侯起初也被流言蛊惑,还对小庄颇有非议……谁知这所谓流言的主角,竟然是成祥,顿时之间永平侯的印象起了一个反转。 永平侯本就是个任性不羁的人,因此竟丝毫世俗的惊异跟偏见都无,反而大为感动,觉得这段感情惊世骇俗,不愧是成大哥能做出来的……常常赞叹,让安宁侯汗颜。 永平侯捂住嘴,讪讪地笑。 小庄柔声道:“好啦,说正事吧,人现在虽然关押了,可以后如何还没定呢。” 安宁侯道:“听说最近大理寺接了此事,主理的还是解少卿,不知是否会……” 小庄沉默,永平侯道:“不必担心,如果不判他个斩立决,我也会亲自把他弄死。” 小庄听了这话,才忍不住一笑,甘少泠斥道:“你怎么整天就想打想杀的?那天晚上若不是懿公主机警,现在早给他逃之夭夭了,或许还反咬咱们一口。” 永平侯被她柔柔一训,十分受用:“好啦我知道错了,姐姐别生气,对了……其实我今天是有件事要跟公主说的。” 小庄问道:“什么事?” 永平侯看看厅内无人,便道:“其实,温风至离开之前,曾跟我说过,动手的的确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家伙,可是当时还有一队人等在外围……” 小庄心头一紧。 甘少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还有一队人马想要对成大哥不利?” 永平侯叹了口气:“温风至没说他们想干什么……只说有这么件事……我也没来得及细问……” 小庄离开安宁侯府往宫中而行,车行半路,便有人拦住。 宫女来报,低声道:“殿下,拦路的是解少卿大人,说是想跟公主一见。” 小庄本想说不见,但是此刻两人已经和离,倒也没什么可怀芥蒂的。 静静地护城河畔,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河水寂寞吟唱,杨柳的叶略有些黄,随风摆动。 芦苇摇摆,发出簌簌地响声,如同伴奏。 小庄看着滔滔地河面,她为何要来到这里?或许这里,始终有她不肯舍弃的念想。回顾当时在此地苦等的情形,她虽然未动,却仿佛已经投水千百次。 如今她人站在此,灵魂却仿佛沉在了这河底。 “少卿想跟我说什么?”小庄并不回头,却能感觉解廷毓在背后看着自己。 解廷毓道:“近来可好?” “劳少卿牵挂,甚好。” 解廷毓听着小庄平静淡漠的声音,风把她的衣袂吹起,随风翻飞,宛如洛神临波。 她分明近在咫尺,可却又是他触不可及的。 那阵风顺势向他而来,仿佛带着她身上淡淡地香气,吹得他的深思跟着飘飞。 解廷毓便往前几步,走到小庄的身旁:“大概你听说了,曾流霜的案件,现在由我接管。” “嗯……”小庄答应了声,双眸之中一片迷蒙,仿佛依旧带着那日清晨的迷雾,藏着深深地悒郁。 解廷毓道:“我察觉他跟别的案件也有关联,但是……”他停了停,把心一横,“秋燕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小庄道:“你是说你让她诈死出府的事?” 解廷毓双眼一闭:“你果然知道。” 小庄道:“我也只是猜测。以少卿重情的性格,若秋燕横死,你必然会命人将她厚葬,可你却草草叫人把她跟那名下人一并处理了……所以我猜她应是没死。” 解廷毓无奈地笑笑。 小庄问道:“你怎么忽然提起她来?莫非……跟曾流霜的事有关?” 解廷毓欲言又止,沉默片刻,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吗?”事到如今,他的心中仍然存着一丝希望。 希望两人可以……从头再来。 小庄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解廷毓,清晰说道:“如果少卿能遇见心中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就会知道,从那一刻起,——眼中除了他之外,就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解廷毓喉头一动,咽下满口苦涩。 小庄笑了笑,轻声又说:“所以,少卿,不是你不够好,因为我现在……只能看见他了。” 解廷毓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小庄说,但是听了她说的这两句话后,心中却赫然一片空白,想不起还要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 所有言语都是枯槁无味,宛如聒噪,真不如静默。 于是解廷毓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长河流水,听着那哗啦啦地水声跟芦苇摇摆的声响相衬,仿佛也梳理着他的心绪。 良久之后,解廷毓才忽然开口:“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解廷毓并没说口中的“他”是谁,小庄却已明白,眼中略透出几分笑意:“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过不去这关的,找到害他的人后我就别无所求,可现在……” 小庄的手中一直握着那枚香囊,此刻便握着,在腹部一贴,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回到我……我们身边。”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她还得继续等下去,不管等待多么痛苦。 此后数日,解廷毓一直忙于处理国舅的案子,竟给他查出曾流霜跟郭林之间的关系,以及国舅私底下跟某些官员间的贿赂交易等……案宗报上去,三日后,皇帝终于批了个“斩立决”。 行刑那日,皇后哭的晕了过去。 次日,小庄便向太后提出,要离开京城宫中。 滕太后闻言震惊,不信地把小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你方才……说什么?” 小庄略低着头,垂着眼皮,神情恭顺,道:“我从小在宫中长大,蒙受太后养育之恩,本来该好好报答太后……只不过命运曲折,反给太后添了不少忧心,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留在宫中了,太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吧。” “不行!”太后皱眉,断然说道,“胡说什么?什么忧心,你也知道你是我从小养大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小庄笑笑,神情依旧婉柔恭顺,道:“毕竟是……女大不中留,何况如今以我的身份,留在宫内……也有些不便的,太后就当是怜惜我……”小庄说到这里,才抬起头来看向太后,唇角虽则带笑,眼中却隐隐地透出泪光。 太后看了,心头一跳:“锦懿……” 小 庄望着太后:“太后虽然不说,但我明白,太后已经知道了……您是怜惜我,也怜惜我腹中的孩儿,所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但是……锦懿心里难过,不想再给您 老人家添更多忧心了,这几日我寝食不安,思来想去都是这件事,若太后怜惜我,体恤我,就答应我……让我出宫吧!” ☆、第115章 太后望着小庄,一阵伤心:“我看着你长大,自然想你好,只是怎么也料不到你竟然……就算解廷毓千不好万不好,也总比那个平头百姓要强百倍,你竟还为了他……” 太后心情复杂,说不下去。 小庄道:“我不是故意要惹您不快,只是对锦懿来说,是我三生有幸,才遇见他。” 小庄说到这里,手握了握那香囊,看着太后皱眉之态,终于又道:“我知道太后见过他……大概对他印象不佳,只不过……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无可挑剔的人……如果可以,锦懿愿意用我能付出的所有,换他平安。” 太后有些愠怒:“锦懿,你又说什么!为了那样一个粗鲁之人……你究竟是怎么给他迷了心窍了。” 小庄道:“我当初想把跟他相遇相知的过程告诉太后,不过……现在,如果太后愿意听……” “我不想听,”太后脑中恍恍惚惚掠过那带着眼熟的一道背影,以及那份眉眼……一想到他把京内搅得翻天,把素来乖巧懂事的锦懿“教唆”的不顾一切,太后便恼了,“那样的人,有什么可听的,不过是他用什么法子骗了你罢了!” 小庄微微一笑,握住太后的手:“太后,他的确用了极坏的法子……” 太后嘴里说不听,眼睛却看向小庄:“当真?这个混账……” 小庄见状,便把自己在乐水河畔醒来,给成祥搭救……种种过程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了,便道:“原来他是个孤儿?” 小庄道:“是啊……” 太后却又不愿多问:“算了,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的用意,你是不愿意我责怪他是不是?的确,他不是个坏人,也没用不上台面的手段骗你……只不过他毕竟该明白他自个儿的身份,别来纠缠你才是真的。” 小庄幽幽地道:“后来他倒的确不想来纠缠我了,只不过换我离不了他了……” 太后气道:“锦懿!” 小庄垂头:“我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太后该明白我的心意了……且答应我吧。” 太后皱紧眉头:“你……是铁了心要出宫吗?” 小庄道:“是,我怀着身孕,在宫内也多有不便。” 太后望着她,心中却也担心另一件事,想来想去,道:“那好,这件事你去跟阿泰说罢,若是他答应了,我便不为难你。” 是夜,皇帝便来了小庄殿内。 这几日,东南边境时有些小小冲突,因守关的陈将军年迈,部下统兵不力,几次交战下来都有些小失利,军书传回龙都,让皇帝有些忧心。 陈将军是朝中老臣,跟解丞相有些交情,陈将军麾下的将官,一大半却是解丞相门生。 皇帝想从朝中指派官员,一时却又找不到合用之人,此刻解丞相连连上书,恳请皇帝就地封东南副将为继任上将……皇帝却又不想就这么把权再放给丞相的人。 情形一时又有些僵持,可军情如火,这僵持的情形若是再长一些,边关的星星之火燃了起来,一个不好,便无法收拾。 刘泰堂忙了一整天,耳畔朝臣们互相争吵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他有些虚火上升。 来到小庄这边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若非小庄猜到皇帝会来,所以苦苦撑着困意……按照往常,早就睡了。 刘泰堂本来有些烦躁,看见灯影下小庄恬然的脸色,心中那股烦躁之意却缓缓沉淀下去。 刘泰堂一笑,道:“怎么还没睡?以为你睡了,所以才悄悄进来看看。” 小庄道:“是有些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怕你来,就等一等。” 刘泰堂自个儿在小庄身旁坐了:“知道朕会来?” “知道。”小庄揉揉眼睛,“之前我叫人准备了山药红果汤,你要不要喝?” 刘泰堂道:“单为我准备的?” 小庄笑:“我自己也喝,以前你倒是喜欢,现在怕你嫌酸,给你尝尝罢了。”她说着,自己起身,把桌上盖着的银盒子打开,试了试还热,才舀了一碗出来。 刘泰堂端着喝了半碗,只觉的又酸又甜,在这样的夜晚喝来,别有一番滋味。 舌尖上的味道几度反复,皇帝终于开口,道:“朕听太后说,你想出宫?” 小庄微笑着低头:“嗯……太后让我问问哥哥的意思。” 皇帝听了这声“哥哥”,心底的感觉越发浮浮沉沉:“其实你不用问,也知道朕的意思。” “我知道,”小庄低眉,浅浅一笑:“哥哥当然不愿意我离开。” 刘泰堂把手中的碗放回桌上:“既然你知道,那就不用开口了。” 小庄没有开口,殿内沉默下来,气氛也不似方才般融洽,刘泰堂心中没来由有些紧张,伴随紧张的同样还有气愤。 跟太后一样,刘泰堂觉得他跟小庄,都是太后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不管他心中对小庄如何想法,但他同样觉得,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不可破的家人。 但是忽然有了另外一个男子,且是个……身份极为卑微又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出现,轻而易举地竟夺走了小庄的心。 让小庄不惜离经叛道,不惜想同他私奔,现在甚至,不惜要离开她真正的家人。 小庄静看了刘泰堂一会儿,在皇帝的脸上看出一丝愠怒。小庄叹了口气:“阿泰哥哥,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去意已决。” 刘泰堂浑身血液骤然冰冷:“不可能!朕决不答应。” 小庄道:“之前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尽量答应,现在我只有这个心愿了。” “你若是还在解府,那朕自然许你回去,可现在你已离开解家,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又要去哪里?不许!” “可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小庄低声:“皇上,我想出宫,想离开京城。” 刘泰堂越发震惊:“离开京城?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乐水。”小庄回答,并无隐瞒,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不说,皇帝也会知道。 刘泰堂不知该说什么好:“去乐水?你是要去成祥的……你……胡闹!你别指望朕会答应!”他拂袖转身,道:“那人多半已是死了,你之前答应过朕,不许再惦念着他,如今却是如何?你就好好留在宫中,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要想要到什么乐水!乐水乐水,可恶的成祥!” 小庄无奈苦笑:“怎么你们都怪他不好呢?其实在我看来,反而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遭难落水,若不是偏巧遇到他给他救了,他如今还好端端地在乐水当他快活的捕头呢,又怎么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宛若龙潭虎穴般的地方,弄得生死不知?说来都是我连累了他才对。” “明明是他痴心妄想。”刘泰堂拧眉,“当初他知道你是公主之后就该知难而退!岂料他不知死活反在朕面前搞鬼!” “他才不会刻意来蒙骗皇帝哥哥,要召见他不是您的主意吗,其实说起来,哥哥你跟他,不是跟他格外投缘的么?”小庄想到成祥跟她说起,跟刘泰堂比武把他打伤、可皇帝竟没责怪她的事,莞尔之余,心头一阵恍惚,似乎想到一线什么。 “什么投缘!”刘泰堂却一挥手,皱着眉说,“朕只是看他实在愚蠢……朕从未见过那样的人……”说到这里,皇帝眼中爱恨交织,的确,他从没有那样对一个人,另眼相看,还带着莫名的喜爱跟赏识,可却又怎能想到,就是这个人,竟胆大包天地做出他最不能忍的事! 小庄一个恍神,刘泰堂已经跺跺脚,回身握住她的手:“总之你答应朕,不能离开朕,知道吗?” 脑中那一线蛛丝般的闪念掠开,小庄望着刘泰堂:“就算我出宫,也依旧是心系哥哥跟太后的。” “不行!”刘泰堂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不由分说道:“到此为止,此事不用再提!夜深了,你早点歇息吧!” 皇帝转身要走,小庄拉住他衣袖:“皇上!” 刘泰堂一甩手,他原本想扯出衣袖离开,不料小庄并未缩手,被他一拉之下,往前踉跄一步,竟跌在地上! 刘泰堂大惊,忙回身把小庄扶住:“锦懿你……怎么样?你怎么不撒手!” 小庄闭了闭眼睛,抬手在腹部一捂,胸口有些起伏,她无措地看着皇帝:“哥哥,我……我……我怎么有点不太舒服……” 刘泰堂道:“别怕,朕命人叫太医。”他一边说,一边扬声唤人,同时把小庄打横抱起来。 丞相府前,素来跟随解廷毓的长随常贵站在一辆车前:“大公子,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让我跪别您。” 他一矮身,跪地磕了个头。 对面解廷毓淡淡道:“不用如此,天色尚早,赶路去吧。” 常贵道:“我回到家乡后,会给大公子立个长生牌位……大公子,您多保重。” 解廷毓看一眼他:“不必谢我,是你该得的缘分。”解廷毓说到这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入府去了。 常贵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前,才点点头,回身上了车。 车内一个微弱的女声道:“要走了么?” 常贵眼中透出一丝温柔之色:“已经拜别大公子了。” 里头一阵沉默,片刻道:“也好。咱们走吧。” 常贵一笑:“知道了!”旁边赶车的人闻言一扬鞭,马鞭发出一声哨响,马车滚滚往前而去。 解廷毓进了府中,走到廊下,忽然心有挂念,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对面的大树下。 他不知自己想看的是什么,是昔日那个总是一脸灿烂笑意的人呢,还是…… 可是那边空空如也,并无人影,解廷毓皱了皱眉,才要转身离开,便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人,你看什么呢?” 解廷毓吃了一惊,差点都变了脸色,方才他心不在焉,给人靠近了竟都没有发现。 解廷毓回头一看,越发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儿凉快,再说我今儿的活干完了。”季玉兰不知从哪里捞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皮儿从嘴角飞出来,有一片飞到解廷毓的胸前。 解廷毓瞪了瞪眼,目光也落在胸前衣襟上,季玉兰这才瞧见,笑道:“大人……不好意思啊,我给你拿下来……”她伸出手就要探过来,解廷毓喝道:“住手!” 季玉兰手一停:“怎么了?” 解廷毓道:“不用你。你退开一步。” 季玉兰缩手,撅了撅嘴:“一惊一乍,我还当你怎么地了呢……” 解廷毓自己把那瓜子皮掸开,望着季玉兰满不在乎的脸色,道:“季玉兰,你留在这府内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赚钱啦,上回不是说过了吗。” 解廷毓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怀疑我跟成祥生死有关,所以来探听究竟的对吗?”同样的法儿,成祥也用过,这招儿对解廷毓来说真是…… 季玉兰杏眼瞪了瞪:“大人原来你知道啊?” 懿公主,也就是小庄是解廷毓的娘子,可却跟成祥两人……后来成祥出事,以季玉兰的想法,解廷毓知道自己似有绿帽嫌疑的话,当然不会忍,何况成祥之前还在解府厮混过,所以季玉兰头一个怀疑解廷毓。 解廷毓继续冷笑,季玉兰眼睛骨碌碌乱转:“那大人你不如就跟我说实话,是你害我虎子哥的吗?” 解廷毓本来不耐烦,听了这话,便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季玉兰凝视着他,脸上的笑跟原本那无所谓的表情荡然无存,这幅感觉就仿佛是一只猫正露出了她的爪牙,要跟她的天敌决一死战…… 虽然解廷毓不认为一介女流会对自己如何,但察觉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还是让他颇为意外…… 季玉兰瞪着杏眼,道:“我曾经发誓过,要给我知道是谁害虎子哥,我就要把他扒皮抽筋!” 解廷毓哼了声:“只怕你办不到。” 季玉兰似要发出咆哮之声,随时要张牙舞爪:“那就试试看!” 解廷毓嗤之以鼻:“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刑部大牢赶紧吧。” “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听说吗?国舅要被斩立决了吗。” “什么国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他害死的成祥,你不知道吗。” “啊……啊?!” 季玉兰张口结舌:“你、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我……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号人?” 解廷毓本来懒得多费口舌,想了想,终于道:“你若不信我说的,便问……懿公主就是。此事是她串通安宁侯永平侯,设计动手,才将曾国舅捉拿入狱的。” 季玉兰越发直了眼睛:“是……小庄姐姐?” “小庄姐姐?”解廷毓竟有几分伤感,半是喟叹半是惆怅道:“叫的倒是亲热啊……” ☆、第116章 小庄额头上见了汗意,拉住皇帝的手:“哥哥,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刘泰堂哪里懂这些,他虽然有了小太子,但这些方面却一窍不通,然而此刻皇帝却顺势握住小庄的手:“没事!放心吧。”回头又咬牙沉声对宝峰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宝峰忙又往外去查看情况,小庄望着皇帝,眼中泪涌:“哥哥,这个孩子千万不能有事……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皇帝把小庄的手微微握紧了些:“胡说!” 小庄皱着眉,泪光朦胧里仿佛又看到成祥熟悉的笑脸:“是真的,哥哥,我是为了他……才一直撑到现在……” 皇帝身子一震,刹那间仿佛想到了什么,手也随之一松:“锦懿……” 小庄对上他的目光:“这是成祥的孩子啊,哥哥……我已经没了成祥,不能再没了这个孩子……太后大概猜到了,因为我跟太后说过,我同解廷毓之间并未圆房……哥哥,答应我,让我出宫吧,好吗?我求你了。” 皇帝的手狠狠抖了抖,几乎抽离,最终却并没有,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小庄一会儿,还未开口,便听得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太医终于来到了。 经过忙乱又细致的诊断,太医终于松了口气,胎儿并无大恙,只是因为小庄情绪太过波动,又加饮了少量红果汤的原因,所以才让胎儿惊动,幸喜没有凶险。 刘泰堂看着榻上的小庄,望着她复又恬然下来的脸色,想到她方才不顾一切含泪向自己相求的神情……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是该为保住了这个孩子而松一口气,还是…… 太后闻讯赶来,问过情形后,便看皇帝:“阿泰,锦懿跟你说了么?” 刘泰堂点点头:“我本来不答应,可……” 太后端详着皇帝有些沉重的表情:“莫非,你知道了……她这个孩子是……” 刘泰堂一阵心乱:“母后……” 太 后叹了口气,却很懂皇帝的心情:“罢了,这或许,是她命中该有的孽缘。”太后看一眼锦懿,无奈之下,便跟皇帝说道:“这孩子虽然从来温顺,但……若是倔起 来,却是没有法子的,强留她,我怕会闹出事来,她如今正怀着身孕,不宜受些刺激,免得……不可收拾,不如且答应了她……” 刘泰堂紧紧锁眉:“母后,她想回乐水,回那个成祥当初住的地方。你说这怎么使得?” “什么?”太后也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小庄只是想出宫而已,“这个却不行,若是出宫后留在京畿,隔三岔五还能看一看,有什么冷热也知道的快,若离开那么远,又怎么使得?” 太后说到这里,又有些伤心,道:“锦懿之前跟我说女大不中留,如今果然,为了个男人,竟要撇下我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刘泰堂见太后伤怀,才压了心头的愠怒之意,宽慰道:“母后,你别伤心,这样罢了,我可以答应她出宫居住,可是不许她离开京城,这样我也退了一步,算是折中,若锦懿还不答应,我就也没有法子,总不能眼睁睁地随她任性。” 太后听了这话,才略点了点头:“说的是,锦懿如今迷了心窍,又有身孕……这个时候是最难想事也最容易一条道儿不回头的……毕竟你是兄长,多替她想一想。” 皇帝打定了主意,便跟小庄说了:最多只能答应她出宫,却不能离京。 小庄思来想去,知道这也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只好答应。 这件事因此便定了下来,又因小庄想要清静,皇帝便把京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避暑庄园拨给了她,又拨了百余宫婢侍卫随行。 出宫这日,太后不免又抱着叹了几声,但到底是隔得距离近,要见便随时都见了,因此便也不十分的伤情。 小庄依依惜别,起驾便去庄园,这地方并不算太大,可占地也有十几亩,能容纳近千人也是宽绰,且因是皇家的地方,建造的气派大方,细微处又见精致,亭台楼阁,池沼假山之类,应有尽有,也是皇帝疼小庄之故,才给了她此处。 除了随行伺候的人,这里本也有驻扎负责看守打扫的差役等,如此迎了公主銮驾安置妥当后,外面忽然有人来见,报称是公主的相识。 看门的本不予理会,可又知道小庄曾流落民间,因此怕真的是什么不认得有关联之人,便进内通报,小庄命人传了,相见了才知道原来是季玉兰。 小庄诧异问道:“玉兰妹妹,怎么是你?” 季玉兰道:“我听说你出来宫外住了,就赶紧收拾东西过来啦。小庄姐姐,你想不想留我?” “这……”小庄疑惑,“你一直没有回乐水么?不回去可使得?” 季玉兰低头:“其实我一直没说,我来之前,爹已经……他是因为老三的事,又加上虎子哥也离开乐水,他老人家心里……不过也因病了几年了,没法子的。” 小庄心头一震:“妹妹……” 季玉兰却又仰脸一笑:“没事的,所以我就想来找虎子哥,上回你让我回去,我本打算回去的,半路却遇到了解公子,我还以为是他对我虎子哥不利的,所以就……” 季玉兰把跟解廷毓认识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我就知道虎子哥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你又有身孕了,虎子哥不在,我就算是虎子哥的娘家人,自然要替他照顾你啦。只要你不嫌弃我粗手粗脚,说话也不忌讳,不懂你们这儿那么多规矩。” 季玉兰说到最后,微微腼腆地笑笑。 小庄握住她的双手:“当初我在乐水的时候,你也没嫌弃我什么也不会做。” 季玉兰抬头,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已经两年时光过去,又是秋日,从西南往龙都而回的官道上,一行队伍正缓缓而行。 忽然间,一匹快马从队伍之中跃出,飞奔往前,一直快到了队伍前头才停下。 前方那名将官转头看来,皱眉道:“大小姐,这里已经是天子脚下,再往前就是龙都了,还是注意些好。” 那飞马赶来的马上骑士,虽然被称作“大小姐”,却是一身男子打扮,看来十分英俊利落,道:“姓温的,你管我?” 这“姓温的”听了,剑眉一扬,哼了声后便不再理会她。 大小姐见他不理,便扮了个鬼脸,道:“算了,你当我爱来看你这副臭脸,我回去找哥哥去!” 她说完之后,熟练地拨转马头,竟又飞快打马回去了。 姓温的回头看一眼,望着那马背上起伏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回过身来。 而在他身侧的一名将领便笑道:“温大人,大小姐好像是特意来看你的。” 姓温的淡淡道:“是吗?” 那将领见他意兴阑珊,便不愿再说下去,敛了笑又道:“不知大公子的伤现在如何了,这一路颠簸该不会有碍吧,其实这一次很该乘胜进击……偏偏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召大公子回京,唉,不知道是凶是吉啊。” 龙都的召令传达之后,边陲的将领们纷纷表示反对……只有陈大公子力排众议,领了诏令回京。 因此有的将领私底下颇有非议,生怕出事。 姓温的听了,默然片刻,才道:“顺其自然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说着,便抬头看向远处,前方两侧的树林如旌旗般向两侧闪开,露出正中天际那巍峨的龙都,古老的城墙仿佛镶嵌在地面上的王冠,带着凛冽的眼熟。 心头陡然一震,温风至心中道:“龙都,我又回来了!” 是的,他就是曾经偷偷护送成祥出京一路西行的温风至,时隔两年,他终于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光怪陆离,不可预测呢? 恍惚间,耳畔传来陈大小姐的尖叫声音:“哥哥,你怎么了!”温风至一惊,来不及说话,打马往回而行,往那队伍中间的马车方向赶去。 温风至到了马车边上,还未开口,便听里头有人沉声道:“方才只是小憩了会儿,不要吵闹。” 声音沉稳肃然,偏冷,声不高,却带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力。 只听得陈大小姐乖乖地应了声:“哦,我错了,我刚才太着急了……” 那人却不留情面道:“到了龙都,你把这脾气收好来,别丢了凌云府的脸,不然我饶不了你。” 陈大小姐竟半点脾气也没有,只仍小声答应:“好的,我知道了哥哥。” 温风至听到这里,才出声道:“无恙么?” 里头那人道:“无碍,距离龙都还有多久?” 温风至道:“不到十里。” 那人沉默了会儿,才道:“好。”这一刻,那沉静的语声之中,竟略多了一丝艰涩。 ☆、第117章 温风至闻言,便道:“不必多想,你且好生歇息。”他原本就是个缜密沉稳的人,经历万千事情后,更历练的磐石一般,处变不惊。 车内传出的声音略多了一丝暖意:“知道了。不必担心。” 温风至这才打马重回前方,如此又走了不足二里,龙都城门已然在望,经历沧桑的古老城楼,变幻莫测的苍莽风云,巍巍皇都,气象万千地迎接着远方的归客。 因是大将回城,迎接队伍也十分隆重,绵延的官员一直到出皇都七里,在此打头阵的分别是礼部,吏部跟兵部的三司官员,从早上起就等候多时,此刻看了帅旗招展,便打马迎来。 温风至吩咐留下三千随行军在城外安营驻扎,吩咐了两名副将统领驻守。另外六百随扈,便一块儿继续往城门进发。那负责迎接的三部官员见兵丁人强马壮,军队井然有序,不由啧啧赞叹。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温风至。” “哦……”三部之中的礼部郎中便问:“怎么没见到少将军?” 温风至道:“少将军早先作战受伤,不便行动。” 三人听了,各自震惊,又忙嘘寒问暖,温风至应付这些却是极容易的,淡淡说了几句有劳关心,其中一名兵部的郎中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温将军……其实……总觉得您有些面善,而将军的名讳,也跟兵部之前的一位大人一样,不知……” 温风至淡然不惊回答:“不错,正是末将。” 前头鼓乐声起,渐渐热闹起来,温风至道:“请恕失陪,在下得去看看少将军如何了。”打马往回而去。 剩下三个官员面面相觑,又惊又叹,却猜不到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温风至回到车驾旁边,却见陈小姐已经又骑了马,见他来到,就又撅嘴。 温风至顾不上理会她,便道:“前头已经迎接队伍,要不要见?” 车内人道:“不必,你同阿凤代劳就是。” 温风至略一思忖:“也好。” 陈凤闻言,才露出笑脸,冲车内道:“哥哥,原来你叫我干这个啊,怎不早说!” 温风至一皱眉,示意她不要多话,陈凤才吐舌:“哥哥,那我先去啦。”喜笑颜开,同温风至一块儿打马往前去了。 前方几名将军正等候着,见温风至带了陈凤过来,便纷纷问:“少将军身子如何?” 温风至道:“且让少将军再歇息些时候,进了城再说。” 一名性格粗莽的将军便道:“叫我说不用理会那些鸟,大家伙儿直接骑马进去就行了!”引来一片哄笑,陈凤道:“你们打起精神来,别没有规矩!我哥哥说了,这是龙都,不比什么其他地方,别丢了咱们凌云府的脸!” 这些将军听了,才都齐齐换了肃然面色。 来 迎接的官员当中,最高级别的,便是兵部尚书,底下齐焕跟解廷毓都在其中,因为这位归来的将军分外不同,虽然还没有封爵,却俨然已经是个封疆大吏的姿态,要 知道西南几个小国素来不安分,因陈老将军一直驻扎,如竖起了铜墙铁壁一般,才保得周边靖平,去年陈老将军病故……周边小国顿时蠢蠢欲动,数次挑衅,多亏了 虎父无犬子,有少将军继承衣钵,横空出世,连番交战下来,才守住了老将军的威名,也不曾给敌人小瞧了半分。 能安安稳稳守住那半壁江山,功劳何其之高。因此少将军这一次回来,一来算是凯旋,二来算是重臣,所以才也劳动了兵部尚书都亲自出城迎接。 兵部尚书见迎面几位虎将雄纠纠气昂昂而来,历经杀场的人果真气势不同,令他心悦,只不过看来看去,却仿佛少了一人,有种群龙无首之感。 一直到有人道:“少将军在之前征战中受伤,连日赶路,伤势有些恶化,请恕他此刻不能下车。” 兵部尚书心一揪:“少将军伤的可重?” 那人道:“大人不必担忧,少将军洪福齐天,不会有事。” “皇上想要立刻就召见少将军,那现在不知可否?” “那是自然的了。” 兵部尚书听了,才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忽然又看那人:“这位将军似也有几分面熟。” “末将温风至,之前曾在兵部任职过。”温风至说着,便抬起头来,剑眉朗目,英武依旧,眉宇间却比往日少了许多轻狂,多了无限沉稳。 兵部尚书“啊”了声:“原来真是温大人,好好,果真是宝剑锋从磨砺出,少年出英雄啊……” 当初温风至是弃官而去的,他素来也没什么污迹,而皇帝方面也未追究,因此众人只是惊愕莫名而已,如今转山转水,人家竟又回来了,且是有实打实的功勋在身,因此兵部尚书便只笑赞。 而在尚书之后的齐焕跟解廷毓早就留意他了,这会儿温风至目光往旁边扫过,顿时让两人心头各自一震! 车驾顺顺利利地进了龙都,一路过了十字街,到校场,先安排随扈六百停驻,其他的数十名武将跟侍卫诸人随着领路的太监,出御街,一直停在宫门之前。 温风至跟陈凤两人回到车驾旁边,陈凤道:“哥哥,到皇宫了。” 里头无人做声,陈凤正想上去看看,却见马车一动,车门打开,有人现身。 旁边不远处,兵部尚书跟几位大臣正也看着此处,见那人身形仿佛几位高大,穿一身黑色的袍服,是寻常的武将打扮,但只一眼,就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感觉。 那人抬手扶着温风至的手,便下了车,陈凤问道:“哥哥,还好吗?” 那人徐徐出了口气:“好多了。”这才抬起头来。 