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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天生力气大,她此行只带了两个侍从,田业和韩云起。韩云起身手不错,每天用罢晚膳,她都会跟他学一个时辰的拳脚功夫,坚持了两月余,力气虽比不上男人,但总算有些长进。   她能瞒天过海还有一点事卫国出美男,而且男子大都长得偏阴柔一些,加上她身材高挑,跟一般男子比起来矮不了多少。所以在晋国呆了一个月,倒是没让人发觉半点异样。   晏青青原本就是卫国安插在晋国的细作,委身玉人馆,既不容易令人怀疑,也容易打探消息,因为青楼鱼龙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宋绯来到晋国后,便和晏青青接上了线。男人嘛,身边本就没有侍妾宠姬之流的,再不上青楼,很容易令人怀疑,所以宋绯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以示自己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而晏青青就是她在玉人馆的“红颜知己”。   宋绯抚着窗棂心想,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晏青青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笑着打趣道:“我说世子呀,你完全没必要来得这么频繁,会影响本姑娘接客的。”   宋绯回过神,撩袍坐下,取了一只茶杯把玩道:“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是好色。我不来岂不令人怀疑。”   “天底下的男人嘛,确实都是一个臭德行,外表再衣冠楚楚,进了玉人馆瞬间变色鬼。”晏青青打着扇子,不知想起什么抿嘴笑了笑,“晋国的王上今年二十有二,血气方刚的年纪啊,竟然坚持为先王守孝三年,不立后不纳妃,啧啧,我起初还以为他多正派,后来听流言才知他不过是打着为先王守孝的招牌而已,其实是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宋绯抚着杯缘,不置可否道:“只是坊间传言罢了,做不得真。”上一世,她只见过晋王两面,两次都是在王宫中的晏上,隔着幢幢人影,他站在万人之上,而她仅仅只有一席之地。虽接触得不深,但却隐约觉得晋王陛下是位深不可测的人物。   两人正谈笑,外面传来敲门声,只听青青的婢女在外轻声提醒道:“姑娘,太叔公子朝这边过来了。说是要见你。”   宋绯眼风扫了外边一眼,双手本能地一搂一抱将晏青青抱入怀中,而青青也顺势坐在宋绯的大腿上,涂满丹蔻的修长玉手搂住她的脖子,衣袂间尽是勾人的馥郁香气。   宋绯毕竟是位姑娘,起初青青坐在她腿上时,她还有些受不住,不过时日久了,她早就锻炼出来,甚至还能做出享受的表情来。因为真正的男人应该很乐意美女坐在自己大腿上的。   此刻宋绯的表情就很享受。   刚坐定,半掩的窗牖被推开,一人靠在窗下,锦蓝深衣,贵公子的派头,一脸的骄矜,他瞧了里边一眼,眉头挑得老高,嗤地笑出声:“我一进来便听说卫国世子也在这里,啧啧,,一有闲暇就迫不及待地来这里,瞧这点出息……”啧啧叹了一声,“果然是小国来的,见得世面忒少。怎么,我们晋国的美女比卫国的水灵多了吧?”   在青楼里男人和女人关在房里一般会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对方不仅大刺刺推开窗子撞进来,无半分忌讳,言语上还要讽刺几句,只能说,他真是毫无礼义廉耻。真不像是名门出来的贵公子。   宋绯对他时不时的挑衅已经习以为常,对付这种人,你越生气,他只会越高兴,你若是唯唯诺诺,他反而会认为你好欺负,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所以保持平常心即可。   宋绯一手揽着晏青青,适时彰显着男性本“色”,微微一笑道:“太叔公子说得是,晋国的美女确实比卫国的美女好看。不过太叔公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喝茶么?”言外之意你不也是来嫖的么?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太叔棋听出他言外之意,肚子里有些恼火,寄人篱下竟然还如此不卑不亢,他是哪里来的底气?他扯唇笑道:“本公子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吧,指不定哪天晋要灭卫,正好可以拿你来祭旗。”   宋绯仍是笑:“卫国若是被灭,太叔公子会觉得很光彩么?你莫非忘了你的祖上也是卫国人,做人做到把自己的祖宗忘了,也真是悲哀。”   太叔棋重重一哼:“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你也就嘴上逞逞强罢了。”朝晏青青勾了下手指,“青青姑娘快过来,爷今个让你伺候。”   那语气好像是赐予青青天大的荣幸。   晏青青闻言自宋绯膝头上跳下,款款踱至窗下,灯火下一张脸艳丽至极,眼里秋水盈盈。太叔棋目光有些发怔,只听她低声道:“卫国世子哪及得上您,妾身也不愿服侍他,可我做的便是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客人出钱,我也不好违拒,公子若是真的喜欢青青,替青青赎身可好?”   她是久经风月的人,懂得拿捏人心,既让太叔棋听着高兴,又能让他打消念头。   太叔棋一听忙道:“得,爷今个就不为难你了。”晏青青长相虽美,却不大对他的胃口,会挑她只是不想挑衅卫世子罢了,一听晏青青想让自己替她赎身,生怕对方缠上他,忙打消了念头。   太叔棋前脚一走,宋绯松懈下来。   晏青青走过来给她揉腿,嘴里道:“太叔棋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偏巧他爹又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宋绯吐了口气,又笑起来:“我能怎么办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晏青青叹道:“生在帝王家也不是事事如意的,享受多大的尊荣,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宋绯在玉人馆宿了一夜,直睡到日上三竿,春宵苦短,大概每个男人都这么觉得。她现在碰上事了第一反应是:若是男人,会怎么应对?时日久了,她已经习惯了站在男性的思维上思考事情。这是个好现象,不容易露出马脚。   天气委实炎热,宋绯洗了个澡,整了整衣冠,确定胸口被束得平坦如玉都,然后浑身清爽地走出玉人馆。伪装男人久了,连步伐都迈得大了一些。   自卫国带来的两个贴身长随田业和韩云起早已在外边候着,见状忙迎了上来。   晋国是大国,连都城都比卫国都城来得繁华,布局和建筑风格自成一派,看起来十分大气。玉人馆位于玉都的城东,这里是烟花柳巷的集聚区,而宋绯住在城西的骊山别馆里,这处别馆是晋景公也就是现任晋国国君的父亲为讨好宠妃下令敕造。景公薨后,宠妃齐姬也随之薨逝,昔日夜夜歌笙的骊山别馆彻底沉寂下来。   桓止继位后将骊山别馆重新修葺了一番,专门用来接待各国诸侯使者以及安置别国质子等。   这周围还有大片林立的宅邸,夹杂着宫柳青青,远远望之巍峨如仙邸,是晋国的贵族聚集区。   宋绯再次整了整衣冠,抬脚进去。骊山别馆并不大,胜在建筑绮丽,无一不透着精巧。   刚走几步,却见一人自照壁后悠然走出来,黑冠玉簪,玄色曲裾深衣,气势如虹。身后紧随着骊山别馆的掌事者王宗印,王宗印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   宋绯停了步子,心里有些惊讶,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正思忖着,那人目光突然扫过来,乌漆的眼,沉静的眸,不言不笑的模样令人胆颤。   宋绯心里猛然一跳。   第2章 王其人   宋绯心里的这一跳是有原因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乃是自己脚踩这片土地上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   现今的晋王桓止十三岁时入秦为质,在秦国做了整整八年的质子,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一般来说,被选为质子的大都是不受宠的,多半与王位无缘,搞不好小命也可能丢在敌国。   桓止确实不受父王景公的宠爱,景公薨后,继位的是小儿子子义,可子义只做了三十八天的王,便被手底下的三位上卿联合废掉,然后迎桓止归晋继承王位。   这其中有什么内幕外人无从得知,可以猜到的是现今的晋王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因为这个,宋绯一见到晋王,不自觉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露出一丝马脚来。他是晋国的王,一声令下或许可以颠覆卫国。   只是晋王怎么会来这里?   宋绯神色一整,迎了上去,行了一礼。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绯自小生活在贵族圈子里,可能是卫国风气太过奢靡,她所见的卫国贵族男子或骄矜自恃或放荡不羁。像晋王这样沉稳持重的还真是少见,很有可能是受少年时期的质子生涯影响。   瞧瞧,晋王不说话,光是站在那里便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一般人达不到此等境界。   须臾,晋王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年轻沉稳的嗓音,随意的口吻似在寒暄:“世子昨日去了哪里?”   这话问的,她出入骊山别馆都得向王宗印报备,行动上受监视,晋王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宋绯抬头,面上依旧平和地微笑:“在下昨日去了玉人馆。”   桓止背着手踱了两步,看她一眼,眼中意味深长:“世子倒是好兴致。”   宋绯讪笑:“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让陛下见笑了。”倒是晋王年纪轻轻的不立后不纳妃很是耐人寻味。   桓止点点头,又道:“世子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寡人既答应了卫侯会善待世子,就绝不会失言。”   宋绯在心里斟酌了下措辞,笑道:“陛下说哪里的话,别馆里提供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真是令人宾至如归。”   她现在的身份是卫国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卫国的尊严与立场,在敌国的君王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谦卑则失了卫国尊严,但若表现得太过孤高,那自己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怎么把握好这个度,是门学问。   桓止沉吟:“如此甚好。”   两人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宋绯猜不透晋王此行的用意,待送走晋王,便回了寝室。   宋绯的寝室在一栋独立的院落里,很安静,她白天处处受监视,唯一一点的私人时间便是入了夜,基本上不会受人打扰。   长河月圆,院子里悄然无声。王宗印遣奴婢送来膳食。   宋绯坐在食案后,案上五菜一汤,丝毫不亚于她在卫国时的待遇,不管晋王为人如何,明面上还是做得不错的,别馆里提供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只除了行为受监视这一点。   入敌国为质子的皆是如此,行动上总是受诸多限制,不自由。   宋绯看着面前那份量十足的五菜一汤,正常男子的饭量比女子大一些,怕引王宗印疑窦,她不敢剩太多。   但自己又吃不了这么多,偷偷倒掉的话时日久了又怕被人发现,所以宋绯在用膳会让田业和韩云起在一旁伺候,顺便偷偷帮她解决掉一些。   总之,她不容易,跟随她来晋国的也十分不容易。   田业在最底层摸滚打爬过,什么样的囧境都遇上过,身处这样的险境里还能自得其乐说:“世子,坦白说,小人在卫国时吃得可没在这里吃得好。”摸了摸肚皮笑呵呵的,“来晋国两个多月,我倒是胖了不少。”   韩云起抱剑立在一旁,闻言瞟他一眼,微哼:“在这样的险境里你还能吃胖,我真心佩服你。”   宋绯忍不住微微一笑,斜眼看他:“愁眉苦脸也没用,还是看开一些为好。”拿巾子净了净手,又顺手取下悬在壁上的长剑,“走,练剑去。”   每日练剑是家常便饭,坦白说,宋绯不是习武的料子,学了两个月才堪堪将一套剑法练得稍微熟练一些。韩云起性子耿直,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顾忌,授起剑术来完全就是严师的姿态。   宋绯还没受过这样的苦,原本养尊处优的一双手结了好多厚厚的茧。可又不能像个女人一样撒娇使小性子,否则让外人撞见了就不妙了,只好打落牙齿混血吞。   今日确实有些乏了,宋绯只练了半个时辰便作罢,回到寝室沐浴一番后躺,床上歇息去了。   田业和韩云起宿在隔壁的耳房里,她扯开嗓子一喊,他们便能听到。   帷幔放下来,月光幽幽洒进来,宋绯睁着眼,依旧睡不着。   她是卫国的公主,真正的卫世子是她的兄长宋谨。   三个月前,秦国铁骑踏着卫国百姓的尸骨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卫国国都楚丘。   卫侯亲自披甲上阵,冒着大雨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可强秦已团团将楚丘四面包围,城内供需被断,卫氏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待宰的羔羊,差别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而早在强秦逼近楚丘时,卫侯早已派出两拨人马分别前去楚国和晋国游说,希望这两个大国可以伸出援手。   卫世子带了一波人马前去楚国,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倒是晋国率先伸出了援手,呵,所谓的伸出援手也不过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罢了,晋国的要求是帮卫击退强秦,卫割五座城池答谢,而且还要求卫国世子入晋为质。   这一招真是狠,谁都知道卫侯年迈,女儿不少,膝下却只得一个儿子,晋国握住了卫世子,不怕卫国不臣服于晋。   卫侯虽百般不愿,但整个卫国与儿子相较,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最后咬牙应了。   与晋订下盟约后,晋国迅速出兵,使了招“围魏救赵”之计大败秦国。   晋国要求卫国履行盟约,可是远在楚国的宋谨突然失踪,堂堂一国世子突然失踪,说出来恐怕不会有人相信,而且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到晋国,晋王怕会以为是推脱之词,彼时卫国遭秦血洗,元气大伤,晋国若是再以不守信诺这个借口伐卫,那真是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不得已,宋绯代替大哥入秦为质,宋绯同兄长有七分相像,身高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她皮肤白一些,身材偏瘦一些,况且大哥久居深宫,与各诸侯国鲜少接触,她仔细打扮一下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一人之身,却系着整个卫国百姓的生死存亡,肩头的重担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晋国的每一天真是如履薄冰。   也亏得她天性乐观,不至于被压垮。   宋绯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摆脱这困境。   逃跑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让晋王下令放人。可是没有天大的利益他怎会放他回国?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她身上目前没有这个筹码,眼下唯有伺机而动。   各种纷繁复杂的想法自脑中一晃而过,辗转一夜也没睡好。   第二天宋绯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洗漱一番后,田业打帘进来,站定在帷帐外躬身道:“世子,车马已经备好,今日我们去哪儿?”   在晋国两月,宋绯每天的生活基本就是吃喝玩乐,斗鸡走马,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因为一个浪荡不羁不务正业的世子比正经八百居安思危的世子更容易令人放心,而且市井之中鱼龙混杂,多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也不是坏事。   柔软的日光落在帷帐上,大片的光晕,宋绯看着那片光晕,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今日不出去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夜晋王在王宫中设了场宴会,就是在那个宴会上,一众舞姬献舞庆贺,酒酣耳热之际,晋王让诸位舞姬献酒,一位妖冶的舞姬大胆地坐在了她宋绯的腿上,她当时吓了一跳,差点把对方推下膝头,不过看在场其他男人几乎人手一个搂着舞姬,及时抑制住了。   不过那时她并不知道,那位舞姬是故意为之。紧接着那舞姬给她斟酒,却将整杯酒洒在了她的前襟上,胸口大片被濡湿。舞姬啊一声,拿着帕子在她胸前擦拭。   宋绯察觉出不对劲,本能地想推开舞姬,对方却突然死死地抱住她,一手按压在她的脖子上,吐气如兰:“世子长得真是俊,可惜没有喉结呢。”   她心寒胆颤,手下愈加想挣脱开,那舞姬却似乎是有备而来,使了个巧劲按住她,轻笑:“世子堂堂男子,力气竟然不如小女子大么?”嘴上说着,眼色忽然一变,伴随着一声惊叫,自宋绯身上弹跳开来。   原本乱轰轰的宴会会突然沉寂下来,在座众人纷纷转头望着这一幕。   那舞姬当场拆穿宋绯的女子身份,旁观者中有许多不相信的,但那舞姬斩钉截铁一口咬定她是女儿身,晋王便令人将宋绯带下去验明正身,结果可想而知,宋绯身份被暴露,卫国失信于晋国,失信于天下。晋王若是要出师伐卫,也是堂堂正正师出有名,是卫国作茧自缚。   起初她被邀请赴会时就觉得怪异,晋国内部的庆功宴不该拉上她,现在想来是早有预谋的,那个舞姬也是受人指使。她至今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让人识破身份的,她自认伪装得还算成功……   正寻思着,外头珠帘晃动,抬头望去,却见王宗印站在门外,肃声道:“世子,今日陛下在宫中设宴,请您过去。”王宗印待她还算客气,十分有礼,也是,两国没撕破脸之前,明面上还是得做足了的。   宋绯暗叹,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结好衣带,一手撩起帐子笑道:“呵,晋王设宴,膳食必定是海陆俱陈,整天吃这些是该换换口味了,这就来。”   第3章 宫中之宴   晋王宫依山而建,位于玉都的西北部。虽说离骊山别馆算不上多远,但这热死人的鬼天气,走上一小会便能令人汗流浃背。所以宋绯乘了马车。   恰好进入雨季,晌午还是艳阳天,转眼间就乌云聚拢,黑压压一片,不消片刻,一场大雨轰隆隆而下。   宋绯下了马车,田业小心翼翼地在她头顶撑起伞,嘴上道:“世子当心脚下,小心雨水溅到衣上。”   韩云起则独自撑了伞在她身后护着。宋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向面前巍峨的晋王宫。   高高的台基拔地而起,四周地势错落,宫殿或高或矮,团团环抱住高高的台基,清一色的黑瓦,乌压压一片,如一副行在山水中的水墨画,不够奢华,却自有一番雅韵意境,恢宏大气。   一国之君也当如此,不要在乎表面的锦绣繁华,胸有城府,腹有良策,能把国家治理好才是本事。   宴会设在正仪殿,没有晋王的恩准,她带来的人是不能随便入内的,所以田业和韩云起只得站在檐下干等。   田业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不放心地在一旁叮嘱道:“世子万事小心。”   宋绯点了点头,整理了下衣冠,却见两个内侍抬了红毡子过来,准备铺在殿前的玉阶和丹陛上铺以防滑,宋绯也没在意,经过内侍旁边时,那内侍却突然往后退,踩到了宋绯的脚,她吃痛,一个趔趄,田业和韩云起离得远,救之不及,眼看就要摔倒,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双手及时拉了她一把。   宋绯站定了,瞧了那内侍一眼一眼,对方眼里毫无歉意,继续若无其事地铺他的红毡子。   宋绯早就认清了局势,质子质子,说白了就是高级一点的囚犯,卫国又处于弱势,她身后没有强大的依靠,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小人自然不惧惮她。   而旁人也不敢和她走得太近,否则晋王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扣过来谁担待得起?   比如前些日子在玉人馆碰到了风流倜傥的魏家大公子,她不过凑近一些跟他说了几句话,他那避之不及的惊恐眼神至今令她印象深刻。   大家普遍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突如其来的有一位公子对她伸出援手,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真的是太难得了。   宋绯拱手道了谢,寻思了会儿笑道:“这位兄台出手扶我,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只见他施施然收了伞,伞下是一双温雅的眉目,闻言略微顿了下,瞧了宋绯一眼:“原来是卫世子。”他笑容和煦道,“今日不管是谁滑倒我都会顺手一扶的,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他这想法不对,任你行事再光明磊落,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宋绯正这么想着,小人就过来了。   “呦,我当这是谁呢?两位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太叔棋。   他快步走过来,一脸的骄矜,边走边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那位公子没理太叔棋,转手将伞交给了一旁的长随,率先进去了,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公子的风姿仪态。   只剩下宋绯和太叔棋。   若是宋绯与太叔棋无冤无仇,他这么刁难她,她八成会以为他喜欢她,因为这是个男风盛行的时代,荒唐的唐国国君甚至想立男宠为后,臣下怎么劝阻也不听,最后两位老臣当众撞死在王宫的大殿上,才将唐国国君唯一残存的羞耻心给拉回来。   确切地说,太叔棋的先祖和卫国是世仇。   太叔棋的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卫国人,但他先祖的心思有些不正,老一辈的卫侯昏庸,他便想趁机作乱,自己当陛下,结果事情败露,被夷三族,当时太叔棋还没有出生,太叔棋的父亲孤身逃到晋国,凭借其才能在晋国混得风生水起,连晋王都忌惮他三分,俨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屡次撺掇晋王灭了卫国,可不知晋王出于什么考量,始终没有答应。   宋绯在晋国艰辛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太叔氏。   这是个心腹之患。   ***   宴会差不多开始,诸位大臣鱼贯席,这是一场庆功宴,原因是晋国刚打了胜仗,大败唐国,晋王高兴所以设了宴。   宋绯不知这场庆功宴邀请她来是个什么意思?不放过任何机会向她宣示晋国的国威,警告她乖乖的,否则下场会很惨?   抬头觑了眼玉座上的晋王,晋王并没有穿一身古板的冕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玉簪束发,领口处露出一圈白色中衣,愈发衬得精神奕奕,他很随性的模样,座下臣子见他如此,也没有先前那样拘谨了。   宋绯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倒是看到刚才那位伸手扶她的公子坐在她对面,她向身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他叫卿季宣。   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也无暇去想,此次宴会攸关她的生死以及卫国的命运,她提起一颗心等了半晌也不见有晋王召舞姬上来,倒是座下臣子按捺不住了,提议道:“陛下,饮酒少不了歌舞助兴……”   晋王从善如流地拍了拍手,显然歌舞是早就准备好的。   须臾,众舞姬甩着袖子鱼贯而入,楚人擅歌舞,晋王宫中的舞姬大都是楚国人,个个纤腰玉束,舞姿绰约。   基本上舞姬一出场,除了个别道貌岸然和真君子以外的男人眼睛都直了。   宋绯不用刻意装,她的目光仔细在场中逡巡着,试图找出那个害她的舞姬。可是那些个舞姬个个浓妆艳抹,乍看几乎都长一个模样。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宋绯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连呼吸也不自觉屏住。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见一位娇俏的侍女举着髹漆朱盘走过来,站定在宋绯面前,微弯了腰:“世子,陛下赐酒。”   宋绯本能地抬头望去,晋王正转首与左右谈笑,她心中蓦地一动,端起那樽御赐的酒,起身来到丹陛之下,望着高高在上,面目模糊的晋王,躬身道:“谢陛下赐酒。”举杯仰首饮尽。   桓止转过头来,含笑看着他喝下,也举了举杯,笑得意味深长:“世子客气了,晋卫两国是有盟约的,彼此扶持,不分什么彼此。”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亲兄弟还有分彼此,更何况是国与国之间。宋绯道:“在下可否有荣幸亲自为陛下斟酒。”   此话一出,伺候的宫人纷纷警惕起来,怕她有什么不轨之心。   倒是桓止意色从容,沉吟了会儿,微抬了抬手道,“上来吧。”   宋绯沿着玉阶拾级而上,坐下来的那一刻,她心里顿时踏实下来,没有晋王的默许,这丹陛是不准任何人上来的,她谅那舞姬也不敢。   第一次离晋王这么近,他是高高在上的晋国的王,容颜是如此的年轻俊朗,一举一动都透着稳如山岳的气势。宋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坦白说,她是很佩服晋王的,在秦国做了八年的质子还能回国继承王位,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她一边斟酒,一边拿眼风瞟那些舞得很卖力的舞姬,“陛下不只救了我卫氏社稷,还救了卫国的百姓。在下一直感激万分,我身为卫国世子,却什么也不能做,真是惭愧得很。”   “哦,世子是想回卫国有一番作为?”   她现在寄人篱下,哪敢说要有作为,必须不务正业才是好。宋绯笑着打哈哈:“我们卫国人才济济,我资质平庸得很,治理国家不行,吃喝玩乐却是在行。”   桓止看他目光片刻不离舞姬,只当他是真好色。而且对他无事献殷勤,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世子觉得晋国比之卫国如何?”   宋绯扫了眼台下,歌舞已到尾声,舞姬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嘴上答道:“卫国自然比不上晋国的强大。”   桓止敲了敲长案,道:“可纵是这样,在世子眼里还是卫国好,是么?”   宋绯正不知如何作答,桓止却不问了,转而饮起酒来。   那厢一舞既毕,舞姬们鱼贯而出。晋王这次没令舞姬们献酒,这令宋绯很是诧异,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轨道,她心里没底,愈发地小心翼翼起来。   待众舞姬退到殿门处,殿内独留下领头的舞姬,她站在那里,浓丽的妆容下依稀可窥得姣好的五官。   宋绯也不太确定是不是那位害她的舞姬,因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舞姬们衣服都一个模样,妆容也一无二致,她已记不大清对方长什么模样。不由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位舞姬敛起水袖拜了下去,缓缓开了口,声音婉转动听,如珠玉落盘:“陛下,妾身仰慕卫世子已久,想敬他一杯酒。”   宋绯差点失手打翻酒樽。   第4章 烫手美人   九州大陆上,国家众多,各国都很有自己的特色,譬如鲁国人最重礼仪,楚国人最擅歌舞,卫国则盛产美男,而卫世子宋谨又素有卫国第一美男子之称,引来不少世家闺秀的垂涎,个别豪放的闺秀甚至表示为了男色可以远嫁卫国。   偏偏卫世子深居简出,据说是位挺低调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越神秘越能引发别人的兴趣。   恰好有个很有经商头脑的齐国人曾见过卫世子一面,他脑筋一动,抓住这个契机,找人临摹了卫世子的画像在各国之间贩卖,狠狠赚了一笔。   这也是为什么卫侯不挑一位信得过的男子代替世子而要选择牺牲女儿,因为大家普遍知道卫世子长什么模样。   宋绯跪坐在一旁不动声色,晋国与戎族接壤,民风习俗都受戎族影响,民风素来开放,女子也是豪放者居多,眼前这位舞姬说仰慕她,放在别的场合她相信,但眼下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桓止自宋绯手中取过木勺,自己舀酒倒酒,一套动作做起来如行云流水,闻言瞧了那舞姬一眼,顺势道:“卫世子不远千里来到我国,只跟了两个长随,身边连个红颜知己也没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去青楼也不成体统,你既然仰慕卫世子,寡人做个顺水人情,就把你赐给他吧。”略顿了下,转向宋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个体贴人意的君王,“好事成双才妙,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六妾,一个怕是不够,刚才那几个舞姬里世子再挑选一个罢。”   那舞姬自是千恩万谢,还朝宋绯抛了个媚眼。   宋绯腿一软,心肝差点跳出心口,且不说这个舞姬可能另有目的,就算她是真的爱慕她,她一个女人能对女人做什么,养在房里当花瓶欣赏?时日久了,早晚会漏馅的。搞不好那舞姬就是晋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若是拒绝也不行,她在晋国塑造起来的形象就是玩物丧志流连花丛的世家子弟,面对这样的赏赐,应该很开心才对。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还要露出欣喜的笑容:“谢陛下厚爱!只是……”说到这里故作为难地顿了下,欲言又止。   桓止道:“世子有话直说无妨。”   宋绯思绪转得飞快,斟酌片刻道:“阖宫上下的女子,舞姬也好,乐伶也罢,还是侍女,都是陛下的人,我不敢亵渎。倒是我在玉人馆有个相好,一直想替她赎身,奈何最近囊中羞涩,陛下若是有心,帮我替她赎身可好?”   她说的是实话,晋国只供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但是绝不会给她钱,她离开卫国之前倒是带了不少珍宝,可是为了完美地塑造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早被她败得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底下立即传来几声嗤笑,更有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宋绯脸一热,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桓止面上一肃:“堂堂一国世子痴迷烟花女子,还要为她赎身,说出来让人笑话,寡人不是不愿意帮你,而是帮了你反而会贻笑大方。这些舞姬虽然比不上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还比不上青楼女子么?”   底下的某位国之栋梁附和:“陛下说得是,舞姬的出身虽说不上多高贵,但也是经过严格筛选才得以进宫服侍君王侧,大都是良家出身,卫世子拿来与烟花女子比较,简直是在侮辱陛下。”   这话明显就是挑唆,宋绯瞧了眼晋王,他面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宋绯想了想道:“陛下误会了,不是比不上,而是青楼女子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大都没有真心,有朝一日在下若是能重返卫国,就算抛弃了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但是陛下赐的美人是一番心意,我不敢随便舍弃,可若是带回去,家有悍妻,会闹得天翻地覆的。我怕麻烦。”   几句话既表达了自己对晋王赏赐的看重又轻替自己圆了过去。   那位国之栋梁还想再说什么。桓止一个眼神扫过去,对方立刻乖乖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倒看不出世子还惧内?”   下边又传来嗤笑声,宋绯居高临下,每个人的表情姿态她都看在眼里,大都是不屑,那个刚才帮她的卿季宣甚至皱起了眉头。   宋绯说:“因为看重,所以畏惧。”   桓止沉默了会儿,“既然世子不愿,寡人也不勉强。”对台下舞姬摆了摆手,“退下吧。”   那位舞姬看了宋绯一眼,很委屈地退下。   宋绯哪顾得上她委屈不委屈,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但也只是片刻,她不敢太过松懈,因为前面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灾难等着她。   晋国的君王和国之栋梁们继续饮酒作乐。   宋绯默默退到自己的席位上,她在晋国孤立无援,一旦遇到变故身边连个帮忙的也没有,或许她该寻找一个帮手。平头百姓不行,可晋国朝野上下,又没人敢接近她,更别说帮她,只除了刚才在殿门口遇见的男子。   卿季宣。   她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   晋国三大家族:太叔氏,卿氏,魏氏,这三个大族几乎垄断了晋国的仕途,更是扶持桓止即位的功臣,连晋王也要忌惮他们尊敬有加。卿季宣是卿家的幼子,因功被封为长平君,宋绯上一世没见过他,不过倒是听说不少关于他的消息,全是褒奖之词。传说中是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   可惜的是他在二十三岁那年出门会友的路上遭意外身故,下葬那天,前来为他送行的百姓将贯穿玉都南北的朱雀街围得水泄不通,可见他有多么受人爱戴。   这世道太乱,国与国之间征伐不断,人人都是为利益而活,像卿季宣这样的好人真是凤毛麟角,死了太可惜,而且他刚才帮了她,虽是举手之劳,已令宋绯很感动。   况且若是救了他以后,以他的品德必定感激不尽,她若是再碰上困难或许他还可以帮自己一把呢。   宴会散时宋绯故意慢半拍落在后面,韩云起和田业尽职地跟在后头。出了宫门,那些国之栋梁们早已乘车离去,卿季宣刚登上车马,正准备离开。   宋绯吩咐田业和韩云起在原地等她,自己则走上前去,骄阳仍是灼热似火,脚下的土地仿佛要被烘干,高高的宫墙绵延数里,数百步开外的护城河蜿蜒似一条清泠的玉带,一眼望不到尽头。   四下里人影寥寥,宋绯站定在卿季宣的车马前:“长平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卿季宣闻言转过头来,犹豫片刻下了马车,“世子何事。”   宋绯道:“这里说话不方便。”   卿季宣保持着有礼而客气的距离,坦荡荡的:“无妨,世子有话直说,我若真是跟你借一步说话,旁人反倒该说闲话了。”   宋绯忍俊不禁,他这样的正人君子应该对她很不耻吧?她不以为意道:“长平君帮了在下一把,在下很感激,也有话想对你说。”   卿季宣温和地笑笑:“什么?”   “长平君想必也知我们卫国人崇尚占卜之术,就连街头小儿看着卦象也能随口说出个一二三来,我虽不才,也略懂一二。”她说得很诚恳,“长平君最近有大难,我奉劝公子未来一个月内不要远行。”   卿季宣微愣了下,笑道:“世子也说了你们卫国崇尚占卜,晋国却不大兴这些,圣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卿某是不信这些的,不过还是谢谢世子一番好意。”   宋绯忍不住赞叹,这人真是好修养,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即使心里不信占卜之术,即使心里不耻她的行径,却还要谢她。这才是真正的翩翩贵公子,世家风范,太叔棋那德行估计是投错了胎。   她想了想,万分诚恳地看着他:“我骗你对我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我真的只是佩服长平君的为人,而且短期之内不出门对你也没太大的影响吧,何不听我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卿季宣仍是不信,只道:“多谢世子提醒,我尽量吧。世子若无事,我先走一步。”   宋绯瞧他不为所动,看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他,那再从长计议好了。只得无奈道:“我言尽于此,公子提防着些吧。”   卿季宣点了点头,登车离去。   宋绯站在原地有些怅然,也是,她自己都不信鬼神,怎么能说服别人去信呢。倒是她的父王对鬼神占卜之术深信不疑,即使被某些术士蒙骗过也改初衷。就连当初秦国大军逼近王都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寻求其他诸侯的支援,而是祷告上天。真是可笑。   君王如此,底下的人也跟着君王的喜好来,导致卫国巫术占卜之风大盛,就好像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一样。   她的父王甚至因为这些虚幻的的事东西对她不闻不问。   只因为她的出生犯了他的忌讳。   第5章 惹是生非   宋绯出生在五月初五。   不只卫国,整个九州大陆的百姓普遍认为五月是个毒月,五日是恶日。认为重五是死亡之日的传说也很多。   沉迷鬼神占卜之术的卫侯自是深信不疑,每逢五月初五这天都有禁欲,禁欲、斋戒,以浴驱邪。宋绯的母亲初初怀上她时,预计分娩期是在五月。卫侯就说:“希望这个孩子不要是在初五生降生。”   结果宋绯偏巧就降在五月初五那天,卫侯顿觉触眉头,那时他的妻妾们已经为他生了七个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卫侯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对王后说:“这孩子也别养在宫里了,寄养在宫外吧。”   王后不肯,哭着道:“这是我生的女儿,陛下若是不喜欢她,顶多不看她罢了,我养。”   卫侯便妥协了,宋绯连名字都是母后给起的,拟公主封号时,宗正提了几个封号,卫侯甚至连看都没看,只随手一点:“就这个吧。”   王后因为宋绯遭了不少冷落,若不是卫王只有一个儿子,无人能撼动其地位,王后的宝座恐怕都坐不稳。   宋绯幼年时,其他姐妹都对她避而远之,她很委屈地找兄长哭诉,兄长会很生气地说:“我是太子,我命令你们跟她一块玩!”   哎,纵然是君王太子,你能掌握得了别人的生死,掌握不了别人的情绪,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她和兄长长得都像母亲,只不过兄长的长相放在男人里偏女气了一些,而她的长相放在女人里偏英气了一些。小时候调皮,和兄长互换衣服,再用脂粉把两人的脸涂得同样白,外人都分不清。   兄长起初很宠她,但母后不允,还对她也很严厉,常对她说:“阿绯,你出生的这日子很多人忌讳,要是再养成娇纵的脾气更加没有人要了。母后是为你好。”所以母后努力想把她教育成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结果她还是歪了。   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没有公主的娇气,若是都如她那十一个姐妹如弱柳扶风般那样娇弱,她在晋国连十天都撑不了。   坦白说,宋绯对这个父王不是没有怨念的,直到她代替兄长来晋国时,这位从来只对她漠不关心的父王握着她的手说:“阿绯,寡人真是愧对你。”   阿绯两个字他叫得极不自然,因为很少叫过。   王后抱着她失声痛苦,她就一双儿女,大的生死未卜,小的又要前去敌国前途茫茫。   宋绯冷淡地抽回手:“父王若是觉得愧对女儿,就好好待母后。”她会答应来晋国是为了母后,为了兄长,为了卫国的百姓。   撇开这些心酸往事,宋绯算算过了好几天,又该去玉人馆了,服侍晏青青的婢女早就对她熟悉至极,直接放她进去了。   香闺里熏香袅袅,烛火摇曳,纱帐半掩,玉臂微露,如此美景,实在撩人。奈何宋绯是个女子,看了只想也跟着睡。   反正有一整夜的时间,宋绯也不心急,坐下来慢慢等。   半晌,晏青青醒过来,翻了个身眯着眼看宋绯,浑身上下充满风情:“世子你怎么又来了?睡了一整天真是舒服啊。”   宋绯移步到床畔:“睡饱了?那就来谈正事。”   晏青青不愧是训练出来的细作,顷刻之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世子是想问他的下落?”她摇了摇头,偎在宋绯肩膀上轻声:“卫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半点音讯也无。”   这个他指的是真正的卫世子宋谨,他是在楚国失踪的,卫侯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只能偷偷摸摸地来,可楚是大国,方圆千里,这样找效果是奇慢的。寻了两个多月,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宋绯习惯性地将青青往怀里带,同样做出亲昵状,面上却是黯然:“继续找,只有不放弃,总会找到的。”抚了抚她的发,呢喃,“一定会找到的。”   晏青青附在她耳边:“世子,我说话比较直,你可别不爱听,我听说他当初去楚国时带了两个长随,十五位武士,十八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没就没了,肯定是遭遇了不测,活着的希望很渺茫,找人固然重要,但世子应该把重心放在如何逃离晋国的掌控上。你安则卫国安,你危则卫国危。”   宋绯喃喃:“我也想离开,可是短期之内怕是不成。”   晏青青提议:“可以跟卫王商量让他用几座城池来换回你。”   宋绯道:“晋王是谋大业的人,不会将眼界局限在几座城池上,他想吞掉卫国,可师出无名,况且秦楚齐三国必然不愿晋国一家独大,吞不掉就只好想法控制了,我觉得他就是想控制着我,让卫侯甚至整个卫国乖乖听他的话。”   “所以说是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宋绯呵呵轻笑:“怎么能呢?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为今之计就是趁没被人发现之前离开晋国。”   “怎么离开?”   宋绯沉默了会儿,突然抱着青青仰躺在床间,“我只要继续玩物丧志,荒唐下去就好了。”   晏青青:“嗯?这是什么道理。”   “白日在晋王宫中,我总觉得晋王似乎在试探什么。”宋绯顿了一下,想了想道,“也许是在试探我是真的荒唐还是伪装的荒唐。如果我是真荒唐,他应该会放我回卫国,因为他会很乐见卫国将来有的继承人荒唐而无能,反之如果我是假装的,他肯定不会放我回卫国了。”   “说得有道理,那你就努力想想怎么骗过晋王吧。”   “这个难度太大了。”宋绯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我先睡会儿,也就只有在你这里我能睡得踏实。平日在别馆里那么华丽空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好孤单,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人拆穿身份,殃及整个卫国,整个梦里都是血淋淋的。”   晏青青怕她热,取来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凉风:“若我是个男人,肩膀给你靠,你会更踏实吧?”   这炎炎夏季贴在一起真是难受,宋绯往外挪了挪,感慨:“我若是在晋国一呆四五年,回去就成大姑娘了,嫁人都难了。”   “不如就地取材,找个晋国人得了,依我瞧,晋国男子可比卫国的男子有担当。我瞧你不如跟晋王坦言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仰慕晋王已久,故意女扮男装混过来就是为了目睹晋王的风采,他说不定一高兴就宽赦你了。再瞧你是个美人,就把你收在宫里了,还能传一段佳话呢。”   宋绯被她说得脸一热,撇开立场不谈,晋王是她欣赏的男子类型,不过也就只能用于欣赏,她说:“晋王年纪轻轻后宫里连个妃子都没有,外面还传他好男色,你觉得他会为了女色轻易妥协?”宋绯可不敢冒这天大的风险,真坦诚了谁知道晋王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晏青青初来晋国时听传闻认为晋王不近女色,可在风月场里混了一年多,她太明白男人都是什么德行了,斜眼瞧着宋绯:“不立妃不代表他就清心寡欲了,后宫那么多女子,他要临幸哪个会让你知道?而且谁规定好男色就不能好女色了?”   开口闭口都是色,果真是近墨者黑么,宋绯轻笑:“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掩嘴打了个呵欠,“我乏了,睡觉。”   闭上眼,片刻的功夫便睡着了。   晏青青翻身下床,熄了烛火,夜又沉寂下来。   第二日宋绯没有离开,为了让自己变得更荒唐,她决定在玉人馆宿上七天七夜。   这七天她什么都不用管,只消在晏青青的香闺睡觉即可,难得心情这么放松,醒来睡吃,吃了睡,荒唐的生活实在太美妙。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她觉得不太美妙。   起因是因为田业,田业本是自小服侍在宋绯兄长身边的,对宋谨的生活习惯和喜好了如指掌,为防宋绯在晋国遇到熟识宋谨的而穿帮,卫侯便指派田业随行好随机应变。   田业人机灵,又善于察言观色,总而言之是个很好的帮手,但身为男人,他有某方面的需要,所以跟着宋绯上玉人馆时,偶尔也会找个女子宿上一夜。   至于韩云起,性子有点傲,不屑碰烟花女子。   第三天夜里,田业宿在一个叫魅儿的女子的香闺里,后来不知怎么和太叔棋起了冲突。   宋绯当时正在房里用膳,听到消息忙领着韩云起过去,排开凑热闹的人,狭窄的走廊里,灯影幢幢,气氛正是剑拔弩张,太叔棋抱着胸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身侧站着一位红衣黑发的女子,正垂着头低泣。应是魅儿无疑。   太叔棋看到宋绯,咄咄逼人道:“说吧,你的手下竟然连魅儿也敢睡,你打算怎么着?”   田业是个能伸能屈的人物,知晓这是晋国的地盘,秉持着能不惹事则不惹事的原则,忙呵腰赔罪:“小人不知,太叔公子大人大量。”   太叔棋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满意。   宋绯走到田业身边,问了几句才明白其中缘由,这个太叔棋分明就是来挑事的。   第6章 一石二鸟   太叔棋是玉人馆的常客,这里大部分姿色不错的女子都曾经是他的红颜知己,魅儿是其中之一,不过已经是曾经。他刁难田业的理由是:我睡过的女人你一个出身卑下的奴婢怎么能染指?   这个理由简直是莫名其妙,青楼的女子做的便是这生意,以为自己是皇帝么?你自己睡过的女人别人便不能染指么?那个叫魅儿的女人也不是好东西,明明自己拿了钱结果见风向不对忙反咬一口说是田业强迫她。   宋绯有些头疼,真是乌烟瘴气,太叔氏和卫国有世仇,太叔棋横竖看她不顺眼,处处找她的麻烦,那个魅儿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一点也不想让人看热闹,心中一动,低声对田业吩咐了几句,田业机灵,一点就透,连连应了喏,转身就打算走。   太叔棋眼尖,呵斥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宋绯挡住他:“太叔公子这么气愤,是因为魅儿是你的女人么?”   太叔棋倨傲道:“那当然。”   宋绯走近几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劝太叔公子还是把刚才的话收回,否则你想想魅儿姑娘是你的女人,你头上该有多少顶绿帽了。”   太叔棋脸一绿,宋绯摊手:“你看,我为了维护你的面子都没有当众说出这句话啊,太叔公子好歹出身世家,为个青楼女子与人争执像话么?”   “你威胁我?”   宋绯道:“太叔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想怎么的?要不咱们打一架?”她作势要捋袖子,一国世子和一国丞相的公子因为青楼女子打起来,想想就荒唐得惊心动魄,不过她很乐意让晋王知道,来完善她荒唐的形象。这么一想,她就上手了,因为离太叔棋比较近,眨眼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太叔棋平日虽霸道惯了,但也没跟人动过手,宋绯猝然发难,令他吓了好大一跳,怒斥:“这是哪里来的粗野鄙民!”边说边本能地反击。男人天生力气大,宋绯力气虽比不上他,但好歹学了两个月的拳脚功夫,懂得使巧劲。倒也没吃亏。   周围人都看呆了,两人的护卫忙都跳出来想将两人拉开。宋绯死拽着不肯撒手,演就演得逼真一点,最后闹到晋王那里才好。   两人都是千金之躯,万一错手伤了谁也担待不起,太叔棋的侍从都缩手缩脚,不敢动手。倒是韩云起身法利落地一拉一拽将两人拉开。   宋绯被韩云起扶着勉强站稳,抚着胸口慢慢顺气,有脸颊火辣辣地作痛,是被太叔棋的指甲无意划破的,她腹诽,一个男人,留那么长指甲干么?   韩云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本该是端庄美丽的公主却变得这么粗鲁,虽说是装出来的,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边太叔棋踉跄着往后退了十几步才堪堪被护卫扶住,他喘着粗气甩开护卫,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他急得跳脚:“愣着干什么,一块给我上啊。”   左右犹豫道:“公子,他毕竟是卫国世子,这样怕是不妥。”低了声音道,“公子,明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啊。”   太叔棋是急糊涂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又咽不下这口气。   宋绯挑拨上隐了:“太叔公子不只喜欢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还跟乌龟是亲戚?”   太叔棋简直快要被气死了。人生顺遂如意且惯于跋扈嚣张的人多半是经不起别人的挑衅的,他气得头顶冒烟:“爷今天就要揍他,你们快动手。”   正僵持着,宫里来人了,把两人请进了晋王宫。   打架事小,但涉及到邦交,问题就严重了。   一路有内侍引领着进入宫中,不巧,走到殿门口时碰到了太叔棋的父亲,宋绯心想养不教父之过,他确实应该被请来。   太叔衍四十岁左右,卫国出美男,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卫国男子身上那种偏阴柔的俊美,一身繁复的玄色冠服,端端正正的模样,看起来还算正派,目光落在宋绯身上时,一双深陷的眼睛有锐利的光芒滑过。   太叔棋见到亲爹恨不得飞起来告状,太叔衍目光一利,板着脸训斥了几句,他吓得立马讪讪地住了嘴。   太叔衍侧过身来朝宋绯拱了拱手,一脸歉然:“世子无恙吧?”   宋绯同样还了礼,脸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轻描淡写道:“小伤而已。就是令公子的指甲有点长,该剪剪。”   言外之意就是你儿子太嚣张跋扈了,该好好管教管教。   太叔衍略微顿了顿,岔开话题:“世子请进吧。”   ***   宋绯自小在卫宫中长大,卫王宫以绮丽奢华见长,晋宫的每一处建筑都很质朴,有种返璞归真的大气之美,倒是宋绯欣赏的风格。   这大半夜的,晋王很明显是被人从睡梦中叫起来的,但却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模样,精神奕奕,衣裳也很端整,纯黑的发压在冠帽之下,颔下结缨,宫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帝王就该如此,时刻以最沉稳冷静的姿态面对臣子。   他打量了宋绯几眼,因刚才打了一架,他面色仍是泛红,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来,重重宫灯下,脸上四五道血痕像暗夜里缓缓生长出来的蔷薇花一样艳丽,倒有几分女子的娇态,再配上修长的身段。真担得起卫国第一美男子的名誉,大约男子美到极致,就是宜男宜女的面相了。他瞬间收回心思,微抬了抬下巴:“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太叔棋张口就想狡辩,但在父亲凌厉的目光下立即噤声。   太叔衍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事不管谁对谁错,罪在犬子。卫世子是我晋国的上宾,晋国上下对卫世子的态度就代表了晋国对卫国的态度。晋卫两国一直是盟国,犬子这样不知轻重,甚至动起手来实在是该打,臣恳求陛下责罚。”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对自家儿子挑衅的事只字不提,又主动将错揽过来,就算有过也减了三分。晋王估计心里还会感慨,丞相真是一片忠心,处处为晋国着想。难怪能从一无所有爬到今天权倾天下的位置。   宋绯心里嗤之以鼻,但她也不想惹事上身,此次跟太叔衍打架目的有两个,其一,让晋王觉得她很荒唐,其二,借晋王之手让太叔棋不敢再找她的麻烦。暂且忍着吧。   那厢晋王听完这番话,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才转过头,看着宋绯:“卫世子怎么说?”   宋绯道:“丞相说得有理,在下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稍微处罚一下以示警告便可。”   晋王沉吟片刻:“丞相的公子做事确实有欠考虑,不过年少轻狂,冲动再所难免。这样吧,禁足一月,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太叔棋顿觉委屈,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窝囊,越想越气,但也不敢发作,这仇他是记下了,回头再给他好看。   太叔衍带着儿子跪下,顿首道:“谢陛下宽恕。”   谢过恩后,太叔衍站起来,转首对宋绯道:“世子可去过楚王宫?”   宋绯心情正好,差点脱口说出没有,话到嘴边及时改口道:“去过一次,怎么了?”   太叔衍目光一闪道:“那世子应该听说过蔡国的世子在楚国为质,那日子过得很凄惨,就算病了也没人理会,晋王仁厚,待你不薄,世子可千万不要辜负。”   宋绯笑道:“我自是谨记在心。”   太叔衍和太叔棋却行退出大殿,宋绯待也正要告退,晋王突然又叫住了她,只听他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御医给你上完药再走。”   宋绯忙说不用:“我回别馆找伤药抹一下就行了。”   晋王仍是淡淡的:“应当的,免得让旁人以为世子在晋国受欺负,你说是不?”说着,转首吩咐左右把御医传过来。   宋绯想了想,觉得该适时表现一下,于是说:“堂堂七尺男儿,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啊,陛下若是觉得我受了欺负,不如赏我些钱帛来得实在。”   她说这话是想让晋王鄙视她,认为她没骨气没出息不中用。显然晋王修养太好,还能面不改色地夸她坦率,果然一国之君的气度比旁人来得大些,他又转头吩咐内侍道:“世子受了伤确实该好好补补,赏他三百金罢。”   他说到“伤”字时故意顿了一下,目光滑过宋绯脸上的伤,眼里若有似无的轻讽。   宋绯装作没听到,继续装厚脸皮。   晋王起身,吩咐了一声:“让御医上完药后送世子回别馆。”言罢便施施然离开。   他前脚刚走,内侍就捧了髹漆托盘进来,盘上鬼鬼整整地放着三百金。   宋绯讶然:“还真给送过来了?”   内侍很鄙视她:“我们陛下可是一言九鼎。世子也算是幸运,遇到我们陛下,想当初陛下在秦国为质哪受到过……”他自觉失言,忙闭上了嘴。   宋绯厚着脸皮接过来,晋王待她是真不错,兴许是晋王曾做过质子,深深明白做质子的辛酸和不易,所以只要她不触犯他的利益,他基本上不会刁难她。而且卫国现在依附于晋国,她对他还是有大用处的。   没片刻功夫,御医赶过来,宋绯坐下来由着御医给她上药。   因为离得较近,御医可以清楚地看清宋绯的每一寸皮肤和五官,边擦药边啧啧赞叹:“听说世子是卫国第一美男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皮肤再白一些,穿上女人衣服扮作女人也没人看得出来。”   第7章 刺客袭击   人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御医是由衷的夸赞,宋绯听在耳里却如惊雷,紧张地看向殿门口,发现没人偷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御医仍在耳边絮絮叨叨,她生怕他看出来什么,忙皱着眉撇开脸道:“你下手太重了,我自己来。”   御医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明明没有用力啊。”   宋绯没理他,胡乱擦了两下,走出大殿,夜风吹来,殿前绿影深深,一溜宫灯投在地上,将这大片空地照得雪亮。内侍早已备好车马等候,见宋绯空着手出来,诧然问道:“陛下赏的三百金是不要了么?”   宋绯本就是做戏,不是贪财,经御医一打岔才给忘了,听内侍提醒才猛然想起来,但是爱财的人怎么会忘了呢?她咳了声道:“这东西还需要我亲自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内侍噎着了,敢情他真以为这是在卫国啊?他意味深长道:“世子啊,人贵有自知之明,这里不是卫国,韬光养晦才是保身之道啊。”   他说的有理,宋绯不听:“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去给我拿去。”   内侍暗叹此人真是不知好歹,碍于晋王的命令,也只好顺从了。   到了骊山别馆,韩云起和田业早已等得心焦,见她安然无恙,还捞了三百金回来,皆松了口气。   韩云起看着宋绯,有些佩服:“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宋绯笑道:“过奖,过奖。”   韩云起出身卫国将门之后,但只是个庶子,一辈子可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要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不甘于庸碌,想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但是卫侯是个怕事的人,动辄割地求和,他有心却无用武之地,三个月前的那场秦卫之战是卫五十年来唯一的一场战争,他虽有参与那次战争,却只是个中将,自己的计谋完全不被采纳。   后来宋绯要入晋国为质,因为前途未卜,没人愿意随行,韩云起听说后主动请缨,临行前还对卫王说:“我大卫竟然已经沦落到让女子保护的地步,陛下难道不该反思一下么?”他性格刚直,犯言直谏什么的很正常。   这句忠言很逆耳,但碍于非常时期,逆耳就逆耳吧,卫侯忍了,只简单敷衍了几句。   田业在一旁道:“都是小人的错,若不是我色欲熏心,哪会让太叔棋有机会寻衅世子,世子脸上的伤还疼么?”   “伤口已经不痛了。你也不必自责,太叔棋就是看我不顺眼,即使没有你,这种事迟早还是要发生的。而且多亏我机智,告到晋王那里,以后太叔棋怕是不敢来找茬了,耳根会清净不少。”宋绯心情不错,想了想道,“对了,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初六。”   宋绯回想了一下,明天大概就是卿季宣的祭日,或许她该帮他一把。   ***   因为隔壁的权贵家彻夜传来歌舞丝竹之声,宋绯整夜没睡好,次日起床时眼皮仍有些沉重。瞅了眼窗外,天气有些阴沉。   她心里算好了时间,带着韩云起徒步前往青城别柳。   青城别柳位于玉都城的东南角,那里是通往大道的必经之地,往来南北的商旅以及游侠志士多走这条道出入晋国。附近一带以柳树居多,每逢草长莺飞的时节,柳树长出嫩芽,从远处放眼望去柳色青青,于是这个地方便有了这个雅致的名字:青城别柳。   据说卿季宣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人所害,宋绯抵达时已是午时,因为天气不好,乌云盘旋在天边,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街上行人寥寥,青城别柳这边更是难看到半个人影。   宋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卿季宣,心里有些焦躁,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飞沙走石头,宋绯就站在柳树下,柳枝被风吹得剧烈摆动。她一手挥开,忽然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异常的柔软,散发着淡雅的芳香。   是姑娘家的绣帕。   宋绯寻思着不知哪家的姑娘出游,一时没握紧帕子,陡然风起,将绣帕卷走了。她抬眼望过去,果然见前方几十步开外的柳树下停了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一位头梳双髻的青衣婢女,透过细薄的轻纱,隐约可见端坐在车厢里头的窈窕身形。   出于礼貌,宋绯打算将帕子还给那位姑娘,可刚跨出去一步又退了回来,扭头对韩云起道:“还是你去吧。”   “为什么?”   宋绯叹了口气说:“我怕那姑娘看上我。我们前途未卜,不能祸害人家姑娘是不?”真不是她自恋,她这张脸搁在姑娘堆里勉强算个上等,搁在男人堆里那就是上上等,自家兄长自及冠后便被卫国的大家闺秀们追着跑,她是深有体会。   韩云起一眼望过去,恰好碰上青衣婢女的目光,对方却没有动身来取的意思,他想了下说:“或许那位姑娘是看上了世子,故意把手帕丢到世子面前的。”   宋绯眼神坚定:“那你更得去了。”   韩云起不愿意去,一个姑娘家的贴身之物明知道丢了还坐在车里不动如山,也不派婢女来取,等着别人双手奉上,这扭捏的作态,令他很反感。他从宋绯手中取过来绣帕,随意朝柳枝上一挂,“她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我看让她自己来取就好,世子,我们还有正事。”   宋绯笑了一下:“这样也行,那我们走吧。”转身正准备离开,背后突然传来高叫声:“你们两个站住。”   却是那个青衣婢女急冲冲地跑过来,劈头就是训斥:“看两位公子衣冠楚楚的,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韩云起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宋绯诧然道:“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不知礼数了?”   青衣婢女仍有些气愤:“公子既然捡起我家姑娘的帕子为何不还?不是不知礼是什么?”   宋绯反问道:“那你既然看见了为何不来取呢?”   对方一噎:“平日都是别人抢着讨好我家姑娘,我给你搭讪的机会,你还不知好歹!”   宋绯瞟了远处那朦胧的身影一眼,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在下不认识你家姑娘。”   青衣婢女被气得不轻,咚咚咚又跑回去,不知对车里的女子说了什么,车幔被撩起来,车里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宽宽的衣袖垂在一侧,袖子边缘的织纹繁复精巧,长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雪白小巧的一张脸,眼若秋水,真真是美人一个。她瞧了两人一眼,语调有些清冷:“我当是谁?原来是卫世子。”   宋绯在晋国是名人,虽然是不怎么光彩的名人,但整个晋国上层的贵族大都认识她。更何况她的画像在各国之间流传很广。   这美人一看就是官宦出身,这一脸高傲冷艳的姿态想必是出身显赫。若是搁以前,宋绯肯定会呛回去,但如今寄人篱下,什么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她得考虑她身后的卫国。   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绯拽下来柳枝上的绣帕亲自送到美人面前。   美人接过来,手一松,绣帕啪一声又掉在地上,她撇撇唇说:“现在晚了。”不等宋绯回应,刷地放下帘子,冷声,“回去吧。”   马鞭扬起,只留下一串尘土。   韩云起气得要冲上去,被宋绯一把拽住:“别惹事。”说着笑了笑,“晋国贵族教养出来的子弟似乎修养都很差,太叔棋是一个,简直跟恶霸没两样,刚才的美人也够冷傲的,相较而言,卿季宣真是好得没话说。”   说人人到,只见前方驶来一辆马车,没有车幔的,车顶垂下一圈黄色流苏,隐约瞧见里边端坐着一位锦衣的男子宋绯直觉是卿季宣,扬声叫道:“长平君。”   果然,下一瞬马车停下来。卿季宣亦随之下了马车,悠悠踱至宋绯面前,温文尔雅的面容,嘴角含笑:“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宋绯笑笑说:“难得今天天气凉爽,便出来走走。长平君这是要去哪?”   卿季宣似乎心情不错:“约了位朋友在这里碰面。”   宋绯面容古怪地看着他,他口中的朋友指的该不会是刚才那位美人吧?也许两人是情人,私下约在这里碰面,结果美人迟迟等不到他,又被她惹怒一气之下先走了?   宋绯顿了下,试探地问:“长平君约的人是不是位姑娘?”   卿季宣很是诧异:“世子是怎么猜出来的?”   “我不是说了我会占卜之术,长平君不信么?”宋宋绯心里叹息,果然人无完人,卿季宣的眼光似乎有点……唉,刚才那位美人看起来既高贵又冷艳,寻常的男子肯定看不上眼,可与她身份相当的男子应该受不了她那作态,大概只有卿季宣这脾性忍受得了她。   她忍不住提醒道,“那长平君来迟了,我刚才见有位美人在这里等了半天,后来孤零零地走了。”   卿季宣一愣,面上瞬间变了颜色:“怎么会,我明明提早了半个时辰过来的。”   “哦?”宋绯挑眉,那位美人那么高冷,应该只有别人等她的份,哪轮得到她等别人?她想了想道,“那就是我看错了。抱歉。”   卿季宣明显松了口气。   宋绯转而又道,“长平君还记不记得我前几天对你所说的话?”   “记得。”卿季宣觉得好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人呢,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卿季宣这头话刚落,前方百步开外凭空冒出来五条身如鬼魅的黑影。垂柳依依,在这满目清新的翠色之中异常的醒目,这五条黑影一字排开,各自拿着剑,训练有素地朝卿季宣逼近。   与此同时,韩云起已迅速地抽出腰间佩剑,各国的贵族们之间流行佩剑,有事没事都爱配剑在身上,但大部分只是摆设,韩云起的剑才真正是用来杀人的。   卿季宣腰间也别着剑,不知是装饰作用大还是有真本事。只见他一手按住剑柄,脸色凝重。   宋绯不禁有些担心,瞧向韩云起:“你应付得过来么?”   韩云起迅速撤出腰间佩剑,皱了皱眉:“有点悬。”   宋绯觉得韩云起为人诚实得过了头,好歹气势上先吓唬吓唬敌人啊。   第8章 殃及池鱼   天边乌云聚拢过来,天地之间一下变得昏暗,头顶上有雷声滚过,一重高过一重。斗大的雨顷刻之间落下,挟着风势砸在身上,有股闷闷的生疼韩云起虽然骁勇,以一敌五还是有些吃力。两个黑衣刺客抽出刀来向卿季宣逼近。   贵族男子平日大都佩剑,卿季宣也不例外,他面沉如水,撤出长剑来,如临大敌地看着对方,“世子,卿某恐怕要连累你了。”   宋绯抹去脸上的雨水,大声道:“怕什么,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干掉他们。”她本以为卿季宣英年早逝是个意外,哪想到是有人买凶杀他。正寻思着,忽听耳边有破空之声,她本能地往后一仰,只见宝剑打着旋自眼前飘过,原来是卿季宣的长剑被刺客震飞。   卿季宣毕竟只是文质彬彬的公子,哪抵得上训练有素的刺客,兵器没了,刺客抓住机会举着剑对他一阵猛砍,衣襟被划破数次。   雨势越来越大,那边韩云起自顾不暇,形势危急,宋绯回忆了下平日里韩云起教给她的剑法,脚尖挑起长剑,一把将长剑握在手里,朝着那刺客砍杀过去。   她已经搅进去了,再要抽身已是不能,唯有把这帮刺客干掉,她什么都不敢想,仅是凭着本能将剑舞得呼呼生风,雨水顺着头发滑下,模糊了视线,忽然臂肘间传来割裂般的头痛,宋绯手一松,长剑砰一声掉在地上,刺客挥剑砍来,卿季宣猛地将她推向一边,自己空手与刺客周旋起来。   宋绯急得大喊:“韩云起你快过来,我撑不住了!”   茫茫大雨中,一柄长剑切开雨幕,携着凌厉之势插进刺客的胸口,全部没入。   最后一个刺客倒下,韩云起扔了剑,箭步冲到宋绯面前:“世子,你受伤了……”   宋绯疼得都哭出来了,好在雨一直没停,否则让人瞧见,岂不丢脸。她咬着唇怕自己哭出声来。   那边卿季宣心有余悸地自地上爬起来,身上满是脏污与狼狈,他抹了把脸,快步走过来,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深深弯下腰去:“卿某悔不听世子的劝告,连累了世子,是卿某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宋绯苦笑道:“长平君先别自责,我们先回去再说。”   大雨倾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车夫一路上快马加鞭,畅通无阻。在离骊山别馆一段距离时,宋绯让车停了下来,对卿季宣道:“就在这里下吧,我身份比较敏感,万一让有心人看见你和我共乘一车,到处污蔑你那就麻烦了。”   卿季宣一怔,正色道:“世子哪里的话,卿某行得正坐得端,不畏人言。”   宋绯虚弱地抬起头,面色白如薄纸:“你不畏人言我畏,我孤身在晋国,前途坎坷,以后可能有许多地方还得请长平君帮忙。”眨了眨眼,雨水顺着发梢低下,“其实,我救你就是这个目的。”   卿季宣沉默了一会道:“世子倒是直率坦诚,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你救了我。”   “那长平君先把自己保护好再来报答我吧。”韩云率先跳下马车,宋绯紧随其后,半途却被卿季宣拦住,他急得声调都变了:“世子你受了伤,怎能淋雨。”   宋绯瞄了眼雨幕,韩云起撑了伞在外面等着,她平静道:“走几步就到别馆了,况且有雨伞。”拨开卿季宣的手,咬牙跳下马车。   卿季宣见他如此固执,只好作罢。   骊山别馆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大门紧紧合拢着。   敲响了门,两人站在檐下,等待的空闲中,韩云起不禁问道:“世子,你身上的伤是隐瞒还是?”   宋绯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筹划了下,若是刻意隐瞒难保不被人发现,不如……她心中猛然一动:“难得受一次伤,当然要物尽其用。我就是要让晋王知道。”   正好,门房前来应门,宋绯毫不避讳,露着受伤的右臂,一路滴着血进了骊山别馆。   宋绯受伤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王宗印耳里,王宗印大惊失色,一边遣医者过去治伤,一边派人进宫禀报晋王。毕竟是一国世子,平日或许受旁人言语上的奚落和讽刺,这些都是小事,可带着剑伤回来那就非同小可了。   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哪个质子死在敌国的。   卫世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晋卫两国关系定然恶化,卫国虽是小国,但也不能平白无故交恶呀!   这头宋绯刚换下湿衣,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医侍便拎着药箱急急赶过来,整理了一番后道:“世子,请把受伤的右臂伸出来。”   宋绯自然是不敢把胳膊露给他瞧,免得他看出来什么,指尖陷入掌心里,她忍着痛意道:“你是要给我上药么?”   医侍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宋绯一脸嫌弃地说:“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弄疼本世子怎么办,你把药开好,伤药留下,我一会儿找个手巧的侍女来给我上药。”   医侍便应下了,嘱托了一番又匆匆离开。   他前脚一走,宋绯终于有些撑不住,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实在是太痛了。   韩云起反身插上门,叹气道:“世子,千万别哭出声,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绯含泪点点头。   田业跪在床边,拿起剪刀将宋绯受伤处的衣服剪开,露出大半截修长的玉臂,她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只简单包扎了一下,此时殷红的鲜血又渗出来。饶是田业小心翼翼,宋绯仍是疼得抽气,浑身冒出冷汗来。   韩云起看得直叹气,却帮不上什么忙,自责道:“是我没保护好世子。”   田业将伤口仔细地清理了一遍,刚要上药,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是敲门声。   宋绯心中一凛:“谁?”   哗哗雨声中,传来清晰而冷静的声音:“是我。”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混合着雨声,宋绯一时没反应过来。   田业在一旁小声提醒:“世子,是晋王。”   来得也太快了吧?宋绯有些措手不及,胡乱抹了抹泪水,哪还顾得上伤口,慌忙扯来薄毯盖住全身。   田业见状随即打开房门,一阵清冽的泥土气息瞟进屋中,檐下雨珠成串,晋王就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如水。猜不出他是天生好脾气还是天生喜怒不形于色。   倒是王宗印不悦道:“让陛下等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田业呵腰拜下去:“让陛下久等了,实在是世子刚才衣衫不整,不便见人。”   桓止眉目一动:“哦?世子伤势如何?”   田业答道:“没有大碍。”   桓止点了点头,一脚踏进屋中,他穿着常服深衣,衣间还携着雨水的湿凉之气。   宋绯靠在床上头道:“恕在下身体不便,不能给陛下见礼。”   “世子既然受了伤就不必多礼。”桓止闲闲负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王宗印和田业犹豫着退下,正要关门,却发现韩云起站在原地没动。   这举动无疑在挑衅君主的权威,桓止奇怪地瞟他一眼:“你为何不退下?”   韩云起挺直腰道:“在下是卫国人,食的是卫国俸禄,听命于世子,没有世子命令,不敢退下。”   这话搁在昏君耳里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搁明君耳里就是忠心为主了。   大概晋王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位千古明君,并没有同韩云起计较,反而赞许了几句。他又转过身来看着宋绯,眼睛湿润润的,像是在雨水里浸泡过,头发甚至还在滴水,乌黑的发衬着苍白的脸,眉头皱得死紧。   他道:“世子现在有气力回答寡人的话么?”   宋绯疼得要死,药都还没上好,她甚至能感到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真是疼啊,她吸了口气,尽量让语调四平八稳:“还好,陛下有话尽管问好了。”   “你是怎么受的伤?”   “我在别馆里呆着无聊,便去了青城别柳。谁想到在那里遭人刺杀。幸亏我命大。”宋绯提起来仍心有余悸,“刺客是五个黑衣人,训练有素,还是有备而来。”   “对方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宋绯摇头:“他们倒嘴硬得很,什么也不肯说。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在贵国向来与人为善,照理说没有什么仇家,只除了……”她说到这里顿了下来。   她明显是故意停下来,恐怕等的就是他一句“直说无妨”,他这心思在他面前真是嫩得可以。桓止不动声色,倒想看看他要说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话道:“世子直说无妨。”   宋绯忍着身体的不适调整了下坐姿:“太叔丞相和卫国是世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陛下想必也明白这点。太叔公子会刁难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桓止打断他:“世子的意思是这次刺杀跟寡人的丞相有关?”他摇头否认,“丞相跟卫国有世仇是公开的秘密,世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肯定先怀疑丞相,丞相怎么会蠢到去冒这风险。”   宋绯说:“也许太叔丞相就是利用陛下的这种心理呢?”   “世子。”桓止毫不犹豫打断她,“我堂堂晋国的丞相怎么会使如此卑劣的招数,弃国家大义于不顾呢?”就算心中有所怀疑,桓止也不会在敌国的世子面前承认,君臣之间有了嫌隙很容易给外人可乘之机。   宋绯被晋王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承认她就是在挑拨,反正那几个刺客也死了,死无对证。不管晋王信不信,心里肯定会存疑,时日久了,说不定就慢慢生根发芽了。她不能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等着他们父子来找她麻烦,适当的反击是必要的。她心里很得意,可血一直往下流,晋王能不能快点走?   她忍不住道:“陛下明察秋毫,必能还我一个公道,我在此先谢过,只是身上疼痛难忍,又不好在陛下面前发作……”   桓止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是要赶他走。事情问得差不多了,他也无意再逗留,起身正欲离开,不经意转首时发现盖在宋绯身上的薄被上有一小块鲜红的血迹。   第9章 王室秘辛   桓止停下来,垂头看着宋绯:“世子的伤这么重么?”   宋绯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心里顿时一跳,她盖在身上的薄被,其实只是棉质的有个夹层罢了,因为轻薄所以很容易渗透。她不动声色地压住伤口:“大概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扭到了。我找医侍再重新包扎一下就好。”扭头冲韩云起道,“把刚才给我治伤的医侍叫来。”   韩云起会意,转身出去了。宋绯本以为晋王也会跟着离开,可是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宋绯头皮一麻,晋王该不会要等着她包扎好伤口再走吧?那就麻烦了,因为伤口很长很深,她要包扎势必得露出整只右臂来,而她的胳膊纤细又白皙,一点一点也不像男人的胳膊,很容易令人起疑的。   她寻思道:“这伤没什么大碍的,陛下先回去吧……”   晋王没有答话,怔怔地望着宋绯,好像陷进了回忆之中,沉静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光彩。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宋绯试探地又唤了一声。   索性,晋王没让自己失态太久,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那世子好好安歇吧。寡人先走一步。”   宋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田业和韩云起见到晋王离开,第一时间冲进来,一阵手忙脚乱给宋绯上药包扎伤口,连床褥锦被一并换了。   宋绯躺在床上,仍是疼得面色发白。她自小虽然不受宠,但也没吃过什么苦,锦衣玉食的。有人嘲讽挖苦她能忍受,唯有这疼痛……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她一点也不想故作坚强,想找个温暖的胸怀靠着。可现今兄长生死未卜,母后又整日以泪洗面,父王仍忙着求神问卦。她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在这危机四伏的晋国唯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田业和韩云起也不敢离开,就站在外间守着。宋绯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不断地呓语。   一帘之隔外,田业叹息:“真是难为公主了。”   韩云起神情复杂地望向帷帐后因疼痛辗转反侧的身影,禁不住自豪道:“她是我们卫国最伟大的女子。”   田业忍不住垂泪:“也不知世子还活着没有?世子一天找不到,公主一天也不能离开这里。”   宋绯在别馆一连养了七日,几乎天天卧在床上,已略有起色,这期间,各种珍贵的汤药补品自晋王宫中源源不断地送来。晋王也真是有心了。   这天,宋绯睁开眼,浓浓夜色里照进一轮幽光。她撩开帐子,白天睡了大半天,她早没了睡意,披衣来到廊下,昨天又下雨了,大雨过后的天空清新如洗,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天上星子寥寥,宋绯沿着墙垣散步,一墙之隔的权贵家又传来婉转动听的歌喉,伴随着丝竹乐舞之声。料想应该又是权贵家打算夜夜笙歌。   隔三差五就这样扰民,太没有自觉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宋绯心下好奇,便趁着王宗印送药时,打听了一下。   晋这几日名贵药材没断过往别馆里送,显然对卫世子很重视,王宗印也不敢怠慢解,客客气气道:“晋国三大家族,卿氏,太叔氏,魏氏,世子想必知道。隔壁的权贵便是这三大家族之一的魏氏。魏氏的祖先是晋国的开国功臣,享誉百年的荣耀家族,现今魏氏的家主娶了陛下的姑姑,更是荣耀起来。”   “哦,原来是魏家呀。”拜经常来往于花街柳巷所赐,宋绯碰到的男子自是好色的居多,三句话不离美人,其中被提到频率最高的便是魏家的大姑娘,据说是国色倾城,高贵高冷又高傲。晋往初初即位时,魏家家主表示想将女儿送入宫中服侍,其实是想让自家女儿做王后。晋王以为先王服孝三年为由不沾女色拒绝了。高冷又高傲的美人被打脸,被嘲讽了好一阵子。   “王大人可见过魏家的大姑娘?真的如传闻般国色倾城?”   