先让人留意到的,是那双几位明亮的眼睛,只不过这种明亮,并无半点暖意,而是凛凛然的冷,仿佛冰河之水,又像是宝剑之锋,叫人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脸色有些偏白,无须,下颌跟脸颊边微微泛青,胡须被刮得很干净,只露出一点青色的须渣,衬着那发白的脸色,显得格外无情。 他的眼神极为坚毅,鼻子很挺,头发也一丝不乱,身段似偏瘦,却笔直如剑如枪,他站住脚抬起头来的那刻,气势便不可遏抑地透了出来,因下颌微挑,他生得又高,因此看起人来,就仿佛是在冷冷地睥睨一般。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官员,仿佛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又好像每一个都没放在眼中,他眼尾淡淡一瞥,转过身去。 文武百官随之上朝,少将军便走在其中,步伐不紧不慢,似闲庭信步,又仿佛边走边随意在想着什么。 温风至跟陈凤一左一右跟在后面,陈凤起初还四处打量,被温风至使了个眼色,就乖乖低了头。 金銮殿上,皇帝刘泰堂望着自殿门口台阶上一点一点升上来的那人,光影在他的肩头跳跃,然后他迈进大殿,徐徐往前而来。 一阵恍惚,刘泰堂知道陈将军的儿子名为陈虎,而此刻皇帝觉得,这徐步往前的人,竟也像极了闲步林中的猛虎,以巡视领地的姿态,悠闲地走向自己。 是觅食?还是探顾? 少将军陈虎走到丹墀之前便停了步子,他拱手撤步,屈膝跪地,垂首行以大礼。 刘泰堂看着他跪地的姿态,不由微微一笑:“爱卿平身,快快请起。” 陈虎起身,缓缓地抬头,四目相对,刘泰堂心头赫然震动:这双眼睛! 皇帝疑心自己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熟悉而久违的某种光芒,他定睛细看,却又发现仿佛是他看错了,眼前的人,双眸之中有种超然的冷静,而通身上下,气质无懈可击。 这几天小庄的眼皮一直跳。 以至于今日太后传她入宫,她竟也懒懒地不爱动,只看在小虎子的面上,耽搁了会儿后才起身入宫。 就在一年多的深夜,小庄生了一子,生产的时候颇为惊险,要多亏了季玉兰贴身照料,早就准备周全,加上太后也派了些有经验的宫婢跟稳婆,就算如此,也还是熬了大半夜才生下小虎子。 小庄生产的时候是半夜,那时候宫门早就关了,次日太后接了消息,便飞奔赶来。 稍晚一点,刘泰堂也来探望。 虽然在前一月林美人诞下一名小公主,但太后对小虎子的爱却仿佛不输给小明儿一样,足足在庄园住了近一个月才回宫。 因此小虎子才生下来,竟是太后给抱在怀中的日子比小庄抱过的还多,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小虎子也十分喜欢太后,见了便呀呀地叫嚷。 太后仿佛全然忘了小虎子是成祥的孩子……就连回宫的时候,几乎也想把小虎子带回去,若不是小庄不愿回宫住,太后早把小庄也叫回宫里去了。 近来小虎子已经能满地乱走,也能含糊不清地叫人了,而在小庄进宫后,太后最喜欢的,就是看小虎子跟小明儿,还有林美人生下的小兰珠凑在一块儿玩耍。 看着三个雪白粉嫩的小孩儿在一起,太后仿佛看到了她心底那一副奢侈的画面成了真。 任凭太后领着三个小娃儿自去玩耍,小庄歇息了会儿,仍恹恹地毫无精神,便起身出殿,站在栏杆处往外瞧。 从这一处,能瞧的很远,小庄依稀看到百丈开外空阔的殿门处,有几道人影,头前领路的是跟随皇帝的秦公公,后面那位,看来却…… 小庄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还没等看清楚,许是太阳过于刺眼的缘故,泪水一下漫了出来。 ☆、第118章 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小庄抬手在额角挡了挡那刺目的阳光。这瞬间,那道人影就消失在眼前,看方向是去了御龙殿。 下午时候,小庄本想回庄园,太后却道:“今日有位将军回京,晚上你哥哥要设宴接风,也留下来凑个热闹吧。” 小庄想到白日所见的那道人影,近来她自然也听说这件事,便问:“听说是陈将军的公子?” 太后道:“可不是么?说起来,陈大成也是咱们朝的元勋,跟你父亲是一辈的……唉,分明都是些忠勇之士,国之栋梁,可却都……天妒英才……” 唐李贺曾有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说的便是能建功立业的功臣大将,多数都是提刀上阵,万人中拼杀出来的……但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将们,却又多战死沙场,比如陈将军,比如庄家。 小庄懂太后的叹息,想到自己竟没什么记忆的父母家人,心头一阵惘然。 太后又道:“幸好的是庄家有你,而陈家,也有一子一女,一虎一凤,这次两人都回来了,正好晚上可以见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小庄简单梳妆了,便去看小虎子。小孩因白日玩的太厉害,从回来时候就开始睡,此刻也正睡得香甜,小庄望着小虎子有些酷似成祥的脸,凝视良久,唇角才浮起微微的笑。 太后命宫人来请小庄赴宴,小庄本正在想借口推辞了,不料雪海亲自来请,道:“太后一再催着呢,太子殿下也正在找小公子,连您也见不到的话,怕要哭闹起来。” 小庄只好随着出殿,一路往畅春园去,雪海道:“公主可见过那位陈少将军了?生得真是一表人才。” 小庄道:“并未见过,然而虎父无犬子,大概是不凡的。正是我朝之幸。” 雪海笑道:“可不是呢?年青有为,且听闻还并未娶亲。” 小庄听到这里,便看了雪海一眼,雪海却道:“公主留神脚下,这一处有些黑。” 隔着重重宫阙,便听得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两人到了畅春园,雪海伴随小庄去太后旁边落座,小庄便微微垂着眼皮儿,目不斜视而行,走了几步,却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感觉十分异样。 小庄眼尾扫开,却并未看见什么异状,到了太后跟前,给太后皇上分别行礼落座,太后道:“怎么迟了?” 小庄道:“小虎子睡着了,本想叫人来说声儿不来了的。” 此刻皇后身边的小太子便叫道:“姑姑,弟弟呢?” 小太子三岁了,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宫中只有兰珠公主是个小孩,可小太子却不愿跟女孩玩耍,于是把小虎子看成是亲弟弟一般,但凡进宫,必定要缠着玩耍,恨不得他可以长大些才好。 小庄微笑道:“太子,他方才睡了。” 小太子很是失望:“睡了啊,那就不能陪我玩啦……” 皇后在旁扫了小庄一眼,眼底冷冷地。微笑对太子道:“小明儿,今日宴请大臣,不要胡闹,知道么?” 小庄只当没看到的,便转开目光,无意中扫过某一处,忽然之间目光停滞。 正好太后转头对她低声说道:“你瞧你对面坐着的,便是陈将军的一子一女……” 此处距离对坐,也有十数丈远,加上灯光略昏暗,对面的人一时竟看不清,小庄只瞧见那人微低着头,却可见白皙的脸色,宽阔的额头,挺俊的鼻梁。 小庄本不以为意,刚要转开目光,却鬼使神差地又看过去,正在此刻,对面那人也缓缓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宛如冰冻的利箭刺入心头,小庄忍不住往后一仰,幸亏身旁有宫女伺候,便将她扶住,关切问道:“公主怎么了?” 脸上的血色刹那退了个干干净净,小庄生生咽了口唾沫,目光无法从对面那人脸上移开,而他却只看她一眼后,就又淡淡地垂了眼皮。 原本缓慢的丝竹声仿佛变大了,而且变得格外鼓噪,就好像贴在小庄耳畔敲打一样,让她的头也一阵阵地涨疼,思绪凌乱,无法思考。 模糊之中,仿佛听到皇帝嘉奖了陈虎数句,又提到要封赏之类……小庄好不容易才将目光收回,抬手握住桌上的酒杯,手指却抖个不停。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家兄妹身上,正是众星捧月。 小庄心如擂鼓,抓起酒杯喝了口,却嫌这酒不够烈,无法把她冰冷的心烫的暖和起来,也无法压抑她的手抖。 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皇上,若说封赏,倒是使得的……我哥哥还没娶亲呢!” 一阵轰然笑声,却是她身畔的几个边关将领忍不住大笑。 刘泰堂也笑起来:“哦?那么爱卿可有中意的女子了么?” 陈凤还要再说,却听一个冷静而沉稳的声音道:“皇上莫怪,小妹自幼边关长大,未曾面圣,不知礼数。” 小庄听了这略有些慢的声音,心弦几度颤动,几乎绷断,而她也差点跌坐地上。小庄想抬头看看对面那人,却又不敢,或者不能,仿佛浑身都没了力气,连一抬手指都重若千钧。 渐渐地眼前发花,似连呼吸都不能够。 正在小庄魂不守舍之时,却见一个宫女匆匆而来,走到身旁道:“公主,小公子醒了,吵着要找您……奴婢们没有法子……” 小庄听说是小虎子,恍惚便顺着那宫女指引看去,却见几个宫女簇拥着小虎子,其中一个抱着他,正往这边而来。 小虎子大概看到了小庄,当下便咿呀地叫嚷起来,伸出手挥舞,在那宫女怀中挣扎起来。 此刻太子也看见了小虎子,当下惊喜交加地叫:“小老虎!” 正好到了殿门口,那宫女忙将他放下,小虎子听见太子呼唤,又看到了小庄,迫不及待地,竟不用人带,蹒跚往前。 小庄忙起身,但浑身发软,站起身来竟是一晃。 与此同时小虎子已经踩着地板跑了上来,有个太监便护在旁边,将要到了殿中央,小虎子左右看看,忽然咿呀数声,脚下一歪,竟跌倒在地。 小孩子身软,顺势一滚,那太监竟没扶住。 小庄惊呼一声,急忙跑出来,却见对面桌后那人俯身,把小虎子轻轻一提,就将他提的复又站住双脚。 双足腾空,小虎子似觉得好玩,便向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人正是陈虎,一双藏着冰雪般的眼睛看着小孩天真无邪的笑脸,脸上却丝毫的表情都没有,严峻冷厉…… 小虎子似乎察觉这人身上的冰冷气息,眨了眨眼后,敛了笑容,居然复又大哭起来。 此刻小庄正赶了过来,忙把小虎子抱入怀中,她的身体还在发抖,可保护自己的孩子却是天性,竟将那种战栗压了下去,只把小虎子牢牢护在臂弯里。 但就算如此,她却仍无勇气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陈虎”。 小虎子嚎啕大哭,抱住小庄脖子,小太子也跑过来,问长问短:“小老虎你怎么了?” 陈虎默然无声,站在旁边,仿佛一尊冷冷雪山。 陈凤却问道:“这小孩儿叫小老虎?岂不是跟我哥哥的名字一样?” 刘明道:“我姑姑给弟弟起的名字是‘小虎子’,小老虎只能我来叫。” 小庄又是一抖,却听陈虎的声音复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懿公主,跟小公子。” 不知是否错觉,小庄听出这声音里的一丝嘲弄,这让她的脸色越发雪白。 陈凤道:“原来是懿公主啊,失敬失敬!公主别怪我!” 小庄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女孩子的脸,她勉强一笑,哑声道:“无妨。” 陈凤好奇道:“公主,小公子真的叫小老虎吗?” 小庄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陈虎冷冷道:“巧合罢了,有何稀奇,休要再多嘴。” 陈凤听了,便挠挠脸颊:“我又做错事了……” 小庄抱着小虎子,费尽浑身所有力气,才挪动脚步回到太后跟前,木讷地向太后告辞,太后见小虎子忽然大哭,正心疼着,见状忙答应了。 小庄转身往外,不敢再看向那人一眼,但从她走向殿门口的时候,却感觉到有那样一道目光,炽热而冰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出了大殿。 回了殿内,安抚小虎子睡着,小庄呆呆地回想方才席上所见那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想了片刻,便叫宫女来:“此刻还未散席么?” “不曾,”宫女答道,“殿下有何吩咐么?” 小庄摇头,等宫女退下,便唤了暗卫来,嘱咐他留在殿内照料小虎子,小庄也不带宫女,自行便出了殿。 畅春园距离此处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小庄往那方向走了一会儿,却又停步。 她人在廊下,夜风习习,有些秋意。小庄扶着栏杆,原地踯躅,心道:“这不可能,或许,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陈虎的模样,但越想却越是心乱。 那个人,跟成祥的确是有几分像,可是……却又很不像。面白,偏瘦……还有其他的细微之处,可最大的差别就是气质上的天差地远。 成祥是温和明朗的,而陈虎却像是一柄沉默冰冷的重剑,会伤人于无形。 小庄心中犹豫,忽然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之意,她睁开眼睛,蓦然回头,却见在数步开外廊边,有一人站在廊柱旁,双眸冷若秋水,正看着她。 ☆、第119章 小庄回头,正好对上那双满是陌生的眼睛。 丝竹鼓乐的声音顺水而来,缠缠绕绕,起起伏伏,宛若心境。两人的目光虚空中交汇,却都没有做声。 小庄想看出这人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大概是夜色太浓灯火太暗,衬得他的脸色尤其白皙,却因此越发显得冷,双眸也浸润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令人难窥真相。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双眼里,没有小庄曾经为之动容的,痴恋的,难忘的,冰雪都挡不住的暖意。 这刹那,小庄连开口的意想都没有,满心满脑只是一片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双眸一合,小庄转身欲离开此处。 “懿公主。”身后那人忽然开口,这一声,却又令小庄脚下猛然顿住。 不管这声音多冷,都难以遮掩底下的一抹熟悉,是铭刻于她记忆深处骨子里的熟悉。像是一只手,强行又拨动她的心弦。 小庄吸了口气,终于让面色恢复平静,她微微转身低头:“原来是陈少将军,失礼了。” 小庄并不曾看陈虎,他好像也并未有什么动作,沉默如此难耐,顷刻他才又道:“懿公主不必多礼,论起来,是我该向你行礼的。” 小庄依旧垂眸不去看他,缓声道:“少将军乃国之栋梁,不必妄自菲薄……只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宴席未散,少将军还是请回吧,我也告退了。” “懿公主……”仿佛叹息似的又唤了声,于半真半假的冷清之中,甚是惊魂。 小庄背对着陈虎,手在胸口用力一按,她的心像是失了控,被他一声,便乱跳乱撞,无止无休。 双手握拳,小庄抬头看向陈虎,孤注一掷般:“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 ——成祥……那个名字,想说却终究不敢。 陈虎一笑,那笑却如昙花一现,乍现复又消失,快的让小庄以为是个幻觉,然而就在他一笑之间,夜色也微微跟着漾了漾似的,而他的脸颊上,仿佛…… 小庄后退一步,忽然之间无法呼吸。她看着陈虎,想要说出那个名字,以为确认。但是嘴唇动了动,却又无法出声,有一种出自恐惧的怯懦突如其来。 陈虎见小庄不开口,便上前一步。 小庄颤声道:“请恕我失陪了!”她移步要走,陈虎却缓缓伸手,竟握住了小庄的手腕,他人不动,却轻而易举地将小庄拉到了身旁。 猝不及防,小庄抬头看向他:“你……”后退无路,后背便抵在柱子上。 陈虎不语,只是低头望着小庄,眼中的冰冷一点点瓦解,就像是冰块破碎,底下的河水涌起来,波浪翻涌。 这种近身距离,被半环抱的姿势,如此熟悉,小庄颤抖:“你究竟……” 就在此刻,陈虎忽地松手,同时后退。 小庄怔怔地,无法动弹,靠在柱子上,泪盈于睫,她抖着手指,怔怔挥去。 一直到耳畔响起一声笑,有人道:“以为妹妹在寝殿,没想却在此处,为何身边竟没有人跟着?” 小庄一惊,定睛看向前方,却已经没了陈虎的影子。 小庄把脸上的泪擦干,慢慢转头,看到皇后同几个宫人走近,皇后脸上似笑非笑地。 小庄微微垂头,借着夜色遮掩,平静问道:“娘娘怎会在此?” 皇后道:“小明儿有些困倦,本宫送他回宫安歇,顺道儿过来看看。妹妹一个人?” 小庄道:“小虎子也睡了,故而出来走走。” “一个人倒也清净,”皇后微微一笑:“不过妹妹可要留神,今晚上赴宴的都是些粗鲁的外将,若他们走错了,冲撞了妹妹便不好了。” 小庄道:“娘娘玩笑了。” 曾皇后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会儿,才道:“既然如此本宫便不打扰妹妹了。” 小庄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是寝殿的宫女见她久久不归出来寻找,才将她领了回去。 而这一夜,噩梦纷至沓来,几乎无法安眠。 次日一早,小庄便辞别了太后跟皇上,乘车回了庄园。 下车进门,领着小虎子进了内堂,便见季玉兰从里头迎了出来,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到晚上。” 小庄一言不发,只叫她身边的丫鬟领了小虎子入内,季玉兰见她脸色不好举止反常,正疑惑着,小庄拉住她,走到僻静的内堂,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季玉兰问道:“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小庄惶惶然,眼圈发红:“玉兰,我不知道……” “别急,你慢慢说,”季玉兰拉着小庄的手,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别急别急,天大的事儿还有我呢。” 小庄鼻子发酸,想哭却又不愿,仰头看向季玉兰:“我不知道,昨天,西南的一位大将回京,晚上皇上设宴招待,也叫了我去……可是、可是我看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莫不是长的难看吓着了?”季玉兰问。 小庄几乎要哭出来,闻言却又忍俊不禁:“自然不是,只不过,他的样子,好像……好像……” “像什么呀?” “像……”小庄咬了咬唇,眼中的泪终究坠落:“像是成祥。” 季玉兰原本还不以为然,听了这话,便“啊”地叫的变了声,抓住小庄的手问:“什么?真的?是我虎子哥吗?” “不,不是,”小庄忙摇头,却又有些不确定,低头道:“事实上,我也分不清了,说长相,是有些相似,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了。”小庄摇头,心已大乱。 “是不是不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季玉兰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难认?” 小庄道:“他……他很冷淡,看我的样子像是看陌生之人,而且他是守关大将之子……陈少将军……” “是个将军?”季玉兰大失所望,“这世上长的差不多的人是有,不过如果是我虎子哥,见了你哪里会什么冷淡?自然是得扑上来的,而且是个将军,那么恐怕真的是你看错啦。” 小庄不知是哭是笑,心底几分欣慰,也几分失落:“是我看错了?” 季玉兰点点头,掏出帕子给小庄擦擦脸:“你看看你……让你去皇宫本来是去散心的,怎么弄得跟掉了魂儿似的回来?你这才好了多久?就整天胡思乱想的……快别想了啊。” 小庄哭道:“我不知道,我担心如果真的是成祥,成祥不认我了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玉兰……” 季玉兰微微心酸,却又啼笑皆非:“胡说!我虎子哥若不认你,他就不是我虎子哥了!你净担心些没用的!快点别哭了,哭肿了眼把小虎子吓到怎么办?” 小庄吸吸鼻子:“如果是他,不会不理我?” 此刻她失了主张,如个孩子。季玉兰轻抚小庄的肩:“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是我虎子哥呢,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怕腻歪的你都烦他!” 小庄这才破涕为笑:“你说的是,大概是我多想了。” 季玉兰看着小庄,暗觉担忧。 自打生了小虎子,小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恢复过来,身体倒还好说,就是人有些精神恍惚,整天疑神疑鬼,想成祥如何如何,几乎连小虎子也不愿理会……多亏季玉兰是个开朗体贴的,又是安抚又是劝慰,小庄才逐渐康健。 季玉兰看着小庄睡着,那边小虎子又要找娘亲,哭叫不休,丫鬟奶娘也劝不住。 季玉兰便抱着哄:“你娘身子不适,小虎子乖乖地不要吵闹好不好?你若不哭了,姑姑就带你过去。” 小虎子抽噎了会儿,果真不再高声哭叫,季玉兰便把小虎子抱到小庄房内,见小庄正睡着,就把小虎子放在床内侧,小庄模模糊糊察觉,就把小虎子抱了过去,娘两个依偎着睡了。 季玉兰见一切妥当,便出门来,先叫人备车,又对宫女道:“公主大概得一个时辰才起,那时候我若没回来,就把厨房内熬着的汤端来。” 这两年丫鬟们都唯她命是从,因知道小庄跟玉兰姐妹相称,玉兰又厉害,因此大家伙儿私底下都叫玉兰“二公主”,不敢违抗。 此刻有人问道:“姐姐去哪里?” 季玉兰道:“我有事儿要进城一趟。” 季玉兰离开庄园,便往城内去,进了城门,就唤了前头的仆人:“去打听打听,那个什么刚进城的陈少将军在哪?”仆人奉命而去,玉兰想了想,却又道:“这个功夫解少卿应该还在大理寺,你去跑一趟,叫他到太白楼,就说我找他有事儿。” 两个仆人分路而行,玉兰便只去了太白楼,雅间里才落座,就见头前那个仆人回来,报道:“回姑娘的话,那位陈少将军如今住在驿馆。” 季玉兰在太白楼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听楼下脚步声起,有人上来,被仆人引着来了这雅间内,两人一照面,季玉兰笑道:“解少卿,多日不见,你又出落啦。” 解廷毓自顾自落座:“叫我来何事?” 季玉兰道:“爽快,我就不耐烦那种弯弯绕绕。”季玉兰见左右无人,便往解廷毓身边坐了坐,道:“解少卿,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说,那个刚回京的陈少将军是个什么来头?” 解廷毓却嫌弃地打量光光的桌面:“你把人叫来,也没准备饭菜?” 季玉兰道:“先说话,说了有用的话,就有好菜。” 解廷毓斜视她:“我怕你听了我说的,我更得喝西北风。” 季玉兰道:“说哪里话?瞧不起人是不是?”在怀中掏了掏,终于逃出一串铜钱,足有三四百文:“看见了吗?一桌酒席还是付得起的。” 解廷毓面露轻蔑之色,季玉兰见状,把钱塞回怀中,一拍桌子:“什么意思?这两年你也没少在我们家里白吃白喝,现在稍微要用你了就推三阻四?” 解廷毓道:“那是公主府,怎么是你家?” 季玉兰嗤之以鼻:“公主的不就是我的?少废话,你说不说?不说的话,以后别想上门了!留神我放狗咬死你。” “罢 了,其实不是我不想说,只怕我说了你难过。”解廷毓终于说道:“想必你打听了陈少将军的来头,这位少将军,是边关陈大成的大公子,陈大成是先帝册封的凌云 上将,边陲龙蛇混杂之地多亏有他镇守,前年将军病重,那些小国偏又作乱,经过几场血战,未曾取胜……旗下各位将军也都人心惶惶,群龙无首,少将军便是在那 时暂代上将之职的。” 季玉兰道:“他打得赢那些坏人?” 解廷毓道:“不仅打得赢,还打的漂亮,把旗下的各路将军也安抚的妥妥当当,当然,要建功立业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辛苦必然一言难尽。” “我管他什么一言难尽,关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解廷毓笑了笑:“你是想问跟锦懿有何关系吧?其实说起来还真的很有关系,你知道随着陈少将军回来的人是谁吗?好好……不卖关子,就是温风至温大人。” 季玉兰咕咚咽了口唾沫。解廷毓道:“说来还有件奇事,这位所谓的陈少将军,昨日我正好出城迎接见了一面,冷眼一看,就仿佛看见了……” 季玉兰呆了呆,想到小庄落泪的神情:“虎子哥?” 与此同时,解廷毓叹道:“……成祥。” ☆、第120章 刘泰堂私下召见了温风至温将军。 御龙殿内,皇帝道:“之前爱卿为何无故辞官而去?” 温风至垂眸:“请皇上恕罪,当时微臣一名好友命在旦夕,是以微臣逼不得已,才辞官而去。” 皇帝“哦”了声:“不知是你哪位好友?” “那人名唤成祥,”温风至静静回答,“当初也曾在兵部任职。” “原来是他,”皇帝点头,“说起成祥朕也是知道的,几乎跟你先后入都城,朕当时对他还颇为赏识,后来却……不知他遇了什么危急之事?” 温风至道:“他的私事从不跟微臣多说,那一次像是得罪了什么人,竟暗中痛下杀手。” 皇帝沉吟片刻:“那你护送他离开之后,又发生何事了,成祥如今人在何处?” 温风至沉默,而后道:“微臣一路往西而行,走到一处叫做小昆仑的地方,遇到山贼,一番恶战,又加成祥伤毒并发,再也撑不下去……如今他,已不在了。” 皇帝一惊:“啊……” 温风至道:“微臣无处可去,便在周遭游荡,无意中遇到凌云府的侍卫同敌军交战,微臣见状便拔刀相助,后来便加入了凌云府,追随大公子至今。” 殿内一片寂静,过了会儿,皇帝才道:“你为了故友两肋插刀,一片义气倒也值得嘉许。” 温风至道:“当初情急之下才弃官离去,只求皇上不罪。” 皇帝道:“旧事不必再提,朕也不会怪你。何况你追随陈少将军立下大功,朕还要嘉奖你们。” 温风至道:“男儿就该忠君卫国,战死沙场亦在所不惜,这也是微臣应当而为的。” 皇帝这才微微一笑:“温爱卿,这两年你仿佛变了许多……气度越发沉稳了。” 温风至道:“多谢皇上夸奖。” 皇帝道:“当初你虽弃官,但朕并未怪责你,今日你又凭自己能力,建功立业,可见是个真有才干之人,此次回京,便擢升为四品武卫将军,封忠勇伯,赐金珠三斗,你也有日没回翼都了,朕准你回翼都省亲三日。你还有别的要求么?” 温风至道:“皇上既往不咎,微臣已经感怀之极,皇恩浩荡,臣也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皇帝笑笑,道:“对了,你跟陈少将军很熟络么?可知道少将军为人?之前根据奏报,说陈少将军好勇喜功,且多败绩……有些将领对他颇有微词……” 温风至道:“回皇上,据臣所知,少将军年轻时候的确有些轻狂,但在陈老将军教导之下,少将军已不复从前,更屡建奇功,这次将无例国和翻目国两军打退到黑山之末,若再进一步,则可一劳永逸。” “这的确是奇功一件,”皇帝颔首,“这样看来,陈少将军的确是个军事奇才。” 温风至道:“正是,当时许多将领主张继续追击,但少将军因见了皇上诏命,才一力主张先行回归。” “果然不愧是凌云上将的公子,忠烈后代,同样十分的忠勇。”皇帝感叹。 温风至领了嘉奖出宫,刚行一会儿,就见前头两匹马儿奔腾而来。 温风至凝眸一看,微微而笑,来者是两个熟人,一个是安宁侯甘少泠,一个是永平侯李赢。 甘少泠跟李赢打马而来,同时翻身下马,拽住温风至的马缰绳。李赢问道:“温大人!你可回来了,我们成大哥呢?” 温风至望着两小乌溜溜满是焦急期盼的眼睛,这两年,安宁侯跟永平侯各长高了许多,他们正是少年时候,尤其是永平侯李赢,因每日舞刀弄枪,褪去之前的青涩轻狂,此刻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少年武将的气质。 温风至道:“此事不该我说,你们随我来吧。” 两人复又上马,随着温风至行了一段,正好到了驿馆,军士见人回来,便入内相报。 温风至领着两人进了厅中,顷刻,里间略微响动,有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安宁侯跟永平侯正着急,永平侯这两年来脾气的确改了许多,若在之前,早就大吵大嚷起来,此刻竟也按捺着一块儿等候,听得里间有声音,两位侯爷便一块儿转过头去。 有人从内踱步出来,缓缓抬头,永平侯跟安宁侯一看,两人各自震惊,双双睁大眼睛看着出来之人,永平侯张了张口,想叫,却又不敢叫,安宁侯往前一步,却又生生停下。 两位侯爷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同样流露出一个意思:是不是他?! 温风至在旁看着,见状便微微一笑,半是叹息般道:“你看……我说你变了太多吧,连他们都不敢认你了。” 出来之人听了,便也露出一分笑意,这笑仿佛春日暖阳,于那冰霜之外,流淌出一丝熟悉的暖意。 那人道:“少锋,阿赢,别来无恙啊。”声音低下,同样潜伏着微暖地潮涌。 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听了温风至的话,正各自心惊,复又看到那人的笑,听了这话,当下再无迟疑,双双叫道:“成大哥!”齐齐地便扑了过来。 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把成祥围在中央,死死抱住,两个孩子不约而同流出泪来,安宁侯更是哭道:“成大哥,你可回来了……可算是无事了!” 李赢吸了吸鼻子:“成大哥,我们担心死了!还好你没事……”说到最后,嘴巴咧开,仿佛要大哭出声,却又忍住,只有泪水汹涌而出。 成祥抬手,拍拍两个少年的肩膀,又摸摸两人的头。安宁侯抬头看向成祥:“成大哥……”仔仔细细地打量成祥的脸,虽然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是乍然一瞧,还是跟之前大为不同,“成大哥,为什么你好像……变了好多?” 李赢赶紧抬起衣袖擦一把泪,又吸鼻子:“是啊成大哥,我们都不敢认你了。” 温风至在旁道:“不如你们说说他哪里变了?” 安宁侯也擦了擦眼睛,把成祥端详了会儿后说道:“脸比之前白了……瘦了……也好像更高了些,胡子!胡子也没有了……” 李赢却道:“不是这些,是……”他毕竟是个走武将路子的少年,端量了成祥会儿,竟抖了抖:“成大哥脸上笑少了,可是……可是身上也多了其他的东西……” 安宁侯在跟着反应过来:“对了……成大哥……”甘少锋看着成祥,不知为何竟又落下泪来,这次却并非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他仿佛察觉,他所喜欢的成大哥,是真的变了,或许也跟之前不同了。 若 是以前的成祥,此刻早抱了他们两个,哈哈大笑,那笑容如阳光普照大地,暖人心头,可是现在自成祥露面,他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被李赢提醒,甘少锋才察 觉,或许成祥的容颜的确起了变化,但变化更大的,是他身上的气质,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才是刚才让他们两个不敢相认的最大原因。 成祥道:“哭什么?别哭啦,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安宁侯点点头,只有在听着成祥声音的时候,他才有一种恍然心暖的感觉。 正在此刻,外头有人到了厅外,报说:“刑部尚书史大人派人来请少将军过府饮宴。” 温风至便看成祥,成祥一摇头,温风至便去道:“说少将军身体抱恙,改日再会。”那军士领命而去。 李赢在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悚然,迟疑片刻,问道:“我听说温大人是跟陈少将军一块儿回来的,成大哥……” 温风至哈哈一笑:“你想见陈少将军么?” 李赢道:“听闻陈少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自然是十分倾慕,不知可否一见……” 温风至微笑道:“想见自然容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甘少锋跟李赢不由双双惊呼:“什么?” 四 个人围着桌子坐了,温风至道:“自从我带着成兄出城,一路往西而行,历经坎坷,那天到了一处地方,叫做‘小昆仑’,当地人言语不通,我误以为是小骷髅,也 没有听清对方让我不要往前的话……果真遇到山贼……生死一刻,成兄醒来助我一把,与此同时,程猛也及时赶到……” 李赢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便问道:“是……小猛哥,对了……怎么不见他人?” 成祥听了,便转开头去,眉头蹙起,一言不发。 甘少锋跟李赢一看,心也忐忑,有种不祥之感。温风至垂眸,沉默片刻,终于沉沉说道:“别急,且听我一一说来。” 当时被那些山贼所围,温风至几乎是强弩之末,多亏了程猛赶来,两人联手,虽然处于劣势,却丝毫无惧,正相持不下,却见又有一伙贼赶到,温风至跟程猛各自带伤,两人以为必死无疑,不料这来的两名贼却叫众贼退下,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开口时候说的竟是官话。 作者有话要说:虎摸~后妈同学又发了个小剧场,发来共赏,目测又有基情,慎入哦~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09-16 16:14:47 所评章节:118 评《青云上》 ◆本评论已被作者加精◆ 出差回来鸟~最近低气压,开个小剧场大家欢乐一下哈! 小蟹:阿至,这两年你和祥去哪里了?抛下我一个人夜夜孤枕难眠,呜呜~这次不要再走了好么? 小温:要不是你通风报信成兄能重伤落水!我还没揍你呢! 小蟹:不要!人家真的没有走漏风声!疼~别打了~呜呜! 小温:成兄,怎么处置这个贱人?弄花脸买出去吧! 小成:嗯。 小蟹:祥!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两年我为你守身如玉~呜呜~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要你这么高冷~ 小温:还在这里废话么!快滚! 小蟹:我晓得了,是你!阿至你为了独占祥故意出卖消息,反过来栽赃我! 小温:哼哼~再胡说掰断你8个蟹爪子! 小蟹:祥!你眼睁睁的看他75我么? 小成:哦~那我闭上眼。 小温:嘿嘿~ 小庄:刚刚我不在,这是出了什么事?好热闹啊! 小温:没什么,中秋刚过,把吃剩的螃蟹爪子收拾一下~ 小蟹:呜呜~ 黄桑最近很郁闷:以后小庄是我妹妹呢,还是我弟妹? 太后最近很郁闷:以后小虎子是叫我奶奶呢,还是叫我姥姥? 小庄最近很郁闷:以后我是改嫁给成祥呢,还是改嫁给陈虎? 小温最近很郁闷:以后我喊小庄嫂嫂呢,还是喊姐姐?哎呀!人家好羞涩~ 小蟹最近很郁闷:以后我是跟着祥呢,还是缠着阿至?哎呀!人家好纠结~ 秀行:狮虎,咱们玩个游戏吧! 师傅:好啊! 秀行:这是个连线题~ 师傅:? 