王宗印意味深长道:“见过,确实如传闻一般。”   拒绝这样一位大美人,晋王真的没有问题么?   宋绯心中一动道:“我去看看。王大人可否给引荐一下?”举凡是这种晋国贵族圈的宴会,宋绯都不想错过,因为贵族们的动向很大一部分代表晋国的动向,从细枝末节中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王宗印有些为难:“魏氏一族都有些清高,世子去了恐怕不会受待见。”   宋绯似笑非笑:“似乎我走到哪里都不太受人待见呀。所以无妨。”   当被魏家的门房拦在门外时,宋绯才晓得王宗印说得清高委实太善良了些,分明就是骄傲的不可一世好么。   好在有王宗印引见,宋绯才得以进去,正厅里灯火煌煌,舞袖翩翩,气氛刚好,宋绯一进去,气氛顿时变了。   宋绯自嘲地想想:自己真是有本事啊。   宴会的主人魏凝之迎了上来,朱紫是贵色,他一身昭显着贵族身份的紫色衣袍。他诧异道:“老夫记得没发邀请帖,世子怎么过来了?”   宋绯微微一笑说:“怎么会,我住在魏君的隔壁,贵府的婉转歌声以及丝竹声时不时传到骊山别馆,不是在邀请我是什么?”   魏凝之一愣,哈哈大笑说:“世子倒是机智,来来来,请坐。”   寻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宋绯一边把玩酒杯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宴会上总有那么一两个没有把门地喝醉,宋绯隔壁桌的两位年轻公子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觥筹交错间,宋绯听到这二位在议论魏家的大姑娘。   这个跟宋绯没太大关系,宋绯并不是很有意愿听,可既然离这么近,听听也无妨。   蓝衣的公子说:“大姑娘一心想嫁给陛下,你死了这条心得了。”   被劝的公子不悦道:“陛下不会纳她入宫,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蓝衣公子道:“你怎么这么笃定?这样的一位美人谁都不忍拒绝,陛下也是因为有孝在身才会拒绝的,届时丧期一满,陛下定纳她入宫。”   被劝的公子也是醉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你知道什么啊,陛下刚即位时,太叔氏和魏氏都想让自家的女儿当王后,这两家势力已经够大了,陛下自然不愿意,但那时位子没坐稳,不好明着地拒绝,才以守孝的缘由拒绝。”   宋绯听到这里才觉得自己此次没有白来,三卿坐到这份上,居上位者会忌惮很正常。像太叔衍的祖上在卫国也是权倾朝野,最后想杀了卫侯自己取而代之,结果兵败,三族被灭。   宋绯蹭了会吃喝,跟魏凝之告了辞,准备回去,青衣婢女挑灯在前头引路,魏家的宅邸真是大,一溜灯火排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身后巍峨的建筑群如笼在薄雾之中,仿若天宫帝阙,比宋绯所见的任何一个贵族的宅邸都要豪华奢侈。   宋绯故意挑路径偏僻枝繁叶茂的地方走,指不定能碰到几个躲在这里窃窃私语的人,探听点秘辛,眼见大门在望,未能发现什么。   倒是引路的婢女是个花痴,见宋绯长得俊,一路上不停地找话说,言辞间满满的优越感——做魏家婢女的优越感。   她说:“世子不知,晋国表面上看起来是三大氏族平起平坐,其实为首的是我们魏氏,太叔氏次之,最后才轮得到卿氏。”   “哦?”宋绯不动声色,“难道不是太叔丞相官位最大么?”   婢女掩嘴笑道:“太叔丞相官位是最高的,但毕竟是卫国人。我们魏氏才是晋国开国以来最鼎盛的簪缨世家,贵族血统延续了几百年。连陛下都对我们家主礼遇三分,别看太叔丞相位高权重都没这礼遇。”   宋绯眼里浮上笑意:“哦,这怎么说?”   婢女答道:“同样的事,陛下明显偏向我们魏氏,假如朝中大臣犯了错,陛下从不宽怠,可我们魏氏犯了错,陛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前些日子我们家大公子将中尉的儿子打伤了,中尉一状告到陛下那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宋绯想说这不是礼遇,这是纵容。话说晋王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魏氏好么,就因为他的姑姑嫁进了魏家?太叔衍好歹贵为丞相,能愿意么,其他朝臣能愿意么?晋王这不是挑起两家的矛盾么……宋绯想了想,也许,就是要挑起矛盾,不怕你一家坐大,就怕你强强联合。   得知这么多秘辛,真是不虚此行。   婢女又柔声道:“世子小心,这里的花草有刺。”   宋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左看看右看看。这时,迎面走来一位青衣婢女,魏家的奴婢衣服清一色都是青色,很好辨识。   对方见有客人,忙侧了身子让道。   宋绯本来也没在意,打她身边经过时不经意瞟了一眼,这一瞧,真是分外眼熟。   是青城别柳遇到的那对主仆。难道她那日碰到的高贵女子就是魏家的大姑娘,依美貌程度猜测,应该就是了。果真如传说中的高冷又高傲。   那婢女也认出了宋绯,啊了一声,自觉失态,连忙垂下头。   宋绯停下步子,斜眼瞧她:“真是巧呀。”   来者是客,小丫头不敢再呛声,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跑开了。   宋绯满载而归。   ***   又养了几日伤,这日宋绯起床用了膳食,习惯性地沿着墙垣散会儿步,这骊山别馆里除了王宗印以及一些侍卫奴婢外,没有旁人入住。别人为了避嫌基本上也不好前来此处。倒也清净。   但是这个别人不包括卿季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谦虚温和,温文尔雅,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仁义礼智信,别人敬他一尺,他会敬人三丈,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几次写信来问候,每次都是由韩云起偷偷带过来的。   宋绯觉得他真是正直得可以,她若有心,拿那些两人往来的信件威胁他,他可怎么办呢。   不过面对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她是真狠不下心来骗,这样的男子是可以做真正朋友的,奈何他们立场不同,不可能毫无忌惮地结交。   这日,为了更加落实男性本色,伤势刚痊愈得差不多,她又跑去玉人馆了。   骊山别馆的侍卫婢女们见状都摇头叹息:卫国的世子实在是不成器。   第10章 青城别柳   第十章   宋绯到晋国后唯一令她开怀的地方就是她相对自由一些,可以肆无忌惮地穿梭于各种场合。卫国对女子约束比较严格,尤其是贵族女子,不能随便出门,只要出门,必定以轻纱覆面。   宋绯做公主时,平日所活动的范围基本上就是在卫宫中,眼界大大的受限制,好多东西她只能从书本上了解,来到晋国后,她深深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她每日的生活就是逛逛青楼,偶尔斗鸡赛马,心血来潮去赌场上转一圈,没事参加下宴会什么的,日子过得相当之丰富多彩。   这日,宋绯闲得无所事事。   韩云起提议说:“世子不是喜欢弹琴么?我们去赏琴得了。”   若说宋绯有什么一技之长,那就是抚琴了,但抚琴赏琴算是个雅趣,不能完美地表达出他荒唐又堕落的形象,所以宋绯很少抚琴。青城别柳有个专门抚琴的琴师,宋绯也从未去听过,但她想偶尔去一次也没什么。况且这天气闷热得厉害,静坐下来听一首琴曲也不错。   打定主意,便备了马车前往青城别柳。因田业又去青楼了,所以宋绯只带了韩云起。   青城别柳这地方远离闹市,是整个玉都最偏僻的地方,很适合隐士居住。而这附近住的确实大都是隐士,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建筑,皆是白墙黑瓦,色彩单调朴素,一如山水泼墨画里的那种返璞归真意境。   宋绯来听琴就是想清净一会儿,而这里确实清净。抚琴者姓赵,原是位宫廷琴师,家中世世代代以抚琴为业,据说赵琴师琴艺好到曾得景公发自肺腑地赞叹: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因为这个,他成功跃到晋国第一琴师的位置。现在年纪大了,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但因为名声太大了,每天登门拜访想听他抚琴的络绎不绝。   隐士都有些怪脾气,赵琴师的脾气尤为怪,想让他抚琴给你听,有三个条件,第一,你得是贵族,第二,你得有品味,懂得赏琴,第三,如果你前两样都达不到的话,你让他看顺眼了那也行。   其实晋国的贵族来听他的琴倒不是多么想听,而是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宋绯觉得自己的条件还是很符合赵琴师的要求的,虽说她是卫国人,但也是贵族啊,至于品味,她觉得身为一位王室的公主,只要不是太另类,在从小环境的熏陶下品味是蛮不错的。而赵琴师选择让宋绯进去的理由是:听说你长得俊。   宋绯:“……”天底下的怪人真是不少。   绕过照壁,便见一排古朴的房屋,居中的那间雕花木门敞开着,湘妃竹帘半卷,里面飘出悠扬琴声。   宋绯定了定神,打帘进去,迎面跟人撞了个满怀,衣袂间有熏香的味道。她根据身高差来判断,对方是个男的。   真正的大家闺秀撞到男人怀里肯定要羞上一羞的。   但宋绯此刻不是闺秀,所以不能害羞,她捂着额头刚退后两步,便听对方温润的嗓音道:“世子,真是巧啊。”   宋绯咦了一声,放下手来,又惊又喜道:“是挺巧啊。”她往里边瞅了一眼,“长平君也来赏琴?”   卿季宣嗯了一声:“嗯,今日刚好闲来无事便过来了,琴听到一半,听侍从说卫世子来了,我便急忙忙迎出来,结果撞个正着。卿某这几天一直记挂着世子的伤,本想亲自过去探望的,奈何你总是阻止。我以前学过一些医理,世子把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   这可不行。宋绯忙摇头:“晋王三天两头派人送来名贵汤药,骊山别馆的人也不敢怠慢,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言罢,还赞叹了一声,“晋王真是我见过的最仁厚的君王。”她是口不对心,晋王如此待她最主要的原因为是她还有利用价值。   卿季宣依旧坚持让宋绯把手伸出来:“世子可是信不过卿某?”   盛情难却,宋绯正不知如何拒绝,眼眸一转,却见卿季宣身后的竹帘被撩开,露出一角浅紫色的裙裾,搭在帘上的那双手真是漂亮极了,肌理匀称,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圆润透着微微的粉红色。   琴声渐渐缓下来,帘后的姑娘慢悠悠地走出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笔墨难以描绘的美丽,尤其是那双眼充满了灵气,干净得找不出一丝杂志。她看到宋绯明显愣了一下,忙垂下头,怯怯地拽了拽卿季宣的衣袖,似乎很怕生人的样子。   男人见到美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于是宋绯故意多看了几眼。   那位姑娘头垂得更加低了。卿季宣低头觑她,神色温柔道:“阿缨,这位是我的朋友,曾经救过我一命。他没有恶意的。”   唤做阿缨的姑娘闻言抬起头,朝宋绯浅浅一笑。   宋绯虽然没深刻地体会过情之一字,但风月场所去多了,心里通透得跟明镜似的,笑着打趣道:“这位该不会就是上次你在青城别柳相约的姑娘吧?”   卿季宣点了点头,似乎不欲多介绍,转而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说话吧。”   人家不愿意多说,宋绯也不勉强,横竖是人家的私事。她道:“那我就不进去了,否则让别人看见你和我走得这么近就不好了。我救你挨的那一刀也是白挨了。”   他总这样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卿季宣愈发欣赏他,笑着说无妨,“这里偏僻清幽,没事的。赵先生是隐世的高人,清修无为,不参与政治纷争的。”   宋绯仍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她还指望着他日后能帮自己一把呢。这时,琴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怒声:“这里只有老夫一个外人,卫世子的言外之意是老夫会去诽谤污蔑你们么?”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绯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打帘进去,轻纱拂地,传闻中脾气刁钻又古怪的赵琴师坐在琴案后,案旁燃着熏香白烟袅袅,衬着眉发须白的赵琴师神仙味十足。   就是他的坐姿看着有些别扭,他是盘腿而坐,这种坐姿其实是不对的,正确的坐姿应该是跪坐,以臀压腿的那种。隐士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样,连坐姿都这么不拘一格。   赵琴师上下打量了宋绯几眼:“听说你们卫国出美男?而你是卫国第一美男?”   宋绯客气地谦虚道:“虚名而已,是大家谬赞了。”   赵琴师淡淡地:“确实是谬赞。”   宋绯:“……”果然是怪脾气,长者为尊,不跟他计较。   她撩衣跪坐下来,卿季宣倒了杯茶给宋绯。她端在手里,低声道:“长平君也擅长抚琴?”   卿季宣摇摇头:“略懂一二,不怎么擅长。”含笑晲了眼乖顺地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一眼,阿缨脸红了一下,他发自肺腑地笑道,“是阿缨喜欢听,我陪她过来的。上次不是和她约在青城别柳见么?结果出了那桩意外,她如期而至没见到我,在雨中等了我大半个时辰。她真是傻”   宋绯听着很羡慕,能毫无顾忌地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她现在这样的身份连爱人的资格都没有。以前做公主时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嫁给怎样的男子,俊朗,伟岸,睿智,能为她撑起一片湛蓝天空,她心里曾描绘过无数次未来夫君的形象,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空谈。瞧他们二人一个眼神流转便能意会对方的意思,只是……她顿了下,“阿缨姑娘为何不说话?”该不会是不能说吧?   “不,她会,只是不愿意说。”   宋绯很好奇,但冒然问会很唐突,便生生憋在心里。   她本打算在这里消磨掉半天时光的,可是听琴听到一半,田业跑过来附在宋绯耳边道:“世子有消息了。”   宋绯端茶的手一抖,察觉到卿季宣诧异的目光,忙强自按压住内心的激动,找个借口告了辞,马不停蹄奔往玉人馆。   大白天的,玉人馆冷冷清清,宋绯径自上了二楼,推开房门,晏青青正对镜梳妆,听到门响转过头来,脸上没有惯常的妩媚娇艳之色,而是凝重:“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是先听世子的消息还是?”   宋绯走到她身后,接过篦梳,她的手都在抖,等了这么久,在几乎无望的情况下,这无异于天大的惊喜。篦子顺着青青的长发梳下去,她轻声道:“当然是我兄长的消息。”   晏青青哦了一声:“昨日卫国传来的消息,说是当初跟随世子去楚国的一位武士活着回来了,他满身是伤。”   宋绯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猜测,抬头只见铜镜里的脸有些发白。   晏青青握了握她的手,续道:“据那位武士说,世子游说楚王不成,准备回卫国另做打算,谁知走到楚国边境时遇到了刺客,对方来人众多,而且个个身手不俗,武士们留下来对付刺客,世子则带着两个随从先走,奈何刺客们战斗力太强,十几个武士最后只剩下一个活口,而世子也不知所踪,不过,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宋绯颤了颤:“没有见到尸首是么?那我不会死心。”   晏青青知道劝不了她,也不费那唇舌,又道:“我还有一个消息,世子可呢以慢慢找,这个消息却是当务之急要解决的。”   “什么?”宋绯平复了下心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晏青青回身正色看着宋绯:“昨日,太叔棋来找我,还送了我不少珠宝。”   “哦?他大概以为你只是寻常爱慕虚荣的青楼女子,很容易收买,他还对你说了什么?”晋王晋了他一月的足,禁足期刚满,他就不安分,怕是一直怀恨在心。   宋绯其实一点也不忌惮太叔棋,太叔棋这个人思想还是蛮简单的,想不出什么阴招,大都是□□裸的挑衅,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是暗箭,太叔棋这些真的是小菜一碟。   晏青青笑了:“太叔棋倒没有明说要收买我,他只是和我聊了一会儿,不过我感觉他在试探什么。”   宋绯奇道:“问你什么了?”   “他说……”晏青青抿嘴笑了,学着太叔棋吊儿郎当的口吻,“青青姑娘啊,卫世子看着瘦不拉几的,房事上能满足得了你么?我看你就跟着我吧,我保证不亏待你。”   宋绯倒没想到是这种问题,顿了下:“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特诚恳地说你在床上挺凶猛的。”   宋绯:“……”   言归正传,晏青青道:“太叔棋呢天生好色,玉人馆凡是有新姑娘进来,他总要第一个尝鲜,我记得我刚进玉人馆那会儿,老鸨就把我介绍给他,结果他不屑地说我不对他的胃口,要换个清纯点的。好吧,我确实长得妖艳了些,如今长得还是很妖艳。太叔棋怎么突然转性,大手笔地来讨好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宋绯皱了皱眉:“确实不太对劲。太叔棋呢做事向来直来直往的,不会绕弯子,如此曲折的试探方法实在不像他的风格,会不会背后有人指点?还有他问你的闺房之事,不会是怀疑我是女的吧?”   晏青青道:“我也这么想。”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第11章 有惊无险   宋绯放下篦梳,在青青旁边坐了下来,“那太叔棋送你的珠宝你收下了没?”   晏青青一边打理长发一边笑道:“那是当然的。我若不收太叔棋肯定认为我对你很忠贞,说不定还会想办法对付我。我一孤零零的弱女子拿什么抵抗有权有势的丞相公子啊。”她说着,拉开妆奁左边的小抽屉,里面塞了满满的珠宝,她拿出一半推到宋绯跟前:“这里面也有世子的功劳,我分你一半。看我对你好不好?”   宋绯反手推了回去,道:“他给你你就收下,你要假装被他收买,他出言试探,你也可以反过来试探他。”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是青青的婢女送茶水过来。她将茶水放到案上,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宋绯顺手倒了杯茶道:“太叔棋有权有势,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否则你无法在玉人馆立足,以后卫国那边有消息传来,我们也无法收到了。”   晏青青点点头。   宋绯揉揉额角:“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既然来了,今晚就不走了,晚上我们好好谋划谋划该怎么办。”添了杯茶,刚凑近唇边,忽觉浑身一股异样的燥热,她顿了顿,站起身来,外面日头明晃晃一片,映在长窗上,满室曦光,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   晏青青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   宋绯颓然坐下来:“大概是有人在茶水里下了春~药。”青楼这种地方,春~药再平常不过,有些客人就是口味特殊,喜欢用这些东西助兴。   晏青青端起茶杯嗅了一下,脸色冷凝:“这贱婢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药!回头我再收拾她!你先用冷水泡一下。”扬声正要唤来小厮抬两桶冷水过来,猛然想起来这么着不行,唉,她是急糊涂了,来逛青楼的男人吃了春/药不找姑娘反而泡冷水澡算是怎么回事?传了出去就真的露馅了。   晏青青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细作,须臾冷静下来,“我有个办法,但怕你受罪。”   这厢话刚说完,外面长廊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响,宋绯恍惚看见一条人影晃了下,她心念数转,突然弯腰一把抱起晏青青来,姿势看起来很霸气,但差点闪到宋绯的腰。   她忍着不适,抱着晏青青滚进床单里,因施力过猛,床板被压得吱吱响。   晏青青干脆扯下床帐,这下阻隔了外面的窥探,回身只见宋绯脱得只剩下单衣,薄薄的绯红从脸颊蔓延到耳垂再到脖子,此情此景,真是惹人遐思,可惜晏青青是个女人,她手贴上宋绯的脸颊,压低声音道:“很难受?”   宋绯热得浑身难受,贴着她凉凉的手背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这明显是有人设局,太叔棋买通人下□□的目的很明显,想试探宋绯是男人还是女人。兴许过一会就有人进来查看情况。   晏青青移开角枕,在被褥下翻找出防身的匕首,“春/药也是分等级的,依你的情况来看,对方下的应该是最重的,眼下又不能找男人解决,就只能让自己清醒些了。”   宋绯浑身燥热,身体甚至有些飘飘然,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不行,她夺过来匕首在手腕上比划了两下,咬牙划了下去,鲜血如涌,她疼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只剩疼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晏青青找来帕子压上去,简单替她包扎了一下,放下衣袖,再也看不出来什么。宋绯理智渐渐回拢,苦笑:“胳膊上的伤刚好,又添新伤。”   晏青青叹道:“生活如此艰险,我也厌倦了,不如我们一起逃出晋国远走高飞?”   宋绯躺下来:“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晏青青把衣服一件件褪下来,躺下来还枕在宋绯的胳膊上。   宋绯疼得抽气,晏青青道:“做戏就要做得逼真些。”   两人默默无言,隔了一会儿,房门外又有人敲门,是晏青青的婢女,看来果然是被人买通了,进来查看情况的。   晏青青冷笑一声:“进来吧。”   青青的婢女也不过十五六岁,叫小珠,小丫头很有心机,端着膳食走进来,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往床上瞄两眼。   晏青青心里冷笑,撩开帐子,香肩半露,长发披散着,一副刚经过一番云雨的模样。   小珠还不死心,伸着脖子往帐子里边瞧。隐约瞧见宋绯背对着她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小珠彻底死了心,悻悻地退下。   宋绯翻过身来,抖着手把衣服穿好,不动声色地下了床。本来没打算回去的,可是青青这里没有伤药,她必须得回去。   径自出了房门,走廊上静悄悄的。宋绯明明手腕疼得要死,还必须得装出云雨过后的销魂模样。   韩云起守在暗处,早将一切看得明白,他忍不住拔剑,低声道:“世子,要不要我将那个小珠杀了?”   田业按住他,道:“不要惹事。”   韩云起握了握拳头,没有言声。   拐角正准备下楼,她身后的房门突然由里打开。宋绯也没在意,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有力的男音。   他喊:“宋谨。”   宋绯一顿。   自她来到晋国以后,几乎没有人叫过宋谨这个名字,一般人都叫她世子或者卫世子。但没人叫不代表宋绯就会松懈,她每天都会在心底反复念上几十遍这个名字,她就是宋谨,宋谨就是她。   她整了整脸色,转过头,皱眉看着屋子里的人,“太叔公子好歹是世家出身,怎么如此不知礼数?竟然直呼别人的名讳!”   太叔棋审视他半天,黑黑的皮肤,说话的调调,还有行为举止都十分男性化,没看出半点异样,他想起父亲的揣测,显然是猜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女人!他扯唇一笑:“我没叫喂就已经不错了。”瞧宋绯头发微湿的模样,打趣道,“世子真是快活,青青姑娘真是个尤物呀。”   “在下还得谢谢太叔公子的药。”宋绯这下确定了,太叔棋是真的在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她自认掩饰得很好,也没在外人面前露什么破绽,他是如何看出来的?转念一想,兄长是在楚国边境遭人刺杀的,可卫是小国,向来是朝秦暮楚左右逢源,谁也不轻易得罪,各国没道理派人刺杀兄长,除非像太叔氏这样和卫国有世仇的人。   卫世子死了,卫国就交不出人质,太叔氏正好可以撺掇晋王趁机一举灭了卫国。宋绯越想越觉得可能。她不动声色地一手撑着栏杆,挑眉:“太叔公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还想跟我打架么?”   太叔棋想起上次被他摆了一道,不仅被晋王禁足一月,回家后还被父亲训斥得狗血淋头,他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忍着,瞧宋绯头发半湿的模样,脸上堆起笑:“我不跟你打,你就得意吧,应该也得意不了几天。”   宋绯哈哈一笑:“本世子命大着呢,想当初去楚国,在楚边境被十几个人追杀不照样没事,虽说狼狈了点,但还是平平安安回了卫国。”说完,定定地看着太叔棋,“你说,我是不是命很大?”   太叔棋脸上神色瞬息万变,脸上的笑有些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命大,不过兴许那只是侥幸,下次指不定就没这好运了。”   宋绯不再理他,转身下楼。   第12章 一波又起   回去的路上,宋绯坐在马车里,脑袋仍有些发晕,真是虚惊一场,看太叔棋的模样似乎已经解除了对她的怀疑,但也只是暂时,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太叔衍位高权重,能对付他的大概就只有晋王了。   她生在帝王家,深深明白居上位者最忌讳底下臣子大权独揽,就拿齐国来说,齐王昏庸,导致齐国五大家族权利膨胀,最后积重难返,齐王被废,由权臣田氏取而代之。   殷鉴不远,晋王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晋王这里不好着手,宋绯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办法。   回到骊山别馆,宋绯这次可不敢把伤口暴露出来了,幸好上次治剑伤的药还留着一些。   田业大小服侍卫世子的生活起居,照顾人是一把好手,小心翼翼地替宋绯上着药。   宋绯坐在榻上,沉吟:“田业,你自小混迹在宫廷里,没有点本事,在宫里的地位是难以稳固的。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对付太叔氏。”   田业道:“世子真是谬赞了,小人在宫里摸滚打爬这么多年,没少遭人排挤,这些人一般难以拉拢,那就只能对付,怎么对付呢?当自己能力不够时,要借旁人的手,借力打力。晋国上下唯一可以与太叔氏抗衡的只有魏氏和卿氏,可卿氏一族低调,向来不参与权利的角逐,魏氏一族恨不得在玉都横着走,而且和太叔氏本来就有矛盾,这个倒可以利用一下。”   宋绯感了兴趣:“说得有道理。可是该怎么利用?”   田业道:“魏氏就在隔壁,小的呢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习惯先把周围环境摸清楚,久而久之跟魏家一些门客混了个脸熟,我找机会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宋绯笑道:“真是没有白带你过来。”   田业呵腰笑道:“世子夸奖了,只是一些切身经验而已。”   那日宋绯离开玉人馆后,婢女小珠也离开了玉人馆,原是太叔棋答应了帮她赎身,怪不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往茶水里下药。   倒是晏青青的处境就有些危险了。太叔棋一开始送她珠宝,只是想从她嘴里套出宋绯的消息,可他又不是傻子,明白晏青青只是表面上附和他,其实心里压根就没当回事。他是睚眦必报的人,心里便记恨上了。   可这块土地上,除了晋王还真没人奈何得了他,玉人馆里的一个烟花女子,想对付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大手一挥就要晏青青赎身,纳入自己家中好好盘问盘问。   宋绯一听到消息有些慌了,青青入了丞相府无异于羊入虎口,而且她也不能离开玉人馆,否则和卫国的联系就中断了。   事情有些棘手,田业提议道:“不如让长平君假装看上青青姑娘,有他庇佑,这样一来,太叔棋就有所忌惮。”   宋绯摇头:“长平君是作风正派的谦谦君子,想必是从来不逛青楼的,他若去了更惹人怀疑。”   真是一筹莫展,用午膳时,王宗印过来,满面春风道:“这是北方戎族进献的酪,陛下特意派人送来,让世子尝一尝。”   宋绯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侍女微垂着头,手里高高举着托盘,托盘上的那一盅应该就是酪了。   酪确实是稀罕东西,只有戎族才产,可是由于交通不便,酪并未流行开来,只有少数上层的贵族才有机会享用。   晋王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宋绯心中一动:“晋王仁厚,我想当面谢恩。”   王宗印道:“那可得看陛下同不同意。”   宋绯跟随侍女进了晋宫,她料想晋王大约正在午休,宋绯站在殿门前的廊下等了一会儿,内侍走过结果却不在寝殿,侍女引她拐过一座回廊,来到另一个院落里,庭院里梧桐弄影,十分的雅致僻静。   居中是正殿,殿前门庭上刻着篆体“雅乐”两个字样,侍女进去通禀,宋绯负手站在廊下等着。   片刻后才由侍女引着进去,重重纱帐被风吹得乱舞,殿宇之内回荡着悠扬的钟声。   钟声一开始是沉稳有力极有节奏感的,须臾之间又变成得杂乱无章。   宋绯站定在十步开外,轻纱乱舞,隐约瞧见数十只青铜编钟在眼前排开,编钟前站着两条人影,一个显然是晋王,另一位女子就不得而知了,据说晋王后宫并没有宠妃,那她是谁?教导乐器的女官?看衣着不像。   宋绯正沉思着,那边晋王回身将木锤交给女子,走出那片漫舞轻纱,深衣常服,惯常沉稳的脸上有未及收回的笑意,这样的笑着实不多见,由此可见晋王心情不错。他吩咐宫人上茶,然后走到榻前坐下来,压了压手示意宋绯也坐下:“世子专门为了一杯酪来谢恩?”   钟声持续响着,杂乱的,毫无章法的。就好像小孩子拿着木锤乱敲一通。真是有些糟蹋这些精美的乐器。   宋绯忍不住皱眉:“在下还有另一事。”   桓止显然不这么认为,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世子请说。”   宋绯跪坐下来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宫宴,陛下要赐舞姬给我,可我说自己在玉人馆有个红颜知己,希望陛下借我点钱替她赎身。”   桓止轻皱了下眉头:“记得,怎么了?”   宋绯脸上出现愤怒:“太叔丞相的公子也看上了青青姑娘,他以势压人,青青姑娘只得委曲求全。可是我这心里如刀割啊,在下孤身漂泊在外,身上连个寄托也没有,万幸的是碰到陛下这样仁厚的君子,这位青青姑娘是在下的命,没有她,在下寝食难安,希望陛下成全。”   屁大点的事都要闹到晋王面前,晋王只会觉得她没用,这也是宋绯乐于见到的。而且借晋王之手帮忙,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说完,抬眼发现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宋绯心里一虚,只听他淡淡道:“一个风尘女子也值得你们这样争来争去?徒增笑话罢了。她既然委身玉人馆,便是玉人馆的人,既不属于世子你,也不属于丞相的公子,寡人不好干涉。”   宋绯一噎:“太叔公子身边红颜知己无数,我却只得这一个,我孤身在外,不好得罪权贵,可这事搁陛下那里就一句话的事,陛下就不肯帮帮忙?”   晋王沉吟了会儿:“前些日子寡人不是赏了你三百金?替她赎身完全绰绰有余。”   宋绯早料到晋王会有这么一问,她长期混迹在风月场所,玉人馆有位家财万贯的常客,他在玉人馆有位红颜知己,几乎夜夜宿在红颜的香闺里。宋绯也算常客,一来二往,和他混了个脸熟。她有时候好奇会问那位常客:“你既然那么喜欢你那位红颜,怎么不替她赎身,讨回去做个偏房?”   那位常客说:“我有个怪癖,养在家里的女人呢,长则半个月短则七八天就腻了,可是外边的不一样啊,每回去都觉得新鲜。”   宋绯当时就觉得男人果然都有兽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说得简直对极了。   此番晋王这么一问,宋绯便照着那位常客的原话叙述了一遍。末了还故意补充一句:“而且陛下赏的那三百金早被我在赌场败光了。”   晋王默手下顿了顿,轻笑了声:“寡人原以为凡是做质子的都是来受苦受难的,世子真是令寡人开了眼界。”   言外之意就是说她来晋国,是来享乐的。   宋绯不知他因何而笑,也许是在嘲笑卫国未来的储君如此庸碌。她满不在乎说:“人就一辈子,活着就要开心些,我没什么本事,也无力改变什么,只好让自己活得开心一些。”   晋王偏头想了一下:“世子倒是容易满足,这点小要求寡人都做不到的话,别人怕是要说你在晋国受了亏待,回头我跟丞相说一声,你放心去罢。”   宋绯应了声诺:“谢陛下。”   ***   宋绯走后,桓止收起笑意,沉思了会,着内侍把传太叔衍入宫。内侍领命去了。   清脆的钟声仍然持续着,桓止缓缓走到编钟架子前,她背对着他玩得正开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笑得那样无邪,白玉的脸上甚至沁出薄汗。   桓止笑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玩吧,累了就进寝宫休息。”   她头也没回,轻轻地嗯了一声。   桓止来到议事殿,太叔衍早在殿门外躬身候着。日头正盛,宫侍们如木头人般垂手站在廊下,四周寂然无声。桓止不打算进去,站在门口,对太叔衍道:“寡人听说丞相的公子和卫世子又因为青楼女子争执起来,丞相可知情?”   太叔衍弯下腰去:“犬子胡作非为,让陛下见笑了,臣已狠狠教训过他。”   桓止悠悠道:“丞相公子只是年轻气盛了些,丞相也不必生气,意思意思罚下便可。不过丞相身为国之肱股,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晋国的形象,丞相公子经常出入青楼怕是不妥,卫世子爱爱去逛青楼就随他去,横竖损的是卫国的脸面。”   桓止这话说得妙,言辞之间全是在为晋国和太叔衍考虑,把宋绯贬得一无是处。太叔衍听得心里舒坦,忙笑着应是。   桓止话锋一转,又问:“丞相认为卫世子品性如何?”   太叔衍一顿:“表面上看起来浪荡不羁,整日只知吃喝玩乐,可焉知他不是装出来的?”   “丞相说得有理。”桓止目光投向远处,微眯了眯眼,“丞相无事,便退下吧。”   第13章 祸从微起   宫里的甬道笔直而绵长,道路两旁一排排翠松绿柏。   暂时解决了心头之患,宋绯心情极好。而且晋王真是体贴,还特意派了辇车送她回去。   由内侍领着路,在树荫下走着,远远瞧见一辆辇车慢悠悠地朝这边过来,漆画羽盖,车上的妙人懒懒地拖着腮,清冷的眉眼,花如画的容貌。美则美矣,就是那睥睨的眼神,让人看着不舒服。   是魏家的大姑娘,魏蓉。   宋绯回身看了眼身后绵延的宫室,看来外边的传言果真不假,魏蓉是真爱慕晋王,时不时进宫来刷一下存在感。   魏蓉显然也看到了宋绯,撇了撇唇,将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宋绯琢磨着魏蓉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上次绣帕事件把她得罪了?她心大,从来不记隔夜仇,十分理解不了魏蓉的态度,大概是身为大美人,平日里被捧得高了些,受不了别人一丁点的怠慢。   待辇车走远,宋绯时刻不忘展现男性本色,由衷地赞叹道:“魏姑娘真是美呀。”   内侍挺得意:“那当然,我们魏国第一美人。”又摇了摇头,“可惜我们陛下瞧不上啊。”   宋绯眼珠一转,笑道:“晋王瞧不上我瞧得上啊,我是卫国第一美男,她是晋国第一美人,我们两个才是绝配呢。”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一些,当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真的不务正业,好色又贪财,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怀疑的大概也会随大流地以为她本性就是如此。   果然,内侍听了宋绯的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待送走宋绯后,跑到晋王面前将宋绯的原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啧啧叹道:“卫世子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晋王不置可否。   他十三岁入秦为质,八年的质子生涯,他学会的最大的本事就是伪装,装温和无害,降低对手的防心。卫世子是真的在装还是本性如此,试试就知道了。   ***   晋王发了话,太叔棋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宋绯每次在玉人馆和他巧遇时,他眼神愤愤地看着她,一副想拿她怎么样却不能付之行动的憋屈模样。   宋绯心情好,还给他倒茶:“太叔公子消消气,这大热的天气,小心急火攻心。”   太叔棋更加愤怒了:“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太叔氏祖祖辈辈都在卫国做官,到了他祖父这一辈被昏庸的卫侯所杀,事情发生时,他和父亲在友人家,在友人的掩护下,父亲连夜带着他逃亡宋国,家族其他人全都没能幸免。   父亲带着他辗转于各国之间,颠沛流离,最后才在晋国安定下来,一步一步往上爬才到达今天这个位置。   若不是卫国,祖父叔父娘亲怎么会死?他小时候又怎么会过那么多苦日子,如今风水轮流转,卫世子落到晋国,他想报仇,可是眼看着卫世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却不能掐死他,他心里恨得牙痒。   可是父亲一直劝他稍安勿躁,说自有妙计。   他攥着拳头,忍了又忍,拂袖离去。   没了太叔棋的刁难,宋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这期间,她去玉人馆没往常那么频繁了,适当避开一些,也许对她和青青都好。   算算来卫国也有三个多月了,初来晋国时还是春末夏初,转眼天气已经转凉,又该裁制秋衣了,王宗印遣人过来给宋绯量衣长,宋绯可不敢让他们给自己量,一量量出性别怎么办?她不会也不能自己给自己量,田业和韩云起两个大男人自然更不会了。   宋绯胡乱找了个借口:“不用这么麻烦,我闲着无事自己去成衣店逛逛得了。那些用来给我裁衣的费用直接给我就行。”   这下王宗印到没有疑心,反倒以为宋绯是变着法子要钱花,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把,还是应下了。   打定主意,便前往东市,东市的北头有不少成衣店,宋绯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上档次的,衣服上的花纹和做工都非常精美。她是来买男人衣服的,可是眼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一排精美的女子衣饰,衣上的云织暗纹,华丽的裙摆配上长长的绣色衣带,腰间若是再配上一组玉佩,简直漂亮极了。   以前做公主时,她老想着穿男装出去混迹江湖,现在她又怀念女装,人真是矛盾的动物。   不知这辈子还有有机会穿。   她盯着女装直看,店主心里犯嘀咕,疑惑地看着宋绯。   田业机灵,悄悄拽了拽宋绯的衣袖,笑道:“我家公子疼妻子,看到好看的衣服忍不住想给夫人买。”   店主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田业这样一说,宋绯买衣服的时候就不得不买女装了,店主笑容满面地打包好,田业顺手接过来。   宋绯背着手往门口走去,心想这女装太良家妇女了,青青肯定穿不上,可她自己也不能留着,回头吩咐田业扔了即可。   大街上熙熙攘攘,宋绯边走边想,眼风扫见一道婀娜的绿衣身影,她直觉侧身让开,眼神不经意地望过去,顿时愣了一下,是阿缨姑娘。她猛然想起自己买的女装,忙叫住她。   阿缨疑惑地回头,怔了下,方认出宋绯,拘束的模样,冲她浅浅一笑。   宋绯笑吟吟道:“阿缨姑娘,怎么没见长平君?”   阿缨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宋绯也不知道她摇头是什么意思。她从田业手中拿过来用布帛包好的女装,转手递到阿缨面前:“这是我新买的。”打量了下她的身形,“你应该能穿,送给你吧。”   阿缨又摇了摇头。   宋绯往她怀里推,笑道:“客气什么。来,拿着。”   阿缨烫手似地躲开,往后退了一步。宋绯又跨前一步,“真的不要?”   阿缨见他逼近,更加用力地摇头,眼里渐渐浮上一层水雾。   宋绯见她如此,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唐突了。阿缨姑娘已有心上人,她现在的身份是男子,又是卿季宣的朋友,她此刻送衣服给她,阿缨肯定误会了,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卿季宣失去好朋友。   真是善良的姑娘。   “好,你不要就算了。别哭别哭,我没别的意思啊。”宋绯反手把衣服扔给田业,又低下头来安慰阿缨,“你别哭啊……”   阿缨眼圈仍是红红的,周围行人见状都停下来,渐渐地聚拢了一圈人,纷纷对宋绯指指点点的。   宋绯俨然成了路人眼中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欺负小姑娘!”   “就是,身后还带了两个打手,一个个面相凶恶!”   无辜受冤的田业和韩云起黑了脸。   宋绯抚额,晋国的百姓实在是太单纯了。她本想直接走人,但阿缨姑娘这样怕生,又孤身一人,长得又漂亮,万一碰到恶人怎么办?她不忍心,便道:“阿缨姑娘,你一个人么?我带你去见长平君?”   阿缨闻言睁大眼,那双翦水秋瞳里盛满了惊恐。   搬出卿季宣都不管用?宋绯有些无奈,转头低声吩咐田业:“你去把长平君叫过来!”   田业前脚刚走,人群中陡然传来一声斥喝:“放肆!”   宋绯本以为是哪家豪侠看不下去出来打抱不平,可是用词不对,放肆这个词一般是长者用于晚辈,尊者用于卑者,如果不是打抱不平的,那来人是……   她转头望去,只见两个武士模样的高大男子排开众人,急冲冲跑过来。一人迅速地将阿缨护在身后,另一个则拔出剑来,面容肃杀,严阵以待。   看样子阿缨姑娘的出身不简单。   韩云起也不甘示弱,拔剑相向。   宋绯瞟了韩云起一眼,“不要动手。”她往前跨了一步对那两个武士道,“两位有话好好说,在下对这位姑娘没有恶意,只是看她独身一人想送她回去而已,两位既然是这位姑娘家的护卫,那就不用我多事了,两位送她回去吧。”   那两位武士呆呆地看着宋绯,不说话。   半晌,其中一个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可是卫世子?”   宋绯心头一凛:“你们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那武士继续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是宫里的侍卫,陛下设宴或者上朝议事事,我们就执戟罗列在丹陛之下护驾,世子参加过几次宫宴,我们自然认得你。”   宋绯听到这里,脑中嗡嗡一响。   对方继续道:“世子随我们走一趟吧,否则陛下面前不好交差。”   宋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陛下正是晋王,要说殿前的那些侍卫都穿一样的衣服,脸上一个表情,她哪认得出谁是谁,早知如此,她就先一步开溜。   阿缨姑娘又跟晋王什么关系?   她有些头大,晋王问起,这要怎么解释?   解释她送阿缨姑娘衣服,阿缨姑娘不肯要,所以哭了?   晋王肯定会问送什么衣服?   证据就在眼前,她无从狡辩:“女装。”   然后晋王肯定会很疑惑:“世子竟然买女人的衣服?”   她该怎么回答?   第14章 随机应变   能让晋王派出宫廷侍卫保护的人,有两种可能,一是至亲,二是喜欢的女人。   阿缨姑娘跟卿季宣很亲密,所以第二种不太可能,那就是至亲了。瞧年龄,应该是妹妹。   宋绯试探地道:“我真的没有冒犯公主。”   那侍卫只道:“世子跟在下说这些也没用,还是到陛下面前解释吧。”   卫世子出了名的好色,他窃以为,卫世子肯定是见色起意,想调戏公主,否则公主怎么会吓成这样?   宋绯简直有口难言。   现在最棘手的是她该怎么应对晋王的质问。她不禁长叹一声:“侍卫大哥,晋王只有这一个妹妹么?”   侍卫嗯了声:“当然,陛下唯一的亲妹妹。”   宋绯斟酌片刻道:“公主看起来如此美丽纤弱又惹人怜爱,晋王想必相当宠爱吧?”   “那当然。”另一个心直口快的侍卫说,“所以世子你今天倒大霉了,谁不惹偏要惹公主!陛下早年在秦国做质子,王后又去得早,公主那时还年幼,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深宫里,无人庇佑,受了不少苦难。陛下回来后,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宋绯突然有些能明白晋王的感受了,他十三岁就入秦为质,阿缨姑娘那时候更小。晋王在秦国无依无靠,尝尽了人情冷暖的滋味,回到晋国后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兄妹两都受尽了苦难,他必然加倍珍惜和宠爱妹妹。   宋绯想自己跟阿缨的境遇倒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比阿缨幸运得多,想了想,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动之以情。   昨天刚进了晋宫,今天又要进真是有缘分。得到消息的晋王早已端坐在殿中等候,见到阿缨被带回来,箭步踱至阿缨面前。   阿缨委屈靠在他肩上,并不说话,一双眼圈红红的。   晋王摸摸她的长发,柔声:“谁欺负你了?嗯?”   宋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那样温柔绵软的话自晋王嘴里吐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违和。她唇角动了动,眼里都染上浅浅的笑意,晋王在她心目中深不可测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明朗了,原来他也是有弱点的。   那头桓缨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桓止转头向宋绯这边望过来。   宋绯见状挺起腰,勇敢地直视他。怕什么,她行得正坐得端。   桓止低下头来,说:“是他欺负你么?”   桓缨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   桓缨揉着衣角,斜手指了指韩云起抱怀里的衣物。   桓止忙命人打开,内侍里里外外仔细翻看了下,并无异常,肃然回禀道:“陛下,只是几套男装和一套女装。”   桓止有些明白了,又问桓缨:“是他要送你东西?”   桓缨还是点头。   桓止心里头有些疑惑。妹妹自小长在深宫,鲜少出去,即使出宫也是去找卿季宣,几乎没有太大的机会接触外人,照理说不该认识卫世子,可既然不认识,卫世子为什么要送她东西?而且还是女孩家的衣物?纵然晋国民风开放了些,但也没开放到这等地步。   他心思数转,笑道:“阿缨,你认识卫世子是么?”   宋绯听到这里,心头猛然一跳,阿缨若是说了实话,拔出萝卜带出泥,她和卿季宣的关系也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晋王若在卿季宣跟前问起,卿季宣实话实说,她上回编造的受刺客袭击岂不是露了馅?   宋绯紧张得手心冒汗,面上却极力镇定,晋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自她身上掠过。殿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桓缨看看兄长,又看看宋绯,半晌,摇了摇头。   宋绯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认识?”桓止略顿了下,转念一想,妹妹的心思跟别人不一样,不该这么问,私下再问好了。他想了想,转头吩咐侍女,“公主累了,扶她回寝宫休息。”   桓缨轻声应下,又觑了眼垂手站在一侧的宋绯,怯怯地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的手足不是白当的,她一个眼神桓止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轻声道:“你是要我不要为难他?”   桓缨用力点了点头。   桓止沉吟片刻道:“好,你先回去休息。”   桓缨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殿内气氛只余凝重。   桓止负手踱了几步,手指挑了挑那件女装,笑道:“世子,你来为寡人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在笑,可是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   宋绯低下头:“不瞒陛下,在下也有位妹妹,但因是在五月五出生,所以不受父王宠爱,连带着其他的姐妹也不待见她,阖宫上下只有我是真心待她,她自小喜欢黏我,我也宠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说到这里,偷觑了眼晋王一眼,他脸色已然缓和,想来也是感同身受,对自家妹妹也有这种怜惜的感觉。   她顿了顿,续道:“宫里没人陪她玩耍,她很孤单。我有时候出宫办事,便会让她扮成侍卫带着她一块出去,她一听说要出宫,就高兴得不得了,那样容易满足,我曾允诺要带她走遍王城的大街小巷,吃遍王城里的美食。可是现今是做不到了。此番我来晋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宋绯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身份和兄长调换了一下而已,想到往事,心里有些怅惘,“方才在东市逛,恍惚还以为自己身在卫国,小妹就在身边,便顺手买了件女装给她,可一扭头才发现人根本就不在身边。”越说越想起兄长的好,可是他现在生死未卜,她抹了把泪,“让陛下见笑了。”   晋王走到宋绯面前,看着他没有说话。宋绯心头愈发惴惴,半晌,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哦?就因为令妹是五月初五出生?民间虽然有传说五月五生子,长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但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卫侯实在是糊涂。”   宋绯勉强应道:“父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晋王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显然这步棋是走对了,她暗暗舒了口气。   “倒看不出来世子还是位好兄长。”   “彼此彼此,陛下对公主也是爱护有加。”   一码归一码,有些话,晋王还是要问清楚的,“世子买了女装,那接下来呢?”   宋绯道:“小妹不在身边,我拿着女人的衣服也没用啊,刚好碰上公主,就说转手送给她,谁知公主那样怕生。”   “你认识公主?”   宋绯忙摇头:“不认识,不过青城别柳不是有位赵琴师么?我前阵子去听他抚琴,巧遇了公主和长平君,当时就惊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一直记着公主的模样,后来今日巧遇,便想把衣服送给公主,顺便借机跟公主说上几句话。我发誓,我连公主的一根头发也没碰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觉也没做错什么,陛下说是也不是?”   这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最令人摸不透。   桓止从宋绯话里也确实挑不出什么矛盾来,他说没对桓缨做什么他是相信的,否则桓缨也不会替他求情。   他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寡人还以为你调戏了公主。”   宋绯忙道:“在下不敢。”   “倒是寡人错怪世子了。”桓止瞄了眼日头,天色已近日中,他摆手吩咐传膳,又对宋绯道,“世子也别回去了。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吧。”   宋绯:“……”对着这张脸,她会很难以下咽的。但是也不好驳晋王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用膳的只有三个人,晋王,桓缨,宋绯。   宋绯本以为晋王的膳食会很丰富,今日一见,却并不怎么丰富,至少比起她在卫王宫里的膳食简单多了。   她听说魏氏一族十分奢侈,魏凝之每回用膳时,常常是十几个婢女手捧托盘,托盘上是各色珍馐美味,魏凝之想吃什么,一张嘴,哪个婢女就捧着他想吃的菜上前。   这只是传闻,宋绯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臣子做到这份上,不怕你的陛下惦记你么?   而晋王真是勤俭又勤政又深沉,晋国不强大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宋绯乖乖尊奉着圣人的名言“食不言,寝不语”,专注于膳食上。   晋王真是位好兄长,不停地为桓缨布菜,自己都没怎么吃。   宋绯默默地夹菜,看到这么温情的一幕,再想想无依无靠的自己,心中酸楚难言,垂眸掩去眼中的羡慕。心情不好,自然食之无味,而且她食量很小,根本吃不了多少。晋王眼皮子底下,田业也不能代她吃,她只能勉强自己撑着吃。   结果弄巧成拙,晋王见他那么能吃,又吩咐左右添了一些菜。   宋绯握紧了银箸,快要吐血。最后的下场是撑到想吐。   第15章 伪装暴露   宋绯走后,桓止带着妹妹来到乐室。他日理万机,能陪在妹妹身边的时候并不多。只得用罢午膳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陪她去一趟乐室。手把手教她编钟。   这日照常如此。面前排着一架大小不同,各种精美花纹的编钟,鎏金的青铜器。桓止先给她简单地演示了一遍,转手将木槌递给她。   桓缨接过来,垂头抚着光滑的木槌不说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这里又没旁人。”桓止瞧着她,叹息一声,“阿缨,你脚踩的这片土地都是我说了算,没人敢再欺负你的,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有我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确实,没人敢对她怎样,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让自己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底气十足地说出这句话。   桓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至于宗室族人,在他眼里只是有血缘关系的一般人罢了。卫世子刚才的一番话确实触到他的心坎里了,他很理解那种心情,那种亲妹妹受了委屈,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心情。   “有话就说,嗯?”   桓缨顿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开口,声音绵软:“王兄,卫世子真的没对我做什么,我只是害怕。”她揉着衣角,怯怯地,“我是不是很没用……”   诚如卿季宣所言,桓缨并不是不会说话,她只是不愿意说,她自小也是被娇宠着的,可是自景公,也就是桓缨的父亲。他娶了齐姬以后,便冷落王后,隔年,齐姬生了儿子,便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于是撺掇着景公废长立幼。   景公年轻时很英明很有作为的,可越老越糊涂,被齐姬的枕畔风一吹,确实动了心思,可是底下大臣强烈反对,景公无奈,加上那时和秦国战事胶着,外患未平,实在不宜废立世子,此事便搁下了。   景公夜夜沉醉在温柔乡里,国事也不怎么过问,两个月后,秦国大败晋国,损伤很严重。   景公派使臣议和,秦王不同意,说晋国是在使诈。   景公很无奈,齐姬这时趁机对景公说:“陛下,我们不如和秦议和,把世子送到秦国做质子如何?试想有其他诸侯国之间交换质子,交换的都是不受宠的儿子,我们若是把世子送过去,正好可以表达我们议和的诚意。”其实就是想送走桓止,好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   景公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他宠爱齐姬,连带着也更加喜欢齐姬为他生的儿子,王后天天在耳边叮嘱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他早就厌烦透顶,于是怎么看世子也看不顺眼。   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人走茶凉,去敌国做质子的有几个还能回来继承王位呢?而且王后也忧郁而死。景公便适时提出立小儿子做世子,底下大臣这回反对的声音小了。于是顺顺当当地成了。   桓缨小时候是被宠着长大的,脾气很有些娇纵,母后死了,兄长也回不来了,当年仅十岁的她横冲直撞地跑到齐姬的寝室,把她寝室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   景公闻讯赶来,盛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倒是齐姬假惺惺地说:“公主还小,大概是受左右宫人撺掇,误会了臣妾。陛下不必生气。”   景公瞬间觉得自己的爱妃真是宽宏大量,回头下令把服侍桓缨的宫人侍卫都处死了。   桓缨伤心得哭了三天三夜,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也没有。齐姬继续装大度,还对桓缨嘘寒问暖,装得连景公都认为女儿太过分了。桓缨一度以为自己是真的错怪了继母。   后来齐姬送她新衣服,她欢天喜地地穿上,结果第二天全身起了红疹子,也不知道她在衣服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跑去景公面前告状,可景公不信,还骂她白眼狼。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事情的爆发点是在齐姬的儿子子义欺负桓缨,桓缨反击,错手把子义推下了湖里。那时是腊月寒冬。子义被救上来后高烧不退。   景公怒不可遏,任凭桓缨怎么解释景公也听不进去。齐姬假惺惺地求了几句情,可景公还是把女儿关在寝宫里整整七天,她那时还小,平日睡都有乳母陪着,可这七天里就自己一个人,宽阔到都能听见回音的寝宫里黑漆漆的,她哭她叫都没人理会,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不爱说话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她在宫里无依无靠,天天盼着兄长能回来,一年又一年。可齐姬说,兄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因为幼年的遭遇,她总是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对陌生人的防心更是严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她虽见过宋绯一面,但在她的意识里宋绯仍是陌生人,对她来说,天底下只有两个人可以让她放心地依靠。一位是兄长,一位是卿季宣。   桓止微微笑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没用?有我护着你,你只负责开心就好。”   桓缨眼角微微湿润,背过身去,“当”一声木槌击在青铜钟声,紧接着是一串连绵起伏的清脆声响,依旧是毫无节奏和章法。   桓止在一旁含笑望着,即使入耳的钟声并不动人。他问:“阿缨,你以前见过卫世子么?”   桓缨顿了下,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天我跟季宣去青城别柳,巧遇了卫世子,季宣说卫世子是他的朋友。”   朋友?桓止笑了:“真的朋友?”   桓缨嗯一声,脸微微红了红:“季宣不会骗我的。”   桓止沉吟,如果卫世子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浪荡不羁,像卿季宣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会跟他做朋友?   答案是不会。   他了解卿季宣的为人,否则也不会放心把妹妹交给他。本来还想试探一下卫世子的,这下连试探都不用了。   次日下朝时,桓止特地把卿季宣留了下来,也不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   卿季宣知道卫世子不愿意让他透露出去,晋王不问的话他也不会说,但晋王既然问了,食君之禄,他也不好欺瞒:“卫世子的为人臣不太清楚,不过他救过臣一命。”   “哦?什么时候的事?”   卿季宣微微一笑:“就是大概一个多月前吧,臣和公主约在青城别柳相见,臣到得早一些,结果遇上刺客,卫世子带着侍卫当时也在场,他见义勇为地帮了臣一把,而且还受了伤。”   事情牵扯到桓缨,桓止印象就比较深刻了,他还记得那日妹妹因要出宫见卿季宣,本以为她要玩一整天的,结果晌午就回来了,还淋了一身湿。   隔了一会儿,王宗印又派人禀报说卫世子遇到刺客袭击。   他将事情串联起来,原来竟然是这样,卫世子是怎么骗他来着?   哦,他说怀疑是太叔丞相所为。   他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呢。   桓止负手道:“季宣,卫世子会救你说不定就是想让你欠他恩情?他可有让你帮什么忙?”   “没有。”卿季宣顿了顿又道,“陛下,卫世子确实有这个意思,他还很坦诚地告诉臣,虽然是有目的救我,但是这份坦诚也很难得。”   桓止点点头:“是很难得。”他心想是先按兵不动呢还是?   第16章 无意窥见   第十六章   远在骊山别馆的宋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了。   由于在晋宫吃得太撑,宋绯的肚皮一直涨涨的,晚膳也没用。入了夜,沐浴一番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秋风飒飒,月色如柔软的白沙铺进来,今夜韩云起守夜,他就站在外间,隔着珠帘帷帐,可以清清楚楚听里面的动静。   “世子,你睡不着么?”   宋绯应了一声:“现在什么时辰了。”   韩云起道:“夜半吧。”   宋绯披衣起床,随意拢了拢长发,缓步踱出寝室。韩云起站了大半夜仍是精神奕奕的,练家子就是不一样。   宋绯打了个哈欠道:“吃太撑了,睡不着。跟我去外边转转。我们看星星月亮去。”   这个时辰,人大都已经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庭院里铺满了枯枝败叶,一脚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今夜是十五,月光分外明亮。乌瓦重重,霜华映天。   宋绯沿着墙垣走了几步,偏头望了眼高高的屋顶,突然道:“云起,你去搬张梯子过来。”   韩云起一愣:“为什么?”   “爬屋顶啊。”宋绯呢喃,“这样离月亮比较近些吧。”   韩云起不再多问,前几天对面的屋子漏雨,重新修缮过,梯子就在院子里放着,也不用惊动旁人。   宋绯调皮,爬墙的事也没少干过,屋顶也不算太高,借着月色慢悠悠地爬上去,她站在屋顶上,视野顿时变得开阔,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这附近一带是贵族聚集区,放眼望去,华宇重重,簇拥着萤萤灯火,笼在飘渺的月色下,神圣而巍峨。这其中尤属魏家的宅邸扎眼。   韩云起亦随之跟上来,在旁边叮嘱:“世子你可小心一些。”   宋绯在屋顶上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也坐吧。”   韩云起依言坐下来。宋绯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不禁问道:“云起,你说我装得像不像个男人?”   韩云起想了想道:“这个不好说。因为我知道你是女人,所以你装得再怎么像男人,我看着还是女人。”   宋绯眨眼,一把勾来他的肩膀,笑道:“那这样像么?”   韩云起惊得差点滑下去,忙往旁边挪了挪,叹道:“公主,你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有些尴尬,宋绯倒是十分平静:“我现在的身份就不能顾忌男女授受不亲这些,我觉得首先我不把自己当女人,外人才看不出来。就像我刚才搭你的肩膀,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家的女孩子会这样么?”   韩云起说自然不会。宋绯道:“那就是了。以后要装得更像一些。我老担心白天买女装的事被晋王看出什么端倪。”   “晋王若是怀疑,早就拆穿你了,还会放你回来?”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安……”话说到一半,韩云起突然嘘了一声,“有人!”   韩云起有功夫底子,比常人来得要敏锐一些。他说有人那就是真的有。   宋绯立即噤声,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她所处的地位置势较高,四周墙垣和房屋比她都要矮上一截。居高临下,再加上月色一映,很容易便能看清四周的情况。   目光搜寻了一圈,最后定在魏家南边的墙墙垣上。   墙上立了一个修长的黑衣人影,显然是爬上来的。面貌看不大清楚,不过由月色可分辨出轮廓,由整体气质来判断,如果脸上不长麻子没有坑的话,应该是位仪表堂堂的男子。   魏家的墙垣修得比较高,这个男人能爬上来真不是一般的强。   他是来行窃还是行刺的?宋绯心中一动,低声与韩云起道:“不要打草惊蛇,你悄悄去通知魏凝之,我们正好可以卖他个人情。”   韩云起点头应是,正要顺着梯子下去,宋绯忽然又叫住他,微眯了眯眼:“你看他那个黑衣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韩云起顺着她的视线往过去,那个黑衣人自宽袖里摸出一件东西来,远远望去,月色下一簇嫣红。似乎是……花?   宋绯和韩云起面面相觑,她觉着但凡是特别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譬如赵琴师弹得一手好琴,可是脾气怪得可以,眼前这位黑衣人或许也有怪癖,行窃或行刺的时候留朵花来做标记,彰显个性与雅趣。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那个黑衣男人纵身跳了下去,他猫着腰前行了十来步,魏家的院子里每隔几尺就有灯火点缀。   前方甬道里忽然闪现出一道纤秀的身影,着青衣,看来是魏家的婢女,她提着灯笼站在阴影处,轻声道:“是赵公子么?”   由于离得太远,再加上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宋绯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不过看两人熟稔的姿态,应该是旧识。哦,原来还有内应。   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青衣婢女掩着嘴直笑,半晌,收起笑意,提着灯笼开道,黑衣男子站在原地笑了笑,亦随之跟了上去。   宋绯扯了扯韩云起的衣袖,低声道:“你跟上去,看看他们是要做什么。务必小心。”   韩云起应了声,这回果断地去了。   宋绯不动声色地回到寝室,暮色沉沉,她也懒得掌灯,摸索着自茶几上倒了杯水,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等着。   田业就睡在隔壁的耳房里,约摸是听到了轻微的声响,耷拉着睡眼在房门外问:“世子,您没事吧?”   宋绯说:“没事,你进来吧。”   约摸等了一会儿,韩云起推门而进,一脸喜色道:“世子,我跟上去才发现那个接头的青衣婢女正是魏蓉的婢女,那个黑衣人姓赵,两人言辞间很热络,最后那赵公子进了魏蓉的闺房,那个婢女呢就在门口把风。赵公子进去后,就和魏蓉抱在一起,亲热得很,很明显这两人有□□。”   宋绯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笑道:“所以说那簇花是拿来送魏蓉的?可是外边不是风传魏蓉一心想嫁晋王么,这位赵公子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眼高于顶的魏蓉看上?”   这时,韩云起又道:“魏蓉看起来眼高于顶,我起先也不敢相信,不过走得近了,瞧清赵公子的面容后也不觉得奇怪了。”他顿了顿,“坦白说,那位赵公子长得真是俊秀天成,眉目如画,一张脸白得跟面粉敷过似的。比女人还秀气,可看身量,确实是个男人。”   宋绯倒了杯茶,沉吟了会说:“我长得也很秀气,魏蓉怎么没看上我啊?”   田业也觉得匪夷所思:“咱们世子长得已经够俊秀了,竟然还比不上你说的赵公子,他得长成什么模样啊?听得我都有些心动了。”   宋绯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笑晲了田业一眼:“不准胡说!”   田业嘿嘿干笑。   韩云起答道:“我想肯定是世子是晒黑了,长得没那位赵公子白净。”   宋绯失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魏蓉会偷情。”   田业道:“魏姑娘今年也双十年华了,听说一直想嫁晋王,晋王拒绝了,她就一直耗着,高不成低不就,大概是深闺寂寞,就养了个小白脸。”   宋绯唏嘘:“她也真是想不开,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田业眼珠一转,提议道:“世子,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如我们把魏蓉偷情的事散播出去,再诬赖给太叔氏,这样两家的矛盾不就起来了么?不管最后闹到多大,总之对我们没有害处。”   宋绯皱眉:“拿姑娘家的名誉来挑事,太不厚道了,而且最近太叔棋安静得很,没找什么麻烦,即使他找麻烦,我也还应付得过来。”   韩云起也是光明磊落的人,虽然对魏蓉很厌恶,但也不大赞同。   田业忍不住道:“是她自己不爱惜名誉罢了,又怎怪得了别人?”   宋绯摇头:“那也不行。行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去睡吧,折腾了大半夜,我也困了。”   赶走田业和韩云起后,宋绯头一沾枕便睡了,本想睡到日上三竿的,可是未到辰时外面传来大动作的声响,王宗印的声音隔着窗棂子传过来:“这里,还有这里,仔仔细细打扫一遍……”   宋绯又眯了会儿,趿着鞋来到窗边,打开窗子望过去,只见前方仆人侍女忙进忙出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宋绯心下疑惑,隔着窗子问道:“王大人,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   王宗印走到窗下笑道:“是宋国使臣要来,一行几十个人,总要有地方住啊,这不,陛下命我将别馆空置的房间好好收拾收拾。”   宋国?前些年宋卫两国关系还算不错,两国多有使节往来,不知道此番来的宋使有没有见过兄长?若是见过,那就不妙了。   宋绯心思数转,又问:“不知此番宋国使节里为首的是哪位?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王宗印想了想道:“叫公孙华,不知世子识不识得?”   “哦?是他?”宋绯笑道,“我跟他还是旧识呢。真是巧啊。不知宋使什么时候过来?”   王宗印道:“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既然是旧识,正好叙叙旧。”   宋绯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王大人先忙,我还困着呢,再睡个回笼觉。”   王宗印摇了摇头离开。   宋绯合上窗子,暗暗叫糟,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曾听兄长无意中提起过公孙华此人,想来是认识的,具体熟悉到什么程度,她回头得好好问问田业。   第17章 局中有局   田业自小跟在真正的卫世子身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宋绯一问,他略微想了想道:“世子确实和公孙华相识,大概是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宋国使节来访,当时卫侯听信巫师谗言,正在闭关炼丹,于是接待使节的事就落在了世子的肩上,公孙华只逗留了三天便回宋国去了。”   宋绯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脑海里想着兄长的容貌,大约就是这个模样,或许连母后见了都不能一眼分辨出来。她笑道:“照你这么说,公孙华和我大哥只接触了两三天,而且时隔一年多,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田业打量了几眼道:“公主伪装得很好,寻常人都看不出来的。坏就坏在公孙华为人狡猾,且多疑,就怕他看出来什么。”   “这样啊。”宋绯觉得还是谨慎一点为妙,沉吟了会儿道,“在那三天里我大哥都跟公孙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通通告诉我,要一丝不漏,明白么?”   田业道:“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世子曾屏退了所有人,和公孙华在房间里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至于谈了什么小的一无所知,只晓得世子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这样就有些棘手了。天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宋绯缓缓坐下来,抚额叹气,她有时候真想撂摊子远走高飞。   “那你说该怎么办?”   田业劝道:“公主您也别想太多,咱跟公孙华无冤无仇的,他没必要为难我们,而且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公孙华此行是来求兵借粮的,他不会逗留太久,我们尽量避着他就好。”   宋绯舒了口气,也别无他法,目前为止,只能这样了。   ***   三天后,宋国使节抵达晋国,宋国正和楚国交战,战事胶着,他们此行是来求兵借粮的。一行人入住在骊山别馆,他们住西院,宋绯住东院,虽然离得近,但只要不刻意,基本上没有碰面的机会。   照理说,楚国大军压境,宋国前方战事紧急,公孙华理应一到晋国就求见晋王的,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在别馆安顿下来后,便来拜访宋绯。   宋绯觉得蹊跷,公孙华不急着解宋国燃眉之急,前来拜访她做什么?她心里虽狐疑,但是还是得见。   宋绯亲自去门口迎接,只见一位青年端端正正立在门外,面貌很普通,但胜在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他先是一拜:“一年多前我出使卫国,承蒙世子款待,如今世子落到这步田地,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啊。”   宋绯摸不透他的来意,唯有按兵不动,她回礼道:“先生客气了,请坐。”   公孙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喝了口茶,打量宋绯几眼,似是疑惑:“我怎么觉得世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宋绯不动声色状:“哦?自然不一样,先生以前见我是在卫国,那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意气风发,可现在呢,寄人篱下,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公孙华叹道:“早知如此,世子还不如当初听我的话,也不用来这里做质子了。”   他说什么了?宋绯自然不清楚,也不敢搭话,就怕露馅。于是故作怅然地在一旁叹气。   公孙华疑惑道:“世子可是忘了在下当初对你说的话?”   宋绯沉吟,田业说大哥出来时脸色不好,想必公孙华没说什么好话。她心思一转,板起脸道:“先生休要再提那件事!”   公孙华又是一叹:“我的话虽不中听,但却是大实话,卫侯一门心思在求仙问道上,不问社稷,可苦了卫国百姓。世子若早日劝卫侯退位,自己即位,今日就不用来晋国遭罪了…”   原来一年前屏退旁人是密谋这个?宋绯不知道他话里真假,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含糊几句带过,忙转移话题。   公孙华眼里闪过深意,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他便找借口告退了。   宋绯送他到门口,他却不急着离开,顿了顿又道:“下午我再过来,和世子好好叙叙旧。”   这可不行,多说多错,她还是避开为妙。宋绯啊一声道:“这个恐怕不行,我早和人有约了,真是不好意思。”   公孙华似乎很遗憾,“那就改日吧。”拱了拱手离去。   宋绯目送他离开,这时,站在门边的田业小声道:“世子,这其中恐怕有诈。”   宋绯挑眉:“怎么说?”   “公孙华来时我瞧他面色平和,眉宇带忧,可刚才离开时眼角眉梢含着喜色。”   宋绯哼了一声:“莫非他刚才的话在诈我?”转头吩咐田业道:“备车,今天出去,不玩到天黑就不回来。”   田业问:“去哪里啊?”   宋绯有些烦躁:“先出去再说。”   田业驾着车在玉都城内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宋绯坐在车上有些犯愁,青青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她也不便去打扰她,一时又不知道去哪里,马车走过热闹的东市,宋绯撩开帘子,一眼瞄到一家赌场,飞檐翘角,牌匾上是黑底红字的篆体,气派非凡。   她抬手打量了几眼,今日心里实在是堵得慌,辛辛苦苦装男人掩人耳目已经够累,偏偏时不时还有人找她麻烦。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不由脱口道:“就去赌场吧。今日要不满载而归,要不输得凄惨无比,总之要尽兴。”   赌场里鱼龙混杂,人声嘈杂,而且你推我搡的,一个姑娘家去容易被占便宜。尤其宋绯这种女扮男装的被占了便宜还不能吭声,所以她能不来则不来,偶尔来几次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败家。   宋绯率先进去了,四下里环顾,赌场一如既往的热闹,各种博戏纷繁入眼。相比较而言,宋绯擅长玩六博,所以没怎么犹豫,直奔设有六博棋的地方去。   田业挤进层层的人群中,在前边开路,宋绯随之跟上去,这里人不少,可大都是围观的,场中两位赌客厮杀得正激烈。宋绯在边上等了一会儿,其中一位赌客输得身上只剩下一块遮羞布才不甘心地离去。   宋绯接了他的位置,刚坐定,押了一百金上去。这时,对面的赌客忽然站起来,躬着身道:“太叔公子,您坐。”   太叔这个姓还真不多见。宋绯抬眼望过去,果然是太叔棋,他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来,笑眯眯地:“真是巧啊。”   宋绯沉吟,她为了掩饰自己,通常去的地方都是败家公子去的地方,而她总能出其不意地碰到太叔棋,由此可见,太叔棋确实是个败家公子。   她本想抽身走人,转念一想,人都坐在这了,干脆赌一把,更何况太叔棋押了一百金,正挑衅地看着她。   赌场里有一半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宋绯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拿了棋子展开攻击势。   太叔棋是玩中高手,一点也不把宋绯放在眼里。   诚如韩云起所说,宋绯于赌博上算不得精通,今日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连赢了三局。赚了一千金,她心情顿时好起来,怪不得有些人为了赌博不惜倾家荡产,动动手指就日进千金的感觉太爽了。   大概是太叔棋平日做人比较失败,围观者一见宋绯赢,纷纷拍手叫好。   正要再开一局,太叔棋忽然打乱棋子,说:“这么玩多没意思,我们换个玩法。”   宋绯说:“你想怎么玩?”   太叔棋盯着他道:“那得看世子敢不敢玩。”   宋绯笑道:“太叔公子说笑了。”指了指那一千金,“明明是你一直在输,我有什么不敢玩的。”   “够爽快。”太叔棋道,“不如这样吧,我们赌女人,我房里有个妾室,你赢了我就把她打包送到骊山别馆供你享用一夜。世子身边没有妾室,我也不勉强,你若输了,就买个女人送给我好了。”   周围顿时沸腾起来,一片起哄声。宋绯心想真是荒唐!可她把话说在前头,实在不好拒绝。一时迟迟没有应声。   人群里有人撺掇:“还是不是爷们啊,一个妾室,输了就输了!扭扭捏捏地真是不爽快!”   宋绯骑虎难下,田业在一旁道:“世子,赌就赌吧,咱若输了就上青楼找个女子陪他一夜不就得了。咱若是赢了,你可以对太叔棋说我有洁癖,你的妾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么一想也行,那就赌吧。赌局开始,太叔棋忽然临阵换人。宋绯有种上当的感觉,不过没关系,不管输赢她都想好了后路。横竖这一千金是赚到手了。   代替太叔棋的人是他的随从,一身青衣,长得其貌不扬,双眼却很有精神。   太叔棋叮嘱他道:“李仲,今个你若是输了,折了爷的面子,你就不必回去了,听明白了么?”   唤做李仲得点头应诺,太叔棋腾出位置来,他朝宋绯拱了拱手道:“世子,请。”   宋绯看他其貌不扬,却气定神闲,似乎胸有成竹的,她心里有些没底,下棋的时候分外小心。   四周也沉寂下来,众人纷纷屏息。   棋下到一半,大局已定,李仲再也不淡定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宋绯。太叔棋站在一旁,脸色也不大好。   宋绯悠悠笑道:“你输了。”   太叔棋脸色铁青,扫翻棋盘,李仲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弯着腰肩膀有些颤抖。   他瞪了李仲一眼,到底没说什么,估计是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又瞪了宋绯一眼:“晚上我就给你送过去。”   宋绯笑道:“太叔公子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我赢了这么多钱,想找多少姑娘没有啊,为何要别人剩下的!”   周围一片嗤笑声,太叔棋脸色更加铁青,恨恨瞪了宋绯一眼,拂袖而去。   李仲低着头小跑着跟上,完全没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模样。   