秀行:九哥,将离,青衣,雅风 师傅:怎么了? 秀行:师傅,明玦gg,狐狸,秋水君 师傅:呵呵~ 秀行:成祥,黄桑gg,小温,小蟹~师傅你干什么去? 师傅:呵呵~我想起来有点儿事要去找明玦、狐狸商量一下~ 秀行:我也想起来有点儿事~ 师傅:什么? 秀行:要跟你算账! 师傅:啊~ 明玦:狐狸,咱来的不是时候,赶快溜吧! 狐狸:难得看见他挨揍,不多看一会儿么?啧啧~明玦,你妹子好凶残! 明玦:再不走下一个就是你了! 狐狸:他还没有想出封印你妹子前世记忆的法子么~ ☆、第121章 原来小昆仑这边临近边境之地,最近因陈老将军病重,周边小国频频进犯,搅扰的边境上百姓民不聊生,有些人逼不得已,便做了山贼。 但因边境地方各族百姓都有,这落草为寇的人员里头,各族混居,组成也是十分复杂,有一部分是人想要靠着大家团结起来抵抗邻国敌军,但有些族人生性凶蛮,喜欢打家劫舍,几派之间,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不时冲突。 今日这拦截温风至马车的,便是凶蛮那派之人。赶来阻止能说官话的,却是想抗击敌军的一方。 来人见温风至程猛十分能打,临危不惧,很是钦佩,在他力保之下,驱退了那些蛮人。温风至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能听懂的,便忙问此处离西岭雪山多远,那人问他为何而去,知道成祥病重,便邀请温风至上山,原来他们部落之中,也有个十分了得的巫医。 此处距离西岭雪山仍有三五天的距离,但成祥已经危在旦夕,温风至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便同程猛一块儿上了山。 温 风至先见了那巫医,乃是个古稀老者,鹤发鸡皮,目光几乎都浑浊了,但是周围的人却都极为尊敬他,温风至硬起头皮相问,那巫医摸了摸成祥脉搏,闭着眼睛听了 会儿,眼皮底下眼珠转来转去,片刻后才吐字不清地说了几句话。引他们上山那人便道:“巫医说你这位朋友已面带鬼气,能不能救,得看昆仑神是不是庇佑。” 温风至一听,几乎扭头就走,那巫医却又咕噜了几句,那翻译者迟疑了会儿,终于道:“巫医大人还说,你这位朋友一出生就遭逢劫难,命中注定有三灾大难,去找别人也是白费力气。” 温风至一怔,程猛道:“温大人,他竟然知道祥哥出生就遇劫难,会不会真的有门道?” 这一刻,是去是留的决断便落在温风至身上,何况这并不只是简单的去留,甚至关乎成祥生死。 自此三人就留在小昆仑,小昆仑龙蛇混杂,虽然聚集的多是难民,但也有些恃强凌弱之辈,温风至全心照料成祥,又严加约束程猛外出,生怕惹事。幸好的是,不知那巫医用的何法子,成祥原本已经灰败的脸色,逐渐转好,这变成了让温风至留下的最大动力。 一 日,小昆仑之中忽然内讧,几派人马混战起来,温风至本不愿理会他们部族之间的事,然而若闹得不可收拾,必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他们不能好好养 伤。温风至是行伍出身,行军指挥之类,自然比这些百姓出身的山贼强百倍,当下温风至相助之前那会说官话的翻译者,果真很是利落地把其他的部族打败。 这些贼人虽然蛮横,但最敬服强者,自此众人便奉温风至为次首领。而在此期间,成祥终于醒转,已能下地行走,虽然面容依旧枯槁未曾恢复,但有了生机,却比之前要强百倍。 那翻译者便传达巫医的话,道:“这位朋友身体之中的毒虽然不算厉害,但侵扰了心肺,沉积于骨髓,要彻底祛除需要时间,而这些毒也影响到他的身体康健,就算他复原了,每个月这些毒都会发作一次,令他身体虚弱,如刮骨一般痛苦不堪。” 温风至听了只觉胆寒,便跪求那巫医想一个彻底去除毒的法子,那巫医只是摇头,最后才说了一句话,温风至这阵子聚居于此,他又聪明,也学会了土人的几句话,听了便问那翻译:“什么花?” 翻译者道:“巫医大人是说,传说西岭雪山上有一种花,三百年才开一次,能祛除百毒,返老还童。” 翻译者复又补充了句:“但西岭雪山极少有人攀上,就算攀上,也会被冰雪冻死,何况是找到神花?” 温 风至听了,却一心想要去攀爬雪山,却给成祥严厉喝止。如是在成祥逐渐恢复的过程中,他也经历了两次月中毒发,每一次毒发,都令他痛不欲生,锥心刺骨。在几 乎无法忍受的痛苦之中,成祥唯有紧握那已经破损的黄金飞天,凝视飞天那悲悯的神情,总像是能看见小庄。飞天掌中的避水珠被汗泪打湿,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仿佛可以减轻他身上的苦痛。 温风至忍无可忍,但正在他准备出发去爬雪山之时,程猛却先他一步而行,传话的当地姑娘用生硬的官话道:“猛哥说,你要留下来照顾祥哥,他、会带神花胡来的!”说完后,小姑娘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温风至记得那姑娘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可是温风至毕竟没等到程猛回来。 一直到程猛去后一个月,才有人传信,说程猛已经找到了神花,但是在返回途中,被翻目国的高手国师遇见,杀人夺花。 温风至不敢把此事告诉成祥,可成祥竟也知道了,正被毒发煎熬的他闻讯吐了数口鲜血,晕厥过去。 听到程猛的死讯,低低地哭泣声在厅中响起,是安宁侯忍不住伏案哭了起来,永平侯生生忍着没有哭出声,但泪已满面。 安宁侯哭了阵,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么成大哥身上的毒还没有全好?” 温风至垂眸不语,脸色掩不住的黯然。 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心惊肉跳,齐齐转头,却见成祥站在窗边,不知正在往外凝望什么,神情沉稳而淡漠,他的容颜跟往日依稀有五六分像,但却不再是之前那个爱说爱笑,如风如烈阳般的成祥。 就在程猛出事之后,出乎温风至的意料,成祥竟康复的快了起来,他每日都要试着练习拳脚,最初只能勉强动一两招便满头大汗,渐渐地便能行动自若,已恢复了昔日的三四分功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成祥的身手也恢复如初,只不过因毒药的腐蚀,加上每天都要服用大量奇奇怪怪的药材,让他的容颜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脸色不再是昔日那样健康的古铜色,而泛出一种微冷的雪山白。 同时温风至也发现,成祥变化最大的,就是不再爱笑,虽然有时候他也会露出昔日那种憨厚开怀的笑容,但他的眼底,已没了昔日那种太阳之光,反而越来越冷厉,层层地杀气沉积着,等待爆发。 爆发的那日终于来临,下山的哨探报告,翻目国的军队围住了一伙官兵,正在追击。温风至明白成祥的意思,当即下令围杀。 这一场战,就像是屠戮一般,一帮本来不成气候的山贼,却被两头猛虎领着,将原本士气正盛的翻目*队杀的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一直到战斗结束,温风至才发现,他们阴差阳错中所救的这伙官兵竟然大有来头,领头的,正是边陲凌云上将陈大成之子陈虎。 陈虎出身将门之家,但却并没有陈大成的指挥天赋,为人有些好勇爱武,只凭意气用事,因此这回才中了翻目国的圈套,差点儿被全歼,幸好温风至跟成祥领兵而来,陈虎见两人器宇非凡,很有结交的意思,温风至知道自己跟成祥的身份特殊,便婉拒了。 不料陈虎虽然并非兵法天才,却是个爱交朋友之人,对两人念念不忘,回去之后且对陈将军说起多亏两人相助之事,虽然陈将军责打了军棍,却仍对温风至跟成祥十分夸奖。 自此陈虎隔三岔五,便要去一次山寨见两人,逐渐竟成莫逆之交。 成 祥虽无意从军,但因翻目国的国师害死了程猛,因此成祥心心念念便要杀那国师给程猛报仇,有几次陈虎要出战,便邀请两人随军,成祥便也不推辞,横竖多杀几个 翻目国的人就好,一来二去,凌云府军中的人对成祥跟温风至也都熟悉,虽然两人并非正式军士,但却已经盛传,少将军手下有两员猛将,能出谋划策,亦能入敌阵 冲锋陷阵,得用的很。 自陈虎结交了两人,几乎每回出战,都打胜仗,连陈将军也对三人组合刮目相看。 不知为何,成祥想杀翻目国国师这件事经人之口,让陈虎知道了,陈虎将温风至和成祥视作自己的弟兄手足,便也存着要替成祥报仇的念头,他本是想要独自杀了翻目国国师,偷偷给成祥一个惊喜,不料却误入了贼国师的圈套。 成祥跟温风至闻讯之后,奋不顾身地冲杀入敌营抢救陈虎,然而陈虎却身中数箭,被两人抢回凌云府的时候已奄奄一息。 陈老将军本就病中,闻得噩耗,血泪纵横。 陈虎临死之前,握着成祥跟温风至的手,道:“我生平最欣慰的,便是认得两位兄长,只可惜……无缘长聚,我父年老,我去之后,凌云府……要仰仗两位。” 之前相处之中,同为官宦子弟,陈虎自看得出温风至出身不凡,难得是个有勇有谋之人,而成祥身手更是比军中的四品悍将还厉害,若两人肯从军,必然是凌云府左膀右臂一大助力,但他数次相邀,两人却都不答应。 对成祥来说,前头程猛的仇尚未曾报,又添了陈虎的新仇。 正好此刻军中因为老将军病危,人心各异,本来有少将军坐镇,倒还平静,如今少将军出事,有人便暗中蠢蠢欲动。 陈老将军痛定思痛,便发了军令状,道:“谁若是取了翻目国国师首级,日后会便是凌云府的主人。” 然而那国师狡狯之极,等闲又不亲自上阵,只缩在阵后行事,要取他首级,除非要深入虎穴,进入到翻目国。 就在众将领议论纷纷的时候,成祥跟温风至,却已在陈虎下葬之日时,就潜入了翻目国中。 陈少将军在龙都逗留到第四日上,中间不知多少王公大臣设宴相请,少将军去的少,推得多,饶是如此,林林总总,也跑了七八个地方。 第四日上,少将军出城回营,探过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后,便顺道于山中打猎。 秋后日影正好,碧空如洗,风飒飒然,没有夏日的燥热。玉兰正在门口训斥小厮。 小厮们唯唯诺诺,不敢吭声,玉兰骂了阵子,有些累了,便道:“姑奶奶口渴了,先不跟你们啰嗦,都记住了,若还有下次,我一个字儿也不说,脑汁子给你们捏出来!” 小厮们团团转,有几个跪在地上,奶奶前奶奶后地求饶,又有机灵的小丫鬟捧了茶来:“姑娘歇会儿。”便也指着小厮们骂道:“姑娘这两天犯燥,一个个都留神着点儿,别惹人不痛快!” 季玉兰喝了口茶,抬手刚一扇风,立刻围过来几个小厮替她打扇子,又小心地说着种种好话。 季玉兰正微微有点受用,却听得轻轻一声笑,玉兰怒道:“谁敢笑?不想活了吗?”杏眼圆睁看过去,小厮们也吓了一跳,唯恐火落在自己身上,不约而同转头看向笑来的方向,道:“是他!” 季玉兰杀气腾腾转过头去,却看到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匹马,马前站着道挺拔身影,季玉兰愣住,手中的茶杯竟也握不住,她站起身来,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前些日子小庄为何竟那么失态。 ☆、第122章 恍惚间季玉兰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虎子哥。 面白,无须,眼亮,鼻挺,论容貌大概六七分相似,看气质则半点都不同。如烈阳跟坚冰之别。 季玉兰从未见过这样的成祥,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成祥会以如斯面目出现眼前。 天气正好,艳阳高照,小庄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丫鬟领着小虎子在院中玩耍。 小孩子跑来跑去,追逐那丫头,到了院门边上,丫鬟咯咯一笑,跳了开去,小虎子转弯不及,在门口徘徊了下,忽然迈步往门外走去。 小庄见状便笑,正要叫小孩回来,却见小虎子在门边停住脚步,一根手指塞在嘴里吸着,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丫鬟跑了过去,叫了声“小少爷”,忽然呆住,正要开口,却见那人身后有人向着自己做了个手势,丫鬟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终究不敢,于是低头垂手,顺势退到了旁边。 小庄本以为那丫鬟会带小虎子回来,没想到她竟一声不吭退下了,小庄正觉诧异,却见门口显出一人身影,只瞧一眼,小庄就惊滞了。 那人看向小庄,迎着她惊极的目光,喉头微微一动。 心头一阵暖意涌过,但飞快地却又变作滔天荒凉,来人垂下眼皮,在眼中的泪光曝露之前,先行躲开小庄的注视。 小虎子望着他,吚吚呜呜不知说着什么,来人垂头看着小孩儿,瞧了会,便笑了笑。 小虎子瞪大眼睛望了他一会儿,忽然也咧开嘴,十分欢快地笑起来。 来人看着笑逐颜开的孩童,手一动,似要伸出去抱住他,然而手指微微伸展,却又僵住,最终复握成了拳,缩了回去。 “小虎子,回来。”小庄颤着叫了声,小虎子回头看看她,却不曾回转,反而向着院门外而去。 小庄一急,忙起身走了过去,这一刻,来人已经迈步进了院中,恰好站在门边,小庄将要擦肩而过之时,他却抬臂将她拦住。 小庄停步,忍着心悸,戒备而冷淡道:“少将军,你为何在此?”没有人通报,自然是他擅闯进来的了。 来人望着她,默不做声,小庄本不想跟他对视,但是却控制不住,双眼不由自主地便看向他的面上,目光相对,小庄又闻耳畔轰然发声,仿佛身子跌入滔天洪水,无法自已。 小庄闭上眼睛,把心一横:“请速速离开,不然我……” “小庄……”有些疲惫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暖意,略无奈的响起,旁边的人道:“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小庄双眸陡然睁到最大,她死死地看着面前地面,疑心自己听错了,也疑心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 “你……”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说什么?” 身边之人道:“不过是两年而已,已经认不出我了吗?还是说,已经把我忘了?” 两滴晶莹的泪珠空中晃了晃,坠落地面。小庄转过头,重新看向面前这张脸:“少将军,你到底在说什么?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请速速离开!” 小庄说完之后,迈步往外就走,冷不防他伸出手来,在她腰间轻轻一勾,便将她揽了过去,张开双臂,已经把人牢牢地抱在怀中。 小庄先是一愣,然后便挣扎起来:“放手!放肆!我叫人了!” 来人死死地抱着小庄,仿佛要将她放进心底,这样她就永远不会跟他分开了。 小庄腾出手来,用力捶打他的肩头,背上,但不管她如何恼怒,他就是不松手,小庄拼命打了一阵,终究体力不支,停了手喘了口气,她仰头看向阳光中那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泪忽然涌了出来,所有掩饰好了的悲伤忽然一涌而出,而她也不想再费力遮掩压抑了。 “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小庄抽噎着,害怕,惶恐,恼怒,无奈,哀伤……种种情绪,叫她柔肠百结,怕失望,不敢问,却又不舍得。 “你心里知道我是谁。”耳畔,是那个熟悉入骨的声音。 小庄闭上眼睛:“成祥?” 那人道:“是成祥,是……愿君诸事如意,遇难成祥的成祥。” 小庄牢牢地捂住嘴,睁开双眼:“成祥?” 成祥笑笑:“小庄。”他的笑比阳光更灿烂耀眼,温暖人心,或许说,他的笑是小庄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如今这道光,终于回来了。 一声惊喜的呜咽,小庄紧紧将成祥抱住:“是你?真的是你!成祥,成祥……”她不敢置信,有种近乎疯狂的晕眩感。 成祥低头在小庄额头上亲了口,望着她泪落如雨的模样,复扶住她的下颌,在她的唇上吻落下去。 熟悉的感觉,同时勾起心底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声哗啦啦的午后,那红帐内的呢喃低语,缠绵不舍,那莲池畔的两心相许,几度缱绻。 小庄起初只是不动,渐渐地反应过来,抬手勾住了成祥的脖子,相濡以沫,难舍难分。 季玉兰陪着成祥过来的时候,顺便挥退了那小丫头,又把小虎子叫了出去。才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院落之中十分静谧,阳光和煦,蜂蝶在花树上绕来绕去,寂静中那嗡嗡的声响如同心弦上的奏乐。 良久之后,小庄反应过来,她轻轻地将成祥推开,复抬头看他,眼底依旧有惊慌徘徊:“不要骗我,你真的是成祥吗?” 成祥笑了笑,笑容依旧,虽然多了几分苦涩。 小庄却又不想等他开口,她冲上来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亲了口,尝了尝味道,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惊心动魄。 小庄问道:“那你为什么那天晚上,那么冷淡,你可知道我……”她却因此而失魂落魄,差点又坠入迷津。 成祥的眼底掠过一丝痛楚,微笑道:“当着皇上的面儿,我去亲懿公主,皇上大概会不顾一切砍我的头了。” 小庄心里总有些惶惶然,竭力镇定,终于问道:“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成祥那冰冷的眼神绝不会是伪装的,也并非毫无缘由。 成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此刻便一笑:“我怕你听了反而难过,不想告诉你。” 他半真半假的玩笑,却让小庄略微松了口气,之前的成祥很爱跟她玩笑,这或许是个好的信号,她半是撒娇地:“半点也不许隐瞒,快跟我说。”她焦急又欢喜地握住他的手,却惊觉这手似乎比之前更加粗糙,而且……没有之前的温暖,握在掌中,略有冷意。 成祥沉默,重将她拥入怀中:“小庄……”千言万语,皆抵不过这淡淡地一声呼唤。 小庄鼻子一酸,泪便又落下来:“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二丫头都跟我说了,”成祥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对不住,小庄,我不该……疑心你。” 小庄把眼中的泪在他胸口蹭了蹭:“什么疑心我?” 成祥搂着她,眼望远处流云,隔了会儿才说道:“当初,温风至护我到了小昆仑,跟山贼混居中,我醒过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温风至送信回京城给你。” “什么?”小庄震惊,抬头看他:“送信给我?我……我怎么没收到?” 成祥微笑道:“不,你收到了,不仅收到了,还回信给我。” 小庄骇然看着他:“这不可能!” 成祥垂眸笑笑,时过境迁,他的笑却依旧带着惨然之色:“是真的,你在信上说,发现自己身怀解少卿的孩子,故而不想再犯错,想要留下跟他长相厮守,让我不要再惦记你。” 小庄浑身发凉,推开成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声:“不是!我没有!小虎子是……” 成祥眼中的泪落下来:“我知道,小虎子……是我的孩子对吗?” 脑中一团乱,小庄含着泪用力点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写过,我没有……” “从我知道那孩子叫小虎子,又看到他的模样开始,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成祥带泪笑着,情何以堪,那是他的孩子,可是刚一见面,他却把那孩子吓哭了。 小庄几乎要掩面嚎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不知道……” “没关系,都是过去了,”成祥摇了摇头,把小庄复又抱了过去,紧紧地搂在胸口,在她耳畔低语道:“可是……我曾经恨过你。对不住,小庄。” 他的确曾恨过她,在小昆仑生不如死的那些日子里,被巫医在身上试药,他经受着非人的苦痛折磨,本来小庄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让他始终坚忍所有,相信会有好转的一日……当他醒来之后,他欣喜若狂,急急忙忙催温风至为他写信报知小庄,免她担忧。 但是那封久久而来的回信,却让他恨不得自己早就死去,眼前尽是一片灰暗,他连心底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若是在平常日子里,成祥或许不会就这么相信,他会去亲自问过小庄,起码要她亲口一句……就如那一次,他不信小庄真的是个狠心冷绝的人。 但是在那种身心俱疲,忍耐力几乎都到达极限的境况下……成祥无法动作起身,无法大声质问,他心中满是愤怒跟怀疑,却找不到答案。 何况以前,小庄也曾做过顾全大局之事,比如自乐水离开,若说她真的为了孩子着想选择留在解家,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那时候,他不止一次想到了死,像他那样天性乐观的人,甚至竟也自己动手试图寻死过。后来……便是程猛出事。 ☆、第123章 成祥简单地把自己在小昆仑遇救的过程跟小庄说了一遍,把最凶险的部分自动掠过。 日影移动,到了正午。小庄听着成祥云淡风轻地说着往事,却能想象到当时那种情形,想到他所受的苦痛,伤心时,泪把手中的一条帕子尽数湿透。 中午时候,成祥便留在庄子之中吃饭,季玉兰早就吩咐厨下好生整治了一顿丰盛饭菜。 小庄跟成祥同桌而食,面面相觑,都觉得恍若隔世,两人吃吃看看,饭并未吃多少,心中却五味杂陈,不约而同地想到在乐水之时,两人那弥足珍贵的几次共进餐饭的时光。 小庄便问:“你怎么不吃?” 成祥看着她,心里极软,本来想说“我看着你便好”,却只笑笑:“你不也没吃多少么?” 小庄低头:“我很想吃你做的饭菜。” 成祥手一抖……小庄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抓住:“什么时候你再给我做好不好?” 成祥无法抗拒,缱绻答道:“好……” 季玉兰不想打扰两人,便并未上桌,又特意把小虎子也带了去,但小虎子正顽皮,哭嚷着要见娘,季玉兰无奈,便将他带来,先在厅门口一探头,见无碍,才进门。 小庄将小虎子抱了过去,成祥便看季玉兰:“二丫头,你跑哪里去了,怎么不一块儿吃?” 季玉兰道:“我这不是方便让你们俩说话嘛,虎子哥,我多为你着想。” 成祥微微一笑:“不必这样,坐着一块儿吃吧,人多热闹。” 季玉兰这才答应,顺势也坐了,丫鬟便加了碗筷。 小虎子一落到小庄怀中就停了哭,只是脸上还带着泪,十分依赖地抱着小庄的脖子不肯放开,乌溜溜带泪的眼睛却不停地打量成祥,仿佛看着他眼生。 成祥也望着小庄跟小虎子两人,目不转睛,眼神中透出温柔之色,神情略有些惘然。 季玉兰在旁见状,便叹道:“虎子哥,这幸亏你是好好地回来了,我正愁着呢,现在小虎子还不会说话,过些日子他会说话了,懂事了,万一问起他爹是谁,我们可怎么回答呢。” 小庄看成祥一眼,含笑低头:“好啦,这不是都回来了么?倒是你……为什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吓了我一跳。” 季玉兰知道小庄是在说之前没叫下人通报也不曾跟小庄通气,直接就叫成祥进内的事,季玉兰笑道:“是虎子哥说不想轰动,他还怕人来通报你不想见呢!” 小庄哼道:“是他怕呢,还是你怕?” 季玉兰笑道:“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平日里对我多好的,现在看我虎子哥回来了,就开始挤兑我了,我以后可不能像是之前一样吃香啦。” 小庄脸上飞红:“你那张嘴,就是这般不饶人……又胡说了。” 成祥听着两人对话,面上带笑,心中却隐隐作痛,勉强低头,捏着筷子,便去夹面前的菜,谁知手抖个不停,筷子捧着碟子发出清脆声响。 成祥一惊,忙握紧了些,谁知道筷子交叉,不知怎地却从他手中滑了出去,“啪”地一声竟落在地上。 小庄望向成祥:“怎么了?” 季玉兰道:“咳,没事儿,这筷子落地,是说还有客人来呢。我来捡……” 季玉兰才说着,成祥却道:“我来就行了。”他俯身弯腰,低头要去捡那筷子,手却浑然无力,连握一握都觉得勉强,成祥眼前一阵发黑,暗中咬牙。 季玉兰见他良久未曾抬头,便笑着看他:“虎子哥,你别是偷偷在捏姐姐的脚,你要嫌我在碍事,我就先出去罢了,知道你们两个久别胜新……哈哈。” 成祥用力一抄,把筷子紧紧握在掌心,终于坐了起来,微笑道:“怪不得小庄说你,在龙都这段日子,你的嘴竟不知收敛,反更油滑了,说来你还没嫁,敢就这样贫嘴贫舌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季玉兰有些诧异:“虎子哥,你以前常说我是不愁嫁的,怎么现在又说我啦。” 小庄却望着成祥,总觉得他的脸色很不好,白的异样,神情也不对。 小庄抱住小虎子,低声问道:“你没事吗?” 成祥回头看她,望着那双温柔满溢的眸子,成祥却又移开目光:“没事,好着呢。” 小庄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连季玉兰也察觉到了,季玉兰望着成祥:“虎子哥,真没事儿吗?” 成祥才扬头一笑:“能有什么事?别胡思乱想啦。” 此刻小虎子便望着成祥,伸手向他招了招,小庄道:“小虎子想要你抱呢。” 成祥有些受惊般道:“我?我怕……我粗手笨脚的……” 季玉兰笑道:“这是你的儿子,你怕什么?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瞧这张脸,跟你十足地像!长大了也必然是个惹祸精。” 小庄忍笑起身,把小虎子递给成祥。 成祥喉头一动,迟疑着伸出手去,把小虎子接住。 小虎子被抱在空中,咯咯发笑,成祥望着小孩儿无邪的笑容,眼睛有些发热,终于把小虎子往怀中一揽,抱着还带着奶香的小家伙,心中就像是笼了一片雨云,也像是亮了无限晴光,想要下雨,也想要见那温光满目的晴。 小虎子趴在成祥胸口,小手在他脸上摸摸,又扯扯耳朵,仿佛很是好奇。小庄在旁看着,心底说不出的滋味,还是玉兰开口:“小虎子,看准了,就是他……这就是你的爹爹,你的父亲,来,叫爹爹。” 小虎子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里喃喃地含糊不清,又望着成祥笑。 玉兰道:“他现在已经懂事儿了,心里有,就是还说不出来。” 玉兰说到这里,忽然怔住,不再说下去,因为眼前的成祥,睁着眼睛看小虎子,泪却从眼中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玉兰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正要出声,却听成祥喃喃低语,道:“我已经有儿子了吗,我……是他的父亲了吗?” 玉兰心中一动,成祥又叹息般地说:“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啊……” 小庄早敛了笑容,听了这句,便转过头去,玉兰仿佛也明白了成祥此刻的心情。 他出生就遭抛弃,受重伤离开之后,又仿佛被所爱的人丢弃了……一直到现在,柳暗花明,让成祥知道,他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有妻,有子,有他所爱跟深爱着他的人。 他并不是孤单一人的。 玉兰揉了揉鼻子跟眼睛,道:“虎子哥,你、你再跟小庄姐姐说会儿话,我带小虎子出去玩儿吧。” 玉兰抱了小虎子离开后,小庄起身,走到成祥身边,伸手将他从后抱住了:“成祥,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我们……一块儿去乐水好不好?” 成祥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很想化作一掬春水融化她的怀抱,或者什么也不想,只听她的话,但是…… 心中天人交战,成祥终于说道:“小庄,我现在不能回去了乐水,我……曾经答应过陈将军,要替他……守着西南。” 小庄一愣,松开成祥:“守着西南?你是说……以少将军的名义……你还要回去西南?” “是,还要回去。”成祥想了想,一笑,“如果皇上不为难我的话。” 小庄又有种异样的感觉,几分不安,却决定不去想:“那好,你去西南,我也跟着你一块儿去……” “不行!”成祥不等小庄说完,便开口拒绝。 小庄心也跟着惊跳了一下:“不行?为什么?” 成祥平静了一下心绪:“西南……那个地方不比岭南要好,只个苦地方,你不能去那里。” “我不怕什么苦,”小庄皱起眉头:“难道你……想跟我再次分开?” 成祥垂眸不语,但是这不是他的性子,若是之前,成祥的答案只有一个,而且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但是现在,他竟然,没有回答。 小庄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莫非,还在怪我?那封信我真的……” “不是!”成祥否认,屋内复又沉默,隔了会儿,成祥才说道:“我真的是受人之托,必然要忠人之事,何况,边关的军情并非等闲,我要……” “我不信!”小庄猛地大叫一声:“所以你说,你要离开我跟小虎子,自己回西南去?那你当我是什么?” 成祥垂首,片刻后道:“你是小庄,是懿公主,你该好端端地留在京城,你该……有个对你更好的人……” 小庄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所听见的:“成祥?”她满是不信地唤他的名字。 成祥却起身,并不看她:“我来耽搁了许久,也该走了。小庄……”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转过身,木讷地走向厅门口。 “成祥!”小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到成祥要迈步出门了,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转过身,望着那道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成祥脚步一顿,小庄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心头一片冰冷,像是心变作了冰块,又伤又痛地又怒火无名,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背影,希望他能够回过身来,希望他说一句……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场玩笑。 但是让小庄失望的是,成祥停了一刻后,终于迈步出了厅,大步往外而去…… 这一刻,小庄忽然觉得时光竟是这般地荒唐,她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去解府告辞的成祥,那个她不惜冒着露出破绽也要出面见一眼的成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她而去,但是那一次,他去而复返,但是这次呢? ☆、第124章 季玉兰正哄着小虎子在外头院子里玩,忽地看到成祥大步出来,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却亮的怕人。 季玉兰一怔:“虎子哥,怎么这么快……” 成祥停了步子,定了定神,才看向季玉兰,目光转动,又落在小虎子身上。 小虎子正牵着季玉兰的手,在原地踱步,见他出现,便呵呵笑了两声,竟撒开玉兰的手,迈步往成祥身边奔来。 小孩儿刚学会走路,但却走的飞快,两只小短腿不停迈动,身子往前倾斜,趔趔趄趄仿佛随时都会栽倒。成祥看得揪心,不由往前一步,张开手臂把小虎子罩住。 小虎子顺势扑在他的怀中,仿佛觉得好玩,欢快地笑个不停,小脸蹭在成祥胸口,仿佛小鸟儿找到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巢。 成祥拥着他,泪却掉了下来,一滴滴打在小孩的背上。 季玉兰见状不妙,便也走过来:“虎子哥,你怎么了?” 成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她,露出昔日般熟悉的笑容,道:“没事,不过,以后我大概不能来了。” 季玉兰的心颤动,睁大双眼:“虎子哥,什么意思?” 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却不像是之前一样满是喜气,反而漾着苦涩:“玉兰……我如今跟之前不同了,比以前懂了不少,小庄……懿公主她身份尊贵,该配个知书达理的斯文夫君,跟我的话实在是糟蹋了,就像是牛嚼牡丹。” 季玉兰一愣一愣的:“我怎么越发糊涂了,虎子哥,别说那些弯弯绕绕,你只说一句话:你这是不要小庄姐姐了?” 成祥拧眉:“我没有不要谁,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说。” 季玉兰紧盯着成祥:“那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处?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你这样我都不敢认你了,这不像是以前的虎子哥!” 成祥低头,看着小虎子在自己腿边蹭动,小孩伸手抱着他的腿,紧紧不放,嘴里还咿呀有声。 成祥不敢去抚摸小虎子的脸,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伤了他嫩嫩的脸蛋,成祥摸摸自己的脸颊:“是啊,我之前说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成祥了。” 成祥说完之后,把小虎子抱起来仔细看了会儿:“真是个好孩子,得有个好父亲教导他才是。玉兰,有你陪着小庄,我放心,你若真为了她好,就让她……快些忘了我吧。” 季玉兰大为惊心:“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她要能忘了你,这两年能一直都惦念着?当时生了小虎子,差点儿就真的没命了,都是为了你!” 成祥一言不发。季玉兰道:“当初你什么都不是,可却能不顾一切地为了小庄姐姐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你怕过什么啊?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官儿越当越大,这心却叫人看不懂了?” 