第18章 步步惊险   宋绯满载而归,卡着宵禁的点,回到骊山别馆时天色已经暗下,她下了车,抿着笑意朝里走,茫茫暮色里,侍女纷纷掌了灯。院中辟了一方碧塘,碧塘上架了一座白玉桥,桥上一溜宫灯点缀,光影斑驳,月色悠悠,真是有说不出的韵味。   宋绯上了桥,居高临下,远远瞧见公孙华朝这边走来,她忙敛了笑意,真是玩得太开心,差点失了防备之心。   公孙华慢悠悠地走过来,拱手一揖,打量宋绯几眼:“世子去了哪里?这么高兴?”   入了秋,天气转凉,河风拂来微凉的湿气,宋绯拢了拢披风,淡淡道:“没什么,出去玩了一圈而已。”沉吟了会儿,“先生可有见到晋王?借兵的事谈得如何?”   公孙华哈哈一笑:“哈哈,我送了一份大礼给晋王,晋王十分高兴,明日我再进宫游说,借兵之事估计就成了。”   哪有这么容易?宋绯暗忖,晋王也不是傻子,没有利益是绝对不会出兵相助的。就算同意大概也会要求宋国割地纳币什么的。不过横竖损的是宋国的利益,与她无关。   宋绯笑道:“那就恭喜先生了,此事若是成了,宋王高兴,重赏是免不了的。”   公孙华又是一笑,笑容颇含深意。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各自散去。   今日玩得很尽兴,宋绯用了晚膳,照例在院前的老槐树下练剑,练了好几个月,就算她是块朽木也该雕琢出来了,一套剑法熟练地下来浑然天成。   王宗印走过来时恰好撞见这一幕,浓密的树荫下,灯火煌煌,貌美的少年穿着宽衣大袖,衣袂飘飘,随风起舞,真是赏心悦目。他站在旁边观看了一会,抚掌笑道:“世子舞剑真是宛如行云流水啊。”   宋绯一顿,他用得是“舞”字,言外之意就是好看但不实用。她收起剑来,反手扔给田业,笑道:“王大人什么事?”   王宗印看了宋绯一眼,道:“世子今天在聚闲楼玩六博赢了丞相的公子是么?人家把赌注送过来了。”他面上淡淡的,心里却在腹诽,丞相公子跟卫世子都是年轻俊美,可一个比一个荒唐,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绯大惊失色:“他真的把女人送过来了?”   “那还有假么?”王宗印转身朝远处招了招手,两个人影自树下浓密的阴影处走出来。   是一男一女,男的其貌不扬,是白天在赌场见到的李仲,女的锦衣丝履,眉眼端丽,身材纤细,是个大美人,正拿着帕子抹泪,不得不说,太叔棋挑女人的眼光还是蛮高的。   王宗印道:“丞相的公子言出必行,人既然送来了,世子就好好享受吧。老夫告辞了。”说完,摇头叹息地去了。   四周一片静寂,只闻美人的哭泣声。李仲眼珠一转,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这美人就交给您了。”说完,抬腿就要走。   “慢着。”宋绯跨前一步,离得近了,才发现李仲脸上一大片青紫,想必是被太叔棋打的。她负手故作倨傲道:“还真给送过来了?我白天不是说了,我有的是钱,想要多少姑娘就有多少,干嘛要别人剩下的?尤其还是太叔棋剩下的,回去吧,我看着心烦。”   美人闻言停止了抽泣,眼里含着泪看向宋绯,声音真是宛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世子可是说真的?”   “当然。”宋绯有些可怜她,这世道,□□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妾室,半点也不由己。她摆摆手道,“回去吧。本世子不稀罕别人剩下的。”   美人破涕为笑,李仲却不肯,拱手道:“世子可别为难小的。我们公子时常出入聚闲楼,整个聚闲楼都知道我们公子言出必行,输了就是输了,绝不耍赖,世子若是不接,以后我们公子还怎么在聚贤楼混啊!”   宋绯气得撂狠话:“信不信我把她卖青楼去?”   李仲说:“反正当时说好了只陪一夜的,小人明天还会过来的,世子看着办吧。”这下不再犹豫,一溜烟跑了,美人抬了抬脚,想跟上,最后却又缩了回来。   宋绯奇怪道:“你跟着他走吧,我又没强留你。”   美人闻言回头身掩面痛哭:“不是妾身不愿意回去,就算回去了太叔棋也会把我赶出来的。”越说越委屈,“世子不知,妾身已经不是第一个被他输掉的了。”   宋绯:“……”敢情太叔棋经常这样赌?她有些头痛,眼下该怎么处理这美人?送青楼只是说着玩玩的,可第二天她若原封不动地给太叔棋送回去,太叔棋肯定会怀疑啊。   她猛然想起上次在玉人馆的春/药事件,这会不会是太叔棋设的局啊?他白天在聚闲楼是故意输,然后把美人输给她,接下来美人会不会其不意地扒她衣服?   那厢美人兀自抽泣,宋绯想了想,试探道:“夜深露重的,你先随我回房吧。”给她个机会,看看她是不是要扒她衣服。   结果美人眼里流露出惊恐,眼泪啪嗒往下掉,惶然地摇头,真是我见犹怜。   宋绯看她这么柔弱的模样,估计也扒不了自己的衣服,处在这样艰险的环境里,她习惯把事情往坏处想,做最坏的打算。或许这回是她想多了,太叔棋荒唐败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把妾室输掉估计也是正常。   她叹道:“那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美人摇摇头:“世子心善,送我回家乡吧,我本是楚国人,是被卖到这里的,太叔棋妾室众多,勾心斗角的,我没有这个本事,与其回去遭人欺负,还不如直接回家乡。”   宋绯讶然:“你是楚国人?”   美人点点头:“嗯。”   宋绯想了想,帮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便道:“那好,明日我送你出城,给你些盘缠,自己回去吧。”   美人呆呆的,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见宋绯点头,她激动地跪下来,连连磕头道:“谢世子大恩,妾身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宋绯看着不忍,忙扶她起来:“你也不必谢我,今日我赢了太叔棋一千金,拿出一些来给你,就当是太叔棋给你的,你跟了他一场,这些都是他应该给的。”   “世子真是善心。”美人泣不成声,哭了好半晌,抹了抹泪,迟疑了会儿,眼里露出坚定,“有些话我想私下对世子说。”   宋绯仍未完全卸掉防心,但这么柔弱的美人能有力气扒她的衣服?她犹豫片刻道:“好,那你跟我进来。”   韩云起和田业守在门边,宋绯倒了杯茶给她:“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   美人接过茶杯,有些忐忑,迟疑半晌道:“世子想必认识公孙华吧?”   宋绯点头:“认得,怎么了?”   “恕我直言……”她抬眼盯着宋绯,“你不是真正的卫世子吧?”   宋绯撑额苦笑:“我不是就好了,就不用在这里寄人篱下了。”   美人见她如此,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她道:“我也是无意中偷听到的,是太叔丞相这么说的。”   “他跟谁说的?”宋绯想到公孙华怪异的举动,不由道,“是公孙华?”   美人愣了一下:“原来世子也已经察觉到了。公孙华对世子确实没怀好意。”   怎么没怀好意呢?   公孙华此行是来向晋国借兵的,但他担心晋王不同意,空手而归又没法交差,思来想去决定重金贿赂太叔衍,希望太叔衍能为他在晋王面前美言几句。   太叔衍当时没拒绝也没答应,只道:“老夫有一计可助先生成。”   公孙华道:“愿洗耳恭听。”   太叔衍说:“老夫怀疑卫世子是假冒的,可惜一直苦无证据。我听说先生曾出使过卫国,应该见过真正的卫世子吧?先生可以去试探一下。他若是假的,先生可以在陛下面前拆穿他。陛下一定感激于你,到时老夫再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不就事半功倍了么?”   公孙华一听觉得有理,得了空闲立即去试探宋绯。   宋绯听到这里坐立难安,手心里冒出汗来,原来自己真的露馅了而不自知。她攥了攥手掌,面上不动声色地喝了杯茶:“姑娘继续说。”   “我不知道公孙华是怎么试探世子你的,反正他在丞相面前一口咬定你是假的,明日晋王在宫中设宴,他二人商量好要在宴上拆穿你。”   宋绯心里冷笑:“明日么?”她借口身体不舒服不就得了?人心真是可怕,简直让你防不胜防,像公孙华这种跟她无冤无仇的都来为难她,以后还有谁能信得过?前有狼,后有虎,没一个省心的。   就是不知借口身体不舒服能不能躲过?   第19章 兵行险着   鉴于托口身体不适这点不太能混过去,太叔衍和公孙华早布好了局,怎么会让她轻易混过去?思来想去,宋绯决定给自己留条后路。   当初救了卿季宣一命,是时候让他报答了。   可是这么晚出去一定会惹王宗印疑心的,那么只能偷偷溜出去,怎么溜呢?墙垣那么高,如果没有梯子的话很难爬上去,而搬梯子动静太大会引来众人的。   宋绯在寝室内踱来踱去,美人坐在榻上,蹙眉轻问:“世子,妾身今晚睡哪里啊?”   宋绯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抿起笑意:“姑娘就睡我这里吧。”   美人脸一红,讷讷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和。”   宋绯走过去,笑道:“我今晚不在这里睡。”   美人轻讶一声,猛然抬起头来,眼前疾速晃过一道暗影,她还来不及反应,脖颈处一阵钝痛,她晕了晕,一头栽到榻上。   守在门口的韩云起听到动静,凛然问:“世子,没事吧?”   “没事,你们别进来。”宋绯皱眉,刚才用力过猛,手掌有些痛,练了几个月的剑法总算派上了一点用场——打女人。她倾身过去,开始解美人的衣服,嘴里喃喃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明日一早就把你送出城去,你得偿所愿,我也不用担心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   她迅速换好衣服,又把田业和韩云起叫来。   田业和韩云起推门进来,眼见着宋绯穿着女装端坐在床沿上,灯火下,眉是眉,眼是眼,装男人装久了,周身的气质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一皱眉看着就很英气,可眼波一流转,又充满了魅惑,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她身后帷帐放下来,隐约可看到床上的人影,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们。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世子,你这是?”   宋绯平静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末了道:“现在只能兵行险着,田业机灵,你留在这里把守,有人过来就说我睡下了,云起跟我出去,王宗印问起,你就说要送太叔棋的妾室回去。”顿了顿,“田业,你房间里可有胭脂水粉?”   田业有些讪讪:“是有一些,都是用来讨好姑娘的。世子要这些做什么?”   宋绯指指自己的脸:“我这个模样,瞎子都看得出来我是个女人,万一路上碰到熟人怎么办?化个大浓妆让他们认不出来。”   主意既定,她拿出来田业给的胭脂水粉一股脑往脸上抹,抹完脸摸晒黑的手,晒黑的脖子,抹完真跟白面敷过似的,再打上一层绯色的胭脂,最后再涂上朱红的口脂。霎时化作艳丽的女子。   她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几眼,回头冲韩云起嫣然一笑:“我这样好看么?”   韩云起:“……”说实话他是不敢恭维的,太艳俗了。   事情依计划进行,也是天公作美,不知怎地忽然下起雨来,渗着凉意。   宋绯伪装好后,韩云起带着她往外走,刚走出东院,王宗印便闻讯赶过来,分神瞄了宋绯一眼,隔着雨幕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辨出一张脸红红的,双肩微微颤动,似乎在哭。他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云起语气生硬道:“谁知道这女人还是三贞九烈的性子,来之前袖子里竟然藏了匕首,差点刺伤我们世子,气得世子给了她好几个巴掌,谁还敢碰她!送回去得了。顺便讨个说法。”   王宗印大惊:“世子没受惊吧?”   韩云起摇头:“没什么事,世子已经睡下了。”   王宗印又瞧了宋绯一眼,倒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他摆摆手,直接放行了。要说王宗印也是老狐狸一只,之所以被骗,是他万万没想到卫世子是女扮男装。   ***   街上人影寥寥,灯影将身影拉得好长,雨越下越大,街上时不时能看见身穿蓑衣巡夜的禁卫军。   卿家里离骊山别馆也不远,拐过前面的巷口左转就是。   雨淅沥沥地下着,宋绯撑着伞走在前头,边走边寻思得先找个隐蔽处把衣服换下来。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努力寻找隐蔽处换衣服,可走了一圈也没发找到,这里是贵族聚集区,都是高门深院,街道也是宽阔又笔直,想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难。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处。   雨越下越大,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因宋绯心里又想着事情,不留神差点撞上一辆马车。   这里是魏家门口,大门口停了辆辇车,漆雕画轨,车顶撑起华盖,金黄色的流苏垂下来,华贵无比。   宋绯刹住脚步,这分明是御辇,莫非晋王在这里?转念一想,这里是王公大臣的聚集地,晋王出现在哪个大臣家里也很正常。   宋绯叹气,万事不顺,莫过于此。正打算不动声色地退开,眼稍瞧见朱红门里忽然亮堂起来,是四个婢女提着绢纱宫灯在前边引路,居中那位玄冠博带,灯影下面如冠玉,不疾不徐的模样,被众人簇拥着,王者威仪浑然天成。   不是晋王是谁?   宋绯心里叫苦,这里是片开阔地,方圆几丈内都没有行人。深夜雨幕里,她和韩云起站在大门口尤为突兀。可眼下如果离开倒显得自己心虚。她怔在那里,一时进退不得。   果然,晋王也觉得奇怪,目光朝宋绯这边望过来。宋绯飞快地垂下眼,心头忐忑地等着晋王离开。   等了半晌,只见晋王自内侍手中接过伞,拾级而下,慢悠悠地踱到韩云起面前。   韩云起忙弯腰行礼。   雨夜里,晋王的声音分外清晰和沉静:“韩侍卫深夜怎么会在这里?”边说边瞅了宋绯一眼,泼天的雨幕里,一双细白的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裹了一袭紫缎披风,长发如瀑直垂至腰际,发尾处松松绑着紫色的发带,伞撑得有些低,看不大清脸容,不过依稀可见纤秀的下巴以及修长的脖颈。   他心中一动,笑了笑:“这位是?”   宋绯垂首盯着晋王被雨水打湿的衣角,心里着急,韩云起不太会说话,万一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她借着雨伞遮挡悄悄解开发带,突然扔了伞跪下来:“恳请陛下为妾身做主。”   伞被风卷走,宋绯没了遮挡,整张脸暴露在大雨之下,脸上厚厚的妆容被雨水刷过,头发在风中乱舞,一些贴在脸上,简直惨不忍睹。   晋王皱了皱眉:“做什么主?”   宋绯膝行上前,道:“妾身本是太叔棋的妾室,他今日和卫世子在聚闲楼赌博,以妾身为赌注,将妾身输给了卫世子,一女不侍二夫,妾身不从,惹怒了卫世子,他派韩侍卫送我回丞相府,妾身对夫君早已死透了心,不想再回去。就算回去,他仍会将我弃若敝屦。”为了让效果逼真一些,她扯着晋王的衣角,仰起脸恳切道,“陛下大发慈悲,送妾身回家乡可好。”   宋绯演到最后是真的在哭,命运如此多舛,难得可以放纵地、毫无顾忌地哭一回,最后一句话,她多想说:“陛下大发慈悲,送我回卫国可好?”   可是不能,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掉。   晋王垂头看着她,心里其实颇有感触,想当初他在外漂泊八年,无时无刻不想回家。这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不能指望别人,唯有靠自己。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起来。   “你真的想回家?”   宋绯用力点点头,猛地站起来,腿却有些发软,还是晋王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免于跌倒。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垂眸道:“谢陛下。”   晋王负了手,刚才那一扶,无意中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莫非在丞相府里还要干粗活?   他沉吟了会儿,转向韩云起:“她说的是实话么?”   韩云起犹豫了下,点头。   帮她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恰逢他今日心情好,点了点头道:“韩侍卫先带她回别馆,明天再把她送回家乡,谁若有意见,就说是寡人的令。”   辇车渐渐驶离她的视线,宋绯腿有些发软,捂着胸口舒气:“差点就暴露了。”   卿宅遥遥在望,灯火将门口点缀得亮如白昼,宋绯已伪装成市井百姓的模样,头戴布头巾,身穿粗布织的长衣,脚蹬草履。她回头叮嘱韩云起道:“你不要跟过来,免得被人认出来暴露身份,留在这里接应我。”   她深吸了口气,撑着伞走到卿家大门前,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然后毫无悬念地被人拦在大门外。   “什么人?”   宋绯垂着头,变了声调说:“小人曾救过长平君,长平君当时允诺我有事可来找他,麻烦两位通传一下。”   要换作一般的高门大户,没有名刺拜帖,没人会搭理你。但是卿季宣为人太谦和太正义,玉都城内出了名的。每日来找他帮忙的人很多,不分贵贱,只要你占在理上,卿季宣一般都会帮忙。   他曾叮嘱过门房:“但凡是有人来找我,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贵族也好,百姓也罢,你都要通报一声。”   门房虽纳闷宋绯为何晚上来,但卿季宣有言在先,当即去通报了。   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宋绯垂首站在门口等候,时不时往里张望一下。   第20章 山雨欲来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空气清新如洗。宋绯收了伞,刚才雨势太大,衣角和衣袖都被雨水打湿,头发就更不用说了,她略微整了一下,没多大会功夫,门房去而复返,面上神色变得恭敬起来:“您请进吧。”   相比较丞相府和魏家而言,卿家的宅邸真可算得上朴素。前面领路的门房回头笑道:“我们公子正准备就寝,衣服都脱了,一听说有人来访,忙披衣起来了。您好大的面子啊。”   宋绯虽然穿得朴素,可毕竟是贵族环境里熏陶出来的,一举一动里都透着优雅,再怎么伪装也不像乡野鄙民,门房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略微看出了一些端倪。   宋绯笑而不语,拐过照壁,前边便是厅堂。卿季宣正站在厅门口等候,厅内的灯火泄出来,年轻俊朗的脸庞含着温和的笑,一点也没有被打扰的不耐。一身紫色织锦常服,衬着修长挺拔的身形如芝兰玉树。   宋绯箭步走过去,笑道:“长平君别来无恙。”   卿季宣早就猜到是他,可见宋绯这副打扮,还是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屏退了下人,亦笑道:“我一听说来者曾对我有恩,第一个就想到了世子你。世子深夜来访,又是这副打扮,想必有急事吧。”侧身让开道来,“屋里说话吧。”   宋绯刚淋了一场大雨,尚未缓过劲来,尾随卿季宣进去,厅堂内早有备好的热茶。她坐下来,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身上的凉气才稍微退散一些。她握着茶杯,直言道:“我这次来是想请长平君帮忙的。”   两人隔案对坐,卿季宣脸上浮现困惑:“我想除了陛下大概没人能将世子怎么样吧?”   宋绯诚恳地看着他:“长平君应该知道太叔丞相跟卫国之间的仇恨,太叔棋三番几次找我麻烦,丞相也不加阻拦,想必是默许的。今日我听到消息说他和宋使公孙华私下已经商量好,明日要在宫宴上设计陷害我。我无依无靠,实在是不得已才来请长平君帮忙。”   卿季宣沉默了会儿道:“陛下明日确实要在宫中设宴,打算招待宋使,世子是卫国人,去的话不太妥当吧?陛下有明说世子必须去么?”   宋绯摇头:“这倒没有。陛下根本没提,王宗印也没说。”   大概是想第二天临时通知她,好打她个措手不及吧?   “那世子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是正人君子,宋绯不免有些尴尬,掩袖咳了咳:“说起来荒唐,我在聚闲楼和太叔棋赌,他用自己的妾室做赌注输给了我,是他的妾室告诉我的。”   果然,卿季宣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来,他一直觉得卫世子是很矛盾的人,有时候浪荡不羁,有时候却又十分坦诚。他有些摸不透他,顿了好一会儿,宽慰道:“陛下不是糊涂之人,世子若行得正坐得端,陛下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的。”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明日的事说不准,我只能尽量帮世子。”   宋绯笑道:“有长平君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   走出卿宅,宋绯又换回那身湿透的女装,长长的青丝披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然后和韩云起返回骊山别馆。   王宗印很纳闷,瞟了宋绯一眼道:“韩侍卫不是说送她回丞相府,怎么又给带回来了?”   韩云起道:“恰巧路上遇见了晋王的车驾,这女人跑到晋王面前诉冤,晋王心软,答应送她回家乡。”   王宗印哦一声,看着宋绯道:“倒挺机灵的么。”宋绯垂着头抿着笑意,若不是遇到晋王,她还得发愁怎么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韩云起道:“王大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她安置一下吧。”   有了晋王的令,王宗印不敢不从,招手唤来婢女,“东院还有间空房,你带她过去,再打几桶热水让她梳洗一番,再给她找身衣服。”   侍女应了声诺,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王宗印吩咐完便转身回房了,宋绯尾随在侍女身后,尽量使声调变得柔软:“我有东西落在世子的房间,姑娘可否在这里等我一下?”   侍女不疑有它,点了点头:“去吧。”   宋绯转身朝自己的寝室走去,寝室里没掌灯,一片乌漆抹黑,田业时刻观注着外边的动静,一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脸贴在门板上,压低了声音问:“谁?”   韩云起隔着门板道:“是我。”   下一瞬,室内陡然亮起光亮,田业从里边探出头来,见宋绯安然无恙地回来,抹了把汗,“世子,您总算回来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宋绯轻声问:“那位美人醒来了没有?”   田业左右看了看:“醒了,我已经跟她陈明利害,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他担心隔墙有耳,忙道,“先进来再说。”   宋绯抬脚进去,室内灯光暗淡,重重帷帐放下来,隐约可见那位美人缩在榻上,乖乖地并不哭闹。   非常时期,宋绯也顾忌不了那么多,让韩云起和田业背过身,她迅速地换下湿衣,恢复男装模样,又撩开帷帐来到美人跟前,淡淡道:“姑娘换上这身湿衣,照我的话做,我不会为难你的,明天就送你回家乡。”   美人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宋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待一切安置好,宋绯合衣躺下来,她刚才淋了雨,本该洗个热水澡的,可是深夜醒来洗澡?王宗印会把她当神经病的。不洗就不洗吧,说不定明一早感染了风寒,正好可以推脱掉晋王设的宴会。   第二日,王宗印派人送走了那位美人,傍晚时分,又跑过来通知宋绯说晚上晋王在宫里设宴。   宋绯窝在被窝里,精神萎靡的模样,如她所愿,她真的感染了风寒,整个白天都不停地打喷嚏,此刻她有气无力道:“王大人,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头晕眼花的,你帮我跟晋王说一声。”   王宗印没说话,转身去了。   隔了会儿,晋王派了辇车来迎她进宫,显然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宋绯叹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劫是不容易混过去的。她整理一番,乘着辇车进宫去了。   重重宫灯将正仪殿烘托得亮如白昼,红色的地衣自殿门口直铺到王座下,两旁案几陈列,坐满了王公大臣,王座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空出来,是留给卫世子的。   殿内鸦雀无声,宋绯沿着中间的通道缓缓朝里走,觉得每一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不怀好意,而端坐在玉座之上的晋王,一身玄色冕服,额前垂下五色珠玉,灯影微晃,难以窥见他脸上的丝毫表情,那样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姿态。   宋绯想起昨日雨夜里他扶她起来,举止间虽然透着疏离,却无端令她觉得温暖。她忘了,他手里掌握着她的生死。   宋绯朝王座上的晋王拜了一拜,晋王抬了抬手,冕旒下的一双眼定在他身上:“寡人听说世子病了?”   宋绯嗓子都变声了,点了点头道:“感染了风寒而已,没什么大碍。”   晋王道:“别馆的医侍毕竟比不上宫里的御医,一会宴散后,寡人请御医为世子瞧瞧。”   宋绯忙道:“已请医侍诊过脉了,谢陛下关心。”   晋王也不勉强,宋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目光掠过太叔衍、公孙华,可以清楚地看到盘踞在对方嘴角隐含深意的笑容。   此刻众目睽睽,他们的打算是当众揭穿她的身份么?   宫人鱼贯而入,呈上酒菜。席上觥筹交错,宋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可是面上还得做出平和的模样。卿季宣就坐在她旁边,他心细如发,察觉到宋绯有些不对劲,便倾身过来与她说话,想缓解一下。   “世子不必紧张,你是卫晋两国盟约的维系人,没人会对你怎样的。”   宋绯心里苦笑,关键她不是啊。她摇摇头,端起酒爵来跟卿季宣碰了碰:“来,喝酒。”   卿季宣摇头:“我酒量很浅,所以很少碰。不过世子若是愿意喝,我舍命陪君子。”   宋绯勉力笑道:“好。”   酒过三巡之后,晋王忽然扬声笑道:“公孙先生不是说有份大礼要送给寡人?”公孙华有言在先,有份大礼要送给他,不过前提是必须卫世子出席。这也是他派辇车去接卫世子过来的原因,他倒是很好奇公孙华想干什么。   宋绯心一突。   下一瞬,公孙华站出来,走到中间的空地上,朝王座上深深一拜,高声道:“在下受宋王之命出使贵国,宋王备了厚礼,可陛下富有天下,整个晋国都是您的,纵然再多的美女钱帛想必陛下也不稀罕。不过在下来到晋国后发现了一件秘密。陛下仁义,不该受人蒙骗,在下今日就要说出来。”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举座哗然。   宋绯心跳如鼓,深吸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绝不能自乱阵脚。   第21章 力挽狂澜   第二十一章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公孙华顿了顿,掷地有声道:“陛下,在下曾出使过卫国,卫世子当时接待的在下。我们一见如故,兴趣相投,曾秉烛而谈三天三夜,俗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用来形容我和卫世子再恰当不过,此番我出使贵国,卫世子也客居在此,我见到故人自然要叙叙旧。可一席话谈下来,发现卫世子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抬头觑了晋王一眼,王座两侧各放置着半人高的青铜灯台,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晋王靠在玉座里,依旧是端正的坐姿,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冕旒在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他似乎在沉思,淡淡的声音:“公孙先生直说无妨。”   座下群臣都很激动,一个个目光如刀地探过来,卿季宣闻言也讶然地看向宋绯,眼神颇有些复杂。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宋绯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险境,所以即使心里紧张,面上也能表现得神色如常。令不知情的人完全摸不着边际。   那头公孙华受到晋王鼓舞,继续道:“在下和卫世子谈起以前往事,他竟似完全不知,在下心中起疑,故意说错话试探了一下,这才确定这个卫世子果然是假的。”   晋王打断他道:“口说无凭,公孙先生可有什么证据?”   公孙华霍然回身,指着宋绯道:“他跟真正的卫世子长得很像,在下心想除非是亲兄弟否则不会长得这么相像,可是众所周知,卫侯只得这一个儿子,所以在下斗胆猜测他是卫世子的妹妹。是真是假,让人验明正身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更加不得了了。有人失手打翻了酒爵,有人失手丢了银箸,有人嘴里的菜吃到一半张着嘴,连晋王身后执羽扇的小宫女都差点失了手把扇子砸到晋王背上。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绯的身上,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由此可见,宋绯平时伪装得有多成功。   相比较而言,晋王镇定得简直不是人。他一手撩起冕旒瞧着宋绯,灯影下:“世子可有什么话说?”   宋绯手心冒汗,她早就预料到今日之场面,昨夜一宿未睡,心中已经罗列了好几种应对的方法。她抬起头来,突然大笑道:“公孙先生真是好笑,你想讨好晋王好顺利完成宋王交代的任务,何必拉我下水?哼,你们这些辨士总想着凭一张嘴就敛尽天下财宝,不顾事实歪曲真相。”   公孙华道:“世子若是底气十足,何不让人验明正身?”   宋绯站起身来,走到公孙华面前,背着手转了一圈,“真是笑话,我是为了晋卫两国的盟约甘愿做质子的,不是来受辱的。若是世上都如公孙先生这般,我该被验多少回身?”顿了顿,“公孙先生说我是女人更加可笑,就算是双生子,兄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也不太多见,更何况我是独生,只有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同父同母的妹妹,你说这样的情况,我这些妹妹们跟我长得相像的几率有多大?”   先前说了,宋绯连名字都是母后起的,她并未上公主封号,父王又不待见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导致卫宫的人对她三缄其口。外人就算打听也很难打听出来的。   公孙华一噎:“世子口舌倒是利呀。”   宋绯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这些靠嘴吃饭的。”   一般做贼的被人揪出来都会很心虚,但宋绯从头到尾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众人都有摸不着头脑,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得是假。   公孙华不理宋绯,转身对晋王道:“在下所说句句属于实,陛下明查秋豪,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晋王端着酒爵在心里斟酌,王宗印早将别馆的事如实告诉他,眼下宋国内忧外患,公孙华来到晋国不急着见他,反倒先去找卫世子叙旧,着实惹人怀疑,似乎早怀疑卫世子是假冒的,他初来晋国,怎么会得知?想必是有人暗中告诉他的。   他思量片刻,目光落在宋绯身上,他平日里没怎么仔细瞧过,卫世子肤色偏黑是真的,可此时被橘黄的烛火一映,似隔了层雾,眉目如画,确实秀气得堪比女子。他心思百转,笑道:“卫世子素有卫国第一美男之称,面容是秀气了一些,不足为奇。公孙先生怕是多虑了。”   公孙华斩钉截铁道:“若不是心里笃定,在下岂敢妄言?而且宋卫两国素来交好,在下也不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不忍见陛下受欺骗。”   晋王沉吟,似乎不为所动。   公孙华急得满头大汗,偷偷朝太叔衍使了个眼色。   太叔衍慢吞吞地站起来,帮腔道:“陛下,宋卫两国都是盟国,一碗水端平才是大国风范,现在卫世子和公孙先生各执一词,难辨真假,验身是最直接简单的办法。堂堂男子又不是姑娘家,露一下没什么关系的。”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晋王心中淡哂,不得不怀疑自家丞相私下里跟公孙华有什么来往。   他目光悠悠地落到宋绯身上,笑道:“寡人也相信世子不是假冒的,堂堂正正也不怕被人瞧。”招手唤来内侍,内侍立即凑过来,他轻声说了几句,末了道:“你带世子去侧殿验一下吧。”   宋绯她瞟了太叔衍一眼,心里恨得牙痒,如果自己一再推拒验明证身,反倒惹人疑惑了,她把心一横,面上做出屈辱的表情:“我堂堂正正,也不怕被验身,陛下有心侮辱我,还用去什么侧殿,横竖没了一点尊严!”抬手落到腰间,有意无意地瞟了卿季宣一眼。   太叔衍笑道:“这哪是侮辱啊,分明是还世子清白!”   宋绯垂下头,手指有些颤抖,先把衣带上的玉饰解下来,然后再是衣带,因是盛装出席,曲裾绕襟深衣,里面穿了好几层,脱起来稍微有些麻烦。她这样慢的动作外人看来是气定神闲,其实她背心早已惊出冷汗,暴露不暴露全在卿季宣肯不肯帮忙了。   卿堂堂一国世子被当众验身,确实够屈辱的。卿季宣其实心里也在挣扎,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他帮别人,尚不曾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卫世子是第一个,她救过他,他理当报恩,可是睁着眼说瞎话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更何况是欺瞒君主?   他头一次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试图在这两点上找平衡,他不认为卫世子是女人,也许可以稍微润饰一下证明卫世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想了想,他避席道:“陛下,臣月余前在青城别柳曾遭刺客袭击,恰巧卫世子路过,为臣挡了一剑,伤在胳膊,至今留有疤痕。臣当时便带世子回去治伤,他赤着上身的模样臣瞧过,怎么可能会使是女人?而且卫世子的画像在各诸侯间辗转流传,相信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见过,倘若眼前这位是假的,怎么可能跟画像上的人那么相像?”顿了下,转向公孙华,“公孙先生,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是别人出来证明,这衣服可能还得继续脱下去,可是卿季宣不一样,他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在晋国是光辉朗月一般的存在,说谎是不可能的。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亲眼见过了。而且他是晋王的准妹婿,心肯定是偏向晋王的。   宋绯刚解开衣带,可是晋王不发话,她也不敢停下。心里有些惶然,卿季宣竟然把她救过他的事也抖出来,晋王回头肯定会详细问吧?到时就真的穿帮了。哎,这样也不算什么,总好过暴露真实身份强。   抬眼偷觑晋王,她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迟迟不喊停,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她脱衣服?她狠了心脱下最外一层罩衣。这时,晋王终于说话了:“寡人信得过长平君,他既然如此说,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世子也不必脱了。”   宋绯默默把衣服穿好,浑身差点虚脱。   处境最尴尬的是公孙华,他倒没料到横生变故:“陛下,在下是真心为您着想,怕您蒙受欺骗……”   晋王淡淡打断他:“寡人信得过长平君。”   不容置喙的口吻将他堵得死死的。公孙华一噎,心中怒气难平,这下搞砸了,不仅没讨好到晋王,还和卫国交了恶!回去可怎么交待!   他看向太叔衍寻求支援。   太叔衍这只老狐狸哪还顾得上他,明哲保身地退到一边去了。   满殿寂然,晋王将公孙华晾在一边,并不急着处置。转向宋绯温声道:“让世子受了委屈,是寡人的不对。”   宋绯硬声道:“在下身体不适,请陛下容许我先告辞。”   晋王笑道:“也罢,寡人派人送世子回去。”   他听着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蓦然想起昨日雨夜里碰到的女子,会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和韩云起站在一起,他不免多留意了一些,对那女子的说辞也没有尽信。   可王宗印每日都会向他汇报骊山别馆发生的一切,和那名女子的说法基本吻合,倒寻摸不出什么异常来。   公孙华今日安排的这一场大戏绝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什么缘由。   宋绯前脚抵达别馆,公孙华以及随行的一干宋国使者后脚就跟过来了,各个脸色颓唐,如丧家之犬。   晋王给公孙华安了一个“居心叵测,言辞相悖,妄图挑拨晋卫两国关系”的罪名,命令他们不能有丝毫耽搁,立即离开晋国。   丧家之犬够可怜的,宋绯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出道来。   公孙华一见到宋绯心头憋闷,打宋绯身边经过时,顿了顿:“你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我心里也有数,怎么能说是害你?我是实话实说罢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身份早晚会暴露的,到时就等着晋王大怒一举踏平卫国吧!”   困兽犹斗啊。宋绯一怔,旋即微笑道:“我当然是卫世子,如假不换。”她靠近了一些,“而且就算我真是冒充的,你揭发我有功,晋王顶多会赏赐你些珠宝,但绝对不会答应出兵救宋的。你明白么?”   公孙华哼声:“你又怎知晋王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绯摇了摇头:“我猜不透晋王心中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笑了笑,“九州大陆上的强国无非晋秦齐楚四国,晋王先前因为援助卫国已与秦国交恶,而晋王的弟弟子义,也就是齐姬的儿子被推下王位后逃往齐国,齐姬原是齐国公主,齐国自然是站在子义这边,因为这个原因,晋齐关系一直不睦,几次剑拔弩张,交战只是早晚的事。你想啊,秦齐两个大国已被得罪光,晋王还会再去得罪楚国么?还有一点,晋宋两国之间隔着曹卫,千里劳师远征,实在是利大于弊。”   这句话简直就是当头棒喝。公孙华心里懊悔不已,怪只怪自己太急功近利了,盲目讨好晋王,没有分析当下局势,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回去宋国还不知道怎么交待!   他长叹一声:“姑娘是聪明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输得心甘情愿。”   宋绯也是回来的时候才想明白这个问题,早想通的话就不必费此周折了,顿了下,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眯了眯眼,“你唤我姑娘?虽然本世子长得是秀气了些,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公孙先生好走不送。”   公孙华懊悔地离开。宋绯解决了心头之患,心情大好,一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枝,施施然正准备往回走,不经意垂头看到路两旁宫灯昏黄,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人影。   而她的双脚正踩在这条人影上面,有人站在她身后,而且悄无声息。   宋绯顿觉不妙得很,不过若只是侍卫宫人的话,那很好打发。她镇定地回过身,月下人独立,微风拂衣带,身后秋菊千朵万簇瞬间沦落为风景。她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角,千算万算,没算到是晋王。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绯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来,哦,她说晋王绝对不会出兵救宋,这下糟了,她一直在晋王面前藏拙,这回莫不是露了馅吧?   宋绯慢吞吞地走过去,躬身行了礼。   晋王微微笑道:“世子还在生气?”   宋绯忙道:“在下不敢。陛下深夜驾临是为何事?”   秋风瑟瑟,落叶枯败,晋王走出那片阴影,声音温和“刚才在正仪殿让世子受了委屈,寡人心中愧疚得很,便过来看看。”   他嘴上说愧疚,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夜色昏暗,宋绯扯了扯嘴角道:“陛下有心了,夜深露重的,还是早早回去安歇的好。”   晋王却连挪步的意思都没有,“刚才世子跟公孙华的谈话寡人都听到了。”他闲闲负了手,微垂眸晲她,灯影下的一双眼目光灼灼,“世子说得真是好极了。”   正如宋绯猜测的一般,桓止并不打算出兵,可若是拒绝,宋国肯定会寒心,周边其他的小国也会寒心。晋国的威望会大打折扣的。   早在宋使为抵达晋国前,桓止就在琢磨着该怎么拒绝宋国而又不得罪宋国,恰好今日公孙华主导的这手好戏给了他借口,公孙华污蔑卫国世子,挑拨晋卫关系,他怒不可遏,将宋使逐出晋国。   这一切合情合理,宋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迁怒晋,只能恨公孙华不争气。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为心里有这番有算计,就算卫世子真的是假冒的,桓止也不会当场拆穿。   可是不拆穿不代表他不怀疑。   此刻他定定地瞧着宋绯,看她这么回答。   宋绯惊出一身冷汗,居上位者最忌讳别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帝王么,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聪明睿智,如果有人轻易猜透他的心思,他会很不爽。她咳了咳:“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么,我也是偶尔才开这么一窍的。”   晋王笑而不语,转而又道:“长平君说你曾在青城别柳救过他。”他佯装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可寡人记得世子在青城别柳遭遇过刺客,还说是太叔丞相所为,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绯早料到晋王会有这么一问,她眨眨眼:“其实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长平君是遭受池鱼之殃,他自己不知,反倒感谢我救他。”   这么着也说得通,不过,也仅仅是说得通而已。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弦月挂在天边,前方碧塘里冷月映池,白玉桥上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是公孙华以及随行的宋国使者,各自收拾了包袱,垂着头,形容十分狼狈。   公孙华越过晋王,又回头望了一眼,哈哈大笑:“天下都道晋王英明睿智,我今日始知是个糊涂虫,被个女人蒙骗。若有一天,卫世子的真正身份被揭露,晋王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宋绯暗叹,真是没完没了了。   圣驾在前,岂容得他放肆,立即有侍卫架住公孙华,押到晋王面前要他处置。公孙华倒也有骨气,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晋王摆摆手,付之一笑:“随他去吧。”公孙华敢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各诸侯国都很遵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这条约定罢了。   他又转向宋绯,泠泠月色下还真有种玲珑玉致之美,他慢条斯理地:“倒也不怪公孙华那样猜测,世子确实长得秀气,估计穿起女装来大概没人分辨得出来。”   宋绯佯怒道:“士可杀不可辱,陛下若是再如此,在下就以死明志了!”   晋王也懂得适可而止,没再问什么。   送走晋王后,宋绯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和晋王的这一番谈话真是令人心惊胆战,他像逗弄猫儿似地,慢条斯理地,逼她一点一点的露馅,经过公孙华这一出,晋王就算没说什么,心里铁定是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今日怕只是略微试探一下,慢慢地会扒出来她的真实身份。   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她要向晋王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且要令他深信不疑。   可是如何做呢?   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第22章 应对之策   宋绯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   晋王真的在怀疑她,言辞间总有意无意地在试探她。比如今日北方戎族某个部落的族长进献了五位美人,各个身段修长,姿容端丽,并排列于丹陛之下,微风拂过,衣带飞香,堪比春日娇妍丽百花。迷晕了一番在座的国之栋梁们。   晋王当时高踞在玉坐上,淡淡地扫了一眼台下的美人们,然后转向宋绯,似乎很认真地对比了下,漫不经心道:“你们戎族顶尖的美人怎么还及不上卫国世子?”   宋绯听得心脏差点跳出胸口,那位族长好奇心挺重,顺着晋王的视线认真地打量了下宋绯,啧啧叹道:“确实美貌,但毕竟是男人,再美也不能侍奉君王于床/第之间。”   化外之民,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不像中原的诸侯国,人人说话都恨不得绕个一万八千里。   这话一落,座下群臣纷纷笑而不语,有几个长得猥琐的目光暧昧地打量宋绯。   宋绯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里有些不爽。   宴会散时,宋绯走出殿门,沿着玉阶往下走时,听到前边两个大臣窃窃私语,一说:“果然是化外之民,见识浅薄,只知道男欢女爱,不知道世间亦有男男之爱么?”   另一位闻言拈须哈哈大笑。   宋绯狂抹汗,这些老头子们忒不正经了。   还有一次,晋王在庭山狩猎,一般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厉害都会挑老虎狮子啊那些凶猛的动物来射,偏偏晋王不走寻常路。   林间一只野兔出没,他一身胡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指着那兔子道:“世子,你猜猜那兔子是雄还是雌?”   宋绯摇头说不知:“这个怎么分辨?”   晋王道:“雄兔呢,四肢喜欢胡乱扑腾,雌兔却喜欢眯着眼,一看便知。可若是两只挨在一起在地上跑的话就不好分辨了。”   宋绯心一跳,觉得他在影射什么,含糊应了过去。   晋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而张弓搭箭,箭尖缓缓对准那只在树林间穿梭的野兔,一、二、三、砰一声,箭矢离弦而飞,穿破了那只野兔的肚膛。   宋绯打了个寒战,瞬间觉得那只惨死的兔子就是她自己。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过好几次,宋绯感觉晋王就是在拿钝刀子磨人,他一点也不急于证实自己的怀疑,倒令她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绝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长叹一声,转而问田业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打消晋王的疑心。   田业想了想:“当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世子是男人的话,晋王也就不会怀疑了。”   宋绯说:“那我该怎么证明呢?”   “当场脱衣服验身肯定是行不通的,那就通过别人来为自己证明。”田业顿了顿,“比如世子你可以佯装酒后乱/性将一位姑娘给强了。”   宋绯斜眼瞧他:“你在开玩笑?我拿什么强人家姑娘?”   “可以假装未遂啊。”田业沉思了会儿,“我觉得魏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依她的性子受了委屈肯定会告到晋王那里去,一来博君王垂怜,二来她不是瞧世子不顺眼么,正好可以借晋王之手惩治你。如此一来,兴许可以打消晋王的疑虑。”   “太刻意了,晋王刚怀疑我,就整这么一出,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宋绯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田业点子多,顿了一会儿又想出一计来,他说:小人觉得太叔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世子可以去玉人馆找青青姑娘,然后找个身形与你差不多的男子在青青姑娘房里沐浴,我再寻机把太叔棋诱过来,长发一挡再加上水气氤氲,让他“眼见为实”,想想如果连仇人都说你是男人的话,晋王也就不会怀疑了。”   宋绯沉吟:“这个倒是可以试一试。那你赶紧去安排。”看来敌人有时候也是可以成为助力的。   ***   田业一连在玉人馆守了三五天也没见着太叔棋光临,这倒是稀奇了,浪荡花花公子不逛青楼,天要下红雨了么?   他悄悄跑到丞相府打探才得知太叔棋被禁了足。具体原因不明。   不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太叔棋拿妾室输给宋绯,结果被他老爹知道,他老爹怀疑是那妾室将消息外泄的,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给溜走。他恨自己这个儿子不争气,狠狠抽了一顿,关到屋子里直接禁了足。   宋绯估摸着太叔棋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心里有些着急。晋王那里依旧有事没事揶揄她几句,宋绯摸不透晋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若是真怀疑,直接将人扒了她的衣服不就得了,他是晋国的王,他一句命令下来没人阻挡得了。   她因为这个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眼圈底下有严重的青影。   这么坐着任人宰割不是办法。晋王到底怎么想的,也许她可以去探探卿季宣的口风。   打定主意,用了午膳便徒步往卿家去。   宋绯这次倒没有乔装打扮,反正她曾救过卿季宣的事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遮遮掩掩反倒惹人怀疑。   到了卿家门口报明身份,门房含糊说道:“我们家公子有客人,不方便见卫世子。”   “哦?”宋绯以为他是推脱之辞,淡淡道,“你不知道我是长平君的救命恩人?”   门房犹豫了会儿:“那世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宋绯稍微等了一会儿,门房去而复返,请她进去。   宋绯本以为卿季宣如上回一般在厅堂等候,今日仆人却将她带到了后院,而且他果真有客人,还是位娇客。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满园金黄盏菊在眼前铺开,一处四角亭子亭亭立于菊花丛中,轻纱半掩,被风拂开,闪出亭中一对俪影。   亭中架着炉火,炉上煮着新茶,桓缨手里握了把蒲扇左右扇着,侧脸沐浴在曦光中,一颦一笑,无比动人。   卿季宣就坐在旁边,含笑握了她的手,不知说了句什么。她局促地抽回手,假装低头看火,实际上脸早已通红一片。   这样琴瑟和鸣的画面,宋绯心里有些受刺激,可怜她孤家寡人,连光明正大爱男人的权利都没有。   她停下步子,对仆人道:“既然有真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转身欲走,那边亭子里的卿季宣好似发现了她,扬声道:“世子既然过来了,哪有不见主人而去的道理?”   宋绯摸摸鼻子:“长平君身边有佳人相伴,我怎好自讨没趣。”   卿季宣已经起身朝这边走过来,笑笑:“不妨事的,世子不必见外。”   宋绯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一同在亭子里坐下,卿季宣倾身过来给她倒茶,宋绯喝了一口,瞟了桓缨一眼,笑道:“能尝到公主亲手煮的茶,真是三生有幸啊。”   桓缨冲她浅浅一笑,又低下头来继续煮茶。   宋绯默默地喝着茶,桓缨在场,有些话她还真是不便开口。   卿季宣看出来了,心思一动,转首对桓缨笑道:“阿缨,我书房里有一套新茶具,你去拿过来。”   桓缨嗯了一声,乖乖地去了。   宋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片橘黄里,叹道:“长平君真是好福气,公主虽然不开口说话,但是既漂亮又贤惠,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一点娇气。我有几个妹妹天生娇纵惯了,嫁到夫家以后对谁都是颐指气使,夫家受不了,可又不敢怎样,活得真是憋屈。”   卿季宣笑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宋绯道:“我说的是实话。”其实她就是嫉妒,父王的宠爱她没沾到分毫,国家面临危难了,却还得她站出来顶着,她也想找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对他颐指气使……这个当口,不该想这些。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正色道:“上回长平君帮了我一把,我还美来得及谢你呢。”   卿季宣不在意地笑笑:“世子不也帮过我么?何必见外。”   宋绯沉默了会儿,不动声色道:“那日长平君为我出头,不知道晋王有没有什么不满?”   卿季宣摇头:“陛下是明理之人,倒没有说什么。”   宋绯舒了口气:“没有就好,我就怕因为我的缘故你和晋王生了嫌隙。”顿了顿,“晋王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卿季宣放下茶盏,眉目平和:“世子多虑了。”   宋绯暗暗松了口气,低下头来默默喝茶,眼梢瞟见桓缨端着一套崭新的茶具走来,秋风里处处透着凉意,千朵万朵金黄的秋菊被风一吹,起伏成黄色的波浪,桓缨款款走过来,纤腰玉束,裙带被风扬起,美丽得如同画一般。   宋绯看着她,脑中忽然想起一个很可耻的念头来。   第23章 调戏公主   宋绯望着那道身影喃喃道:“公主真的好美,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都要美,长平君真的是好福气。”她也想穿女装,真是漂亮极了。   桓缨确实是美,就算是晋国第一美人魏蓉站到她身旁也是逊色的,晋王是怕妹妹太招人觊觎,才将第一美人的名号丢给魏蓉的。   卿季宣也望过去,眼里一片柔色:“她的美很纯净,任何人都及不上。”   宋绯腹诽,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谈笑间,桓缨已踏进亭中,脸色微红,俯身将茶具放下,微一旋身落座在卿季宣身旁,紫色的裙裾在锦席上展出一朵花来。   白水忽然沸腾起来,炉火上的茶已煮好,她刚要提壶,却被卿季宣制止,他温声道:“我来,小心烫到。”   桓缨缩回手,脸上露出腼腆的笑。两人一个烟波交换,默契十足。   宋绯坐在对面很尴尬,她若识趣些,早该起身告辞,但是她心里另有打算,只好厚着脸皮留下来。   卿季宣倾身过来给她倒茶,她按住他的手,微微笑道:“长平君这里可有酒?公主煮的茶虽好,但我还是比较爱喝酒。”   宋绯的手压叠在他的手背上,态度自然,毫无扭捏之态。卿季宣愣了一下,卫世子丝毫不避讳与男子之间的肢体接触,又怎么可能会是女人?他笑吟吟地扭头吩咐仆人上酒来。   宋绯眉眼俱笑:“爷们就该喝酒才痛快!”   酒很快上来,宋绯拈着衣袖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道:“长平君不陪我喝两杯么?”   确实没有让客人饮酒自酌的道理,卿季宣取来酒樽,自斟了一杯笑道:“那我就陪世子喝几杯。”   桓缨闻言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里微微流露出不悦。   卿季宣轻声:“我不多喝的。”   宋绯不由莞尔,打趣道:“公主还没过门就开始管起长平君了么?”   桓缨微微红了脸。   卿季宣酒量不好,只喝了两杯便搁下。宋绯其实酒量也不好,几杯酒下肚就已薄醉,正好,她要的就是这效果,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可以借着酒意壮胆做不该敢做的事,而保留着清醒的理智又可以使自己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日光渐盛,她撑着腮,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及这件事带来的严重后果,心里有些怅惘,长叹一声:“长平君,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你说晋王怎样才会放我回卫国?”   卿季宣一愣:“世子想回国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陛下的心思做臣下的不敢妄自揣测。不过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只有君王病危,质子才有可能回国。”   卫侯身体硬朗得很,整日求仙问药,还想长生不老呢。宋绯撑案而起,身体晃了晃,眨眼看着他:“那完了,我归国之日遥遥无期,长平君可否提点我一二,晋王有没有什么忌讳,免得我不小心触到他的忌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很想问:比如调戏了晋王的亲妹妹会怎样?   卿季宣不知她话中有话,只道:“世子言重了。”一顿,看他醉眼朦胧,不由道,“世子,你是醉了吧?”   宋绯摇了摇头,偏着头又去倒酒,倒着倒着倒偏了,酒液洒出来,她似浑然不知,继续倒酒。   卿季宣始知他是真的醉了,他以为他酒量不错的,谁知比他强不了多少。他探手按住执壶道,“世子不要喝了。”   宋绯欲挣开,却是徒劳。她微恼地看着他:“长平君连点酒也吝啬么?”   卿季宣无奈,来者是客,不好阻挠太过。只好由着他去了。   宋绯一边喝酒一边寻思怎么支开卿季宣,把酒洒在他身上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心念一起,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给卿季宣倒酒,正在这时,亭子外传来仆人的声音:“公子,有客来访。”   这就是为人太热心的后果,天天有人登门拜访,卿季宣帮得人多了,那些人自然又要回门拜访相谢。如此循环,导致他很忙,常常和桓缨约着会就有人来打扰,还好桓缨是个脾气好的姑娘,不会太计较。   卿季宣走出亭外细问了几句,待回过身发现宋绯已醉倒在案上,执壶滚落在他脚边。他无奈道道:“阿缨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桓缨点了点头。   宋绯佯装醉酒趴到案上,她心里踟蹰,桓缨这么柔弱不知道禁不禁吓?她青楼去多了,见多了男人调戏女人,所以自己调戏起来应该难度不大,腰上摸一把,脸上亲一口估摸着就差不多了,就是怕吓坏了桓缨,可是她现在只想到这么一个法子。   最能令晋王打消怀疑的法子。   这是一着险棋。晋王很疼爱这个妹妹是毋庸置疑的,她如果真的调戏了桓缨,不仅会将晋王得罪个彻底,和卿季宣之间融洽的关系也会破裂,真是弊大于利啊,今后若是再碰到什么刁难,恐怕也没人帮她了。   不过正是因为代价太沉重,晋王才不会怀疑她是有意为之。   宋绯微抬眼,桓缨正站在凉亭的台阶上,翘首等着卿季宣回来。她定了定神,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深吸了口气,缓缓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耍流氓这种事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啊,她心头酝酿半晌,试探地伸出手,桓缨一门心思专注在卿季宣身上,丝毫没有发现宋绯救站在她身后…   宋绯挣扎了半晌,右手历经重重心里障碍终于攀上桓缨肩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浮:“公主。”   桓缨吓了一跳,回身拨开他的手,见他一副醉态朦胧的模样,慌里慌张地往后退,因为太过惊慌,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脚下一个踩空,往后仰倒。   台阶下是坚硬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宋绯怕她真摔着,哪还顾得上调戏,忙伸手去拉,结果用力过了猛,人是拉回来了,一头栽进她怀里。   宋绯可没有男人那么坚硬的胸膛,被她撞得胸口闷疼,不过桓缨个头娇小,和她足足差了半个头,这样的身高差调戏起来丝毫不违和,远远望去,倒很像才子佳人的组合。   如果桓缨比她还高的话,那么调戏的画面会很猥琐。   这么一恍神的功夫,桓缨挣扎着欲退开,宋绯咬了咬牙,伸手又将她拉回来,哆嗦着双手滑至她的腰际,牢牢地圈住。她力气敌不上男人,对付桓缨还是绰绰有余的。   桓缨已经被吓哭,张口想要叫人,宋绯一把捂住她的嘴,感到掌心是温热的,垂眸一看,她已哭得泪不成声,泪水淌了满脸,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宋绯心里踌躇,她还没怎样,人家就哭起来了,让她怎么忍心进行下去?看来酒还是喝得不够多,狠不下心来。   她叹了口气,手劲一松,刚要放开她,眼梢瞟见卿季宣去而复返,朝这边飞奔而来,衣襟被风吹得乱舞。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哎,不就是亲两口么,她也是姑娘啊,真的没什么的。这么一想,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眼见卿季宣越来越近,她搂紧桓缨的腰,不管不顾地朝她脸上亲了下去。   是咸的,亲了满嘴泪水,但还是得厚着脸皮亲下去。宋绯手掌搁在桓缨腰间,手指勾起她的衣带,犹豫着要不要解她的衣服,这样效果才更逼真。可掌心下传来哭声的震动……她心里叹息一声,轻轻扯开了衣带……   这样做挨打是免不了的,宋绯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当一股强大的外力猛然将她推开,她踉跄着退后,一头磕在台阶上时,还是忍不住痛得想哭。   万幸的是磕得并不严重。卿季宣看着再温和,也是男人,又是在盛怒之下,力道难免大了些。血液顺着额头滑下来,染红了长长的眼睫,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抹去,这么着好狼狈,好丢脸。   宋绯揉着额头站起来,卿季宣顾不上指责她,将桓缨抱在怀里,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柔了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安抚着。   戏还是要演下去。宋绯撑着脑袋,眨了眨眼,似乎如梦初醒:“长、长平君,这是怎么了?我……”   她盯着自己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冒犯了公主么?”   卿季宣转过头来看他,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文儒雅,神色沉重:“世子,我待你如知己,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他搂紧了桓缨,满心懊悔,舒了口气道,“世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我也不会拿你怎样,但以前的恩情一笔勾销,世子请走吧,卿家不欢迎你。”   宋绯不得不折服于他的气度,都在这当口了,竟然还有心放过她,只是晋王那里可没这么好交待。   第24章 瞒天过海   宋绯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玩笑的调戏,放在寻常女子身上,可能当时会恼火一下,转眼就忘了。但桓缨不一样,她因为童年的遭遇,很敏感,而且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当然也比常人面对危险时反应更强烈一些。   她靠在卿季宣的怀里哭了好久好久,哭得卿季宣心手足无措。他叹了一声,卫世子毕竟对他有恩,可他又轻薄了阿缨,见她哭成这样,他的心都要碎了。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用不着卿季宣说,自然有些善于谄媚的小人,抓紧了机会告到晋王那里。   晋王闻讯立即乘车去了卿家,一路走来,卿家的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径直进了屋子,彼时桓缨正缩在榻上揪着卿季宣的衣角咬着唇呜咽。   桓缨小时侯性子娇纵,凡事稍微不如意便放声大哭,好像哭得越大声越有理一样。后来母后死了,兄长流落在外,没人再宠着她,渐渐地,遇到伤心事,她不再放声大哭,只是咬着唇默默地流泪。因为哭了也没人会心疼。   她这副模样勾起不少心酸往事。桓止看得心口一痛,在榻沿上坐下来,一边轻声安抚妹妹,一边问卿季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平静如水,但帝王心思谁都摸不透。卿季宣跪下来道:“卫世子醉酒,行事难免冲动了些,轻薄了公主。只怪臣大意,没保护好公主。”   他有意想将错往自己身上揽。   桓止听明白了事情缘由,心下沉吟,此事若是卫世子为了打消他的疑心故意如此做,那么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可他若真的是男子,公孙华的那番说辞又怎么解释?他心思百转,又垂眸看着妹妹,不论是男是女,伤害了阿缨,就该罚。   他摸了摸她的头,转头淡淡吩咐道:“卫世子饱暖思淫/欲,饿他几天,他就没功夫想这些了。”   内侍领命前去骊山别馆下达命令去了。   王宗印这才知道卫世子调戏了公主,真是色胆包天。他诺诺应下,迟疑了下又问:“可是要饿几天呢?”   内侍摇头:“陛下没发话,就一直饿着吧,饿不死就成。”   当晚宋绯用膳时,膳食很丰盛。她正纳闷,王宗印跑过来,意味深长地说:“世子,您可要吃好,明天可就没有了。陛下说您平日吃得太饱穿得太暖才会生淫/欲,所以要禁食几天。”   宋绯握着银箸,神色倒是平静得很。因为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相比较而言,晋王的处罚比她预料的轻多了。她点了点头,问:“能喝水么?”   王宗印奇怪地看着他:“到这个时候世子还有心情挑陛下言语里的漏洞?”   “那就是不让喝了?”宋绯点点头,突然笑起来,“这样正好,如果给水喝,我得饿上七八天,如果没水喝呢,我顶多饿上三四天就可以了。你们总不会将我饿死,是么?”   田业和韩云起垂首站在一旁,听得甚是心酸。   王宗印赞道:“世子,您真乐观。希望这心态可以保持下去。”   宋绯点头:“那当然,否则我早没法活了。”   王宗印回头又将宋绯的话如实传达给晋王,晋王寻思片刻,笑道:“卫世子是故意如此说的吧,想让寡人给他水喝?不用,就饿上他三天。”   宋绯确实是故意这么说的,想激晋王给她水喝。人和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她是属于那种打两天不喝水就上火的体质。她自小长在宫中,出入有人服侍,衣食无忧,还真没尝试过断水的感受。   眼见晋王没上钩,宋绯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能吃饭当然更不能出门,她干脆整天躺在床上保存体力。饿个一两天没事,可不能进水简直要她的命。   韩云起想着去偷些食物和水,可晋王下了令。王宗印不敢有丝毫懈怠,膳房和水井处都有人专门看守,连宋绯寝室门口也派了两个侍卫把守。宋绯咬牙心想,不就三天么,撑一撑就过去了。   可最近气也是候越来越干燥,然后毫无意外地,禁食禁水的第一天晚上,她嗓子开始发干冒火。   田业急得团团转,韩云起干脆道:“我进宫去求情。”   宋绯饿得四肢无力,丝毫不想动弹,咳了咳,道:“也不是多严重,再说王宫是你想进就能进得么,就剩一天了,我睡一觉就撑过去了。”   一晚上就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半夜里喉咙里干涩好似着了火,迷迷糊糊地起床想喝水,交及了地才想起来根本没水可喝。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宋绯开始发烧,烧得脑子里一片浆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都赶着往一块凑。   她迷瞪地翻了个身,灯火下瞧见韩云起朝床边走过来,说了一句:“公主,冒犯了。”随之一双厚实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他喃喃道:“烧得这么厉害,不行啊,世子,我去通知王宗印过来。”   宋绯含糊地应了声,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你说晋王会心软派医师过来给我看么?我想他应该不会置之不顾的,毕竟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么?”她握着他的手压在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真是舒服呢。她现在的处境,早就将男女之防抛在一边。   韩云起道:“那我立马就去。”   宋绯阻止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屏上蔫蔫的模样,对田业道:“你去通知王宗印,让他知会晋王。”   田业抹泪应了声是,举步朝门口走去。   宋绯又躺回去,摸索间宽宽的衣袖直滑到腋下,露出整只纤细白嫩的手臂,她真是烧糊涂了,医师诊脉时把胳膊露出来可就不妙了,她呆呆地看了会儿,心中一动,忙叫住田业。   田业又折回来。宋绯顿了顿,说:“你去跟王宗印说,如果可以的话,务必请晋王来一趟。”   言罢又转头对韩云起低声吩咐了几句,韩云起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来。   ***   田业一张嘴算得上能言善辩了,找到王宗印求情:“我们世子烧得厉害,这发烧起来要是严重的话可是要人命的,我们世子虽然做错了事,但也犯不着这么折腾啊。而且世子一身系晋卫两国的盟约,世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贵国也会遭受各诸侯国指责的。请王大人帮忙通禀一声,派医师过来看看。”   王宗印也不敢私自做主,再怎么着也是卫国世子,绝权衡再三,他亲自进宫禀告晋王去了。   晋王正和桓缨用膳,闻言拿汗巾擦拭了下双手,沉吟道:“是真的发烧么?”想当初他流浪在外,也曾三天不吃不喝,卫世子委实虚弱了些。   王宗印颔首应道:“发烧是真的。而且卫世子还说要见陛下。”   晋王摸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寡人就过去看看。”   ***   晋王进了宋绯的寝室,灯火朦胧,宋绯躺在床上,床幔垂下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飘过来。时已入秋,床幔并不像夏季那样轻薄可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田业和韩云起垂首站在一旁,眼圈都有些发红,真忠心为主的好仆人。   晋王在案边坐下来,身后尾随着两位医师,他淡淡道:“先给卫世子诊脉。”   两位医师应下,其中一位走到床前,刚要开口。宋绯很配合地把胳膊伸出来,宽大的衣袖直捋到腋下,露出一只黝黑的胳膊来。   晋王借着灯火打量,那只胳膊虽瘦了些,但是看起来很有力量,应该是男人的手臂无疑。难道他果真猜错了?   那头太医急得满头是汗,不对啊,这脉象再正常不过,他又反复探了探,还是平稳如常,难道卫世子是装病?可是听床幔后传来的声音确实沙哑得不像话。   医师沉吟了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边的韩云起瞪着医师,不耐烦道:“敢问医师你到底会不会看病?诊脉诊了半天到底什么情况?”   医师犹犹豫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床幔里的人忽然缩回了手,下一瞬床幔撩起来,露出卫世子通红的脸颊,他瞟了韩云起一眼,咳了一声道:“休得无礼。医师是陛下亲自带来的,医术必然是宫廷里数一数二的,细工出慢活,急什么。”   韩云起被训斥了几句,讪讪地退下。   长指轻扣长案,晋王问道:“医师,世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医师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其实心里在沉思:卫世子嗓音沙哑,脸颊通红,瞎子都看得出来确实是病了,可脉象显示如常,这诡异的情况还是他从医多年来头一回见到,唉,疑难杂症多得是,他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而且他是宫廷顶尖的医师,陛下在场,他若是说脉象正常,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犹豫再三他回禀道:“陛下,卫世子只是热火之症,从而引起的发烧,咽喉肿痛,臣开一剂方子即可。”   晋王抚着膝头,淡淡道:“那就开吧。”   宋绯垂下眼睫,暗暗地舒了口气。   第25章 李代桃僵   医师开好了方子,先行退了出去。王宗印过来请示道:“陛下,这膳食还要继续断下去么?”   晋王端坐在灯火下,抬眸瞟去,宋绯靠在床头掩着衣袖剧烈地咳嗽。   他敲了敲案头,语声平和:“禁了两天食,世子可有悔过之意?”   “冒犯了公主,本就是我不对,此番让陛下过来就是想赔个不是。”宋绯抚了抚发烫的额头,要认错得有诚意才行,勉力起身,赤着脚下了床,身后床帷悄悄落下来。   韩云起走过来要扶她,被她甩开。诚意得做足了么。   灯火噼啪,室内寂然无声。宋绯忍着晕眩,缓缓走到晋王面前,弯下腰深深一礼,她是卫国世子,没有朝敌国君主下跪的道理,这一礼算是极限了。   “在下醉酒糊涂,酒醒后也是悔恨不已,陛下罚得好,我不敢有丝毫怨言。”又是一咳,“公主现在没事了吧?”说完,又是一阵掏心掏肺地咳,双唇白得毫无血色,脸颊渐渐升起奇异的嫣红,那一双眼黑得湛亮。   这副衣不胜带的模样,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加上认错态度好,晋王脸色有所缓和,奇怪的是,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是因为曾经的自己与他同病相怜?惩罚到这地步也够了,还不至于要他的命。他静了一会儿,点头笑道:“知错就好,这回寡人就既往不咎,世子回榻上歇着吧。”   “谢陛下。”宋绯彻底松了口气,脸颊越来越滚烫,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死了,直起腰来时狠狠一晃,晋王刚好也站起来准备走人,见状顺手扶了她一把,肌肤相触,才发现他身体果真烫得吓人。   晋王淡淡道:“去膳房看看,汤药熬好没有。”转向韩云起,“扶你家主子去榻上休息。”   韩云起忙将宋绯接过来扶到床上,她倒在床上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脑袋里一片混沌,稍顷,仆人盛上来熬好的汤药。宋绯皱着眉喝下苦涩的药汁,复又躺下来。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些,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晋王低沉的嗓音隔着床帷飘过来,不知吩咐了什么,王宗印连连应诺,再然后,其他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满室归于寂静。   宋绯迷迷糊糊睡下,到后半夜的时候醒来的时候,呆呆地坐起来,一时有些茫然。   田业听到动静,隔着床帷低声道:“世子,醒了?”   “嗯。”她撩开床帷,烛光照进来,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田业就站在床边,见状捧了杯水上前,笑呵呵道:“世子,就知道你醒来会渴,快喝水。”   宋绯是久旱逢甘霖,一连喝了好几杯,猛然想起来自己床上方才还躺了个男人。她顿了顿,沙哑地开口,“缪吉呢?还有怎么不见云起?”   田业道:“这不趁着夜色,巡夜的侍卫换班,韩云起把他送回去了。”   宋绯闭了闭眼:“那就好。”   她想出这一招也是临时起意,即使她调戏了公主,晋王也未见得会彻底打消疑心,发烧更是令她措手不及,她不懂医理,但也知道男女脉象是有些微区别的,宫廷的医师都是医术精湛的,要是从脉象上看出端倪可就不妙了。   可是如今烧得这么严重,不让医师诊脉很容易惹人怀疑,于是她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虽然偷偷把人渡进来很可能被人发现,凶险万分,但若事成了,可以彻底打消晋王的疑心。   可是找人代替她并不容易。   骊山别馆属于皇家禁苑,守卫森严,要想把外人带进来几乎是不太可能,所以只能朝骊山别馆里的人下手。   别馆里这么多人,总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宋绯在这里居住了五六个月,对骊山别馆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摸得还算透彻,思来想去,终于挑中了一个叫缪吉的侍卫。   缪吉虽说是侍卫,但是没什么能耐,只因舅舅是王宗印手底下的一位管事,走裙带关系进了骊山别馆当值。脸倒是长得不错,就是瘦弱了些,孤家寡人一个,胸无大志,爱财贪酒。晚上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呼朋引伴地去就酒肆里喝酒,入了夜回来倒头就睡。   这个缪吉也就比女人稍微壮实那么一点点,他代替宋绯比较容易令人信服,而且他没什么本事,好制服,还有一点,他是个没什么骨气的人,弱点也很明显,很容易收买。   宋绯主意既定,便令韩云起趁夜将缪吉绑过来。缪吉一如既往地烂醉如泥,轻轻松松搞定。   韩云起对别馆的地理位置熟得不能再熟,轻而易举地避开巡夜的侍卫。   可是宋绯寝室门口也有侍卫把守,这个好办,宋绯装出快死的样子,田业拔高嗓尖一喊,将侍卫们引进来。韩云起再趁乱潜入房里躲在屏风后面。   一切搞定,宋绯担心缪吉中途醒来,便令韩云起将他打晕了扔在床上。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负要代替她露一下胳膊就可以了。   总的来说,这一夜过得真是跌宕起伏精彩万分。   宋绯靠在床头上,吸了口气道:“那个缪吉中途有没有醒过来?”   “没有,他什么德行小的早就见过,十天里有三四天是醒着的就不错了。”   宋绯点点头:“那就好,免得后患无穷。”   田业嘴里应着,关切道:“世子,您还发烧么?饿不饿?我让人弄点吃得过来。”   肚子应景地附和着,宋绯点点头:“去吧。”   因为有晋王的命令,大半夜的厨子即使不甘愿,也得从被窝里爬起来,很快弄了三菜一汤过来。   宋绯两天未进食,吃什么都津津有味,隔了会儿,韩云起去而复返,脸上如释重负的泰然:“世子,总算过去了。这下晋王该不会怀疑你了。”   宋绯点点头:“暂时应该不会了,对了,那个缪吉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   宋绯这才彻底放了心。   打那天以后,缪吉逢人就念叨说:“我头天晚上喝醉了,次日起来头上起了个包,你们说怪不怪?”   大伙都笑他:“准是你喝多了,夜里滚下床摔着头了。迷迷瞪瞪又爬上床又睡了,什么都不记得,脑袋上只留了个包。以后还是少喝些吧,这次是摔到床下,下次没准摔到望月湖里了。”望月湖是骊山别馆的一处风景,因湖中心有亭,亭中可观月而得名。   缪吉摇头道:“胡说!我三天两头醉,从没摔下床过,没可能的事。”   田业得到消息带了一壶小酒去探他口风。人喝醉了嘴容易漏风,田业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并没发现什么异状,回来后对宋绯笑道:“缪吉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安心,云起当时将他打晕了,他即使心里起疑,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第26章 旁敲侧击   又起风了,时事也是变化不断。   那日公孙华被晋王赶出晋国,宋国没有外援,王都很快被楚国攻破,宋君仓皇之下逃往他国。   楚王最近春风得意,一干小国灭的灭,降的降,宋国国力在诸侯国中算得中上。此次别楚国拿下,也难怪楚王骄矜自满了。甚至派使者去周天子面前问鼎之大小轻重。   鼎是天下的象征,天子九鼎,诸侯七鼎。楚王问鼎有多重,把周天子吓得不轻。周边小国为了讨好于楚,建议让楚王称帝。   楚王被恭维得飘飘然,早忘了秦晋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前一阵晋国与秦齐两国不睦得很,一见楚国强大起来了,甚至陈兵列于周室王都之外示威,大有问鼎之势。   晋秦两个大国又不是吃干饭的,哪容得了你一家独大?   晋王抓住时机,遣使去秦国,表明要共同伐楚,重建宋国。秦王也正是这个心思,双方一拍即合,于是敲定了共同伐楚的策略。齐国的打算呢本来是想坐山观虎斗,秦国硬要拉齐国下水。   齐国权衡利弊,意思意思地派了三百战车参战。   