成祥摇摇头:“玉兰,记着我的话,我走了。” 成祥把小虎子抱起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会儿,才递给季玉兰。 季玉兰赌气不接,嚷道:“不行,话没说明白你别想走,这是你儿子,你给我干什么!” 成祥却不愠不怒,反而笑笑:“是啊,是我儿子……我得让他好啊。” 成祥说完,把小虎子放下,小虎子没了怀抱,有些不知所措,原地转了个圈,伸手向着成祥招着,仿佛要他回来。 季玉兰望着孤单打转的小孩,又看看决绝往外而行的成祥,气得泪也冒了出来,季玉兰大叫道:“虎子哥!” 成祥脚步不停,如风出了院子,小虎子蹒跚两步,跌在地上,似哭非哭。 季玉兰忙赶过去,将小孩抱起来,安抚两声,一边惊心自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小庄也同样在想这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了? 季玉兰心情无法平静,忽然想到小庄,当下顾不上去追成祥,忙抱着小虎子进屋来,却见小庄不在卧房,也不在厅内。 季玉兰慌了神,忙问丫鬟,丫鬟小声道:“公主在书房内写字呢。” 季玉兰一听,心头咯噔一声,这两年她跟小庄同住,自然明白她的脾气习惯,小庄若是不高兴了,发脾气了,她不会对着人,只会一言不发地去练字,抄经,这两年抄写的经文放了有足足地三大箱。 季玉兰领着虎子,提心吊胆地进了书房,果然见小庄正在伏案写字,季玉兰凑上前,看着白纸上那端端正正的隽秀小字,又看看小庄,却见她脸色平静无波,若无其事,只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地望着纸上字迹。 季玉兰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暗中示意小虎子,小虎子见了小庄,正也想靠前,当下便含糊叫了几声,走到小庄跟前,胖乎乎的小手用力把她的腿抱紧。 小庄身子一动,字迹便歪了,她扫了一眼小虎子,把那字纸抽了出来,才要团起来扔了,季玉兰忙架住她的手:“这写得好好的,这张纸都快写完了,别扔!” 小庄道:“该扔的自然都得扔了。留着做什么。”声音也极为冷淡。 季玉兰眼皮跳了跳,总觉得话中有话,便笑道:“哪里呢,好好的,写错个把字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真心写出来的。” 小庄面无表情道:“真心?那是什么?”冷笑一声,把笔扔了,叫了丫鬟进来,让把小虎子带走。 季玉兰见她往卧室而去,便亦步亦趋,道:“姐姐……” 小庄道:“我没事儿,你不用跟着了,我要去睡会,有些累。” 季玉兰想问成祥,却又不敢,如今见小庄这般反常,自然知道是成祥之故,越发有些难出口,见小庄翻身上床,玉兰只好扶着躺了,又给她盖了薄被,放下帐子,点了熏香,吩咐丫鬟守着,有动静便即刻告知。 季玉兰出来外头,站在太阳底下,只觉得恍然如梦,她愣了半晌,心中愤懑无处发泄,想来想去,咬牙道:“就算你想当陈世美,可小庄姐姐也不是秦香莲,她也是公主呀!虎子哥,你别干让我瞧不起的事儿!” 玉兰咬牙说了这声,就听见墙外有人笑了笑,道:“陈世美算什么东西?再者说,那不是一个被以讹传讹的故事儿么?何必当真。” 说话间,院外便有人走了进来,季玉兰早听出这来人是谁,也习惯了见他,但每回见他出现,却仍有眼前一亮之感。 解廷毓走到院中,打量季玉兰:“你是在说我么?” 季玉兰正心中有火,闻言便啐道:“呸!谁说你来?好的不捡,偏赶来找骂!” 解廷毓笑道:“我觉着我现在的官职倒是跟陈世美类似,偏又曾是驸马,不许我心虚么?” 季玉兰磨牙:“今日我不高兴,别来惹我。” 玉兰说着,便甩手要走。解廷毓却道:“让我猜猜是谁惹了二公主,等闲的人怕也没这个胆量,应该是那个最近炙手可热传说更能只手遮天的陈少将军?” “什么陈少将军!”季玉兰脱口说道,忽然惊讶:“你怎么知道?” 解廷毓微笑:“我来的时候遇上他了,有幸跟少将军一谈。” 季玉兰吃惊:“是吗?你……你跟他谈什么了?” 解廷毓笑而不答:“不是说让我不来惹你吗?我宁可不说。” 季玉兰怒道:“你这人不是好的,有话从来不直说,非要人催着,可惜姑奶奶不是喜欢催人的,你要再不说,大不了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解廷毓道:“你怎么这么泼辣?这样怎么嫁的出去?” 季玉兰到吸一口冷气,道:“你管我?今儿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关心我嫁不嫁得出去。” 解廷毓问:“还有谁关心?” 季玉兰道:“呸,一个陈世美!” 解廷毓笑:“行了,左右你也不是秦香莲,不用这样怒火冲天的,你不是想知道陈少将军跟我说什么了吗,走了可就听不到了……” 解廷毓在出城来庄园的路上,正好跟陈少将军的亲兵队伍相遇。 眼见前方人马滚滚而来,旗帜鲜明,气势如虹。解廷毓驻马观看,因知道今日陈少将军出城围猎,便也晓得来者是谁。 前头先锋官路过,而后是传令兵,卫兵护佑,不疾不徐地经过,解廷毓却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会令他分外眼熟的人。 一直到中间一辆车经过,解廷毓见兵马走的差不多了,才也打马而行,正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有人道:“前头可是解少卿?” 解廷毓一勒马头,有侍卫兵飞马而来,行礼问道:“敢问可是大理寺解少卿?” 解廷毓道:“不错,不知唤住解某何事?” 河畔长堤,有一道人影站在柳树之下,解廷毓打马往前,看清楚那人后翻身下马,行礼道:“陈少将军。” 那人转过头来:“解少卿,好久不见。” 解廷毓迈步上前:“前日家父还宴请过将军,怎说好久不见……” 成祥一笑:“少卿,心照不宣,不用我说了吧。” 解廷毓心头巨震,犹豫着说道:“你这是……承认了?对我?可是……为什么?” 两人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两句,成祥目光从解廷毓面上转开,看向远处:“我本来就没想刻意隐瞒,只是想看一个人的反应罢了。” “是谁?”解廷毓脱口而出:“是锦懿?” 成祥一笑不答,解廷毓眼神微变:“难道是……” ☆、第125章 落花夜雨辞寒食。尘香明日城南陌。玉靥湿斜红。泪痕千万重。 伤春头竟白。来去春如客。人瘦绿阴浓。日长帘影中。 小院内十分寂静,独显得蜂蝶的声音越发鲜明。解廷毓出外看了一眼,道:“小心为上,别像是我方才一样,隔墙有耳。” “有什么耳,里头姐姐在睡着,我叫人好好看着,外间也不许人打扰,除了你……说来这也不是你家,你怎么大摇大摆就进来了?”季玉兰将解廷毓上下一打量:“这会子过了饭点儿了,没你吃的。” “这里不都是我的熟人么?进来又有什么奇怪。”解廷毓叹了口气,“算了,我还不饿。其实本来可以赶个饭点儿的,就是半路给他拦住耽搁了。” 季玉兰忍笑:“活该!谁是你的熟人,当初姐姐可很是不待见你,我也瞧着你颇怪。” 解廷毓奇道:“我有什么怪的?” “你的脸太白了,而且脸皮颇厚,”季玉兰板着脸说,又着急扯解廷毓的袖子:“什么那个人?你话没说完呢,又留半边儿?” 解廷毓道:“你是个急性子,我问你,你第一次看到他时候,是什么感觉?” 季玉兰想了想,只觉得心底寒意渗出,叹一口气:“别说了,我现在越发疑心,那究竟真的是我虎子哥呢,还是我认错了人。” 解廷毓看着她略有些伤感的脸色,心中一动,缓缓道:“你怀疑他了?” 季玉兰不想这么说,然而想到方才成祥的所作所为,不由伤心:“我也不知道如何了。” 解 廷毓踱开两步,思忖说道:“有些事,不在朝中是不会明白的,现在他的身份跟之前天差地远,之前的成祥,或许可以随心所欲,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是现在的 他,是边关大将,陈大成临去之前,等于将他的凌云府都托付给了成祥,成祥这个人,是不做则已一做定要到底的性子,你是最明白的,在乐水的时候,他身为捕 快,是否尽心尽力?” “那是当然!”季玉兰道:“谁不知道我虎子哥是顶有担当的人。” “不错,是有担当,敢作敢为,”解廷毓叹了口气:“之前成祥离开乐水,无所牵挂,他所欲者,只有锦懿,所以才……”这一点似戳到了解廷毓的痛脚,他停了停,转了话锋,又说:“但是现在,他有了更多的东西,不仅是锦懿,而是半壁江山。” 季玉兰倒吸一口冷气:“什么?什么半壁江山?” 解 廷毓道:“西南边陲的几个小国一直虎视眈眈,若是把守不利,给他们纠结起来,趁机作乱……天下的局势恐怕也会大乱,记得之前有’五胡乱华’的惨痛先列…… 或许这些你不懂,对成祥来说,之前的他对这些也是不屑一提,因为他根本不曾接触这些,但是现在他接了过来,便必须要在其位谋其政。” 季玉兰眼前发花:“别说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他对我小庄姐如何?” 解廷毓垂眸:“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提那些没用的你倒是挺有话,怎么说到正经的就支支唔唔,我知道你对我小庄姐贼心不死,你是不是不想说?”季玉兰忽然想到一事,当下竖起眼睛:“你可别指望破坏他们两个你好趁虚而入!” 解廷毓莞尔:“我有吗?” 季玉兰冷笑:“你没有吗?不然你一直往这儿跑是什么意思?当我瞧不出来呢!” 两人面面相觑,解廷毓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倒真是瞒不过你的眼……不过,男女之事我很难说清,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插手,是了,言归正传,你之前问我那个人是谁,我可以告诉你。” 季玉兰睁大眼睛:“哦……你说。” 解廷毓见左右无人,却偏上前一步,道:“这件事十分机密,你附耳过来。” “嘁,”季玉兰白了个眼:“你的穷讲究真多。”话虽如此,却果真歪过头来。 解廷毓望着她皎白的耳垂,光影之下,季玉兰的脸颊上细细地汗毛浸在金光之中,显得有些毛绒绒地,看得分外真切。解廷毓微微一笑,低低说了一句。 季玉兰没有听清:“什么?” 解廷毓笑道:“行了,我已经说了。” 季玉兰睁大眼睛:“我没听到!” 解廷毓哈哈一笑:“大概是你没缘分听见。”季玉兰气的伸手拧他的肩膀,解廷毓抬手,闪电般握住玉兰的手,肌肤相接,两个人都呆了呆。 顷刻,解廷毓才反应过来,松手缓缓道:“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季玉兰缩手,哼道:“谁让你弄虚头骗人。” 解廷毓道:“不是我骗你,只是这些事,怕是说给你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看得清楚着呢,”玉兰说完,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虎子哥不是从前那个虎子哥了,可我更喜欢从前那个虎子哥,到底怎么了呢,才把一个人变成那样。” 解廷毓一本正经道:“对男人来说,会影响他们改变的有两样东西,最为要紧。” “还他们呢,说的跟你不是男人似的,”季玉兰又哼,问道:“是什么东西?” 解廷毓道:“一是银子,二是权势。” 季玉兰越发惆怅,解廷毓道:“有钱或许会让人性情变化,骄横奢侈,这还罢了,但是权势滔天,更为厉害,往往会杀人于无形,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一步之差,粉身碎骨,都是等闲的。” 季玉兰道:“你不也是当大官儿的么?说的这么吓人,怎么看你还是好端端地?” 解廷毓怔了怔,嘴角的笑微微僵硬:“我么……再说罢了。” 季玉兰觉得这句不像是好话,正要再问,解廷毓却道:“总之你也不必过分苛责成祥,他现在是身不由己。” 季玉兰很是狐疑:“呸,你倒是替他说起好话,是你跟他亲,还是我跟他亲?” “自然是你跟他亲,但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当局者迷,对么?我这旁观者反看的清楚。” 季玉兰不以为然:“你也不用这么撇清,当我不知道呢,之前因为虎子哥跟小庄姐的事儿,你恨得什么似的,那时候我还疑心是你害了我虎子哥才进了你府内的,你又算什么旁观者了?” 解廷毓笑笑,若有所思道:“当时我也是人在局中,但现在我已跳脱出来,我对成祥已无心结了。” 季玉兰犯了个白眼:“任凭你说一千一万,虎子哥若是负了小庄姐,我就看不过去。” 解廷毓道:“我原本以为你跟成祥比跟锦懿要亲一些呢,看样子不是?” 季玉兰道:“我是帮理不帮亲,怎么了?” 解廷毓笑而不语,季玉兰道:“这两年我陪着小庄姐,知道她是真不能没有虎子哥,虎子哥不也是一样?喜欢她喜欢的什么似的,甚至想带她私奔,明明两个人在一块儿会和和美美,为什么偏要分开?我看着都难受。” 解廷毓看向季玉兰,心头一动:“我记得你之前喜欢成祥的,他们两个分开,未必不可以。” 季玉兰睁大眼睛,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什么未必不可以,你当我季玉兰是什么人?瞅着我哥跟嫂子吵架,我就没羞没臊地爬上去了?我又不是那牲畜!” 解廷毓咳嗽两声:“是我一时失言。” “去你的,再乱说我饶不了你,”季玉兰气愤地看着解廷毓,又道:“我倒跟你啰嗦了这半天,不知道姐姐醒了没有,不过你来的正好,你不是会说话么,什么经书啊诗词啊之类,姐姐说的你也会懂,你进去安慰安慰她。” 解廷毓摇头:“这个时候,她见了我恐怕只有更气。” 季玉兰转念一想:“那还是算了,别来火上浇油,你赶紧走吧,万一姐姐看到了你不高兴怎么办。” 解廷毓诧异道:“这也不至于吧?” 季玉兰挥手道:“走吧走吧,你不是没别的事儿吗?” 解廷毓道:“其实……”他想了想,摇头道:“罢了。” 陈少将军围猎路过懿公主庄园的事不胫而走,此日,滕太后唤了刘泰堂来,道:“前日的事你可听说了么?” 刘泰堂道:“不知母后说的是哪一件?” “还有哪一件,”太后笑道:“就是陈虎去了锦懿庄子的事儿。” 刘泰堂点头:“原来是此事,我的确也听说了。” 太后笑吟吟地问:“阿泰,你就没有别的想法么?” “母后……”皇帝略有些疑惑。 太后笑道:“那天夜宴的时候,你问陈虎要何封赏,陈凤说她哥哥还少一个妻室,偏巧陈虎去过锦懿的院子……这可是巧合?” 皇帝道:“这……若说是巧合倒也是有的,毕竟夜宴那晚上曾见过,或许陈虎不想过门不拜显得对皇家不恭敬,故而……” 太后道:“你说的就算有理,但是阿泰,你觉不觉的,若是撮合锦懿跟陈虎,倒是美事一桩?” 皇帝迟疑。太后道:“你正不知该如何拿捏陈虎,若是他尚了公主,便是皇亲国戚,他承了隆恩,自然更会忠心……对锦懿来说也是好,她自打离开解家,竟是个要替那个匹夫守身的模样,她年纪轻轻,怎能如此受苦?陈虎这人,是上将之子,又有才干,相貌也上佳,堪称良配。” 皇帝眼神几度变化,最后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是……还不知道陈虎的脾性如何……另外,也不知他究竟的意思……” 太后道:“我已经命人召了陈虎的妹妹陈凤入宫,等我先问一问。” 皇帝又道:“母后想的周全,只不过,以锦懿那个脾气,恐怕不会轻易答应的。” 太后道:“锦懿那孩子性子是有些倔,但她为那人守了两年,就算是守寡也足够了,我会仔细劝她的。” ☆、第126章 皇帝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沉默。太后见他不语,忽地笑道:“是了阿泰,你觉得这陈凤怎么样?” 刘泰堂还未回过神来:“陈凤?” 滕太后道:“不错,那个丫头,虽然有些不知宫廷礼节,但倒不失可爱,生得也周正,倘若让她入宫……” 刘泰堂这才明白太后的用意:“这个,容儿臣想一想……” 翌日,皇帝私下召见陈少将军入宫。 金殿依旧如昨,却是物是人非,皇帝望着丹墀之下那人,如海的双眸之中光影闪动,而成祥微微垂眸,铁骨之中透出极好的礼仪,不卑不亢,亦绝不僭越。 他见了礼,隔了片刻,刘泰堂终于道:“少将军身子有恙,赐座。” 宝峰亲自送了圆凳上来,近距离打量成祥,却见这位“陈少将军”神情淡若清雪,气质又恍若山岳,若说乍一看还觉眼熟,如此仔仔细细看起来,却又叫人不确定了。 成祥道:“多谢圣上隆恩。”一抖袍子,徐徐落座。 刘泰堂一笑,便又问起他边陲的种种,成祥一一回答,话语简练,毫不啰嗦,面色亦一直如常,委实大将气质,渊渟岳峙,八风不动。 皇帝看在眼中,心头却一阵阵地寒气涌起。 “虎父无犬子,”皇帝赞道:“也算是陈将军后继有人,爱卿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在将军之下。” 成祥拱手:“谢皇上夸奖。” 皇帝沉吟片刻,道:“爱卿,其实今日召你进宫,还另有一事,爱卿如今可是尚未婚配?” 成祥静静回答:“回皇上,微臣的确并未婚配。” “那……”皇帝一笑:“听闻你前日去了公主的庄园?不知你为何忽然如此?” “臣围猎正好路过,故而拜会殿下。” “原来如此,不过……你这一拜会倒是不打紧,容易引发误会,”皇帝笑道:“你可知,竟有人传说你对公主有心……想要当驸马呢。” 成祥垂眸,波澜不起:“这话从何说起?臣怎么敢高攀?” “话 不能这么说,以你的功劳,尚公主也是足够,今日太后还问朕你是不是真的对公主有心,太后还说,觉着你甚是出色,若是配公主,倒也是天作之合。”皇帝笑看成 祥,眼底却毫无笑意:“哈,不知道爱卿你是如何想法?朕正愁不知要如何封赏你,若是你当了驸马,倒也是大好事一件。” 成祥沉默,双眸望着眼前地面。 眼睛有些发红,因为就在这一刻,成祥想到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拼了命地往小庄身边靠近,在皇帝面前,做梦都要立一个大大地功劳,好让皇帝把小庄许配给他。 那一段时光,他过的十分难熬,但是现在回想,却又如此单纯而愉快,他无所顾忌,满心满脑,只一个她,只有她就足够,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忧,如此决绝,义无反顾。 而如今此时此刻,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美梦成真,唾手可得,却偏…… 正所谓: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初只道是寻常。 “皇上,”成祥沉声,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跟疲惫:“微臣,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哦?”皇帝脸上的笑敛了,有些讶异。 成祥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微臣,不过是个粗人,何况边陲之地,凶险四伏,微臣如今只想为国尽忠,这残躯……尚不知能支撑到何时,怎能忍心拖累公主?公主身份尊贵……当有更好的良人相配。”他一字一顿,含伤带痛,字字千钧。 皇帝是真的诧异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成祥,竟不知要说什么,顿了顿,才复问道:“此话……是你的真心话?你真的……不想跟锦懿……结成连理吗?” 成祥拱手,低头,似苍老了数十年:“辜负了皇上跟太后的隆恩,只是臣……没这个福分。” 皇帝从诧异中慢慢地醒了过来,望着那面色酷似冷清却回答的十分坚决的人,心头却又笼罩了一层狐疑。 刘泰堂慢慢站起身来,转到桌旁:“爱卿……” 成祥不动:“微臣在。” 刘泰堂踱步往前,走到成祥跟前,转头看他。两个人的身高本来就差不多,这样双双靠近了站定,更是如明锋宝剑,夺目生辉。 皇帝转头看着成祥,成祥却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旁边的宝峰本来一直垂手敛眉并不抬眸,听不见皇帝的动静,才略抬眸扫了一眼,忽地看见两个人站在一处,宝峰的目光在刘泰堂面上滑过,看向成祥,如此逡巡了一会儿,心头忽然一震:竟觉得两个人的面容有些酷似,连气质似乎也…… 宝峰暗中打了个寒颤,急忙复又低下头去。 那边,刘泰堂打量了成祥片刻,终于说道:“其实在两年之前,朕认得一个人,爱卿你的容貌,倒是跟那人有些差不多,当初见到爱卿的时候,朕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皇帝的声音带笑,仿佛在说一个玩笑。成祥却问道:“不知皇上说的是谁?” “是一个有趣的人,只可惜太过胆大包天,做了大逆不道的事。”皇帝沉吟着说道:“若非他的性情跟爱卿你大为不同,朕真的会以为……” 成祥道:“皇上以为臣是他吗?” 皇帝笑笑:“是啊,爱卿是否觉得这十分可笑呢?明明是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身份更是天差地远。” 成祥的唇微微挑起,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道:“微臣曾听说过一句话,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上恕罪,臣并不是故意口出这大逆不道的话,只不过皇上也该知道,不管是性情还是身份,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 皇帝双眸眯起:“爱卿的意思是说……什么?” 成祥原本一直都低着头,此刻却缓缓地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眸直视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笑,道:“皇上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刘泰堂后退一步,眼底流露震惊之色,与其说是震惊于这个答案,倒不如震惊成祥的态度,他怎会……如此轻易承认? 皇帝暗吸了口气:“你……真的是……成祥?”这两个字说出口,亦是沉重的紧。 成祥无惊无恐,竟道:“那是微臣过去的名字,现在微臣叫做陈虎。” 旁侧的宝峰闻言,打了个寒噤。 皇帝皱着眉,竟有些措手不及:“你!好大的胆子!”他含怒斥道:“你竟敢欺君,用这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法子……冒充边关大将,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成祥一笑,有些不以为意地:“皇上忘了么,我原本是个孤儿,皇上要诛我九族,也得先找到他们再说。” 皇帝道:“住口!对了,还有温风至,当初朕问他,他还说你已死!你是孤儿,他却并不是!” 温风至这两日回翼都省亲,人尽皆知。成祥一笑:“皇上此言差矣,当初皇上问他我人在何处,他只回答我已不在了,’成祥’的确已不在了,微臣如今只是陈虎。” 成祥说到最后,笑容荡然无存,眼中亦透出锋芒:“只是陈虎。” 与此同时,就在御龙殿的门口,站着一道窈窕身影,小庄靠在门边,正好听到了两人的这段对话。 惨白着脸色,小庄望着殿中的刘泰堂跟成祥两人。 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高,几乎差不多的身形,若说之前,不修边幅镇日乐天的成祥跟皇帝站在一起还一眼分明,但是现在,改头换面的他,白皙的脸上写着无情冷绝之意,两人站在一块儿,锋芒相争,慑人心魂。 更另小庄心头惶然的是,从她所站的方向看过去,那对面而立的两人,侧面看来,同样出色的容颜,竟如此酷像,别说是眉目口鼻,甚至连眼中透出的光芒都是一样。 心中有种隐隐地不安,说不出由来,小庄眼前发花,两个人的容颜几乎重合错乱,让她分不清谁是谁,而脑海之中,也忽地有好多凌乱的记忆片段不请自来。 还是宝峰先发现了小庄来到,他轻轻唤道:“懿公主……” 成祥跟刘泰堂齐齐转头,这才看到小庄站在门口,两人反应各自不同,成祥脚一动,像是要走向小庄身边,忽然又生生停住。 刘泰堂却皱起眉来,不知在想什么。 成 祥看小庄一眼,终于转过头来,望着皇帝,沉声道:“我原本就没想要欺瞒皇上,只不过乍然回京,贸贸然说起来,未免唐突,其实我也知道皇上明见万里,心中自 然有数,我一直在等皇上开口相问,只要皇上问起,我便会坦诚相告。至于我何去何从,是生是死,自然也是皇上您一句话。” 成祥说的如此坦荡,更让刘泰堂气恼莫名。 其实,从第一眼相见“陈虎”,皇帝就看出他同成祥极为相似,但……别说是因为身份气质大为不同,毕竟天底下面目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可最让皇帝忌惮而不愿揭穿心中怀疑的原因,却只有两个字:兵权。 如今西南的情形全靠陈虎力挽狂澜,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皇帝贸然发难,保不准“陈虎”会是什么反应,大局为重。同时皇帝更是疑心,倘若陈虎真的是成祥,那他此番归来,又是作何打算? 因此刘泰堂才一直忍而不发。 一直到现在。 刘泰堂双眸中透出厉色,拧眉喝道:“大胆狂徒,你当朕真的不敢砍你的头吗?” 作者有话要说: №6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青云上》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09-23 11:12:13 所评章节:125 评《青云上》 小成:小蟹,有件事情想托付给你~ 小蟹:哼!不理你! 小成:不要这样嘛,咱们都两年不见了,来给gg笑一个~ 小蟹:才不! 小成:笑一个嘛!你这个样子我都不好张嘴了~ 小温:你要张嘴干什么?! 小成:嗯~不干什么啦! 小蟹:你个妒妇!我钳死你! 小温:你敢跟成兄私会!我跟你拼了! 小成:好啦!小温你别激动,我是想把小庄的事托付给小蟹,别误会了呀! 小温:哼! 小蟹:我才不管小庄的事呢! 小成:这两年你不是总往小庄那跑么?再替我多跑些日子~ 小蟹:我去那又不是为了小庄~ 小成:? 小温:哼!居心不良! 小蟹:人家不好意思说嘛!你总凶我!讨厌~祥~ 小成:咳~好好说话! 小蟹:我经常去小庄那其实~又能蹭饭又能泡妹子~ 小成:泡妹子?谁家的? 小蟹:讨厌啦!明知故问~ 玉兰:小蟹!到点儿不会来吃饭又跑去哪了?晚了打断你的腿! 小蟹:玉兰,我马上回去呀~妹子喊我回去吃饭,咱们回头聊哦~ 小成:小温,掐我一下~那是我妹子? 小温:你没看错~ 玉兰:还不滚回来! 小蟹:啦啦啦~玉兰!我滚回来啦! 玉兰:哼!以后不许你跟小温见面! 小蟹:你虎子哥不是在旁边看着么?我又没干别的~ 玉兰:不许顶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以前都干过什么! 小蟹:人家跟了你以后不是改邪归正了么~ 玉兰:对你要严加看管! 小蟹:别生气么,看你耳朵都气红了,让我给你揉揉哦~ 玉兰:你干什么呀~ 小蟹:好甜~ 玉兰:又咬我~ 小蟹:你还咬我呢! 玉兰:咬了怎么样! 小蟹:我喜欢~ 玉兰:讨厌! 小蟹:嘻嘻~ ************************************************************** 太后:小庄,你看看小虎子也大些了,以后懂事了没有爹爹怎么行? 小庄:我会告诉他,他爹跟别人跑了。 小成:其实我只不过是回去找解药~ 小温:那你是不想跟我回西南了~ 小成:怎么会!自然是和你一起去! 小庄:还是跟别人跑了~ 太后:咳~那个小庄呀,你不能眼看着自己男人让别的男人抢走呀! 黄桑gg:这话听着真别扭~ 太后:凑合给老娘听着!那个~小庄,把陈虎嫁给你如何? 小成:快答应!快答应! 小温:你兴奋个什么劲! 小庄:哼!喜欢别的女人的男人我不要,喜欢别的男人的男人也不行! 小成:不要这样嘛~ 太后:好孩子,陈虎身边是总有些花花草草,但哪个男人不这样呀? 小温:我不是花花草草! 小蟹:我就没有花花草草! 太后:小蟹,你这是也要争一争么?不过也行,破镜重圆哀家也是喜闻乐见的~ 小庄:我觉得您一定不会喜闻乐见~ 玉兰: 呵呵,原来太后喜欢这个~ 小蟹:玉兰你怎么来了?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表误会!表动手~ 玉兰:你忍忍,太后喜闻乐见呢~ 小蟹:啊~ 黄桑gg:呵呵~朕很是喜闻乐见! 小温:+1 [1楼] 网友:后妈杀手 发表时间:2014-09-23 11:46:34 小蟹:我被媳妇儿甩了,人家娘家妈是太后,gg是黄桑~呜呜~ 上官直:我也被媳妇儿甩了,人家娘家爹是丞相,姘头全是王爷~呜呜~ 秋水君:我也被媳妇儿甩了,人家娘家gg是帝君,相好的是神君,我打不过~呜呜~ 元初:谁比我惨!我是婚礼上被人抢了媳妇儿的~呜呜~ 苏青:我也是~呜呜~ 上官兰台:还有我~我媳妇儿是被人从洞房里抢走的~呜呜~ 景正卿:我媳妇儿是在洞房里把我甩了的~人家好不容易从亲爹老子那坑来的~呜呜~ 这一群难兄难弟呀~ 薇妮:看到开始的小蟹跟玉兰交替出现,我忍不住找了找,确定这帮家伙之中没有叫“小爪”的~~~不然的话==!想起萌主K之前也写过一个关于其他几本书角色的小剧场,其中还有让我战栗的九哥~~改天也找来跟大家分享一下^_^ ☆、第127章 陈大成本就病重,又加丧子之痛,情形很是不好,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回龙都请旨,为防军心紊乱,暗中请求皇帝指派继任将军。 但是三军换将,自然不是等闲小事,且要考虑种种因素,朝廷内的力量博弈,加上皇帝的考量,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决断。 陈大成凭着悍将的戾气支撑着,如此一个多月后,曾不告而别的温风至跟成祥却双双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翻目国的国师。 原来他们潜入翻目国,接近国师,趁其不备将其刺杀。 虽然言简意赅,众人却知道,翻目国这名国师是有名的狡狯难缠,要接近他谈何容易,何况国师自己也练了一身邪门武功,一般的将领都难胜他,可见此行必然惊险艰难重重。 陈大成见爱子杀身之仇终于得报,一时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去了一桩心事,当即便晕厥过去。 陈大成醒来之后,得知两人都已回小昆仑,便命人将两个请了回来。 老将军看着床榻前的两人,道:“阿虎之前常在我跟前夸奖你们两位,之前你们同他一起出生入死,我也看的分明,果然是没有看错。” 咳嗽了会儿,陈大成的脸色却又缓缓转红,精神也似好了许多,温风至一看,心中微沉,知道这怕是回光返照。 成祥道:“老将军,你不必说了,说起来阿虎也是为了我而死,我们替他报仇,是应该的。” 陈大成一笑不语,反看向温风至,道:“你是翼都温氏的后人么?” 温风至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听陈大成说起,略微诧异,便应道:“不瞒老将军,正是。”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陈大成叹了声,又看向成祥:“我听阿虎说,你的乳名便叫虎子?是个孤儿?” 成祥应承。陈大成却又笑了笑,目光竟然极亮,道:“我还知道些阿虎不知的事,比如前一阵,龙都发生了好些新奇之事,嗯……近来我又收到了大风镇的罗守道来信……你们可认得他?他曾是我的麾下。” 温风至似察觉陈大成要说什么:“是……有过一面之缘。” 成祥却全然无心:“老将军,您还是好生安歇吧。” 陈大成摇头,唤了侍候的人,命令道:“伺候我更衣,把众将士,以及凌云府卫都请来,到平靖厅,我有话要说。” 平靖厅是凌云府的议事馆,有什么重大之事,都在此处商议。陈大成缠绵病榻数日,这还是头一次下床,众大夫忙劝阻却无效。 陈大成穿起将袍,披挂铠甲,十足地威风凛凛,成祥跟温风至本欲告退,却给他一手一个拉着,一并去了平靖厅。 听了将军召唤,瞬间三十六将领及凌云府七十二卫尽数到齐,济济一堂,气势惊人。 陈大成道:“老夫曾经说过,谁若是取了翻目国国师的首级,谁便会继老夫之位,统领三军,大家还记得吧,如今这人,就在眼前。” 众将领听了,才明白老将军的用意,自然有略觉不服者,但陈大成当即竟宣布收了成祥为义子,又当着众目睽睽,把兵符交给了他,让他代少将军职位,为凌云府之主。 成祥的确杀了翻目国国师,更重要的是,之前成祥跟温风至两个曾也同陈虎跟他们这些将领一起出生入死,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且陈大成军中威信极高,先前他迟迟不曾指认继任,如今终于开了口,众人虽然惊诧,心有微词,却都不曾出言反对,当下歃血为盟,众将领跟死士们发下血誓,誓死效忠,若有违背者,人人诛之。 成祥大为意外,本是要推却,然而陈大成始终牢牢握着他的手腕,因病被熬得枯瘦的手,竟十分有力,成祥皱着眉,等陈大成镇住众将领后,才道:“老将军,我……” 陈大成转头看他,目光清明:“你的底细,我也已一清二楚。我让你代我之职守在此地,一是因为你的确有此才能,我是为了将来的局势着想,二,成祥,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立一个极大的功劳吗?” 四目相对,陈大成一笑,笑容有几分狡黠。 成祥被他说中心事,一时无言,老将军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芒,复沉声道:“你叫虎子,阿虎也叫虎子,你为他报仇,已经替我去了一桩心事,现在,便也为了解除最后一件心事……帮我守住这西南国门,让我老头子,去的安心吧。” 成祥本来不愿从军,更不愿打仗,也不认为自己是统兵行军的人才,就算陈大成要选继任大将,那温风至也比他要合格许多,但是陈大成偏选中了他,难道只是因是他摘下那贼国师人头的? 最明白陈大成心意并且赞许这个决定的,却偏偏是温风至。 御龙殿内,皇帝大怒,成祥跪拜:“皇上当然敢。” 他沉声应了这句,便抬头看向刘泰堂:“只不过过去的成祥从来不惧,现在的陈虎,也是一样。” 刘泰堂怒极:“你这是在拥兵自重!如此目无君上地要挟朕,你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成祥道:“我在之前什么也不是,然而那时候的胆子,却比现在的大多了。” 刘泰堂冷笑:“你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样善于欺瞒,朕当时本就不该姑息养奸!也不会造成今日情形……”皇帝欲言又止,“骑虎难下”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成祥笑笑:“皇上,我现在不要公主啦,你还是这般恨我吗?” 