晋王下的一手好棋,此举解宋国燃眉之急,让宋君对他感恩戴德,还能和秦重修旧好,又能打击楚国。真是一石三鸟。   宋绯听到消息,有些担忧,秦晋重新旧好,不知道对她有没有影响?   九月末,晋秦齐三国打着伐楚复宋的旗号,以正义之师挥师南下。   晋王亲征楚国,临行前,把宋绯召进了宫中。   她和晋王站在城楼上登高望远,脚底千里沃野,那是晋国的土地。暮色茫茫,城楼上每隔几处就有灯火点缀,士兵们站得笔直如标枪。   晋王一手扶着墙垛,一手拎了壶酒,玄色披风被风吹得招展,眉宇间落落洒脱,全然不见朝堂之上的端正严谨。大战在即,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看不出对战事的担忧,想必是胜券在握。   宋绯上前行了礼。他顺手将酒壶扔给宋绯,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夜色正好,对月小酌也挺惬意的。”   宋绯接过来,这酒是晋王喝过的,可喝过的又怎样,没出息的人连给君王洗尿壶都觉得很光荣呢。她不好表现得太扭捏,对着壶口灌了一小口,猛然一想她现在是男人,要多灌几口才是。于是又灌了好几口。两人就一壶喝酒,她心里颇有种微妙的感觉。   城墙上的月光正好,晋王笑意一敛,转而对宋绯说起正事:“此番伐楚,要借道卫国,你说卫侯会不会答应?”   他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卫侯首鼠两端,先前见楚国声势浩大,已隐约有依附楚国的迹象。   宋绯忙应道:“陛下是正义之师,我父王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她心里黯然,父王怕是巴不得激怒晋王,好让晋王处死她,这样就没人知道卫世子是假冒的了。可是此番晋国有秦齐助势,希望父王可以看清时局,否则苦的还是卫国百姓。   晋王也做过质子,当然明白那种夹在中间两面为难的感受,他心中一动,淡淡道:“当初秦军围卫,寡人出兵解围,自认待卫国不薄,对世子也是以礼相待,已是仁至义尽。此番若是卫侯不肯借道,寡人也不会客气,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卫侯,世子莫怪。”   宋绯斩钉截铁道:“我父王不至于糊涂至此,一定会借道的。”   晋王笑道:“其实卫侯年迈,也是时候让贤了。寡人可以扶持世子登上卫侯位。”   宋绯暗忖,想扶持她做傀儡对晋国言听计从么?面上却是笑得轻浮:“陛下说笑了。我是臣,不敢做以下犯上的事。再说我胸无大志,若是继承王位多不自在啊,天天一堆杂七杂八的事,你稍微做错了,大臣们指手画脚,哪有抱着美人舒服啊。”   他这插科打诨倒是一绝。晋王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你不敢,卫国宗室里等着继承王位的大有人在,到时候新王能容得下你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么?”   宋绯瞟了眼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她为了伪装男人,勾肩搭背的事没少干过,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晋王的手怎么就令她那么不自在呢。嗯,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王霸之气……   长睫一敛,宋绯不动声色地避开,脸颊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心不知为何跳了一下,眼见晋王眸子觑过来,她故作镇定道:“我本就无意王位,做个闲散公子不挺好么。”   晋王笑了:“既然如此,那就作罢,世子将来可不要后悔。”   他召卫世子来的目的是打算是以王位相诱,从他口中套些卫国重要城池的兵力部署。但是他不上套,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想,看似胸无大志,其实是玲珑心思,既然如此,那就另想办法吧。   ***   因为要对楚作战,导致整个晋国上层的核心人物都很忙。单剩下一个游手好闲的太叔棋,不过他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宋绯倒是不怕他。没人找茬的日子简直是太幸福了。   上回调戏了桓缨,将卿季宣得罪了个干净。宋绯这几天琢磨着要去卿家赔罪,可光嘴头上说说没有诚意。送礼也不行,人家可比她富有。   田业提议道:“不如从桓缨身上下手,桓缨是卿季宣的心上人,也是晋王最疼爱的妹妹,从她身上下手,两边都能讨好。”   宋绯想想也是,桓缨是位很好的姑娘,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肯开口说话。晋王和卿季宣应该很想将她的毛病治好。晋宫里的医师虽然都是顶尖的,但是卫宫的医师也不比他们逊色。把他们请来,给桓缨看看,即使治不好,好歹心意摆在那里。   打定主意,她立即修书一封给父王,让他派两名最顶尖的医师过来。其实她这封信也有试探之意。若父王站在晋国这边肯定会派医师过来,若是站在楚国那边,那就不会。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得早做打算。   写好了书信当然要给王宗印阅览,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扎好了快马加鞭传至卫国。   宋绯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带了厚礼前去找卿季宣赔罪。   卿季宣起先不肯见,一如当初说的那样。   宋绯是真心来赔罪的,桓缨那么柔弱,伤害了她,她一直觉得愧疚,可又不能告诉她自己也是姑娘。于是她很有毅力地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   卿季宣心没那么狠,到底还是见了。脸色却没当初那样温和。   宋绯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因为是真心实意,所以语气分外诚恳,末了,又将医师的事情提了提:“这是在下的一份心意,希望可以将公主的病治好。长平君一定希望她可以从从容容面对众人谈笑自若吧?”   卿季宣面上终于有所缓和,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十五岁那年在宫中遇上阿缨,那时她就已经不肯开口说话了。面对谁都像个刺猬一般浑身汗毛直竖,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她毫无防备地面对我,你可以想象她的防心有多重。那时齐姬统领后宫,我只敢偷偷地对她好。后来晋王回来,找遍了天下名医来为她治病,这么多年一点效果都没有。世子若是真能将阿缨的心病治好,卿某感激不尽。”   宋绯笑道:“这么可人的姑娘,如果能正常说话,一定很讨人喜欢。”   此行算是圆满完成,宋绯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便打道回府去。   照秋高气爽,她用了午膳闲着没事,便练了会儿剑。,韩云起在一旁作陪。这时,田业从院门口闪进来道:“世子,出事了!”   宋绯从容收起剑:“能有什么事啊?除了晋王谁还能为难到我?他现在又不在玉都。”   “是缪吉出事了。”田业道,“我刚才去前院看见王大人和缪吉的舅舅李管事在廊下起了争执,说是缪吉偷看魏大姑娘洗澡,被抓了个现行,魏大姑娘气得不轻,怎么也不肯放人,李管事无计可施,便来请王大人帮忙。王大人觉得缪吉是自作自受,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怎么着都该罚,拉不下脸去求情,两人便起了争执。”   宋绯觉得不可思议:“缪吉不是没什么本事么?魏家那么多护卫,他怎能混得进去?”还有魏蓉,这秋高气爽的天气,眼看都快要入冬了,大白天的洗澡也真是稀奇。   田业指了指墙头道:“大概是从这里跳进去的,魏家大公子明日要成婚,比较忙,让他钻了空子。”   “真是有出息。依魏蓉那性子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宋绯摇了摇头,旋身坐在树下,取出帕子拭起剑来。   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这时门上进来一人,韩云起在边上咳了一声。宋绯回过神来,定睛一瞧,是李管事。   他急得满头是汗,箭步踱至宋绯跟前,匆匆忙忙行了一礼:“世子安好。”   宋绯心下诧异,不动声色道:“李管事有事?”   李管事气急败坏道:“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得罪了魏家大姑娘,还请世子帮忙。”   这话说得,得罪二字掩饰得很好。宋绯笑道:“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没权没势,只求苟且偷安。魏家权势滔天,能帮上什么忙?李管事这是病急乱投医吧!”   李管事急道:“世子不是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么?你瞧你调戏了公主,陛下那么疼爱妹妹,只意思意思地罚了你一下,你还救过长平君的命,你出面还不好解决?”   说得好像晋王多偏袒她一样。宋绯想了想道:“就算你说得对,晋王现在又不在玉都,魏家也不把卿家放在眼里,恕我无能为力。”仇人已够多,她不想再招惹一个。   李管事急了:“世子若是不帮忙,我可要把你的秘密抖漏出来了!”   啪一声帕子掉在地上,宋绯深吸了口气,拾起帕子,继续擦剑,“我堂堂正正,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本来我还动了恻隐之心,李管事这样威胁,那请走不送。”   李管事忙赔笑道:“我这不是张口乱说么,世子别见怪。是我那外甥让你过去帮忙,世子一句话的事,帮一下忙吧。否则魏家说不定会把他打死的!”   宋绯沉吟,照理说缪吉不该知道啊,但未免出差错,也许该去看一下。她镇定地收起剑,起身掸掸衣摆道:“那我就随你过去看看。”   第27章 草菅人命   宋绯着实没有把握救下缪吉,便让李管事把卿季宣找过来。   李管事也晓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点头应下,抹了抹泪道:“世子,那您先过去看看,免得我那外甥真被他们打死了。”   宋绯应下,一说定,便打道去魏家。   路上,韩云起附在她耳边道:“世子,我很确定那天从头到尾缪吉都处在昏迷之中,他不可能知道的,也许他只是在诈我们,世子可别着了他的道。”   宋绯点点头:“我晓得。”   几十步的功夫,到了魏家门口,门房远远看见宋绯和李管事一起走来,心知宋绯是来求情的,于是拦着门不让进:“世子是来替缪吉求情的?我们大姑娘说了凡是来替缪吉求情的,一概不见。”   宋绯心里也着急,担心缪吉真知道自己的秘密,然后忍不住毒打向魏蓉吐露出来,魏蓉若是知道了,还不眼巴巴地去讨好晋王?她沉吟了会儿笑道:“我跟缪吉无缘无故,怎么会为他求情,我是来拜见魏大人的。”   门房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等着。”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有青衣仆人领了宋绯进去。韩云起和田业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魏家院落重重,廊屋连亘,宋绯拐过一道走廊时,隐约听到隔壁院落里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应该是缪吉正在挨打。   宋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缓下步子,趁青衣仆人不留神的功夫,领着韩云起和田业拐进了那座院子。   那凄厉的惨叫声正是缪吉发出来的。他正被三四个身材壮实的男人围起来痛殴,疼得躺满地打滚。几次试图爬起来说话又被人压了下去看来是铁了心要把人往死里打。   而魏蓉裹了紫缎披风站在一旁,纤秀的身段,发梢还在滴水,绝丽的一张脸罩满寒霜。她看到宋绯进来,勾了勾唇:“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三个护卫闻言也停下了动作。缪吉趁隙一个打滚爬到宋绯面前,宋绯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被他揪住了衣角,他仰起头,鼻青脸肿,哭得好不凄惨:“世子你救救小的,小的真的没偷看魏姑娘洗澡啊!”   宋绯看着他道:“真没偷看,魏姑娘为什么要抓你,她闲着没事干么?不怕你做错,就怕做错了还不承认。那就没人能帮你了。”   缪吉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是有这个心思来着,但连魏姑娘一片裸背都没看到,我着实冤枉啊。”   宋绯沉吟,看他这副模样,倒不像是说谎,可他既然什么都没看到,魏蓉何必将人往死里打?   抬眸觑了魏蓉一眼。魏蓉则将视线调到别处,日光下的侧脸晶莹如玉,着实是一位大美人。她拢了拢披风,冷笑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继续打!”   话音一落,立即有两个护卫走上前来要讲缪吉拖走。缪吉吓得紧紧搂住宋绯的双腿,头埋在她的衣襟里,哭道:“世子,你快救救我吧。”   宋绯长这么大还没别人这样抱过,心里臊得慌,使了劲要挣开他。缪吉更加慌了,压低声音道,“世子,小的知道您的秘密,你就帮我一把,自今往后我再也不向第二个人提起。   他混着鼻音的威胁传入耳中。宋绯顿了一顿,眼看那两个护卫张牙舞爪地逼近,忙朝田业使眼色,田业会意,拱手忙迎上去,赔笑道:“两位有话好好说。”   宋绯又低下头看着缪吉,想起韩云起的那番话,佯装发怒地一脚踢开他,拂袖道:“我能有什么秘密,之所以来帮你不过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你若再血口喷人,气极乱咬人,我就撂摊子不管了!”   缪吉吓得半死,搂着宋绯的腿哀嚎:“别呀,世子,小的知错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的纯属妄言,你就救救我吧!”   他确实不知道宋绯的秘密,那日酒醉醒来头上起了个包,他心里犯嘀咕,沿着屋子找了一圈,发现窗沿上有泥屑,看来是有人夜里偷偷潜进来,可这人是谁呢?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本打算就这么过去的,后来田业来找他喝酒,他心里才起了。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诈宋绯罢了。   眼见宋绯不上套,他以为自己料错了,忙赔礼道歉,希望宋绯能帮他一把。   宋绯听到这里才放了心。   缪吉见宋绯不说话,干脆磕起头来,他脸上本来就有伤口,此刻沾上泥土,更是触目惊心。   宋绯摇头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不假缪吉好说也帮过自己一把,被打成这样也算是受到了惩罚,犯不着要人命。她转向魏蓉,微微笑道:“魏姑娘,他虽然做错了事,但也罪不至死,您若把他打死了,他家里人肯定要来闹的。一旦闹大了,整个王都的百姓都知道魏姑娘的身子被人看光了,到时有损姑娘清誉,不如绕他一命,他肯定不敢往外声张的。”   魏蓉似笑非笑:“依我们魏氏的地位有几个敢来闹的。这是我的私事,世子若是偏要管的话,我可不会客气。”抬手比划了下,“继续打。”   那两个护言毫不客气地拨开田业,眨眼间将缪吉拖到墙角。   宋绯呆了呆,她没想到魏蓉这么不讲理,想拦拦不住,她也不愿为了微不足道的一人去得罪魏家。惨叫声断断续续地响在耳畔,她忍不住道:“魏姑娘真不肯放人?”   魏蓉不理她,转头对侍女道:“烟罗,送客。”   唤作烟罗的婢女走上前来,欠了欠身:“世子,请吧。”   宋绯也不好赖在这里,心想干脆去门口等卿季宣得了,他出面肯定比她管用。瞥了眼被揍得很惨的缪吉,不忍看,转身欲离开。   拳头如雨下,缪吉眼睛眯成一道缝,眼见宋绯要走,心知他若真走了,自己肯定会把打死,横竖都是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忍着痛意猛力一个翻身滚到一边,冲着宋绯大喊:“世子,魏蓉是跟人有□□被我发现,打算杀我灭口的。”   魏蓉美名在外,他垂涎已久,魏家与骊山别馆只有一墙之隔,他没事就喜欢爬到墙头偷窥,希望可以一睹魏大姑娘的芳颜,只是从来没看到过。今日也是凑巧,他无意听到墙那边传来魏蓉的声音,忍不住心痒难耐,爬上墙想偷偷看上一眼,结果发现了魏蓉和别人的□□。   他现在满心后悔,真想挖了自己的双眼!   寒鸦飞过枝头,抖落一片枯枝败叶,四下里静极无声。魏蓉脸上浮现一丝绯红,绝不是羞愧,而是被戳穿之后的羞恼。   还是宋绯率先反应过来,她做出一番惊讶的表情,然后义正言辞地斥责:“胡说,魏姑娘冰清玉洁,怎么可能……你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如此污蔑魏姑娘,我都没脸帮你了。魏姑娘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她自觉表演的还算到位,田业也很配合地露出惊讶以及绝不会相信的表情。但是韩云起……他太不会掩饰了,他脸上不仅没露出丝毫惊讶,还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鄙视表情。   魏蓉也是玲珑心思,只消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卫世子不能动,先解决一个是一个。她手指颤抖地移向缪吉,一字一顿道:“把他给我打死!”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那三个护卫里最高壮的一位直接拎起棍子朝缪吉头上重重一击,缪吉先前已被打得去了半条命,这致命的一击挥下来,他连丝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连丝起伏都没有,护卫上前探了探呼吸说:“死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人命有时候真是贱如蝼蚁。宋绯别开眼,暗叹魏蓉真是心狠,把人打死不正显示了她的心虚么?   魏蓉神色缓了缓,转向宋绯,脸上丝毫没有刚解决了一条人命之后的惊惶,那样动听的嗓音却透着一股冷意:“世子,他说我偷情,你信么?”   宋绯忙摇头:“怎么会呢?姑娘是冰清玉洁的人物,打死我我也是不信的。”   魏蓉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假,倒是韩云起刚才的神色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不动声色道:“世子刚才也听到了,他如此污蔑我,毁我清誉,实在不能怪我心狠。”   宋绯嗯了声,强笑道:“本来也没我什么事。我也该告辞了。魏姑娘赶紧回屋歇着吧,湿着头发可别着了凉。”   魏蓉又看了韩云起一眼,笑道:“那好,世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宋绯一路走回别馆,虽说心头之患解决了,可她心里并不舒坦。魏家实在是嚣张,若是魏家的奴婢,魏蓉想打想杀没人会管,可缪吉是自由之身,她无权杀人,简直是草菅人命。   李管事得知外甥已死,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道:“等陛下来了,我要告状,他魏氏欺人太甚!”   王宗印也没想到会这样,叹了口气:“你告陛下也没用。陛下骄纵魏氏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李管事气得捶胸顿足:“我管不了,自有天来灭他!”   第28章 敲山震虎   十月初,卫侯派遣的医师抵达晋国。显然是打算站在晋国这一边。   这么一来,宋绯确定自己生命无虞,卫国百姓也无虞,医师在骊山别馆安顿下来,他们是卫国的臣子,自然要先来拜见宋绯。   宋绯代替兄长的事是机密,太医们自然不知情,宋绯怕露馅,便称病没见。两位医师只好作罢。   因晋王此刻不在玉都,出入王宫中比较麻烦。卿季宣便将桓缨接到自己家中。   医师们休整了一天之后,次日便上卿家为桓缨诊脉。   事实证明卫国医师的医术并不比晋国的精湛。望闻问切一番后捏着胡须说了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主郁结心头,良药难医,唯有循序渐进,以心医之。长平君是公主信任之人,只有你才能解开她的心结。”   一番话听着很有道理,可细细咂摸,其实什么都没说,至于如何解,真是白白浪费了千里迢迢把他们送过来所花费的钱财。   不过卿季宣更看重的是心意,尽管那医师不怎么中用,他还是很感激宋绯。   前线不断传来捷报,有秦齐助阵,又打着正义之师的名号,这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此次伐楚之战,如果晋国主帅不是昏庸得没边,旗开得胜只是早晚的事。   宋绯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她琢磨着晋国若是胜了,晋国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周边小国依附都来不及。晋王肯定高兴,人一高兴的时候呢,万事好商量,她可以趁热打铁让父王派使者前来接她回去。   晋王指不定念及卫国助他伐楚有功,就放她回去了。   宋绯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行,恰好那两位医师明日要动身回卫国,她便让田业跟他们提了下自己的想法。   两位医师满口答应下来。   宋绯心里有了盼头,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王宗印见了,笑问:“世子最近有什么喜事?笑得这样春风满面?”   宋绯当然不告诉他,面上却微笑道:“当然是前线有捷报传来,我真心替晋王高兴。晋国强大了,我们卫国也跟着有底气,不是么。”   这马屁拍得令王宗印高兴,他细细打量宋绯,不只神采奕奕,肤色似乎稍微白了一些,莹润里透着绯红。他疑惑道:“世子的肤色似乎比以前白了些?”   宋绯怔了下,不过她反应极快,微微笑道:“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王宗印:“……”   宋绯朝脸上摸了一把,继续道:“我前几日去玉人馆碰到一位仁兄,肤如凝脂跟个大姑娘似的,一问才知道他脸上抹了脂粉。”啧了一声,“以前我真是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男子也可以傅施抹粉。回来后便让田业给我买了些回来,一试效果竟然还不错。王大人要不让令郎夜试一下?”说着,扬声叫田业。   王宗印吓得忙阻止,心里感叹:多么别具一格的世子啊,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咳了咳道:“谢世子好意,不必用了。”   宋绯眨眼:“真的不用?”   王宗印摇头,敷衍了几句,赶紧找借口溜了。   宋绯笑着往回走,关上门的刹那笑容垮下来,开始揽镜自照,照了半天开始郁闷,时已入冬,半个月里也难得见一回太阳,没有大太阳可晒,她原本的肤色似乎在慢慢地变回来……真是一件愁人事。   怎么办呢?她刚才那番话也不完全是胡说。男子傅施抹粉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这世上就有一小部分人不爱走寻常路。刚才都跟王宗印那样说了,以后就得那样做。本想叫田业去给她买胭脂水粉的,但是田业上玉人馆逍遥去了,他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宋绯十分理解。   于是这个重任便落在了韩云起的头上。   韩云起得知缘由后,哭笑不得:“世子,您要真是抹脂粉更像女人啊。”   宋绯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平静道:“我稍微打上薄薄的一层来掩饰就好。像女人怎么了?我就是男人。”   韩云起真是佩服她的敬业。   若在平常,宋绯会跟他一起去,反正闲着无事,不巧今日月事来了,她懒懒得提不起劲来。   说起月事,宋绯简直尴尬得不能再尴尬,因为怕被人发现,每次都是让田业将染了血的棉布偷偷带出去毁尸灭迹。她一想起来就臊得慌。   韩云起走后便窝在床上卷着锦被睡去。   这大冷的天气,躺在被窝里真是舒服。   迷迷瞪瞪睡了会儿,门开了,日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宋绯打个呵欠,唤了一声云起。   对方应了声:“世子,是我。”   是田业,宋绯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云起呢?他有没有回来?”   田业一头雾水道:“我也正纳闷他怎么没在啊。”   宋绯心头一凛,蓦地想起魏蓉眼神里颇有深意的一瞥,她已经够小心提防了,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越想脑中越乱,慌慌张张地下了床:声音里带了惊惶:“走,我们去找他。”打开门冲了出去。   田业拿了件貂皮大氅紧跟在宋绯身后叫道:“世子,外边天冷,好歹披件外衣啊。”   宋绯站在门口有片刻的茫然,冷风如刀子刮在脸上,灌进领口里。她呵着手,理智渐渐回复。一件大氅从身后罩下来,她用手拢了拢,眉眼里染上寒霜,“你去通知王宗印派人出去去找,我去卿家找长平君帮忙。”   话刚说完,抬眼瞧见两个侍卫架着韩云起缓缓地走过来,他垂着头,脸上沾了血,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想来是伤得不轻。   宋绯箭步踱过去,嗓音里带了鼻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云起费力地抬头看她一眼,咳了咳,没有说话,殷红的鲜血顺着袖管流出来。   宋绯看得一阵鼻酸。   旁边的侍卫答:“不知道他怎么受的伤,一个人瘫倒在别馆门口,我们就把他送了过来。”   田业小心翼翼丝从他们手中接过韩云起。宋绯微微红了眼,低声道:“劳烦两位侍卫大哥请位医师过来。在下感激不尽。”   侍卫宽慰道:“王大人早就派人去请了。世子莫急。”   宋绯点头道了谢,和田业一块扶他进屋,紧接着医师赶过来,好在伤情并不算很严重,只有手臂上中了一剑,很啊很晚,深可见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总算处理妥当。   天色慢慢暗下来,他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宋绯挨着床沿坐下来,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韩云起用没受伤的右手摸索着自怀中取出两盒精巧的檀木盒,盒子沾了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宋绯接过来,垂眸细细打量着。他轻声说:“幸不辱命。”她一个没忍住,眼泪滚下来。   韩云起闷哼了一声道:“我从胭脂铺子出来,为了抄近道走了一条小巷,不想后面有人跟踪,一共有五个人,身手都不错。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而是想活捉我,正因为他们投鼠忌器,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除了魏蓉,宋绯想不到还会有谁这样做。   魏蓉怀疑韩云起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韩云起都知道了,没道理他的主子不知道,但毕竟是卫国世子,魏蓉没胆量动宋绯,便对韩云起下手,想借此要挟宋绯。   宋绯本不愿得罪魏氏,也没打算将魏蓉的秘密说出来,但她自己做贼心虚,想要堵住她的嘴,哼,她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捏扁。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晋王如今不在玉都,魏氏就是老大,谁也不放在眼里。连太叔衍这只老狐狸都对他避让三分,只有晋王能压制魏氏。   没有哪个一国之君能容得下权臣,晋王当然也不例外。晋王想解决魏氏缺的应该只是时机。   宋绯看着他,柔声道:“你好好养伤,最近不要出门,田业也不要出门,免得再横生枝节,我们等晋王回来。”   捷报如雪片般飞入玉都城内,诉说着晋军是如何的骁勇。宋绯特意问了王宗印晋王何时班师回朝,王宗印捏着胡须笑眯眯道:“也就这几日的事,此次大败楚国,真是大快人心啊。”   宋绯哦了一声赞道:“晋王真是厉害,我佩服得很。”她说着,拿出来一盒水粉送给王宗印,“那日说要让令郎试一下的,王大人拿着吧。”演戏就要做足,才能令人深信不疑。   王宗印这回是真信了,有风拂过,他嗅到他身上的淡雅的脂粉味,脸色青了一青,简直是避之如洪水猛兽。   宋绯笑了笑,将盒子敛入袖中,这可是云起拿命换来的,她可舍不得送人,做做样子罢了。   韩云起养了十几日伤,气色已大好。宋绯现在就等着晋王回来呢。   第29章 凯旋归来   大军凯旋归来,已是深冬时节。寒风卷过枯叶,冷风如刀子一般,百官依次列在路道两旁恭迎晋王的大驾,时间在喧哗中缓缓流逝。   离城门几百步远有人一处大燕楼,楼高三层,挑角飞檐,宋绯站在楼上,往下俯瞰,因大燕楼是供晋国的贵族来消费的,一般人消费不起,而晋国的贵族们此刻都站在城门口瑟瑟发抖,于是楼上有些冷清,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客人。   离宋绯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个人,中等身材,面目黧黑,虽然穿着华丽的深衣,外裹貂皮大氅,但也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着实不像一位贵族,也不像是有钱的大富商。   不是宋绯瞧不起对方,而是觉得他周身的气质实在和大燕楼格格不入。   宋绯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对方也瞟过来,目光清冽,非常炯炯有神的一双眼。   宋绯微微笑了笑,居高临下往下俯瞰,等了一会儿,远处有悠扬的钟声传来,伴随着千军万马踏蹄之声,地面也被带得微微颤动。   宋绯也见过父王检阅军队,不是她妄自菲薄,卫军的精神面貌显然比不上晋国,晋王戎装在身,外罩一袭玄色鹤氅,一手提缰绳,悠闲地坐在白色的骏马之上,谈笑自若的模样仿佛天下尽在他股掌之间。   虽隔得稍远,宋绯也能感受到那飒爽的英姿,手下无意识地抚着栏杆,看得微微发怔。   田业就站在边上,顺着宋绯的视线望过去,便看见晋王坐在马上的英姿。他有一副玲珑七窍心,什么事都看得明白,晋王这样的人物,有权有势有相貌,姑娘们不爱简直不可能,他叹了一声,在宋绯耳边提醒:“世子……”   田业声音不大也不小,出入大燕楼里的人都是贵族,宋绯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自觉没必要遮掩。   倒是那个男人闻言瞟了眼宋绯,不过很快收回了目光。   宋绯没有察觉,眄了田业一眼:“我自有分寸。”好吧,她承认自己很欣赏晋王这类的男人。卫国民俗间有传说,说姑娘家找夫君时喜欢找和父亲类似的男人,搁到宋绯这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父王太窝囊太不争气,于是她潜意识喜欢和父王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晋王和卫侯简直是两个极端,他有胸怀天下的野心,有稳如山岳的气势。奈何立场不同,也就仅仅欣赏一下罢了。   她折身坐回去,手里捧了杯热茶暖手,慢慢啜了两口,眼稍瞟见那个男人越过自己,径直下了楼,在拐角处碰到了伙计。   他弯下身来不知和伙计说了句什么,然后匆匆离去。   宋绯手里捧着茶,低声问田业:“你觉得刚才那人怪不怪?”   田业俯下身来笑道:“是怪,你说他是贵族吧,他身上完全没有高门里熏陶出来的气质,要说他是暴发户,也没见人家什么珠宝都往身上带啊。确实挺怪。”   宋绯噗嗤笑了:“也许是奸细刺客什么的。”她想象力极为丰富,指了指外头笑道,“这里地势高,若刚好拥有百步穿杨的箭法,站在这里居高临下,想射杀谁,就射杀谁。”   田业压低道:“没准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跟咱没有关系。”   “这倒也是。”宋绯一笑,放下茶杯,“我们回去吧,免得让云起担心。”   ***   晋王回来的第二日,便驾临了骊山别馆。   李管事早就攒着这一口气,趁晋王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晋王面前告魏家的状,而且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还硬拉着宋绯一块过去。   李管事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请为老臣做主啊,臣的外甥虽然不争气,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过,但本性还是好的。前些日子魏家大姑娘污蔑臣的外甥偷看她洗澡,便让下人把他给活活打死!”他越说越心酸,外甥确实不争气,但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年纪轻轻的连个媳妇都没娶就死了,怎能不让他心痛。   他边说边磕起头来:“魏氏太欺负人,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臣的外甥怎么也说得上是皇家侍卫,又不是他魏氏的奴婢,即使做错了,也不该把人活活打死啊,我晋国刑律,杀人者死。哪有凭白逍遥的道理!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晋王才进门就被拦在门口,听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句句指责魏家,看来他不在的这三个月魏家很嚣张啊。他不动声色,转向王宗印:“真有此事?”   谁愿意得罪魏氏呢,王宗印心知晋王也就是问问不会拿魏氏怎样的。沉吟了下说:“臣当时没在场,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世子当时在场来着。”   一句话撇得干净,还将焦点转到宋绯身上。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宋绯身上,宋绯早已和魏蓉交恶,不在乎多这一项,便直言道:“李管事所说不假,我是亲眼看到缪吉被魏家的人活活打死的。”悲天悯人地一叹,“确实太残忍。”   晋王笑道:“哦,世子怎么会在场?看热闹去了?”   宋绯还未答,李管事心直口快道:“卫世子是过去帮忙的。”   宋绯:“……”   晋王笑意愈发深:“世子还真是善心。”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魏氏,他不相信里面没有内情。   宋绯自然听得出来晋王在反讽,忙解释道:“在下私心里爱慕魏大姑娘,怕她真把人打死了会影响她的清誉,本想劝她一番的,可她不听我的话。”   一句话生生把自己救人的善举扭转成本性好色。   李管事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配合地抬起头恶狠狠瞪宋绯一眼,痛心疾首道:“卫世子你竟然藏了这样的心思,枉老夫那么感激你!”作势扑过去要打宋绯,结果被旁边的侍卫架开,他即使如此,嘴里仍是不停闲,什么难听的字眼一股脑往宋绯身上吐。   宋绯:“……”李管事比她还能演。   晋王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不拆穿,沉思片刻道:“人既然死了,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回头寡人让魏家拿出一百来金来,权当补偿了。”   李管事停止闹腾,呆了呆,然后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外甥啊……”声音越来越弱,侍卫们将他架走,直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其他人也在晋王的吩咐下散去,宋绯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晋王要找她说什么?   晋王就站在她对面,冷风拂来,混着淡淡的脂粉香。   他皱眉:“哪来的脂粉香?”   宋绯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于是诚恳地将应付王宗印的那套说辞重新叙述了一遍。   晋王倒没有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来,细细打量了宋绯几眼:“怪不得寡人看着世子跟以前有些不同了。”顿了顿,“我做世子时曾出使过越国,南方的偏远小国。越国的国君不仅喜欢涂脂抹粉,而且好服女子衣饰,但越国的国君长得十分男性化,穿成那样简直不伦不类,世子长得秀气,倒是可以一试。”   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绯玩笑道:“在下可不敢,坊间不是流传陛下好男风,让我穿女装,该不会是想行不轨之事吧?”   晋王一怔,旋即笑道:“世子你是想多了,寡人爱的是女人。”他悠然负了手往前走,“走,去望月亭坐会儿。”   因是白天,望月亭中无月可赏,残阳悬在天际,满院余晖。   亭中备好了用沸水温过的酒,晋王屏退了仆人,亲自动手斟酒。他端坐在那片余晖里,侧脸线条似乎也被光柔化。   他含笑递过来酒,宋绯以为贵族男子的手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白皙光滑。晋王却不是,他的手很修长,青筋隐隐浮现,看着很有力量,她想象他举着剑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模样,心口砰砰直跳。   她接过来捧在手里,有些受宠若惊:“陛下似乎很高兴?”   晋王微微笑道:“此次伐楚,收获颇丰,自然高兴。”瞟他一眼,“卫侯功劳也不小。世子想要什么赏?钱还是美人?”   这正是宋绯求而不得的事。她忍不住道:“若是能回卫国,钱和美人不需要陛下赏。”   晋王面色平静,仰首饮下杯中酒,慢慢道:“卫侯也跟我寡人提过这件事。他说寡人如果能放世子回国,他就答应借道。”   宋绯心提到嗓子眼:“陛下怎么回答的?”   晋王慢慢道:“世子不妨猜一下。”   宋绯摇头:“我猜不出来。”   晋王又斟了一杯酒,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沉下去,他还是笑着的模样,轻描淡写:“世子认为卫侯有选择的权利么?”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他确实有说这种话的底气,卫侯怕宋绯穿帮,才着急想让她回国。趁晋国借道要挟晋国,可晋王不答应,卫侯也没别的办法,因为三大强国就在眼前,他不敢得罪。   宋绯默默咬牙忍了,这时,晋敲了敲长案,王又道:“所以,世子安心待在晋国吧,寡人又不会亏待你。”   日头彻底沉下去,湖面升起岚岚雾气,宋绯不争气地想哭。   第30章 暗藏杀机   第三十章   晋王摆明了不肯放她回国,宋绯心里恨得牙痒,只有一边想办法,一边继续过着荒唐腐败的生活。卫国那边仍是没有大哥的消息。都这么长时间了,宋绯几乎快要绝望。   这日,前脚刚踏进玉人馆,老鸨告诉她说青青今天有别的客人,姓易,名字不晓得。老鸨说这话时眉开眼笑的,想必捞了不少好处。   既然如此,宋绯打算走人,可是身为一位伪装的专业嫖客,红颜知己不在,应该再物色一下其他的女人,直接掉头就走太惹人怀疑。宋绯故意叹了声:“那就把其他姑娘叫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老鸨掩着手帕笑道:“这个倒不必,青青说世子若是来了,让你也上去。”   宋绯心下起疑,走到青青房门口,礼貌地敲了下门进去,室内置了一盆炭火,燃烧得正旺,室内温暖如春。晏青青端坐在榻上,抬眼见宋绯推门进来,神色颇有些复杂:“世子,一别三日,我想你想得紧。”   宋绯没有吱声,目光定在屋里唯一的男子身上,他翘着腿坐在榻上,手肘撑在案上,懒洋洋的姿态,一张面具自鼻梁上方将大半张脸齐额遮住,露出方正白皙的下颚。   看一个人的手就能猜出他所生活的环境,虽然不是百分百正确,但也是□□不离十。眼前男人的手细长又白净,养尊处优的一双手,连宋绯都自叹不如。   易公子也毫不客气地打量宋绯,半晌,扯了扯嘴角:“世子,请坐。”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宋绯也没计较许多,撩袍坐下来,直言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易公子笑了:“我呢,是想请世子帮忙。”   宋绯一怔,微微笑道:“我们连认识都算不上,我为什么要帮你?”   易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慢条斯理道:“就凭我知道世子的秘密。”   宋绯心想又来诈她,她才不上套,笑容愈发灿烂:“哦,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易公子瞥她一眼,也跟着笑道:“世子以为我在唬你么?不瞒世子,我前些日子就想找你帮忙,奈何不知怎么接近你,我费了一番周折打听到世子在玉人馆有位红颜知己,我心想那就守株待兔吧,世子总有一天会过来的。等了四五天,世子果然来了。”炭火噼啪作响,他看着宋绯,“可是我和世子素不相识,贸然相求世子恐怕不会答应,便没有露面,让属下跟踪了世子几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说对不对?”   宋绯背后冒出冷汗,这些日子韩云起在别馆里养伤,所以经常是田业跟随在左右,他俩都不会功夫,身后若是有高手跟踪,还真是难以发现。   易公子继续道:“就那么不凑巧,我知道了青青姑娘原来是卫国的……”他压低了声,嘴角笑意诡异,“细作。”   宋绯强自镇定,扭眼望向窗外,淡淡道:“兄台是专门来讲笑话的么?青青姑娘这么柔弱怎么可能会是细作,反正我是不信的。”   易公子啧了声道:“世子真是不坦诚,非要我说出来么?我还知道负责和青青姑娘接头的人是谁,他扮作贩卖貂皮的商旅,平日往返于晋卫两国之间,其实是在传递消息,对不对?”   炭火烧得旺盛,室内这么温暖。宋绯背后却冒出冷汗来,这么机密的事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怎么会被发现?心里又隐约觉得庆幸,万幸他们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   易公子似乎看出宋绯心中的疑惑:“我此番来晋国是有任务在身,但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不得已请世子帮忙。”   宋绯深吸了口气:“你不是晋国人?”   “我当然是!”这句话似乎踩到了易公子的痛处,他猛然站起身来,半个身子隔案压过来,“世子觉得怎么样?你若是肯帮我,好处多多,若是不肯,我就只好断了世子的左膀右臂……”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青青姑娘这样的美人我还真是舍不得伤害!”   宋绯实在不喜欢男人的气息离她这么近,她皱眉:“请坐回去,还有你既然想让我帮你,总得说说是什么任务吧?”   易公子又坐了回去,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又在脖子上比划着做出一个“杀”的手势来,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隐隐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西北方向是王宫所在,所以他的目标是……宋绯简直不敢相信,微微屏住呼吸:“你是说……晋王?”   易公子哼了一声:“很快就不是了。”世子意下如何,此事若是成了,我放你回卫国,青青姑娘我也不会为难,你的长随和让你们平平安安地回国。”   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晋王死了,晋国就是他说了算一样。他是晋国人,宋绯思绪转得飞快:“你是晋王的弟弟……”桓子义,怪不得自称易公子。   易公子道:“咱们不谈身份,只谈任务,世子考虑一下。”   他没否认,宋绯料定自己猜对了,她在心里琢磨着,桓子义是晋王的心头大患,如果她拿他的行踪去和晋王交换条件,晋王极有可能答应,在她眼里,晋王是一言九鼎的人,不答应则矣,答应了就会履行承诺。   可桓子义也不是傻子,他既然敢来,早已想好了退路,他警告宋绯道:“世子可别想着出卖我,桓止就算封闭城门全城搜索也找不到我,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份心!”   宋绯忙道:“怎么会,公子多心了。”   桓子义站起来:“世子好好权衡一下吧,三天之后给我答复。”   宋绯回到别馆,简直一筹莫展,桓子义说让她考虑,其实半点退路也没给她。   她和田业商量了下,田业分析说:“如果我们不帮桓子义,结果是他找人告发青青姑娘的身份,不仅青青会死,我们和卫国的联系也会断掉,晋王一怒,指不定会把世子彻底□□起来。如果我们帮桓子义谋刺晋王,晋王死了,他就是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放世子回卫国只是一句话的事,退一万步,就算桓子义食言,也不能杀了世子。最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一试?”   宋绯沉思道:“万一刺杀失败呢?晋王杀了我天下人都不会觉得他过分。”   田业道:“无论如何都会有风险,刺杀君王也不是没有先例,像专诸刺吴王僚,要离之刺庆忌,不都是成功的例子么?”   宋绯缓缓摇头,她不敢冒这个风险,一旦刺杀失败,会牵连整个卫国。   可是桓子义那边逼得紧,他自己不露面,频频通过晏青青给她施压,宋绯无奈,只有先答应下来。   桓子义当然容不得宋绯敷衍,几次威逼利诱。宋绯难以抉择,田业是赞成支持桓子义的,劝道:“世子,我们不如放手一博,事成了就是海阔天空啊。”   宋绯挣扎犹豫了几天,最后答应下来。   ***   最常见的刺杀大人物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宴会上扮成舞姬刺杀,趁众人迷醉时,可是桓子义手边没有既漂亮又有本事还会跳舞的女人,而且晋王貌似对舞姬并不感兴趣。   还有一种,借贡献宝物,譬如和氏璧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然接近晋王,后趁机际展开刺杀。但桓子义手边也没有价值连城到值得晋王多看一眼的宝物。   桓子义手边只有一个训练了两年的刺客,专门为了杀晋王训练的刺客,这个刺客就是宋绯那日在大燕楼遇到的怪异男子,他那日是去认脸的,免得刺杀错了对象。他叫范忌,是个击剑高手。   而宋绯的任务就是给犯忌提供接近晋王的机会。   她仔细琢磨了下,把范忌带进王宫中基本不大可能,带进骊山别馆倒是可以。   宋绯想好了一套说辞,私下对李管事道:“我前日去赌场玩六博,对方竟然给我来阴的,我没察觉,倒是旁边一位看客提醒了我,事后我请他喝酒,才知道他十分好堵,最后输得倾家荡产,连妻子也跟别人跑了。他大彻大悟想痛改前非,可是没个正经行当,倒是做菜的一把好手,我看他可怜,李管事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李管事因为外甥的事一直对宋绯心存感激,她虽然没把缪吉救回来,但好歹使了一把力,连卿季宣也请了过来,可见是诚心想帮忙的。再加上晋王对魏氏的偏袒,令他寒心,对朝中的权贵们更是深恶痛绝。不自觉站在宋绯这边,爽利地答应下来。   范忌混进骊山别馆的第三天,宋绯就后悔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硬气头皮上。   范忌每天被人呼来喝去,在庖厨里忙活,手艺好得令人赞不绝口,这年头,当刺客的还得舞耍得了刀剑,下得了厨房,真是不容易。   潜伏了十几天,机会终于来了。   那日迎来了深冬时节的第一场雪,晋王带着妹妹去清林苑赏梅,卿季宣自然也陪同在侧。回来时遭遇风雪,辇车陷在泥雪中艰难地前行,因为离王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晋王便就近进了骊山别馆。   宋绯当时正在望月亭中赏雪,其实她根本没有赏雪的心思,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远远看着晋王徒步打门口进来,银装素裹琉璃般的世界,晋王身穿鹤氅裘,清俊的眉眼,嘴角隐约带笑,似乎仍沉浸在赏梅的气氛里。王宗印打着伞陪同在侧,微雪簌簌,玄履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绯看得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物死了太可惜。可是她还是不得不如此做。   她急步迎过去,笑着见了礼。身后的桓缨见到宋绯瑟缩了一下,显然对那次调戏仍是耿耿于怀。晋王淡淡道:“别馆后院也有梅林,季宣你带着阿缨过去吧。”   卿季宣心里明白,朝宋绯颔了颔首,拉着桓缨上后院去了。   宋绯笑道:“原来晋王是赏梅去了,真是好雅兴。”   晋王拂了拂袖口的落雪,道:“别馆也有梅林,虽然不及清林苑的梅花娇艳繁盛,但总归有梅可赏。”   宋绯笑了笑,没有答话。她心情烦闷,后院纵有十里梅林,她看在眼里,也只是一片枯枝败叶。不知何时能碰上愿意和她不畏严寒一块赏梅的男子。   日当正午,恰好该用膳了,卿季宣和桓缨还未回来,侍卫请示了下晋王的意思,晋王嗓音里含了笑意:“我想他们应该不饿,不必打扰他们。”   左右纷纷笑了。晋王也懒得再移驾,直接命人在望月亭里摆膳,生上炉火,温着好酒,还能赏雪,惬意极了。   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吃太无趣,晋王吩咐宋绯留下来一块用膳。   宋绯不声不响地坐下来,因亭中空间有限,晋王跟前只有两个侍卫,其他的都站在亭外,一刀封喉只是瞬间的事,他们鞭长莫及,这简直是天赐的大好机会。   晋王尝了几口菜,赞道:“菜做得不错。”   王宗印笑道:“这是新来的厨子,菜做得极好,他说还有道私房菜,要亲自献给陛下。”   厨子也想往上爬,讨好了晋王,可以升级为御厨,月钱要比在这里多得多,众人也没有起疑。   晋王不知在想什么,哦了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过来吧。”   第31章 计划变化   屋瓦上积了薄薄一层积雪,风一吹,檐上的雪漫天泼洒下来,红梅在风中瑟瑟发抖。侍卫们挺立在寒风中,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   宋绯偷偷打量晋王,他神色如常地用食喝酒。其实若要细究起来,晋王待她还是不错的,被禁食那次完全是她自作自受,他唯一令她愤怒的地方就是不肯放她回卫国。   远处十里红梅绽放,可惜了,这样美的景色,这样令她欣赏的男子……宋绯收回心思,雪越下越大,甚至有些飘到亭子里,她微微笑道:“照这个势头,陛下怕是回不去了。”辇车简直寸步难行。   晋王倒是不在意,淡淡道:“坐不了车,便徒步回去。”雪花打着旋飞入手里,他顿了顿,笑道,“徒步而行,正好赏雪。”   宋绯怔了下:“陛下万金之躯,这么大的雪还是缓一缓再走。”   这么冷的天气,饭菜搁置了一小会儿,瞬间变凉。晋王本来也没多大食欲,便搁下银箸,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这点风雪根本算不得什么。寡人离开秦国那年,腊月寒冬,下得雪可比眼前的大许多,千里茫茫一片冰雪,密密麻麻的雪霰子携着风势打在脸上,根本睁不开眼。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寡人遭人暗杀,失足滚下雪坡,大雪覆盖住身子的一半,四肢都是冰冷的,手臂上被枯枝划破,沾着雪的滋味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后来敌人追来,我干脆掩身在雪地里,足足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离开,那时我都以为自己定死了,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那样惊险的往事,他侃侃道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宋绯听得目瞪口呆:“陛下还遭遇过这样的事?”   炉火上的酒已经温好,宋绯拎出来,先给晋王倒了一杯,笑道:“这么一比较起来,我做质子比陛下幸福多了。敢问何人这么大胆?”横竖是最后一次坐在一处了,不是他死就是她亡,不如好好坐在一处畅饮几杯,像个老朋友一样。   “那会儿寡人的弟弟继晋王位,他担心我对他的地位造成影响,便以七座城池贿赂秦国换我的人头,我连夜逃出了秦国。”他仍是平静的表情,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原来寡人的命也是价值连城的。”   宋绯手下一顿,晋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心里发凉,握紧了执壶,脑中乱了。   晋王眸子眄过来,笑道:“世子怎么了?”   宋绯垂下眸子,抹了抹汗:“我很担心重蹈陛下的覆辙,而且在下也没有陛下的英明睿智。真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晋王端着酒樽,悠悠道:“卫侯只得你这一个儿子,怕什么?”   宋绯颤声:“我胆小啊。”囫囵咽下一杯酒,先压压惊。不动声色环顾周边侍卫,不由开始忧心起来,范忌一刀毙命还好说,若是一刀刺下去晋王没死呢?他肯定不会有刺第二刀的机会,到时候侍卫蜂拥而上,准将他刺成马蜂窝。   不知道晋王身手如何?现今的贵族们大都喜欢在腰上配剑,但都是华而不实,有真本事的没几个。   宋绯细细想了下,不着痕迹地探问:“陛下能躲过刺客的追杀,想必身手了得。不像我,小时候父王命师傅教我箭术,我都只学了点皮毛,整日在脂粉堆里打滚,倒是养了一身细皮嫩肉,看着好看是好看,但关键时刻就该瘫了。要是让我在雪地里躺两个时辰,我早被冻死了。”   晋王侧眸看他,确实是一身细皮嫩肉,即使身上裹着厚厚的鹤氅,依然掩不住单薄的身形,领口处一圈翻白滚边的绒毛,衬得那张脸白净如雪,当真是抹脂粉的缘故么?他笑了笑:“身手了得谈不上,这两年安逸不少,剑术倒是没落下过。”   宋绯顿觉不妙得很,晋王这边谈笑风生,她是如坐针毡,正想借口如厕去后厨看一下情况,那头远远地瞧见身着青衣的范忌捧着一方青铜簋走过来,簋上花纹繁缛富丽,十分精巧。   千里冰封,他穿得还真是单薄,是怕穿得厚了手脚不灵便吧。   范忌走到望月亭外被侍卫拦住了,晋王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范忌垂着头,步履从从容容,丝毫不见慌乱。宋绯有些佩服他,今日不管刺杀成功与否,他都是死路一条。而在死亡面前能做到无惧无畏的又有几个?当刺客的都有一副强大的内心。倘若他今天刺杀的是位如桀纣之类的昏君,定能名留青史,为后人歌颂,奈何晋王不是昏君。他仅仅只是个杀手罢了。   亭外细雪簌簌,范忌终于来到晋王跟前。长长的一张食案,宋绯和晋王隔案对坐,范忌站在食案的侧方,他只要一俯身就能刺到晋王。   宋绯双手拢在袖中,暗暗握紧了。晋王谈笑如常,问范忌:“这么冷的天为何穿得如此单薄?”   范忌答曰:“草民身强力壮,不畏寒。”   晋王听到这里,不由多看了范忌一眼。人呢,有时候表现得太镇定反而引人怀疑,某些权贵见到君王时还会诚惶诚恐,更何况是布衣百姓,当然也有愤世嫉俗的布衣不把君王放在眼里,可毕竟是少数。   他压下心思,指了指他捧在手中的食器:“这是什么?”   范忌答:“是烤鱼,草民家乡离海较近,小时候经常出海捕鱼,做鱼最拿手。”   晋王点头笑道:“你是齐国人?”只有齐国临海,占尽了渔盐之利。   范忌点头说是。   宋绯坐在对面,一直在观察着晋王的一举一动,他每个表情变化都令她心口一紧,她看到晋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坐姿也稍微有些变化,而且他还不动声色地端起了酒樽。   是发现异常了还是她多心了?宋绯微微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后背早被冷汗浸湿,冷风卷着碎雪刮过来,冻得她瑟瑟颤抖。   她呵着手,有些事突然想明白了,晋王不是长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君王,少年时在秦国为质子,整整八年所经历的远比她所想要多得多,刚才他说在雪地里被人刺杀的事大概只是冰山一角,远不能窥其全貌。   她在晋国几个月,经历了许多,心思极为敏感,那么晋王的心思肯定也很敏感,而且有过被刺杀的经验,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她心里踟蹰,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范忌弯下腰来,缓缓将食簋放在食案的正中间,然后揭开盖子,积攒的热气喷薄而出,白色的水汽升腾到半空中,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图穷匕首见,宋绯看见雪亮的刀芒微闪,她一个激灵,猛然朝晋王扑过去,晋王防着这头,倒没想到宋绯会突然扑过来,她的牙齿磕到他的下巴,他一个措手不及,手里的酒樽脱手抛了出去,酒液在半空中洒下来。两人离得这样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呼吸交缠。   紧要关头,宋绯哪有心思尴尬,空中响起细微的破空之声,刀锋携着凌厉之势插入后肩,朱红的血在雪中绽放。   天地间寂然无声,远处枝头红梅被风吹落,打着旋无声地落在冰雪上,妖娆绽放。   宋绯有一瞬间疼得不能呼吸,恍惚中瞧见离晋王最近的两个侍卫冲上前来,紧接着是韩云起,他提剑冲过来,一脚踢开范忌……然后亭外的侍卫蜂拥而来,团团将范忌围住。   宋绯疼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怕被人看见,忙埋入晋王怀中悄悄蹭干眼泪,他的裘衣本就被微雪浸湿,贴在脸上冰凉入骨,她疼得咝咝抽气,她看不到身后,不过猜想匕首刺得很深,苍白的唇角抿出一丝苦涩的笑,不过幸好不是要害。   耳边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宋绯想抬头,脸颊不经意擦过晋王的脸,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令她害怕。慌忙垂下了头。   晋王双手圈着他,怕碰到他的伤处,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宋绯使不上劲,头靠着他的肩,全身的重心都移到他身上,她神智不清,感到一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脸颊,他在耳边问:“世子还好吧?”声调轻柔了许多。   背部一阵灼痛感,宋绯看不清他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忍不住带了哭腔:“不好,我要死了。”   晋王没有说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冷静地吩咐王宗印:“先传医师。”   王宗印忙跑着去叫医师去了,由于太受刺激,慌里慌张还滑了一跤。   神智渐渐抽离脑海,宋绯快要撑不住,隐约又听到侍卫禀告说:“陛下,韩侍卫太过激动,一剑将刺客刺死了,没能留住活口。”她这才放心地昏过去。   第32章 焉知非福   宋绯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耳边听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她竭力抓住一丝意识,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床边,他垂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似乎是……晋王。   他轻声说:“张嘴。”   宋绯下意识地张开,一块卷好的棉布塞入嘴中,她呜了声,他说:“忍着,你肩上的匕首必须得□□。”   宋绯含糊应着,将头埋入枕间。慢慢地感觉到有一双手缓缓握住了那把匕首,她禁不住颤了颤。   寝室里一下子静下来,宋绯疼得冷汗直冒,咬牙道:“拔吧,我做好准备了……啊!”殷红的血溅到手背上,宋绯瞪大了眼,良久长长地吐出口气,发出轻不可闻的泣声来,眼一闭,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绯被一连串的哀嚎声惊醒,她费力地抬眼看去,隔着屏风,只见李管事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   王宗印也跪在一旁,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真是嘴贱,刚才竟然在晋王面前夸那刺客厨艺好,好像故意引晋王接见那刺客似的,晋王能不多心么?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手指在案头敲了敲,晋王缓声问:“你们谁先来说?”   李管事半张脸贴在地上,他疼得冷汗直冒:“陛下,臣无辜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晋王还未开口,王宗印怒目相视,斥道:“人是你引荐过来的,你能不知道他什么来历?”   王宗印是晋王的心腹,晋王倒没有怎么怀疑他,垂眸看着李管事:“既然说自己无辜,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引刺客进来?”   “我……”李管事也为难,觑了眼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宋绯,犹豫片刻,叹道,“陛下,老臣真是无辜的。”   宋绯闭眼趴在床上,心里有些没底,李管事即使现在不供出她,到时候廷尉府严刑拷打,他还是会招的。与其让他先说出来,不如自己坦诚。   手指动了动,她细声道:“陛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外间一下子静下来,隔了会儿,晋王走过来,一手搭在琉璃屏风上,“世子想说什么?”   宋绯忍着痛意道:“不关李管事的事,那个刺客是我在赌场认识的,因他帮了我一回,我心存感激,便在骊山别馆给他谋了份差事,谁想到他竟然是刺客,说不定是故意接近我的,怪我识人不清,让陛下受了惊,是我的不对。”   她趴在床上,被子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来,她歪着头,脸色苍白如雪,荏弱得犹如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红梅。   这话倒令晋王摸不透了,卫世子奋不顾身为自己挡刀,可是刺客又是他引进来的,前后如此矛盾,难道果真如他所说是识人不清?   他心思一转,对李管事道:“事情果真如此么?”   李管事忙不迭点头。   晋王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李管事挣开侍卫,委屈道:“臣是不敢说啊,卫世子救了陛下一命,我把世子供出来也是费力不讨好啊。”   这么说也有理。可是晋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把人放了。又回头对宋绯道:“那世子好好休息吧。”   宋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田业和韩云起趴在一边小憩。她迷茫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一看,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她脑中轰然一响,有羞愧有惊惧,这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她惊惶之下唤醒两人,颤声道:“这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田业道:“青青姑娘有来过。她是世子的红颜知己,听说世子受伤,过来看看很正常。晋王也没有起疑。”   宋绯舒了口气:“医师没有察觉出什么吧?”   田业没答,看了看韩云起。韩云起面色本来就薄,尴尬地咳了声:“世子伤在肩头,只需露出肩头即可,况且那会您整个后背都是血,医师又一门心思给世子治伤,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包医师开了方子就走了,伤口是……我给世子包扎的。至于后背的血是青青姑娘帮世子清理的。”   宋绯疼得哼了声:“那晋王呢?我好像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坐着来着,他没发现什么吗?”   田业顿了顿:“晋王一早就出去了,隔着屏风,他什么也看不到。”   宋绯嗯了声:“那刺客的事晋王是怎么处理的?”   “当然是要查啊,不知晋王是怎么猜出来是桓子义所为,下令封锁了玉都城,悬赏一千金要桓子义的人头。”   宋绯想了想道:“照你这么说,桓子义这会儿是过街老鼠,只要一露面就会有人抓了他去晋王面前邀功。所以他近期之内是不敢露面的,我暂时也不用担心青青的身份被揭发了?”   田业点头:“那是自然。而且世子如今是舍身救晋王的大功臣,桓子义就算买通了人去揭发青青的身份,对方估计也会顾及这一层而不敢揭发。”长叹了声,“就是让世子受累了。”   韩云起也是这心思,两个大男人什么都干不了,屡次让宋绯受伤,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短短的几个月内在身上留了三道疤痕,令他们很挫败。   宋绯摇头笑道:“没什么比命来得重要。”   ***   宋绯一连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这个时候,女扮男装的坏处就凸显出来了,她自己不能动弹,碍于男女有别,又不能让田业和韩云起帮她擦身子,而青青因为某种原因也不能来,她只能憋着。   再加上晋王着实体贴,怕她冻着,命人在寝室的东南西北四角各升起炉火,外面大雪连绵三天,寒冷冬日,寝室里却宛如春季一般明媚。因此宋绯时常出汗,再加上不洗澡,可想而知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这日,宋绯因长期趴卧的姿势导致脖子又酸又疼,一动就牵动到背部的伤口。她叹了口气:“田业,你来给我捏捏。”   田业啊一声:“世子,这样不好吧。”   宋绯道:“权宜之计,没有办法,又不能找丫头,你快来帮我捏捏。”   田业恭敬不如从命地替她捏起来,正捏着,晋王从不声不响地从门后走出来,田业忙行礼,晋王站立在曦光中,垂眸看他,笑吟吟的:“世子的伤怎么样?没那么痛了吧?”   宋绯虚弱地应了一声。   晋王又道:“男人手脚不知轻重,回头换两个侍女替你捏。”   宋绯脸微微红了红。   晋王几乎隔三差五地就来,宋绯半个多月没洗澡,寝室里的味道肯定稍有不对。   晋王嗅觉灵敏得很,皱眉问:“屋里什么味道?”   宋绯脸微微红了,将脸埋入枕间:“大概是我久不沐浴的缘故。医师说再过两天就可以了。”   晋王打量了下四周笑道:“这里太简陋,城西的清林苑里有处温泉,世子不妨去那里沐浴。”   宋绯努力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谢陛下。”犹豫片刻,“我这伤口还未彻底好,洗澡可以,长时间泡温泉可不行。”   晋王点了点头道:“那就改日吧。”   对于晋王赐汤沐一事,宋绯倒不觉得受宠若惊。王宗印听到消息闻却拱手道喜:“世子啊,你可不知,温泉殿里的温泉只有晋王和公主泡过,陛下赐您汤沐,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我们陛下对你多好啊!”好的他几乎要以为他的陛下真的有某方面的癖好了。   宋绯:“……”她一点也不羡慕好么?   宋绯转眼将这事给忘了,因为她现在还有一出戏要演。   青青的身份已经暴露,虽说桓子义现在早已躲得没影,但为防他卷土重来,宋绯思来想去,决定让青青先撤,免得后患无穷。   但很多人都知道青青是她的红颜知己,不能无缘无故地消失,还有一点,青青若是离开,她以后上青楼就没人帮忙掩饰了。麻烦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宋绯养伤的这些天早就琢磨出办法,于是身体刚好得差不多,她就上玉人馆去了。   王宗印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真是狗改不了□□。   这出戏很好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宋绯养了一个月的伤一直没去玉人馆,晏青青见异思迁简直再正常不过,她找到了新的金主。金主是来自齐国的商贾,一眼看上青青,要把她娶回家。   而这个富商是有乔装打扮的田业,宋绯借机在玉人馆和青青大闹一场,最后佯装伤心地离去。   这么一来,解决了青青无故消失的问题,宋绯也可以假装对女人寒心,暂时不用再去逛青楼了,唉,她其实讨厌死了那里浓丽的脂粉味。   这消息一传出去,太叔棋借机嘲笑宋绯:“被个婊/子抛弃,世子做人真是失败啊。”   宋绯哦一声说:“是么?回头我去跟晋王说说。”   太叔棋立马闭嘴不语。   宋绯抿嘴笑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日,晋王派着辇车来接宋绯,内侍说是要去泡温泉。   车都驶到门口了,再拒绝就是驳君王的面子,而且一直拒绝也不好,宋绯心想反正温泉殿里的温泉是有单独设置的浴间,她到时候屏退了闲杂人等,胡乱泡一下即可。这么一想,便应下来,乘上辇车朝西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我还在码。   第33章 掌中纤秀   道路旁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辇车畅通无阻地来到清林苑。   清林苑布局甚大,温泉殿只是其中一角,位于东北方向。苑中青松翠柏,雪花堆压在充满绿意的枝头,结成一道道皎洁的冰花。   辇车在温泉殿门口停下来,朱红漆门紧闭,内侍咚咚咚跑上前,满脸堆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从宋绯救了晋王以后,感觉周围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变得和善许多。   她缓步走进去,听着内侍在耳边介绍说温泉殿面阔五间,居中那间是正殿,左右两翼各凿了宽阔的浴池,再引温泉水注入,最两端的房间是耳房。   宋绯笑道:“我听说这里的温泉只有陛下和公主才有资格进去,是不是这样?”   “可不是,魏家那么受宠,魏家的大姑娘听说温泉有养肤之效,央求陛下让她进去泡几晚,陛下都不肯呢,只有世子才有这等殊荣。”   宋绯莫名感慨,以前没人理,现在都急着巴结她。“魏姑娘双十年华,是在等陛下么?”   内侍摇头:“恐怕不等了,昨日散朝后,太叔丞相和魏大人走在一处,听话里的意思是想将儿女配成对。”   宋绯惊呆了,魏蓉那样的能瞧得上整日花天酒地的太叔棋?简直太违和了。她忙问道:“此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   真是不妙得很,这两家如果联姻,还不整日聚在一起开会琢磨怎么刁难她?晋王肯定不乐见两家联姻吧?   怀着重重心事进了正殿,内侍直接领着宋绯往左拐,黄色的帷幔被银钩挑起,面前是一座山水十二扇屏风,绕过屏风是豪华的浴池,浴池上方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   内侍留下两个侍女侍候便要离开。宋绯扫了眼那两位侍女,淡淡道:“让她们也退下,我自己就行。”   内侍就纳闷了,传言卫世子不是挺好色的么?   纳闷归纳闷,还是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宋绯并没有立即脱衣服,在池边坐了会儿,又悄悄摸到门口,脸贴在帷幔上偷听外边的动静,很安静。她吁了口气,迅速地解了衣服,滑入浴池中。   宋绯本打算在池里泡一小会儿做做样子就上去的,可是温泉太过舒服,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左臂来,白皙修长的手臂上蜿蜒着两条粉色的疤痕,后肩还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痒得厉害。宋绯叹气,她还没有嫁人呢,身上就有这么多疤痕,不知道未来的夫君会不会嫌弃?   她想得入神,外间陡然有脚步声传来,细听是从往这边走过来的。宋绯警觉心起,脖子以下全没入水中,只露出一张脸来。   果见帷幔被撩起来,修长的身影映上屏风,定睛一瞧,却是晋王走进来。   宋绯吓了一跳,呛了好几口水,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地退到角落里,借以掩饰身体。   晋王站在几步开外,负手笑道:“我听内侍说世子不让人服侍,你伤还未彻底好,真的不需要么?”   宋绯背对着他,脸早已红透,含糊应道:“不需要。”顿了顿,“陛下不如也泡泡,解解乏?”   天下所有的君王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跟人共浴是不可能的,当然爱妃宠妾什么的除外。个别有龙阳之好的君王才会跟男人共浴。   宋绯言外之意就是在赶晋王走。   “寡人刚泡了温泉出来。”   宋绯回身看他,却发现身后突然没了人影,转头只见晋王站在她侧前方,几步之间的距离,他衣带微湿,头发未束,确实是刚泡过温泉的样子。   宋绯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脸更加红了,晋王在浴池边上坐下来,悠闲散漫的姿态,衣角被沾湿,他并不在意,低下头来,宋绯整个身体笼在缭绕水雾里,玲珑玉致。晋王笑问:“舒服么?”   宋绯怔了下,答:“很舒服。”   晋王望着他好一会儿:“世子的伤现在还痛么?   宋绯束手束脚的,不敢有丝毫动作,轻声道:“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早就不疼了。”   晋王沉吟了会儿笑道:“世子那日实在不必如此的为寡人挡刀,寡人早有防备。”本来不需要被人救的,结果卫世子冷不丁扑过来撞进怀里,他平日看着就削瘦,搂住他肩膀的那一刻更是单薄得很。   宋绯做出讶然的表情来:“陛下是如何发现的?”原来晋王真的察觉到异常了,自己的这个决定真是无比英明。   晋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很少有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宋绯很心虚,嗯了声,没有说话。她努力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晋王撵出去。   正寻思着,只听晋王又道:“倒是世子的举动真是令寡人意外。”他坐在池边,拿手拨弄了下池水,“世子这样削瘦,你说你当时哪里来的勇气为寡人挡那一刀的?”   宋绯沉吟,晋王不喜欢来虚的,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肯定是不信的,她想了想,道:“陛下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话,自然是太叔丞相打理国事,我跟他有仇,他若掌了权,还不狠狠报复我?所以当时没多想,就扑了过去。”   晋王哦一声,挑眉:“所以你救寡人是怕太叔丞相报复你?”   宋绯说:“我又不是圣人,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救别人。陛下利用我牵制卫国,我在陛下的庇护下安全得到保障,我们彼此彼此。”她只能这样说,这样才能在解释她为什么舍身救晋王。否则晋王会以为她心中有鬼,非奸即盗。   晋王慢慢笑了:“世子还真是坦率得可以。”笑意倏然又是一敛,“寡人的初衷是用你来牵制卫国,可是卫侯仍是不太听话,朝秦暮楚。寡人若是生气了,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放世子回国。”他垂眸看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到那时,你怎么办?”   宋绯听得心里烦气一丝凉意,叹气:“我家里还有贤妻苦苦等着我,陛下就不能看在我替你挡那一刀的份上放我回国么?我于你而言实在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晋王悠悠道:“哦?家有贤妻?世子天天逛青楼,竟然还记得家有贤妻,实在难能可贵。”   宋绯一噎,道:“男人的生理需要,我的心对她绝对忠诚。”   晋王嘴角的笑愈发浓烈,“放心,世子若是愿意,寡人给你配个贵族小姐,你就在晋国安家,如何?”   宋绯道:“贵族小姐若都是像魏蓉那样,我可不敢恭维。丞相的公子也是浪荡不羁,这两人还真是绝配。陛下以为呢?”既然撵不走,她不妨试探一下晋王的态度。   晋王转首望向窗外,脸容笼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日光里,淡淡道:“世子倒是消息灵通。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   宋绯不信,太叔氏和魏氏联姻,晋王能不忌讳?他想必不愿意和她这个外人说吧。且看局势如何发展吧。   晋王望了眼日头,又回头看了宋绯一眼:“时候差不多了,该用午膳了,世子快出来吧。”他嘴上说着,脚下一点也没有挪动的意思。   宋绯尽量表现得神色如常:“哦,我再泡一会儿,陛下先用吧。”   晋王含笑道:“泡久了对伤口不好。上来吧。”说着,竟然伸出手来:“世子有伤,不大方便,我扶你起来吧。”   宋绯吓得慌忙往后一缩,暗中磨了磨牙,笑道:“陛下既然邀我来泡温泉,难道还不让人泡个尽兴?”   晋王心情大好,慢悠悠地收回手:“好,世子请便。”晋王,拂了拂衣袖出去了。   确定不会有人再进来,宋绯迅速地离开欲池,穿衣服的时候手都在抖,晋王刚才的话没有一句不是意味深长,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他是发现了么?还是真如传言所说好男色?她救了他,他进而生了怜惜之心,想将她当男宠养?   她小时候身在宫中很寂寞,养了一只猫玩,这只猫呢挺能逮耗子,抓到耗子时,不会直接吞到肚里,而是反复玩弄,玩上一个时辰也不夸张。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老鼠在它掌下瑟瑟发抖。   晋王是这个意思么?   宋绯结好衣带,拂帘出去了。晋王负手立在廊庑之下,衣带在风中飘动。   宋绯走过去,说:“陛下,你觉得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恶不恶心?”   晋王淡淡道:“基本上只要干涉不到我,我不会管它恶心不恶心。”   宋绯说:“那我如果喜欢陛下,陛下会不会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晋王,你这个流氓,竟然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   晋王淡淡的:哪有?我是光明正大地看。   我……   耍流氓的最高境界。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木有?   第34章 争风吃醋   因宋绯急急追出来,把御寒的大氅落在了浴室里,此刻冻得瑟瑟发抖。   晋王回身看向宋绯:“世子刚才说什么?”似乎想了想,含笑看着她,“你说喜欢寡人?”   宋绯想起方才在浴室里的一幕,根本不敢直视晋王,她别开眼,假装凝望远处,声音也有些飘渺:“我只是说如果……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性向很正常,真的很正常。”   晋王哦了声道:“若是天下男子长得都像世子这般,断袖一回又何妨?”   宋绯用力地咳了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身后陡然传来砰的一声,宋绯回头只见一个宫女摔倒在殿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套雪白的裘衣,显然是被她的话震惊到了,眼中有惊讶、不敢置信以及鄙视。大概是年龄太小,一点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   宋绯立即做出反应,上前一步,很有修养地扶小宫女起来,握着她的手腕含笑道:“小姑娘,在宫里谋生有条定律,有些事情你知道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当然更不能说出来,误会我没关系,让人误会陛下就不好了,你说是么?”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怕小宫女到处乱说,人呢最喜欢捕风捉影,一旦谣言满天飞,晋国的那些谏臣恐怕该上疏说“古有红颜祸国,今有男宠祸国,请陛下明察”。   然后太叔衍再抓住机会煽风点火一番,她就成众矢之的了。   小宫女愣愣的,怯怯地看向晋王。   晋王面色如常,淡淡道:“就照世子的意思,你明白么?”   小宫女怯怯地应了声。   晋王扫了眼她捧在手里的裘衣,吩咐道:“给世子披上。”   宋绯愣了下:“送给我的么?”   晋王微微颔首。   小宫女虽然不大会掩饰情绪,服侍人倒是挺细致的,中规中矩地给宋绯穿好,末了,还替她整了整缀在腰间的玉组佩。嘴里还夸赞呢:“世子这么穿真好看,像个大姑娘似的。”说完自觉说错了话忙闭了嘴,怯怯地告了退。   宋绯觑向晋王,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她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心一横,豁出去了问:“陛下,您已经知道了吧?”   晋王仍是笑,忽朝宋绯伸出手来。宋绯吓了一条,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还是坚定地站在了原地。   晋王手伸过来,摸索着找到领口的系带,嘴里说道:“知道什么?世子有断袖的倾向么?”   宋绯心跳如擂鼓,偏偏晋王迟迟不肯松手,慢悠悠地打好结,手指还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脸颊。   最后又替她重新整了整衣领,垂下头来,说:“好了。”她的脸腾地红了,忙别开脸掩饰。   “走,去用膳吧。”   晋王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宋绯没有心情吃,更没心思再呆在这里,匆匆找了借口告辞。   宋绯这回没有乘辇车,被阴霾笼罩了十多日的天空难得放晴,她弃了车改步行,长而笔直的街道两旁,尽是高门深院,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有用,晋王没有拆穿她,她就当他不知情,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这么一想,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内侍在她身后驾着车缓缓跟着,宋绯回头摆手道:“回去吧,我再走两步就到了。”   内侍摇头:“那可不行,我奉陛下命送世子回去,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随你吧。”宋绯笑笑,刚要转身,发现内侍脸色陡然一变,他大声喝道:“世子快闪!”   宋绯尚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泼天的冰水自头顶罩下,水里夹着巨大的棱角尖锐的冰块,一股脑地砸在身上。宋绯脑中一个激灵,内侍慌忙跳下车来扶。   宋绯晃了晃,勉力站稳,拨开内侍的手,低下头来看滚落在脚边的冰块,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砸在身上倒不觉得疼,可是有的砸在了脸上、脑袋上。她现在不仅头疼,白皙的脸上也起了红痕,长长的一道,很是触目惊心。   内侍哎呀叫了声:“这谁这么缺德!这么大的活人没看到么?”抬眼不经意一扫,看到一个青衣婢女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手里拎着一个银制的脸盆,掩着嘴一副惊惶的表情,仰着脖子再往上一看,黑底金字的篆体刻着“魏宅”二字。   他吓得立马噤了声,对着宋绯小声嘟囔:“我刚才看得清楚,那丫头分明就是故意的,可没主子指使,她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世子可是得罪了魏家的哪位?”   除了魏蓉还能有谁,宋绯揉着脑袋望过去,只见那青衣婢女放下银盆提着裙子跑过来,歉然道:“世子,真是对不住,奴婢没看见。”   道歉道得一点诚意也没有。宋绯打了个喷嚏,正想开口斥责,那头魏蓉摆着名门闺秀的架子从里边走出来,依旧是清冷高贵的模样,她站在台阶上,环视四周一眼,袖着手对着那婢女狠斥一番:“真是不长眼!世子这是刚泡了温泉回来,你就泼人家一身,你说该怎么办?”   那婢女诚惶诚恐地跪下。   宋绯琢磨着魏蓉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她得知晋王邀自己泡温泉,心里不是滋味,就让婢女站在门口就等着她从这里经过然后泼她一身冷水。太明目张胆了!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更可怕的是她连男人也嫉妒,新仇加上旧恨,这仇是解不开了。   魏蓉确实是成心的。她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太叔棋?魏凝之本来也是看不上太叔棋的,但是自打得知女儿背着她和人偷情后,觉得这个女儿真是败坏门风,寻思着赶紧把女儿嫁了得了,嫁人了就安分了。   正好太叔衍也是觉得自家儿子整日花天酒地,是该娶妻的时候了,娶妻了就会安分些了。   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说定了。   魏蓉再傲,也拗不过父亲,除了生气竟然无可奈何。   她心里窝着火,转过脸来,对宋绯笑道:“这丫头不长眼,我在这里赔个不是,世子先回去把衣服换下吧,可别染了风寒。我家兄长前几日猎了两头貂皮,回头我让人做成裘衣差人送给世子。”   横竖已经撕破脸,宋绯也不想忍气吞声,淡定地挤了挤衣服里的水,故意斜睨着她笑道:“这件白狐裘呢是陛下赐的,你确定你送的能比得上陛下赐的么?”   魏蓉一愣,随即冷笑:“有本事你就让陛下再赐你一件得了。”说完,拂袖进去了。   内侍左看看右看看,这画面怎么越看越像女人在争风吃醋啊?   这么冷的天,有人往你身上泼一盆冷水,身体再强壮也得染了风寒。宋绯没能例外地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晋王知道后只过来看了看宋绯,丝毫不提魏家的事,还真是偏袒魏家,连她这个救命恩人也不管了。   宋绯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谁知更过分的还在后头,这日,田业打魏家门口经过,魏家家仆恰好在门口扫地。田业也明白少惹事的道理,尽量避着走,可是田业往哪里下脚,对方就拿着笤帚过来挡道,存心不让你过,屡次刁难。   宋绯知道后气得半死,魏家是属螃蟹的么?这么横行霸道!上次魏蓉找人伤了云起,她还没算账呢,这会又屡屡针对。   田业道:“世子,别气别气,魏家好歹没使阴招,要是来暗的,我们吃得亏更大啊。小的有个好消息告诉您。”他压低声音,“我昨日去了玉人馆,得知卫侯又派了位姑娘来接青青的位置。”   宋绯惊喜道:“哦?那她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田业摇头:“我怕引人怀疑,只对了密语,得知了她的身份后便急急地赶回来了。”   宋绯沉吟:“同样的办法使两次并不明智。而且晋王最近又开始怀疑我是女人。我去青楼他能不怀疑么?”唉,他说话举止总是在若有似无地调戏她。她真希望他喜欢的是男人,所以才会调戏自己。   田业道:“那怎么办啊?”   宋绯道:“我晚上先过去看看,问问我大哥的情况,然后就替她赎了身回卫国。”   田业颔首:“她是新人,照理要开苞,老鸨说了,价高者胜,我们恐怕又得花大钱。”   宋绯说:“不行的话,就把那件白狐裘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里撸亚的地雷。   第35章 黄雀在后   玉人馆是玉都城最豪华的青楼,没有一定美貌程度的女子是决计进不了玉人馆的。而玉人馆有个规矩,每当有新姑娘进来,老鸨都会借机让有意向的贵公子们竞争,价高者得。老鸨自然狠赚一笔。   卫国这回派来的姑娘叫容香,美貌与功夫兼备,按照一般的定律来看,两者兼备的女子实属凤毛麟角。偏偏青青是,容香也是,宋绯觉得他们卫国真是人才济济。   宋绯一早就到了,怕王宗印那里不好交待,她是偷偷混出来的,这要归功于她救了晋王以后,王宗印对她的管制松懈了不少。她化成谁都不认识她的模样,自称卫公子,包下来一间雅间,她并不急着出手,先静观其变。   一楼大堂张灯结彩,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很是热闹,不过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只有四五位有钱公子是真心来睡容香姑娘的。纳闷的是不见太叔棋,转念一想,也是,他马上将要娶到晋国第一美人,这些庸脂俗粉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宋绯坐在雅间里沉思,她先前说了,同样的方法使两次并不明智,父王派容香过来她是始料未及,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晋王已经在怀疑她的女儿身,那么容香留在这里便没有意义,当然,田业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他也可以和容香暧昧的同时传递消息,可是容香太漂亮了,田业不具备竞争力。   所以宋绯的打算是直接替容香赎了身,可是老鸨不同意,她说:“有好几位公子相中了容香姑娘,我可不敢得罪,还是叫价吧,价高者胜。”   这老鸨打得一手好算盘,鹬蚌相争,她可好渔翁得利,人家不放人,宋绯也没法,只好按规矩来。   这时,外边寂静下来,容香的初/夜价码一直累加向上,越加越多,最后一位姓杨的公子比较财大气粗,直叫到五百金,喊价喊得另几位纷纷缴械投降。眼看着容香这朵花就要落在杨公子的怀里……   机会来了,宋绯的盘算就是让贵公子们互相残杀一个回合,大浪淘沙,只剩下一个的时候,她再出手,这次的花费比她预估的要少,上回在聚闲楼和太叔棋玩六博赢的钱还剩不少,看来晋王赐的白狐裘不用卖了。她朝田业比划了一下道:“我们出六百金。”她托着腮笑,“这钱是从太叔棋那里赢过来的,对我来说就像是大风刮过来的,花了也不觉得亏。”   田业应了声,打帘出去,扬声道:“我家主子出六百金。”   场中顿时沸腾起来,这又不是花魁,五百金已经很多了,竟然有人出六百金?   杨公子本来也不觉得容香能值五百金,五百金已经是他的底线,宋绯拿捏得正好,杨公子得不到美人扼腕长叹了一声又自我安慰道:“五百金可以够我买好多丫鬟了,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这划算得了。”说完,袖着手离开了。   田业站在楼上道:“老鸨,还不快把姑娘带上来!我家主子等着呢。”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嘴里道:“这就来这就来!”一边说一边领着容香往楼上走,正在这时,宋绯隔壁雅间里冷不丁冒出里一道声音,“一千金。”   场中又炸起锅来,老鸨反应倒快,一把将容香拉下来,看完热闹正准备离开的众人又纷纷折了回来。田业灰溜溜地退了回来,“世子怎么办?”   事情来得太意外了,宋绯愣了愣,她哪来的一千金啊,而且照隔壁雅间公子连眼都不带眨得一下子提高了四百金来看,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钱人。   她长叹一声:“你去问问老鸨,隔壁雅间的那位什么来历?”财力上拼不过人家,只好试试看能不能动之以情。   田业应声去了,一会儿回来禀告说:“世子,老鸨也不知道是谁,只说对方看起来尊贵无比,出手很豪阔。”   身为玉都城最豪华的青楼,出入这里的非富即贵,老鸨绝大部分都认识,隔壁那位她竟然不认识?这真是稀奇了。   宋绯觉得自己已经够神秘了,对方竟然比她还神秘,这时 老鸨站在帘外催促:“卫公子,你还往上加不加,不加容香姑娘可就归别人了啊。”   宋绯哪拼得过人家,呆坐在那里不说话。老鸨心知没戏,连忙打包将容香姑娘送到了隔壁的雅间。   众人各自散去。宋绯急得要死,可是容香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再凭白失了身太不划算了,她将脸贴在墙上偷听隔壁的动静,只隐约听到交谈声,细听却听不清楚。她来回踱了两步,咬了咬牙厚着脸皮来到隔壁雅间,雅间门口守了两位身形高大的护卫,拦着不让进。   宋绯笑道:“两位大哥,能否跟你们主子报一声,说有人要见他。”边说边朝里边张望。   护卫冷声道:“哪有你这么不长眼色的,我们公子正在里边快/活呢。”   宋绯在玉人馆里听多了直白豪放的语言,脸不红气不喘地拿出十金来给两人。   两人连瞄也不瞄一眼,严肃道:“别费这心思,请走吧。”   宋绯有些泄气,看来里边那位公子还是位治下甚严的主,这样更加令人琢磨不透,她细听里边动静,仍是毫无动静。照理说这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如果两人真在里边颠龙倒凤,不可能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所以他们在里边应该还没干什么。   这就有点不寻常了,花了一千金买姑娘的初夜,肯定是喜爱得紧,天下男人没有不好/色的,面对喜爱的姑娘都恨不得生吃入腹,里边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宋绯心想,这人该不会和桓子义一样针对她来的吧?这个想法太扯了,她跟容香姑娘八字还没一瞥呢。   正进退不得,里面有人推门出来,是容香,她穿鹅黄的裙子,随着步伐款款摆动,面容清丽的美人一个,她倚在门口笑道:“卫公子看上容香是容香的荣幸,不过容香已经许身给里面那位公子了,您请便吧。”   宋绯以为容香是怕她露馅,才故意这样说。她心里觉得愧疚,容香虽是细作,但也是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了当细作才委身青楼,可细作没做成,到头来失了身,实在是太冤了。   她不禁扬声道:“在下是真心爱慕容香姑娘的,里边的公子,你开个价吧!”大不了就把白狐裘卖了,白狐裘本就不是凡品,价值千金,反正是晋王赐的,对她而言就是大风刮过来的。   容香叹道:“卫公子何必如此执着?”   正说话间,里边传来轻描淡写的男音:“哦,卫公子若是能拿出来三千金,我就放人。”   宋绯说:“我有件白狐裘,三千金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给公子拿来,你可要说话算话。”   “白狐裘?”男音饱含怀疑道,“白狐裘有市无价,是上品中的上品,卫公子是哪里得来的?”   话刚说完,门边闪现一道悠闲从容的身影,容香侧身让出道来,宋绯脑中轰然一响,但也只是这么一向,这几个月来,她面对的突发状况太多了,瞬间恢复平静神色,假装不认识对方,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冒昧叨扰,在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能面不改色地对着正主说出这番话来,宋绯万分佩服自己。她自觉伪装得很好,一把大胡子,脸上再配几颗痣,加上她穿得极厚,浑身显得臃肿,晋王应该认不出她来。   只是晋王怎么会在这里?宋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真想掉头就走,可是那样反而是欲盖弥彰,偷偷觑晋王一眼,他面色平静得很。   晋王负了手,打量她半晌,道:“那你去把白狐裘取来,我看看值不值得了三千金。”   宋绯哪敢真的去取,天底下的白狐裘虽然都是白色的,但是样式做工都不大一样,晋王绝对能认得出来。她呵呵笑道:“我是故意骗你出来的,我哪有什么白狐裘啊,只是真心喜欢容香姑娘,公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晋王说:“没钱就免谈。”   宋绯脸一垮,顺势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说完掉头就走。   晋王忽然叫住她:“站住。”   宋绯身子一僵,以为他看出来了,吓得手心冒汗。半晌,听得晋王在身后缓缓道:“两千金也可以,你有没有?”   宋绯:“……”晋王该不会是觉得亏了吧?   她缓缓回头说:“没有。”   晋王望着她的背影半晌,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么?   也怪宋绯倒霉,晋王今日心血来潮去了骊山别馆,王宗印说她睡下了,他便随意问了几句她的情况,后来觉得不对劲便命人把她叫过来,结果,好啊,竟然偷偷溜了出来。   他没放话,王宗印竟然敢松懈,也是该罚。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她努力装镇定,双手却发着抖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   容香倚靠在门边,叹了一声。晋王举步迈入雅间,“进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墨白的地雷。   第36章 各怀心事   宋绯佯装镇定地回到雅间,又趴在墙上偷听了一会儿,隔壁一直静悄悄的,偶尔会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一个沉稳不迫,一个声音婉转。   宋绯真诚地希望晋王是真的来嫖的,一切都只是凑巧。可她知道不是,传说中清心寡欲或者爱男风的晋王突然出现在青楼绝对不寻常。   夜色越来越深,喧哗声也渐渐消停下来,后半夜宋绯合衣躺在榻上睡着了,次日起床脑子里还有些迷糊,田业趴在案上打盹,她怔了下,唤醒田业道:“你去看看隔壁的情况。”   宋绯披衣起床,来到窗边,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大雪,一夜之间雪裹天地。她没来由觉得冷。   这时,田业推门进来,手里还捧了壶热茶,宋绯接过来啜了一口,听得田业在耳边道:“隔壁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就连容香姑娘也不见了,我问老鸨,才知道晋王给容香姑娘赎了身,天刚蒙蒙亮就走了。”   宋绯一个失手打翻茶碗:“晋王竟然给她赎身?”她脑中嗡嗡乱响,晋王到底是看上了容香才替她赎身还是已经知道了容香细作的身份?   不管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都很危险。   女子出嫁从夫,容香虽是细作,骨子里还是女人,晋王有权有势有貌,她能不动心么?恐怕不用晋王问,她自己就主动和盘托出了。   一切计划都乱了,宋绯心知自己的身份恐怕已暴露,未免晋王猝然发难,借此兴师讨伐,她心里早就盘算好,齐国和晋国一直不睦,楚国又和晋国有破城降将之仇,卫侯大可遣使者卑辞厚礼东结于齐,南交与楚,如此,晋国投鼠忌器,必然不敢来犯。   她本想让容香将这消息带给卫侯的,让父王早做准备。现在不仅消息难以传出去,恐怕自己的老底都被容香给拆穿了。   晋王现在却按兵不动,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冷风吹得她头痛,宋绯关上窗子,深吸了口气,她身份暴露的消息必须得让父王知道,好早做准备,可是该怎么把消息传到卫国呢?一般百姓没有这个能力,朝中大臣有这个能力但不会帮她,那还有一种人——商贾。商人为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是相当愿意的。   正好,离玉人馆不远有条永平街,居住在那里的大部分都是往来南北的商旅,他们长年在外经商,妻子妾室是不可能带着的,但又防不住有某方面的需要,只好上青楼。有些来得频繁了,在青楼还有固定的红颜知己。   宋绯沉吟半晌道:“田业,你不是在玉人馆有几个相好么?从她们嘴里打探一下那些商旅的情况,看看谁有胆识又有能力帮我们。”   宋绯回到别馆后,王宗印心里明白,但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宋绯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天之后,田业物色到一个人选,有胆识有见识有野心,他是宋国人,很想做第二个吕不韦,但是卫是小国,他是做不了吕不韦的,但是讨好了卫世子,封官入仕不在话下,比做商人强多了。田业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他说动了。   宋绯写好了信用竹筒封好交给田业,田业趁去玉人馆的空当偷偷交给了那个商人。宋绯自觉此事做得还算隐蔽,田业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逛青楼是真的来快/活呢,应该没人起疑。   宋绯走到这一步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试想卫国若是叛晋依附齐楚,晋王一旦发难,首当其冲的便是她。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相比较整个卫国而言,她一个人的生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父王不爱她,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并不会过多计较,卫侯位是兄长的,她要给他留着,还有母后的安危她也得顾及。   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即逃出晋国,可是她连玉都城也出不了。   隔了三天再见到晋王,宋绯心情已平复许多,晋王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又像什么也不知道。   他既然不戳破,宋绯就继续装下去,她斟酌了下,试探地道:“我十四虽就娶妻了,还有两位妾室,陛下春秋正盛,后宫一直无人,连个子嗣也没有,难道底下大臣不会说么?”一国之君连个子嗣都没有这是多么令人恐慌的事。   晋王站在廊庑之下,远处山脉被雪覆盖住,起伏成一条白色的波浪,他闻言侧过头来,嘴角的笑真是耐人寻味:“世子十四岁就娶妻了?你今年二十二,那孩子应该不小了吧?”   宋绯咳了咳:“嗯,长子五岁了。”十四岁娶妻很正常,像晋王这样二十多岁还不成亲的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竟然五岁了。”晋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寡人十三岁时就入秦为质,那时还未娶妻,到了秦国,前途未卜,自然没有姑娘愿意嫁,其实也没心思娶,娶了也是拖累,这样时间一长,婚事便给耽搁了。后来回到晋国,寡人要为先王守孝三年,三年之期还未满,立后纳妃的事自然要先搁一搁。”   依礼制,子为父确实该服丧三年,这三年里不能行房事,不能听乐声,不能穿丝绸,总之怎么清苦怎么来。但是任何事到了国君这里都要打折扣,历来还真没见过哪位国君守孝三年的。   晋王其实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多深的感情,纯粹是拿景公当挡箭牌,他初登王位,两位大功臣太叔衍和魏凝之就想着让自家女儿做王后,他两位都不想娶,更不想他们势力扩大,便拿守孝的名义拒绝了。   这招确实很管用,谁要是劝谏谁就是对景公不敬,就是妨碍他尽孝,这么一来,底下臣子都不敢吱声。   一国之君竟然说出没有姑娘肯嫁的话来,听着多么心酸。   宋绯顺着他的话道:“守孝确实应该,但陛下就没有中意的姑娘么?”比如……容香,晋王到底把她怎么了?   晋王哪能听不出来她在旁敲侧地在问容香的下落,他颇有深意道:“倒是有一个,不过寡人也说不清对她具体是什么感情。”是怜惜多一点,还是同病相怜多一点,抑或是欣赏多一点。   宋绯哪知道晋王在说她,顿了顿,又道:“能让陛下看上的女子一定很美。不知是哪家姑娘,像魏家大姑娘那样美貌么?”说完这话,自己先吐了一吐。   晋王嗯了声应道:“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不知打扮,美貌程度大大降低了。”上上下下打量宋绯,她以前老穿着男人穿的黑色大氅,现在换了白狐裘,衬得容颜清丽了许多。   宋绯越来越疑惑,晋王说的到底是谁啊?好像不是容香,她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也没猜出来是谁。再追问下去,眼风瞧见王宗印步伐飞快地朝这边走来。   晋王道:“何事?”   王宗禀报道:“陛下,西郊的玉都山传来消息,说有一个樵夫将桓子义抓获,将他扣押在自己家里。”说着笑道,“怪不得我们搜遍全城也没找着他,原来是躲在山里。”   宋绯心头一凛,莫名打了个寒战,晋王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居住在深山里的樵夫怎么会识得桓子义?”   王宗印道:“他是樵夫,经常来城里卖柴火,大概是看到了我们贴的悬赏告示。”   事情倒是有些蹊跷,晋王沉吟片刻道:“备马,寡人亲自去瞧瞧。”   王宗印讶然道:“雪天路滑,更何况是山路,不好走,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涉险,还是臣带着一队卫军去就行了。”   晋王道:“备马去吧,寡人自有分寸。”   王宗印见他意已决,只好遵令备马去了。   宋绯心虚,晋王若是知道是她帮桓子义刺杀他的,她一定会死得很惨。一路送晋王走到别馆门口,车马已备好,二十多名卫军早已整装待发。   眼看晋王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宋绯忙喊道:“陛下,我随你一起去吧。”   晋王俯身看着她,她仰着脸,脸颊被冻得通红,他握着缰绳,含笑道:“世子可是还记着肩上的伤,想亲自报仇?寡人一定会亲自抓他回来,世子还是别去了。”   他要真是抓活口回来,宋绯心想自己也别想活了。她心里闪过无数心思,平日她是不能出城的,想逃出玉都简直难如登天,眼前是个大好的机会,玉都山在西郊,山间林木众多,加上刚下了一场大雪,想上玉都山只能徒步而行。   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她不能错过。主意既定,她斩钉截铁道:“陛下可是不给我这个机会?我想亲手杀了他,桓子义就算阴谋篡位也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杀了他恐遭人话柄,而且陛下仁义,自己应该下不了手吧?正好我恨他恨得牙痒,我可以代陛下捉刀亲自在玉都山上解决了他,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晋王看她半晌:“好,那你就跟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墨白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0 21:11:11   雁落云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0 21:19:28   雁落云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0 21:20:35   从此山水不相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0 21:20:57   花皮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1 14:33:49   谢谢大家。   第37章 走为上计   临行前,晋王又加了两支卫队,说是为防有诈,还是多带些人为妙。   宋绯不知道晋王是不是在针对她,出了城门再回头一望,玉都城高高的城墙拔地而起,在朔朔风雪里巍峨高耸,从墙垛处可看见队队巡逻的卫兵执戟走过。   要在平常,她是万万走不出这片固若金汤的城池,今日成败在此一举。   人马一路往西行去,人烟渐少,四周地势宽阔,放眼望去一片雪域茫茫。马蹄踏上去,没入积雪之中。   宋绯独乘一骑,孤孤单单的,晋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韩云起和田业安排在队伍后面,和宋绯隔了几丈远。因为决定得突然,宋绯根本来不及私下告诉田业和韩云起逃跑的事,不过田业也微微猜到了宋绯的心思,若不是为了逃跑,冰天雪地地跟过来干什么?   他将这想法悄悄告诉了韩云起,韩云起微微讶然了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雪势越来越大,宋绯瑟缩了下,密集的细雪携着风势打在脸上,真是疼啊。有的甚至飘进领口里,带来沁骨的冰凉。她掖紧了领口,想把兜帽拉上,可是左看看右瞅瞅,大家貌似都很耐冻,没一个带兜帽的,她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带了。   偷偷觑了眼在她右手边的晋王,他端整地坐在马上,神色从容,恶劣的风雪似乎不能影响他分毫,不像她恨不得把身体蜷成一团。   晋王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见她佝偻着背,脸颊冻得通红,他不由笑道:“世子怕冷?”   宋绯实在不好意思承认,但事实明摆着,她点了点头:“是有点冷。”尤其是手露在外头,几乎快要冻僵了。   她刚说完,晋王猝然靠过来,宋绯以为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抬手一挡,眼前有细雪落下,他手指在她头顶划过,一提一拉,白狐裘上的兜帽覆住了脑袋,柔软的狐狸毛贴在脸上顿时暖和不少。   宋绯愣了愣,透过指缝看过去,风雪中的那张脸说不出得英气逼人,她心口没来由地一跳。   晋王面上淡淡的:“这样就好一些了。”说着又伸手给她整了整了整兜帽,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脸颊,眼里有莫名的深意,“世子的脸这样冰,寡人真不明白你执意跟过来干嘛?”   宋绯偏头避开他的手,忙借口道:“我去后边看看。”   晋王坐在马上,望着她近似着慌的背影,慢慢笑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玉都山山脚,山间到处是枯败的林木,一派荒凉萧索。   晋王站在山脚下,问王宗印:“那个樵夫是怎么说来着?”   王宗印道:“照樵夫的说法,桓子义应该是为了躲避我们的搜索才躲到山里,后来被樵夫发现,樵夫也是孔武有力的汉子,趁他不备将他制服了,这么大的雪,樵夫顾忌自己带着一个处处反抗的大活人下山肯定不方便,但又怕拖得久夜长梦多,所以让臣带人前去抓人。”他说着,自袖中出一组玉佩,“这组玉佩是樵夫从桓子义身上取下来的。请陛下过目。”   晋王接过来玉佩细细打量,这是一组山玄玉,依礼制,只有各国诸侯才有资格佩山玄玉,桓子义曾经做过晋王,身上自然佩有山玄玉,后来被废,也没资格再佩带,显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等着重新坐上晋王位的一天。   晋王淡淡笑了,下山的通道只有这一条,他吩咐一支卫队守住出口,其余的随他一起上山。众人早已整装待发,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闻令连丝犹豫都没有列队而上,在风雪中坚强前行。   宋绯边走边心里在盘算,这么恶劣的环境,又遍是积雪,若是逃跑肯定会留下足迹,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在晚上。   正寻思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哀嚎,眼前疾速晃过一道人影,突然又是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定眼望去,原来是前方精锐里有一位不小心滑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唉,看来精锐里也有庸才。   庸才爬上来,跟上大队伍继续前行。   倒是宋绯站在原地不动了,晋王回头看她:“世子怎么不走了?”   宋绯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那个……我还是别上去了,我在山脚下等着陛下得了。”   晋王挑眉道:“哦?世子竟然不想报仇了?”   宋绯双腿打颤:“我腿软,陛下把他带下山来,照样可以报仇啊。”   “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么?”他伸手拉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微讶了下,“世子还真是弱不禁风,正好趁机锻炼一下。走,寡人拉着你,不用担心滑下去。”   宋绯怕晋王起疑,也不敢太坚持,咬了咬牙道:“那好吧。”她一心盘算着怎么逃跑,完全忘了晋王拉着她的手。   那位通风报信的樵夫家住在半山腰上,一行人爬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曙光,远远瞧见漫天皎洁的冰雪之中,一座小木屋□□地屹立于风雪之中。为了防止透风,屋体上裹了厚厚一层稻草。   晋王停下步子来,沉吟半晌,令一支卫队从暗处行进从四面包围住小木屋,自己则带了最后一支继续前行。   渐渐离小木屋越来越近,方圆几里内没有别的人烟,宋绯总觉得事情蹊跷,桓子义当初威胁她时,她也想着给晋王通风报信来着,被他看出心思,他当时说:“世子可别想着出卖我,桓止就算封闭城门全城搜索也找不到我,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份心!”   那份胸有成竹的笃定神态不像是吓唬她,桓子义这么谨慎,连退路都想好,怎么会轻易被区区一个樵夫抓住?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世上也有不少英雄枭雄死于小人和匹夫之手。只是这种可能太低了,不得不令人怀疑。晋王心里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吱呀一声,小木屋应声而开,一个樵夫打扮模样的高壮男人急急走过来,他自然不认得晋王,但放眼望去,就属晋王气度不凡,他对着晋王拜下去:“这位贵人,晋王悬赏要抓的人就在木屋里,被小人绑住了。我瞧他跟画像上很像,应该没有错。”   晋王嗯了声,使了个眼色。王宗印会意,带着人进去了。樵夫垂首站在一旁。   宋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这真是桓子义设的诱敌之计,她倒可以趁乱逃跑。   晋王目光瞟过来:“世子似乎很紧张?”   宋绯咳了咳:“不是紧张,是激动。陛下将要解决心头大患,难道不高兴么?”   晋王笑而不语。   谈笑的功夫,两个侍卫架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出来,冰天雪地里赤着双脚,双腿胡乱踢腾着,在雪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宋绯没见过桓子义的真面目,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不过由晋王唇角勾起笑意的反应来看八成就是了。她不禁沉思,难道自己猜错了?   两个侍卫将桓子义架到晋王跟前,他双手被牢缚在身后,凌乱的长发下双目赤红,他倒是很有骨气,侍卫们硬压着他下跪,他愣是不肯跪下,身子挺得笔直,脸上满是风霜,年纪轻轻的,那张脸却很沧桑,长叹一声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怜我今日竟然败于一介匹夫之手。”   晋王平静道:“罢了,寡人也不缺他一个人跪。”桓止绕着桓子义走了两步,他十三岁入秦,那时桓子义不过才九岁,虽说是亲兄弟但连陌生人都比不上,后来他回晋国即位,桓子义早已逃到齐国去了。若不是他专门找了画师做了一副桓子义的画像,他自己也认不出来。   更别说齐姬三番两次迫害他,桓缨如今这副模样也是败齐姬所赐,若说心里不恨,怎么可能这样的关系,桓止要杀他,根本连眼都不带眨的。   桓止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道:“确实,成王败寇,今日若是我被你抓,我也不会说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自侍卫腰间拔出长剑来,缓缓架在桓子义的脖子上,冰冷的金属贴在脖子上,冷意透骨。桓子义认命地闭上眼睛,眼角流出泪来。   晋王却不急着动手,一手握着剑柄,偏头看向宋绯,唇角勾起笑意:“世子不是说要亲自动手么?”   突然被点名的宋绯愣了下,她硬起头皮上前,伸出手道:“陛下把剑给我。”   晋王笑意更深了:“哦?世子真的敢动手?”   宋自然是不敢的,但是她话说在前头,总要做出样子来,她拍拍胸脯做出豪气状:“自然是真的,陛下可是瞧不起我?”   晋王撤下剑来道:“哦,那给你。”   桓子义闻言睁开眼来,嘴角露出讥诮:“桓止,你将剑给他,不怕他临阵倒戈,反刺你一剑么?”   他这是威胁,语中在劝宋绯临阵倒戈,否则他就抖出来她的秘密。   宋绯一怔,晋王也朝她这边瞟过来,正是骑虎难下,耳听有破空之声,一切发生在刹那间,刚才离晋王有几步远的樵夫忽然逼近,袖中冷芒微闪人,那是雪亮的匕首。而宋绯震惊得忘了有所反应,晋王却像早有准备一样,一个极为漂亮的旋身,只听铿一声,匕首被打落。深深钉入枯木里,直没刀柄。   刀柄尚在因余力嗡嗡颤动,突又听空中传来簇簇的声音,前方木屋顶上的稻草里蹭蹭冒出箭矢来,四箭齐发,架着桓子义的两个侍卫应声倒下,桓子义也挣开了绳子,迅速地往木屋方向跑去,而剩下的那两只利箭携着雷霆之势,目标直指晋王!   众侍卫纷纷扑过来,晋王倒是颇从容,淡定地一剑隔开,“先去追桓子义。”   话音还未落,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一匹白衣人,这群白衣杀手犹如天降,粗略数一下,竟然有三十多人,他们都穿白衣蒙白面,想是这样便于在雪地里隐藏。   桓子义安排的一手好棋,以自身为诱饵引晋王上钩,先是樵夫,后又是藏身在稻草里的弓箭手。均是杀招,倘若晋王一时得意忘了形,那个樵夫恐怕早就得手了。   侍卫们与白衣刺客在雪地里缠斗起来,场面混乱不堪。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宋绯一边惨叫一边往枯树后躲去。   韩云起和田业见状也偷偷摸摸朝这边溜过来,趁晋王无暇顾及,一个眼色,三人一块猫着腰朝山下走去,但是这样太慢了,恐怕很快就有人追上来。宋绯一咬牙:“我们往下滚,这样比较快。”   第38章 声东击西   山间寂寥,雪势丝毫没有减缓,唯一的下山出口处已被封锁。晋王留下来的一支卫队丝毫不敢松懈,不断有巡逻的卫兵走过。   卫队首领往山上的方向看了看,心中起疑:离晋王上山已有一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照理说足够来回了,可是山上一直没有动静。他心中起疑,正要打发两个卫兵上山一探。忽见前方蜿蜒的山道里滑下来一人,尚离得远,看不清脸,只看得见是一身青色的衣衫。   待近了才看清是田业,卫队首领上前一步,顺手扶起田业,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道:“田兄弟怎么下来了?陛下和世子他们呢?”   田业连身上的雪屑也顾不得拍,抓着对方的衣袖着急道:“我们中计了,桓子义以自身为饵,诱晋王上钩,山上早有埋伏,场面十分混乱,晋王好似还受伤了,我们世子也被困在山上,大人赶紧派人过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卫队首领急急打断,“敌人有多少?”   田业忍不住垂泪:“敌方虽然不及我们人多,而但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更糟糕的是还有人潜伏在暗处放冷箭,令人防不胜防,大人,你快过去吧。”   卫队首领当机立断,派了两人回去调兵支援,当务之急是救驾,可人手又不够,他意思地留下两人在山下守着马匹,由田业在前头带路,自己则带着剩余的精锐上山。   卫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里,韩云起自树干后闪出来,被留下的两个卫军心中起疑,不动声色地迎上去道:“韩侍卫怎么回来了?”其实他们起了疑心也没有用,因为他们完全不是韩云起的对手。   韩云起懒得敷衍,直接一手一个打昏了了事。骏马就被绑在一旁的树林里,很现成,他挑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三匹马,趁四下无人,迅速地解开缰绳,马倒是乖,也不跑。韩云起扬起手中皮鞭狠狠打在马背上,马一受惊,发足向前狂奔,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马蹄印。   他拍了拍手,弃了马鞭,转身又向树林间奔去。七拐八绕地走了一段,终于看到在林间等候多时的宋绯。   宋绯掖了掖狐裘,笑着迎上去:“事情办妥了?”   韩云起含笑点点头。   宋绯想出这办法也是临时起意,天气如此恶劣,骑着马也跑不了多远的,而且骑马会留下痕迹,晋王一路沿着马蹄印很容易就能追上来。   她只好躲在山里,等晋王的人马离开了再撤。   田业那头呢,带着卫队走到半途,故意滑下山坡,他演得够逼真,一头扎在了雪堆里,将头□□,坐在地上嗷嗷惨叫:“大人,小人把脚崴了,你们往前直走,那里有一座木屋,很容易就找到的,你们快去吧,否则我家世子和你们的陛下真就完了啊!”   卫队首领急着救驾立功,也没多犹豫,只叮嘱田业当心点,便又继续前行。   田业呢,则趁他们走远了跟前去跟宋绯会合。   山林间再次恢复寂静,山间气温低,雪天里干柴也难寻,宋绯瑟缩着身子不知等了多久,隐约听见大队人马经过,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回荡在山里有些飘渺。她料想应该是晋王解决了桓子义,正准备下山。   宋绯呵了呵手,猫着腰走过去,借着树干掩住身形探头望去,果然见晋王带着大队人马朝山下走去。她忍不住笑出来,沉思片刻道:“晋王一时半会走不了多远,我们先回木屋,看看里边有没有什么吃食,吃饱了好逃跑。”   韩云起很少笑,此刻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小木屋依然□□不倒。屋前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白衣尸体,由于雪势太大,他们身上都被覆上一层薄薄的细雪,细雪之下透着殷红的鲜血。   宋绯目光搜寻了一圈,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记得桓子义穿的是黑衣,可眼前遍地都是白衣,也就是说这里面没有桓子义的尸体,他是跑了还是被晋王抓回去了?   正寻思着,门口传来田业惊喜的叫声:“世子快进来吧,屋里暖和。还生着炉火呢。”   宋绯应了声,绕开那些尸体,一脚踏进屋中,屋中空荡荡的,中间用一道木板隔开,里边有一张床。炉火上架着一头釜,釜中煮着热水,她脱下白狐裘,盘腿坐在炉火边。田业倒了杯热水递过来:“世子,来,暖一下手。”   宋绯双手双脚早已被冻得麻木,暖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知觉。可是小腹似乎隐隐作痛。   田业不知从哪里搜出几片肉脯,喜滋滋地拿出来献宝,还说:“有肉,可惜没酒。”   三人相视一笑,直接将肉脯分了吃。宋绯嚼了一口,喜上眉梢道:“嗯,还挺好吃。”   田业大口嚼着肉脯,闻言大笑道:“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世子现在就算吃糟糠冷饭也会觉得美味极了。”   宋绯一想也是,屋中弥漫着淡淡的温馨,她似乎好久没这么开怀过了。她厌烦了这种提心吊胆互相算计的日子,想着即将回到卫国,她心潮澎湃,父王再不好,卫国也是她的家。即使卫王宫里有那么多不待见她,当然她也不待见她们的的姐妹,此时想起来真是可憎又亲切。   希望这一切能顺利吧。   宋绯看着韩云起和田业,一个俊朗英气,一个机灵多智,这些日子来跟着她真是不容易。她眼眸一转笑道:“你们俩都还没成家呢,等回去了,我给你们物色个好姑娘。”   田业倒呵呵笑道:“公主,我们俩倒没什么,倒是公主,为了咱们卫国的百姓错过了最好的芳华,早该找一位如意郎君疼着你宠着您,你说是不是,云起?”   宋绯微微笑道:“你太会抬举我了。”她在晋国不过做了大半年质子,哪来的耽误,要说耽误啊,怪她自己太挑剔。挑来挑去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呃,然后就发生了这种事。   谁知韩云起却附和田业道:“公主这样聪慧又坚韧,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宋绯脸红了,忙打住话头:“不知道晋王现在走到哪里了?会不会已经派人去追我们……”   话没说完,被韩云起打断,他嘘了一声,眼神望向外头。   这木屋为了挡风,遮得十分严实,从里面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状况。   宋绯和田业对视一眼,忙噤了声,只听到细雪簌簌的声音,再细听下去,似乎是鞋子轻轧过埋在雪下的枯枝。   有人!   可是这荒无人烟之地,又是在半山腰上,谁会无缘无故地跑上来?   要么是桓子义的同党,要么是……晋王。   宋绯宁愿来人是桓子义的同党。她起身来到窗边,捅破窗纱,窗外本来裹着茅草的,大概是在刚才打斗中脱落了。她眯着眼望过去,纷纷扬扬的细雪里依稀辨得十几个人影,打头的那位看不清脸,不过由衣服的颜色以及头上的冠来判断,确实是晋王无疑。   终究还是魔高一丈,刚才的欣喜扫之一空。她抹了抹泪,认命地打开门,风雪呼啸着涌进来,她瑟缩了一下,脸上却是笑着:“外面这么冷,陛下快进来啊!”   晋王由远及近走过来,面色冻得发白,一双眼却黑得亮,他慢慢道:“世子躲在这里做什么?”   宋绯咦了一声,笑起来:“陛下竟然不知道么?我想趁乱逃跑来着。”摊手,“结果被陛下发现了。唉,今天出门应该看黄历的。陛下,晋国刑律,坦白是可以从宽的,对吧?”   晋王看她半晌,又望了望屋子里的两人,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他们势单力薄,自然不敢硬碰硬,只得退下去,料想晋王在生气也不会亲自动手打人。   宋绯垂眸站在一旁不说话。晋王打量屋子半晌道:“你倒是聪明,知道躲到这里来。”   宋绯猛然抬起眼:“陛下是怎么发现我的计划的?”   晋王褪下大氅,随手搁在一旁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平静道:“收拾完刺客,寡人就派人去找世子,走到半山腰,那两个被你们打晕的侍卫就赶了过来,说你偷马跑了。”他转着杯子,“我不信,雪天里逃跑别说跑不远,还会留下足迹,很难成功,我猜世子不至于那么笨,偷马只是声东击西之计。”   所以便派人在山林里搜寻,王宗印提议说:“陛下,天这么冷,不如我们回木屋里等着?”   王宗印的话倒提醒了他,他们既然藏在山里,极有可能躲在木屋里,毕竟一般人想不到他们会去而复返。而他们果然藏在这里。   他指了指身旁的席位:“别站着了,坐吧。”   晋王态度愈平和,宋绯心里愈胆战,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觑晋王一眼:“陛下想怎么处罚我?”   晋王喝了口水,淡淡道:“我还以为世子不怕呢。”   宋绯道:“怕,我当然怕。”   晋王敲了敲案头:“世子觉得寡人该怎么惩罚你?”   “我有错在先,任凭陛下处置。”总之不会杀了她,这时候服个软或许还能少受些惩罚。宋绯心里想着,手掌不由按在小腹上,小腹隐隐作痛,一波一波的,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刚才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极有可能是受寒导致不该来的提前来了。   这种要命的关头,简直……尴尬从心底开始蔓延到脸上,她垂下头:“陛下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毫无怨言,只是人有三急,我可不可以先去如厕?”见晋王投过来的复杂眼神,她咬牙解释道,“我不是想尿遁,何况还有田业和云起在这里,我自己没能耐逃跑。”   晋王没有说话,宋绯心里没底,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冷汗直冒。   晋王又倒了一大杯热水,只不过这回是倒在水囊里,宋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将水囊递到她面前,面色淡淡的:“用这个放在小腹上暖着会好一些。”   宋绯的脸腾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5696979和玉珠子的地雷。   第39章 情不自禁   虽然宋绯先前已有预感,此刻被他以这种令人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方式拆穿,她还是狠狠一怔,晕红自脖颈直蔓延到耳根。不过也就只有一瞬,血色自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晋王果然早就知道,他先前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此番说出来怕是被她惹恼了吧?宋绯心中惶然,他递过来水囊的体贴之举在她眼里也成了别有深意。她不敢置信道:“陛下怎么猜出我……月事来了?”   晋王偏头看着她,缓缓道:“世子每个月固定几天都不会出门,寡人以前想不通,后来得知你是女子后恍然大悟,你的月信就是在这几天里吧?,而且刚才你捂着小腹,眉头轻蹙,可不就是来月事了么。”   看来王宗印对她的事,巨细靡遗地汇报给晋王,晋王也是心思细腻,竟然连这个都记得,她的月事确实是在这几天,只不过受了寒提前了两天而已。她发白的脸透着嫣红,“陛下又是怎么察觉我是女儿身的?”   晋王淡淡应道:“你为寡人挡匕首扑倒寡人怀里时,那样纤细的触感,抱起来时轻盈的身子怎么可能会是男子?一般男子就算瘦弱,抱起来也是很有重量的。不过那时也不是十分笃定。真正确定是在清林苑,有侍女躲在暗处看你都没察觉么?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既是女儿身,你在青楼的红颜知己晏青青的存在想必是为你做掩护,或许还是耳目?你反应倒是快,先送走了她,可惜后来又来了一个容香。”他低头看她,“其实,寡人该叫你……宋绯。你曾说你有个妹妹,其实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宋绯猛然抬眸,容香果然叛变了,在生死面前,她怎么可能不倒戈?细作毕竟不是志士,他们或许有本事有手段,但很少有坚定的意志和忠贞。所以晋王什么都知道了?她脑中一片迷惘,身上时刻揣着防身的匕首,或许她该放手一搏,看能不能挟持晋王逃出去……   水囊里的水差不多已经凉透,晋王随手搁在一旁,揉了揉额角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让桓子义逃了?他往山下逃去,山下本来有守卫的,大可以拦住他,你倒好,把守卫全部支开,仅仅剩下的两个还被韩云起打晕,他骑着马跑了,侍卫们虽然已经去追,但他既然是有计划诱我来,附近肯定有人接应,他若是跑了,你担待得起么?”   外面仍是风雪漫天,一股冰寒从心底蔓起,她复垂下头,放跑了桓子义,晋王更不可能放过她了,罢了,男女悬殊这么大,她身上又不舒服,怎么可能挟持得了他?她孑然一身倒没什么好怕的,卫国依附齐楚,晋王应该不敢妄动,只是连累了韩云起和田业。   晋王就算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可她死了,云起他们恐怕也没脸回卫国。   她缓缓闭上眼睛:“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顿了顿道,“陛下是仁义之君,希望陛下不要牵连其他人。”   她闭着眼,听着窗外风声呜呜如泣。半晌,听得晋王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说:“怎么能说是牵连呢?田业和韩云起难道没有帮你一块逃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尽想着别人,你是聪慧有余,狠心不足。”   宋绯闻言睁开双眼,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背着她走到窗边,霍然推开窗子,雪屑飞卷着袭进来,火苗在风中呼呼作响。   宋绯猝不及防,连忙躲到一旁,晋王回头看她,一手搭在窗沿上,眼中情绪复杂:“我还以为你傻,不知道躲呢。”就像他花了一千金买了容香,她竟然还想把白狐裘卖了从他手中赎回去,也不怕暴露身份,虽然早就暴露了。   宋绯反应过来,反驳道:“那又怎样?我活得问心无愧。”   “真是傻。”晋王叹了一声,聪明是有的,可惜太过妇人之仁,感情的事他也懵懂,对她的感情千丝万缕,他也捋不清,只是见到她就不由自主地怜惜。他私心里并不大喜欢柔弱的女人,记忆中母后就是柔弱的女子,什么都不知道争取,只是一味的柔弱,到头来任人欺凌,儿子护不住,留下的女儿也保护不好,最后自己也抑郁而死。可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后,他不会怨恨,只是私心里对这样的女子敬而远之。   可天底下的女子不是本身很柔弱,就是刻意装柔弱,就连魏蓉那样高傲心狠到了他面前也是装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当然也有强势的女子,不过,刚而易折,过犹不及。   像宋绯这样的女子,坚强时令他心折,柔弱时又令他怜惜。容香说她是五月五出生,在卫宫中不受宠,其他姐妹也不与她亲近,在那样的环境熏陶下,她还能保持百折不挠、乐观善良的天性真是难得。   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来,脸色柔和,“起来吧,若不是遇到寡人,你恐怕早死了。”   宋绯呆呆地看着他,眼角尚挂着泪痕。   晋王一把拉她起来,再顺手替她抹了抹泪,面上虽没有笑意,声音却温柔许多:“别哭了,先去里屋把身上处理一下。”   宋绯惶惶地进了里屋。想到晋王就站在外头,心里的羞囧超过了惶恐,她月事就在这几天,所以她随身带着布条,好在血并没有弄到衣服上去,她迅速地换好,呆呆地坐在床边,听晋王话里的意思不打算惩罚她,可她不仅要逃跑还放走了桓子义,他就这么算了?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对他能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不起就是一副身体而已,可他不是沉迷女色的人。   那头晋王目送宋绯进去,不经意回头发现王宗印站在窗下,因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身上罩的大氅被雪堆砌成了白色,胡子上也沾着雪花,他一脸尴尬道:“臣见陛下把窗子打开,以为您有什么吩咐,便过来看,咳咳咳,陛下大概是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到臣在这里。”   晋王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掸了掸衣襟上的细雪道:“没事。”略顿了下,“桓子义抓到了么?”   王宗印神色变得凝重:“侍卫追了一路也没发现桓子义的踪迹,照理说他应该跑不远的,四周也没有人烟,他能躲到哪里?臣怀疑她在地下挖了通道。这雪域茫茫的,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的,陛下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事,您不如先回王宫?”   晋王目光投向外面,侍卫们劳碌了一天,站在木屋外头冻得瑟瑟发抖。这样漫无目的地搜,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入了夜下山就难了,总不能在山上过夜吧。他沉思片刻道:“天黑之前搜不到就撤了吧。”   王宗印正是这个意思,应了声诺,临走时还体贴地把窗子关上了。   晋王站在窗边沉思,来之前他心里便知有诈,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索性将计就计,把桓子义诱出来一网打尽。宋绯要跟着去,他也心知她另有目的,倒没想到她要逃跑,还阴差阳错地放走了桓子义。   她为什么要跑?难道不怕他借机攻打卫国?还是她已经想好了退路?他观察她这么久,心知她善良,将卫国的存亡看得比自己的生死重要,否则就不会代替兄长来晋国为质了,所以她不可能是任性地逃跑,而是已经有了退路。   想到这里,他回身看她,她不知何时穿上了裘衣,站在炉火边,面色恢复了一丝红润,眼神里也起了浅浅的波澜。她笑道:“桓子义屡次刺杀陛下不成,一定还会再卷土重来的。我可以帮陛下抓到桓子义,就当是戴罪立功了。”   自己总算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晋王怀疑道:“哦,怎么抓?”   宋绯当然不会说自己有把柄落在桓子义手里,桓子义迟早还会来找自己,只避重就轻道:“我以前不是经常上青楼么,在玉人馆曾碰见过他一次,当时他带着面具,玉人馆的姑娘和他开玩笑,趁他不备揭了他的面具,他恼羞成怒将那姑娘打了一顿。我当时也没在意,如今才知道他就是桓子义,照理说他来晋国是想刺杀陛下,应该没心情逛青楼吧,而且逛青楼不怕暴露身份么?所以我想他在青楼应该有眼线。陛下想啊,出入玉人馆的都是有钱有势的贵族,他若想探听陛下的消息只能通过这个渠道。而他一定不会死心,肯定还会再去玉人馆的。”   宋绯前半段话纯属胡扯,后半段纯属猜测,不过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桓子义想刺杀晋王,总要先打听晋王的消息吧,朝中贵族他不敢接触,只能通过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晋王看着她,微微笑道:“世子也曾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才会往这方面猜想,是么?”   他哪听不出来她是怕他对她做什么,拿出这个来做条件。   宋绯咳了咳:“陛下可以派人在玉人馆潜伏一段时间,等着桓子义上钩。”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3 20:19:17   mask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3 21:01:15   一瞬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3 21:43:47   breathesky200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4 00:48:28   谢谢大家。   第40章 君王之爱   连绵下了一整天的雪终于在黄昏时分稍止,桓子义最终也没找着,晋王体恤臣下,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晋王带着宋绯踏出木屋,卫队分成两列齐齐列在雪地里整装待发。宋绯就站在晋王身后,白狐裘裹住柔软的身段,兜帽也拉上了,只露出漂亮的小脸,韩云起和田业站在几十步开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却不敢冒然上前。   宋绯冲他们露出安抚的笑容。   这时,晋王回头看了眼宋绯,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摇头笑道:“世子委实胆小了些,十几个刺客而已,竟然吓得躲进木屋里,这样丢你们卫国的脸,卫侯知道了恐怕要吐血。”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众卫队门们面面相觑,都是出来混的,互换一个眼神就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卫世子逃跑的事不准声张。君令如山,这些卫队军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身家清白不说,忠贞度也是绝对的高。   宋绯一愣,她逃跑的事就算晋王不追究,朝臣们恐怕也不依,心里大概会腹诽,不杀卫世子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竟然连罚都不罚?做君王也有难处,和朝臣意见相佐,也不能硬来。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袒护她,他城府这样深,话里又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漫长的山道上白雪皑皑,抵达山脚时,暮色四合,满地银白将天空映得透亮。   宋绯正要翻身上马,晋王突然淡淡道:“马被你放走了三匹,还让桓子义偷走了一匹,你还骑什么?走着回去吧。”   宋绯闻言差点掉下去,她靠着马背,环视了下四周,确实丢了四匹马,但刚才那场恶战中有不少伤亡,这些伤员哪能骑马?早被送回去了,所以马匹空出很多,晋王不让她骑马,分明是想惩罚。   可晋王不杀她已是难得,宋绯不敢有怨言,强笑道:“陛下罚得好,骑马还冷呢,我走着比较暖和。”她扔了缰绳,扭头往前走,积雪很深,一步一步踩在上面,艰难前行。   过了一会儿,身后有哒哒马蹄声传来,宋绯回头只见晋王端坐在马上,他俯□来,望进她的眼底:“这么不禁玩笑,生气了?”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和她共乘一骑,可碍于人多口杂,也只得压下这心思。   宋绯忙道:“没有生气,我确实该罚。”她转身正要继续往前,晋王又叫住她,顿了半晌说:“你那样方便骑马么?”   宋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样是哪样,她红了脸答:“骑慢点就可以了。”   晋王扭头吩咐侍卫牵来马匹,又对她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明白么?”   宋绯点点头,翻身上了马,因身上不方便,她不敢骑太快,渐渐地落到了后头。晋王怕她和田业韩云起再密谋逃跑,故意把他们隔开。   她孤零零地落在后头,身后一丈远处还有四五个卫军紧紧地守着她。她茫然地看着前方,一时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哒哒的马蹄声自前方传来,她抬头一看是晋王,他打马走过来,冰凉的雪夜里,眉目间似有温暖的波光:“还难受着呢?”   宋绯摇摇头,一板一眼地答:“谢陛下关心,已经不疼了。”疼又怎样?她一个人习惯了,不敢在他人面前示弱,怕自己一旦示了弱,就变得软弱起来。   她脸色发白,分明还难受着。桓止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应该是怕他借着受卫侯欺骗的名义一举踏平卫国,确实,这个借口是最简单有效还不受各诸侯指责的法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其实细想之下攻打卫国的借口可以有很多种,能令他心动的女子却只有这么一个。   帝王之路漫漫,独行很寂寞,有个喜欢的女子陪伴未尝不是件好事。至于卫国,且看局势如何发展吧。   他从来不轻许承诺,看她这样惶恐不安,心里还是不忍,打马靠近她一些,缓声道:“你若是心我会拿你当借口攻打卫国,那大可不必。继续做你的世子即可。”   晋王一言九鼎,他若说出来,宋绯还是相信的,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宋绯不不可思议:“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晋王没有答,目光转向别处,林间投下淡淡月影,他声音极轻:“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   宋绯猜不出来,难不成晋王还能喜欢她?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从来不敢往这方面想。她不否认,自己打心底欣赏的便是晋王这样的男子,有担当有报复有野心,可她知道晋王就算喜欢她也不会为了她而放弃整个卫国,所以她不容许自己沉沦,一旦沉沦,她就会陷入夹在卫国和他之间难以取舍的处境。   她缓缓摇头:“陛下的心思太深,我猜不出来。”   桓止低头看她:“真的猜不出来?”   宋绯点头。她不敢自作多情,更何况,他不是她的良配。   桓止不再说话。两人都不是为了感情可以放弃一切的人,她把卫国的存亡看得比自己重要,就算他对她示好,她未必会接受,她想得太多,怕会怀疑他另有目的。   不过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来。横竖这辈子她别想离开晋国。   一行人马进了玉都城,从西门回到王宫会途经骊山别馆。晋王说要歇歇脚,直接拐进了别馆,最后还拐进了宋绯的房间。   宋绯简直坐立难安。桓止不紧不慢地打量了下寝室的格局,两间房,外间有坐榻,可供人小憩,往里是内室,垂着三重青罗帷帐,帷帐尽头是床,床前有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她这样是为了防范有人突然进来撞破身份吧?   他旋身坐在榻上,问道:“你夜里睡觉时谁给你守夜?”   宋绯一愣,咳了咳:“陛下问这个干嘛?云起和田业是我的长随,自然是他们守着。”   桓止沉吟,她是姑娘家,让韩云起和田业守夜诚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身份一旦暴露,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外人会揣测:谁知孤男寡女夜里共处一室有没有干什么。她以前受伤恐怕也是韩云起和田业帮她上的药,洗澡时恐怕就更不方便了。他想了想道:“一个姑娘家的多不方便,寡人回头给你配个侍女。”   宋绯一怔,这是要派人彻底监视她了,她刚犯了大错,自然不敢拒绝,只得硬起头皮道:“那谢陛下了。”   晋王踱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发旋道:“别再耍心思了,你是逃不出晋国的。”   宋绯低声道:“我不敢。”   晋王心满意足地回了王宫,次日果然派了一个心灵手巧的侍女过来,美其名曰:世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该有个侍妾在身边的。先前是寡人没考虑周到。   王宗印接到命令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他记得那日在山上小木屋里明明看到自家陛下和卫世子很暧昧的一幕,他想陛下大概是真的喜欢男人,否则怎么会轻易饶过卫世子?可既然喜欢,怎么转眼就赐侍妾呢?难道君王之爱,果然都很博大无私么?   那头宋绯心里叫苦,可不敢不接下。这侍女唤朱雀,来别馆时还带了药过来,说是给宋绯服用的。   宋绯很困惑,她又没生病,朱雀附在她耳边道:“世子不是小腹疼么?”   宋绯瞪着朱雀,有种预感自己未来的日子恐怕要一直活在监视下了而宋绯的生活起居确实全由朱雀承包了,田业和韩云起连她一片衣角也沾不到。宋绯感觉不到晋王深深的醋意,反而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不过后来宋绯发现朱雀真的只是来服侍她的,监视么,可能有一点,但不是主要目的。比如宋绯要出门,她几乎从来不跟。当然拜晋王所赐,宋绯懒得再伪装,出门也没以前那么频繁。   她几乎整日坐在寝室里发呆,再也不用费力掩饰女儿身,她感觉生活顿时没有了努力的方向,没有人再需要她,她不能回卫国,也不能去找大哥的下落,更不能穿上女儿装光明正大地找如意郎君,就耗在这里如行尸走肉般,等着晋王猝然反难,等着死亡么?   王宗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着禀告给了晋王,晋王当时正在批奏疏,闻言脸色虽没什么大变化,但是笔却失手掉了,在竹简上洒下一串墨迹。   王宗印有些后悔,作为一个对晋国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倒希望卫世子死掉算了,因为晋王还没有子嗣就喜欢上了男人,若是以后对女人再也没有兴趣,晋国的未来堪忧啊。   他在这边唉声叹气,晋王匆匆换上便服去了骊山别馆,宋绯蔫蔫地坐在榻上,见到他来,打起精神行了礼。因为神色恍惚,还差点踩到衣摆。   第41章 坦白心迹   晋王及时伸手扶住她,宋绯站稳了正欲退开。他却握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屏退了闲杂人等,这才静下心来仔细打量她,气色确实不太好,唇色发白,眼神平静如一滩死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萎靡。   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他握紧了,低头觑她:“这可不像你,以前即使受了重伤发着高烧还能分出心思来骗寡人的聪慧灵动哪里去了?   他的口吻不像是苛责,反而像是情人之间的逗弄。宋绯脑海里压根就没有这些缠绵悱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剧烈地震了一下,沉默半晌,忽而一笑道:“陛下既然什么都知道,竟然还能容我?要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呢,而且欺了不只一次。”   桓止轻描淡写道:“你是在提醒我该好好惩罚你么?寡人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   宋绯喃喃道:“是真的不计较么?”她不相信。   “我骗你有什么用?”他笑了下,转又而道,“你不是喜欢逛青楼去赌场么?最近怎么不去了?”   宋绯奇怪地看他一眼:“陛下是在讽刺我么?你都知道了,我还有必要掩饰么?让你看笑话么?”   桓止不说话,拉着她来到窗边,她被动地跟着。只见他推开窗子,窗外一株寒梅,艳色无边,冷冽的寒风中夹杂着迷人的清香。   他顺手摘下朵梅花,本想别在她发间,可这装扮太不伦不类了,想想还是作罢,转而放到她的手心里,她看着掌心的梅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微微笑道:“这梅花很像你,有傲骨,十分坚韧,风雪越大,花开得愈是娇艳动人。只因为我发现了你的身份,你就这样萎靡不振?照你以往的性子,不是应该想办法让自己脱离困境么?”   他太抬举她了,宋绯弯唇笑了笑:“陛下真是看得起我,势单如我,又怎么敢和陛下做对,我想不出来办法。”她一切都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抓桓子义也不需要她帮忙,她现在完全没有其他的筹码来和他作交换条件,只能是砧板上的肉,等着他宰割了。   “办法可以有很多种,看你肯不肯做了。比如……”他顿了一下,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比如你可以设法让寡人爱上你,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宋绯简直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强笑道:“陛下说笑了,天下那么多美人,又不差我一个。”   他头笑道:“天下美人是不少,九州大陆上的诸侯国寡人几乎都去过,楚国美人柔弱,齐国美人剽悍一些,还有戎族送来的美人,总之是各有千秋,可是都入不了寡人的眼。”他定定地看着她,“我是很认真地帮你想办法。说不动定世子这样的就刚好能入寡人的眼。”   这样的甜言蜜语从晋王嘴里吐出来杀伤力太强,宋绯心里不可避免地荡漾了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我不信,陛下心怀的是天下,就算我有这个荣幸能入你的眼,你会为了我永远不与卫国为敌么?”   桓止笑了,垂头看她,“你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周天子都可以为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了,指不定寡人也有当昏君的潜质。”   宋绯懵了,分不清他话里有几分真假,她心慌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抵到窗边,他紧跟上来,眼里含着笑意:“世子敢不敢试一下?”   他离得太近了,气息就拂在她耳畔,她将头扭向窗外,吹了会儿冷风,心潮才平静下来,其实早就心动了,才会被他三言两语撩拨得心慌意乱,她闭了闭眼,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其实是不敢相信。猛力推开他一些,她冷静道:“陛下想干什么不妨直说,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话未说完,啪一声窗子猛然被合上,晋王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一些,旁敲侧击试探了半天,她还跟只刺猬似的,他说一句,她就要刺一下。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他注视她良久,忽然笑道:“你真是倔强得可以。好,寡人不跟你兜圈子,我说过,不会拿你当借口攻打卫国,既然这样,那你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我有必要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虚与委蛇么?”不意外地看到她脸色白了一些,他迫近她,低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一个男人对女人仁慈,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   宋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本能地摇头:“我不相信。”这让她怎么相信,要知道前一刻两人还在针锋相对,她骗他无数次,甚至还和人预谋刺杀他,他的态度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虽然对她还不错,但也没有很好,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喜欢自己,要知道他也是刚知道她是女儿身啊。   “不信是么?”桓止索性将她圈进怀里,她体质真是阴寒,屋里生着炉火,她的手还这样冰,他将她的手握在胸口,低头吻了下她冰凉的额头,很轻的一个吻,含笑睇着她,“这下信了么?”   她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了下。   桓止笑了:“亲下额头你就吓成这样,若是亲……”他伸手点了下她的唇。宋绯瞬间吓得弹跳到一边。她抹了抹唇,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晋王也不想逼她太紧,若不是王宗印说她最近反常,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他也不打算这么快说出来,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可能太纯粹地谈情说爱,她将卫国看得太重,而他也有自己的抱负。   说出来是为安她的心,可她似乎还是不信。他替她整了整衣襟,温声道:“你不信是么?就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呢。也许遇到了对的人,一眼就足够了。寡人给你几天时间,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你的男儿身还要继续掩饰下去,我会替你掩护。”他有他的盘算,就算他不计较受卫侯欺骗,朝臣们也会计较,泱泱晋国被一个小小的卫国欺骗羞辱,以太叔衍为首的朝臣大概会力谏他出师伐卫,再不济也得让卫侯亲自赔礼谢罪,再奉上几座城池以表谢罪诚意。   桓止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还没做什么,她就已经抵触成这样,若他真的做了,只会将她推得更远。所以她的身份还要继续掩饰下去。一切看局势如何发展吧。   宋绯没有说话。他笑了一声,附到她耳边道:“你安心做你的卫国世子,该吃的吃,该玩的玩,不过赌场以后不要去了,那里鱼龙混杂,到处都是拥挤,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你也不用担心没钱,寡人负责养你。”   送走晋王后,宋绯浑身飘飘然,仍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心口一直砰砰直跳,她竟然可耻地心动了。虽然还是不敢全部相信晋王的话,脸色却比前几天好多了。渐渐地又开始出门,晋王对她的管束也松了许多,她去哪里完全不需要向王宗印报备。   而且晋王隔三差五地就过来,陪宋绯下棋对弈,踏雪赏梅什么的。王宗印暗叹陛下果真是栽了,连个子嗣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呢。他只能干着急,却也毫无办法。   这日宋绯和晋王在玩投壶,她已经想通了,横竖离不开晋国了,担惊受怕地过也是过,快快乐乐地过也是过,还不如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呢。这样晋王说不定就对她放心了,或许她可以趁他松懈的时候逃跑。   手中的箭矢准确无误地插/进投壶里,宋绯是玩投壶的高手,一连赢了几次,便觉得意兴阑珊,打那以后,她每次见到晋王都觉得分外尴尬。也不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前几日我见魏家门口热热闹闹,人进人出的,打听才知道是魏家大姑娘要出嫁,两家势力本来就大,她嫁给丞相的公子,陛下一点也不忧心么?”   桓止将箭矢尽数投入壶中,闻言偏过头,淡淡笑道:“世子适应得挺快,这么快就知道为寡人着想了。”   宋绯咳了咳,她是怕太叔棋和魏蓉凑到一起联手对付她好么?她不信他猜不出来。故意这样说是想避左右而言他么?   只听桓止又道:“其实魏蓉嫁了也好。别看她外表很高冷,撒起泼来街头的村妇也得甘拜下风。”   宋绯“哦”一声:“陛下见识过?”   桓止淡淡道:“没有见过,听说过。”   “陛下也会轻信谣言?”   桓止手下一顿:“不是谣言。”   他怎么知道不是谣言。宋绯   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显然他不愿多说。她也没再问。   这事就此揭过,眼看魏蓉和太叔棋的婚事将近,照理说,宋绯心里该恐慌的,可是她心里竟然奇异地平和,隐约觉得这婚事成不了。   果然,大婚当天就出事了。   第42章 得寸进尺   魏氏素来喜欢招摇,嫁女儿当然也要招摇,而且还是和太叔氏联姻,更得招摇。黄昏时分,太叔棋亲自驾着车迎走了魏蓉,迎亲队伍走遍了玉都城内所有的主干道,十里红妆铺满道路,造成万人空巷的局面。酒楼茶馆里随处可见探头探脑的百姓。   宋绯站在大燕楼俯瞰,场面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要不是不能僭越,魏凝之恐怕还想按照公主出嫁的仪仗来呢。   田业站在宋绯身后,摇头叹道:“这两人若是成了,咱们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呀。”   宋绯想了想:“也许成不了呢?”   田业不太抱希望:“人都接回去了,八九不离十成了。”   宋绯缓缓道:“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会有变数。”她转身下楼,“走,我们瞧瞧去。”   她随大流地跟着去看热闹去了。   婚车抵达丞相府后,太叔棋站在台阶上伸手请魏蓉下车。   魏蓉怕是心里不愿,半晌后才撩开车幔探出身子,慢吞吞地将手搭在太叔棋的手背上,正要借力下车,太叔棋突抽身然往后退了一步,魏蓉猝不及防,一头栽下了马车。   可怜,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   人群里传来一连串的惊呼,魏蓉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额头被磕破了,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她拿帕子压住伤口,不怒反笑道:“太叔公子此举何意?今天若是不给个交待,我魏家跟你没完。”她本来就不想嫁给他,但拗不过父亲,才无奈下嫁。此刻太叔棋如此对她,她倒找到了退婚的好借口。   众人正云里雾里,太叔棋嫌恶地说了一句:“不贞洁的女人,不配进我们太叔家的门。”   群众哗然,魏蓉偷情已经偷出了一定境界,非但毫不心虚愧疚,反而指着太叔棋道:“你血口喷……”   喷字含在嘴里,太叔棋扬眉拍了拍手,只见见一个小白脸被押着从丞相府的侧门走了出来……   小白脸眉目十分俊秀,一张桃花眼微微上挑,真真是色如春晓之花,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宋绯感慨,长成这模样,不去当男宠实在是太屈才了。   小白脸自然就是魏蓉的情/人赵公子了,他当街揭露了自己和魏蓉之间的奸/情,连魏蓉闺房什么模样,魏蓉身上有什么胎记以及魏蓉偏爱什么颜色的肚兜等等说得十分详。众人挑不出半点矛盾之处来,由此看来,小白脸说得是大实话。   有理有据,令人无力辩驳,魏蓉受此羞辱,气得晕倒在丞相府门口。   然后魏蓉偷情的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玉都城。一个姑娘家再怎么可恶,名声坏成这样,确实有些可怜。可能是魏家平时作孽太多,百姓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思。   太叔衍完全不知道情况,是太叔棋咽不下这口气自作主张想要羞辱魏蓉一番的,这不,人是羞辱了,和魏家的梁子也结定了。   太叔衍简直要被儿子气死,魏蓉不贞洁不娶不就成了,何至于撕破脸,让全城的百姓看笑话?得罪魏氏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太叔衍还在琢磨着事情该如何周旋,那头魏凝之的妻子也就是晋王的姑姑跑到王宫里告状,拿着手帕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一口咬定自家女儿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晋王若是不信,大可让人验身。最后还要求严惩太叔棋。   这硬生生把黑的扭成白的功夫真是令人望尘莫及。桓姑姑敢说出验身的话来其实是吃准了晋王偏袒自家,不会真的派人去验身。   而晋王果然是站在姑姑这边的,安慰了姑姑几句,旋即把太叔父子招进宫里狠狠斥责了一顿,还勒令太叔棋当众对魏蓉赔礼道歉,最后又把那个小白脸关入了大狱。   太叔棋心里十分不服气,婚礼前夕,他家的一个门客秘密告诉他说魏蓉和城东的赵公子有私情,赵公子是商贾之子,因相貌颇为秀丽,在玉都城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太叔棋起初不相信。后来想到魏蓉一心想嫁给晋王,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他觉得蹊跷,便派人日夜跟踪赵公子,跟踪了十几天发现赵公子买的珠花隔日便出现在魏蓉的头上。   若说两人没有奸/情,谁信?   太叔棋恨得牙痒,直接将赵公子绑来,赵公子是个软骨头,他稍微威逼利诱一番,他就如实说了。太叔棋怒不可遏,闺女被人睡过了,想硬塞给他?门都没有。他左思右想,直接退婚吧太便宜魏蓉了,后来手下人给出了主意,说成婚当天再退,好好羞辱魏蓉一番。   这个主意妙啊,太叔棋做事向来瞻前不顾后,也没和父亲提,自己做了主。结果事情闹成这样。   不服气又能怎的,晋王要偏袒魏家,发了话,他就得照做。憋乐好几天的火平静下来,便带着厚礼前去魏家道歉了,照他的意思是把礼物往旁边一搁,说句对不住我错了就完事。可他还没说什么,就被轰了出来。   魏蓉咄咄逼人:“你毁我清誉,带些礼物来赔罪就行了?”撇了下唇,“你回去准备一下吧。三天之后,大燕楼,当着玉都城所有百姓的面给我道歉。”   太叔棋也火了:“别给脸不要脸,你是不是完璧之身我俩都很清楚,再装有什么意思。”   魏蓉气得拿起茶杯砸到他脸上。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太叔衍先服软,对儿子道:“魏蓉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去吧,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叔棋憋屈地照做了,那天跟他成婚那天一样热闹,大燕楼周围人潮汹涌,魏蓉站在大燕楼上,脸上蒙着轻纱。太叔棋站在大燕楼下,仰着脖子给魏蓉道歉。   女子本来就是弱者,很容易博人同情,更何况还是魏蓉这样的大美人,男人们纷纷心软了,此事过去后,魏蓉彻底把名声给掰正了。算计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关于是谁向太叔棋告密的,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卫国世子,太叔棋喜欢刁难卫世子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卫世子故意告密好讨好太叔棋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毕竟是一国世子,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掉的,倒是很麻烦呢。   魏蓉能想到这点,宋绯自然也能想到。其实她先前就隐约猜到晋王不会容许他们两家联姻,所以她一点也不着急,袖着手在一旁看热闹,如她所料,这婚事没成,而且很有可能是晋王在幕后操纵。她坐山观虎斗,就等着渔翁得利,可是利没得到,还惹了一身腥,这下魏蓉肯定怀疑她了,她难道要替人背黑锅么?   宋绯觉得自己真是冤,而且有冤无处诉。   隔日又听说那位赵公子在牢中染上恶疾,消香玉陨。宋绯觉得真是可惜,那样漂亮的一个人。魏蓉真是心狠手辣啊,杀枕边人毫不含糊。   宋绯心里叹了一声,接下来,魏蓉肯定还会找她的麻烦,她除了被动反击以外,似乎别无他法。除非魏氏没落。   果不其然,有一日,宋绯在大燕楼用膳,晋王既然说要养她,她也不跟他客气,钱可劲地花。   吃到一半时,大燕楼的伙计给呈上来两道菜,笑眯眯地指了指对面的雅间,宋绯望过去,只见珠帘后一道窈窕的倩影。   伙计顿了顿说:“这是魏大姑娘让后厨专门给世子做的两道菜,世子请慢用。”   宋绯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好,那替我谢谢魏姑娘。”   伙计打帘出去了。田业揭开盖子一看,一道是猪舌头,一道是猪肝。   