刘泰堂皱眉,竟看向小庄,却见她站在殿门处,一声不吭。 “公主是你能要或者不要的吗?”刘泰堂压下怒气,“休要胡言乱语。” 成祥道:“昨日之我,早已不复存在,今日的我,只想承继老将军临去意愿,替皇上守着西南,皇上若信我,则由得我,若是不信我,则罢黜或者砍我的头,我无怨无悔。” “当着锦懿的面说这些,你还真是……”刘泰堂复冷笑了声:“你这般狂妄,还指望朕信你吗?” “我知道皇上会信的,皇上并不是目光短浅的君主。”成祥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笑了笑。 他一笑之间,依稀又似是昔日那个心无挂碍亦仿佛坦荡的一览无余的成祥。看的皇帝心中一颤。 “你……”刘泰堂又气又惊,却又无奈,若是在以前,自然就骂声“你滚吧”,但现在的这个人,是守边大将,不是昔日那个可以跟自己嬉戏的人了。 刘泰堂心中竟有几分惆怅,还未开口,忽然看到小庄正慢慢走到跟前。 小庄望着跪在地上的成祥:“你方才说什么?” 成祥并不起身,亦不回头:“回公主,你已经听到了。” “你不要我是什么意思?”小庄问。 成祥沉默,片刻后道:“公主值得更好的。” 小庄定了定神,却怎样都无法镇定,心中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说哪一句:“你怎么变得这样了?” 成祥深深低头:“我方才跟皇上说过,人都是会变得。” 成祥说到这里,便又道:“皇上,若无其他的事,我先告退了。” 刘泰堂低头看看他,终于道:“你去吧,好自为之。” 成祥起身,仍是低着头,他听到小庄在身后哪个方向,便不往那边看,回过身来后,目不斜视地低头往外出门而去。 刘泰堂看看成祥离开:“好个混账东西,若不是……”忽然看小庄脸色很不好,便忙上前来小心拥住:“锦懿,你还好么?” 小庄双眼放空,片刻后,抬眸看向刘泰堂,如此近距离相见,让小庄心中那股恍惚熟悉之感越发强烈,想当初在乐水,她晕厥过去之前蒙成祥相救,那时候她看着那双眼睛,却以为是见着了皇帝。 这种感觉,实在是……小庄轻轻摇了摇头,才问道:“皇帝哥哥,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皇帝一愣,问道:“什么信?” “就是成祥醒来后托人寄信给我,我却从未收到,但奇怪的是,成祥却收到了我的回信,字迹也跟我的字一样。”小庄缓缓说着:“皇帝哥哥聪慧过人,从小就会模仿我的字迹,何况我当时人在宫中,谁还有这样的能耐,可以拦截给我的书信,偷天换日?” 皇帝扶着她站定,微微撤手,皱眉道:“你以为是我所为?” 小庄道:“不然呢?” 目光相对,皇帝望着小庄双眼,终于道:“好吧……朕承认,的确是朕所为,朕只是气不过那个人他不仅拐走了你的心,还想把你一块儿拐走,他何德何能,他根本配不上!” “他配不配的上,我心里知道!”小庄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原本也只是个庄家的遗孤,什么也不是,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他就配得上我了?” 皇帝拧眉,先是被成祥气的不轻,现在,连锦懿也来作对,皇帝道:“锦懿,你又为了他跟朕争执。” 小 庄伸手,在双眼上蒙了蒙:“皇帝哥哥,他是我最后的坚持了,你莫非不知道?当初曾流霜伏诛,但是我知,那天去截杀成祥的,不仅是曾流霜一派势力,还有一些 人也在场……皇上,你想知道当初为什么我那么决绝地想要离开宫中了吗?因为我不想要看见,我最爱的人居然会违背我的心意,去害成祥,其实那不是害他,而是 要置我于死地!” 死寂般的金殿内,小庄的声音虽低,却极为清楚。皇帝喉头一动,默然无声。 小庄道:“他活着,我就是他的娘子,他若死了,我给他守节一辈子。小虎子再长大一些,我会跟他说明他爹是什么人,让他牢记他爹是什么人……成祥虽不在了,却还有这点血脉不会湮灭,没有别的人,永远也没有什么别人,能够取他而代之。” 成祥的用意,小庄平静下来一想便知道,但是她绝不会接受。——什么“会有更好的人”,小庄自问自己绝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当初在乐水就曾想索性随着性子,成全彼此,哪怕一时。 但是,深爱一个人,跟其他的无关,就像是小庄曾跟解廷毓说过的:只要喜欢上那个人,眼睛里就一直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她本就是个平淡宁静的性情,原本未曾遇到成祥之前,是打算跟解廷毓就这般蹉跎一生,可是既然遇上了成祥,得到了这红尘中最好的人,她宁肯为他一醉不醒。只为他一个人。 “但是现在,他回来了,他都不认你了,你还肯为了他什么?”皇帝忍无可忍。 “我不信,”小庄抬头,下定决心般道:“我不信他会这样对我。” 皇帝皱眉:“锦懿,不要犯傻!如今的成祥已非昨日的……” “是啊,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昨日那个身份卑微之人了,但是对我来说,他从来都是一样,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小吏也好,将军也好……”小庄苦笑了笑,“阿泰哥哥,对你们而言,当初的他配不上我,那现在的他就可以了?可是对我来说,他始终都是他啊。” 皇帝有些无言,小庄说罢,便转身。 皇帝迟疑着说:“锦懿……是太后说要撮合你跟他,太后还不知他就是那个……” “我明白,我不会跟太后说穿的,”小庄一点头,“我也知道太后是疼我才这般决定,她是想给我找个世间最好的人,但是那个人我早就找到了,只是你们从来都不肯认同。” 小庄出了金殿,放眼一看,见栏杆之下的空荡宫道上,那人孤孑的身影正往外而去,小庄看着他,心中唤道:“成祥……”小庄扶着栏杆飞快地奔下台阶,向着那道影子追去。 ☆、第128章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秋日的天空,白云同阴云交叠,偏偏遮不住漫天耀眼的阳光,金色的光芒太盛,把湛蓝的天色渲染的透出一种朦胧的淡灰色蓝,大团大团的云如涛走,重重叠叠,仿佛是谁人笼罩在心上的遮蔽。 但就算是阴云再重,却也遮不住日光的颜色,亦遮不住那种永恒不变的暖。 他们终究要退却,要把蓝天还给太阳,要把太阳还给这坦坦荡荡、风景如画的天与地。 小庄放足狂奔,眼中只看到前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这 一刻就好像时光倒回,重新回到了两个人约好相会的护城河畔,重新回到了她下马迫不及待赶往河畔的那一刻,小庄知道,知道的最是清楚,老天对她其实是眷顾 的,故而在如槁木般等待了两年之久后,终究还是把那个她以为沉埋河底的人又送了回来,不管他是如何态度,如何对她,她都该感激,成祥终于,回来了。 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或许并不是想要得到,而是想要他好。 小庄也明白,明白的最是清楚,当初成祥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丞相府少夫人之后为何想要离开她,因为成祥觉得,那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他自始至终都想要她好,如今作出这残忍的决定,也同样是为了她好,小庄都知道。 只不过那时候,在护城河畔,她没有等回她至爱的这个人,但是此刻,他就在前方,不是幻觉。 虽然距离有些远,只要她拼命去追,一刻不停歇地追过去,总是会追上的。 总比,就算是跳入护城河中,随河水飘飘荡荡,也找不到他的好。 泪顺着眼角奔流而出,随风而去,阳光中,如金子一样耀眼,水晶一样光芒闪烁,玲珑剔透。 是悲伤的,同样也是欢喜的。 他为了她放弃太多,也为了她追寻跟努力了太多,这一次,就换她把他追回来,不论多难。 前方的成祥脚步放慢,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动静。 他想要回头,却又好像不敢,他微微侧面,眉头微微蹙起。 这宫内的路为何如此的长,回廊高阶,拱桥阔垣,高低起伏,小庄上了桥,喘息都来不及,便又直奔下去。 最后的阶梯一步踏错,身子前倾,就像是海棠花折断了枝子,颓然地跌在地上。 小庄发出闷哼的痛呼,双手撑着地,勉强地爬起身来,她仓皇地抬头看向前方,却忽地惊觉不见了成祥。 小庄心头发凉,奋力站起,复往前冲去,脚步一动,人便给牢牢地拉住。 小庄回头,泪跟汗交织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急之色,手掌跟膝盖在方才那重重一摔中已经磕破了,血丝飞快地渗了出来。 成祥低头望着她手上的伤,怒吼:“你干什么!” 小庄只是急切地看着他,跑的太快,让她的心几乎要炸裂,眼前景物一片凌乱,在确认了的确是他之后,才张开手,用力将成祥抱住。 成祥一愣,僵直地站着,察觉她的身体在发抖。成祥喉头一动:“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找你,你不知道吗,”小庄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呼吸不定,颤声问:“你不知道吗?” 成祥咬唇:“小庄……” 小庄揪住他的衣领:“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你可以甩开我,继续往前走,只是我要你知道,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要找到你,都要追到你,你不要我不打紧,我要你……我要你!你知道不知道都好……我要你!” 小庄大声地说着,与其是说,不如是吼,他若是不信,她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泪随着动作飞落,打在成祥的脸上,手上,就像是烈焰落在了冰上,让他的心有种带痛的炙热暖意,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成祥望着近乎失控的小庄:“我……不值得……”他想将她推开,手却仿佛背叛了自己,反而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还想把她搂入怀中。 这不行……这不行,成祥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流血的手掌,他慢慢地矮了身子,单膝跪地。 以跪拜的姿势,如此虔诚地,成祥卷起小庄的裙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头的绢衬已被血染湿。 成祥看了眼,把她的衬裙裙摆撕碎,小心地将小庄受伤的膝包扎起来。 小庄站在原地,任由成祥动作:“若不要我了,这是做什么?” 成祥默不做声,小庄低头去撕刚包扎好的伤处:“如果不要我,就不用理,你继续撇下我走就是了,就试试看我能跌多少次,有多少血可以流,可是你只管放心,但凡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一直都追下去,成祥,你信不信?” 成祥低头,死死地咬着牙,听到这里,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庄锦懿!”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小庄泪如泉涌,大声叫道:“你信不信!你只说你信不信!” 成祥狠狠地瞪着小庄,小庄却也毫无畏惧地回瞪着他,顷刻,成祥松手,仿佛要转身,小庄死死地望着他,双眼之中没有失望,没有绝望,只有满满地倔强跟狠绝。 成祥迈步往前,小庄也跟着往前,腿越发疼了起来,让她一步一个趔趄,小庄却只是望着成祥,一声不吭。 成祥垂眸,望见地上阳光照下来映出的小庄的影子,她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摇摇摆摆,却不放弃。 小庄看着看着,泪掉落又涌出来,她想吼他,却又并没做声,血顺着膝头流下来,滑到脚踝。小庄全然不觉。 如此走了片刻,成祥忽然停下步子,他的目光胶着在地上那道影子上,再也移不开,他不知道自己往前能走到哪里去,只是凭着一个想要离开的念头,但是他却又清楚的知道,他离不开身后的人,他也不想离开。 他的人坚持着,目光却做贼一样,如此无耻地粘着她的影子,连她的影子都不舍。 那影子晃了晃,仿佛要跌倒,却偏又死死地撑住了,仍是一瘸一拐地跟过来。 “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他的世界,瞬间倾颓,成祥蓦地转身。 受够了!他再也不想坚持,也不想再“为了她好”,如果他是为了她好,那么现在,又算是什么? 或许该把眼光放得长远点,也许过去现在,以后她就好了,也许伤的她够重,她甚至会把他彻底忘掉,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庄的性子,她狠起来是会让最勇毅的男人都战栗的。 但是他无法忍受,哪怕是在他面前她受一点点苦。小庄也真厉害,懂得什么会让他痛而无法忍受。 成祥转身,一步向前,他望着小庄,语无伦次:“你会后悔的……跟着我你会后悔的……以后你还会很失望,因为我……我……”他的声音不是之前的淡然冷漠,带着一丝沙哑,窝着发自心底的暖,忐忐忑忑。 小庄道:“除非你再说一声你不要我,你心里如果没有我。” 成祥心如刀割:“不……我……我要你。” “什么?”小庄盯着他,“你声音这么小,我听不见。” “我要你……”成祥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地望着眼前这个人,“该死的……我要你!发疯一样地想要你……我要你!听见了吗!” 小庄含着泪,面上却绽放比春花更美的无邪笑容:“我听见啦。” 成祥听着她带甜的声音,看着那张融化他的心的脸,张手将小庄拥住:“小庄,你怎么……这么傻。” 小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偷偷地在他胸前亲了几口:“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从乐水离开是我最后悔的事,护城河等不到你是我最怕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你也不要让我再经历一次了,好不好?” 成 祥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顺势含住她的唇,他曾梦寐以求的味道,是他久违的温暖馨香,他不管现在是在宫内,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见,过去的他就是胆大妄为不 顾一切的,现在的他其实也是一样,他从来都深爱着小庄,也不妨在昭昭天日之下,让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深爱她,且拥有她,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行。 他怎舍得放手?还曾愚蠢地想把她推给别人?拥着她的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名为幸福。 他差点与幸福失之交臂,幸好他深爱的这女人,同样够爱他,够狠更够坚定。 与此同时,在御龙殿外的高处,刘泰堂望着在空荡广阔的宫垣之间拥吻的两人,手握在白玉栏杆上,仿佛要将手底的坚石捏碎。 守着宫门的侍卫眼睁睁地看着陈少将军紧紧抱着懿公主大步自宫内出来,他并不乘车,反而翻身上马,拥着懿公主扬长而去。 小庄靠在成祥胸口,无惧路边行人惊疑的目光,她回头看他,他也垂眸,目光绞缠,小庄粲然一笑。 终于……终于……从他们相遇,到他们分开,几度生死,一直到如今,终于,他们可以这般正大光明,行于这阳光满目熙熙攘攘的红尘中。 “别再看我了。”成祥放慢马速,他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小庄脸上身上移开,他的心才又重新为她敞开,所有旧日的热情,加倍地汹涌回来,让他无法按捺。 “看你又怎么样。”小庄笑。 “我……”成祥已沉醉于她的眼眸之中,他低下头,毫不迟疑地吻在那令他无比渴望的樱唇上。 喧闹的御街,行路的停下脚步,交谈的失去声音,千万双眼睛都看向一处方向,千万颗心都随之加速跳动,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言,云静风不动,仿佛时光也心甘情愿地停在这惊艳的一刻中。 ☆、第129章 成祥如今所住的宅邸,是皇帝亲自赐的,虽然他是暂住,但为表珍爱大将之意,皇帝特意把前李国公的旧邸赐给他居住,也只有这般的大宅子,才也容得下他随行的那许多的将领侍卫们,因此如今这宅子虽然热闹,却多是男子,连丫鬟也是少见。 然而今日却让府中的众人大开眼界,素来不苟言笑的少将军,居然从外头抱了个女子回来,有眼尖的已经瞧出那女子竟像是当朝的懿公主,两人似十分亲昵……不知这又是什么情形。 成祥径直抱着小庄进了内室,令她坐了,掏出怀中的瓷瓶。 小庄看那瓶子眼熟,便问:“这是本真大师给的那个?” 成祥笑笑:“是啊,那次我走之前你给我的,我一直带着呢。”不离身的还有那个黄金飞天,在他见不到小庄的时候,陪着他度过那些最冷最黑暗难过的时刻。 小庄望着他和暖的笑意,很想伸手打他,把她给的东西都随时放怀中带着,竟还肯装出那么冷冰冰不理睬的样子,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心酸,明明是喜欢她的,却硬要逼着做出不喜欢的样子来……他心中必然是极难过的。 成祥依旧半跪了,小心给她的伤处上了药,又把她受伤的两手也涂了药,小庄看他跪在跟前,仔仔细细地神情,又是喜欢,又有些心疼,便道:“我已好了。” 小庄抬手,忍不住在成祥脸颊上轻触,心里想要成祥起来挨着说话。 成祥却不动,顺势在小庄掌心蹭了蹭脸颊。他的手在小庄腿上抚过,顺着往上,粗糙的掌心擦得她的腿有点痒,小庄缩了缩腿,却又停下。 “我很想你……”成祥低声说,“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小庄的手擦过他的脸颊,那短短地须根蹭的她的手心也痒起来:“那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我,是因为那封信?” “不是……”成祥心头一痛,“小庄……你怪我吗?” 小庄笑:“我只怪你竟不肯认我,你知道我多气恼?”她拧了把他的脸颊,却又不舍的用力。 成祥在她掌心亲了亲,俯身下去,将头枕在她的腿上:“是我不好……可我知道你疼我,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小庄的手滑到他的颈间,在脖子上摩挲片刻,心里满是欢喜,竟也不肯跟他赌气了:“嗯……只要你回来,怎样都好。” 成祥胸口血气奔涌,转过头来,在她的腿上亲了几口,顺势将她的裙摆撩高,便又吻落。 肌肤相接,小庄微惊。 成祥抬头看她,仿佛渴盼,又仿佛询问,小庄的心放松下来,握住他的手,在指尖上亲了口,这仿佛是一种诺许,令成祥眼中火焰闪烁,握着她的双腿,俯首下去。 小庄抬手掩住那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呼,身子一晃,差点儿倒回榻上。 季玉兰等到天快黑,都没见小庄回来,派人去宫里问,跟去的人也正在焦急,打听了宫内的侍卫,才知道是被陈虎带走。 季玉兰听说了,稍微有些放心,可是一直到夜幕降临,小庄竟还没回,小虎子见不着娘亲,已经哇哇大哭,谁哄也不行。 又不见小庄回来,季玉兰有些慌神,正想要自己去看一看,却听人报说懿公主回来了。 季玉兰大喜,抱着小虎子奔了出来,小虎子一看小庄,便也大叫起来,忙着扑到她怀中。 小庄将小虎子抱了一下,又放在地上。 季玉兰先看小庄的脸,见她神态不似是个伤心的模样,心头一宽,便问:“姐姐,你怎么才回来?真的去……那谁府上了?” 小庄听她一问,便忍不住露了笑意,季玉兰看她眉眼盈盈,分明是个极欢欣的模样,心如擂鼓,便问:“姐姐,难道你跟他已经……” 小庄脸上一红,拉着小虎子的手:“到里头去了。”季玉兰屏退左右,便也忙跟着入内,见没别人在,才又问:“你倒是说句话啊,是要憋死我?” 小庄徐徐坐了,把小虎子拥入怀中,摸摸他的小脸,又蹭蹭他的头,才道:“我跟他……已经说开了,现在没事儿了。” 小庄竭力淡淡地说话,但是那股喜悦甜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季玉兰惊呼了声,上前问:“真的?说开了?虎子哥他……他……” 小虎子听了“虎子哥”三字,便又含糊叫嚷了几声。 “他之前,是因为……有许多不得已,”小庄握着小虎子的手:“总归以后……是没事儿了的。” 季玉兰呆了呆,她本有一腔的疑问想要问,可是看着小庄喜盈盈的模样,心底所有的话却又压下,只道:“这下我就放心了……不过,虎子哥对你还冷冰冰的吗?” 小庄笑:“没有……”非但不是冷冰冰,简直太过火热,让她承受不住。 季玉兰好奇问:“真的都好了?” 小庄想到之前在将军府之事……脸上越发红,“嗯”了声,轻轻揉揉额角,低头掩饰道:“我有些累,想沐浴了歇息。” 季玉兰忙叫人备水,又问她是否用饭,小庄道:“没有,但也不饿,你带着小虎子先吃吧。” 季玉兰总觉得小庄好像哪里有些不太一样……但是想到两人终于和好,算是去了最大的一件心事,于是也喜气洋洋地把小虎子抱了去。 就在皇帝召见成祥的时候,太后亦派人召见陈凤入宫。 两人闲谈片刻,太后便问:“你哥哥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怎会至今单身,可有瞧得上的人家?” 陈凤摇头晃脑,道:“太后有所不知,我哥哥自小就爱习武打仗,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想当个我爹爹那样了不起的将军,对于姻缘上很不上心,常常说什么’大丈夫该先建功立业而后成家’,我爹爹也拿他没办法。” 太后便笑道:“果然是个有志向的少将军,怪不得能够屡建奇功。” 陈凤道:“再加上边关那个地方,要找个可心意的好人家也是难得,所以婚姻上头就耽搁了。” 太后见她十分健谈,性情又很开朗,便有些喜欢,道:“那这次回龙都,是否有意将终身大事也一并解决?龙都之中的名门淑媛倒是多的很。” 陈凤嘻嘻笑道:“我哥哥是个怪脾气的,只怕等闲的贵女们也不入他的眼。”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有了意中人了?” “是不是意中人我可不敢说,只不过这是我哥哥这两年来头一个挂在嘴边的女子。”陈凤巧笑嫣然:“太后你猜是谁?” 太后大笑:“这个我哪里会猜得到?” 陈凤眨眨眼,道:“我是怕说出来吓太后一跳,我瞧我哥哥喜欢的女子是懿公主。” 滕太后正想要她这个答案,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还流露惊讶之色:“是锦懿?当真?” 陈凤道:“自然啦,我常听说懿公主是个绝色美人,上回夜宴见了,果然天下无双,我哥哥若是为她动心,也不稀奇的。” 太后见陈凤夸奖小庄,倒也受用,便道:“锦懿的确是个天下无双而难得的,容貌倒是其次,关键是她性子柔和恬静,实在是挑不出什么不好来,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胜似亲生……” 陈凤道:“难道太后也有意把公主许配给我哥哥?” 滕太后笑道:“这个我还得去问问锦懿的意思,再看看少将军的意思,两下若是安稳,自然是天造地设一件大好姻缘。” 陈凤拍手乐道:“若真的事成,的确是极大的喜事一件。” 陈凤出宫,便给温风至迎了,见面就问:“如何?” 陈凤哈哈大笑,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拳:“我办事你当然要放心,我把你教我的都说啦。” 温风至对陈凤的举止习以为常,只问:“太后什么意思?” “太后好像很高兴,看样子也是同意这门亲事的,”陈凤翻身上马,转头看向温风至:“只不过,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哥哥的意思,好像并没有要娶公主呀。” 温风至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有时候人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时侯就得他身边儿的人帮他一把。” “啧啧,原来你忙着从翼都回来,就是为了这个,”陈凤双眼滴溜溜地望着温风至,“还说的你很厉害似的。罢了,只要你不是害我哥哥就行了。” 温风至一笑:“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他的事儿了。” 陈凤努了努嘴:“你对不起我哥哥过?” 温风至笑笑:“罢了。”陈凤见他似卖关子,便凑过来:“你说不说?我帮你做下此事,你不说的话我就向哥哥坦白啦!” 两人拉拉扯扯,渐行渐远。 当夜,太后便传召皇帝来见,说了白日探问陈凤之事,太后一派喜色,觉得此事必成。 刘泰堂听了,双眉紧皱。太后见他面色不对,便问:“阿泰,怎么了,莫非你不喜欢?”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道:“母后,有一件事你有所不知,只怕你知道后,便不会如此雀跃这门亲事了。” 太后愣住:“何事?你倒是说来听听。” 皇帝迟疑片刻:“母后,你莫非没有看出,这陈虎,很像是一个人吗?” 太后闻言茫然,之前太后虽跟成祥见过几次,但都是一眼之缘,并不像是刘泰堂般曾跟成祥近身相处,印象深刻,而对陈虎,太后也只是在夜宴上看了几眼,只记得是个沉默冷静的少年将军罢了。 太后道:“像是谁啊?” 皇帝道:“母后,不瞒你说,这位陈虎,其实就是之前的成祥。” “成祥?”太后越发茫然,“成祥是谁?” 皇帝道:“母后忘记了么,就是那个在乐水县救了锦懿,后来……把龙都闹得天翻地覆的……成祥啊……” ☆、第130章 刘泰堂这般一说,太后的眼前顿时就浮现一张脸来,记忆中那曾让她错认的背影,以及那格外醒目的笑容跟眼睛,让她一阵心悸。 太后震惊而恍惚:“就是那个出手伤了你的兵部小吏……也是锦懿她……” “可不正是那人么?”刘泰堂烦恼。 “可……”太后勉强回过神来,“那人明明只是个……怎么现在竟然成了陈大成之子?” “母后有所不知,陈大成的亲子陈虎,一年前因战殉国,当时成祥同其交好,又为其报仇,陈大成瞧他是个可用之才,就认了他为义子,统率凌云府,号令三军。” 太后扶住额头:“这……竟有此事……实在是……” 皇帝叹息:“儿臣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本来不想告诉母后的……但是,成祥原本就胆大妄为,当初朕本想治他的罪,如今他手握兵权,却有些棘手,朕本来想徐徐图之,看他是否有什么图谋,是忠是奸,可是母后若是想把锦懿许给他的话……” 是夜,对小庄而言,也十分煎熬,几乎难以入眠。 成祥本不想放她回来,只是季玉兰派人去问了许多次,小庄也有些担忧小虎子,好歹说服了他。 临别时候,成祥十分不舍,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不时又在颈间逡巡:“那我明日去找你。” 小庄哼道:“你都跟皇帝哥哥说不要我了,还有脸去找我么?” 成祥笑着哄她:“我一时犯浑,说了胡话,幸好我有个聪明的娘子,只要你要我,怕什么?” 小庄被他又亲又蹭,弄得十分之痒:“好啦,我要回去了。” 成祥吻住她的唇,爱溺难舍,几番缠绵,才将她放开:“小庄……” 小庄望着他灿若星子的眼:“干什么?” 成祥凝视着她,似带几分担忧:“你真的不后悔跟我吗?” “又开始说胡话了,”小庄的心随之一跳,又埋怨:“你若再丢开我一次,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你啦。” 成祥将她拥住:“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说到这里,忽然间心头一痛,话语从中折断。 小庄察觉异样:“怎么了?” 成祥深吸几口气,笑道:“没什么,或许是因为方才太……” 小庄腾地脸红:“你还好意思说,行了,我要走啦。”她将成祥推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成祥跟过来,从后将她抱住,在她鬓间轻吻:“以前我不敢多想,怕自己想的太多反而让自己更难受,因为就算想的太好,也没办法成,可是现在……小庄,我想抱着你睡。” 成祥的手拦在腰间,小庄摸摸他粗粝的大手,复抚上他的脸颊:“会有机会的。” 成祥道:“想嫁给我吗?” 小庄抿嘴一笑:“你敢娶?” 成祥叹:“这样厉害的公主,想这天底下除了我,其他人也没这个资格。” “懒得理你,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小虎子要吵闹。”小庄忍着笑,轻声安抚。几次三番,好不容易才出了将军府。 怀中小虎子哼哼叽叽两声,往小庄怀中蹭来,小庄把小孩拥住,细细看看小虎子的脸,这白白嫩嫩的小脸,眉目间的确有几分像是成祥,只是不知为何脸颊边儿没有成祥那样的酒窝。 小庄摸摸孩子的脸,轻声道:“小虎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会跟你爹爹一模一样吗?” 小虎子咂了咂嘴,仿佛做梦一般,嘿地便笑了。 次日太后亲自来了庄园,跟着来到的还有小太子刘明。 刘明一到,自然就迫不及待地跟小虎子玩闹去了,太后便跟小庄在厅内说话。 太后道:“你跟那个陈虎见过面了?” 小庄点头。太后说:“那你大概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小庄笑得带甜:“是,我很庆幸他没有死。” 太后皱了皱眉,隔了片刻,道:“我原先以为他是陈大成之子,还想把你许配给他,却没想到他竟是个瞒天过海的罪人。” “太后,”小庄轻声说道:“就算他是天地不容的罪人,对我来说,他仍是我所喜欢的,这一回,我绝不容他再消失不见。” 太后听出小庄温和底下的坚持,已有些不悦:“锦懿,当初那件事,原本无法善了,若非他忽然间生死不知……就凭他对你所做的事,便已是死罪,如今他虽然有功在身,但……既往不咎也就罢了,怎能又来觊觎其他?” 小庄道:“太后,据我所知,他这次回来原本并没想认我,更没想要娶我,是太后觉得他是个不错之人才想将我许配给他的。” 太后听了,甚恼:“我怎会想到他就是成祥?” “太后,是不是成祥又有什么打紧?如今的他,太后都甚是喜欢,以他的身份,也足以配得上懿公主了……何况,”小庄微微一笑,柔声道:“太后,小虎子也是他的儿子呀。” 太后一震,不由看向窗外,却见太子刘明跟小虎子正玩得开心,两个人都是玉雪可爱的娃儿,楞眼一看,眉眼里都也有几分相似,就如双胞兄弟一般。 太后竟看呆了,望着这一幕和乐场景,却仿佛看到了她心中一直渴盼了二十多年的那美好景致,但此生此世,已是不能够了。 小庄复道:“太后是最疼小虎子的,如今他爹爹回来了,是好事……我知道太后是疼我才想给我招婿,但是,如果不是他,这辈子,我是绝不会嫁给其他人的。小虎子也会一直都是个没爹的孩子。” 太后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小庄恬然却十分坚定的脸色:“你……叫我怎么说啊,难道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了?” “那也得看他要不要娶我。”小庄笑,笑得发自内心的开心,眉眼弯弯地,闪着光。 这是这两年多来太后第一次看到小庄如此愉快地笑,却是因为那个男人。 “唉……”太后叹了声,欲言又止。 太后虽然没有说服小庄,可毕竟出来一次,又因为有两个小的,刘明跟小虎子两人格外爱闹腾,围着太后转来转去,让太后有种天伦之乐的感觉,因此竟也暂时抛下心事。 到了下午,太后抱着小虎子跟刘明两个午休,却听外头一阵小小骚动。太后怕惊起两个小娃儿来,因此也不曾做声,只是暗暗听着。 却听得外头似是小庄的声音,道:“这时侯来做什么?”另一个声音笑道:“这话说的,自然是看你啦。”小庄微微恼道:“太后在呢。”那人道:“那也无妨,横竖以后都是自家人了,太后不也盼着你嫁么?” 接下来便是一阵低低地笑闹声,小庄道:“那你替我在此看着太后,我去……看看。”那人道:“去吧去吧,其实我也早知道你听说虎子哥来了就会忍不住……恨不得飞过去呢!” 太后知道这跟小庄说话的是个叫季玉兰的,也是自乐水出来的,因她十分顶用,又陪着小庄,太后也并未过问。 此刻听两人说完,太后心中十分恼怒,想不到成祥竟如许大胆! 小庄几乎迫不及待地跑向前厅,遥遥看到成祥站在廊下,笑便在脸上盛放如花。 成祥回头,看到小庄直奔这边而来,他便也往前疾走几步,张手将她拥住。 成祥笑道:“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着?” 小庄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有你在,我怕什么?” 小庄素来是矜持淡然的,让她说出这样亲昵的话来,世间也只有他一人可以。 成祥心头一动,捧着小庄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下去,吻着那蜜一般甜的唇,跟她相对的每一刻都甜蜜的无法形容,每一刻都珍贵的无可取代。 顺势把小庄抱在栏杆上,成祥低头看她:“我昨晚上没睡好,差点就来找你了。” 小庄一惊,却又笑:“晚上城门都关了,你可别又乱来。” 成祥叹了声,把她拥在胸口,摸着柔顺的长发:“当初你怎么要出城来住的呢?” “本来我想到乐水去的,”小庄轻轻蹭着他的胸,“但太后不许,于是就退了一步,到这里来住了……倒也是清净的。” 成祥吻着她的发端,嗅着那令他神魂颠倒的香气:“去乐水?是要去我家里吗?” 小庄“嗯”了声:“我想着若是你能回来,或许会去那……”双眸微闭,似又有清风拂面,她坐在那小小地菜园中,咬着又涩又清香的小黄瓜,听到蜂蝶穿花而去,一只顽皮的鸡偷偷地越过栅栏门…… 小庄叹了声:“我喜欢那里。” 成祥望着她向往的神色:“是喜欢那里,还是喜欢跟我一起?” 小庄仰头看他:“你说呢?” 成祥亲一亲她的眉心:“其实我知道。” 小庄探臂将成祥的腰环了:“我真的想回去,那样麻烦会少一些。” 成祥拥着她,娇香满怀:“小庄……” 小庄埋首过去,低声道:“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回去,是不是?” 