田业一怔,小声道:“魏蓉的意思该不会是……”   宋绯又往对面瞟了一眼,只见魏蓉盈盈立在门口,脸上挂着春风化雪般的笑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世子慢慢用吧。”转身打帘进去了。   宋绯放下银箸,被弄得胃口全无,猪舌头,猪肝,再胡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肝!魏蓉是这个意思么?真是嚣张得可以。她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制住汹涌的怒火。这仇真是结定了。   宋绯回头将大燕楼发生的事同晋王提了提,末了,道:“上次陛下赐我泡温泉,她泼了我一盆冷水,这回又送我猪肝猪舌头,陛下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若说上次泼冰水还可理解为嫉妒,这回送猪肝猪舌头是什么意思?桓止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她了?”   宋绯坐在榻上,手里捧了手炉取暖,闻言笑笑:“可能吧,她大概以为她和赵公子的奸/情是我揭发的,陛下,你说我冤不冤?”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晋王。   桓止正挑弄炉中的炭火,脸上没什么变化:“她为什么会认为是你?”   宋绯一字一字道:“因为我撞见过她和赵公子在一起啊。陛下,你真的相信魏蓉是清白的么?”   桓止手一顿,笑道,“你是想试探什么?”   宋绯看着他,笑道:“陛下不是说喜欢我么?难道不肯告诉我全部?”   桓止想了一下,微微倾身过去:“等你哪天对我全心全意,立场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他挑起她一根发丝缠绕在指尖,慢声道,“你试探的心思太明显了。”   宋绯别开脸:“那现在我被牵扯进来了,魏蓉还警告要割我的舌头,怎么办?”   将她牵扯进来真是桩意外,桓止不置可否道:“你不是聪明么?自己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5 20:59:37   请接下我迟来的感谢。   第43章 真心实意   宋绯听晋王如此说,倒没有很失望,因为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她弯了弯嘴角,笑意没有达到眼底:“陛下说喜欢我,其实是假的吧?”   炭火噼啪一声巨响,他盯着跳动的火苗迟迟不说话,良久,他转过头看她,眼中神色难辨:“假的?我还没有不择手段到去欺骗一个女子的感情,只是有些事……”他摇了摇头,“你非要我说穿么?”   宋绯心中一跳,不动声色道:“什么?”   桓止道:“我一直很奇怪你那天为什么逃跑,你是顾全大局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保自己的命而置卫国于不顾。所以我猜你已经准备好了后路。各诸侯国都有自己的情报网,有些事想瞒是瞒不住的,你应该很清楚。”他长长叹了一声,“我前几日得到消息,说是卫国已暗中用厚礼结交于齐楚,想联合起来对抗晋国。这是你出的主意吧?”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这样做无可厚非,懂得因势利导,为己所用,他就是欣赏她这份聪慧坚韧,懂得以大局为重,可是当这些令他心动的特质建立在算计他的前提之下,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   宋绯心头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竟然还装得这么不露声色。她知道瞒不过,心里早有准备,惊讶之后也没有太过不安。她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卫国,我不怪你,我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在你心目中能比得上整个卫国。”   宋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说什么?不怪她?   只听他继续道:“让我难以释怀的是……”他顿了顿,“那日在玉都山上,我让你杀桓子义,桓子义当时怎么说来着,他说我难道不怕你临阵倒戈么?当时形势危急,我没时间深想。不过事情过去之后再回味起来,总觉得桓子义话中另有深意,还有刺客范忌是你带进骊山别馆的,若将这两点联系起来,你十分可疑。我来猜猜,桓子义真的找过你吧?你们俩达成盟约,你帮他刺杀我,事成之后他即位放你回卫国,是不是这样?”   他说完定定地看着她,看她渐渐变白的脸色他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心里不禁叹息,她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凡她对他有一丝心动,就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事实上她这么做了,可见是没有动心的。   这才是令他寒心的地方。她总怀疑他是虚情假意,她自己又何尝有一丝真心,处处防备他。   他不禁问道:“你怎么就轻易相信桓子义了?不怕他食言?”   宋绯沉默了好一会儿,“怕,当然怕,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真实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不,陛下已经发现了。”这一天早已预料到,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移开,“陛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反正卫国有了依恃,我身上没有什么可令你图谋的。”   桓止看着她,一字一字道:“谁说没有?我确实对你有所图谋,否则单一条弑君的罪名就足够了。”见她猛然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揉着额角,淡淡道,“我图谋的,不过是一颗心罢了。”   宋绯狠狠一怔,他顿了顿,说:“你的心。”   宋绯又是一怔,半晌,摇头笑了笑:“陛下还在开玩笑。”明知道她和桓子义预谋要刺杀他,他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觉得她伤了他的帝王尊严,想要戏弄她?先得到她的心再狠狠摔到地上?她只能想到这么扯的理由,不论如何,她是不相信,顿时警戒心起,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桓止将她这动作看在眼里,心里真是又无奈又好气又好笑,他猝然伸手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因用力过猛,宋绯一头撞进他胸口,她挣扎着想抬头,却被他按在怀里,良久他压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防备心这么重是为哪般?你以为卫国依附齐楚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卫国是拿什么讨好齐楚的?珠宝?车马?寡人也可以照做,卫国送百匹骏马,寡人可以送上双倍,有凭白的好处可拿,齐楚岂会不要?我若真想利用你,这时便昭告天下,卫君无信,不舍得儿子,竟然让女儿代替,如此没有信用,我师出有名,小小之卫国,不出三月,我晋国铁骑便可踏平。”   宋绯静静听着,渐渐停止挣扎。他声音缓和下来:“你还不明白么?我不这样做只是因为在乎你,还有你如果觉得我在戏弄你,那趁早省省吧,寡人日理万机,着实没有这闲功夫。”他声音低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纳妃么?固然是忌惮三卿的权势,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少年时曾有女子故意接近我,她是想行刺,而且不只一次,虽然都没成功过,但从那以后就养成了习惯,不喜欢被女人接近。就寝从来是一个人,半夜醒来,锦衾生寒,难得遇到了喜欢的女子,只想单纯地把她留在身边而已,有这么难么?”   宋绯被迫趴在他胸口,听他说话,心酸难言,说不心动是骗人的,弑君,换到任何一位君主身上都是不能忍的。他是真的喜欢她么?她担心一旦放纵自己的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默默流下眼泪:“陛下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整日担惊受怕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身首异处了,自己死了不要紧,怕的是牵连整个卫国。若不是我们之间横亘着国家的利益,我……”我怎么样,她没说下去,说出来只会更加坚定他的心思。她喜欢他又怎样?   宋绯心里正挣扎着,掌心里传来一阵凉意,她低头一看,是一支玉簪,通体泛着碧绿的光,样式十分简单,她觉得眼熟,仔细翻看了下,发现这是卫国所产的玉簪,各国的簪子各有各的特色,比如卫国在样式上追求简单自然,颜色上则以绿色居多。很容易分辨。其实卫国的玉簪远不如晋国的精美,宋绯迟疑道:“这是……”   他松开她,垂着眸子看她:“不明白么?你一心向着卫国,送你晋国的簪子你恐怕不稀罕。”   宋绯握着玉簪,竟然忍不住想笑,静了半晌解释道:“陛下待我不薄,我怎会起杀心?我是被桓子义逼的,他发现了青青的身份,用此要挟我,我不得已才这样做,可是私心里是不愿意看陛下死的,所以关键时刻替陛下挡了一剑,到现在伤口还会发痒。”   她说话有所遮掩,桓止虽未尽信,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手掌按在她肩头,若不是她替他挡了那一剑,他哪能轻易释怀?   “医师给你开的药有按时敷么?”   宋绯点点头。   他叹了一叹:“你来晋国时间不长,身上就受了好几处伤。”他手指滑进她的衣袖里,摸了摸手腕处那道浅色的疤痕,“这又是哪里来的?”以前就无意中看到过。   宋绯羞赧地缩了缩,喃喃道:“陛下,我能相信你么?”   他郑重道:“我自是真心待你,连你弑君的行为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你呢,你能真心待我么?”   宋绯忍不住道:“陛下只是嘴上在说,我从未感受到你的真心。连魏蓉刁难我你都不肯帮忙。”   她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似乎是被他打动了,他不答反问道:“你是真心请我帮忙还是在试探?我那是气话。”气她联合桓子义刺杀他,偏偏又来试探他的真心。   宋绯有些讪讪:“全被陛下看出来了。”魏蓉根本不足为惧。因为生就高人一等,她做事从来不花费心思,完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连弯子也懒得绕。这样的比放冷箭的好对付多了。   桓止又道:“我不妨告诉你实话,自从怀疑你和桓子义有瓜葛,我就派侍卫跟着你了,以防桓子义再找上来。那些侍卫自会保护你的安全,没人动得了你。尽管知道你心里会不愿意,可我不得不防。”   宋绯一惊,她不喜欢被监视,可自己有错在先,实在没脸要求他把人撤了。而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已没有秘密可言,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7 20:40:54   苏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7 22:24:10   谢谢。   第44章 死里逃生   自桓止再次立场坚定地表明了心意,宋绯的态度已不似先前那样抗拒,但仍是被动地接受,她不敢也不能轻易交付真心。   桓止倒也没逼她,他最近去骊山别馆也没像往常那样频繁。因为怕让底下臣子察觉出端倪,到时候一块联名上奏说什么男宠祸国之类的,那就不好办了。他的打算是等哪天她爱上他了,他送她回卫国,光明正大地迎娶。现在一切还为时过早,三卿之中唯有卿家可以信任,而深深扎根在晋国朝政中心的太叔氏和魏氏是心头大患,他无法彻底放松身心和她谈情说爱,她恐怕也是如此,心里还压着卫国这副重担。   时光如流水悄悄逝去,在这个深冬时节,万物萧条,西边传来秦王薨逝的消息,事情来得十分突然这对秦国的百姓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因为这一代的秦王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当然从另一方面说,其他诸侯国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简直再好不过了。因为指不定下一任的秦王是个什么德行。   这一代的秦王确实是很有作为,年少即位,对外将兵征伐,开疆扩土,对内招揽人才,泽被百姓。正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之时,在伐卫之战中被晋王横插一脚,秦王大败,没隔几天,便传来身体抱恙的消息,几个月后,又是染恶疾了。   于是众人纷纷臆测秦王一直耿耿于怀伐卫之战,恨不能一雪前耻而忧郁成疾。   宋绯窃以为这番臆测十分不靠谱,成大事者目光都放得很长远,不会局限于一时的胜败,秦王大概只是刚好染了病而已,便有好事者这样牵强附会。   秦王薨,其他诸侯国遣使慰问是很必要的。秦是大国,晋国派遣使者的官位越高,越能显示出对秦国的尊重与重视。晋国有三位上卿,桓止的本意是派卿季宣的父亲过去,奈何他身体抱恙,无法前行,只好改派太叔衍前去。   一行人即日便出发了。   一眨眼就临近元日了,宋绯站在窗边看着廊下忙碌穿梭的身影,心里莫名有些怅然,其实对她来说,过元日没什么太多的欢乐可言,全是在一连串的祭礼和朝拜中度过,一大群人闹闹嚷嚷的,徒具繁华的表象罢了。只有散了之后,才有机会和母后兄长独处一会儿,不热闹但很温馨。看来她生就与王宫格格不入。   晋王最近也是忙于这些,祭祖祭天祭地,带着群臣,每次都是兴师动众。生在帝王家就是如此。   照以往来说,晋国周边依附于晋的小国都会遣使来朝聘,往好听了说,是诸侯国间正常的邦交往来,其实,这些小国得拿厚礼来献奉。   元日前夕,各国使者先后抵达晋国,这些使节全被安排在骊山别馆,别馆里一时热闹了不少。   令宋绯意外的是卫国也派了使者过来,她十分吃惊,卫国已经依附齐楚,晋王也已经知道,正在怒火上,难道不怕晋王拿使者当箭靶来社么?   卫国使者的首领宋绯也认识,他叫姜云尚,是卫国的上卿。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实在不是她自贬,因为父王痴迷于鬼神之术,导致底下的臣子也是跟着和稀泥,没几个有真本事的。这个姜云尚是为数不多的有本事有才能的,而且还是她大哥的心腹。   宋绯越想心里越乱,想找姜云尚问个明白,奈何晋王耳目众多,又有侍卫在暗中监视,她想见姜云尚是瞒不过晋王的,既然瞒不过,那就光明正大地见。   于是便在晋王面前提了一提,说:“陛下,我久不回卫国,思亲心切,我母后身体一向不太好,我来晋国之前,她哭着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后来被侍女硬生生拉开,出王都之前,我看到她晕倒在侍女的怀里,纵使如此,也逼自己狠心,不敢回头。此后一直耿耿于怀。父王身体原先挺好的,可因痴迷炼丹,糟蹋了身子,精神大不如前。此番恰好我卫国来使,我可否见他一面问一下父王母后的身体状况。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朱雀陪在一旁。”   桓止瞧她眼眶微红,料想是真心话,可真心话里恐怕又另有目的。他心头怅然,何时她才能依偎在他怀里毫无芥蒂地说些真心话呢?这样的女子,坚强时已经令他动心,若是去掉锋利的棱角,温柔恬静,又该是怎样的令他心动?他面上平静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父王那么待你,你难道不怨恨他么?”   宋绯道:“天下哪有子女怨恨父母的,景公待陛下也不好,甚至想杀了你立桓子义,陛下不是照样为他守孝三年?”   桓止笑了,她倒是会拿话堵他,他守孝的目的她能猜不出来?沉吟了片刻道:“去见吧,若有一天你嫁到晋国来,恐怕更难见面了。”诸侯之间联姻的不少,但凡公主嫁了出去几乎没有回去的了。他若不让她见,她心里肯定会怨恨,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她的心,适当放松一点,她会很感激的。   果然,他语气妥协,她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谢谢陛下。”   桓止笑道:“以后不必谢我,太见外了。”叹了一叹,其实她一直在跟他见外。   宋绯红着脸退了出去,为了让晋王放心,她特地带了朱雀过去。老远瞧见姜云尚站在廊下迎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神矍铄,身体挺得笔直。卫国出美男,这位上卿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一个。   她疾步走过去,姜云尚正欲行礼,宋绯一把拦住了他,微笑道:“姜卿不必多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踏进屋中坐下来。姜云尚斟酌了下道:“世子在晋国没受什么委屈吧?”扫了朱雀一眼,笑道,“这位美人该不会是晋王赐给世子的吧?”他是在试探。   宋绯点头:“朱雀确实是陛下赐的。晋王待我还是不错的。”   姜云尚心中一动,公主先前在信中说自己的身份恐怕已暴露,眼下晋王又赐她美人,没有男人会放着美人而不碰的。所以怀疑恐怕已经成肯定了吧。   他斟酌了片刻又想问个明白。宋绯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可惜我无福消受,可怜这么个美人就这么被晾在一边。”   姜云尚道:“老臣知道世子待世子妃一片情深,可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很正常么?冷落了美人,美人去晋王面前告状可怎么好?”   宋绯打断他道:“不用告状,晋王已经知道了啊。”这些说出来没什么,反正晋王已经全部知道了。她想了想,语声转为哀求,“姜卿,你去父王面前替我说说情,让他用城池来换我回去可好?”   朱雀倒是没什么反应。   姜云尚吃了一惊,果真是暴露了。他心思数转:“这样啊,这事本来就是我们不对,若不是世子临时失踪,我们也不会如此。晋王没对公主怎样已经是慈悲为怀了,公主稍安,老臣回去便告知卫侯。当初若不是晋王,我卫国早沦丧在秦国的铁骑之下了,几座城池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一顿,“卫侯一定会答应的。公主就等着好消息吧。”   宋绯心中一跳,卫侯一定会答应的?她什么时候在父王眼里变得这么重要了,姜云尚那意味深长地一顿不像是在说给朱雀听,反倒是在说给她听。父王怎么可能会答应?除非大哥在才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眨眼看着姜云尚,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唇无声地动了动:“大哥。”   姜云尚握着茶杯往下压了压。宋绯不敢相信,盼了无数次早已不报任何希望,眼下……她手指都在颤抖,无声地又问:“真的?”   姜云尚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又压了压茶杯。宋绯眼里浮现一丝水雾,怕朱雀看见,她忙避席朝姜云尚顿首道:“姜卿若真能说服父王,宋绯感激不尽。”   姜云尚吓了一跳,忙避席同样顿首道:“公主真是折煞老臣了。”   宋绯抬头破涕为笑道:“怎么会?恁是我的救命稻草。”   送走姜云尚后,宋绯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大哥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这半年来是怎么过的?为何现在才回来?她脑中一连串疑问,好想问个明白。可只得压下来。   大哥一定在想办法让她回卫国。她越想越激动,但是朱雀守在身边,她想笑都得克制。回卫国,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盼望,若是能回去……晋王会答应的吧?他是心怀天下的人,不会儿女情长,她在他眼里还没有重要到比得上城池吧?   她咬着被角,心里又觉得若有所失。   第45章 美人倾城   宋绯激动得一夜未合眼,起床洗漱了一番,觉得精神格外奕奕。朱雀给她梳头时,她心情好,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笑道:“有人给梳头的感觉真好。我以前束发自有侍女打理,可是初到晋国时身边没有贴心手巧的婢女,只好自己束发,经常弄半天看起来才像那么回事。唉,朱雀,你手真巧。”   朱雀俯身望着铜镜里容颜焕发的脸,不由笑道:“世子似乎很高兴?”   宋绯点点头:“久不回国,见到故人,心里自然高兴。朱雀,你说我们卫国若是拿出诚意来,晋王会不会放我回卫国?”她从姜云尚屋里出来,眨眼就看不到朱雀了,想必是进宫禀告晋王去了。   朱雀手下一顿,“世子何不亲自去问陛下呢?”笑了笑,“陛下一定会很乐意告诉世子的。”   宋绯就是不想和晋王有过多的接触,叹了一声道:“朱雀,你真是个称职的好助手。”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多说。晋王真是慧眼识英才。   朱雀没再说话,专心地给她梳头,案头摆着好几个束发的玉簪,她扫了一眼,习惯性地拿起常用的那支,宋绯突然按住她的手,慢吞吞地自袖中摸出一支碧绿的玉簪来,“用这个吧。”   朱雀还纳闷呢,有什么不一样么?不过还是照做了。   宋绯打理好后出了寝室,姜云尚以及一干随从站在廊下等候多时。寒暄了几句,一同朝外走,各国使节这会儿全聚集在前院里整装待发。   此番前来朝聘的有郑鲁陈蔡等小国。因为同是小国,在大国之间的夹缝下生存不易,所以分外有惺惺相惜之感,聊得很热闹。   宋绯一眼望过去,人不多,多的是各国使者带来的厚礼,大车小车的,真是琳琅满目。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无非就是些美玉黄金丝绸以及青铜器之类的东西,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么多男人中竟然夹杂着一位美人,美人衣着华贵,面上均覆了一层轻纱,即使裹着厚重的大氅也丝毫不见臃肿之态,白色的领口边缘镶了一圈红色的绒毛,更显女子娇柔玉致之态。虽看不到脸,但可以肯定绝对是大美人。   为什么呢,因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美人是准备要献给晋王的,而送给晋王的怎么可能不美?   宋绯感慨,怪不得这么多人想称王,不仅坐拥天下,还有数不尽的人花着数不尽的心思前来巴结讨好你。她想起上次戎族也献了五位美人,晋王当时笑纳了,但转手又送给了臣子。不知道这次会花落谁家呢?   到了时辰,一行人朝王宫出发。今日,晋王在正仪殿招待各国来使。一行人谈笑风生地来到王宫。正仪殿内已摆好,众使者依次入席,晋王还故意留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给宋绯。   宋绯默不作声地坐下,晋王含笑望过来,她的五官相较女子而言是偏英气一些的,所以穿男装也不显得违和,一身宽袍大袖,束发的玉簪掩在玄冠帽之下,微微露出点头来,那是他花了心思挑选出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此刻见她用来束发,想象那支玉簪缓缓缠绕过三千青丝,心口微热。   一朝为君妇,为君挽妇髻,可惜她现在挽的是男子发髻。真是令人遗憾。   伴随着悠扬的钟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各国使者纷纷献上贡品,千篇一律都是珠宝钱帛,虽然也不少花钱,,但是令人感觉不到其中的用心。晋王见得多了早已麻木,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面上平静如水。   卫国送的礼物也没什么别出心裁的,不过姜云尚出列时,魏凝之率先发难,咄咄逼人道:“我听说你们卫国最近和齐楚两国来往密切,使节往来,不绝于道,卫侯这样将我们晋国置于何地?想当初卫王都被围,秦军铁骑来势汹汹,列阵于王都之下,若不是我们陛下英明神武,出兵救卫,力挽狂澜,阁下恐怕早就是一具白骨了。不但不知感恩,反倒背着我们和齐楚往来,是想图谋什么?”他是因女儿的事迁怒卫国,如果太叔衍也在场,恐怕更难应付。   姜云尚早料到会有此问,顿了一顿微微笑道道:“在下观在座诸人脸上都没有惊讶之色,想必是都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摊手,“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的。又何来是背对着贵国和齐楚往来之说?”   都在官场里混,修养还是很到家的。魏凝之倒没有生气,只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阁下说说,你们和齐楚来往这么频繁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商讨着怎么对抗我们晋国?”   这么赤/裸/裸的挑衅,宋绯按压住激动的心情看向晋王,晋王倒是不动声色,任由两人在那里唇枪舌战。   只听姜云尚朗声道:“魏大人此言差矣。”姜云尚转向晋王,拱手又是一礼,从容道,“在下记得当年楚王初即位时,身边有两位夫人,一位王夫人,一位李夫人,但立谁为后呢?其实楚王私心里是偏向李夫人的,但是王夫人娘家势大,楚王妥协只好立王夫人为后,表面上也和王夫人亲近,可是最后呢,最后还不是抓住王夫人家族的一点小错灭了王家三族,改立李氏。所以来往得频繁并不代表关系亲密。”   他缓了口气,又道:“我们和楚国毫无渊源,前年卫国大旱,向楚国借粮,楚王都吝啬不给。再说齐国,历史上我们卫国和齐国也是和时少,战时多。而晋王陛下曾救卫国百姓于水火,我们世子也在客居晋国,谁亲谁近我们还能拿捏不清么?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该和谁亲近,魏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宋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姜大人口才真是好得不得了,引经据典的让人不服都不行。   晋王瞟了宋绯一眼,不经意又看到她束发的玉簪,心情莫名好起来,不由笑道:“哦,卫国的人才都像先生这样能言善辩么?”确实是这个道理,宋绯虽让卫国依附于齐楚,可时移世易,时局时刻都在变化,她还是阅历太浅,不管姜云尚所说是真是假,他也不会拿他怎样,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就算杀他也无济于事,且静观其变吧。   姜云尚答:“哈哈,陛下过奖,在下说得都是实话,无关口才。”   晋王笑而不语,魏凝之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挥手制止了。他又转过头,看着宋绯笑道:“世子,你们卫国的人才若都是像姜卿这样,你也不必这么发愁了。”   宋绯浅浅一笑,应了声没再说话。   宴会接近尾声时,宋国使者作为压轴的,带来一位美人。   其实宋算不上小国,国力中等罢,往年也没有来朝聘过,但前一阵子晋王联合秦齐挽宋国于危难之中,作为感恩知礼的君王,宋君特地花了心思。   殿内炉火正盛,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严寒,此刻那两位美人已褪下大氅,穿着朱红色的深衣,织锦云纹腰带束住纤腰,长发如瀑,直垂至脚踝。不看脸,单看身姿就已令人神往。再看脸,唇色不点而朱,眉目如画,脸颊微微浮现绯红之色,真真是令人屏息的大美人。   上回戎族送的那五位美人跟眼前这位比起来,五个也及不上人家一个。真该让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魏蓉也过来看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宋绯环视一周,发现在座的众臣神色都有些怔忡。唯一一个不怔忡的是卿季宣。再抬头看晋王……她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有冕旒挡着。做君王的就该喜怒不形于色,倘若做不到,没关系,还有冕旒,那么多串玉珠子垂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不得不说,冕旒真是个好东西。   宋使站在台下行了个大礼,又站起来道:“陛下仁义,曾救宋国于危难之中,我主上一直感念在心头,可陛下坐拥整个晋国,什么都不缺,我主上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来回报陛下,后来得知陛下后宫无人,月余前我主上就开始在国内寻觅佳丽,万千女子里挑出来这么一位,俗话说好事成双,本该送两位美人的。但是陛下也看到了,倾城姑娘生得太美,任何女子站到她面前恐怕都要自惭形秽,拳拳之心,还请陛下笑纳。”   宋绯看了美人一眼,原来不仅长得倾城,连名字也叫倾城。不过这名字八成是假的,刚出生的婴儿都很丑,谁会自恋地给自家女儿起倾城这样的名字?   她抬眼看向晋王,晋王的目光刚好也朝她瞟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下一瞬他又转首与宋使道:“先生难道不知寡人要为先王守孝三年,这三年之内不立后不纳妃?”   宋使还未答话,倾城先开口了,声音婉转动听:“陛下年轻俊朗,又是有为之君,天下女子都心系陛下,倾城自然也不例外。倾城愿意等陛下。”   这女子倒是大胆豪放,宋绯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她也不是扭捏的女子,倘若对男子动了情,她也不敢大胆地说出来。可是她和晋王之间横亘着家与国的利益,有些话就不能说出来。这下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只听宋使接着道:“陛下仁孝,外臣十分佩服。不过美人难觅,尤其是倾城这样的美人,走了就难以再寻到了。陛下可暂时安置在后宫里,届时三年守孝期满,不就可以了?”   第46章 君心难测   席间觥筹交错,宋绯手里端着酒爵,神色有些怔忡。不过转念想到或许过一阵子就能回卫国了,心境顿时豁然开朗。   半晌,听得晋王委婉地拒绝道:“寡人早就说要为先王守孝三年,三年之期未满,便将人接近宫来终是不妥。”   “陛下这么孝顺,相信景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宋使顺着话夸晋王如何如何仁孝,夸得天花乱坠,夸完了话锋顿时又是一转,“可是国君无嗣,于国不利啊,陛下难道想让景公在地下也不能安心长眠么?依外臣之见,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这是我主上的一片心意,还请陛下务必笑纳。”   这个宋使真是舌灿莲花,还搬出景公来。照理来说,各诸侯间送美人什么的很正常,但宋国这么卖力,一副生怕晋王不接受的模样,不得不令人怀疑宋国另有图谋。   见晋王无动于衷,宋使有些着急,赵倾城冲他安抚地一笑,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弯膝跪在玉阶之下,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轻声道:“陛下,妾身本就是孤儿,无依无靠。宋君自万千佳丽挑选出妾身,就是为了让妾身服侍陛下。陛下若是不接纳我,我一来有负主上嘱托,二来回去后也会遭到那些败在我手里女子的耻笑。陛下若是不肯接受,妾身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底下传来一声叹息,怕是众臣都觉得这样的美人一头撞死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桓止也有自己的考量,宋国在名义上仍是与晋国平等的诸侯国,宋君费尽心思挑选出来这么一位美人,他若是当众转手送给臣下,宋君肯定下不了台。而且别国送的礼物都收,独独不收宋国的这岂不是给有心人挑拨的借口么?   而且,宋国君主在诸侯间是出了名的好色,这么一位美人自己不藏着掖着,反倒送给他,不得不令人怀疑其中的深意。   是将计就计呢还是想办法将人打发走?   心思数转,他压了压手,对赵倾城道:“姑娘稍安。”然后转眸看向宋绯。   宋绯时刻都在观察着晋王的一举一动,见他目光扫过来,忙低下头佯装打量手里的酒爵。   桓止哪容她置身事外,心中一动,笑道:“世子阅人无数,你觉得倾城姑娘如何?”   宋绯愣了下,答道:“自然是极美的。说实话,在下从来没见过比倾城姑娘更美的。”   “哦,既然美,世子觉得寡人该不该接纳?”   宋绯又是一怔,晋王这样问不是故意为难人么?宋使都说了这是宋君花尽心思万里挑一挑出来的美人,她若说不让,岂不是凭白得罪了宋国?可若是让,又有违她的本意,而且重点是,晋王纳不纳妃何曾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她可不敢自抬身价。   于是她抬起头,笑了笑道:“陛下喜欢就好。”本来就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现在这个处境更加不会多说什么。   桓止没有说话。   这时,底下有不少臣子也跟着劝,因为他们觉得自家陛下过得实在是清心寡欲,太不容易了。该找几位美人消遣消遣。   晋王沉默地端坐在玉座里,九串玉旒在脸上投下淡淡浅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长案。   殿宇之上回荡着悠扬的钟磬之声,其中夹还杂着乐师们的吟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宋绯低下头继续打量研究手里的青铜酒器,嗯,雕刻得真是精美,线条也很流畅……良久,她听得晋王清晰而冷静的声音自冕旒底下传来:“宋君如此,盛情难却,寡人只好受之,姑娘且起来吧。”   他答应了,赵倾城谢了恩站起来,火光中那张绝丽容颜愈发娇艳。   宋绯看着晋王,他高高端坐在王座上,冷漠疏离的模样,她其实看得挺开,晋王一直口口声声说绝不放她回去,可眼下他有了心头欢,卫国再适时拿出点诚意来,晋王指不定就答应让她回卫国了。   她揉了揉额角,四下喧哗,吵得她头疼,耳畔持续响着那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宋绯脑中控制不住地联想到一句:我有美人,琴瑟和鸣。   我有美人,琴瑟和鸣……豁然开朗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抑郁起来。   宴会散时,众臣子以及各国使者避席恭送晋王离开,晋王经过宋绯身边时顿了一顿。   宋绯没有抬头,只丝丝地盯着他的衣襟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顿了下,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踏出殿门。   宋绯又是一夜没睡,昨夜是过于激动兴奋,今夜则是过于抑郁。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送姜云尚回国,一路送到城门,长风列列,旌旗在风中招展。   左右都是晋王耳目,有些话真是不方便明说。姜云尚沉吟片刻对宋绯道:“世子,晋国的太叔丞相和我们卫国有世仇,如今我们人在屋檐下,世子能避则避,切莫和太叔丞相起了冲突。”顿了顿,“他们没刁难世子吧?”   宋绯离开卫国时,姜云尚就这样叮嘱过她,她笑道:“太叔丞相是个识大体的丞相,就是丞相公子有些小心眼,老是刁难我。有好几次差点着了他的道。”   姜云尚挑眉道:“既然吃过亏,世子更加要小心了,免得再次着了他的道。”   免得再次着了他的道……宋绯敛眉沉思,初来晋国时虽然受太叔棋刁难,可他从来没有得逞过,后来有晋王施压,他也安分了许多。姜云尚话里的意思好像她着过他的道一样,她心里猛然一动,抬眼望去,只见姜云尚眼里光芒闪动,颇有意味深长的意思。   他叮嘱道:“世子万事小心。”   宋绯脑里忽然闪过灵光,他话里指的莫非是大哥曾着过太叔氏的道?当初大哥在楚边境遭人刺杀莫非也是太叔衍所为?如果真是如此,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太叔衍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怪不得她初来晋国就被处处怀疑,她明明掩饰得很好。   宋绯推测,太叔衍派人刺杀大哥在先,结果刺杀失败但肯定刺伤了大哥,转眼她又冒充卫国世子生龙活虎地来到晋国,太叔衍心里肯定会起疑啊,所以处处试探她。先是下春/药,后来又串通公孙华……一切合情合理,十有□□就是太叔衍干得。   宋绯心里恨得牙痒,如果不是太叔衍,她就不用在晋国整日担惊受怕,转念一想,若不是太叔衍,大哥肯定得来晋国,他在晋国处境也不会太好,这么一想,她倒是希望是自己在这里。   据说赵倾城姑娘被安置在位于王宫西北方向的逍鸾殿里,这位美人的到来像是巨石投入碧波湖水里,在王宫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来。   每日都有很多宫人或举着托盘或拿着笤帚假装从逍鸾殿前无意经过,好偷偷看一眼传说中的大美人。   赵倾城也很大方,每日盛装站在宫殿前的玉阶上凭栏远眺,任凭路人观赏。   本来宫里的消息是传不到宋绯耳朵里的,也没人会到她面前碎嘴来。但自从有了朱雀,一切都变了,朱雀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每日都要巨细靡遗地向她汇报赵倾城的消息。末了,总要补上一句:“倾城姑娘真是美啊。美得我都想亲一下。”   听朱雀绘声绘色地描述,宋绯想不禁想起一桩往事来,笑道:“几年前我们卫国的一位郡守不知从哪来找的的一只蓝孔雀,因为少见,他特地献给我父王。父命命工匠在王宫的后院里辟了一方绿地,专门用来饲养孔雀,因为比较少见啊,每日都有不少宫人成群结伴地前去观赏。蓝孔雀也是爱表现,只要一有人过来,就开屏展翅,那蓝色的翅膀真是漂亮极了。”   朱雀愣了愣,掩着手帕笑道:“世子是嫉妒了吧?把人家倾城姑娘跟禽兽比?”   宋绯忙摇头:“没有的事。”她真的只是刚好想起来而已。   朱雀哦一声,语气里明显的不信。   宋绯想了想,斜睨着她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晋王派你来是来监视我的吧?瞧瞧你现在,倒像是我的专用细作了,每日都跟我来汇报情敌的近况。”   说完,抬眼发现朱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她怪声怪调地说:“世子啊,你刚才说什么?倾城姑娘是你的情敌?我没听错吧?”   宋绯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过立即云淡风轻地说:“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我耳边灌输这种想法么?”   朱雀吃吃笑道:“怕是世子潜意识里也这么想吧?”   宋绯板着脸斥道:“哪有,胡说。”   朱雀不理她,道:“我去告诉陛下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绯拦不住,只好任由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投了一颗地雷,投掷时间:2014-08-30 20:17:02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30 23:11:20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30 23:11:38   谢谢大家。   第47章 美人心计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朱雀将宋绯说的话已经一系列反应详细地禀告给了桓止,桓止听后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蓝孔雀?亏她想得出来。”明明就心动了,偏嘴硬不肯承认。   他心情大好,重重地赏了朱雀。恰好少府卿将此次各诸侯国送的礼物拟了份清单写誊写在缣帛上呈上来,桓止心思一动,拿着清单翻看了一会儿,末了拿笔在某处圈了一下,淡淡道:“把这个东西呈上来。”   当日,宋绯收到朱雀带来的礼物。一个十分精巧的红木盒,盒里是一对晶莹的玉珥,珠子饱满圆润,绿莹莹的,小巧又精致。玉珥底下还塞着白色的绢丝,绢丝上似乎还写了字。   宋绯摊开一看,上面用小篆书写着一串潇洒字迹:“投汝以美珥,报之以何物?”   宋绯不自觉摸了摸耳垂,问朱雀:“陛下是什么意思?”都有了心头欢还能分出闲暇来调戏她,真是不容易。   朱雀眨眼:“世子不明白么?陛下心思都在你身上啊,纳赵美人进宫就是为了气你啊。”   宋绯不会相信这套说辞,晋王从落难秦国到现在的万人之上,哪一步不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根本不可能意气用事。宴请各国使者那天,她说的话固然惹他生气,但这不是他接纳赵倾城的主要原因。关键还在于要顾及宋国的脸面吧。也或许他另有别的打算。   不过这些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宋绯捏起那双玉珥又打量起来,虽然不是很贵重,但胜在精致玲珑,还是可以看得出晋王挑选得很用心。她抿唇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压在枕下。想了想提笔客客气气回道:“谢陛下赏赐。”   晋王收到信,默不作声地将绢丝揉了,果然,有些脑瓜子不敲不开窍。   他们在这边鸿雁传情,赵美人却备受冷落。她在逍鸾殿里住了十来天,王宫上下对她已经失了新鲜感,也没人再往她宫前凑了。晋王也并没有给她封号,原因是为先王守孝,不宜立妃。这样没有名分,赵倾城在宫里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晋王对她的态度更像是对待客人。   最近她正想着法子怎么接近晋王,比如亲手做些饭羹鱼汤什么的亲自送到晋王寝宫里。   可是不太见效,赵美人通常被拦在殿门口,由内侍接过来再送到晋王面前,但是赵美人有坚强不懈的毅力,每日风雨无阻,必亲手熬一碗饭羹亲自送过去。当然最后饭羹都便宜了守在门口的侍卫。   以前晋王后宫没有宫妃,宫里很清净,突然多出一个赵倾城来让他很不适应,后来有一回赵倾城又过来,彼时桓缨也在场,她最近新学了刺绣,绣了一副富贵牡丹图跑到桓止面前炫耀。   桓止夸奖了妹妹一番,半开玩笑道:“这是你给自己绣的嫁妆么?”   桓缨脸红地点点头。   桓止寻思片刻,对赵美人道:“女红会吧?那就绣一副百鸟朝凤图吧,绣好了再拿过来给寡人看看。”   赵美人垂着头,一双翦水秋瞳隐在长长的眼睫下,语声委屈道:“妾身不会。”   晋王淡淡道:“不会也没关系,宫里有人教。从明天开始你就慢慢学吧。”   赵美人委屈地应下,嗫嚅了声,还想再说什么,被晋王打发走了。   晋宫里储了一位绝色美人,这其中最沉不住气的是魏蓉。她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和晋王眉来眼去,但毕竟是宋国送来的美人,打骂有伤两国和气。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赵美人初来乍到,对晋国并不熟悉,就这么尴尬地处在宫中,不过因为她很有美貌,一些善于投机的宫人觉得她很有前途,便到她跟前建议道:“赵姑娘进宫也有段时间了,想必知道陛下还有一个妹妹,但凡公主开口,陛下没有不答应的,您呢可以从公主身上入手,多讨好公主,陛下自然对你另眼相看。”   这确实是个法子,可是桓缨对人防备心很重,并不好接近,而且她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宫里。于是她每天在桓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等了几天终于逮到一个机会。那日桓缨怀里抱着一个小白兔,白兔呢是卿季宣送她玩耍的,所以她分外珍惜。那日她一不留神让白兔跑了,正好让守在暗处的赵倾城逮住。   桓缨接过来白兔,冲赵倾城腼腆地笑了笑。   赵美人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郁闷,从来都是男子为博她一笑做些傻事,如今风水轮流转啊。   总之,这件事后,赵倾城彻底的攻入了桓缨的心房,经常赵各种借口上桓缨寝宫里走动。桓缨本来是不好意思拒绝,后来也就默默接受了平日她身边只有女官和侍女,她们对她很好,但因为身份,总觉得隔了层什么。   赵美人呢也很会讨好桓缨,比如桓缨新裁制了几套新衣,一般新衣都要用熏香熏一下。   这时,赵美人会说:“我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钻研香料,这次来晋国带了一些过来,这些用来熏衣服正好。而且香味怡人,一点也不令人反感。公主生得又美,想想走起路来,裙带飘飘,衣袂清香浮动,肯定能将长平君迷得神魂颠倒。”   一句话说得桓缨既娇羞又愉悦。   一来二往,两人来往得很频繁。   而晋王每日都和妹妹一块用膳,赵倾城和桓缨来往得勤了,隔三差五地总会碰上晋王,她虽遭受冷落,嘴上却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以柔弱示人,一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模样,旁人想呵斥都会觉得不忍。   不得不说,赵美人实在厉害,要知道,在深宫之中,有些宫人可能三五年都见不到君王一面,赵美人搭上了公主,三五天便能见到君王一次。这差距,大概就是智商和手段的差距。   桓止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事有凑巧,桓止想到有些日子没见到宋绯,心里想念得紧,便找了个理由把宋绯召进宫来,他故意挑在用膳时间,就是想和宋绯一起用膳。   他的本意是和宋绯单独相处。桓缨哪知道他这心思,更不知道宋绯也在。来就来吧,还带了赵倾城过来。   宋绯本来不想在这里用膳的,一看赵倾城也在,更加不愿意了。她躬身道:“陛下这是家宴,我一个外人怎么坐也不是,如此,我先告退了。”   桓止自然不会放她走,笑道:“世子何必见外,坐下来一起用吧。”   宋绯瞧他这架势,瞅了眼桓缨,轻声道:“陛下不怕公主介意么?”   谁知桓止还未答,桓缨摇了摇头,意思就是她不介意,在她心里,宋绯既救过兄长的命,还救过情人的命,她怎么怨恨得起来,感激还来不及呢。   宋绯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下来。四张案几,左右两边各两张,她和晋王坐在左边,赵美人和桓缨坐在右边,这是按性别分的。   赵美人悄悄觑了宋绯一眼,笑道:“妾身早就听说过卫世子的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绯回道:“男人怎可用貌美来形容。赵姑娘才是绝色倾城呢。”   赵倾城眼波一转,看了晋王一眼,咬了咬唇。   那神色像是在说:“别人都这么夸我,陛下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可惜,晋王根本没有看到,他手里握着银箸,很想给宋绯布菜,但是因有旁人在场,只得作罢。计划被打乱,也没有太大的胃口。   他淡淡扫了赵倾城一眼,后者状似娇羞地垂下了头。又望了妹妹一眼,寻思着她还是单纯,回头该好好跟她沟通一下。   桓缨心思很敏感,兄长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不大高兴。匆匆扒了几口白饭,便找借口告辞了,当然把赵倾城也带走了。   殿内一时寂静,宋绯默默放下银箸。   桓止夹了道菜给她,笑道:“怎么不吃了?”   宋绯蓦地抬头,这样屈尊降贵地给她夹菜,真真是受宠若惊。她也明白以他的骄傲,是不屑欺骗她的感情来达到某种目的的,只是他的真心有多真,经不经得起考验就很难说了。她淡淡应了声,又拿起银箸夹了口菜慢慢地嚼着。   桓止又给她布菜,忽然道:“你觉得赵倾城如何?”   宋绯看他一眼:“很美啊。”   桓止摇头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宋绯想了想道:“一般呢诸侯国之间往来,送美人很正常。晋强宋弱,她送美人也许只是想讨好陛下,也有可能是觉得陛下全把精力放在国事上了,使宋国感到有压力,派个美人迷惑陛下,最好就此沉迷女色再也不问朝政。就像当年的景公……”她顿了下,“景公年少时还是很英明的,步入中年后有了齐姬就变得……”昏庸了,当然,这话她是不能说出来的。   桓止含笑看着她:“你说的很有道理。”   宋绯抿了抿唇道:“不过他们这招对陛下肯定不管用,陛下这么清心寡欲,怎么可能被美色迷惑呢。”   “那也未见得。”桓止似笑非笑,“如果换成是你,说不定就奏效了。”   第48章 各执己见   宋绯一直以为晋王其人,沉稳理智淡定,甚至不太懂得情趣,可是调戏起她……就像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可一直佯装不知,光明正大地占她便宜,偶尔勾一下手,搭一下肩什么的,调戏得那般不动声色,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她咽下口中的白饭,默默放下银箸,笑道:“我一直以为陛下心怀的是天下,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累。区区如我,怎能迷惑得了陛下?”   她始终紧守着自己的防线,理智起来令人无可奈何。桓止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能?今天为了和你一起用膳,我还有好多公务未处理,竹简堆满了长案,足足有小山那么高。一会儿等你走了,估计得熬到通宵达旦。”他自斟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却不喝,面上微微一笑道,“你想想,若是有一天你嫁给了寡人,那我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怕到时候只顾着看你,公务一天一天堆积,最后不耐烦,干脆将权利下放,图个清净。”   他说的得煞有介是,像是真的一样。宋绯觑他一眼,心想就算他肯将权利下放,也会让大臣之间互相牵制吧。曾经处处受牵制的人一旦掌握了权利,又怎会再令自己遭人掣肘?   宋绯本想这么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这么费尽心思讨好她,她若是戳破了未免太不解风情,其实感情里偶尔糊涂一下也是好的。她低头抚了抚衣上的褶皱,唇角弯了弯:“陛下说得是真的么?”   桓止拉起她的手,扬眉道:“不信?寡人带你过去看看。”   宋绯坐着不动,看他这个模样,不知为何想笑,眸色也柔下来:“今天处理不完,可以放到明天。通宵达旦的对身体不好。”   高高在上的晋王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勾起了唇角,等了这么多天,总算得到一丝回应,他心情自是愉悦,握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目光定在她脸上,笑吟吟道:“你说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答应了?”顿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开了,莫非真的如朱雀所说吃醋受刺激了?”   宋绯任由他握着手,不甚自在地将脸扭向一边,轻声道:“陛下几次三番告白,我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我们之间夹杂着国家的利益,我有诸多顾及,便一直没有回应。其实……”她垂下眼,绯色在脸上蔓延,“其实我心里一直是有陛下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抬眼看他,他脸上是真心的温柔。   桓止笑睨着她:“怎么不说了?嗯?”   宋绯脸仍是通红,鼓起勇气靠近他一些,半晌才低低道:“陛下若是真心,何不送我回卫国?到时候再去向我父王提亲,我甘愿为陛下披上嫁衣,远嫁晋国。这样一来,不是皆大欢喜么?”   她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像是在告白,尤其脸上的晕红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动人。他刚才说的不假,世上若是有人能迷惑得了他,那只能是她。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桓止笑意一敛,紧紧握着她的手,偏头看她,缓缓道:“我若是送你回去,你不回来了怎么办?”   宋绯早料到他会这么一问,她真的不是在敷衍他,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赵倾城的存在就像一根刺,逼她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她事事为卫国着想,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今生若是错过,以后恐怕都找不到这样令她心动的男子了。   她已经想好,如果他肯放她回去,并且光明正大地迎娶她,那就证明他不打算利用她来对付卫国,那样,她心甘情愿嫁给他。至于嫁到晋国以后,人生漫漫,两国之间免不了有摩擦,若是发生冲突,她可以从中斡旋。还有一点,卫国夹在强国之间生存不易,她成了晋国的王后,其他诸侯也会有所忌惮。   宋绯事事都想好了,可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放她回去。她沉默片刻,忍不住轻嘲道:“我不相信他陛下,陛下又何尝相信我?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父王大概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况且这乱世之中小国生存不易,若是能和晋国联姻,父王肯定会乐观其成的,陛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桓止斩钉截铁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心安。”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他只相信掌握在手里的实在。他短期之内肯定不能娶她,因为自己曾信誓旦旦当着群臣的面说要为先王守孝,还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变数太大,他尚且不能确定她有几分真心,放走她,情况难料。   所以,他说:“我不会放你走。”   脸上的霞红瞬间褪得干净,宋绯问:“为什么?”   他说:“变数太大。”   宋绯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没有骗你。”   桓止道:“那又怎样?我不会放你回去,这世间的事变数太大。就像我年少时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所有人都敬我畏我,可一夕之间就沦落为质子,身不由己你明白么?若是你回了卫国也身不由己怎么办?”   宋绯摇头道:“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晋是强国,我敢说陛下只要带几万兵马陈列在卫国边境威吓一下,就算你让我做侍妾,我父王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献给陛下。”   他握着她的手蓦地收紧,面上极力镇定的模样:“寡人不会让你做侍妾。还有,不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回去。”   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让步。宋绯漠然道:“我刚才说的话全是真心,陛下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还请陛下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疼我宠我的姿态。”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刀,“因为我也不相信你的真心。”   “如果你是真心的,那留在晋国又有何妨?”他蓦地站起来,负手背对着她,脸隐在逆光处,声音有些落寞,“本来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的,可每次你都有本事把气氛弄僵。你回去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很难达成一致。宋绯知道多说无益,默默地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状态不好,更得少还晚。再过两三天我补个双更好了。ps谢谢玉珠子的地雷,么么哒。   第49章 防不胜防   离姜云尚回国大概也有半个多月了,宋绯不禁沉思,大哥既然回来了,应该会想方设法救她回去,怎么这么久了,卫国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仔细想想,照晋王坚决的态度来看,就算大哥派遣使者来赎她,晋王恐怕也不会答应。   宋绯心知是回不去了,那就暂且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吧。她很久不上玉人馆了,因为没人配合。而聚闲楼,晋王以赌场鱼龙混杂的理由禁止她出入。所以宋绯平日里的消遣无非就是上青城别柳赏琴,或在大燕楼用膳,或参加一些宴饮玩玩投壶什么的,总之来来去去就这个几个地方,日子单调而无趣。   不过有一点好处,以前走到哪里都能碰到太叔棋,换了种消遣方式几乎看不到太叔棋在眼前晃了。   当平日行程太过固定了也见得是好事,就好比桓缨几乎每日都要出去和卿季宣幽会,而且每次都走同样的路,这便给了赵倾城接近她的机会。   宋绯行程如此单调重复,也给了某些有心人的机会。比如说,有人跟踪。   宋绯当然是察觉不到的,韩云起也没察觉到。是晋王派来保护宋绯的吴侍卫说:“似乎有人在跟踪世子。”   宋绯挑眉,说:“似乎?”   侍卫答:“在下也不太确定,所以说似乎。”   宋绯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韩云起已经算是高手,竟然半点也没察觉出来,吴侍卫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只敢用似乎这两个字眼,那如果真的有人跟踪她,该是何等的高手?   晋王得知消息,禁止宋绯再出门。宋绯心中一动,其实他再怎么生气还是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但是不能这样因噎废食,她也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啊,把人找出来才是解决之道。而且不见得真的有人跟踪她。高手的灵敏度是比常人来得高一些,但免不了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宋绯打乱了以往的行程,隔了几天,吴侍卫说:“最近没人跟踪世子了。”   宋绯舒了口气道:“也许只是你们太敏感了。”   正月二十这天,连续阴霾了半个月的天气终于破出曦光来。   景公在世时最喜欢的娱乐就是玩赛马,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清林苑举行一场规模较大射箭赛马游戏。时日久了,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比起景公来,桓止在吃喝玩乐上是略逊一筹的,不过有些娱乐活动也有必要的,他即位以来也没有废止,赛马盛世继续进行。   宋绯是抵着时辰最后赶过去的,人差不多都已到齐。放眼望去,一片青松绿柏之中羽幡华盖,鬓影如云,珠翠耀眼。   是了,难得一次的盛大赛事,贵族命妇和小姐们也是可以参加的。   其中最耀眼的当属赵倾城,魏蓉的风头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其实赵倾城不必多美,单是那头垂至膝弯宛如黑瀑倾泻下来的长发就可以成功夺得所有人的眼球。几乎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瞟,但是顾及到她是晋王的女人,又连忙把目光收回。   宋绯恰好站在风口,微风拂来,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她呛了呛,朱雀在她耳边笑道:“瞧魏大姑娘脸色不太好,大概是风头被人压过去了。”   宋绯嘴角弯了弯:“被压就被压吧,别来招惹我就成。”   朱雀道:“世子可不能这么想。自从魏大姑娘被丞相公子退了婚以后,其他贵族小姐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都嘲笑她呢。像前几日御史夫人邀各家女眷赏梅,御史千金背地里嘲笑她,结果被她听到,她当众赏了人家一个耳光,魏家仗着陛下的宠爱从来都这么嚣张,御史千金只哭也不敢告状。魏蓉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世子可得当心。”   宋绯想起魏蓉上回拿猪肝猪舌头警告自己,心里不太舒服,她岔开话题道:“朱雀,你确定自己不是晋王派来监视我的么?怎么尽向着我呢?”   朱雀眨眼笑道:“世子真是不明白陛下的心。陛下派我来监视是其次,主要还是服侍世子的。毕竟是姑娘家不太方便,你想想你身边都是男人,陛下能不吃醋么?”   宋绯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他派你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他说好话呢。”   朱雀摇头道:“陛下可没有这么说。”   宋绯没再说话,特意绕开那群女眷往另一处走去,赵倾城就站在前方树下,孤零零地一个人,男人是不敢接近她,女子则是嫉妒,她身罩狐裘,衬托着一张雪白漂亮的脸,看起来那样神色清冷的一个玉人,树间有淡淡曦光洒下,她突然偏过头来,嵌在耳朵上的美珥反射出一道光芒。   宋绯脚步一顿,又盯着赵倾城的耳朵看了看,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赵倾城耳上的那双玉珥跟晋王送她的那对一模一样,毕竟名义上是晋王的女人,晋王赏她首饰也无可厚非,她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跟她的一模一样呢,她不在乎贵重不贵重,只在乎是不是独一无二。   事实证明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可叹她竟然还觉得他挑选得很用心。真是讽刺。   那头赵倾城察觉到宋绯的目光,笑道:“世子一直盯着妾身做什么?”太多男人垂涎她,只是卫世子的目光不像是垂涎。她勾了勾唇角,“也只有世子敢这么盯着妾身看。”   宋绯猛然回过神,笑道:“美丽的事物人人都爱欣赏,不是么?”   赵倾城笑起来,眼波一转:“世子想要看美人还不简单?揽镜自照就可以了。”   宋绯一怔,旋即笑道:“赵姑娘真是说笑了。”   两人面上谈笑如常,其实各怀心事。可在旁人看来这两人就是在眉目传情了。   魏蓉站在别处远远看着,暗骂真是不要脸。   再稍晚一些,晋王在宫人的簇拥下驾临,一番行礼如仪后,比赛正式开始。   清林苑里饲养着上百匹骏马,完全可以供来赛马用,不过贵族公子们大都骑自己的马,因为骑惯了,若是比赛起来,赢得机率稍微大一些。为了增加比赛的难处,赛场并不是设在一望无际的宽阔地带,而是在梅林里,梅林茂盛,梅枝生长得也比较随意,一不小心很容易划破身体。   至于比赛的形式很随意,谁愿意比就比,赌金以百金起,其实贵族们都很有钱,百金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所以赌金这么寒酸,乃是君王在此,树大招风容易引来君王惦记。   宋绯的位置依旧是离晋王最近的一位,她默默坐下,只顾看热闹。自从上次起了争执之后,两人有五六天没见过面,他有他的盘算,她亦有她的想法,他说爱她,却丝毫不肯为她让步,他的爱也就只在嘴上说说罢了,能讨人欢心,还不用付出。由那双玉珥就可以窥见一斑了。   晋王目光朝她这边望过来。宋绯假装没有看到,转眸望向赛场。   这时,第一轮赛事恰好结束,群情激动得不行。不多时,宋绯看到赛场中间双骑并列而出,骑黑马的正是桓止,骑白马的是卿季宣。   宋绯还没反应过来,马鞭狠狠摔在马背上,马吃痛,一跃而出,转眼消失在梅林深处,只余身后漫天尘土。   宋绯心想也就只有卿季宣敢毫无顾忌地和晋王比赛吧,其他人就算比了也不敢赢。做君王的有时候也很孤单,明明很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底下人忌惮你的身份不敢使尽全力……眼前突然飞过来的马鞭,宋绯本能地接过来,眼望过去,却是魏家的大公子,魏蓉的长兄。   他一身胡服皂靴,神色倨傲,扬了扬马鞭道:“世子敢不敢与我一比高下?”   这么气势汹汹地过来是想替妹妹出气?宋绯打量了对方几眼,魏大公子身材高大,却不显得粗壮。再看看自己,呃……悬殊有些大,她笑道:“大公子非得要比么?”   “也不是非要比。”魏大公子扣着腰间的玉带钩,态度散漫,“世子若不应战,就拿一千金出来。要我说,失财事小,丢脸事大,世子可是代表整个卫国,若是甘愿俯首认输,丢的可是整个卫国的脸,世子好好斟酌一下吧。”   宋绯想说你一个男人赢了她也是胜之不武啊,可是她现在的身份就是男子,若不应战显得太畏缩。   宋绯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其实赛程不长,体力好占不了多大优势,更看重的是骑术。而且梅林里树枝繁杂,很容易挂住衣服,身材高大的反而不占优势。她自认骑术还算不错,就算最后输了也无妨,总比不战而降来得光彩许多。众目睽睽之下,料他也不会耍什么花招。   她评估了下赢的机率,又道:“和大公子比也不是不可,不过我没有马,大公子也不能骑自己的马。”   魏大公子哈哈笑道:“那有何难。”转首吩咐了几句。   隔了会儿,内侍牵了两匹骏马过来,魏大公子靠在马背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绯率先翻身上马,魏大公子随后上来,指了指梅林深处:“等陛下出来我们就开始,如何?”   宋绯淡淡道:“我没意见。”   魏大公子点了点头,忽然又道:“这马性烈,世子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摔下马啊。”   宋绯哦了一声:“难道大公子座下的马比较温驯?”   魏大公子愣了一下,拍了拍身下的马道:“当然不是,我身下这匹比世子的还要烈性一些。”   宋绯道:“那不就得了。”   说话的功夫,隐约听见震天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只见梅梢枝头积雪扑簌簌而下,一白一黑两条身影在林中如风疾驰,卷起残花落雪,渐渐近了,马蹄声缓下来,晋王率先跨出,卿季宣紧随其后。   宋绯刚看清两人的脸,与她并排站在一处的魏大公子突然一跃上前,马蹄碾过泥水差点溅到她衣襟上。   被人拔得头筹,再想赢就难了,宋绯来不及多想,马鞭一扬,急急追上去。   那边桓止刚停下来,桓缨从远处跑过来,站在马下,仰脸望着卿季宣,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桓止暗叹真是女生外向,正要下马,忽见眼前风驰电掣般掠过两道身影,他未及看清,便问内侍道:“又是哪两家的公子比赛?”嘴里说着,眼风扫过人群,发现宋绯竟然不在,莫非还在生气他不注意提前告辞了?   正这么想着,内侍答道:“刚才那两个人是卫世子和魏家大公子。”   桓止一怔,笑道:“魏卿骑术精湛,卫世子能赢得了才怪。”魏蓉还真是不依不饶,怕是她挑唆着兄长跟宋绯比马的,想看宋绯出丑么?想到这里,心头忽然一凛,“卫世子骑的什么马?”   内侍道:“是风驰。”   桓止气急败坏,斥道:“谁让你们让她骑那匹马的?”   风驰,顾名思义,行动像风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这马是一等一的烈性,乃北方戎族去年进献的千里马,到现在都没几个人能驯服得了,她那点本事哪驾驭得了风驰的烈性。   内侍愣了愣,不知陛下责怪他们让卫世子骑好马,还是在责怪他们让卫世子骑烈马?可还是恭敬答道:“是魏大公子吩咐的。”   桓止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回头与卿季宣道:“刚才跑得急了,寡人掉了一样东西,待我去找。”又扭头吩咐众人,“你们不要跟来,免得坏了魏卿和卫世子的赛事。”   众人应诺。晋王掉转马头,朝梅林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2 20:26:56   苏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3 00:20:05   谢谢,么么哒。本来想多码一些的,时间来不及了。   第50章 亲密接触   一进入梅林宋绯就发现不对劲了,座下的马撒起欢来根本不受控制,前方梅林幽深,唯一的小径十分狭窄,梅枝曲屈歪斜,密密麻麻地横在眼前,马儿像是看不见似地横冲直撞。它皮糙肉厚,树枝刮在身上可能没什么。宋绯哪受得了,身上倒还好一些,因为穿得厚,梅枝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梅枝长得较高,又探出老远,她一个不注意刮在了脸上,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本能地往脸上摸去,触到一丝粘腻,想来是脸被划破了。   她急得慌乱无措,下意识地死死拽住缰绳狠力地勒住马脖子,谁知马儿受痛反而愈发横冲直撞起来,无数梅枝在眼前飞速掠过,宋绯怕再打到脸,整个身子趴到马背上,拉上兜帽,这才勉强挡住。而走在前头的魏大公子早就没了人影。四下里寂静无人,真是呼救无门。   宋绯咬了咬牙,当初受过更严重的伤她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她自己先倒下,就没有人帮她了,因为身边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似乎一直是这样,自己一个人,默默地争取生存的空间。   她忽然心酸得想哭,头皮猛地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树枝不知何时勾掉了兜帽,而坐下马依发足狂奔,一阵揪心的撕扯,玉簪脱发而飞,头上带的冠也破裂,满头浓密的头发如瀑披散下来。   惨了惨了,这下更容易勾住头发了。宋绯一咬牙,决定跳下去。可在马背上颠得头晕,她努力看清地面的情况,可马儿越跑越快,脚底下的景飞速般掠过,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来过这梅林一次,林间有枯枝落叶,还有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仓促跳下去万一不小心撞到石头……如果磕到脑袋,小命说不定就完了。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跳。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疾速的马蹄声,宋绯心头一喜,却怕摔下马不敢回头,大喊道:“谁!”   迎着风,声音有些支离破碎。   后边的人没有回应,也许是回应了她没听到。其实听到了又如何,他怎么救她?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紧紧抱住马脖子,扭头看去,恍惚瞧见晋王坐在马上,手里马鞭扬得老高,狠狠落在马背上。   终于,他离她越来越近,一手握缰,一手伸过来,几次试图拽她的衣角。   宋绯忍不住心酸:“你是特地来救我的么?”她精神一振,努力配合他死死地勒住缰绳好减慢一下速度。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够到了,忽听撕拉一声,衣襟被扯破。宋绯啊叫了一声,头发又被勾住了,这回缠得严重,一时半会解不开,宋绯疼得都要掉出眼泪了,忽然感觉后背被人狠狠一撞,紧接着一双手自她腰侧探过来死死地扣住缰绳。   男人就是力气大,勒得马仰天嘶鸣,前蹄扬起来,马身猛地几乎直立起来。   若是桓止一个人,大概能控制得住场面,可是他怀里还有一个宋绯,她全身的重量砸在他身上,带累地他手下松了松,结果双双被甩下马背。   千钧一发之际,天旋地转,他搂住她的腰,抱着她滚了好几滚,身子碾过枯枝发出咯吱声响。   风驰横冲直撞地继续往前跑了,良久,一切归于寂静。   宋绯趴在桓止身上,刚才被颠簸得头昏脑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垂眸看他,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一动不动,她急得轻轻摇了他一下:“陛下。”   桓止仍是闭着眼,她心一慌,又用力摇了几下。他这才受不住地握住她的手,眉心蹙在一起,过了许久,眉头才舒展开来,看着她道:“没事。”疼痛刚有所缓解,他急急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发,白皙的脸上红色的划痕分外鲜明,伤口上还沾了土屑,他伸手一碰,她头一偏避了过去,她头发凌乱披散在肩头,衣襟也有好多处都被划破,明明这么狼狈,脸上却还是故作坚强的表情。   他心中腾地升起怒火,到底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她防备心太重,半点也不肯服软。说起来魏氏这么胆大包天全是他纵容的结果,连累她受苦了。他心疼地把她压入怀中,想要察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势,却又怕唐突了她,他叹了一叹,抱着她往上提了一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身上没有其他伤吧?”她闷着头不说话,他叹气道,“你明知道魏家对你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与他们比马?”   宋绯忍不住道:“我那时想魏氏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吧,我只当他们是气不过来刁难我,比就比吧,若是不应战丢的是我们卫国的脸。”   可怜女儿身还要背负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她一直拒绝他,不就是因为把卫国看得太重?   看来不妥协不行,他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必想那么长远的,因为你也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你只想着晋国强大,卫国只有受欺负的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卫虽是小国,可是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晋国和齐楚关系一直不好,若他们商量好了串通卫侯,联合夹击,你想想晋国会是什么处境。我也不想你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我只能承诺你,除非卫侯挑衅,我会尽我所能避免和卫国的冲突。还有你想回卫国也不是不行,等我们感情稳定下来,我就送你回去,然后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你说好不好?”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宋绯呆呆地望着他,她知道他无法承诺她不会永远攻打卫国,因为局势时刻在变化,国与国之间哪有情义可讲,就像她的母后本是郑国的公主,但是父王从来不会因为母后的存在而宽容郑国,郑侯也不会因为女儿而舍弃自己的利益。他肯松口已极为难得了。   她说:“陛下此话当真?”   桓止点点头,宋绯知道他不轻易许诺,一旦承诺了就会做到。他退了步,她还矜持什么?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唤她,“阿绯。”她浑身一震,他爱怜地看着她道:“你母后和兄长都是这样叫你是么?以后不必故作坚强,你若信得过我,寡人的肩膀给你靠。”   林间悄然无声,宋绯怔怔地,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她鼻子一酸,筑在心里高高的城墙仿佛一瞬之间塌了一半,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欢,哪来的耐心与她周旋并且温柔缱绻?她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怀,心里奇异地感觉到踏实,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吧?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陛下没受伤吧?”   见她这样紧张,他忍不住笑:“被石头磕了一下,没有大碍。”   这里随处可见石头,被磕到了实属正常,没磕到那是运气好。   宋绯道:“你起来,我看一下。”   她全身心都放在他身上,忽略了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正要拉他起来,手腕突然反被握住,猛一施力,她又重新跌入他怀中,待宋绯反应过来时已被压在身下,两人面颊贴着面颊,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交缠。   宋绯心口砰砰直跳,前方有马蹄声掠过,衣袂在风中翻飞,除了魏大公子还能有谁?刚才的两匹马早已跑得没了影,魏大公子求胜心切,跑得飞快,压根没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两人。   直到魏大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梅林深处,宋绯才回过神,回过神来只觉得尴尬,两人身体贴得严丝合缝,他稍微移开一些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似乎上回她替他挡匕首时也是贴得这样,可那是危急时刻,脑中哪有什么遐思。此刻却不一样了,幽静的梅林里只有他们两个,宋绯还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想别开脸却被他双手固定住,她一时屏住了呼吸。   一枚梅花瓣打着旋落在她眉间,清冷梅香扑鼻,他张开身上的大氅牢牢将她裹在怀里,她发丝贴在脸颊两侧,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黑漆的眼,褪去了尖锐的棱角,柔弱得令他心颤。   两人离得这样近,他将手掌垫在她脑袋下面,微一俯首,先是鼻尖顶到她的鼻尖,然后是唇密密贴合。宋绯心尖一颤,铺天盖地的梅花香扑来,她的唇是冰冷的,他辗转反复,勾弄缠绕,硬是被他捂热。   宋绯不解人事,在他怀中颤/抖得厉害。双手本来顶着他的肩推拒着,渐渐改成搂/抱。气息纠缠,水□□融……   宋绯别开脸坐起身来,呼吸还有些不稳,唇色比梅花还要艳丽三分,她呆呆地望着天幕发呆,她刚才一点也不想抗拒,就这样相濡以沫挺好,她无法否认,爱他爱得不可自拔。   桓止终于窃到软玉温香,心情自是愉悦,他拉她起来,脸上如沐春风,“我们先回去,否则一会就有人找过来了。”   宋绯指了指头发:“这个怎么处理?”   桓止又蹲□来,替她打理起长发,因为刚才被树枝勾住,打了好几个结。他疏通之后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玉簪,简单地替她束好,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走吧。”   宋绯仰脸看他,脸颊上一片绯红:“你还会束发?”   他微微笑道:“我有什么不会的。”   宋绯低头往前走去,桓止跟在她身后,心情愉悦。   第51章 心意相通   马早跑得没了踪影,两人只好走着回去。桓止牵着宋绯的手,神情愉悦。   刚才那份亲昵劲过了,理智回笼。宋绯想起赵倾城耳上的那双玉珥,心里十分不舒服,想问吧又觉得显得小家子气。可是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憋闷了许久,决定采取迂回的方式,她说:“上回陛下送我的那双玉珥很漂亮。是从哪里来的?”   桓止转头看她,笑道:“是宋国献上来的,你喜欢就好。”   宋绯唔了一声道:“就只有这么一对么?”   她既然这么问,看来是真的喜欢极了,自己的眼光跟她的眼光还挺一致。他微微笑道:“只有这么一对,如果你想要,我再命人给你照着做一对好了。”   宋绯不信,顿了顿道:“既然只有一对,赵倾城又怎么会有呢?”   桓止怔了一下,眼里渐渐浮起笑意,促狭道:“哦,兜了半天圈子原来是吃醋了。怎么,你见她戴着了?”见宋绯板着脸不说话,他沉吟片刻道,“她也算是宋国献上来的宝物,也许宋国准备了两对,她也有一对。今日盛装出席,恰好戴上了。这也没什么稀奇。总之不是我送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宋绯笑起来:“我还以为……”“以为什么?”他笑了,转而又道,“既然有两对,那就不是独一无二的。而我的阿绯必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甜言蜜语真是令人毫无招架之力,其实他有那份心意足矣。宋绯挽着他的手,摇头笑道:“不用。我挺喜欢的。”   头顶上有曦光洒下来,桓止握着她的手,心里感到分外的祥和与宁静,以前做质子忍辱负重,那时满心想着报复,后来登上晋王位,又想着开疆扩土,九合诸侯,虽说男人就该如此,可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凡事对他来说就是一局棋,他要做掌控局势的人。可她在身边,他才发现感情的事是无法掌控的,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还蛮不错。他以前鲜少有高兴的时候,此刻,是实实在在的喜悦。   他低头吻她的眉心,低头轻唤:“阿绯。”她迟迟应了声。他眼角眉梢满满的笑意。想到漫漫帝王路上有她陪伴同行,便觉得精神一振。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狭道上几人打马飞奔而来。   宋绯忙甩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些距离。   有了喜欢的人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一切还得偷偷摸摸来,这种煎熬……他心里叹息,冲她笑道:“你等着。”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那匹人马越来越近,原来是魏大公子出了梅林后,一直不见宋绯的踪影,他心里便有些慌了,他只想稍微整治他一下的,并不想要他的命,万一出了意外可就不妙了。他忙派人去找,其他人呢也是见晋王迟迟不出来,担心出意外,于是一伙人集中去找。   于是迎面碰上了,大臣们齐刷刷地跳下马来行礼,为首的太叔衍和魏凝之齐齐道:“陛下无恙吧?”   桓止抬了抬手,淡淡道:“无事。恰好碰上了卫世子,风驰太烈,他驾驭不了,被甩下马背。连累寡人的马也跟着受惊,跑得不知踪影。”   大臣们纷纷在心里将宋绯鄙视了一把,宋绯将脸扭向一边,直接无视。这时,一位老臣道:“陛下丢的东西可找着了?若是没有,臣这就带人去搜。”   桓止打断他:“找着了。”含笑睨了宋绯一眼,不就在眼前?   乘马走出梅林,远远地看到魏大公子迎上来,先是对晋王行了礼,又转向宋绯,顿时愣了愣,他固然是存心刁难,却也没料到宋绯狼狈如此,啧啧,脸上还挂了彩。看来真是如外表一样弱不禁风,跟个娘们似的,他挑眉故作讶然道:“世子这是……唉,怎么搞成这样,早知如此,在下就不和世子比了。”   宋绯神色淡淡道:“大公子客气了,愿赌服输,没什么。”说完,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魏大公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眼看那头晋王翻身下了马,将马鞭递给侍从,脸色平静,也不知是什么态度。他思忖片刻,走近两步道:“让世子受惊了,是臣的不对,不过比赛之前臣就明明白白告诉世子马性烈,还叮嘱他要当心,是世子不以为然,臣才没放在心上,谁成想弄成这样。为了让比赛更公平,臣选的是和风驰同等烈性的马,自认做得十分公正,还请陛下明察。”   理都让他占了,别人还能说什么。魏大公子是驯服马的好手,区区一匹烈马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挑烈马他自然占尽先机,宋绯吃亏就吃在不明对手的情况下冒然应战。   这种情况下桓止就算想发难也找不到借口,魏氏要灭,但不是现在。他淡淡一哂,道:“卿的心意寡人明白,不过她毕竟是卫国世子,万一出了点闪失,卫国那边没法交待,我们晋国恐怕也会失信于天下,所以以后少去招惹她,免得真出了意外真赖上你,卫侯来讨说法,寡人怎么办?还得想法设法护着你。”   魏大公子忍不住笑了,忙应道:“臣晓得。臣也不是故意的,回头定登门拜访,亲自谢罪。”   登门拜访?桓止眄他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登门拜访不是欲盖弥彰么?回头寡人亲自带着医师去看望一下得了。”   魏大公子喜形于色道:“臣明白了,谢陛下。”   桓止不经意间抬头一望,发现宋绯和魏蓉面对着面,不知在说什么,不过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魏蓉盛气凌人的模样,八成是在趁机奚落她。   卿季宣站在一旁斡旋,而宋绯淡定地仿佛在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微微笑了,这兄妹俩一唱一和,真是好极了。   他这笑容看在魏大公子眼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看来陛下不会怪罪了。   隔了会儿,只听桓止又道:“你瞧瞧魏蓉在那里做什么?”   魏大公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远远看见妹妹和卫世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道:“卫世子曾冲撞过小妹,她心高气傲,行事难免鲁莽了些。陛下莫要见怪,臣这就过去看看。”   这个倒不急。桓止叫住他,淡淡道:“前阵子骊山别馆的李管事向寡人哭诉说自己的外甥被魏家的仆人活生生打死,御史夫人也曾来寡人面前告魏蓉的状,寡人都打发走了。不过有些事要适可而止,做过头了犯了众怒怎么办?寡人能保她一时,也保不了一世,让她收敛着点。嗯?”   魏大公子弯下腰去:“臣知道了,谨遵陛下教诲。”说完,匆匆跑过去,三言两语地把魏蓉哄走了。   朱雀在宋绯耳边小声道:“这兄妹俩真是过分,陷害世子不说,完了还要来奚落一番。”   宋绯没有说话。卿季宣笑笑:“不用理会她。”转眸看向宋绯,“世子身上没什么大碍吧?”   宋绯摇头:“没什么,就是脸上刮破了。”她一顿,忽然发现赵倾城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是跟着桓缨过来的,而桓缨自然是跟着卿季宣过来的。   宋绯笑意倏然一敛:“赵姑娘这样盯着我看是做什么。”   赵倾城摇头笑了笑,语带试探:“我看世子这副模样,想必当时情况十分凶险,陛下救你肯定花了不少力气吧?。”   宋绯笑笑道:“哦,陛下发现我时,我就躺在地上了。他只是扶我起来,倒没花什么力气。不过如果是赵姑娘这样的美人摔在地上的话,陛下肯定会将你抱起来的。”眨眼,“赵姑娘不妨试试,男人最是怜香惜玉了。”   赵倾城愣了一下,眼波一转,蓦地笑出声来。   卿季宣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将宋绯拉到一旁的松树下,叹了口气道:“世子,我知道你平日喜欢留恋花街柳巷,大概是风月场所混久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说话太过轻浮,若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是赵倾城,不管陛下怎样待她,她名义上都是陛下的女人,朋友之妻尚不可戏,更何况是陛下的女人?我说的话,你明白么?”   他左一句右一句陛下的女人,宋绯听着心里不大舒坦,听到最后莫名想笑,这个赵倾城绝不简单。她想了想道:“长平君放心,我和赵姑娘清清白白,陛下不会往别处想的。”   卿季宣皱眉道:“你哪里来的这副自信?我这是为你好。”   宋绯没法跟他说明白,只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长平君提醒。”抬眸朝远处望去,桓止正好也朝这边看过来,眉间有温暖的波光,身后群臣簇拥着,他也不敢和她走得太近,只远远地看着。   宋绯会心一笑,拉上兜帽,遮住脸上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还要修改下,明天双更。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3 20:44:15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3 21:09:19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22:44:39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22   谢谢大家。   第52章 沆瀣一气   宋绯乘着晋王御赐的辇车回到别馆,众人忙得手忙脚乱,朱雀给宋绯清理了下脸上的伤口,又涂上药,末了道:“伤口不太深,应该留不下疤痕。世子,您要不要先沐浴驱驱身上的寒气?”   宋绯只着了中衣靠在榻上,嗯了一声,心头惘惘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起白日在梅林里的一幕,她捂着脸,心里砰砰直跳得厉害,真是,一旦妥协了,心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陷落。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爱着一个男人。   朱雀站在边上唤了一声:“世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宋绯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在头上摸索了一阵,拔下玉簪来,满头青丝如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朱雀笑道:“其实世子的头发也挺好看的,不比赵倾城的差啊。”说完,转身出去备热水去了。   宋绯盯着手里的玉簪没有答话,方才赵倾城一直盯着自己看,莫不是看出了这支玉簪是桓止的?想想她在宫中故意和桓缨亲近,不就是为了接近桓止?她拿着玉簪又反复看了看,这是一支很普通的玉簪,没什么出奇之处,照理说一眼很难辨认出来,况且她又是插在发间,只露出一点簪头来,赵倾城得多么心细如发才能发现玉簪的不同?   正想着,外间有人推门进来,是田业和韩云起抬着浴桶走进来,忙进忙出了一阵,总算将一切备妥。   宋绯褪了衣服滑入浴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只是心里仍揣着疑惑,女人的心一旦落在男人身上,对方的一个举止一个神情以及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冠,她都会密切地关注。赵倾城在宫中无所事事,整日就揣测着怎么接近桓止,也说不定她真的看出了端倪。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先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想。   入了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同样的月色下,桓止也睡不着,站在窗前凝望着骊山别馆的方向,这种莫名的悸动久久不能平复,心里止不住地想见她,淡淡月影投下来,他自己向来独睡惯了,刚才躺到床上却觉得锦衾生寒,万般孤寂。若是她在身边就好了。   隔日,他便借着慰问盟国世子的名义进了骊山别馆。宋绯披着鹤氅站在廊下,嘴角抿着微微的笑意。   田业和韩云起站在一旁看得明白,对望一眼,看来公主是真的陷进去了。女人毕竟跟男人不同,她们心心念念想寻得的不过是一个好归宿,好郎君。公主这样还算好的,至少在国家大义面前,不会被感情冲昏了头。   两人进了屋,合上门。宋绯引他到席上坐下,触到他的目光,心头仍是乱颤。   桓止握着她的手她,笑吟吟的:“昨日睡得可好?”   宋绯发现他眼下有淡淡青影,不禁道:“陛下昨夜又熬夜了?”   “不是熬夜,是睡不着。”顿了顿,补充,“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宋绯脸腾地红了,想起梅林里的亲昵,耳根一热忙拿出昨日的那支玉簪来,道:“昨日赵倾城一直盯着我看,我想她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桓止接过来玉簪放在手里把玩,“只凭一支玉簪能猜出来什么?”说着笑起来,“坊间不是风传寡人好男色么?她大概只能联想到这一点。”   宋绯咳了咳:“万一她传出去怎么办?”晋国的王和卫国世子搞在一起,这要传出去,绝对是轰动诸侯国的大事,而且还要载入史册,成为千古“佳话”。   桓止微微笑道:“她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哪来的胆子胡乱造谣,而且还是造寡人的谣?就算她有胆子传出去也无妨,群臣是信寡人还是信她?到时候再治她个诽谤君王的罪,将她打发回宋国。宋国还要来感谢我宽宏大量。”   宋绯噗嗤笑了:“啧啧,陛下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   桓止道:“看一个人弱不弱不是看外表而是看心机,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就感觉到她是满有心机的女人。魏蓉有时候进宫遇见了还会刁难她,她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从来没有吃过亏,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简单?”   是啊,这样有心计的女子搁在身边真是令人难以放心,宋绯沉默了会儿道:“陛下不会着了她的道吧?”   桓止笑道:“有你在,还怕寡人着了别人的道?”   宋绯唇角弯弯:“我一直以为陛下是很不解风情的人,谁知说起甜言蜜语来这么流利。”   桓止道:“哦?原来在你眼里那是甜言蜜语么?可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宋绯怔了怔,忍不住笑起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如桓止所说,赵倾城确实不敢胡乱造谣,不过心里是怀疑的,她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多美貌。十五岁那年,家乡连续三年洪水泛滥,淹没了百亩良田,好多村民都被饿死,整个村子都变得空荡起来,亭长找来巫祝想办法,巫祝说连年洪水泛滥的原因是因为河神失去了妻子而大发脾气,要在方圆百里之内挑出最漂亮的女子送给河神。挑来挑去,只因她最美貌,所以挑中了她,若不是有人相救,差点沉尸河中。   她是块璞玉,以前小门小户,没有华美的衣裳和上等的胭脂来装扮,后来有了这些东西点缀,出入的地方也多了,但凡是见过她的男子,没有一个不为她美貌所惑。就连宋国的君主也惊为天人,想将她纳入后宫,最后在群臣的劝阻下才打消念头。   而她频频出入晋王面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昨日看到卫世子头上带着晋王的玉簪,她心里震惊万分,仔细看卫世子的相貌,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确实有令人心动的资本,再联想到坊间传闻晋王好男色,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晋王对她无动于衷了,是因为被男子勾了魂。   她想有卫世子在,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接近晋王,而她在晋宫中无依无靠,没有帮手。看来只能寻找盟友了,盟友很好找,魏蓉似乎也对晋王势在必得,她们两个目标一致,或许她可借魏蓉的手来铲除对手。   魏蓉时常出入宫中,偶尔心情恶劣时还会刁难赵倾城几句,想要找她并不难。   这日,魏蓉又进宫来想见晋王结果吃了闭门羹,虽说她时常吃闭门羹,但到现在也没有习惯,领着两位婢女悻悻地往宫外走。   途经一座假山时,遇到了赵倾城。   魏蓉扬了扬眉:“我没找你麻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倾城笑了笑:“有些话想私下跟魏大姑娘说说,不知方便否?”   魏蓉笑看着她,道:“真是怪了,我们什么时候交情好到要私下说话了?有话直说无妨。”   赵倾城观察了下四周,道:“我瞧大姑娘脸色不好,应该是又吃了闭门羹吧?”   魏蓉勾了勾唇角:“我们彼此彼此。”谁也没资格嘲笑谁,都是没名没分的。   “世间男子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不是好色的,不是自己的都想据为己有,更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大姑娘这么美,守了陛下这么多年,陛下都不动心,你可想过是什么原因?”   魏蓉道:“你这是嘲笑我空有美貌却抓不住男人的心么?”撇了撇嘴,“你自己也没强到哪里去。”   赵倾城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姑娘难道就没往别的地方想过么?譬如,陛下喜欢男人……”   魏蓉打断她:“住口,这几年我还真没发现陛下和哪个男人走得近。”   赵倾城不紧不慢道:“那卫世子呢?大姑娘还记不记得昨日卫世子明明是和魏大公子比马,最后却是和陛下一块出来的,陛下说是丢了东西回头找,可哪有那么巧的事?而且我发现卫世子头上戴的可是陛下的玉簪哦。还有陛下今日刚探望卫世子回来,就算出于盟国情义要慰问一下,可卫区区小国,差人问候下就得了,哪用得着亲自去呢?大姑娘说,陛下是不是对卫世子关心得过了头?”   魏蓉脸色一变,赵倾城又道:“还有我听说卫世子以前很喜欢去玉人馆的,最近似乎不去了,说不定是在陛□下承欢呢。”   魏蓉沉思,说得像是有那么回事,而且晋王还警告他们离卫世子远一点。   只听赵倾城又道:“大姑娘和卫世子比邻而居,若是不信,大可派人观察一下卫世子的举动。”   魏蓉心思数转,镇定下来,昂然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来教。”她也不是傻子,赵倾城故意告诉她这些是想借她之手对付卫世子吧?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她岂会让她如意。   两人各有各的盘算,魏蓉回家后便托兄长去探王宗印的口风。   王宗印呢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说,四两拨千斤地应付了过去。于是又买通了骊山别馆的几个杂役,怪只怪晋王保密功夫做得太好,杂役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真是白白浪费了钱财。   魏蓉自是不甘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十点左右放上来。   第53章 波涛暗涌   正月末,十分平和的一天,桓止告诉宋绯:“卫侯又派遣使者过来,不日即将抵达。”   宋绯心一跳,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派使者过来,是大哥派人来赎她回去的么?抬头只见桓止看着她道:“你说卫侯又派使者过来干什么?难不成卫国宝物多得没处放?”   宋绯摇头说不知,她不敢告诉他,怕他生气。   桓止看着她:“阿绯,你真的不知道么?”   宋绯道:“也许是我的身份不是已经暴露了,我父王大概怕陛下公之于天下,到时我们卫国的名声真就臭了。所以赶紧献宝物来讨好陛下。”   桓止淡淡应道:“嗯,那这样也不错,卫侯那么亏待你,又让你代替你大哥来做质子,委屈了这么久,是该给你张罗一份盛大的嫁妆。”   照他这意思,是想要很多嫁妆了?宋绯说:“哦,那我的嫁妆你不许动哦。”   桓止笑道:“还跟我分什么彼此。”   宋绯挑眉说:“哦,那既然不分彼此,是不是陛下的江山也是我的?”   桓止愣了一下,点点头笑道:“对,你嫁过来了就是你的,到时卫国的江山就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要保护好自己的江山。我们的江山。”   宋绯靠入他怀中:“那如果两者我都想保全呢?”   桓止捏她的鼻子,叹道:“真是傻,卫国的江山自有卫侯保护,晋国的江山有我来保护,你安心坐你的王后即可。”   宋绯默然片刻,偏头看着他:“陛下,那这回我能私下里和我们卫国的使者说说话么?”   桓止早料到她会有这个请求,说实话他不想答应,可是她态度好不容易软化,他若是阻止,她恐怕又要生气,那就让她见一面吧。他沉吟了会儿道:“好,我相信你不会跟卫使密谋什么对我不利的事,,对么?”   宋绯怔了下,答道:“那我也相信陛下不会派人再暗中偷听,对么?”   桓止笑了:“寡人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做这些小动作。”   宋绯笑道:“那我怎会忍心做对陛下不利的事?”   次日,卫国使者抵达玉都,为首者依然是姜云尚。照例又要开宴。因为宴会上发生过太多惊心动魄的事,导致宋绯对晋王设的宴产生了一种排斥。但不去又不行,一来,她和桓止难得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见一面,二来此番招待的是卫国使者,她不去说不过去。   所幸此番宴会上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席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宋绯端着酒樽,正和晋王眉目传情呢,眼前突然晃过一道人影,抬头一看,是魏大公子。   魏家霸道惯了,他一个眼色,原本坐在宋绯隔壁的青年忙腾出位置来。   魏大公子摇摇晃晃地扶着宋绯的肩坐下来,宋绯装男人久了,对于肩膀被碰的事倒没多大的反应,反倒是晋王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眸色微微变了。   魏大公子亲自给宋绯斟了杯酒,举起酒樽连饮三杯,笑道:“前几日对不住,害世子负了伤,我本来想亲自登门谢罪的,碍于公务缠身未能成行,世子莫要见怪。”   宋绯嗯了声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大公子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他说:“世子若是真不见怪,还请喝下这杯酒。”   宋绯笑笑,喝了一杯。   “世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可别留下了疤。来,我瞧瞧。”他说着,猝然将脸靠近一些,满身酒气,宋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大公子真是的,两个男人贴得这么近做什么。”   魏大公子呵呵笑道:“世子经常混迹青楼,见过世面的,怕什么。我府里还养了几个男宠呢,谁说男人与男人不能贴面了?”话虽如此说,他还是移开了一些,手却又缠上来,搭在宋绯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脸还贴得这样近,混着酒的气息拂在耳畔。   宋绯推他推不动,简直要呕死了,装了这么久男人,还没被人这样占过便宜,魏大公子突然这样是什么意思,绝对有问题。朝桓止那边看去,因为这次宴会不谈国事,以饮酒作乐为住,桓止并没有穿着一板一眼的冕服,也没有冕旒挡在脸前,但他是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而姜云尚的位置离宋绯尚有些距离,在众臣眼里,两个都是男人,勾个肩搭个背很正常,他冒然上去阻止反倒是欲盖弥彰了。   宋绯转过头笑道:“来来,大公子这么有诚意道歉,咱俩再喝一杯。”他闻言手下松了松。宋绯趁机往外挪了挪。   魏大公子也跟着挪了挪,放下酒杯揉了揉额角道:“酒喝多了,有些头疼。”说着,头又往宋绯肩膀栽去。   喝醉酒的男人像一滩烂泥,怎么推也推不动。而宴会也差不多接近尾声,这时,两个内侍走过来,“大公子是喝醉了吧?陛下让小的扶您回去休息。”   魏大公子哼了两声,内侍一左一右去搀他,他猛地一甩手,“谁说我喝醉了?我还没喝够呢!滚一边去。”   内侍呵呵笑道:“听大公子说话是真醉了,来来来,让小人扶您回去吧。”边说边合力将他拉起来,奈何魏大公子就是不动弹。   他就是存心的,妹妹说晋王和卫世子有暧昧,让他找机会故意亲近卫世子,看晋王会不会吃醋,他是不信的,因为从来没有见晋王和哪个男子走得近,不过既然妹妹让帮忙试探,他就姑且一试,其实心里也存了几分戏弄的意思。   当下男风确实比较盛行,不少贵族子弟家中都有男宠,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卫世子长得这么细皮嫩肉,比他府上养的那几个强多了,趁酒醉的机会占占便宜过过手隐也不错。   内侍得了陛下的令,不论如何,必须得将魏大公子送回去,想了想低声道:“大公子,好歹有卫国使臣在这里,您收敛着点吧,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魏大公子懒懒得睁开眼:“既然如此,那好吧,世子我们顺路就一块回去吧。”   宋绯烦死了这座瘟神,也没答应,合力将他扶起来,他还趁机摸了她的手一把。宋绯气得要死,这人分明就是装醉。更气人的是她还不能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男人被男人摸一把,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时,众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宋绯怕魏大公子回头又纠缠上来,缓缓走在后头,走到殿门处发现魏大公子醉醺醺地步履蹒跚地朝她走过来:“世子,我们一道走吧。”   宋绯挤出笑:“不用。”   他伸手过来又要搭她的肩,姜云尚义不动声色地拦住,道:“大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世子有乘车过来,不必了。”   魏大公子还想说什么,背后猛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魏卿,有卫国使臣在这,你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魏大公子浑身一僵,回头只见晋王陛下负手站在廊下,脸色罩在一片阴影中,衣带在夜风中撩动,仍是淡淡的语气,不怒而威。   魏大公子忙缩回手,他揣摩着晋王是为他喝醉失了体统而生气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不太确定。单凭这一点,还真证明不出什么。便宜是占到了,妹妹想确定的话自己想办法吧。他摇摇晃晃的,内侍上前来硬把他拉走了。   殿前又归于宁静,桓止看了宋绯一眼,心里怒不可遏,可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做什么,什么也不方便说,背过身,吹了吹冷风,怒火才慢慢平息下来,转头道:“卫使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累了,早早安歇吧。世子也是。”   姜云尚颔首道:“谢陛□□恤,不过有些话,外臣想和陛下单独谈谈,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不知陛下方便否?”   桓止看向宋绯,点头道:“好,明日寡人会过去。”低头吩咐了内侍几句,率先离开。   内侍走上前来道:“世子,请随小人走吧。”   宋绯应了声,姜云尚默默跟在一旁。   回到别馆后,桓止果然说到做到。宋绯和姜云尚独处一室没人阻拦,韩云起和田业守在外头防止有人偷听。   宋绯心里有些紧张,道:“你们此次来是想救我回去么?”   姜云尚道:“世子,你确定暗中没人监视么?”   宋绯点点头。   姜云尚还是不放心,拿了笔在丝帛上写下一句:“臣此行确实是来救世子的,王都那边有人记挂世子啊。”   宋绯看着案上的丝帛,桓止答应她的,她再这样用笔防着他会不会太小人了些?小人就小人吧,她挣扎了会儿,亦提笔回道:“他怎么样了?为何失踪了那么久,又是何时回来的?”   “此话说来话长,臣瞧晋王对世子态度略有些不寻常,怎么回事?”   宋绯迟疑了会儿才答:“晋王说要纳我为后。”   啪一声,姜云尚惊讶得将笔掉落。   第54章 进退两难   当时秦国大军列阵在卫王都城下,形势危急,卫国无力抵抗,在这种时刻,卫侯不思解决之法,反而很有闲情地斋戒沐浴了三天,祭拜天地求神相助。宋谨急得没法,当机立断兵分两路前去游说其他诸侯。他自己亲自带了十几个武士悄悄溜出城前往楚国求援借兵,可楚王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任他说干了喉咙,楚王也不答应出兵,态度十分坚决,一道逐客令下来轰他们离开…   宋谨带着一行人心灰意冷地离开,半道上得到晋国那边传来消息说晋王肯答应出兵,他精神一振,一路上快马加鞭想尽早赶回卫国,谁知在楚边境上遇到了刺客。   武士们舟车劳顿,奔波了十几天,早已疲乏不堪,那群刺客似乎从天而降,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宋谨在几个武士的掩护下先逃,结果还是被人追了上来,几个武士折身回去与敌人厮杀,他慌不择路,策马狂奔,听得随行的一位武士喝道:“是谁派你们过来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刺杀的是谁?”   刺客们大概有恃无恐,其中一个桀桀怪笑道:“当然知道,不就是卫世子么,卫侯当初灭别人满门,现在人家发达了,自然要报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你们应得的。”   宋谨瞬间想到了太叔衍,是啊,晋王出兵救卫,他心里肯定不愿,怕是阻止不了晋王,只好拿他开刀。他若是死了,卫国交不出质子,晋国正好可以趁机灭了卫国。可想卫国刚经过一场恶战,千疮百孔,哪敌得了强大的晋军。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紧接着身后传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不敢回头看,料想那几个武士们都已经殉难。   他压下心中悲愤,不顾一切地狂奔。耳听破空之声袭来,扑的一声,一根铜簇箭矢从背后插入,直没入胸口处。周围一切都静止,四肢百骸都是疼痛,他看到胸口流出黑色的血,原来箭矢上淬了毒,浓烈的日头谣言,他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马背上。   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脑袋里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看,晨曦自简陋的窗牗洒进来,祥和宁静,他神思恍惚,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阳光,胸口处传来钝痛,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手里端着药碗站在逆光处,他声音平和,说:“你足足昏迷了三个月,总算醒来了。”   他心知自己得救了。救他的人是位不出世的名医,他救他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快要死掉了,搁一般人身上早死掉了,只是他的求生意志太强烈了。那位名医视为奇迹,这才伸手救他。他何其幸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的日子就在反复养伤中度过,神智清醒以后,他没有一日不记挂卫国的安危,奈何山中岁月几乎与世隔绝,他什么都不知道。   养好伤差不多花了半年的时间,他动身回卫国,因为自己的画像曾在各诸侯国间流传,他怕被人认出之后麻烦,特地带了斗笠赶路。路上打听才得知晋国出兵救了卫国,秦军撤,卫国履行盟约派世子前去晋国为质。   他脑中轰地一响,能代替他去晋国的除了阿绯还能有谁?他心疼得要死,不敢想象她在晋国被发现了会怎样,卫国又会怎样。一路忧心如焚地赶回卫国,急急和众臣商讨应对之策。   姜云尚出使晋国也是受宋谨之命。   很长的一段故事,宋绯听后忍不住落泪,不难想象大哥这半年是如何的艰辛,自己这半年的处境其实也不好过。她抹了抹泪,又写道:“大哥无恙否?当时中的毒可有排清?”   姜云尚宽慰道:“世子莫要担心,他既然平安回来,就已经没事了。”   宋绯点了点头。   姜云尚沉吟了会儿说:“世子说晋王想立你为后,世子又是什么态度呢?”   宋绯脸色微红,她相信桓止,可别人未见得相信,毕竟爱情这种东西太飘渺了。她明白他的顾虑,迟疑片刻道:“我曾经想逃跑,还联合桓子义刺杀他,他都没拿我怎么样。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他不是在骗我。”   姜云尚没有立即答话,男人跟女人不同,姑娘家一旦陷在情爱里再聪明的也会变成笨蛋,她说的话不能尽信。他为官三十多年,见多了宫妃之间的斗争以及她们背后家族的兴衰荣辱。君王之爱,真是极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前一刻还柔情蜜意,说不定就转眼赐你一条三尺白绫。公主虽是女儿身,但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小时候常跟在世子身边,耳濡目染,对卫国的国情与政务了解得还是比较透彻的。不敢想象,她一旦栽进去了,将卫国的情况全告诉给晋王是什么情况。   他这样想,不是怀疑宋绯,只是未来的事谁也难以预料,更何况以他对晋王的了解,他不该是儿女情长的人,公主情窦初开,不解□□,晋王话里有几分真心她哪能分辨得出来?怕到时候被人利用了都不知。   他摩挲着茶杯,叹了叹:“看来世子是想嫁给晋王了?”   宋绯垂头抚着裙裾,想了想说:“坦白说,我想。不过我身在局中,也许有些事看不透彻,先生明智,可看出了什么?”   姜云尚摇头:“我倒没看出来什么,不过以人心来揣测,晋王的话不能轻信。世子是豁达的性子,有些事要看开一些,切勿钻牛角尖。”   宋绯无奈,她知道自己现在不管如何替桓止解释,姜云尚都不会相信,因为在他看来她就是陷入情爱里的女人,说话难免有些偏颇。   她岔开话题道:“先生此次来,打算怎么救我回去?”   姜云尚道:“本来呢是想暗中派人将世子带回去的,可是一来世子平白无故丢了晋王肯定不依,而且世子逃走占不住一个理字,二来玉都城把守太严格了。”   宋绯心中一动道:“前阵子有人跟踪我,莫非是我们的人?”   姜云尚颔首:“不错。我和世子商讨了很久,暗的不行,我们只好来明的。”   “怎么来?”   “唉,献些珠宝城池,看晋王肯不肯答应放人。”姜云尚看她一眼,顿了顿,意味深长,“也正好试探一下在晋王的心里孰轻孰重。如果晋王接受了,世子正好可以死心,随臣回卫国。如果晋王不接受,那也不能证明他对世子是百分之百真心。”   宋绯心头一沉,姜云尚接着又道:“明日不管我说什么,还请世子顺着我的话说。千万别感情用事。”   宋绯点点头:“我晓得。”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令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送走姜云尚后,她怅然靠在榻上,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宋绯刚梳洗完,桓止推门进来,他褪下大氅交给侍从,里头是玄色曲裾深衣,冠下结缨,神色端整,一副前来谈公事的模样。   他一脚踏进来,这大清早的,他身上还带着寒气。她一怔,他淡淡吩咐了一声:“去把姜先生请过来,有些事寡人要和他私下谈谈,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桓止缓缓合上门扉,回身看着宋绯,刚才疏离淡漠的神色全然不见,他心里仍在为昨日的事发火,所以等不及一早便赶过来,箭步踱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里,“昨日的事……”   宋绯哼了一声,仿佛嫌他不够生气似地,又加了一把火,说:“我都习惯了,一直装男人,偶尔来个肢体接触什么的很正常。”   他神色间掠过一丝恼意,想到两人昨日面颊贴着面颊,胸中郁结。他张开双手将她纳入怀中,宋绯还想着昨夜姜云尚说的话,心里有些不踏实,使力推了他两下,却抵不过他的强势,他唇覆上来,温柔地吻了吻,她一颤,听得他在耳边道:“不会再有下次了。魏氏虽然嚣张了些,但并不大错,想要连窝端起来是不行的,让你受委屈了。”   宋绯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故意纵容魏氏,兵法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但凡是魏氏要求的,几乎都会给予,就是要养刁他们的胃口,到时候越来越嚣张,行事越来越跋扈,众叛亲离的时候就是收拾的好时机。   她鼻子发酸,唔了声:“没事,不是说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他笑了:“这习惯应该改过来。”   “陛下有没有想过魏大公子为什么要这样?”   桓止声音有些发寒:“他惯常如此,喝醉了酒便无形无状,家中还养了好几个男宠,指不定是故意把你当做男宠亵玩。”   宋绯说:“王公子弟多败类。”她说着走到席上坐下,与他隔开过于亲密的距离。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宋绯应了声道:“应该是姜先生过来了。”   桓止也跟着坐下来,扬声道:“进来吧。”   姜云尚推门而入,行了礼沉默地坐下来。桓止亦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姜云尚看了宋绯一眼,晋王的神色令他觉得他万事成竹在胸的感觉,他斟酌了下开口道:“世子的真实身份陛下十分清楚,想必也知道卫侯派我来的目的,是为了赎世子回国。”   桓止将倒好的茶放在宋绯掌心:“温度刚好,喝吧。”她有些赧然,他这样是故意做给姜云尚看的么?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有些烫手。   半晌,桓止才道:“卫侯亏待她,连个公主的封号都吝于给,又舍得拿什么东西来赎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了两章,大家可别漏看了。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6 20:55:03   谢谢,么么哒。   第55章 神医出山   这淡淡语气里为之不平的姿态不像是作家。姜云尚思忖片刻,避席朝晋王顿首道:“欺骗陛下,确实是我卫国不对在先,奈何世子突然下落不明。陛下也知道贵国的太叔丞相与卫国有世仇,到时候我们若不能遵行盟约交出世子来,太叔丞相定会怂恿陛下大举讨伐卫国。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才不得已施此下策。卫侯本来想亲自过来赔礼道歉的,可是最近身体不大好。便由外臣出面。”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帛来,呈献给晋王道,“我们卫国为表示歉意,愿献上革车百乘,绵绣百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来谢罪。希望陛下可以放公主回国。”   宋绯一惊,卫是小国,准备这么多肯定花了一番力气吧?大哥为了救她还真是下了血本,抬眼看桓止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听他缓缓道:“这倒怪了,卫侯怎么突然对女儿上了心呢?”   姜云尚直起腰来答道:“卫侯对公主确实不大重视,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而且卫侯一直对欺骗陛下一事耿耿于怀,这不派遣在下前来赔罪了么?公主是女流之辈,陛下硬留下她也没有意义可言。哪有宝物来得实在?”   桓止默不作声,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分明是阿绯暴露了身份,卫侯怕他迁怒卫国,忙派使者前来赔罪。阿绯在晋国呆上一天,卫侯恐怕就会寝食难安。细想之下,又觉得怪异,卫国不是私下和齐楚结为盟好有恃无恐,怎么又惧惮起晋国来?   他暂时压下疑惑,看了宋绯一眼,笑道:“怎么没有意义呢?公主会是寡人未来的王后,卫侯如此诚意地派人来赔罪,不如这样吧,卫侯送的这些东西用来当公主的嫁妆还差强人意呢。先生以为如何?”   姜云尚倒没料到晋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愣了下道:“原来陛下爱慕我们公主,这是佳话啊。公主为卫国的江山百姓付出了这么多,这么丰厚的嫁妆除了公主没人能当得,只是公主受的委屈已足够多,不能在婚事上再受委屈啊。我们卫国的公主要出嫁就得风风光光地出嫁。陛下若是有心,该遣公主回卫国,依照礼制,三书六礼迎娶公主。到时候公主的嫁妆只多不少。”   桓慢慢笑了,这是想先把人骗回去呢,空口白牙一说到时候再来个抵死不认,他上哪要人去?他道:“娶公主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奈何寡人还有一年守孝之期未满,此番若是送公主回去,恐怕一年都无法见到,寡人与公主正是情浓不舍得分离,况且晋国以前就有试婚的习俗,虽不是很普及,但还是存在的,公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妥。”   看来晋王是不打算放人了,姜云尚转向宋绯,眸中闪过深意,道:“陛下何不问问公主的意见?”   桓止握了宋绯的手,定定看她:“寡人和公主心意相通,阿绯,你说是么?”   宋绯进退两难,她愿意相信他,可是别人不会相信。她一日不回卫国,大哥恐怕就无法放心,还有她久不见母后,也想她了。其实应该为大局着想,不能为了自己的感情而让所有人不安。主意既定,她抬眸道:“我自是舍不得和陛下分离,可是姜先生说得对,有礼法束缚着,我在这里并不妥当。我回了卫国也是可以过来看陛下的。陛下若是真心,可以等我的,是么?”   她说完,看到他眸色渐渐冷下来,盘踞在嘴角的笑意凝滞,她小心翼翼地看他:“陛下以为如何?”   如何?不如何。说到底,她还是站在卫国这边,丝毫不为他着想。桓止压着额角淡淡道:“寡人尊重公主的心意,她想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是若是轻易放公主回去,一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时候卫侯将她另嫁他人怎么办?”   姜云尚指了指丝帛上的那份清单:“这还不够么?嫁妆都压在这里了,哪有悔婚的道理?”   三言两语将用来赔罪的厚礼拗成嫁妆,倒是宋绯若真的嫁过来,还省了一份嫁妆钱。他慢慢笑了:“公主在寡人心中是无价之宝,这些远远不够。”   既然是无价之宝,那送多少东西都不够,晋王是摆明了不肯放人。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这样耍无赖,不过无妨,姜云尚还留有后招:“我们卫国有一座碧山,山里住着一位不出世的神医,说是生死人肉白骨都不为过,在下听说陛下的妹妹有哑疾,若是陛下肯放人,卫侯可派这位神医过来给公主诊治,相信公主在陛下的心里也同样是无价之宝吧?”   桓止心中一动,道:“我记得几个月前卫侯还派来两位名医,结果都没治好,难道卫侯以前藏了私?”   姜云尚忙道:“不敢。这位郑神医常年隐居在深山,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郑神医的存在。”他口中的郑神医就是曾救宋谨的那位,之所以一开始不说,乃是因为郑神医脾气之古怪令人发指,想请他为人看病比攻克一座城池还要艰难。宋谨和他朝夕相处了半年亦没有把握请得动他。而且郑神医是楚国人,硬说他是卫国人是怕晋王亲自跑到楚国去请。   不得不说,姜云尚这招是使对劲了,妹妹不肯开口说话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虽说有卿季宣善待她,但她要嫁的是整个卿氏,碍于他的威严,卿家虽不敢说什么,但心里难免会有牢骚,以德服人才是王道,以权势压人是长久不了的。他平生所愿唯有两个,一是图谋天下,二是希望妹妹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现在,又多了一条,他看向宋绯,后者微微垂了眸。他胸中郁结缠绕,她一点也不肯向着他,未来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桓止思量片刻笑道:“纵然是神医,也不见得能治好阿缨的心病,这样吧,你回到卫国后将神医带过来,他若是能将阿缨的病治好,寡人可以放公主回去。”他盯着宋绯的侧颜,她仍是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大概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她明明想回卫国,可是他为了妹妹松口,她心里又不舒服,女人呢真是矛盾。   他又何尝舍得放她走,其实是另有打算罢了,阿缨的心病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能治好。那位神医纵然有治好的本事,恐怕也得需要很长时间,一年之期眨眼就到了,正好迎娶阿绯。   姜云尚心里叹气,神医能不能请过来还是未知之数呢,他抚着膝头长叹一声道,“陛下真是寸步不让啊。陛下有陛下的顾虑,可在下也有在下顾虑,依在下之见,不如这样,在下先请神医过来给桓缨公主看看,神医若是保证能治好,陛下就先放了公主,若是神医治不好,此事再议如何?”   桓止斩钉截铁道:“治好了再放人,这是寡人的底线。”   姜云尚摊手道:“我们卫国虽小,但陛下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若是三四年才能治好,我们公主就在这里蹉跎青春么?”转向宋绯,“公主怎么看?”   宋绯知道姜云尚是请她帮腔,她在一旁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桓止既想要治好妹妹,又想拖延时间不放她走,拿她来当谈判的筹码,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忽然开口道:“姜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也不想勉强陛下,不如这样吧,以两个月为限,神医若是能治好桓缨的病,两月一到,陛下就放我回国如何?我这么相信陛下,陛下也应该相信我啊。”   桓止仍是毫不退让:“不行。寡人的底线就在这里,谁也碰不得。”   宋绯有些着恼:“我能为陛下退让,陛下就不肯为我退让一步么?”   他怕一旦退让,就永远错过了。他看着她:“除了这个,别的寡人都可以为你退让。”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永远无法达到一致,她心知他决定的事是无法更改的,多说无益,还不如多为卫国争取一些。她别开脸:“晋是强国,我们卫国根本没有发言的余地,只好客随主便了。”她一手抓起放在案上的清单,扬了扬,“这些珠宝也没必要献给陛下了,治好了桓缨公主的心病胜过任何珠宝财富,你说是不是陛下?”   桓止心知她是生气了,倒不急着哄,转而对姜云尚道,“先生大可带回去,寡人并不勉强。先生也别费心再浪费唇舌了,寡人坚持的事没人能改变。”   姜云尚叹息,那么此次来晋国相当于无功而返,回国对世子难以交待啊。   自姜云尚走后,两人的关系莫名陷入了僵持。   二月中,传说中的郑神医姗姗来迟终于抵达晋国,宋绯以为医术精湛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最起码得年过半百了,可是郑神医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穿一身青布衫,衣摆有些空荡,虽削瘦看着却很健康,气色红润,眉宇焕发着神采。   桓止本想先设宴招待郑神医的,郑神医笑眯眯道:“鄙人没空,赶紧把人治好了走人。”   晋王左右都觉得此人太不识抬举,桓止倒也没在意,若不是性格怪异,早入尘世中享尽名利了。这时,内侍又提议道:“陛下,这位郑神医看着实在不像个医者,不如先试探一下?给猫狗下毒让他治治?看能治好吗?”   郑神医闻言瞧了那内侍一眼,说:“鄙人只医人,不医畜牲。猫狗就不必了,干脆让晋王赐你一杯毒酒,看老夫能不能医好。”   内侍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天下怪人何其多,郑神医尤为个中翘楚。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跟大家说,中秋快乐!!!   第56章 心惊肉跳   第五十六章   郑神医给桓缨诊了脉,又问了桓缨很多问题,桓缨当然不会开口,都是卿季宣在一旁转述。   郑神医问完,突然道:“这些日子老夫要住在哪儿?”只字不提桓缨的病情。   桓止早摸清了他的古怪脾性,你问他吧他会觉得你在质疑他的医术,反而会不答,这样直来直往的人,若真是他治不了的病,他大概会掉头就走,而不会说要住在这里了。他笑了笑道:“神医想住哪里便住哪里。”   郑神医眯了眯眼,总算遇到一个对胃口的。   接下来郑神医就安置在王宫里,他古怪到不把任何权贵放在眼里,不管见到谁都不会行礼,别人问话想答就答,不想答掉头就走。   人呢有时候真是贱骨头,权贵身边那么多善于谄媚的小人,他们反而不待见,偶尔碰到个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啊,他们觉得对方真是世外高人才会这样浪荡不羁,视名利富贵如浮云。这样的高人,当然要礼遇厚待。   于是古怪的郑神医在王宫里混得还不错。   宋绯倒是很好奇大哥是如何把他请出山的,私下里找了个机会一问,郑神医神秘地笑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救你大哥么?”   宋绯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大哥求生意志强烈?”   郑神医笑眯眯道:“那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小姑娘,实话告诉你,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长得比他俊的,所以才救他。当时老夫还遗憾怎么不是女娃呢,要是女娃,我就让他以身相许做报答。”   宋绯忍不住恶寒,悄悄往后挪了两步。郑神医眼睛眯成一条缝,又说:“后来他请我出山,我才得知他有个跟他长得十分相像的妹妹,我就开条件说他要是把妹妹嫁给我,我就答应帮忙。所以,小姑娘,你就等着嫁给我吧。”   宋绯才不信他这鬼扯,大哥如果真答应了,不就是把她从虎口里救出来又送入狼口中么?不过跟一个怪人争执这些也没意思,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对桓缨的病有把握了?她笑道:“那神医先把公主的病治好了再说吧。”   治好了她就可以回卫国了,桓止虽然不肯放她回去,但是他开口答应的事还是会做到的。   日子晃悠悠地过去,桓缨的病情进展十分缓慢,她不是病在身上,几帖药就能治愈,她是心病,必须得缓缓引导。宋绯觉得自己回卫国之日遥遥无期。   这几日天气回暖,外出几乎不用穿厚重的裘衣了,到了裁新衣的时候,贴心的朱雀拿着帛布尺进来给她量衣长。   宋绯很配合地任她摆弄,朱雀边量边道:“世子,您何必和陛下生气呢,要奴婢说有哪个质子都没您这样的待遇。”   这是做说客呢,宋绯不置可否:“量完了?”朱雀嗯了一声,她走到窗边,隔了许久才道:“以前我想回去吧也没有理由,好不容易我父王派使者过来,卑辞厚礼地赔罪,他大可顺着台阶下放我回去,可是他偏不,让我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见面吧,都是为了谈国事,可只要一牵扯到国事,我和陛下就会起争执。朱雀,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爱情在阴暗的角落里呆久了会发霉的。我想回卫国,一切可以重来。”   朱雀皱着眉:“陛下没有说不让世子回去啊,早一些晚一些又没什么分别。”   “既然没分别,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宋绯反问道,朱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宋绯推开窗子,一缕斜阳洒进,在脸上聚成模糊的光晕,韩云起站在树下练剑,因逆着光,只看到侧面剪影,一剑一式都漂亮极了。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今天天气不错,我出去散散心。回来给你买胭脂。”   说行动便行动,叫上韩云起一起,吴侍卫昨晚喜当爹,今天倒是没有跟着。其实宋绯觉得吴侍卫没必要再暗中保护她,上回跟踪她的人是他们自己人,魏蓉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吴侍卫这样高手中的高手整日跟着她真是大材小用了。   这个时辰,东市上正是热闹,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只买了一盒胭脂,瞧见路边卖玉器的小贩,饭摊前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女子挑选了一对组佩,大概是太贵了,两人起了小小的争执,男子后来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噗嗤笑了出来,日光下可见脸上淡淡的晕红。   宋绯有些欣羡,用不着大富大贵,这种殷实平凡的幸福也挺令人羡慕的。   宋绯笑了笑,举步往前走,那对年轻夫妻与她错身而过,还没走远,忽听身后啪一声清脆响声,她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猛然回头,发现跟在身后的云起不见了!他不会不跟她禀告一声就走,难道被什么绊住了?   宋绯急急掉头往回走,路过刚才的卖玉器摊,发现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宋绯走过去,听见年轻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的玉佩,你赔我钱,你赔我钱!”   然后又是男子无奈的声音:“姑娘……在下……”话还未说完,刚才出声的那女子瞬间拔高了嗓音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把我的玉佩撞碎了也不赔钱,还有没有天理了!”   宋绯挑眉,这个声音,不是云起还能有谁?她想挤进去,可是百姓们看热闹的心都太强烈了,围成一堵厚实的墙,宋绯无奈,她身量本就高,踮起脚一看,只见韩云起局促地站在那里,女子跪在地上,两手死死抱着他的右手,含泪指控。   宋绯觉得太夸张了,一个玉佩而已,怎么哭得如丧考妣?而且云起也没说不赔钱,那姑娘抱着他的手,他想拿钱也没法拿啊,又不能对女人动粗。她自袖中取出钱袋子来,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姑娘明显是无理取闹,而且哭声里有夸张的成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日光下,一抹微芒晃过眼前,她微微抬眼一看,发现前方几十步远的酒二层雅间,窗户敞开一点,铜质的箭簇微微露出点头来,那箭头所指的方向……她心头骇然,小腿都在颤抖,眼前离自己最近的是一家店铺,她什么也顾不上,飞速地奔到那家店里。   店主迎上来,笑呵呵道:“公子要买衣服?”   宋绯勉强笑道:“您这里可有后门?”   对方摇了摇头。   宋绯有些虚脱,将店主拉到一旁,把整个钱袋塞到他手里,店主讶然地看着她。她道:“没别的事,就是请您帮个忙,刚才外边围了一伙人在看热闹,您帮忙看看人散了没有。还有有没有一个穿青衣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   原来就这点小忙啊,店主爽利地应下来,走到门口一瞧,又折回身,摆摆手道:“散了。你说的人也没见着。”   宋绯心头一沉,韩云起怕是上别处找她去了,她也不敢往窗边站,就怕刺客的箭穿破窗户插入她身体里,她朝店主招了招手,“您看看对面酒楼里的二层有没有窗户敞着?”   店主依言去看了看,回来说:“没有,这天气谁开窗户啊。”   宋绯道:“一点也没有么?您可瞧仔细了?”   “我这眼神好着呢,准没看错。”   宋绯还是不信,猫着腰走到窗户边捅破窗纱看了看,对面二楼的窗户一溜紧闭,她紧张得要死,对方该不会是见她一直不出来,准备找过来吧?她琢磨着集市上人多混乱,偶尔还有巡逻的卫队,就算杀人成功也不好逃脱,所以才故意隐藏在暗处刺杀,应该不敢光明正大地行刺吧?   宋绯转而打量了下门扇,雕花镂空,徒具好看,恐怕有功夫的一脚就能踹开,这该怎么办?她攥紧了手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她急得挠心挠肺,店里还有七八个客人在眼前晃来晃去。   宋绯心中一动,她又把店主叫过来:“您给我拿件女装来,不要太艳丽的。越朴素越好。还有给我拿件披风。”说完,转身上里屋去了。   店主心里还纳闷呢,难不成对方有变装癖?不过他不管那些,有钱赚就好。挑了件女装,给送了进去。   宋绯躲在里屋里,迅速地换下衣服,又卸下头上的冠和簪,头发披散下来,这样的环境里也没东西可装饰头发,她解下来系玉佩的丝绳绑在发尾处,虽然简单了些,但不至于令人觉得怪异。买的胭脂也派上了用场。一切整理妥当,她靠在门板上,全身都惊出冷汗来,浑身粘腻,许久不穿女装,好不容易能有穿的机会却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   她深吸了口气,打开一条门缝冲店主招了招手,店主走过来,待看清了,惊讶得张大嘴,宋绯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不要声张,还有你把客人都请走吧,至于损失我来赔偿。”   店主见钱眼开,找了个借口忙去赶人。宋绯将披风的兜帽拉上,想想又拉下来,捂着脸反而是掩耳盗铃了,她将头发往脸前拨了拨挡住一些,抬脚迈出里屋。   店里的客人正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宋绯不动声色地插到人群里,跟着他们一块走出去混淆敌人的视线。   刚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一青衣人,他的身体挺得非常笔直,浑身看着充满了力量,尤其那双眼,像鹰隼一样锐利。   宋绯再怎么眼瞎也不能欺骗自己说对方是来买衣服的,她眼神闪了闪,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第57章 有惊无险   青衣人侧身让开道来,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目光一一扫过打他身边经过的人,宋绯走在最后面,吴侍卫今天刚好不在,刺客就出现了,绝不是凑巧,难道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也不对,纵然整个玉都城都知道吴侍卫昨晚喜当爹,但没几个人知道吴侍卫在暗中保护她。那就不是通风报信了,或许对方这阵子一直在跟踪她,蛰伏已久,今日终于让他钻了空子。   宋绯想起前一阵跟踪她的人,也许是有两波人,是她大意了,以为对方是卫国派来的。   如果对方一直在跟踪她,那么对她的相貌就很熟悉,想要骗过他不是太容易。她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尽量装作从容地走过,青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   宋绯与他错身而过,重重地舒了口气,也许对方有脸盲症才没有认出她来,她眼角余光扫到店主站在门口,笑眯眯地,一脸温和,其实是贪财鬼。宋绯心中一动,佯装若无其事地往西边方向走,拐进了一条巷子,身后传来店主笑呵呵的声音:“这位公子快请。”   然后青衣人稳重的脚步声响起,宋绯不敢回头,感觉到对方似乎进了那家成衣店。   宋绯看着两人都进去了,提起裙摆飞奔到对面的酒楼,拿玉簪抵给酒楼,要了间雅间坐下来,刚才紧张得口干舌燥,她连灌了好几口茶水,渐渐冷静下来,刺客找不到她,肯定要问店主,以店主见钱眼开的性子来说肯定会供出她,刚才情况危急,她慌乱得顾此失彼,本该搬出晋王的名号警告威胁那店主一番的,真是失策。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故意往西走,给店主错误的引导。   这样正好,借店主之口帮她把人引到别处去。她等了会儿,悄悄她走到窗边捅破细薄的窗纱偷窥对面,正好看见对面成衣店里,店主吓得面无人色,正指着西方跟青衣人说些什么。看来人家用不着出钱,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就搞定了。青衣人神色不耐地打断他,提起剑朝西方追过去。   宋绯颓然坐下来,现在该怎么办?她这身装扮肯定不能回骊山别馆,得先找家成衣店换成男装,可是万一倒霉又碰上青衣人呢?   那就先等等吧,或许韩云起一直找不着她便会折回来,她又站起来,身体贴在墙壁上,将窗子打开一道细微的缝,俯身看街道上熙熙攘攘。   这个动作维持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仍没等到熟悉的身影。宋绯等得心焦,她不能等太久的,否则青衣人回过神来再杀过来就完了。她有些挫败,正想合上窗子,眼梢瞟见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敢置信,激动地拉开窗户,低头往下望去,果然是他,他带着两个侍卫正朝这边走过来,走走停停见人就问,手里还比划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万分激动,翻身靠在墙壁上重重地舒了口气,他是来找她的吧?那样尊贵的身份,却为了她到处找人打听,那模样像极了丢了妻子的丈夫着急的到处找人。宋绯捂着嘴,眼泪滚滚而下,可是他身边有旁人,她不敢暴露身份,想了想,忙抓起案上的一根竹箸冲到窗边对准桓止扔过去。   围在他身边的侍卫以为是刺客袭击,其中一个身手尤为利落,顷刻之间拔出剑来将竹箸劈作两半,而且是竖着劈开的,这剑法真是精湛得令人叹服。   一行三人纷纷抬头朝二楼的窗户望过去,只听侍卫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说着,就要冲进酒楼找人算账,还是桓止制止了,他淡淡道:“大概是无心的,不用理会,先找人要紧。”   宋绯想哭又想笑,眼看桓止就要走人,她忙拉上兜帽,抬高衣袖挡住大半张脸,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冲桓止道:“小女子一时失手,还请公子勿怪,公子可否上来一趟,我想当面赔罪。”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见过故意丢绣帕搭讪的,着实没有见过丢箸的,真是奇特的姑娘。侍卫仰头看着她:“既然想道歉就下来。”让高高在上的晋王主动去见她,多大脸啊这是。   桓止连看也不看,举步就往前走,侍卫们见状忙跟上。宋绯急了,扬声道:“公子不是要找人么?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桓止脚步一顿,抬起头,只见一个姑娘举袖半遮面,似是无限娇羞,一双漂亮的眼露在外头。他心急如焚,想走,可是看着她又莫名有种熟悉感,嘴里应了一声:“姑娘知道我要找什么人?”   宋绯嗯了一声:“公子上来就知道了。”   桓止沉吟片刻,这个姑娘的出现实在奇怪。他对左右道:“你们在这守着,我上去看看。”拐进酒楼,拾级而上,来到宋绯所在的雅间,抬手敲了敲门。   须臾,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她静静地站在门侧,身上裹一袭浅紫色披风,兜帽拉至头顶,这回倒没有遮住脸,两手略显局促地交叠在小腹前,宽宽的衣袖垂在两侧,低着头并不说话。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   隔着一扇门,两人谁都不说话,四周一时间没有声音,身后有人匆匆走过,桓止才猛然回过神来,举步踏进雅间,一手迅速关门的同时,一手猛地将她拉进怀里,他紧紧抱着她,隔了会又拉开一些,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又抱进怀里,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许久缓缓舒了口气,轻轻唤她:“阿绯,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尾音甚至还有些颤抖。   宋绯被迫靠在他怀里,听他心口砰砰砰跳动得厉害,似要破胸而出,他是这样紧张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君王,千军万马面前指挥若定,却为他而变了颜色。她忽然觉得以前的争执变得毫无意义,他是真的爱她,这点就足够了。她鼻子发酸,轻应了一声:“我没事。”   “真的没事?”   宋绯点了点头:“有你在就没事。”   桓止舒了口气,他一听王宗印说卫世子失踪了,当时什么也顾不上,立即拨了几支卫队去找,可是仍不放心,自己着了便装偷偷出来寻找,他知道她不可能逃走,更何况还有韩云起和田业在这里,那就只能是出意外了,而和她有仇的只有魏氏和太叔氏,太叔丞相老谋深算,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劫人,倒是魏氏因为他的纵容,简直无法无天。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了顾全大局,不能干脆利落地除掉两家,魏蓉三番两次刁难,他除了安抚她,意思意思地惩罚一下魏氏,别的什么也没做,魏氏不痛不痒的,根本不会忌惮,若是她有什么意外……他这一生很少有大喜大怒的时候,本以为人生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直到终老,遇到她真是美丽的意外,只有跟她在一起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快乐。幸好,上天垂怜,她没有事。   她很少这样柔弱,难得温驯地偎在他胸前,他心口一发不可收拾地柔软,抬手拂落兜帽,仔细端详她的脸,她穿男装时英气十足,没想到换上女装又是这样婉约动人,他抚上她的脸,慢慢描摹她的眉目,偏头看她,眼里有最动人的柔光:“以前曾想过无数次你穿女装的模样是怎样的动人,可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寡人的阿绯真美,谁都比不上。”   宋绯将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胸腔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她以前没这么柔弱的,刚才被青衣人紧追着,命悬一线,她都没哭,镇定地逃了出来,此刻却突然想哭,她想起以前在卫王宫,如果大哥不在,其他姐妹欺负嘲笑她,她会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愈挫愈勇,一旦大哥出现,她锋利的棱角瞬间没了,像个小女孩似地可以肆意柔弱,因为她知道背后有强大的依靠。   人呢其实在外人面前坚强,一旦遇到了最亲近的人骨子里就会透出柔弱来。其实她心里早就将桓止视为最亲近的人之一了。   她抬起手回应似地环住他的腰,轻声呢喃:“若是我刚才死掉了,你会怎么样?”   声音虽小,他还是听到了,身形瞬间一僵:“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嗯了一声,偏过头道,“陛下先让人把城门封锁了吧,免得让刺客逃脱了。”   刺客?桓止神色一凛,若不是她机智,恐怕……他做质子时也曾几度遭人刺杀,生死悬一线,但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心有余悸,他缓声:“知道是谁么?”   宋绯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记得他的模样,我把他画下来,陛下可派人去找。”   桓止深吸了口气,箭步踱到窗边把侍卫叫上来,不一会儿,两人推门而入。宋绯背着他们坐在案后作画,她做公主时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虽然都不精,但不妨碍把一个人的轮廓勾勒出来,将城门封锁了,比着画像找,刺客插翅也难逃。   桓止在那边低声吩咐完,走过来一看,宋绯也画完了,他拿过来看了一眼,递给两个侍卫:“照寡人的吩咐去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一会还要改下错字。   第58章 春日祓禊   玉都城四门紧闭,几支卫队齐齐出动,想找个人还真不是太大的难事,隔日便传来消息说是刺客已被捕。桓止下令交由廷尉审理。   那刺客起先嘴硬不说,但架不住廷尉的严刑逼供,连受了好几天的折磨,终于还是招了。   这位刺客呢是秦国人,是受秦国大夫百里诺指使行刺。天下间有不少刺客,男刺客呢一般凭恃武力行刺,女刺客呢一般就是凭借美色了。刺杀宋绯的这个刺客是却不是这样,他武功并不高明,但很擅长追踪之术和箭法,他一贯使用的手法就是先摸清刺杀目标平日常去的地方,然后好找到一个绝佳的位置居高临下射箭杀人。往往是一箭毙命,几乎从未失手过。   他大约半个多月前就开始跟踪宋绯,只是宋绯身边有吴侍卫这样的高手,想要一招成功,难度太大,他做杀手这么多年,知道时间一长,人都有松懈的时候,他不急,慢慢等,总会有漏子可钻。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只是他不知道,宋绯因女扮男装的身份怕被人发现,时刻处在一种高警觉的状态。稍微有点不对劲她就能察觉出来。   宋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何年何月何时和秦国大夫百里诺结了仇,如果没有私仇,那就只能是出于国家的利益了。   秦国最近表面上虽然和晋国正常往来,其实心里还一直记恨着吧,宋绯想自己若是死了,晋卫两国关系必定会僵化,秦国那边再派人趁机挑拨好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宋绯将这想法跟桓止说了说,他笑眄她一眼:“距离上次晋秦之战都过去大半年了,秦国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怎么就突然派刺客来杀你呢?”   宋绯揣测道:“秦王一个多月前不是薨逝了么?各诸侯国还谣传秦王是被你气得郁结心头,最后一病不起。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新即位的秦王念起旧恨,就派人来刺杀我了呗。刺杀我比刺杀你难度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桓止道:“新即位任的秦王,年纪轻轻,又是在锦绣堆里长大,少不更事,生平有两好,一是美女,二是美玉。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刺杀你一事恐怕是手下的臣子提的建议。说不定就是百里诺提议的,秦王见此事可行,便授意百里诺去做,谁成想露了馅。刺客只负责行刺,并不知道□□。”   刺客一事确定是秦国所为无疑,宋绯扬眉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桓止道:“依你之见呢?”   宋绯笑道:“依我之见呢,陛下口口声声说爱我,秦国派人刺杀我,又试图挑唆晋卫两国的关系,陛下难道不应该冲冠一怒为红颜,兴师伐秦么?”   桓止亦笑了:“我如果真这样做,你会喜欢?你将卫国的生死存亡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会看得上一个为了女人而发动战争不顾百姓死活的男人?阿绯,你是故意试探么?我有我的责任,不会意气用事。”   宋绯眼波流转:“陛下这么了解我?”他说得对,一国之君若是为了女人而发动战争让更多的百姓丧命,会令她不耻,她有很深的执念,一个男人就要有担当,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道:“陛下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桓止笃定道:“要我说,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谋定而后动。”   宋绯愣了愣,稍微一想瞬间明白过来,现阶段交战是不可能的,设想如果将刺客五花大绑地送回秦国兴师问罪,秦王肯定会因计策被拆穿而恼羞成怒,最后的结果是两国撕破脸,邦交恶化,反倒会给有心人挑拨离间的机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刺客被抓,秦国那边早晚会得到消息,而晋王却没有兴师问罪,秦王肯定会心虚啊,落了把柄在对手身上,也不敢再派人来刺杀,以后邦交往来更是缺了底气。   宋绯道:“原来陛下早就想好了。面面俱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桓止从背后环住她,她又换回了男装,乌黑的长发掩在玄冠下,少了一股女性的柔媚,他心里莫名失落,顿了会儿笑说:“就是委屈你了,你说你想要什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他的气息在耳畔轻拂,宋绯怕痒地缩了缩,抿嘴笑了笑:“陛下真是谦虚得紧,你想做的事还有做不到的?”她现在最想回卫国,不是想离开他,而是不想让大哥担心。可是就算提了他也不会答应,反而会将气氛弄僵。   她决定换一种迂回的方式,想了想道:“平日吃穿用度陛下提供的都是最好的,钱随便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一掷千金也没见陛下皱一下眉头,好到没话说,可是我们老是偷偷摸摸,每次来找我都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感觉吧自己就像是你养在外头的女人,我没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和陛下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能像普通人一样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天,肆无忌惮地亲昵。”   她说到最后目露憧憬,桓止听出来了,她是变着法子想让他放她回卫国,不回卫国,他们永远没有光明正大的一天。她这玲珑心思,他叹息,抱着她没有说话。   转眼间已是阳春三月,路边的柳树冒出嫩绿的新芽。刺客的风波过去,宋绯照常出门,三不五时地就碰上卿季宣和桓缨,她起初很疑惑,因为桓缨怕生,卿季宣和她幽会都是在安静甚至无人的地方,比如去青城别柳,再比如去赏琴,今日来风格大变,宋绯时常看着他带着桓缨出现酒楼茶肆,而且还不是雅间,是大堂。   宋绯偶尔碰上还会跟他闲谈几句,卿季宣说这是郑神医的意思,郑神医说正因为桓缨怕生,才更要带她去人多的地方,起初可能会坐立不安,但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好起来,当然卿季宣充当引导疏通的作用。   渐渐地,桓缨似乎习惯了,见到生人也不再那么畏缩,只是仍不肯开口说话。   宋绯觉得这是好兆头,最起码有起色了。   可是她发现桓止对桓缨的这一转变不太高兴,或许应该说是矛盾,既希望妹妹好起来,又不想让宋绯走,宋绯暗自唾弃,他太贪心了,难道不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么?   日子就这样晃悠悠地过去,天气越来越暖和,春日祓禊,各诸侯都有这个传统,三月上旬这几日前后百姓们到水边洗浴祓除不祥,顺便再郊游踏青。这其中又以年轻男女居多,可想年轻男女们平日见面要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出游幽会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到了那一日,齐齐聚集在水滨边,是春日里难得一见的盛况。   有热闹的地方宋绯都不会放过,一大早带了韩云起和田业一块前往青城别柳,那里有山有水,是春日祓禊的最佳去处。   宋绯抵达时,向来幽静无人的青城别柳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青水边上热热闹闹,还有年轻男女以水嬉戏。   宋绯在柳树下远远地瞧着,不知桓止现在在干什么,他身为一国之君肯定抽不开身,这会儿应该是带着文武众臣一块欢庆吧?   暗自惆怅了会儿,眼稍瞟见一个年轻姑娘朝自己走过来,纵是盛装打扮也掩不住青涩的模样,小姑娘脸色还有些红。她站定在宋绯面前,咬着唇将手里的勺药香草递过来,那只勺药散发着淡淡幽香,宋绯:“……”勺药是男女互赠以表达爱慕的。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她一时无言以对。   田业在一旁低声笑道:“世子啊,你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宋绯也跟着笑了,转头对小姑娘道:“你看我手上没有勺药,我的已经赠出去了。”言外之意就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   小姑娘略显失落地走了。   宋绯觉得自己太作孽了,喃喃道:“要是他能过来送我勺药就好了。”   话刚说完,身后蓦地响起一记低笑声:“我这不是来了么?”   宋绯猛然回身,看清他那副打扮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身玄衣,衣服朴素到毫无纹绣,就好像只是一块黑布扯成,头上戴了一顶竹篾编成的斗笠,笠沿压得低低的,在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这打扮就好像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的农户,路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热闹,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宋绯呆了一呆,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一手搭在笠沿上,微微抬高了一些,黑漆的眸紧锁在她脸上:“你不是想像普通人那样么?够普通了吧?我替你准备了衣服,一会儿换上。”   宋绯压低了声问:“什么衣服啊?”   他漫不经心地答:“跟我穿的衣服一样普通。一会跟着我过来。”宋绯点了点头,他嘴角勾起笑意,举步往绿柳深处走去。   宋绯回头对韩云起和田业道:“你们就不要跟来了,晚一些我会回去。”   两人讷讷应了。   宋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么么哒。   第59章 闲庭漫步   桓止准备的是女装,白上襦绿下裙,裙带上坠了一串很廉价的玉组佩,妥帖地压住裙幅。衣服料子有些粗劣,果然如他所说,真是普通极了。   宋绯换好衣服,再带上一模一样的斗笠,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在一起,那画面就好像是夫妻俩一块下田种地回来时路过这里看热闹。   宋绯压低了帽沿问:“你是怎么脱身出来的?”   “借口不舒服要休息一天。”他平日勤勉得过了头,即使偶尔有点不舒服也不会太在意,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正因为如此,使起这招来群臣都深信不疑。   他拉过来她的手,将提早准备好的勺药香草放进她掌心,笑吟吟道:“喜欢么?”   宋绯盯着手心,这只勺药花并不是真的,而是用几种颜色的玉雕琢而成,枝叶用碧玉,花瓣用红玉,花蕊则是黄玉,叶子上的纹理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躺在手心里,玲珑玉致。永不败的勺药,永不败的爱情,他是这个意思么?她慢慢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仰起脸来看他,轻轻道:“嗯,我很喜欢。”   桓止听到银铃般的笑声自斗笠底下传来,肆意畅快的笑声,他抬起斗笠,低头看她,黑漆的一双眼,美目流盼,他拉过她的手拢在掌心里:“我似乎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现在不是见到了?”宋绯笑意不减,“我喜欢这样简单的快乐。”   两人牵着手来到河边,河岸两旁到处都是人,一座白玉石桥横跨河面,气势巍峨,层层叠叠的台阶累积上去,仰着脖子才能看到顶端,河岸两侧桥上桥下到处是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他们临河洗濯,远远望去一片花团锦簇。   眼风往桥上一扫,发现有四五个年轻男子人手各抱一位年轻姑娘,从桥底端一层一层地往上爬,走到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这是在比赛么?   宋绯想起来以前来青城别柳时也见过好几次这样的情景,当时只以为情人之间的玩闹,可都这么玩就有些不寻常了,她扯了扯桓止的衣袖,指着桥上道:“这是做什么呢?”   桓止看看桥上,又看她一眼,笑道:“你数数桥上有多少个台阶。”   宋绯虽狐疑,但还是依言数了数:“嗯,一共五十个,怎么了?”   桓止拉起她又绕到桥的另一边:“你再数数这边有多少个。”   宋绯一头雾水,又数了一遍:“四十九个。”   桓止笑着解释道:“加起来一共九十九个,九十九,长长久久之意,晋国的民俗,男子抱着心爱的女子走过这九十九个台阶,就能长长久久。”   宋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以前没少来过这里,当时只觉得这桥的建构真是匠心独运,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她转头笑睨他,正要说什么,他突然一把抱起她来,宋绯吓了一跳,忙搂住他的脖子。他轻声:“你是想说让我抱你过去是么?”   宋绯取下斗笠拿在手里,眉眼弯弯:“看来我和陛下真是心意相通呢。”   桓止道:“你”抱着她走到桥下,天高云淡,两边绿柳依依,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他神色从容,简直如履平地。   宋绯在他怀里动了一下,桓止手一滑,差点把她摔下去。他抱着她往上提了一提,轻拍她的屁股:“不要乱动。”   宋绯脸烧得厉害,埋着头应了一声。   走到一半时,遇到方才的一对男女,年轻男子坐在台阶上气喘如牛,年轻的姑娘站在他身旁,撅着小嘴抱怨。桓止抱着宋绯从两人眼前晃过。姑娘直直地盯着两人,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打扮这么乡土的两个人竟然也玩浪漫,那感觉大概就像是自己是千金小姐却买不起贵重的首饰,一个不起眼的小户女子竟然戴在头上,这落差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她不满地扯了扯情郎的衣袖,抱怨道:“你真是不中用,人家在后头的都赶上你了。”   年轻男子瞅了一眼,道:“人家经常下田劳作,身体当然比我健壮灵活。”   宋绯听到这里噗嗤笑出声来,长长的台阶,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她问:“你累么?”   桓止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因为以前的遭遇,从来不会因为现在生活安逸了而有所懈怠,骑马射箭这些功夫从来没有落下,抱你走一段路而已,轻而易举的事。”   “真的么?”宋绯很怀疑,抬手按在他额头上,额头上沁出薄汗,她得意道,“那这是什么?”   桓止拉下她的手:“这跟天气有关系。就像夏日只是坐着也会出汗。你太小瞧我了。”他突然加快步伐,宋绯被他颠得有些晕,他们几乎处在桥的最高处,她撑着额头往下一望,突然觉得桥高得可怕。她想了想道:“这台阶有点窄,抱着人走不太方便,你说会不会有人从这里摔下去啊。”   桓止悠悠道:“当然,你看台阶很窄,抱着人走也会妨碍视线,一不小心可能踩空,然后摔下去。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对年轻男女双双滚下去,当场毙命。”   宋绯听得心惊肉跳,推了他一下,“那你快放我下来,走完这九十九个台阶就能长长久久?我是不信的,重要的是两个人彼此心意相通。”   桓止倒是不慌不忙的,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促狭道:“哦,原来你不信,那刚才为何不说,让我白费一番力气。”   宋绯说:“一码归一码,虽然不信,但看到你为我这样做我开心啊。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桓止不松手,慢悠悠道:“刚才是骗你的。”   宋绯:“……”   桓止抱着她来到平地上,呼吸略有些不稳:“这下满意了吧?”托起她玲珑的下颚,“你说,该怎么奖励我?”   宋绯也不扭捏,迅速地拉下斗笠一遮,仰首吻了吻他的下巴,“这样可不可以?”   他眼里浮现笑意,故意逗她:“这样远远不够啊。”   大不了就像刚才那样喽。宋绯咳了咳:“这里人多,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行动便行动,拉着桓止的手朝僻静处走去,若是在平日,越往绿柳深处越是杳无人踪,可今日是一年一次的男女相会盛况,大家都一个心思:躲到人烟稀少的谈情说爱,因为如此,树林里很是热闹,各个躲得都很严密,不过隐约可听到低低的交谈声。   宋绯看着这景象,脑中闪过一道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桓止任由她拉着,静静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音,忽然笑道:“上巳节还有一个习俗,你知道是什么吗?”   经他一提醒,宋绯蓦地想起来了,脸腾地红了,她知道,虽然没见过,但是似乎在书上看到过,是野合。   