成祥喉头哽着,终于道:“对不住……当初说要带你走的,可是现在……” 小庄心头一沉,将他抱得紧了些:“我不想那些啦,只要你别离开我就行。” 成祥神色怔然,片刻后才略笑笑:“你知道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我会……尽量……” 小庄觉得成祥的这话仿佛带几分忧伤,令她心里不安,小庄正要仰头细看,却听得有人道:“姑姑!” 小庄惊讶回眸,却见廊下,小太子刘明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他却又露出仿佛做错事的表情,吐了吐舌头。 而就在刘明身旁,站着的却是小虎子。 小庄见是两个小孩子,便忙离开成祥,正欲开口,就听有人道:“锦懿,你过来。” 小庄听了这个声音,心头一颤,没想到太后也来到了。果然,小太子跟小虎子背后,露出一道人影,面色肃然,气度高贵,自然正是滕太后。 小庄把成祥一拉,成祥正盯着小虎子瞧,被小庄一示意,便才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 滕太后现身,把成祥淡扫了一眼,也是奇怪,当初不知他的身份,以为是少将军的时候,总觉得是个极出色的青年人,可是现在……知道是昔日那个成祥,心底便十万分不乐,始终成见太深。 滕太后勉强应了声。那边小虎子见了娘,便蹒跚往前,小太子刘明紧随其后,滕太后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家伙跑到小庄身边去。 ☆、第131章 小庄俯身抱了小虎子,太子刘明却站在成祥跟前,仰头看他,眼中带着好奇。成祥向他行了一礼,太子问道:“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陈少将军?” 成祥听他说话脆生生地,忍不住一笑:“末将正是,大名鼎鼎不敢当。” 刘明问道:“你好大的胆子,刚刚居然抱我姑姑。” 小庄霎时有些脸红,成祥同她对视一眼,一笑道:“殿下可要制我的罪吗?” 刘明皱眉仔细想了会儿,十分大度道:“既然我姑姑没生你的气,那也就算了。” 太后在不远处看着,本来十分不喜两个小孩儿跟成祥相处,然而看着这一幕,却又挑不出任何不妥,那粗人一笑之下,脸颊边上漾出两个酒窝,跟太子的笑容相映生辉,加上小庄抱着小虎子在侧,相视莞尔,此情此景,就如一家人般完美无瑕。 太后茫然看着,不知为何竟有种心酸之感,满腔的怒火竟渐渐散了,心头的不满也在瞬间不翼而飞,空空一团。 小庄先反应过来,抱着小虎子走到太后身旁:“您怎么起来了?” 太后看看小庄,见她眉眼盈盈一派欢容,又看她身后成祥跟刘明一问一答,十分自然,太后想了想,便道:“是小虎子醒了,要找你……我就带他过来看看。” 小庄闻言,便轻轻捏捏小虎子的脸,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好好地跟着太后不行吗?如此顽劣,若再大一些,就打你屁股。” 太后听了,忙道:“谁敢打他?先要问过我肯不肯。” 小庄不由抿唇而笑,太后把小虎子接了过去,生怕小庄打他一般:“如今他不闹了,我来抱吧。” 此刻那边小太子便问成祥:“你真的很厉害吗?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成祥道:“太子想练武?你的年纪太小了些,怕不合适。” 太子道:“有什么可怕的?我也想当很能打的大将军呢。”太子说着,便挥舞着小胳膊,踢了踢小腿,作出虎虎生风的模样,成祥见他年纪虽小,却颇为精神,便一笑,把他的胳膊摆正了些,腿往下压了压,道:“这样才对。” 小太子重摆正姿态,仰头对着成祥一笑:“我做的很好吧?” 成祥笑着摇头:“不错,不错。” 小庄见成祥如此,生怕惹得太后不快,正要阻止,却见太后呆呆地望着两人,竟未出声。小庄有些纳罕,便也看向两人,却见一大一小,相视而笑,面容竟有几分肖似……再加上同样的酒窝,若是不知情的人,必然以为是父子两个。 小庄也为这场景迷惑,不由道:“奇怪……为何小虎子没有酒窝,太子却有呢……” 太后闻言,身子一震,定睛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便忙转过头去。 太后定了定神,便对小庄道:“锦懿,我有些不舒服,你去厨下吩咐他们……做点我素日喝的汤来。” 小庄有些意外,若是准备汤水,叫下人去便是了……可她心思聪明,见太后脸色不对,便料到太后是有意将她支开。 小庄生怕太后斥责成祥,便几分担忧地看向成祥,目光相对,成祥冲她一笑点头,示意她放心。 小庄这才答应了,又接过小虎子,领着小太子,一并退下。 现场只剩下太后跟几个宫人,太后看一眼成祥,道:“你随我来。” 太后也常来这庄园,熟悉里头布置,头前而行,走了片刻,便到了小庄的书房里,叫宫人都在外头伺候,太后进了门,唤成祥:“你进来吧。” 成祥这才从门口迈步进来,太后道:“你上前来。” 成祥走前几步,不知太后想做什么。太后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隔了片刻,问道:“你真的就是昔日的成祥?” 成祥垂首道:“回太后,不错。” 太后顿了顿,道:“当初,你跟锦懿的事,我隐约也听了些,不过不怎地确切,你给我再说一遍吧。” 成祥听了,当下便缓缓又说了一遍,一直到护城河之事。 太后听到此处,出了一会儿神,凝视着成祥的脸容,问道:“之后你又有何奇遇?” 成祥听着太后略有点温和的口吻,不由抬头看过去,却见太后坐在桌后,神情淡漠中带着一丝悒郁般。 成祥便又将被救出城,到小昆仑……猛子身死,自己进翻目国,入凌云府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成祥自己也有些纳闷,他本不想说的如此仔细的,可是……面对太后,却忍不住似的,不想隐瞒。 太后常居深宫,从来没想到成祥的遭遇竟如此离奇,听到紧张处,忍不住手也握紧,竟随着他而觉得揪心……一直到听到最后,才徐徐地松了口气,有种心头大石落地之感,太后自己都未察觉,为何她竟这样关心成祥的遭遇。 成祥说完之后,半个多时辰已过,书房内一片沉默,隔了会儿,太后才慢慢道:“原来,你竟遇上这么多事……你倒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肯为了手足,置身险地……”太后指的是成祥为了程猛跟陈虎两个,潜入翻目国刺杀国师九死一生之事。 成祥道:“当时我本就生无可恋,唯一所想的就是为兄弟报仇。” 太后心头一震:“生无可恋?那……锦懿呢?小虎子呢?” 成祥哑然,而后道:“当时我以为,小庄已是不要我了,而我自己也……” 太后问道:“你自己……又如何?” 成祥情不自禁看向太后,面对那双隐隐透出关切的眼睛,心底的话呼之欲出,成祥停了停,终于道:“太后恕罪,此事……我连小庄也不曾告诉。” 太后发愣,身子忍不住往前倾过去:“到底是什么事?” 成祥垂头:“当初我中箭落入河水,但因拖延时候太久,毒伤入骨,连小昆仑的巫医都不能救,那巫医说……若没有神花,我的性命……恐怕最长只能再活三年。” “啊……”太后惊呼一声,不知为何,眼中的泪也涌了出来,“你、你说什么?” 成祥没料到太后的反应竟如此激烈:“太后……请替我向小庄保密,我不想她……为我伤心。” 成祥说完之后,颇为后悔,心道:“为何我竟把此事跟她说了?我怎么……竟犯浑了呢。” 太后手掩着口,眼睁睁地看着成祥:“所以……你当时回来,才没有当即就认锦懿吗?” 既然已经吐露实情,成祥只好硬着头皮:“是,我不想再给她希望,又让她伤心,本来是不想跟她相认的,只不过我……”他实在是忍不住,就算明知道不该跟她相认,但却受不了那种相见却不能相近的折磨,比死更难受。 太后天性多疑,然而此刻,却忍不住心头痛楚,眼中的泪竟也涌了出来,太后自知失态,也惊讶于自己竟会如此,忙转过头去,掏出帕子擦拭双眸。 隔了片刻,太后才又恢复平静:“你的确是糊涂的,你若真心为了锦懿好,就不该做错这么许多事……” 太后的声音带几分埋怨,却并非是严厉的苛责。成祥笑笑:“太后说的是。” 太后见他规规矩矩地答应,便又看向他,这一回看他,却没有之前的厌憎感,心底反而有一丝说不清的情感在涌动,看着看着,忍不住便又要落泪。 太后忙移开目光,暗中深吸几口气,才又开口道:“那巫医说的,未必是准的,咱们都城好些国医圣手,去太医院叫他们给你会诊一番,先不用把自己吓倒了。” 成祥更觉讶异,便看太后。目光相对,太后自忖自己对他有些太好了,便咳嗽了声。 成祥这才又低头,太后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心头空落落地,可却又有什么在暗涌。太后想了会儿,便问:“你是乐水人士?听说你自小是个孤儿……真的不知你爹娘是谁吗?” 成祥听太后居然打听自己的身世,便道:“这个真的不知道,是师父从小把我养大的。” 太后惊奇问道:“你师父?那又是何人?” 成祥笑道:“我师父是个出家的僧人,法号‘本真’,如今是金木寺的主持。” 太后喃喃道:“是个僧人……”太后凭空出神,呆了片刻后,又看向成祥面上,看着他脸颊边上那若隐若现的酒窝,便问道:“那你师父……有没有说是从哪捡到你的?连他也不知道你的父母何人吗?” 成祥道:“说起来怕太后不信,当初是在虎穴里发现我的。” “虎穴?”太后睁大双眼,越发惊疑,“此话怎讲?” 成 祥笑道:“师父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也不信呢,师父说是个猎户追一只老虎,追到虎穴里,发现我在吃老虎的奶,原来那只老虎把我当做小老虎来抚养了,那老虎本 就受伤,猎户本来要杀死她的,可见她居然没有吃掉我反而养我,于是便手下留情,没有杀死那老虎,只把我带走了……” 太后双眸睁得大大的,满心震撼。成祥又道:“至于是哪里,我想大概就是秀水山吧……只不过我从小在山上长大,却没见到过老虎,我还想找找我那虎娘,向她道谢呢,如果不是她,恐怕我早就死在山野里了。” ☆、第132章 太后跟成祥在屋内说话之时,小庄在屋外,颇有些提心吊胆。 太后的性情小庄是知道的,生怕成祥应对不当,惹怒了太后。毕竟对小庄而言,太后是如母亲般的人,可成祥也是她的至爱,倘若两人冲突起来……小庄自是要绝对护着成祥,但也不想让太后伤心。 幸好听着屋内没有别的声响,小庄才略有些放心。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书房的门才打开,太后出现在门口。 成祥侧立太后身畔两步之遥,见小庄站在门边,便冲她一眨眼。 太后眼角还有些微红:“在这儿干什么?” 小庄只好道:“汤早就熬好了,本来想端进去的……” 太后看着小庄,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便道:“不喝了,差不多也好回宫了,小虎子跟小明儿呢?” 小庄道:“玉兰在领着他们玩儿。” 太后道:“别总是叫人领着他们,你是当娘的,要多陪陪小虎子。” 小庄应承着,便先送了太后往外而行,太后领了小太子,又俯身摸摸小虎子的脸蛋,望着他酷似成祥的脸,良久后,悄声一叹,回身上了銮驾。 太后去了,小庄便忙问成祥:“太后问你什么了?” 成祥道:“就是问我怎么跟你遇上的,然后……在边陲的一些事儿,放心,我都如实说了,太后不曾怪罪我。” 小庄讶异:“真的?太后没说别的?” 成祥笑道:“放心吧……我瞧太后人挺好的,方才还哭了呢。” “什么?”小庄简直不敢相信,转念一想,好像真的看到太后的神情有些不对,便问:“怎么哭了?” 成祥也有些恍惚,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听说我身世可怜……所以我说太后是个好人嘛。” 小庄望着成祥,心中却忐忑的很,太后是个好人,可她的好,只限对她所爱的人,比如刘泰堂,比如小庄……小庄曾误入冷宫,见过宫芙的惨状,明白太后狠起来可以多狠。 那太后凭什么无端端就会对成祥好呢? 小庄再三询问成祥,想看看太后可有不妥,却总无法知晓。成祥见她十分担忧,便百般安抚。 两人在房中喁喁低语,不免情动,正缱绻难舍之际,偏偏小虎子来吵。 小庄笑着,便把小虎子抱来,给成祥看,道:“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却没有认认他……你来好好看看,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成祥摸摸那小脸儿,笑道:“可不是么?都是跟我一般的英俊好看。” 小庄便也笑:“也不害羞……不过,为何小虎子没有酒窝?” 成祥道:“没有也是正常的,更有男子气概。” 小庄心里甜滋滋的,随口说道:“可是今儿我看你跟太子说话,小明儿却是有酒窝的,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眼熟的缘故,觉得小明儿跟你倒是也挺像的。” “哈哈……”成祥忍不住大笑:“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跟那小家伙有什么像的,八竿子打不着。” 两人说话之间,小虎子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两人十分欢喜,小孩儿也感染了这份喜悦似的,咧嘴也笑,一派天真烂漫地欢喜。 小庄握着小虎子的手,便道:“小虎子,你看看……这就是你爹爹啦,来,叫爹爹……” 成祥低头望着,也跟着笑道:“小家伙,快叫爹!” 小虎子被两人围在中间,嘴里咕噜了两声,却仍是没有叫出声来,小庄怕成祥失望,便柔声道:“现在连娘也不会叫,大概还得过一段日子。” 成祥笑道:“不急,我瞧着这样倒是好,安安静静的乖孩子,不像我似的。” 小庄问道:“像你怎么了?” 成祥回想往事,道:“我师父说……当初才收留我的时候,我整天大哭,声音也宏亮,吵的他耳朵都聋了,寺里的僧人都不堪其扰,跑了好几个。” 小庄先是觉得有趣,便笑了声,忽然间又有点心酸:想到成祥从小就没爹没娘,这般襁褓中的孩子在荒山野岭,孤零零地大哭大叫,却总是没有人抱他一抱…… 小庄敛了笑容,成祥问:“怎么了?” 小庄抬眸看他,终于抬起手臂,把成祥抱住,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附耳轻声道:“成祥,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啦,你也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小虎子……我们不会撇开你,你也不要撇开我们,知道吗?” 成祥心头一动,眼中泪光闪烁,却仍一笑,把小虎子跟小庄一并抱入怀中:“知道啦!” 且说太后回宫之后,一言不发,在寝殿内默默出神。 熊嬷嬷有些担忧,捧了汤水上前:“娘娘……” 太后挥挥手,虽然如今是在深宫之中,眼前却仿佛又出现那双明亮的眸子,那张略带一丝苦涩却仍坦然的脸庞…… 太后揉揉额头,眼底蓦然又有泪涌,太后深觉无力,喃喃道:“我今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想那个人……” 太后茶饭不思,熊嬷嬷跟雪海无计可施,幸好黄昏过后,皇帝来到殿中,两下相见,皇帝便问:“母后今日去锦懿庄园了么?” 太后勉强打起精神:“嗯……陈虎……那个人也在。” 皇帝有些怒:“实在是太不像话,竟登堂入室了……母后可跟他说什么了么?” 太后闭了闭眼睛,道:“阿泰……” 皇帝察觉太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忙问:“母后……是不是那个人不知礼数,得罪了母后?” 太后摇摇头:“不是,我跟他说了会儿话,这个人其实……”太后思忖着,猛然对上皇帝疑问的眼神,太后把心底冲口而出的话压下,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阿泰,不如且成全了他跟锦懿吧。” 皇帝震惊:“母后?怎么忽然之间……” 太后强做笑颜:“这个人其实……倒不算是个太坏的,虽然出身卑微,但他……对锦懿倒是真心一片,何况他如今身份已经非同往日,且……且咱们正想要安抚住他,难得锦懿也愿意……” 皇帝心中发凉:“母后……可是……” 太 后知道皇帝终究意难平,便起身走到他跟前,握住皇帝的手:“锦懿的性情你又不是不明白,她能为了那人守两年,自然能守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锦懿也 已亲口对我承认,她是非他不嫁的,咱们……好歹要为了锦懿的幸福着想,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这样的话,陈虎……也会越发对你尽忠的,因为有锦懿跟着 他,就算他有二心,锦懿也是万万不许的,阿泰,你觉得对吗?” 皇帝思来想去,终于垂首,无奈道:“既然母后都这样说了,朕也……只好成全他便是了。” 赐婚的旨意很快便降下,人人皆知刚刚凯旋回龙都的陈少将军将要尚公主,两年之久,一些曾经的流言蜚语也都尘埃落定,当下一派歌舞升平,人人欢喜。 是日,太后便遣宫女送了好多赏赐到庄园,季玉兰一一收了,又相送宫女。 一干宫人将要出门之时,正看到前方来了数人,当前一人,卓尔不群,光彩夺目,正是陈少将军。 成祥远远也看到有宫人出来,当下避让旁侧,让宫人先过。 眼见一队人迤逦而去,成祥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轻轻道:“见过少将军。” 这声音十分温顺恭敬,成祥抬头看,却认得太后身边的雪海,向他盈盈行了一礼。 成祥道:“原来是宫女姐姐,可是有事?” 雪海微微笑道:“并没有别的事,正巧在此跟将军偶遇,自要见礼,不知可唐突了么?” 成祥有些意外,一笑道:“哪里话,宫女姐姐多礼了。” 雪海道:“还没有恭喜少将军,得以尚公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不过也只有少将军这般功比天地之人,才能得此荣耀。” 成祥一笑,不置可否。 此刻宫人已过,成祥随身的侍卫也都退了,只两人面面相对。成祥见雪海客套,便也随口几句,以为她会告辞离去,不料雪海又道:“前些日子曾有传言,说是少将军推辞了尚公主的荣耀,那时候奴婢心中还颇为叹息……” 成祥意外地看她:“嗯?” 雪海微笑道:“其实这是少将军的私事,很不该我多嘴,不过奴婢知道,公主心中恐怕另有他人呢。” 成祥问道:“另有他人?是什么意思?” 雪海道:“两年前公主在太后宫中就寝,无意落下一枚香囊,奴婢收了,发现里头竟有半枚玉珏,听闻是解少卿所给,解少卿名冠龙都,虽然公主跟他分开,但心底未必不是还记挂着……” 成祥淡淡道:“原来如此。”正要开口告别,雪海忽然又开口:“可是说起来有些古怪,此后……有一日,奴婢无意中看到了太后娘娘的匣子里头,也有半块玉珏,瞧着倒像是公主的那块儿。起初还以为是太后把公主的拿了来呢。” 成祥本来不以为意,听完这句,忽然之间悚然:“你说……什么?” 雪海嫣然一笑:“奴婢多嘴了……不过,那匣子是太后藏在床头……片刻不离身的,十分珍贵,听闻里头,是当初横死的小皇子身上所佩戴的饰物……太后留了一半作为表计,不知真假。” ☆、第133章 小庄正抱着小虎子逗趣,便听玉兰来说成祥到了,小庄心里高兴,却偏道:“来就来了,做什么你还要说声儿?” 季玉兰见她明明高兴的情难自已,却还做不在意状,便取笑:“你心里怕是急得想飞出去呢,却跟我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么!” 小庄道:“你又知道我什么了!” 季玉兰哈哈笑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虎子哥了!” 两人说笑片刻,季玉兰便走到门口往外看:“这人怎么还没进来呢?磨蹭什么?” 小庄笑道:“还说我呢,瞧你这着急的样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想嫁呢!” 季玉兰哼道:“我这替你着急呢,不知好人心。”正好门口有个小丫头经过,季玉兰便喊了声。那小丫头过来:“姑娘叫我做什么?” 季玉兰问道:“陈少将军呢?怎么还没进来?” 小丫头眼睛圆溜溜地:“方才奴婢见少将军出门去了呀!” 季玉兰一怔,小庄也有些惊讶:“出门去了?” 小丫头点点头:“正是,仿佛有什么急事,脸色也不太好,就出门走了。” 季玉兰挥退了小丫头,皱眉道:“虎子哥干什么呢,怎么不发一声就走了?就算有急事,也要叫个人来跟咱们说声才是。” 小庄的心怦怦乱跳,把小虎子递给玉兰,道:“我出门看看。” 季玉兰将她拉住:“你好歹也是堂堂公主,就这么跑出去像什么话?何况咱们还不知道虎子哥去哪了,让我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他去了哪,你再去看也不迟。” 季玉兰叫了几个伶俐的小厮出去打探消息,顷刻便有人回来,说是陈少将军并未回将军府,也没有去赴什么朝廷官员的宴,更没有进宫……竟是有些不知所踪。 小庄听了心惊,便坐不住,季玉兰也有些着急,正在此刻,外头却报陈小姐跟温将军两人来到。 小庄跟季玉兰出外,迎了温风至跟陈凤,陈凤是个急性子,先道:“怎么了?我路上看到你们院子里的小厮,说是找我哥?他不是在这儿吗?” 温风至也一脸狐疑。季玉兰道:“这不是说吗?已经听人报说到门口了……转眼也没进来,就不见了,还以为有着急事儿回去了,才派人去问的。你们也不知道虎子哥去哪了?” 温风至道:“这不应该,少将军说要来此的,龙都还有什么事比来见公主要重要?” 陈凤跟季玉兰便双双点头。小庄越发不安,问道:“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不至于,”温风至看她担心,忙安抚,“再说少将军身边跟着人呢,都是可靠顶用的侍卫,殿下别着急,等会儿他们便会回来报信。” 有温风至的话,小庄才勉强定心,谁知一干人等从早等到晚,都没见成祥归来,出外探听的士兵跟小厮等也无功而返。 夜幕降临,灯火初掌,小庄再也忍不住了,吩咐季玉兰守着小虎子,便叫人备马。 温风至刚从外头回来,跟小庄撞见,便忙拦住她:“公主你去哪?” 小庄道:“我去找他。” 温风至道:“各地都找过了,公主还是别在这时候贸然出去。” 小庄道:“他不见了,你放心吗?” 温风至默然:“那好,我陪着公主。” 两人翻身上马,几个士兵远远跟随着,如此走了会儿,温风至心头一震,知道了小庄想去哪里。这条路对他而言也不陌生,当初就是在这条路上,他遭遇了那样惊心动魄差点懊悔终生的一幕。 护城河畔。 杨柳依依,因秋日降临,叶片枯黄,随风飘落,只有芦苇还在疯长,在风中摇曳,带着一股怆然。 河流潺潺,亘古不变的流淌,温风至身高,仰头一看,果真看到河畔隐隐约约,有一道影子在。 温风至心中惊动:他几乎找遍了城内每一个角落,却偏偏忽略了这个地方。 温风至不由看向小庄——这世上是否有心有灵犀?但是小庄却在第一时间,准确地找到了成祥所在的地方。 小庄并没有留心温风至的注视,当看到成祥的那一刻,小庄便纵马急奔,向那道人影冲去,温风至本也跟着赶去,想了想,却放慢了马速,同时伸手,将身后的侍卫们拦阻下来。 温风至本能地察觉:成祥必然是出事了,而且是面对极其重要的大事,不然的话,他绝不会谁也不知会,连小庄都瞒着,悄悄地来此坐上一天。 温风至心中担忧着,却只是远远望着。 小庄赶到河畔,翻身下马,叫道:“成祥!” 河畔的人一震,缓缓抬头,小庄将裙摆提起,往成祥旁边奔来,成祥起身,回头看向小庄,神色有些惘然。 小庄跑到成祥跟前,张手将他抱住:“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一声不吭不见了?” 成祥低头看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小庄心悸之余,却又因找到了他而倍觉欢喜,落泪道:“你还说!” 成祥慢慢地抬手将她抱住,这时侯才有些回神:“对不住……小庄,又让你担忧啦。” 小庄抬头看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成祥望着她清澈的双眸:“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我想或许是假的,只是巧合罢了,但是……我……我的心里很冷。” 小庄心惊,成祥语无伦次,但他何止是心里很冷,手也很冷,包括身上……他甚至在微微地发抖,脸色更是苍白异常,小庄竭力抱紧他,手在他背上抚过,拼命用力,想把自己身上的热气传给他:“没事……我在这里,有什么你慢慢说,别急,天大的事,还有我呢。” 小庄从没见过成祥这样,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肆无忌惮的性情,就算面对生死,也不曾皱过眉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会令他如此? 成祥听着小庄温柔的声音,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是啊……是啊……”他喃喃两声,忽然低头吻上小庄的唇。 小庄一愣,成祥的双唇很冷,冷的让她心悸,却无法拒绝。 成祥亲吻着,似乎自那娇香的唇瓣上汲取到了和暖甘甜的力量,能令他起死回生。 成祥搂着小庄,双臂越来越用力,小庄察觉他的异样,想让他停下,却又无法发声,成祥呼吸渐渐粗重,脚下移动,渐渐地将小庄推在旁边的柳树上。 他的手顺势下滑,握着裙子提起,小庄打了个寒噤,把脸侧开,叫道:“成祥!” 成祥胸口起伏,愣了愣神,小庄担忧地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成祥喉头一动:“我、我……”他望着小庄的唇,才发现那唇有些嫣红的不自然,仔细一看,竟是流了血。 “我伤了你?”成祥心惊,神智回归了几分,忙低头查看小庄伤处。 小庄握住他的手:“这不妨事,你只跟我说,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成祥沉默片刻,将小庄放开,转身重对着滔滔长河,一言不发。 小庄走到他身后:“到底还有什么事,让你连我都不能说?” 成祥的眼前,满目河流奔涌,夜正掌管这片大地,将浓墨般的夜色濡染向天地之间万物之上,他的双眸之中也是一团漆寒:“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被遗弃……” 小庄没想到成祥开口竟会说出这个话题,一时怔住。成祥又道:“我一直觉得,我娘扔了我,或许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但是我……现在才……” 听了雪海的话后,成祥想了很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何况太后的玉珏,他从未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同一块儿。 但是仔细想想……他跟皇帝同年,他跟小太子相似……最重要的是,当他看到太后时候,竟有种无端的信赖的感觉。 然后,那个叫做雪海的宫女,怎么会无端说起此事,她有何必要说此谎话? 成祥脑中乱作一团:他现在才知道,或许,他的母亲,是当朝太后,或许他的兄弟,是当今天子!而他,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老虎叼入巢穴。 成祥曾直接或间接地听说过,太后曾生过一对双胞兄弟,其中一个皇子夭折,既然一个皇子成了皇帝,那么若他是另一个“夭折”的皇子,试问他为何会夭折?为何?! 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享尽荣华富贵母亲关爱,一个却孤苦无依的长大…… 莫非,这是命运恶意的玩笑?还是造化残忍的注定? 成祥不知,他只是觉得:当一个无父无母不知来历的孤儿,或许也是不错的。可以想象父母或许是不得已才扔下自己的,可以想象任何让自己好过的理由……强于知道自己被无情的抛弃要好! ☆、第134章 小庄心中惊疑不定,却体会到成祥明显的不安跟躁动,小庄心中飞速一想,柔声道:“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来了?之前不是说,你是有虎娘的吗?” 成 祥顿了顿,苦笑。小庄仔细看他,微微笑道:“若是在之前,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可是有了小虎子之后,我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形,我都不愿意丢下小虎 子……为了小虎子,我宁肯丢了自己的性命,你要知道,这两年若不是为了小虎子,我恐怕早也不在人世了,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没有一个当娘亲的会 那样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成祥听到最后,眼中的泪瞬间便流了出来:“真的吗?” 小庄擦擦他脸上的泪:“当然啦。瞧你哭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成祥吸吸鼻子,重新抱住小庄,因为小庄的话而多了几分宽慰。 如此隔了会儿,成祥道:“小庄,我辞官……咱们一块儿回乐水好不好?” 小庄闻言,比之前更加吃惊:“你……说真的?” 成祥对上她的目光,点点头:“我不想再当这个官儿啦。我只想跟你和小虎子一起……我们一块儿回乐水,过自己的日子。” 小庄思忖片刻,知道成祥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因此一时也不劝他,只道:“你再想一想,不管你想去哪里,总之都有我跟小虎子在。” 成祥握紧她的手:“好……” 当夜,成祥便在庄园留宿,小庄打发小虎子睡了后,成祥便来同她温存,今夜他行事格外温柔,并无之前的凶猛急躁,亲吻之时,还小心地避开小庄受伤的唇,鱼水之欢,竟是前所未有的谐和。 次日成祥先见了温风至,说明自己想要辞官的意愿。温风至听了极为惊动,竭力反对:“凌云府的死士都当你是少主,三军也惟命是从,正是士气如虹的好时机,这时侯你若是退了,谁来接任,谁又有这个本事?” 成祥道:“你的才干在我之上,武功也不输于我,我会命死士效忠于你,再说,我的身体也是不行,就算强行支撑,不过只有三年的时光,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温 风至摇头:“若是我能胜任,当初陈老将军为何不让我接任?只因他跟我都知道,以我之能,做一个参将,副将,军师……绰绰有余,但是我不能当大将之任,为将 者,须有五德,所谓‘智、信、仁、勇、严’,你虽然智谋上略输我,指挥作战上也并不娴熟,可是你身上具有为将之五德,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何况你是老将军钦 点,才能服众……若此刻更换主帅,恐怕边陲大乱,都不必外敌来侵了!” 成祥道:“就算是我自私吧,当初因为知道自己的情形,所以不愿跟小庄相认,但是现在,我舍不得……我想要这三年的短暂时光,都跟她和小虎子一起,我知道以你之能,只要想做,不至于做不成,而且这两年是你我一块儿统领三军,他们对你不会太过抵触。” 温风至一再苦劝,谁知成祥意思已决,其实温风至也猜测到成祥或许还是因为另一方面的顾虑才忽然做此决定,多半是跟昨日的异状有关,但是成祥只字不提,温风至也不好过问。 成祥同温风至交代过后,便请旨入宫。 刘泰堂听了成祥来意,也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成祥此刻竟会提出辞官一举,按理说刘泰堂该立刻答应,可是他毕竟是皇帝,要以大局为重,对于龙蛇混杂的边陲以及有些不驯顺的边陲三军而言,此刻换主帅,的确并非明智之举。 事实上倘若此刻可以换人,刘泰堂早就行动,也不必成祥主动开口。 刘泰堂觉得有些古怪,不由怀疑是否是成祥“以退为进”,来试探他的,于是便问成祥:“为何忽然之间提出要辞官?” 成 祥听着这个声音,内心震动,却几乎不敢看皇帝的脸,眼睛望着地面,道:“很惭愧,其实皇上一直也都知道,我当初来龙都,就是为了小庄,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 她一个人,如今承蒙皇上跟……太后不弃,终于肯答应了这门亲事,我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现在只想带着小庄跟小虎子回到乐水,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请皇 上恩准。” 这话说的,倒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刘泰堂沉吟:“话虽如此,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刻更欢将帅,非明智之举。此事还是改日再议……” “皇上!”成祥高呼了声,慢慢地跪了下去:“皇上……我去意已决,还请皇上成全。” 刘泰堂见他居然双膝跪地行了大礼,心中更加诧异,凝视着成祥,此刻才隐隐明白成祥并非是来试探自己的……刘泰堂皱眉:“成祥……你起来说话。” 成祥却并不起身,刘泰堂直视他片刻,终于自己起身,走到成祥跟前:“你还要朕扶你起来吗?” 成祥仍是一动不动,拱手低着头,像是僵硬了。刘泰堂心中本是恼着他的,此刻望着成祥,不知为何心头竟是一软:“你真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从前是,现在也是,总是让朕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唉……” 刘泰堂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在成祥手臂上轻轻一扶:“起来吧!” 皇帝的手握在臂上,成祥猛地一颤,浑身的力气仿佛消失殆尽,竟无法动。刘泰堂一扶之下,没有将成祥扶起来,便挑眉道:“怎么啦,又跟朕较劲起来?” 皇帝脸上露出半恼半是好笑的神情,目光转动之间,忽然一惊,却见成祥低着头,而他面前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竟有数滴透明的…… 皇帝愣神,骤然之间几乎撤手,疑心自己看错,复睁眼瞧去。 所见自然是真切无误,皇帝惊动之余,大惑不解:“成祥……你……” 成祥自个儿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我想到之前受得那些苦,一时有些……失态了,皇上见谅啊。” 刘泰堂略有几分了然:“原来如此……哈,朕想不到你这样的性情居然也会流泪……”不由自主开了句玩笑,皇帝却立刻后悔了:不知为何在成祥面前,总是会忍不住地抛却君臣礼仪以及种种防范……明明该是疾言厉色的才是。 皇帝咳嗽了声,心中却又想:让成祥也为之落泪……那么可见他的确是受了难以形容的苦楚了,一念至此,忍不住又有些叹息。 皇帝道:“过去之事,且由他去吧,横竖你现在是好好的,大权在握,又……能尚公主了,可知天底下多少人羡慕你?” 成祥道:“我不需要别人的羡慕,只想自己好好地过日子,原本我也是个没志向的人,只想有个娘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皇帝又惊又有些忍不住想笑:“你……真的就这么没志向?” 成祥道:“之前皇上就知道我是这么没志向的,当初我也跟皇上说过,我想立大功,皇上问我为何想立大功,我的回答,皇上该记得吧?” 刘泰堂自然记得千真万确,当初成祥的回答是:想要一个娘子。 后来皇帝才知道,成祥想要的是小庄……反省过来后还很是怒火冲天了一段时日,可是现在见他真的要抛却富贵荣华,把万千功名抵换一个小庄……刘泰堂心中的滋味忽然有些…… “好了……”又无法发作,皇帝只好和缓道:“你忽然提起此事,太过仓促,就让朕,再想一想吧……” 成祥道:“恳请皇上恩准。” 皇帝望着他,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成祥说了诉求,正要出宫,忽然间想到一件事,便问皇帝:“皇上的生辰是否快到了?” 皇帝正在想事情,闻言一笑,道:“朕的生辰是十月初八,倒是快了,怎么?想给朕贺寿?” 成祥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却又像是哭。皇帝楞眼看到,便问:“怎么了?” 成祥道:“没什么……皇上是个有福之人。那草民就先告退啦。” 刘泰堂望着成祥,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还没有开口,就见成祥转过身,匆匆地往外去了。 刘泰堂看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才又一笑,自言自语道:“还是没改之前的脾性……如此无状啊……” 成祥急匆匆地出了御龙殿,埋头往外就走,却听得有人道:“少将军……” 成祥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前方来了一人,眉眼十分地慈和,双眸正看向他,正是滕太后。 乍然相见,成祥像是石化一般,便立在原地无法动弹。滕太后一眼看到成祥脸上泪痕,愣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滕太后一惊之下,走上前来,掏出帕子便擦向成祥脸上,手帕要碰到他脸颊的时候才猛地顿住……太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太后急忙停手,有些不自在,讪讪道:“少将军是怎么了?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擦一擦吧。” 成祥望着太后手中的帕子,又看看太后刻意冷淡的脸色,忽地咧嘴一笑,他摇了摇头:“不用啦!”竟然不说告辞,转过身去,飞快地奔下台阶,身形如离弦之箭,一刻不停地出宫去了! 滕太后大为意外,望着成祥飞奔离去的身影,皱眉叹道:“这个人……唉,真是无礼的很!” ☆、第135章 中午时候,解廷毓来到城郊庄园,正看到季玉兰趴在栏杆上吃瓜子,地上一堆瓜子皮,可见吃了许久,见了他来,也不理会,自顾自地仍吃。 解廷毓便走过去,道:“你这样吃法,浑然不像个女儿家。倒像是个地痞无赖。” 季玉兰懒洋洋道:“干你屁事。” 解廷毓一挑眉:“真是粗俗之极。” “你找高雅的去呀,”季玉兰一声冷笑:“能看时候且看着吧,以后要看着粗俗的也没有了。” 解廷毓一怔,觉得这话中有话:“何意?” 季玉兰咬开一枚瓜子,恍神间却把瓜子仁丢了,有些恼怒:“什么何意何意,我要跟小庄姐回乐水了。哼。” 解廷毓一惊:“什么?不……这不可能。” 季玉兰道:“可能不可能你说的算啊?虎子哥都说了,要辞官不干回乐水去。” 解廷毓惊疑:“胡闹,三军统帅怎能说辞就辞?那岂不是军心大乱?万万不能,何况之前成祥也同我说过……” “说过什么?”季玉兰瞪眼看着他。 解廷毓欲言又止:“朝堂上的事儿,你不关心的。” “我也不稀罕理会,横竖虎子哥跟小庄姐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强。”季玉兰翻了个白眼。 解廷毓沉吟:“这事儿有些不对,怎会忽然间如此……” 季玉兰道:“叫我说这才是我虎子哥能干出来的,他本来就是为了小庄姐才来这儿的啊。如今天下太平,还不赶紧抱着小庄姐回乐水啊,难道要任凭你们这些贼眉鼠眼的盯着小庄姐不放吗。” 解廷毓苦笑,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用“贼眉鼠眼”来形容,却不跟季玉兰计较:“成祥可在?” “进宫还没回来呢。” “那锦懿呢?” “一大早就叫人进宫喊了个人出来,如今正说话呢。” “是吗?”解廷毓问道:“叫了谁出来?” “雪海吧,”季玉兰眨了眨眼:“我不喜欢宫里的人,除了小庄姐。” 内屋之中,雪海敛手,笑问道:“公主一大早把我唤来,可是有急事?” 小庄坐在椅上,抬眸看向她:“是有点小事,劳烦雪海姐姐了。” 雪海道:“不知何事?” 小庄问道:“昨儿雪海姐姐奉命送了些东西过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正好遇到了陈少将军?” 雪海一怔,旋即道:“是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说我倒是忘了。” “那姐姐跟他说了些什么?” 雪海道:“也没说什么,无非是见了礼,寒暄了几句。” “姐姐到底寒暄了什么?何妨细说?” “都是家常琐碎的话,差不多都忘了。” 小庄一笑,凝视雪海双眸:“姐姐,你最好是想清楚些,不然的话,我跟太后回禀,说姐姐曾经偷偷地去探望冷宫里的废人……不知太后会是什么反应?” 雪海脸色一变:“你……” “我从小就不肯记仇,也不肯害人,这个雪海姐姐大概是最清楚的,”小庄道:“又觉得姐姐素来也是好人,所以就算看到你偷进冷宫……却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雪海咬了咬唇,小庄道:“可究竟是谁让你这样处心积虑害我的?当初我的香囊落在太后宫里,被人巴巴地送回府内,还偏落在少卿手上,我就怀疑了……一枚香囊而已,何至于劳师动众,我想那时候姐姐就发现里头另有物件了吧,毕竟您的细心是宫内人尽皆知的……” 雪海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小庄道:“还有你素日来那些有意无意的小动作……其实我都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想远离宫中,不惹是非,因此才不肯揭破你,可这次,你真的打错了主意。” 雪海低头:“原来,你果然都知道的……” 小庄冷道:“我只想知道昨日你对他说了什么,不然,就让太后来处理此事,我不沾手。” 雪海垂眸,隔了会儿才说道:“既然公主说起香囊,为何不再想想,那香囊里的物件,公主是否在哪里见过?” 小庄皱眉:“哪里见过?” 雪海道:“那也是小时候的事儿,大概公主忘了……您不妨再仔细想想看。” 小 庄看着雪海,手在香囊上抓了一把,垂眸竭力思索,脑中一幕一幕回闪,雪海指的小时候,自然是说小庄在宫中……如果这消息是正确的,那么小庄大概是在宫内看 到过此物?心忽然惊跳起来,没来由地……眼前一张张面孔飞驰而过:太后的,皇帝的,小太子的,小虎子的……以及那些错乱的话语,如潮涌上来,道:“你跟小 太子倒是都有酒窝……”“太子跟小虎子很有兄弟相……” 以及时光转变,在成祥归来后,刘泰堂召见他之时,小庄靠在御龙殿门口望着那面面相觑的两人,心中那晦暗不明的一丝想法! 她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敢想……那两个人何其相象,何其想象…… 雪海望着小庄面色急变,微微一笑:“公主怕是想到了吧……那时候您还小,我陪着您进殿的时候无意看到太后在瞧一样东西,我在后头没看清,您却看了眼,然而太后立刻就放起来了,并且不许任何人去看……包括您……” 小庄扶额: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她还年幼,只记得太后仿佛伤心地望着一样玉白之物,她当时还安抚太后来着,但太后既然不许她看她碰,小庄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难道,难道…… 此刻,小庄陡然知道了成祥在听了雪海的话后……那种心境,究竟是如何的惊涛骇浪,难以平复。 “此事你还对谁说过?”小庄死死地握着手掌,竭力镇定。 雪海道:“此事是杀头之罪,除了公主跟少将军两人,没有第三人知情。” 小庄逼问:“你发誓?……你对他透露此事,有何企图?” 雪 海道:“公主放心,我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此事,你既然知道了我去探望宫芙,就该知道我跟宫芙有些牵连……这些年我目睹太后折磨她,我只是……愤怒,前些日 子我好不容易看到了太后的那块玉珏,便想到曾看见过的公主香囊里的那物,我猜到陈少将军……就是那个太后自以为死去的孩子,因为他跟皇上实在是太像了…… 我觉得这是个报复太后的好机会,所以才跟少将军说……我又怎会跟太后或者皇上说呢?太后那么心疼‘死去’的皇子,若是知道皇子还在,岂不是没有好戏看了? 我是想让他们骨肉相知而不能相认,的确,我没有估错少将军的性情,他真的宁肯分离也不愿相认啊……” 小庄又是惊心,又也是愤怒不已:“那如今我知道了,我可以跟太后说。” “你不会,”雪海笑着摇头:“公主仔细想想,若是成爷的皇子身份公开,太后自是欢喜了,可皇上呢……皇上本就跟他有心结,如今多了个精明强干又兵权在握的王爷……哈哈,自古以来,皇室骨肉相残的戏码可是屡见不鲜……” 小庄冷看雪海,她心中其实也想到这点,何况成祥并没贸然去相认或质问……成祥虽并未在皇室长大不懂其中利害,但他选择哑忍,伤心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或许他也隐隐猜到相认并非上策。而比相认更重要的,则是他跟小庄小虎子的团聚。 小庄想到这里,心中苦涩跟甜蜜交织。 成祥回到将军府,温风至并没把他要辞官的事事先张扬,因此仍旧一派宁静。成祥在屋内枯坐,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身后脚步声轻轻靠近,然后有人从后面将他抱住。 成祥一颤,知道来者是小庄,便道:“你怎么来了?” 成祥的声音有些沙哑,小庄轻声道:“我想你了,面圣可还顺利?” 成祥“嗯”了声:“皇上说要考虑。” 小庄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一丝苦涩,转头在他耳畔吻了吻,道:“可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你,我,小虎子……要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撇下谁。” 成祥心头酸楚,小庄搂着他:“你还有我们,对不对?” 成祥的泪一涌而出:“是……” 小庄道:“我们是永远不会背离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君,永远都是小虎子的爹爹。是不是?” “是……”成祥潸然泪下,回过身来,把小庄牢牢抱入怀中:“是!” 皇帝一时虽然并未答应……成祥却已不放在心上,连日来不再理会军情,只推给温风至,自己便同小庄游山玩水,一边准备回乡事宜。 太后听说成祥要辞官,同样吃惊不小,本来想要亲自问问,然而宫中宜妃分娩期到,正是紧张时候,太医忙碌左右不敢怠慢,终于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太后大喜之余,也顾不上其他了。 这日天晴和暖,不似秋日,反如春天,成祥同小庄带着小虎子一块儿,在京郊山脚下玩耍,有些枯黄的草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成祥坐着,怀中抱着半躺着的小庄,慵慵懒懒地晒着太阳。 小庄半梦半醒,仿佛又回到了乐水,在那个简陋的小院中,躺在藤椅之上……跟那时候不同的是,她如今正在成祥怀中。 小庄挑唇而笑,笑意落在成祥眼中,他低下头,在她红唇上轻轻吻落。 小虎子站在毯子旁边,刚才疯跑了一阵儿的他有些累了,见小庄跟成祥亲昵之状,小虎子便跑过来,扑在成祥肩头,喃喃不已。 成祥哈哈一笑,把小孩抱过来,同样在小虎子脸上狠狠亲了口。他脸上的胡须已经长了出来,小虎子哇哇大叫,仿佛抗议被胡须扎的脸蛋儿疼。 和风缓缓吹过,草丛簌簌有声,成祥抱紧小庄跟小虎子,微微仰头,清爽和暖的微风中,仿佛有甘甜的味道。 ☆、第136章 皇帝的敕命迟迟未降,眼见婚期将至,成祥跟小庄一番合计,便打算就在龙都,先把婚事办妥再说。 因两人计划辞官后便回去乐水,这样一来成祥随同的这些部将之类的自然也就无缘跟随了,因此在临别之前,借着这一场喜事,想大家伙儿好生地热闹一番。 毕 竟是大喜事,消息传出,各方来送礼贺喜的络绎不绝,小庄这边的自不必提,成祥那边的,除了成祥相识的一些旧人,比如安宁侯,永平侯等交情好的之外,齐焕也 送了礼物来,另还有两个意外的人也递帖道贺,其一,是大风镇的守将罗守道,其二,竟是解丞相府,喜帖之外,又附送一份厚礼。 除了这些认识的或有一面之缘的人,其他的朝中重臣,因都知道陈少将军如今是炙手可热,都也不愿得罪,更乐意借此机会大肆巴结。 一时之间沸沸腾腾,京畿内外,热闹非凡,朝野之中所议论跟关注的焦点,都是这桩婚事。 对太后而言,这桩亲事虽然不是她心中所期许的那般完美,但……因跟成祥那一番秘密详谈,太后对成祥有了一种莫名的改观,更兼如今成祥身份特殊,小庄也自乐意,太后索性撒手不管。 而近来宫中宜妃得子,对太后而言,更是喜上加喜,心情好的无法言说,因此也派宫人送了好些箱笼的彩礼。太后知道小庄不愿把宫中而行,于是多备了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另有许多罕见的珍奇宝物,权当是娘家的心意。 日期很快逼近,连小虎子也感染了庄园内外那股喜气,整天乐呵呵地,小短腿跑的也越发利落,且仿佛也认得成祥了,每次见了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冲着跑过去,那股如风一样的势头让成祥又惊又喜,每每会忙不迭地把小家伙抱住,生怕这宝贝跑得太急会摔着。 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成祥私下里在将军府宴请麾下的这些亲近干将,京中的人物,则只邀请了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 这些都是粗野惯了的将领,又因没有外人,便格外肆意,呼长道短,十分痛快,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个面面相觑,都也十分喜欢。 酒过三巡,成祥便想公布自己要辞官退隐之事,然而看着这些已经厮混熟了、甚至在战场上几度过命的战将们,心中却仍有些不忍。 如此踌躇几回,成祥终于下定决心,把酒杯斟满,举杯起身道:“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 一时之间,喧哗吵闹的声音消失殆尽,众位将领都看向成祥,有人还以为成祥是说婚礼之事,便笑道:“少将军要说什么?只管放心,明日众兄弟会好生收敛,却不是现在这个样儿。” 成祥笑笑,面色肃然,道:“请听我一言。” 大家伙儿见他脸色不对,才都敛了笑容,也跟着肃穆静听。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个,也没听说消息,都有点诧异。 成 祥望着在座一张张熟悉脸庞,一双双明亮眼睛,心中难舍,但却已无回头路,当下道:“当初我接任少将军之位,是因义父器重,义父深谋远虑,怕他老人家去后群 龙无首,才叫我暂时代替行事。承蒙各位不弃,也瞧得起我,这两年来携手并肩,好歹没辜负义父他老人家的期望。但是,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近来我深思 熟虑,深觉自己已不适合继续担任少将军一位,故而已经上奏皇上,让皇上另取贤能……从此之后,我便辞官回乡去了……” 成祥一句句说着,将领们一句句听着,脸色也随之大变,听到最后,将领们一片鼓噪,从小声变作大声,有人道:“少将军,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要丢下众兄弟!” 也有人道:“什么贤能,除了少将军,朝廷还能有什么人能辖管住我们?若是朝廷有人,当初便不用老将军拖着病躯死守了!” 各种声音,哗然一片,安宁侯跟永平侯也双双起身,道:“成大哥!为何忽然做这决定?” 成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道:“各位兄弟不必惊恼,相信皇上会有合理安排……” 话音刚落,旁边一名老将凉凉说道:“就算皇上派个天兵天将来,也都不是这凌云府的主人了,少将军,不管你是出于何种考量想要辞官,可你得想想此后的场面,群龙无首……前景堪忧啊。” “正是,正是!”一派附和声音。 永平侯拧眉问道:“成大哥,是不是皇上为难你?疑心你功高震主?”这话是众人心中怀疑却不敢说的,安宁侯忙拉了他一把。 成祥忙喝道:“不可胡说!皇上至今还未答应我辞官请求,他若真的有些疑心,早在我提出的时候就会一口应承了。” 永平侯忙低头:“是我说错话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此刻却有些冷冷凄清,众将领一时无语,酒也不想再喝了。 成祥看向温风至,想让他出面说上几句,奈何温风至也是不乐意他退了的,因此竟一言不发。陈凤也坐在旁边,嘟着嘴十分不乐意,若不是十分尊敬成祥,早跳起来反对。 成祥正欲再安抚几句,却听外头脚步声急促响起,有人飞快地跑了进来。 其中一名将领正窝着一肚子不解,见状便气的吼道:“乱跑什么!哪里死人了!” 那进来的竟是个小兵,被吼得惊了一跳,然而却顺势跪倒地上,语声中带着惊惶,道:“禀告少将军,各位将军……大事不好,刚接到西南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边陲乱了!” 这一声,让在座的各位将官心头凛然,仿佛严冬提前降临。 西南而来的消息,入夜进京,城门已关闭,来人抬出凌云府的特赦通关令牌。 因成祥归来带了数千人马,都在城外驻扎……城门官不敢轻举妄动,便先派人去兵部请示,兵部执事见无误,却有点不敢自作主张,怎奈军情如火,忙派人通知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出面,才通知打开城门放人进内。 来人把紧急军情文书递上,兵部尚书过目一看,心惊不已,顾不得宫门关闭,便叫人去通传。 与此同时,那飞马回来传信的小兵,便直奔将军府而来。 刘泰堂召见兵部尚书,把兵书看了一遍,也是忧心如焚,本能地便命人传召成祥,然而转念一想成祥早就提出要辞官回乡,且明日就是他跟小庄的婚期,刘泰堂一时犹豫。 兵部尚书道:“翻目国跟挺车国趁着少将军不在西南坐镇,纠结一起卷土重来,守军不力,已经失守两个重镇,皇上,请快些下令让陈少将军带兵回西南阻击!若是延迟下去,给贼国趁虚而入进我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刘泰堂咬牙,终于道:“传陈少将军!” 天快亮的时候,小庄一颤,从梦中惊醒过来。 心怦怦然跳的极快,身子阵阵发凉,大概是深秋,天气也越发冷了,小庄低头看看怀中的小虎子,小孩却还睡得香甜沉酣。小庄拉了床被子过来紧紧裹住,才觉得暖和了点。 这样镇静下来,一回神,便记起方才好像做了个梦,忘了究竟如何,但是……仿佛能听到有谁凄厉的叫喊声,带着绝望似的,令人心惊肉跳。 明明今日便是大喜之日,竟会做这样可怖的梦,小庄再无睡意,拥着小虎子,有些发愣,同时很想要立刻见到成祥。 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大概是季玉兰起身了,毕竟今天非同寻常,整个庄园的奴婢们从几天前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季玉兰更是如管家婆一般,上上下下地指挥,每个角落都要看遍,一股仔细劲儿,仿佛出嫁的是她自个儿,凡事都要弄得完美。 小庄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笑,她的人生,其实是幸运的,从小虽没了爹娘,但有太后照料,皇帝爱护,后来遭难,却又遇到成祥搭救,更有玉兰守护……如今,她有了小虎子,而且终于要嫁给成祥了,此生,夫复何求? 小庄忍不住露出甜美笑意,把小虎子往怀中抱了抱,一刻,先前因噩梦而生的惊悸退却,她心花怒放,满怀感激。 心情转好,小庄很想抱着小虎子再睡一会儿,但毕竟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心里有事,便也睡不着,当下便轻手轻脚起身。 小庄不想惊醒小虎子,想让他多睡会儿,不料她一动,小虎子便醒过来,一骨碌爬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仿佛不解为何她这么早就醒了。 小庄捏捏小虎子的脸:“小虎子,从今天后,咱们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了,你也有爹爹啦,你高兴吗?” 小虎子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嘻嘻两声,仿佛答应。 小庄抱紧他:“你很高兴是吧,娘也高兴的很呢……” 小虎子既然醒了,小庄便帮他穿了衣裳,正整理的差不多,外头敲了敲门,季玉兰的声音道:“姐姐!你起来了吗?” 小庄应了声,季玉兰推开门跳进来,极快到了门口。小庄本以为她是来催自己的,见她神色不对,才问:“怎么了?” 季玉兰呆呆看她:“姐姐,方才出去的小厮回来,说听了个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小庄疑惑。 季玉兰眼神有些愣怔:“街头上有人在说,西南出了事儿,要打仗啦!” 小庄脑中“嗡”地响了声:“你说什么?”她着急之下,便翻身下地,竟也没穿鞋子,赤脚就要往外去,季玉兰忙拉住她:“姐姐你去哪?” 小庄道:“我……我去看看成祥……” 季玉兰道:“我已经派人去将军府打听消息了……放心,这功夫快回来了。” 正说着,却见门口有个小丫鬟行礼,垂手道:“姑娘,去将军府的小厮回来了,说是少将军不在府里,前半夜就给叫进宫里去了,还没回呢!” ☆、第137章 小庄情急之下,几乎就想要立刻进宫查看究竟,玉兰也有些担忧,试探着问道:“姐姐,这……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你说……虎子哥都要不干了,这皇帝,不会又派他去打仗吧啊?” 小庄心中想的也正是此事,这几天皇帝一直迟迟不肯答应成祥辞官,只因三军之帅乃是重中之重,何况是边陲那样复杂的地方,牵一发都要动全身,何况是主帅。因此皇帝才反复考量不肯轻易表态。如今若是情势危急,便越发不能更换主帅,若是不得已……自然是仍要推成祥前去。 若不是季玉兰在侧,小庄几乎就要掉泪,见玉兰问,小庄反镇定道:“别怕,成祥他自有主张。” 季玉兰见小庄神色泰然,才也放松一口气:“朝廷养那么多人,爱谁谁都行,再说,今日是你跟虎子哥的大日子呢,打仗让别人去就行了……姐姐,咱们先不管……先沐浴更衣要紧,万一咱们这里担惊受怕,他们那边花轿临门,那岂不是抓瞎了吗?” 当下季玉兰推着小庄,先去沐浴梳妆,换了喜服。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天色放明,季玉兰拉着小虎子,便道:“小虎子,你瞧你娘好看吗?”小虎子望着小庄红袍喜服的模样,笑着便扑上来,在小庄身上乱蹭,季玉兰忙拉住他:“别弄皱啦!” 被小虎子这样一搅,原本惶惶然的气息才消退不少。 然而这边准备妥当,眼见日影高照,外间却无动静。季玉兰耐不住,偷偷出来查看,外派的小厮却气喘吁吁回来,道:“姑娘,可不得了,我见到素日跟着少将军的那些将士们正在调动,好多人都出城去了……听说外间驻扎的人马也正准备启程呢……” 季玉兰一阵头晕:“那少将军呢?” 小厮道:“没见着人。您别急……我再去探听……” 季玉兰站在门口,心噗通噗通乱跳,正没着落,就见有人匆匆而来,季玉兰定睛一看,却是解廷毓跟安宁侯甘少锋。 季玉兰一看,如见亲人,忙上前一步:“你们来干什么?有我虎子哥的消息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解廷毓还没出声,安宁侯道:“姐姐别急,成大哥怕你们担忧才叫我来的,边境出了事,正在调兵……他一时忙碌分不开身。” “什么分不开身,那这婚事怎么办?”季玉兰两眼一抹黑。 解廷毓道:“军情如火,差一刻都是人命关天,婚事恐怕……” 季玉兰欲哭无泪:“我不管!好不容易盼到的……再说虎子哥都辞官了,凭什么还派他?叫别人去呀!” 安宁侯叹了口气,解廷毓见她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便道:“锦懿会明白的……你先别急。” “明白什么啊,”季玉兰真想撒泼,可却又知道哭闹也不管用,“你话说的轻巧,对女人来说成亲才是最要紧的,明白其他没用的做什么?让虎子哥回来!” 安宁侯道:“成大哥叫人传信,说他得空就会回来,叫公主姐姐切勿担忧。” “要成亲了新郎官却不回来,谁会不担忧啊!”季玉兰咬牙切齿。 解廷毓跟安宁侯一怔,却看向季玉兰身后,玉兰回头,见小庄拉着小虎子的手,正呆呆站在门口,大红喜服映衬之下,小庄的脸色如雪。 就在此前,皇宫之中,御龙殿内曙光初透,一夜未眠的兵部官员们纷纷回转本部继续议事,独留一人未动。 同样无眠的刘泰堂望着面前的成祥:“之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各自举荐各自的人选,却并无一个堪称大任。事到如今你还要推辞吗?” 两人对峙了一夜,此刻,成祥望着地面上那红红地朝阳光芒,无端便想到了小庄,此刻的她,是否已经穿上婚服,在满心欢喜地等待他花轿迎门? 但是…… 想到边陲异常复杂的情势,想到众将官期待的眼神,想到处于敌人侵扰中亟待拯救的黎民百姓,那些人,曾经把他当作神祗来膜拜,如今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能够拂袖离开吗? 成祥沉默片刻,就在刘泰堂心中绝望跟怒火交织之时,成祥道:“我有个请求。” 刘泰堂一愣:“嗯?你……说来。” 成祥慢慢抬头,看向皇帝:“我可以领兵回去。我想……见太后一面。” 这个请求可谓是破天荒的,刘泰堂做梦都想不到:“你说什么?你……为何?” 成祥道:“上回我出宫时冲撞了太后,想向太后赔礼。” 刘泰堂哑然,半信半疑:“你竟然……” 而此刻,正好晨起的滕太后闻讯往御龙殿而来,见兵部官员退后,欲进门,发现成祥在内,便暂时止步。 滕太后听得两人对白,便迈步而入,笑道:“你竟还记得此事,那不过是小事罢了。” 成祥回头,便望见朝阳光芒之下,滕太后徐徐入内,温和的光芒让她的脸色显得格外温柔,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刘泰堂见了,便忙迎了:“母后,你怎么这般早就起来了?” 滕太后道:“今日本是锦懿的好日子,我自要早起的,没想到听闻西南出事了?要紧么?阿泰你一夜没睡?脸色都有些不太好……” 刘泰堂心事重重,却仍做笑容:“母后放心,我无恙,国事要紧。” 滕太后道:“你便是如此……唉……”此刻才回看成祥:“是要少将军领兵回西南吗?” 成祥望着他们母子两人站在一处,真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滕太后看着皇帝,眼神那么温柔,仿佛皇帝乃是世上唯一的宝,而皇帝也恭顺带笑,并不肯把国事的担忧告知太后,可见是真的孝顺。 成祥呆呆地看着,像是出神,像是离魂,连太后问他什么都没听到。 刘泰堂不知如何作答,正要支开太后,却听得成祥道:“太后娘娘,我听闻当初太后生得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小皇子横死了,不知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太后跟刘泰堂齐齐色变,刘泰堂惊滞之余,喝道:“放肆!你在胡说什么!” 成祥却对皇上的龙颜大怒置若罔闻,只看着太后问道:“太后娘娘,你可否回答我?我真的很好奇,很不懂。” 太后脸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脚,刘泰堂扶着太后,心疼且气恼:“成祥,你不要以为朕……” “阿泰……”太后轻声制止,她抬起双眸,看向成祥:“你为何想知道?” 成祥望着那双依稀带泪的双眸:“因为……我都把我的出身全跟太后说了,所以我也好奇太后的事,不知太后可否成全我。” 太后听了,恍若一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被宫婢所害,半路銮驾坠崖,我逃出生天,却又遭遇杀手追击,绝路之中诞下两子,无奈老天不佑,杀手循声追来,夺去一子……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好侍卫救驾……但那一子,却被杀手带走……” 太后说着,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刘泰堂十分心痛,眼中也含了泪:“母后……” 成祥呆了呆:“原来,是这样……那太后怎知那孩子已经死了?” 太后忍不住,掩面道:“因为我听那杀手扬言,把我的孩子生生摔落悬崖了!”太后说到这里,一时捶胸便哭起来,悲伤欲绝。 刘泰堂将太后拥住,含泪怒视成祥:“你听到了?阿弟的死,是母后锥心之痛,每到风雨夜,母亲都难以安枕……你竟还来说起此事,你有何居心……” 成祥望着刘泰堂,眼中泪光闪烁,片刻,他喃喃道:“阿弟……?” 刘泰堂皱眉,成祥忽地一步上前,刘泰堂不知他意欲何为,还没反应过来,成祥忽然张开双臂,竟把皇帝跟太后一并牢牢抱住! 刘泰堂大惊,浑身僵硬,但心却奇异的跳了一跳,那种感觉,绝不像是感觉到恶意或者危险,反而…… 皇帝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浑然失了反应,连哭泣的太后都惊呆了。 皇帝转头,看向那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他……到底怎么了? 疑惑,震惊,且这行为是大不敬的,没人敢这般擅自亲近皇帝的龙体,但是…… 沉默之中,只有心在急急地跳着,两个人的拥抱,引发血液中奇异的共鸣,皇帝有些晕眩。 良久,听得成祥在耳畔道:“皇上,你真的……很好,你很能干……是个孝顺的好皇上。” 皇帝睁大眼睛,不知为何,他听着这些话,心有点震动,眼睛也有些古怪。 成祥道:“我真的很高兴,皇上……我……会带兵去西南,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西南平定,你……跟太后……都放心吧!” 成祥说完之后,猛地转身,如奔跑一般,从御龙殿中,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第138章 日影高照,小庄终于看到成祥回来了。 但是一眼看到他的脸色,小庄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成祥走到她的身边,望着她一身喜袍,美不可言,便轻声道:“小庄,你真好看。” 小庄不语。成祥拉着她的衣袖,顺势蹲了下去,仰视着她:“还记得在乐水的时候吗,你也像是现在这样,总是不理我,害得我的心七上八下,也不知你在想什么。” 小庄转过头去,泪却从眼中滑落:“你……是不是要去西南?” “不愧是我的小庄,”成祥握住她的手,紧握进掌心:“我还没开口,你就猜到了。” 小庄咬唇,忍住那几乎冲口而出的哭声:“你为什么……不是说好了的吗……要回乐水……” “不行啊……”成祥温声道:“谁让我当初接了这个担子,现在撂开,说不过去啊……而且会有很多人无辜身死……我知道你是最懂道理的,必然是看不过去,是不是?” 小庄摇头:“我只要你!” 成祥笑笑,起身将她拥住:“乖,别哭啦,我应承你,打完这一场后,我就回来……二话不说,咱们一起去乐水。” 小庄几乎就信了他这许诺,用力将他推开一分:“不行,你要去西南,也好,当初我就也说过,我跟你一块儿去!” 成祥暖暖地笑:“别胡闹……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跟着的话,我哪会放心?打仗打的也不安生。”这一会儿,他俨然就是小庄在乐水刚遇见的那个成祥了,爱哄人,知道怎么安抚,才会让你无法抗拒。 小庄听着这暖的入心的声音,却哇地哭出来:“我不要,说好了不分开,就是不分开!” 成祥擦擦她的泪:“小庄……唉……小庄……”他低头亲亲她的头,“我求你,不要哭啦……” 小庄微微定神:“是皇帝哥哥让你去的?我进宫去求他,求太后……” 成祥轻轻掩住她的唇:“嘘……” 小庄睁大眼睛,无声泪落:“你为什么……” 成祥道:“我知道那个母亲不是故意扔下那可怜的孩子……这就已经足够啦!我不想让她难过……”他向着小庄竭力一笑,眼中的泪掉下:“你也帮我守着这个秘密,好不好?” 小庄泪如潮涌,张手将成祥抱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成祥下午便要启程出龙都,小庄却并未相送,季玉兰抱着小虎子,一路送出城去,成祥抱着小虎子,便对季玉兰道:“二丫头,我不在,小庄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替哥哥把她好好地照顾好。” 季玉兰泪流不停,哭着说:“你还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庄姐心里想要的是谁,好不容易才回来几天,又走又走!” 成祥抱了她一把:“你乖些,回去后可千万别哭了,省得又惹小庄也难受。知道吗?” 季玉兰哭道:“你当我爱哭吗?我忍不住有什么法子?” 小虎子看着这幕,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有些凄惶,没了笑容,乌溜溜地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成祥仔细把小虎子看了会儿,在他脸蛋上亲了口:“小虎子啊,爹爹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不要哭闹,你娘亲有时候不开心,你要逗她开心,你是小小地男子汉,要保护娘亲,明白吗?” 小虎子张口,却呀呀地不知说什么。 传令官过来报了时辰,成祥把小虎子交给季玉兰:“我要走了。”他看一眼来送行的安宁侯,永平侯……齐焕,解廷毓诸人,转身欲上马。 永平侯忍不住奔过来:“成大哥,你要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上战场啦,你带着我,也多个帮手。” 成祥低头看他,在他的头顶摸了一把:“行了,知道你有志向,不过……还是再过两年吧,迟早轮得到你。” 安宁侯红着眼眶:“成大哥……” 成祥把两小抱入怀中,才又松开:“都回去吧……” 成祥吩咐了声,却听解廷毓道:“成兄……” 成祥回头,解廷毓在怀中一掏,掏出一柄匕首,道:“宝剑赠英雄,这其实算不上宝剑,不过是我的防身之物,今日送给成兄,虽然知道你多半用不上,却聊表心意。” 成祥认得,这匕首正是那次解廷毓小巷遇刺,他藏于掌心出其不意杀死数名刺客的利器。此刻他竟舍得赠与他。四目相对,成祥一笑:“少卿还是这般文绉绉的。” 解廷毓也随着一笑:“要平安归来。” 成祥一点头,终于翻身上马,打马而行。 马儿得得往前,季玉兰已经哭得眼睛模糊,她怀中的小虎子却一挣一挣地,往成祥的方向探身。 季玉兰抱紧小虎子,碎碎念哭道:“你爹爹要上战场了,小虎子……” 小虎子伸出小手,仿佛要把成祥招回来,嘴唇动着,竟含糊叫道:“爹……爹爹……” 季玉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看向小虎子,却见小虎子望着成祥离开的方向,咧嘴哭道:“爹爹,爹爹!”声音从含混不清到无比清晰,从小到大。 季玉兰痛心彻骨,抱着小虎子往前追了两步,望着成祥的背影叫道:“虎子哥,你听见了吗,小虎子会叫爹了!虎子哥!你回来啊,不要去了!” 马上那人身子一颤,马儿脚步也随之一停,他似想要回头,却最终没有回头,反而一抖缰绳,“驾!”飞快地打马离开! 季玉兰哭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小虎子也随之哇哇大哭,安宁侯已经忍不住,转头抬袖擦泪,永平侯红着眼眶低下头,语无伦次地骂:“他娘的,他娘的!” 解廷毓走上前,扶住季玉兰,齐焕本要上前,见状便停了步子,凝视成祥离开的方向,目光之中,忧虑,钦慕,懊悔,痛楚……诸色交织。 成祥带兵离开,也仿佛把漫天阳光也都带走了,一连数日,龙都里阴雨绵绵,一直下了半个月。 自打成祥离开,太后常常想起那个奇异的青年……她起初见面,是厌恶他的,后来知道他是引小庄无形的罪魁祸首,更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再往后,知道他并非真正的陈大成之子,那恶感越发雪上加霜,可是不知为何,面对成祥奇异的举止……太后不知不觉中,竟忘了他的种种不好,时不时地竟会想起来。 太后时常会问起皇帝,边陲战事如何……皇帝只以为她是关心战事,却不知道,太后其实……是在问成祥如何。 阴雨绵绵数日,太后的心情也一直抑郁,就算是看着新出生的小皇子,都无法让她开怀。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太后从梦中惊醒,但是跟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后梦见的是那个叫做成祥的青年。 太后的心怦怦乱跳,她仿佛嗅到了什么不祥,奇怪的是她很难受,因为想到了那青年或许真的会遭遇不测……一种久违的痛楚在太后的骨子里蔓延,让她寝食不安。 同样寝食不安的,还有小庄。 战事胶着了一个月后,边陲终于有消息回来,据闻,是少将军遭部将背叛,中了敌方圈套,部队惨败。 当皇后冷笑着说:“听说少将军也受了重伤,不知生死。” 小庄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冷静的出乎皇后意料。 皇后有些无法容忍:“他就是成祥是不是?你终于也知道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了,当初你那么狠心地送流霜上断头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小庄一笑:“我不想跟你争吵,你好自为之吧。” 小庄并不理睬皇后,径直便去了御龙殿。 这几日军情紧急,刘泰堂许多日夜不能寐,整个人也有些消瘦,脸色越发严峻,让人望而生畏。 宝峰见小庄来了,才要禀报,小庄示意,宝峰领会,当下退了。 正好宫女送了茶汤,小庄接了过来,缓步上前,倒了杯茶后轻轻放在刘泰堂的右手边。 鼻端嗅到熟悉的馨香,刘泰堂蓦地抬头,才发现小庄来到。 “锦懿……”半惊半喜,皇帝的脸上少见地露出笑意:“你几时来的?” 小庄微笑:“刚来一会儿,知道阿泰哥哥忙,不想打扰你。” 皇帝摇摇头,温声道:“早上知道你进宫了,本来想去看你的,不过近日里事多,一时抽身不得。” 小庄道:“是边境的情形不太好吗?” 皇帝皱眉,叹了口气,宛如默认。小庄道:“皇帝哥哥,成祥会无恙吗?” 皇帝沉默,隔了片刻才道:“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是吗?”小庄笑了笑,“当初给他起名字的师父,大概料到他命中多劫难……所以才取名成祥,想要他遇难成祥,化险为夷……但是对我来说,我倒宁肯不要他吃这么多苦。” 皇帝一时哑然。小庄自言自语般,道:“他从小便命苦,刚出生就被弃之荒野,是他命大,才得以周全,后来……又遇上我,想来我就是他命中最大的灾星,此后所有的劫难,似乎都因我而起。” 皇帝垂首:“锦懿,人各有命,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这就是他的命,是天注定。” 小庄眼中流泪,却笑着抬头,看向头顶,仿佛想要看到天色,或者看到天色之后的神明:什么是命?一出生就面临生死,这就是命吗?好不容易挣扎着生存下来,却又几次三番,一脚踏入黄泉。为什么老天就不肯成全,给好人一些安稳的幸福? “我 不知道啊,皇帝哥哥,”小庄流着泪,笑着道:“为什么像是他那样的好人,为友尽义,为君尽忠,为母尽孝,为百姓尽力……偏生是这样的命?他很该过的好一 些……不该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受苦……皇帝哥哥,我不相信所谓天道,假如这就是他的命的话,我不相信……这就是天道!” 皇帝无言以对。 “茶要凉了……”小庄不再多言,只是把茶往前推了推:“皇帝哥哥,你自小疼我,我多希望能……” 皇帝有些心惊:“锦懿……” 小庄却又含笑低头:“今日我的话有些多,皇帝哥哥别怪我……我告辞了。” “锦懿……”皇帝忍不住起身:“你去哪?” 小庄垂眸微笑:“我要去见太后。哥哥留步……您是一国之君,国事虽然要紧,但也要保重身子,我……拜别了。” 小庄说完之后,回头看一眼皇帝,眼中兀自带泪,然笑容嫣然,绝美不可方物。皇帝一怔,往前一步之间,小庄已经回身,丽影蹁跹,消失眼前。 ☆、第139章 太后在寝殿中,将睡未睡,忽听外头熊嬷嬷压低声说话,又依稀听到小庄的声音,便道:“是锦懿来了吗,快进来。” 小庄举步上前,走到榻边,挨着太后坐了,顺势抱住太后。 太后见她一来便如此依赖,先是微惊,继而却又欣慰地笑:“这孩子……怎么了?”低头细看小庄,见小庄眼睛微红,便诧异道:“这是……哪里吃了委屈么?” 小庄靠在太后身上:“没有,锦懿很好,太后放心。” 太后闻言笑笑,举手在她发上抚过:“你呀……女儿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肯跟当娘的说了。” 小庄也笑了笑:“不光有心事,还很会惹事生非,让娘生气呢。” 太后笑了出声:“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 小庄道:“我只是想……若是没有太后,此刻的锦懿,会是什么样的,或许……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太后闻言悚然:“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是天生命好……不会有那些的,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胡说了。” 小庄仰头看向太后:“太后,其实锦懿知道……太后那么疼爱我,是因为……之前早夭的小王爷,是不是?” 太后一怔,心头却忍不住一痛,勉强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傻孩子,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小庄道:“之前我去见过皇帝哥哥,皇帝哥哥说,人各有命,有一个绝好的人,却天生孤苦伶仃,命运多舛,但如我,却享受着太后跟哥哥的关爱……” “锦懿,你说的……该不会是成祥吧?”太后皱着眉,叹了声。 小庄看向太后:“您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后有些为难,出了会儿神:“成祥……起初以为他粗鄙忤逆,但是……我也说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心里就……有些难受。” 小庄愣愣地望着太后,泪顺着眼角滑落,太后眼中也见了泪光,却忙忍了,笑道:“好端端又说起他来做什么。” 小庄道:“我就是听闻前方战事吃紧,我很担心呢。” 太后心头一片柔软:“放心吧……成祥……也是个有福的,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太后……是真心这样想的?” 太后顿了顿,点头:“自然了,何况此番若是大捷,将来犯两国尽数击溃的话,实在功在千秋。” 小庄听到最后,眼中的光芒微微地有些黯淡。两人相依相偎,片刻后,小庄道:“太后之前不喜欢成祥,可是却很喜欢小虎子。” 太后笑道:“小虎子实在惹人爱,比小明儿更叫我挂心,他现在如何了?” 小庄道:“在庄园里,玉兰陪着,他最近跟玉兰要亲一些……若是他以后长大了,太后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 太后故意嗔怒:“说的什么话!我当小虎子是我亲孙儿一样。别故意跟我生分。” 小庄笑:“这我就放心了。” 太后望着小庄粲然笑容,忽地有种异样感觉,正想问她,小庄的手在腰间探了探,举手摊开掌心:“太后,这件东西,是成祥留给我的……也是成祥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凭证。” 太后一愣,低头看去,却见小庄掌心放着一枚很是普通的香囊,瞧着几分眼熟。 太后迟疑:“这不是那日你歇在宫内落下的吗?雪海拿走说要给你送去……” 小庄道:“是啊,正是此物……这件东西,是成祥身世来历的唯一信物,当初,我把黄金飞天给了他,他把此物给了我,他说……留着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倒不如给我带着的好……这东西虽不起眼,但对我却是极珍贵的。” 太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说来成祥这孩子,也是挺可怜的……” 小庄忍着泪:“是啊……太后,这般珍贵的东西,您帮我收着好么?将来……可以给小虎子……让他知道,这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 太后听得怪异:“锦懿……你……” 小庄笑道:“好了,我不说了……瞧着时候不早,我也该出宫了。” 小庄把那香囊放在太后掌中,太后握住了,觉得微沉,来不及细看,当下先放进怀中。 太后送了小庄出宫,喃喃自语道:“锦懿今日仿佛有些……” 熊嬷嬷道:“公主大概是担心驸马爷呢。” 太后听到“驸马爷”三字,叹了口气:“那个人……唉……”想到这里,便一按胸口,把那香囊掏了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喃喃道:“这个……看来倒是挺新的,怎会是二十多年的信物?莫非那人骗了锦懿?” 熊嬷嬷笑道:“奴婢瞧着那位少将军不是个会骗人的。” 太后正欲将香囊收起,手指尖忽然捏到一枚硬物,太后一愣领悟:“原来内有乾坤……怪不得……” 熊嬷嬷道:“原来在里面?不知是什么?” “罢了,别人的东西,看个什么。”太后不以为意,复把香囊放回袖子里,漫不经心回到榻边。 是夜风雷阵阵,太后睡得极为不踏实,翻来覆去,辗转难寐,耳畔仿佛又响起婴孩的啼哭,不依不饶地,太后捂住耳朵,却还是能听到那凄厉的哭叫声。 太后身上冷冷,却出了汗,一声惊雷过,耳畔婴孩的啼哭声消失不闻,取而代之的,竟是金戈交击发出的惊人响声!太后蓦地睁开双眼,胸口起伏不定。 手在胸前一探,摸到那硌着的一物,太后喘息之余,鬼使神差地将香囊打开,手指探入,拈到一物。 指尖略有些凉意,太后眯起眼睛,暗淡的光芒之中,看到手中举着的半块玉珏。 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凝固,太后的眼睛睁大到极致,帐外电闪雷鸣,电光道道,仿佛落在那洁白的玉珏上,那光芒愈发耀眼。 手难以自制地抖了起来,那玉珏自掌中滑落,掉在被子上:“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后摇头,伸手死死地捂住嘴,惊慌失措,心神俱乱。 顷刻,太后起身,把枕头猛地掀到旁边,将匣子取出来,抖个不停的手指掀开匣子盖,里头静静地卧着一枚玉珏,玉色恬然,仿佛一个沉睡了许久的婴孩,始终酣睡。 太后无法呼吸,回身从被褥上找到那半块玉珏,一手一块,眼中的泪如大颗大颗的雨一样跌落,太后顾不上擦,试图将两块玉凑在一起,但是她的双眼始终被泪所迷,太后狠狠地咬了咬舌,舌尖刺痛,血的滋味。 双手往中间一对,两块玉珏碰在一块儿,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类似绝望般的悲鸣:“啊……” 凄厉的叫声惊动了熊嬷嬷,忙来查看究竟,太后却一声也发不出,仿佛被梦魇住了,手中死死地握着那块玉。 熊嬷嬷慌忙扶住太后:“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喉头格格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仿佛一瞬间她的魂魄都被玉珏勾走了,让她无法言语,无法思考,无法镇静。 而就在殿门处,雪海站在电闪雷鸣的门侧,听着太后的悲声,冷冷一笑。 “去……叫皇上……”太后终于能开口,顷刻,又凄厉地大叫一声:“快去叫皇上!” 有太监匆匆地奔去请皇帝。太后却踉跄下地,鞋子也不穿,仓皇地冲向殿门口。 熊嬷嬷想要拦住她,可太后却中邪了般,猛地将她推开,一口气跑到殿门口,任凭头顶电闪雷鸣,太后冲入雨中,叫道:“天啊……天啊……天啊……”泪伴随着雨一块儿洒落下来,太后抱着那块玉珏,跪倒在地,任凭泥水溅湿全身而不顾。 熊嬷嬷骇然惊魂,冲向太后身边:“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娘娘,快起来呀!”声音里竟也带了哭腔。 太后垂头,保养的极好的长发散落一地,浸没在冰冷肮脏的泥水之中,太后看着那玉珏,复又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都是成祥的脸。 他站在高高地御龙殿外,舒展着腰身,当时太后想:阿泰怎么这幅打扮? 他在御龙殿内跟她相遇,坦坦荡荡赤子之心的双眸打量着她,她的心头悸动,难以忍受的波涌。 后来的后来,他归来,他又离去……临别之时,他问:太后,另一个皇子是怎么死的? “天 啊……为什么,为什么!”滕太后锥心刺骨,嚎啕大哭,她是个瞎子,眼睛盲目,心也看不见,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就在眼前,他来了,又离去……她却一无所知,他 甚至靠她那么的近了,那么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几乎就叫出一声“娘亲”,她却仍是如此愚蠢,一无所知!视而不见! 不可……饶恕!这世上,怎么会有,似她这种娘亲…… 太后寝殿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在雨中,胆战心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刘泰堂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此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皇帝跪倒在泥水中:“母后!发生什么事了?这样会着凉的……我抱您进去……” “阿泰……”滕太后终于看到皇帝,她转头望着刘泰堂,对其他的话听而不闻,只是紧紧地抓着皇帝,“阿泰,你看……” 皇帝望见太后手中的玉珏:“这,这是……” “是你弟弟……是阿弟……”滕太后任由眼泪奔流,几乎是嘶吼着:“是你阿弟啊……” 皇帝惊魂:“母后……怎么回事,阿弟,不是死了吗?” “没 有,没有……”滕太后大哭着,“成祥就是你弟弟,他就是你嫡亲的弟弟,他回来了……可是却又生生给你我推开了……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老天,你为什么不干 脆取了我的性命,为何要这么对我?你若要取我性命只管拿去,所有罪孽都在我滕秀琳一人身上,你放过我的儿子吧!” 时光倒转。 就在杀手们追来之时,滕太后拼尽全身力气生下第二个皇子,看着两个柔嫩的小东西,她恨不得每一个都仔仔细细地亲一亲,但是时间却不许她这样做。 第一个小家伙,打降生就十分安静,很是懂事,偶尔竟会咧嘴一笑,但是第二个小家伙,却是个极其吵闹的,刚刚露头就哇哇大哭,哭声十分地高亢有力。 滕太后试图安抚他,不要让他哭叫,这样必然会引来杀手,但是无济于事,她甚至狠心用手压着他的嘴,但是看着小孩涨红的脸,却又不忍心地松手。 她一松手,小孩子便又高声大哭起来。滕太后已经听到杀手的脚步声逼近……太后泪如雨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孩子都是她心头的珍宝,但是…… 或许就等在此处,娘儿三个一块儿迎接杀手,最坏的下场自然是同死。——那一刻,滕太后心碎之际,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是…… 不能死…… 这样死去,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她的冤屈,没有人替她报仇,而且……她不想死,尤其是不想,这才降生的小宝贝,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红尘,就已死去! 心痛如绞,太后抱紧怀中的两个孩子,老大始终十分乖巧,不声不响,但是老二,却一直叫个不停,滕太后望着那小孩子哭叫的样子,低头在他额头上吻落:“乖孩子,娘对不住你……” 泪打在小家伙的脸上,他甚至没有睁眼,却仍拼命地大哭着,仿佛嗅到自己不祥的命运。 滕太后咬着牙关,将老二放下,一手抱着老大,一手死死地捣着嘴,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她起身离开藏身之处,那小孩子仿佛知道母亲离开,越发不依不饶地大哭起来,哭声充满了委屈,不解,仿佛在大叫:娘亲,不要丢下我!我也是想要活下去的! 但是这个世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杀手们看到哭个不停的小皇子,却想不到滕太后生下的竟是双胞胎,便狞笑着抱着小皇子而去。 而那小孩子的哭声,从那时候也深深地刻在了滕太后的脑海中,心头上……她无法忘却,不能忘却,二十余年,成为梦魇! 刘泰堂听了滕太后的讲述,这才明白,这二十年来困扰滕太后的心魔为何。原来,他如今的九五至尊,母子荣华,是因为他那从未见过面的阿弟性命换来。 原来,原来……成祥竟是他的阿弟! 世事,竟然如斯!造化,竟然如斯! ☆、第140章 完结篇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是临战之前,温风至所念的一首诗。成祥不爱那些四书五经文绉绉的玩意儿,所会的那几阙词,也多是听本真念的习惯故而记住……但是这一首,却难得地十分入耳,而且应景。 目光自敌军的包围之中看向更远,越过满布的阴云,成祥仿佛能看到那蓝天碧水的龙都,或者乐水,就在那里,有他所喜欢的人,有他所想要……誓死都要好好守护的人。 城墙底下,是潮水般的三国兵丁,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 这已经是第四座城池了……若是再守不住,背后便是繁华的腹地要塞。让这群贪婪的豺狼涌入,后果不堪设想。 成祥抽出匣中宝剑,高擎吼道:“开城门!随我杀敌!”喊杀声,惊天动地。 旌旗猎猎,遮天蔽日。 刘泰堂坐在马上,铠甲着身。部队急速往前而行,皇帝的心中也片刻无停。 皇帝想了很多。从跟成祥第一次相遇,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言谈,笑容……到往后的种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个人是他的血亲弟兄,怪不得,在头一次遇见的时候,望见门口走进来的那个人,站在帷幕后面的皇帝,有种轰然雷动的震栗感。 他记得当成祥俯身给他拾书、两人手指相碰之时那种感觉。 成祥还笑:“我们刚刚是不是……‘嗤’了一下?” 那人实在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主儿,其实在知道他就是锦懿心上那个人之前,皇帝对成祥,应该是满满地好奇,好奇世上为何竟会有这样奇特的一个人,面对自己竟丝毫不懂得惧怕。 可是后来,后来不知不觉,竟给嫉恨迷了双眼。 听了太后讲述过往,刘泰堂才蓦然惊觉。 所谓明鉴万里的天子,是何其可笑。他跟母后深爱的阿弟,就站在他们面前,却对面不识。 而成祥,那个之前会让人一眼看透的家伙,又是何等的狡猾,最后他答应出征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了吧,所以,才有那临去倾情一抱。 他是在诀别。 他背负了所有的爱,恨……却不想让太后知道内情而伤心,他明知道皇帝曾恼过他甚至曾经一度想要……但是成祥仍是什么也不说,他选择守护。 真是……一个可恨的人。 皇帝想着想着,忍不住一笑:“成祥,成祥……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阿弟!” 皇帝敛眉,扬鞭断喝:“驾!” 敌人如群蚁般涌来,越来越多地杀向成祥身畔,成祥不知砍杀了多少人,手中的兵器已换了有五六把。 敌军认定了他,前赴后继杀来,凌云府的死士围在周围,以兵器厮杀,甚至以身躯为肉盾,替成祥挡下致命的攻击。 一个个倒下,却没有谁后退半步。 喊杀声里,人人都红了眼。一名贼寇杀来,将凌云府的死士砍翻,成祥暴起,挥刀劈下去,刀刃因杀了太多人已经有些翻卷,一刀劈落,竟嵌在那人身上。 刹那间,旁侧的敌人趁虚而入,成祥一时拿不到衬手的兵器,心中一动,俯身自靴中拔出解廷毓赠与的匕首,身形如风,刹那间,敌人喉间血箭奔涌,已然丧命。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之中,双方的兵力极快消耗,可是凌云府的士兵,却也耗损了大半……因在之前的战役中被内奸陷害,本就折了元气,援兵未至,只能以寡敌众。 全因凌云府的士兵格外凶悍,战力极强,才能抗敌不退。 将陷于危局之时,却有一队人马,打扮的十分古怪,加入战团,成祥擦擦脸上的血渍,笑道:“原来是你们!” 只可惜厮杀中,温风至跟他分开……也不知温风至如今在何处,是否看到,小昆仑的山贼人马,竟也加入了战团!其中多半是男子,可也有不少身着异族服侍的女子,以青色黥面,身手利落,不输男子。 其中一个女子,回眸看了成祥一眼,成祥认出这女子,正是之前含泪跟温风至报信,说猛子去取神花的姑娘,目光相对,那姑娘向他一点头,挥刀杀入战团。 成祥哈哈大笑,站稳身形:“他娘的,你们这群飞禽走兽想要过关,也要看老子们答应不答应。” 他生来心胸宽广,性情仁良,如小庄所说:为友尽义,为君尽忠,为母尽孝,为百姓尽力…… 他虽未曾被生母选择,但离开母亲的他,仍是独自学会了坚强跟勇敢,他从未怪罪过谁人,心胸中所有的,只是对天地跟至亲的眷恋和爱顾。 甚至不惜性命。 惊天动地的厮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残余的战士们体力几乎都耗尽了,喊杀声也比之前弱了许多。 成祥拄着长刀,浑身都被血湿透,周围的敌人一时没有围上来,只有几个仍对他虎视眈眈。 精疲力竭,现在拼的仿佛只有坚韧的毅力。 成祥抬头看天,烽烟交织,把天色都迷住了,看不到蓝天,也看不到日色,只有阴沉一片。 敌人的方向,仿佛又有援军来到,成祥挥刀,传令官舞动旗帜,剩下的凌云府官兵跟小昆仑的残余人马都退到了成祥身旁。 成祥提刀,将刀刃上的血擦了擦,眼神中仍透出骇人的煞气:“今日若还有一个凌云府的士兵,就不许放半个敌人进城!” 对面而来的,是三国最后的兵力,都知道凤镇是通往□□腹地的要塞,因此就算这一场血战折损大半,也不惜倾国之力想要突破。 成祥望着对面乌压压地敌人,眯起眼睛一笑,心道:“小庄……看样子,我又要……失约了……”成祥正欲挥刀冲锋,却闻如雷般的马蹄声,奔涌而至。 成祥一愣:“他娘的……”还以为是敌人夹击,不料城头上传令官呆看了会儿,忽地大声叫道:“那是……皇上的龙骑……王师……少将军!兄弟们……咱们有救了,王师,是王师!” 对面的敌军也发现不妥,人马开始躁动。 成祥一惊,转头看去,眼前,烽烟散开,金光灿灿的金甲仿佛一轮初升的红日,马上的人飞速逼近,在他周围,各有九骑神骏,如天兵天将般严密追随护翼,而那人眼中,却只望着成祥,叫道:“成祥!” 成祥睁大双眼,以为是幻觉,那人打马狂奔,铠甲下的双眼,有怒,有恨,但更多的,是无限痛惜至爱,刘泰堂吼道:“成祥!成祥……阿弟!” 成祥张了张口,喉头哽动,眼中泪珠毫无意识地滚落。 刘泰堂拔出金剑,当空一挥,身后千军万马,如雷霆万钧,摧枯拉朽般地冲向对面已经战栗不安的联军! 王师如潮水般掠过凌云府士兵身畔,成祥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握住长刀,随之吼道:“儿郎们,冲啊!” 这一次,是决战,也是定局。 皇帝提着宝剑,眼神极为锐利,充满杀气,他俯身,把成祥拉起来,成祥抬头看他:“皇上你刚才叫我什么?” 刘泰堂索性翻身下马,砍翻了一名蠢蠢欲动的敌军:“回去后,再治你的罪……”他回过头,嘴角一挑,笑唤:“阿弟!” 目光相对瞬间,刘泰堂就像是找到了他一直所缺少的,看着成祥,感觉如此自在而踏实。 成祥灿然一笑,满脸血渍跟烟尘,却掩不住那自在开怀的笑容,他人在乱军丛中喊杀震天,却有种甘之若饴的感觉,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家人是谁,他们也终于找到了他,他们从来不曾抛弃过他……从过去,到现在。 他终于不再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头顶天空,阴霾随着战事的接近终结而逐渐散去,渐渐透出了碧蓝的天,跟金色的阳光。 就在刘泰堂御驾亲征之前,小庄把香囊给太后,其实是想孤注一掷,顺便托付了小虎子……小庄,是想到成祥身畔去。 她是最清楚成祥身世的人,成祥来到这世上,是孤零零一个,无依无靠,生死悬命,但是在他去的时候,小庄不能让他一个人。 上天入地,是生或死,她都要陪着他,因为小庄曾经答应过成祥:她绝对不会撇下他。 小庄也不舍得,撇下成祥一个人。 所以宁肯追随他而去……行到大风,便给皇帝的暗卫拦住,告知她皇帝将要御驾亲征之事,小庄一听,就明白刘泰堂已经知道成祥跟他的关系了。 那一刻小庄忍不住泪落,成祥不曾辜负他的家人们,而他的家人们,也同样不曾辜负他! 小庄也很是淡然地下了决心,倘若结局真的不幸……她是一定要陪伴成祥走过那黄泉路。 刘泰堂去后,宫中发生了“小小地”波折。 有一伙乱贼于宫中作祟,杀了几个宫人,皇后受惊过度,竟病倒了,事情平息后,却又发现,原本在冷宫的宫芙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太后身边的宫女雪海。 但是宫内私底下却有些奇异流言,有人说皇后是被刺客所伤才一病不起,还有人说那惊魂一夜,冷宫之中很是热闹,好像还出现过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和尚,把冷宫里的宫芙跟雪海一并带走了……种种匪夷所思,不知真假。 但因有滕太后主持大局,都也知道太后严明,因此流言很快平息。 不料此后数日皇后缠绵病榻,竟支撑不过……因此刻御驾未归,太后秘不发丧,又把小太子刘明带到自己宫中,亲自照料。 这一日,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太医院的首座亲来参见太后,密谈良久,熊嬷嬷在旁听着,是说“只要找到神花……有法子可医,虽不能保证,但有七八分把握”之类,太后竟隐隐面露喜色,嘉许了首座,并命他们继续详查。 到了中午,天空忽然飘起雪花,风卷着洁白的雪片当空飞舞,雪片簌簌而落,隐隐带几分欢快。 近来事多,小庄便跟玉兰带着小虎子留在宫中。次日一早,熊嬷嬷亲自来叫小庄,又给她加了件披风,小庄问道:“做什么?” 熊嬷嬷道:“太后要出宫,一块儿去。到了就知道了。” 小庄问道:“要不要带小虎子?” 熊嬷嬷笑:“天冷,就不用带着了,让季姑娘照顾便是。”季玉兰在旁探头:“您老人家神神秘秘,是什么好事儿呢?” 熊嬷嬷笑道:“横竖去了就知道了。”竟马不停蹄地拉着小庄,离开殿内。 出了殿,竟见滕太后已整装待发,小庄从小到大,没见过太后出过宫……当下大为纳罕,心中隐隐猜到有大事发生。 凤驾出宫,缓缓沿着御街往外而行,小庄问道:“太后,到底要去哪里?” 滕太后袖着手,道:“差不多该到了。”不到半个时辰,车子便停了下来,下地之时,见地上已经落了厚厚地一层雪,然而落脚之处,早给宫人们打扫过,又特意铺了毡子。 小庄抬头,蓦地惊了惊:原来太后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东城门的城墙边儿上! 雪越下越大。 城外山河,也变作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更见壮阔。小庄跟太后挽手站在城墙之上,周围是静默无声的宫人跟侍卫,人人肃然而立。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一个方向,直到在长路的尽头,白皑皑地天地之间,慢慢地出现一个黑点。 太后往前一步,手扶在城墙的垛口之上,声音里有些许颤意:“锦懿,你帮我看看,那是不是……” 隔得太远,怎能看清?小庄屏住呼吸,却见有一匹马脱颖而出,飞快地往这边赶来,马上的骑士,身形如虎如龙,他逐渐地靠近了,甚至能看清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头写满了欣喜,他扬手欢呼,叫道:“小庄!” ——成祥! 在成祥之后,是已经换了常服的皇帝,皇帝笑吟吟地,目光自成祥身上移开,看向城墙之上,亦大声叫道:“母后!” 滕太后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泣,目不转睛地看着城楼下雪地中,此一刻,苍天有眼,天光乍现,她一生的梦魇终于结束,她一生梦寐以求的美梦也终于成真,她的孩子们……终于都平安归来了! 洁白无瑕的雪地上,两匹健马一前一后,赌赛般,马蹄踏的雪花凌乱翻飞。马上的骑士们长笑着,追逐着,生龙活虎地向着都城奔来,而古老的城门大开,迎接两兄弟凯旋而回的,是敬慕他们的子民,以及……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的正文到此完结,这也是薇妮第二十六本完结文啦。 像是之前说的,《青云上》的实体书估计会很快上市,大概是十月底的样子,具体消息可以随时关注本书或者薇妮的微博,若有信息更新,我会在文里或者微博通知。 实体书里补了四个番外,大致是深宫内情解密,几对儿儿女姻缘,以及主人公的后续生活……最后的番还有特别的“人物”客串,大家一定猜不到啦,甜甜暖暖,颇为满足。 这本书的情节跟感情发展都是我很喜欢的,两个最主要的主人公自然也没的说,很喜欢。 我曾在之前的某章说过,写这文是想表达一点东西的……我想,看完最后这许多章,或许会有人明白……不明白也无妨,只当一个好故事来看亦可。 忍不住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大家遇到滕太后当初遇上的这种情形,会怎么抉择? 而当初促使我写这文的最大动力,不是其他,而是“成祥”,这个人物,至真至纯至强,感人至深。但最初启发我写这个故事的最初,却是一张让我痛哭多次的图,这世间有最真挚动人的情感,也有最无奈的选择……想了想,还是留作我心底的秘密吧。 起码在这个故事里,在这漫天的大雪中,成祥跟泰堂两兄弟圆满归来,跟他们所爱的母亲跟所爱的人团圆,不是凄惶,也不是孤零零地悲怆。 只说这本书,和我一样很喜欢本书的同学,可以一起期待实体书上市啦。如果想看新文,可以先把薇妮的专栏是收藏起来,新文估计便是这两天开了,收藏了专栏看起来也容易些。而专栏里都是完结文,大家可以放心观看。 之前推荐过《花月佳期》,相同的《九重天,逍遥调》等古代文也是不错,《第三种绝色》是民国文外,其他也是温馨的现代文,各种口味,自动选择。 算来这也是第九本即将上市的实体书啦,小无艳那本,上市日期还未定,有消息我会通知更新~ 下面仍是已上市的实体书封面,各网店书店有售,在本书首章跟我专栏也有贴地址,有温馨治愈有轻松愉悦也有无限正能量,欢迎入手~~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