这种习俗由来已久,上古时期婚姻之礼并没有形成定制,男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贞操观念,交合就是为了繁衍后代,鱼水之欢什么的还是其次。直到现在婚姻六礼之说虽已普遍流行,但各诸侯间还残存这种野合的遗风。   上巳节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男女野合的节日。   在这树林处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了。   宋绯停下来,耳根泛红。桓止笑道:“你把我往这里拉干什么?”   宋绯觉得浑身都烧起来,瞪他:“我是知耻知礼的一国公主,才不会做这种事!”   桓止大笑:“那你还把我往这里拉?”   宋绯着恼道:“我是一时没想起来。”她长在深宫,这些男女之事大哥不会跟她说,母后当然也不会说。只是在书上隐约看到过而已。   再逗弄下去就要生气了。桓止适可而止,牵起她的手,慢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我们不野合,我们室合。”   宋绯:“……”猛然推开他,掉头往回走。   桓止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可想她现在脸红的堪比天边的烟霞,他几步上前超过她,她一时不察,硬撞入他怀里,两人的斗笠重叠相压,他干脆将她的摘下来,将她拖入怀中,斗笠往下压的同时,唇也覆了上去,所幸他们处的位置较偏僻,四下无人,宋绯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回吻,细细绵绵的缠绕在唇齿间,少许日光倾泻出来,在他脸上打上模糊的光晕。她微微喘息着偏头吻上那片光晕,头顶上的柳枝垂下来,细长的柳叶被风吹动拂在脸上,痒痒的,她抬手想拨开,却被他握住了手,唇舌游移到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下,瞬间就不痒了。她忍不住轻笑起来。   一天就这样浓情蜜意地过去,天擦黑之前,桓止又拉着宋绯往丛林深处走去,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终于看见一座独立的宅邸,白墙黑瓦,挑角飞檐。   桓止来之前早就安排好,难得能和她单独相处,自然要玩得尽兴。   这栋屋子是他母后未进宫前所居住,后来齐姬得势,母后的家族彻底没落,这宅子就空置下来,后来他归国即位,又重新修葺了一番,平日只有一个仆人在这里看守。   桓止带着宋绯进去,他只令仆人打扫了一间屋子,宋绯见状黑了脸:“你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   桓止道:“如果分开睡,那还不如直接回去,免得我们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他拍拍旁边的空位,“过来坐。”   宋绯蹭过去,沉默了会道:“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桓止吻她的眉心:“名分未定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心爱的女人值得最好的。”   宋绯怀疑地看着他:“你的话能信么?”   他挑眉:“好吧,假使我的话不能信,我就是要对你怎样,你有反抗的机会么?”   宋绯:“……”真是吃定她了。   也是,既然不能反抗那就顺其自然。她洗漱一番,在床里侧躺下来,春日的夜晚寒意十足,桓止洗漱完后,来到床上,轻轻扯了扯被角,宋绯挣扎了几番,松开了手。他衣襟上带着凉意,她冷得一哆嗦,下一瞬被他牢牢抱入怀中,温热的唇贴在她耳畔:“这么多年来,我早习惯了独睡,身边有人心里反而不踏实,可是抱着你心境意外的平和。快睡吧。”   宋绯也是习惯了独睡,可是被他抱着的感觉还真是不赖,想象明天可以一同迎接晨曦,心头暖起来,她闭上眼,咕哝道:“明天谁起得晚就要受罚哦。”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1 20:14:55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2 13:16:11   谢谢,么么哒。   甜不甜?腻不腻?   第60章 软玉温香   三月中,郑侯派遣使者出使晋国,晋王在正仪殿接见了郑国使者,彼时是在夜里,郑国使者走在前头,身后跟了一位姿色绝丽的女子,此女子容貌实在是太抢眼,镇呆了一大片人,女子双手捧着朱漆托盘,上面盖了一层朱红锦缎,托盘上不知放了何物,将朱红锦缎高高拱起。   不会又是来献美女的吧?宋绯心里酸酸的,上回宋国献的赵倾城还储在后宫里呢。人做得太成功也不行,三不五时地就有小国献来美人,若是碰到比较实在的国君,大手一挥,一下子送上七八个,你慢慢享用吧,那更令人头痛。其他诸侯国送的,是为了联络情谊,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了事,宋绯想自己以后若真嫁了桓止,这些乱七八糟的美人会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呢。   可是接下来,宋绯发现自己猜错了,郑国不是来送美人的,是来送夜明珠的。郑国使者站在丹陛之下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大意是美人捧在手里的是一双举世无双的夜明珠,就连价值连城的随侯珠也无法比拟。   他说得神乎其神,众臣面面相觑,其实他们都有所耳闻郑侯的王宫里藏着一双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但一直无缘以窥其貌,连周天子都认为自己是天才共主,这么个宝贝应该归自己所有,奈何天子式微,郑国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有新即位的秦王对珠宝美玉之类的东西有种执着的狂热,听说郑侯有这么个宝贝,便遣派使者空着手到郑国索要,能让秦王这种见过大世面的垂涎,肯定不是凡物。   那厢郑国使者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回身一扯,光滑的锦缎缓缓滑下来,满室熠熠生辉,光华耀眼,旁边的九层灯台也被逼得光芒暗淡。举着夜明珠的那位大美人也被衬托的黯然失色。   在座诸臣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此刻都像个乡巴佬似地眼巴巴地看着。   郑国使者很满意这个效果,得意道:“陛下以为如何?”   桓止心想自己若是露出满意的表情,郑使不得把尾巴翘上天么,他面色平静道:“举夜明珠的那位美人不错。”   郑使道:“陛下听说过买椟还珠没有?这位美人呢就好比是‘椟’,夜明珠才是真正的‘玉’啊。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夜明珠啊。陛下若是喜欢也可一并笑纳啊。”   那边被比做木椟还是顺便送出去的大美人脸色不太好。   桓止不置可否,反问道:“寡人听说秦王曾向贵国索要过夜明珠,郑侯不愿,怎么今日又献给寡人呢?”   郑使答道:“敝国与秦国从各自立国之初就不和,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都不出,想空手拿走这夜明珠,而且秦国历来行事霸道,恣意欺凌周边小国,我主上实在不愿意白白送给秦王,可是郑国远不及秦国,无力对抗强秦。陛下乃是天下仁义之君,人心所向,就好像这夜明珠一样,光辉普照,只有陛下才当得起这举世无双的夜明珠,从今往后,我主上愿举全国追随陛下。”   这马屁拍得真是令人心里舒坦极了。大部分臣子也觉得这是好事,若说国力,晋国与秦国国力相当,根本没必要太过忌惮,而且郑国看起来诚意十足,不仅献上天下至宝,还愿意自此依附晋国,怎么盘算怎么合算。郑国此举也是不想与秦国苟合,转而寻求依靠晋国。   最后桓止在群臣的恭贺下笑纳了。郑使不辱使命,也很得意。当然那位美人最终没留下来。   宋绯对这点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许她只是习惯把事情往坏处想。   席间气氛倒是很好,魏大公子又跑到宋绯跟前硬要和她喝酒,宋绯不胜其烦,担心自己又被占便宜,喝了几杯酒便佯装头晕借口出去吹吹风了,出了殿门,韩云起和田业在廊下侯着。她对两人道:“陪我出去走走。”   今夜的月光有些暗淡,春风仍有些凉意,她拢了拢披风,信步朝前边走去。拜她曾救过晋王所致,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和气,恭恭敬敬的。   夜风拂过,不知哪里飘来不知名的花香,宋绯闲着无聊,循着花香走,走着走着迎面看见一个绿衣宫人缓缓朝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她朝宋绯弯腰行了个礼。宋绯微微颔首,本打算直接走过去的,宫人忽然叫住她:“世子,赵美人请您过去。”   宋绯讶然打量她,因为她低着头,加上这是处死角,灯光十分暗淡,而且宫中的宫人衣服发饰大都一样,综合起来,眼前这位辨识度实在太低。宋绯看不清她五官,索性也不在纠结她长什么模样,只问道:“你是服侍赵姑娘的?她见我做什么?她是晋王的女人,我该要避嫌的,去见她于理不合啊。”   那宫人抿唇笑了笑道:“可是赵美人就是想见世子啊,世子难道忘了清林苑十里梅林的那支玉簪了么?”   宋绯心里一咯噔,原来她是真发现了,这么长时间不动声色大概是没找着机会吧。她道:“什么玉簪啊,我怎么不知道?”   宫人自袖中摸出一方绢丝来,展开绢丝是一支玉簪,“我可不是在诈世子啊,你瞧我连玉簪长什么样都知道。就是怕世子不信,才特意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宋绯拿起来一看,真是一模一样,她沉思了会儿道:“既然赵姑娘想见我那就见吧。劳烦前头带路。”   宫人打头先走,宋绯跟在后头,田业和韩云起想跟着去,宋绯抬了抬手,对田业道:“人多麻烦,你就不必跟着了。云起功夫好跟着我就成了,千万不要让晋王知道。”   她说的是反话,是在告知田业给晋王通信去。   田业会意转头离开。   众人都在前殿欢庆,一路走来人还真是少。就算碰上了也无妨宋绯一句我随便走走就打发了。按理说,君王以及后妃的寝处非宫中当值的是不得随便出入的。   可是带头的宫人呢对宫中十分熟悉,专拣僻静处走,避开闲杂人等。没多久就到了赵美人的逍鸾殿。这殿说好听点呢是幽静,难听了就是偏僻荒凉,在死角处,平常很少有人经过。   可是人再少,殿前也不能没有侍卫把守啊。   这个赵倾城到底想干什么?   那宫人解释道:“我们赵美人因不受宠,加上身份又低,身边服侍的只有我一个。平日还要受其他宫人的冷落嘲笑,她的存在太尴尬了。四周的侍卫也没几个,被赵美人支开了。”   宋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有韩云起在身旁保护,她倒是不怕,就是琢磨不透这个赵倾城想干么?想了又想,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指不定她前脚一推门进去,赵姑娘正衣襟半敞,香肩半露,她还来不及反应,然后晋王领着一干侍卫臣子踹门而入,赵美人趁机跟晋王哭诉说:“卫世子酒醉闯入这里,妾身被人轻薄,不想活了。”   她的侍女再添油加醋说:“赵美人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服侍陛下,陛下却看都不看一眼,赵美人倍受冷落,平日被人嘲笑不说,还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才会有今天的劫难,陛下怎么忍心?”   ……   宋绯控制不住这样的想法,还是等桓止过来了再看情况吧,她停住脚步:“还是请赵姑娘出来吧,姑娘家的香闺怎能乱进?”   那宫人啊了一声:“好的,那世子稍等,我去问一下赵美人。”   宋绯等了一会儿,那宫人出来走到宋绯面前,道:“世子请稍等。”   宋绯点点头,忽觉鼻间飘来一股异香,她忙屏住呼吸,可是晚了,她晕晕乎乎地想宫廷里哪来的迷香?   宋绯再次睁眼醒来,躺在赵倾城的床上,当然,赵倾城就躺在她身边,不是香肩半露衣襟半敞,而是……她轻轻撩起被角,是全/裸。她侧着身子躺在她怀里,美眸紧闭,脑袋枕在她胳膊上,真是软玉温香在怀,好销魂的姿势。   宋绯脑里轰然炸开,再看看自己,外衣被人褪去了,里衣还在,裹胸也还在,难道是扒她衣服的人时间来不及,只扒了一半?应该没被人发现身份吧?还有云起呢?没出意外吧?她脑里乱哄哄,竖起耳朵聆听殿外一大波脚步声正在接近,真是逃也逃不了了。她忽然感觉身边人动了动,赵倾城此时也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被角极力往后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绯:“……”赵姑娘演技太好,她自叹弗如,她道:“这不是赵姑娘一手安排的么?只是赵姑娘你想陷害我,这样牺牲未免有点大,都跟我睡过了,晋王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捡别人剩下的啊。”   赵倾城面色惨白,压低了嗓音尖叫:“你快滚!”   宋绯无奈:“你以为我不想走么?你听外边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玉珠子的地雷。真是破费了,么么哒。   第61章 别有心思   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灯光暗淡,赵倾城神色木然地缩在床角,眼神里透着死寂。   宋绯看她神色已知这事她是毫不知情,也是,一个弱女子在宫中毫无依靠,纵使再有心机又如何?挡不住别人串通这个联合那个来陷害你。   宋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慢慢披衣下了床,放下帷帐,温声道:“你先穿上衣服吧。放心,陛下不会赐死你的。”桓止若真赐死赵倾城,那她也逃不了干系。   赵倾城没有说话,摸索着穿上衣服。宋绯刚结好衣带,还来不及穿鞋,殿门咣当一声巨响被人一脚踹开,桓止在几个臣子的簇拥下走进来,室殿内浮动着荼靡熏香,床前的宽踏板上散落着两双鞋子,床帐之后的身影正摸索着穿衣服。   此情此景,实在不怪别人浮想联翩,以世俗的定义而言,就算宋绯没和赵倾城发生什么,她的名声也坏了,也没有了贞节。   大臣们都是一愣,他们都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谁敢光明正大地睡国君的女人,即使要睡也是偷偷睡啊,而且后宫里那么多女人,随便一个都行啊,宫女里也有姿色不错的,你就算睡了,晋王仁慈,指不定直接把宫女赐给他了,卫世子得多么好色才会舍近求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到逍鸾殿里睡国君的女人!   其实不能怪大家这么想,拜宋绯以前去青楼太过频繁,虽然后来不常去了,也难以改变她在众人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好色形象。   灯火噼啪一声,众人如梦方醒,殿里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微微屏住呼吸,偷眼瞧晋王,纵使赵美人不受宠,也不能让他人染着啊,谁都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首当其冲成为晋王迁怒的对象。   赵美人羞愤欲死,躲在帷帐后抽泣。宋绯很尴尬,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若她是男人,这绝对是一桩往国君头上扣绿帽子的宫廷丑闻,五马分尸都不为过,可她是女人啊,这事除了令人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真是枉费了费尽心思设计她的人。   桓止抽了抽嘴角,显然也是觉得这事太扯淡,旋身坐下来,先是问赵倾城怎么回事。   赵倾城沉默半晌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醒来时就……就……”她捂脸痛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桓止轻声道:“好了,你不用说了。”转向宋绯,故意沉着脸道,“世子啊世子,寡人自觉平日待你不错,谁知你竟然色胆包天,虽说你曾救过寡人一命,可是这种事……你说寡人该怎么处置你?”   太叔衍闻言出列,凛然道:“陛下是晋国的天,陛下的尊严就是整个晋国的尊严,事关国体,卫世子恣意践踏,绝不能轻饶!”这话说得真是大义凛然,忠心可嘉啊,其他臣子也深以为然,纷纷跟着附和。   宋绯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太叔衍落井下石,魏大公子作壁上观看热闹,魏凝之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对劲……   事已至此,女儿身不能暴露,至于刚才那个传话的宫人,她始终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说自己被人陷害也没人信,桓止一个人相信她不管用,得拿出证据来,就算找出证据证明了清白,她也是将晋王的女人睡了,于理可通,于情不合。桓止也不便帮她说话,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上,没有一个男人绿云会在绿云罩顶时还帮罪魁祸首说话。   现在只有顺势而为。她跪下来道:“我记得当初陛下在骊山别馆遇刺,在下为陛下挡了一剑,事后陛下曾私下说可满足我一个要求。我说救陛下是义不容辞的事哪敢提什么要求。今日在下酒醉犯了糊涂事,不得不拿出陛下当初的承诺来求自保,陛下一言九鼎,不会不答应吧?”   她说是私下,那么桓止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全凭他高兴。   桓止脸色变了几变:“寡人确实曾承诺过卫世子一个要求……”   魏大公子闻言想站出来,被魏凝之拦了一下,他甩开父亲,挤到前面道:“臣知道陛下千金一诺,四海赞誉。可是丞相刚才也说了,事关国之尊严,不能这样算了啊!”   宋绯打断他道:“此言差矣,你们都认为赵姑娘是陛下的女人,可是陛下从未给她一个名分,也从未临幸过,平日也是置之不理,很明显是不喜欢。严格来说,赵姑娘跟一般的宫女没什么差别,若说染指宫女还要受罚,那魏大公子你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魏大公子面红耳赤道:“我看你分明是混淆视听,赵姑娘虽然没有位份,可是那是宋国献上来的,陛下纳进后宫,其意不言自明,谁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女人!”   宋绯挑眉道:“那戎装贡献的美人也是送给陛下的,陛下还不是赐了你一个,那赐我一个不行么?而且陛下曾允诺我的。”   “你分明是强词夺理!”魏大公子被气得不轻。   桓止打断两人的争执,转向卿季宣:“卿以为如何?”   卿季宣旁观许久,有些事他比别人知道的要多一些。比如晋王对待卫世子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寻常,至于怎么得知的,当然是桓缨告诉他的。桓止并没有跟妹妹说过这些,但是桓缨心思细腻又敏感,兄长有什么情绪变化她是最容易感受出来的。   此刻晋王是不想处置卫世子的吧,他心思转了转,开口道:“臣以为,陛下既然答应卫世子在先便不好食言,与其说赵姑娘是陛下的女人,不如说她是寄养在宫里的女人。她失了贞节,于陛下无损,顶多和以前戎族贡献的美人一样赏赐给臣下也可。”   有些见风使舵的立马又转到卿季宣那里了。于是分成两派,各执一词。   最奇怪的是连魏凝之也站在宋绯这边。宋绯很不解。魏凝之其实是有苦难言,他平日是纵容儿女,但是他们也太胆大包天,竟然瞒着他在宫中生事,晋王若是有心想查,将宫里翻个底朝天,总能查出来的。卫世子既然认罪,就该见机收好,免得晋王再查下去。   桓止仍是没有表态,大臣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站起来,背过身,道:“寡人当初既然允诺了你,就不会食言。世子好自为之,以后若是再犯,寡人定斩不饶。赵美人贞节已失,也没必要留在宫里里,世子一并带走吧。”他的语气恰到好处,令人觉得他不想饶过卫世子可又被承诺束缚。   帷帐后的哭声顿止,赵倾城慌里慌张地下了床,赤着脚膝行至晋王跟前,拽着他的一片衣角,眼眶发红,“妾身只愿服侍陛下,陛下就这么狠心么?”   桓止冷声道:“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是孤老深宫,跟着世子去吧。”   赵倾城颓然松了手,眼泪淘淘而下。   最后,宋绯将赵倾城带回了骊山别馆,说实话,赵倾城呆在宫里她心里会不舒服,生怕有一天桓止被她迷惑了或者她逮住机会给桓止下春/药,桓止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临幸了她,她不得哭死。放在自己身边还是最安全的。可是她又不能跟赵倾城那个啥,唉,真是令人头痛。想来想去,嗯,就这么办!   此时赵倾城坐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眼神呆呆地望向窗外,这个姿势维持了半天。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   宋绯有些看不下去,可是还得逼自己硬气心肠,她黑着脸在她面前坐下来,冷笑:“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这么笨,我怎么可能遭人设计,还差点丢了小命,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我不想看见你!”她拿出准备好的三百金,不耐烦道,“你拿着钱走吧,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她也是为她好,晋王既然将她赐给自己,断然没有再回宫的道理,纵使回去了,也是锁在深宫里,半点自由都没有。跟着她更是没有前途,聪明点的,拿了钱远走高飞,她这姿色和心机,还怕找不着高门匹配么?   赵倾城木然地看她一眼,轻声:“我不走。陛下既然将我赐给世子,我就是世子的人。”   宋绯真是想不通她在想什么,她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烦躁道:“这话说得,你刚才不是还在陛下面前说只愿意服侍他么?怎么转眼就变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更不想看见你。”   赵倾城眼里流露出委屈:“我没有选择,世子若是不要我,我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宋绯知道她可能是在做戏,可是人漂亮,连哭起来都很令人心动。她指了指那三百金:“你还有个选择,带上钱远走高飞。”   她幽幽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带这么多钱在路上,迟早会被人劫财劫色的。我习惯了依附别人生活。”   宋绯说服不了她,只好先回房间。心想,先晾着她吧。   回到房间,朱雀低声道:“世子无恙吧,陛下很想来看你,可是眼下又多了个赵倾城,他更加不方便了。”   宋绯嘘了一声:“以后也尽量不要提陛下,免得赵倾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朱雀应了声,说:“陛下已悄悄着人查办此事了,相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水落石出。”宋绯一时还真猜不出来是谁,要说是魏家吧,魏凝之的反应太奇怪,要说是太叔衍吧,也觉得不像。算了,让桓止发愁去吧。   她打了个呵欠,折腾了大半夜,困极了。伸伸懒腰,吩咐朱雀道:“打盆热水来,我洗洗脚。”   朱雀推门出去了,宋绯坐在床上,正要除去足衣,门突然开了,她怔了下,这么快?   那道人影绕过屏风,及膝的长发,一眉一眼在灯下看如诗如画,纤纤玉手端着一盆热水。   宋绯手下一顿,没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赵倾城放下脚盆,她蹲下来,长发垂在地上,道:“我服侍世子洗脚。”   第62章 疑云重重   宋绯双脚踩在踏板上,俯身看着她,神色冷淡道:“我不是说过了不想看见你?”   赵倾城沉默了一会儿:“正因为世子不待见妾身,妾身才要加倍服侍世子好让世子回心转意,妾身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找个肯垂怜妾身的知心人。”她说完羞涩地笑了笑,自顾自低头调整了下脚盆的位置,伸手便去够宋绯的脚,宋绯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缩:“我说了不用,你可以出去了!”   赵倾城抬眸,轻叹了一声:“世子就这么讨厌妾身么?”   不是讨厌,而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宋绯尽量装得淡漠:“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何必来这里自讨没趣?”   赵倾城垂下头不说话,宋绯以为她终于有了点羞耻之心,正要趁机劝她离开,谁知她突然伸出手,很执着地又去够宋绯的脚,宋绯心一跳,慌忙左躲右闪,可是她四周空间有限,闪躲间一不小心膝盖磕到了床板上,她一吃痛,抬脚的一瞬间被赵倾城的手牢牢握住了。   宋绯心里一慌,本能地使劲一踢,不知是她用力太大还是赵美人太过柔弱,一脚被她踹到,连带着脚盆也翻倒,热水洒了她一身。   赵倾城一身狼狈的倒在地上,似乎是一时疼得回不过劲来,宋绯见状有些心软,想伸手扶她起来,最后还是作罢。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爬起来,眉心紧紧蹙在一起,漂亮的眼角微红,想必是真的很疼。偏偏她不说疼,硬生生逼回泪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宋绯:“世子刚才没磕到脚吧?”   宋绯再也做不到冷淡以对,赵倾城这副模样,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想怜爱,桓止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啊?   宋绯都摸不透她到底是想干嘛了。眼稍瞟见朱雀端着洗脚水走来,她心中一动,转向朱雀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雀儿,送赵美人回房。”   朱雀应了声,一把搀扶起赵倾城,笑道:“世子跟前有我侍候呢,赵美人请回吧。”   赵倾城欲言又止,朱雀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催促。她瞧了宋绯一眼,眸中似乎有千山万水,宋绯别过脸,她轻轻叹息一声,最后无奈地转身朝门口走去,宋绯注意到赵美人走路有些拐,难道刚才扭到了脚?也不知是真是假。   门再度合上,宋绯自己洗了洗脚,躺在床上闭眼假寐,隔了会儿听到门响,她睁眼一瞧,只见朱雀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对。宋绯坐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雀儿,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朱雀抬眼看她:“世子,你猜赵美人刚才跟我说了什么?”   宋绯想了想:“说什么?她要跟你争宠?”   朱雀嗤地笑出来:“没有,她叮嘱我说最近几天虽然天气回暖,但夜里还是很凉的,让我给世子多加一床被子,免得着凉。还说世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她随时听候差遣。”   真是情真意切啊。宋绯更琢磨不透赵倾城的心思了,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许是她一开始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赵倾城就只是众多诸侯国来往时送互相赠送的女人而已,别无他意。   而赵倾城注定跟晋王无缘了,所以决定将目标转移到她身上?   宋绯实在想不明白,必须得好好试探试探她。   隔日,宋绯一睁开眼,就见帷帐被撩起来,赵倾城露出头来:“世子可要更衣?”   宋绯没来由地暴躁。她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田业和韩云起呢?她深吸口气,揉着额角坐起来:“你去打水去吧。朱雀伺候我更衣就行了。”   赵倾城犹豫,宋绯斜眼瞄她:“怎么?不愿意?”   “不是。”赵倾城扭头去了。   宋绯将韩云起和田业喊进来,兴师问罪:“为什么放她进来?”   田业讪讪地摸摸鼻子:“赵倾城是晋王赐给世子的,她出入世子的寝室服侍世子很正常,世子您不喜欢,总要给晋王留个面子,不能拦得太过。”   宋绯又开始头痛,赵倾城打水进来时,宋绯刚好束好发。她挑出来晋王在清林苑送她的那支玉簪,对赵倾城道:“你可见过这样的玉簪?”   赵倾城如何答:“见过。”   “在哪里见过?”   “这是陛下的玉簪。”   宋绯哦一声:“那你猜猜陛下的玉簪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赵倾城如实道:“不就是在清林苑,晋王赏给世子的么?”   她说得如此坦荡,宋绯说:“对啊。”她话锋一转,“那天夜里就是这支玉簪将我诱到你的床上的,你说谁还知道这玉簪的事?”   赵倾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支玉簪惹的祸。”顿了顿,“魏蓉知道这件事,那时她总刁难世子你,我劝她做事别太过分,世子救过陛下的命,陛下肯定是照顾世子的,连玉簪都可共享呢。魏蓉听了什么也没说。现在想来,当时说话未免心知口快。让别人钻了漏子。”   宋绯不知她话里真假,但应该肯定就是魏蓉干的好事了,真是胆大包天得很。桓止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赵倾城,唉,以后有她在,她和桓止更加没法幽会了。   隔日,她借着谢恩又谢罪的名义进宫去了。内侍领着宋绯进去,又躬身退到门外:“小的就在外边侯着。”   宋绯嗯了声,关上殿门,背后蓦地探来一双温暖的手臂,牢牢地抱住她,宽大的衣袖间有清冽香气,他嗓音里含着笑:“那天夜里没有把你吓着吧?”   宋绯回身靠在他怀里,曦光在她眉间跳跃,她笑道:“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桓止食指按在她眉间:“哦,难道你不该怕么?调戏了寡人的女人,其罪可诛。”   调戏了寡人的女人,宋绯听着突然想笑,自己调戏自己,她还真没那个本事。拍掉他的手,“说吧,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桓止单手抱着她,想起什么似地笑起来:“虽然还没查出什么证据来,不过只稍微猜测就知道是谁了。除了太叔氏和魏氏应该不会有第三人选,一来二者皆有对付你的目的,二来他们都有这个能力。可是太叔衍行事谨慎,而且最喜欢玩借刀杀人计,然后再趁机落井下石。魏氏才是最有可能的,魏家一双儿女都被纵容坏了,行事完全凭己好恶,对方使的这个计很像是魏蓉的行事作风,若成了,既解决了赵倾城,又解决了你,可惜千算万算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宋绯趴在他肩头,沉吟了会说:“我也觉得是他们干的。陛下这样纵容,难道不怕他们哪天反了你么?”   桓止淡淡道:“反了不就有借口灭了?”   宋绯一愣,确实是如此。   无福消受美人恩,宋绯今天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赵倾城贤惠得令她受不了。   宋绯早晨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立在帷帐外,宋绯赶了无数次,她也不肯走,打水洗漱,端茶倒水,随叫随到,关怀备至……一副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模样。   而且她还亲自下厨,每日张罗着宋绯的膳食,头一次,宋绯当着她的面倒掉了,谁知道她的东西里有没有毒,而且吃人嘴短啊。   赵美人没有说话,红着眼眶默默蹲□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割破了手也不在意。第二日,照常给宋绯张罗膳食。宋绯连续倒了三次再也狠不下心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恶劣,骊山别馆的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她太过分,这样一个美人怎么忍心虐待?   宋绯真不是虐待啊,她只是想让赵倾城离自己远远的。桓止当初将赵倾城赐给她完全是权宜之计,她一直故意刁难赵倾城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离开,可是这姑娘就是赖着不走。   宋绯也曾试探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倾城说:“我的清白给了谁,我的心就是谁的。”   宋绯:“……”她根本没那个本事掠夺她的清白好么?   赵倾城坚持,宋绯越来越琢磨不透赵大美人在想什么。那好,先按兵不动吧。   于是宋绯默许了赵倾城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衣当然除了更衣洗脚洗澡这种事。   宋绯处处防着她,但凡是赵倾城经手的东西她都要察看一遍,确定无恙才敢享用,比如赵倾城做的饭菜她会先用银针试过一遍,她泡的茶她也会先试一遍。   后来,赵倾城连宋绯的衣服也承包了,由她亲自动手洗,洗好晒干之后再用熏香熏一遍,一一叠好送到宋绯的寝室。   宋绯拎起衣服嗅了嗅,香味还算清淡。她转手甩给田业,让田业将衣服带过去让医师检查了一遍,结果是熏香淡雅宜人,无毒无害。   宋绯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63章 莫不静好   宋绯最近有些嗜睡。大概是天气回暖所致,特别容易疲乏,做什么都没有精神。   赵美人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心细手巧,做事面面俱到,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所有的人都被她感动了。女人贤惠得过了头,名声甚至传到外头。   宋绯偶尔出去碰到某位贵族公子,贵公子语气酸溜溜的:“世子啊,你轻薄了赵美人,陛下不仅没处罚你,还赐给你。赵美人对你也是百依百顺,这福气,啧啧。”   这福气宋绯一点也不想要,想赶走赵倾城也师出无名。宋绯每次故意凶她,她都是微笑以对,她用劲了力气像打在了棉花上,令人很无奈。   宋绯觉得赵倾城这样无孔不入地侵入自己的生活,她虽然处处防备,但时日久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她本来想自己处理的,可是转念想到桓止,男人就是用来依靠的,不靠白不靠。可现在不便见他,还好有朱雀在两头跑负责传话。   关于怎么处理赵倾城,桓止轻描淡写回道:“何必那么麻烦,杀了她就一劳永逸了。”   宋绯觉得不妥:“她又没做什么伤害你我的事,我看这样吧,把她迷晕了塞进马车里,让车夫将她送得远远的,这样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桓止说:“好吧,我来处理。”   两人就这样达成约定。   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地盘上解决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简直再轻易不过,晚上行事方便一些,可是那时城门一关,为了一个女人再惊动城门守卫不值当的,于是便选在白天。   这天用膳时,宋绯看着满桌的佳肴毫无食欲,说自己想吃大燕楼的烤鱼,点名让赵倾城去买。赵倾城对她百依百顺,当即去了。   赵倾城一出门,半道上被人迷晕塞进马车里,马不停蹄地出城。   宋绯望着窗外,心想这会子赵倾城应该已经出城了。她无事一身轻,回身躺在床上睡觉。日渐渐西移,睡得正香时,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宋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天色一片昏黄,外面传来淅沥沥的雨声,原来下雨了。雨声里传来田业的声音:“世子,你醒了么?”   朱雀应了声,忙去开门,田带着一身的湿气走进来,宋绯睡了半天,还是有些乏,趿了鞋走出内室,田业就站在门口,目光越过田业往外看,发现廊下立了一个窈窕身影,她全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衣服上更是遍处脏污,纤弱的娇躯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她心头一突,顿时头痛得厉害。   田业解释道:“赵姑娘去大燕楼的路上被人打晕塞进马车里,马车一路飞奔城外,到了城外,道路崎岖,所以车夫放缓了马速,赵姑娘趁机跳了下来,那车夫也没发现,她才逃了出来。她是自己走着回来的,偏巧又下起雨,才搞得这样狼狈。”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世子,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绯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丈夫把温柔善贴的妻子给卖了,可妻子依然执着地爱着他,纵然伤痕累累也要爬回来。瞧瞧,连田业语气也不自觉偏向赵倾城。   宋绯心想若是赵倾城长得丑,田业大概就不会偏向她了吧?   她看向赵倾城,她站在廊下抱着身体,额头上有些青肿,想必是跳马车是磕到的。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勇气?   只听田业又在耳边道:“世子长得这样俊美,很多姑娘都仰慕世子。我看赵姑娘可能也是爱上世子了。”   宋绯也怀疑赵倾城爱上了自己才会这样奋不顾身,她实在狠不下心来再说什么,来到赵倾城面前说:“你没什么事吧?”   赵倾城缓缓摇头,泪水滔滔而下:“我没什么事。就是世子想吃的烤鱼我没买上来。”   宋绯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叹了一声,转头对朱雀道:“你带她去梳洗一下,免得着凉。田业,你再去传医师过来,给赵姑娘看看伤情。”   两人应声离开。   宋绯心情颇为复杂,坐在榻上等了半个时辰,朱雀终于忙完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过来。   宋绯问她怎么了,她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眼里还闪着泪花:“世子,赵姑娘走了十几里的路,绣鞋都磨破了,脚底起了好几个水泡,身上也有好多处淤青,都是跳马车时磕到的。这样娇弱的美人竟然有这样令人佩服的勇气,换作是我,我可不敢跳。我看她也没什么危害,世子不如就暂时留下她吧。”   宋绯也不知该怎么办,找了个机会将这事和桓止说了说,末了很疑惑地问道:“赵倾城以前在宫里对陛下也是这样么?陛下是怎么做到铁石心肠的?”她说着捂着胸口叹了一叹,“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她俘虏了。”   桓止想了想:“貌似她以前确实是这样,不过我的心比你硬,通常将她拒之门外,后来她通过桓缨来接近我,我嫌烦,所以连桓缨也见得少了。说到底那是你太容易心软。我呢,只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心软。”   真是时刻不忘说甜言蜜语。宋绯眄他一眼,不觉笑起来:“或许我们猜错了,她就是一普通的姑娘,想要寻找一个肯真心待自己的丈夫,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女人呢,在爱情里耍点小心机小手段还是挺可爱的。”   桓止沉吟了会儿:“就算她是这样的心思,也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她不傻,万一发现了你的身份怎么办?”   宋绯说:“我也不傻啊。”   “你是不傻,但是太容易心软,很容易被表象迷惑。她不适合留在这里,明日再把她送出去,迷药多下点,免得她中途再醒过来。”   宋绯摇头:“我觉得不管多远,她都会走回来的。”   桓止沉默了一会儿:“杀你又不舍得,干脆送给别人得了,比如丞相的公子,比如魏大公子……”   宋绯失笑:“那怎么行,那是陛下赐的,我送给别人不是打陛下的脸么?而且……女人被送来送去很可悲的。”也许对贵族们来说,互相送女人就像送衣服一样平常,可是同为女人,她做不到。   桓止无奈道:“好吧,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宋绯嗯了声,转而又问:“对了,桓缨的病怎么样了?”   桓止沉默额了一会儿看着她:“你就这么想回去?”   宋绯瞪着他:“你就这么不盼着桓缨好起来?”   两人对视着,半晌,还是桓止先服软:“阿缨的情况最近已经大有改善,不只是仍不肯开口说话。得不说,这个郑神医很有本事。”   宋绯嗯了声,说话的功夫,她又开始犯困。   桓止笑睨她一眼:“怎么了?”   宋绯打了个呵欠,趴在他怀里,蔫蔫道:“最近总是犯困,怎么也睡不够。”她迷瞪了会儿突然想起来这是在他的寝殿,外面好多双眼睛看到她进去了。不能久留,可是呢一时又不想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于是含糊道,“我眯一会儿,你记得叫我。”   桓止轻轻嗯了一声:“睡吧。”   宋绯笑了下,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往前走几步就是床,床多舒服啊,两人偏要这样睡。果然,陷在情爱里的人智商都比较堪忧。曦光洒进来,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莫名就想起一句诗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宋绯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桓止才叫醒她,她还没睡够,揉着睡眼起来身体晃了晃,桓止一把扶住她,看她这个模样,竟然后悔叫她醒来。他抚着她的发说:“要不你再睡会儿。”   宋绯撑着晕眩的额头:“我还是回去睡吧,想睡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在这里心里总是不踏实。”   桓止也不勉强,派人送了她回去。   宋绯回到别馆后,什么也不说爬到床上继续睡。晚上朱雀端来膳食,走到床前唤了宋绯几声。   宋绯卷着被褥缩了缩:“你先放下吧,我一会儿吃。”   朱雀觉得不对劲,压低了声音道:“世子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宋绯脸一红,被她这样一说,突然没了睡意,摇头道:“没有的事,我跟陛下根本就没有那什么……”   朱雀暧昧地眨眼:“没有么?上巳节那天,世子不是没回来?跟陛下一同在外边过夜,陛下怎会放弃这大好机会?”   “没有就是没有。雀儿你猜多大啊,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宋绯摇摇头,下床走到食案旁草草吃了一些,又窝回床上去。   朱雀将食案收拾了一番,又望了往宋绯,她闭着眼,面容平和,呼吸平稳。她暗自失笑,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aime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5 20:52:20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5 23:27:57   6663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5 23:41:00   谢谢,么么哒。   第64章 春深夜寒   昨日春雨缠绵了一夜,第二天,晨曦破晓,柔柔的春风穿窗而入,银钩挑起床帷,宋绯闭着眼一动不动,睡相十分平和,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脸色有丝绯红。   第七位为宋绯诊脉的医师颤巍巍地退到外室,背着一屋子人抹了把冷汗,前六位医师见状急忙围上去,问:“情况怎么样啊?”   那医师想起晋王陛下的脸色,面上仍是冷汗涔涔,半晌,缓缓摇摇头:“哎呀,老夫行医数十年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从脉象上看一切正常,可世子就是一睡不醒,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医师也是心有戚戚焉,一开始吧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给毁尽了,结果竟然有这么多同僚做伴,心情顿时没有那么沉重了。医师们躲到一角小声讨论宋绯的病情:“昨日我还见世子进宫来着,眨眼就成了这样子。”   偷偷往里瞧,晋王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案旁,手肘支在案上,一手扶着额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的身影,侧脸有些发白,也不知是曦光照射所致,还是心情不好所致。   医师们正唏嘘着,突听里面啪一声巨响,医师们都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喘,只见晋王霍然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半晌才低声:“到底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隔了一会儿,第八位医师低着头走出来,满面惊惶之色,看来还是一无所获。   桓止颓然坐下来,得知情况后,他急急赶过来,并请了郑神医,郑神医诊完脉后,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夫头一次碰到这样棘手的情况。不过可以断定的是她并未中毒,看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末了,他表示束手无策,并说:“我诊不出来,陛下宫里的那群庸医更诊不出来,陛下也别浪费时间了,直接去外边找世外高人吧。”   桓止不信邪,将宫里的所有医师传过来挨个给宋绯看,结果还是这么令人心灰意冷,他转而问朱雀:“世子这几天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朱雀抽抽噎噎道:“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嗜睡。从几天前就开始这样,睡眠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世子昨日晌午自宫里回来后就睡下了,中途只用了晚膳,和奴婢说了几句话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现在。”   桓止走到床边坐下来,双手颤抖地伸手抚上她的脸,脸是温热的,大概因为睡得时间长,脸颊通红。这模样,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医师诊脉也说了没有中毒的迹象,那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得心焦,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打量了屋内众人,田业和韩云起立在床尾处,哭得好不伤心,而赵倾城远远地站在一边,似是不敢接近,她一手捂着嘴,双肩微微抖动着,明明一双哭得红肿,却压抑地不肯发出半点声响,相比较而言,她比田业和韩云起哭得更伤心,而且不像是装的。   桓止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朱雀来,想了想问道:“朱雀,她平日生活起居都是由你经手的么?”   朱雀嗯了声:“不只我,还有赵姑娘,不过凡是她经手的东西世子都会让医师检查一下。”   “她伺候得时间长了,你们难免心生懈怠,你确定没有一次疏漏么?”   朱雀连想都没想,肯定道:“没有,就算世子偶尔忘记了,奴婢也会提醒她的。”   桓止沉吟,如果如郑神医所说,宋绯没有中毒,那么纵使赵倾城在她平日用的东西上做了手脚,医师也是验不出来的。   朱雀看他神色,顿了顿,“陛下是怀疑赵姑娘么?可奴婢觉得不是她,田业和韩云起对世子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我对陛下也是忠心不二,如果世子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最值得怀疑的便是赵姑娘,而且毒死世子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事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呢?若说她是恨世子夺了她的清白想杀人泄恨,这点更说不过去了,世子到底碰没碰她,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朱雀说得有一定道理,依目前来看,赵倾城确实没有杀人的动机。可还会有谁?魏蓉的手难道还会伸到骊山别馆来么?不可能。桓止百思不得其解,不找出凶手,她可能永远也无法醒过来。回身望向床上的人,她依旧睡得安详,嘴角勾着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完全不顾及梦外的人。   他该离开这里的,再呆下去反倒惹人遐想了。可是脚底似灌了铅,不能挪动分毫。他若是走了,怕自己听到的会是噩耗。   这辈子从来没有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总想着顾全大局,就连心爱的女子也要藏着掖着,他想,如果这回她能醒过来,她想回卫国就随她吧,几个月的时间,他等得起。   桓止守了她一天,一整天,各地请来的名医陆陆续续地过来,来时精神振奋,走时则是无精打采。直到夜幕降临,内侍站在门外小声请他回宫。   桓止没有理会,起身替宋绯掖了掖被角,赵倾城走过来,眼睛仍是红肿,她轻声道:“陛下,世子这样不进食进水,就算醒过来也会虚脱的,不如先喂她一些水?”   桓止看她一眼:“朱雀呢?”   赵倾城道:“朱雀守了一天累了,刚才出去洗脸去了。”她边说边自案上取来茶碗倒了杯水递过去。   桓止接过来,淡淡道:“把朱雀叫过来,你先退下吧。”   赵倾城乖顺地退下,灯影摇曳,她走了几步悄无声息地回过头,床前有屏风挡着,她看到晋王喝了口水然后慢慢俯下/身,两个人影交叠,在屏风上映出黑色的轮廓。她平静地转过身,低头走出门外。   桓止喂完水,朱雀刚好走进来,他扭头吩咐道:“你去让膳房煮些稀粥来。”   朱雀脱口道:“世子现在这样哪能吃粥啊。”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脸红了红,转身往膳房去了。   不一会,朱雀弄了一碗粟粥过来,粥是她自己熬的,怕宋绯吃不下,没敢弄太粘稠。   桓止接过来,朱雀很自觉地退到屏风外面,不敢乱看。   手里的粥还有些烫,桓止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喂入她口中,小小的一碗粥,足足喂了了半个时辰。他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倏然顿住,“阿绯,我们打个商量,如果你能醒过来,我就让你回卫国。你说好么?”   自然是无人回答的,他自顾自微笑道:“你回卫国,先等我几个月,我就去娶你,好么?”如果她醒不过来,他的计划全都乱了,更乱的是心。他沉默了会儿,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里,这样,心里才踏实一些。   他让她枕在自己胸口,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平日的琐事。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现在对着她却又说不尽的话。   朱雀站在屏风外听得真切,她捂着嘴,泪水滔滔而下。   宋绯昏迷了三天两夜,桓止自然是在床边守了三天。他这一举动,对外头的说法是:“卫世子不远千里来到晋国,让他受此劫难,是寡人失职,不等他醒来,寡人绝不离开。”   群臣都不怎么相信这一套说辞,不知是谁挑动说他们的晋王爱上了卫世子,才守在卫世子房里,三天三夜不出门,三天未合眼,连口饭也没吃。真是祸国殃民的卫世子啊,有些大臣为了一探究竟,结伴来到骊山别馆,结果被拦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桓止确实三天未曾合眼,朱雀也曾劝他去睡,可是他不听。即使再困,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她的身影,撑到第三天晚上时,终于撑不住了,有种筋疲力竭,全身虚脱的感觉,灯火在眼前晃动,他无法集中视线,看什么都是模糊的,甚至连阿绯的脸也看不清楚,也许是该休息一下,否则万一阿绯醒来,他反而倒下那就太不划算了。他握住她的手,伏身靠在床沿上,闭眼小憩。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赵倾城端着一碗粟粥悄悄推门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愣了下,转而走到案旁坐下来,粥是刚熬出来的,很烫,她拿起勺子慢慢搅动着,腾腾的热气散发出来,灯火下那张脸愈发明艳。   待粥差不多变成温热的,她轻轻走到床边,轻唤:“陛下,该喂世子吃粥了。”   无人应答。   “陛下。”她俯下/身来,如瀑的长发随之垂下来,她偏头看他,他似乎睡得正沉,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他,这样熟悉的眉眼,那是她曾经深爱过的,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与此同时,翻出藏在袖间的匕首来,灯下发出朔朔寒光。   第65章 消香玉陨   隐约又听得廊下传来脚步声,时间紧迫,赵倾城再也不犹豫,手臂高高扬起,待要重重落下,膝盖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匕首脱手而飞,她痛得弯下了腰,好半晌才直起身子,只见晋王施施然站起来,除了眼底有青影以外,精神还算可以,哪像是三天未进食的模样?她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道:“原来你是故意骗我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桓止语声冷冽:“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对她下手。”和阿绯有过节的无非就是太叔氏和魏氏,他让王宗印私下查了,骊山别馆最近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两家行凶的可能性太小。排除所有可能的,剩下的不可能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他起初想不明白赵倾城为什么对阿绯下手,这三天守在她床边,想了很多。赵倾城是宋国献给他的,所以说她就算有所目的,目标也是自己。会把她赐给阿绯纯属顺势而为,那么赵倾城为何还要对阿绯下手?也许对阿绯下手是针对他?毕竟赵倾城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寻常的感情。   桓止一直以为赵倾城要么是宋国单纯献上来的美人,要么是来迷惑自己的。可赵倾城走下毒这一步,明显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她这样做,似乎有更深的用意。他想来想去,脑中冒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他以前在秦国为质时也有人献美人给他,目的是刺杀他,赵倾城打的该不会是这个主意吧?   桓止反复思量了半天,觉得可试探一下。然后他就故意让朱雀故意将他未进食的假象传出去,再故意假装沉睡,再给赵倾城制造机会。伏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有人悄悄地走进来,确实是赵倾城。   她走到床边喊他,他故意不答应,奇怪的是她也不离开,寝室内静得令人窒息,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寒芒在眼前晃过。   原来,竟然真是来刺杀他的。   如果这是宋侯授意,他未免太蠢,就算刺杀成功,晋国又怎会放过宋国?如果宋侯毫不知情,那更是蠢,识人不清,被人骗得团团转。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你说,你给世子下的什么药?”   赵倾城笑起来:“呵呵,陛下想知道?”   没错,她本来的目的就是行刺,奈何进宫多月,费尽了心思也没找到机会下手,后来晋王将她赐给卫世子,她更难接近晋王了。不过卫世子和晋王之间有奸/情,这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她怕卫世子赶她走,便故意装柔弱深情博同情,故意接近他,就盼着晋王哪天来这里,她可以出其不意地刺杀。   奈何晋王根本就不过来,卫世子也天天对她恶言相向,她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之所以这样只是想赶自己走。,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绝对不能放弃。   身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怎么可能没有一技之长呢,她没有功夫。唯一的本事就是会炼香,举凡医书上有记载的香草她都接触过,起初只是觉得好玩,炼出各式各样的香,长年浸/淫此中,便钻研出一些对人体可以产生危害的香,也不需要对方喝下,只需熏在衣服上,贴身穿在身上一天,药香逐渐侵入肌肤。慢慢地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就可以使人长时间地陷入昏睡。   她这药香没毒,所以医师们是检查不出来的。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晋王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骊山别馆,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她想,自己果然没有料错,他们之间果然奸/情,人处在悲痛之中便会疏忽大意,那时就是行刺的好时机。   更难得的是晋王比她想象的还要悲痛,三天不合眼,三天不用膳,又处在极端的情绪里,想要刺杀他实在太轻易。   这段不被世人接受的感情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她突然有些心软,这样难能可贵的感情,世间难觅,是她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已无路可退,不能心软,一旦失败,会牵连更多的人。她满打满算,谁料到这背后竟然是一场骗局。   她颓然坐下来,轻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既来到晋国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是任务没完成,那人又该暴躁了吧?想想,他的一生比她还可悲,她若死了,不知他会怎样?会不会为她留下一滴眼泪?也许,他的双眼早被欲望蒙蔽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她自然提前想好了失败会如何,她不会傻傻地呆在牢狱里任人严刑拷打,炼了那么多香,总有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她是专门为自己炼制的,不管刺杀成功与否,注定了自己无法活着出去。那么就选一种安乐的死法吧。   药香透骨,她面上仍是笑着,眼神空洞,像是看透了生死:“世子中的毒无解,陛下要么陪他一起死,要么看着他死。”   桓止瞧着她不对劲,匕首已经被他打飞,他防着她自杀,可他忽略了,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阿绯下药,必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杀。他说:“你服毒了?”   赵倾城点点头,笑意那么温柔:“是啊,我怕痛,严刑逼供我可吃不消。死了就好了。陛下想将我五马分尸,悬在城墙上示众也跟我无关了。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桓止也没打算严刑逼供,像赵倾城这类杀手,都是抱着必死的心过来的,逼也很难逼问出来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拿她在乎的人来威胁她,他心里焦灼,可不能自乱阵脚,深吸口气道:“寡人也没打算如此,你乖乖交出解药,我可饶过宋国。”   赵倾城道:“宋侯派我来就该想到刺杀失败的后果,我都要死了,凭什么还要顾及他人的死活?”   这话说出来就太假了。桓止看着她:“宋国不是你的家么?区区一枚解药可换来宋国百姓的安宁,你却不愿意,其实你不是宋国派来的吧?”   赵倾城笑容一僵:“我也想说自己不是宋国人,可是陛下信么?我也想保宋国百姓安宁,可是陛下信么?”   “寡人信。”桓止道,“当初宋国的王都被楚攻破,宋侯如丧家之犬逃到我这里寻求帮助,与楚王对战几个月,这期间宋侯一直在寡人身边,他的为人么,寡人还有几分了解,胆小怕事,庸碌无为,派人刺杀寡人他还没有这个胆量。或许你是哪个诸侯国派来的想借刀杀人么?”   赵倾城轻笑,“陛下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桓止走到她身旁,蹲□来与她平视:“这个有很多种可能,可能是楚国,也可能是齐国,齐国不是一直想立桓子义么?”   赵倾城眼珠转了转,并不说话。桓止又说:“你以为你不说,寡人就查不出来了么?把你交给宋国,宋侯怕事,肯定要给寡人一个交待,你是由谁推荐给宋侯的,逐个抽丝剥茧盘查下去,还怕找不出幕后指使么?你若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最好把解药交出来。”   赵倾城抿了抿嘴唇,还是不吭声。   桓止一字一字道:“这世间有两种杀手,一种是为了盈利而杀人的,这种杀手不会明知是死路还要来刺杀人,还有一种杀手,是为了家国大义或者心爱的人甘愿成为杀手,甚至不惜身死。显然你是后者,难道你想看自己的国家覆灭,百姓流离失所么?或者说你有心爱的人,你想看他被五马分尸么?”   赵倾城吓得浑身一抖,桓止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不由又道:“寡人说到做到,你没有选择。而且杀了世子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告诉我还有可能为自己在乎的人争取一条生机。”   真是一针见血,赵倾城被他说得动摇了,是啊,杀一个卫世子对她有什么好处,救他的命她还可以为自己的国家和爱人争取一条生路,她张了张嘴:“世子根本没有中毒,只是会睡上几天罢了,这两天之内就会醒过来。”   桓止压住心底弥漫的喜悦,望了床上的宋绯一眼,仍不敢轻易相信:“真的么?”   赵倾城说完那番话仿佛耗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她闭了闭眼,眼角开始溢出血来,她掩住面,不停地拭去血迹,“自然是真的,陛下大可放心。我别无所求,只希望陛下不要让我这样狼狈地死去,给我换一身干净美丽的衣服,就算要死,也要以最漂亮的面目死去,陛下葬我的时候记得坟墓要面朝东方,还有陛下答应我的记得做到,你是一国之君,不能言而无信。”   桓止平静道:“如果阿绯能平安无事地醒过来,寡人自然遵守承诺。”   赵倾城脑袋里已经开始晕眩,她甚至来不及想他口中的阿绯是什么意思,她讨厌赵倾城这个名字,这不是她的名字,她多想有人再唤她一声:“姜儿。”   慢慢躺下来,尘世缘分就此了断。一切都结束了。   第66章 终须一别   赵倾城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宋绯是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的,睁开眼就看到桓止躺在她身旁,两人合盖一条被褥。她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四下一打量,确实是自己的寝室。那他怎么明目张胆地睡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么?   她轻轻撩开被褥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他摸索着伸出手又将她拉回怀里,眼睛仍是闭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惫:“再陪我睡一会儿。”   宋绯见他这样平静如常,想必是早有打算。她嗯了声,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毫无睡意,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头顶响起,她仰脸看他,这么快就睡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昨晚她错过什么了?   桓止一直睡到晌午才醒来,什么也没说,先是拉着宋绯用了午膳,吃饱喝足以后才开始谈起正事,将这三天里发生的所有事跟宋绯叙述了一遍。   宋绯被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得有些无力,仿佛置身梦中一般,她艰难地挤出话来:“你是说赵倾城死了?”   “对。”   “那她现在在哪里?”   “已经被好好安葬了。”   宋绯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长长地吁了口气又问:“那她是谁派过来的?”   “目前还不确定。我已经遣使通知宋国去了,看宋侯怎么说了。”   三天之后,宋侯接到消息,被吓得不轻,他虽然不是人人称赞的明君圣主,还不至于蠢到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刺杀晋王。他的初衷确实是让赵倾城迷惑晋王来着。宋国与晋国比邻,晋国一直在强大,再任由他扩张下去,肯定会危害到宋国的利益。于是听底下臣子的意见万里挑一地选出赵倾城这么一位美人,至于赵倾城是怎么被选上的,一来,她确实有美貌,二来,是桓子义花重金贿赂了宋国负责此事的上卿。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一个国家腐败到哪种程度,可见一斑。   追本溯源,赵倾城只是齐国生长在齐国某个偏僻的小村庄,因为貌美,而被村里的巫祝选中要送给河伯做媳妇,那一日,春风柔软,她被迫躺在竹子编制的木筏上,木筏周边围了一圈不知名的小黄花,眼看就要被人合力推入河中,是无意中路过的桓子义救了她,他风姿卓然,贵气逼人,突兀地降临在纯朴闭塞的村子里,犹如天神一样的存在,他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不爱上他简直不正常,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日积月累,情根深种。可在桓子义的心中,什么都没有王位来得重要。当他刺杀桓止屡屡失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时,他心灰意冷,觉得人生已然无望,消极度日,像个废人。   她想了很久,走到他面前说:“我可以帮你。”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凭借自己的美貌刺杀一个男人简直太容易。   他当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她心里知道他是不舍得她的,不舍得又怎样,他考虑了三天,还是答应了,握着她的手,万分诚恳地说:“姜儿,事成之后,我一定立你为后。”   她摇头,这样的承诺太飘渺了。   她是他的最后一步棋,如果她败了,他恐怕就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   宋侯担心晋国围宋,立马下令彻查下去,从上到下,每个经手此事的大臣一个都不放过,挨个盘查,花了七天的时间,终于水落石出。   宋绯心里舒了好大一口气,为表诚意,亲自到晋国赔罪。   桓止先前就怀疑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桓子义,听宋侯这么一说,才确定下来。他心里盘算了下,面上平静道:“寡人自然相信宋侯不会做这种事,若是寡人要伐齐,不知宋侯可会助寡人一臂之力?”   宋侯心里叫苦,可是他理亏加上心虚,不敢不应,立马答应下来。   桓止笑了,宋侯真是识时务。当下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有了宋国相助,郑国和卫国此刻也依附晋国,再拉上这两个诸侯国。最后还有鲁国,鲁国和齐国紧挨着,不过齐强鲁弱,鲁国没少受欺负,受人撺掇,鲁国也加入到伐齐阵营里。   五国联合伐齐,开始集结战车,备粮饷,造攻城器械,声势十分浩大。   齐王开始坐不住了,若是和晋国拼战斗力,他们齐国是不怕的,可是加上宋鲁卫郑四国,唉,事情有些棘手。   齐王顿时觉得被架在油锅上受尽煎熬。这时打卫国来的一位谋士觐见齐王时建议说:“晋国虽然声势浩大,但一直按兵不动,所以在下猜想晋王未必是有心攻打齐国,只是有所暗示罢了,暗示什么呢?大王想想,齐国和晋国之所以不睦,只是因为一个桓子义罢了,大王若是把桓子义交给晋王处置,晋军必退,其他四国唯晋国马首是瞻,必然也会退兵。如此,可不战而解。”   齐王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又悄悄征求几个大臣的意见,大臣们都深以为然。齐王沉思良久做出了决定,跟整个齐国相比,桓子义算什么,只能牺牲掉他了。齐王怕桓子义得到消息后逃脱,先将桓子义软禁在宅邸里,再派使者前去晋国求和,晋王果然答应了。齐王喜出望外,将桓子义五花大绑交给了晋王。   双方达成约定,一场大战瞬间消失于无形。   其实,桓止本就不打算出兵,劳命伤财何必呢,他不过使了一番政治策略,齐国便乖乖地将桓子义交出来,至于怎么处置桓子义,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是杀是禁,他召集群臣征询意见。   结果是一半赞成杀,一半赞成软禁。他一时难以决定。   身为阶下囚,桓子义见到他仍是不肯屈服,昂首一副孤高的模样。   桓止带着他站在王宫的白玉石堆砌的高台上,指了指远处的山脉,说:“赵倾城就葬在那里,你想不想见见她?”   桓子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闭了闭眼,艰涩的声音:“她死了么?”   桓止淡淡道:“你派她过来不就是在逼她死么?虽然说我们互相视对方为敌,但你身上那股执着的狠劲寡人还是很欣赏的,解决方法的途经有很多种,可是当你派心爱的女人过来时就落了下乘,纵是赢了也是输了。”   桓子义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良久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将她葬在那里?”那座山是晋国世代王陵所在之地。   桓止淡淡解释道:“放心,纵算你是乱臣贼子,但还是桓家的子孙,百年之后还是要葬在这里的,寡人仁慈,会让你和心爱的女子合葬一起。”   桓子义抱着头跪下来,如果他及时悬崖勒马,结果也许就不会是这样。可是没有如果,他错得很彻底。   桓止最近还是将桓子义软禁起来,不必他动手,他自己已经被悔恨吞噬得痛苦不堪。他刺杀屡屡失败时,也不曾这么痛苦过。人呢,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解决了桓子义,晋国上下的焦点又转移到他们的陛下和卫国世子身上。   桓止最近也被直臣念叨得耳朵生茧。看来阿绯这事是该好好处理了,虽然心里极为不愿,但放她回卫国手迟早的事。   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桓止忽然对宋绯道,“阿绯,你想不想回卫国?”   宋绯愣了一下,嘴角浮现浅笑:“怎么?陛下终于想通了,要送我回卫国?”   桓止道:“嗯。”   宋绯吓了一跳,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那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她小心翼翼地说:“理由呢?”   桓止揶揄她:“不舍得是么?刚开始是谁总说要回去,还因为这个跟我吵了无数次的?”   宋绯:“我……”她是不舍得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去,眨眼间,离开卫国已经九个多月,她的故土,她想念得紧。两头都比舍得,唉,她踮脚搂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舍得有什么办法。我会在卫王宫里等着陛下,等你……”   含在嘴里的话被他制止,他笑笑,眼底满是柔情:“这些话该由男人来说,你等着,等着我来娶你。等着寡人来娶你。”   宋绯要离开,不能无缘无故地离开,桓止总得给群臣一个交待,他的理由是这样的,“上回伐齐,卫国从旁协助,卫侯私下对寡人说自己年老体弱,想近期之内传位给世子。当时盟约定的不就是如此么,卫侯退位,便遣世子回国。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寡人当时便答应下来。”   群臣都暗自揣测他们的陛下应该有私心,可是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群臣无力辩驳,闷闷地应了。   宋绯回去那天,天朗气清,她依然不敢置信,来时那样艰难,走时却是这样容易,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晋国的城墙在晨曦之下固若金汤。   桓止骑着马一直送她到城郊。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言。又走了一会儿,宋绯叹道:“陛下不能再送我了,回去吧。”   桓止应了一声,驱马离近一些,伸手替她整了整被风吹歪的披风,“好,路上小心。”   他如此说着,却仍忍不住跟着,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宋绯冲他挥挥手,马鞭狠狠摔在马背上,一跃老远。身后只留下黄沙漫漫。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6 20:16:11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7 20:19:22   非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7 21:30:46   白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7 21:42:30   谢谢大家。   第67章 相思难抑   谨慎起见,桓止派了两支卫队送宋绯回国,他还提前通知了卫国那边。所以宋绯走到半路便碰到了前来接应的卫国人。   一路浩浩荡荡地回卫国,城门缓缓开启,宋绯跨坐在马上,春风扑面而来,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   一路往王宫方向走去,她当初以世子的身份离开,此番自然要以世子的身份回来,离宫门口尚有一段距离,便瞧见一群文武大臣列队在宫门口迎接她,卫侯和王后被人簇拥在最中间。   王后很是激动,不待宋绯走近,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宋绯见状忙下马,一下子飞奔过去,本想抱住母后,但顾及自己现在是男人身份,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太失礼,她硬生生压抑住:“母后……”   王后眼含泪花地握住她的手:“我儿受苦了。”   宋绯摇摇头:“不苦。”她偏过头,无意瞧见母后耳鬓旁一缕银发,心头狠狠地一颤,母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生了白发,她微微哽咽道:“母后你……”   王后笑着摇摇头:“没事。你好端端的,母后很欣慰。”卫侯昏昏碌碌,王后早已死心,唯一的寄托就是膝下的一双儿女,可儿子生死未卜,女儿在外寄人篱下,她操碎了心,如今,人都回来了,她总算圆满了。   宋绯又和王后寒暄了几句,上前拜见卫侯。帝王家就是如此,国礼在先家礼在后。好在卫侯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虽然对这个女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但愧疚还是有几分的。   他伸手扶宋绯起来,道:“一切都过去了,平安归来就好。”   宋绯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意谈了几句,借口路上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先安置去了。   真是许久不曾回来了,宫里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分外亲切,只是没见大哥,她冒充他,他自然也不方便露面,待两人换回身份后一切就好说了。   这时,内侍附在宋绯耳边道:“世子在寝宫里等着公主。”   宋绯哦了一声,加快步伐朝大哥的寝宫走去。   宋谨的寝宫里静悄悄的,料想应该是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她玩心突起,合上殿门轻轻走进去,玉罗帐垂地,她躲在柱子后面,偷偷露出脑袋里,只见大哥坐在案后,手里握了竹简,宽衣大袖随意垂在案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这每一个场景在记忆里都是那么熟悉。她顿时觉得人生无比圆满,她躲在帷帐后冲着他喊了一声:“大哥。”   啪一声竹简掉落在地,宋谨早在得知她今天会回来时已在这枯坐了半个时辰,此刻见到真实的她,激动地站起来,宋绯笑笑走过去:“大哥,久别重逢,你还好吧?”   他凝视她良久,含笑点点头:“我很好,倒是阿绯你受苦了。”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从小就不像别的公主过得那样娇宠,却比别的公主要承受更多。他往后退几步,细细打量她,笑容里有欣慰,“阿绯,你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宋绯坚定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大哥只是久未见我,觉得我应该有些变化,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变化。”她已经够高了,再长高会让男人活得有压力的。   宋谨道:“怎么没有变化,你不是和晋王……”   宋绯眨眼:“大哥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呢?”   宋谨道:“若晋王对你是真心,大哥又怎会不同意?而且晋国也是一个强有力的依靠不是么?晋王有说什么时候来娶你么?”   宋绯赧然:“再等几个月吧。他守孝之期还未过。”   宋谨点点头:“对父亲仁孝的人想必不会苛待自己的妻子。”   其实他所谓的守孝只是幌子,宋绯虽然和大哥亲密,但桓止的秘密也该为他保守,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谨又道:“阿绯,母后前些日子还跟我提及要为你亲手做嫁衣呢,可她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还怕时间来不。及结果还要等几个月,那母后就不必那么赶了。”   宋绯愣了愣,噗嗤笑了:“嫁衣?母后未免太心急了。”   宋谨仔细审视她的表情,妹妹这种含羞带怯的表情不像是被强迫的,那他就放心了。   到了午膳时间,宋绯和兄长同去王后宫里用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席间王后提及要亲手为宋绯缝制嫁衣,她未出嫁前女红就是一流,女儿要出嫁,她满心不舍,唯一的心意就是亲手为女儿缝制嫁衣。   宋绯满心欢喜:“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桓止,连嫁衣也省了。   王后笑而不语。   用到一半时,卫侯不知怎么过来了,大概是觉得愧对这个女儿意思意思过来看看。显然宋绯也不怎么欢迎他。   卫侯坐了一会儿,讪讪地离开了。   宋绯以前没有公主的封号,可是晋王那边提出联姻之请,总不能没名没分地把女儿嫁出去吧,所以召集臣子商量给宋绯拟了个封号,就叫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这个封号是姜云尚提议的,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宋绯代替世子入晋国为质,卫国的命运很难说,镇国二字当之无愧,而且还有另一层深意,宋绯以后成了晋国王后,卫国更得仰赖晋国,有王后在,卫国无忧。   这个封号真是响亮又大气,就是不怎么文雅,坦白说,宋绯不太喜欢,镇国两个字给人的压力太大了,安乐公主多好啊,只需安安乐乐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安安心心地待嫁就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绯回来十多天,桓止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王后有些不满意了,对宋绯道:“晋只是书面上先通知了一下要联姻之事,却一直没有派人来下聘,他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卫国弱小,想不下聘就把你娶回去么?竟然这样怠慢你!”   宋绯说:“母后这样是盼着我嫁出去么?下聘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关系?反正婚事就在三个月后。他是一国之君,可能忙于其他事情吧。”   王后心里仍是不情愿。   宋绯后来从兄长嘴里才得知与晋国毗邻的戎族发动叛乱,晋王正忙于应战,无暇分顾其他事情。   这戎族呢靠西北的比较强大的部族,擅长射猎,靠畜牧而生,常常侵犯诸侯国的边境,掳掠完便走。当初桓止即位以后,曾和戎族大战,大获全胜,戎族臣服。不过臣服只是暂时的,这会儿不知因为什么又突然发动起战争来。   宋绯恍然,怪不得一直没过来提亲呢,战场上瞬息万变,她心里隐约有些担心。紧接着几天,一直在关注着战事,不过交通闭塞,消息传到卫国来往往需要好几天。所幸胜多于败,喜多于忧。   这天,春光暖暖,几位公主到后花园玩耍,还叫上了宋绯。   宋绯盛情难却,便跟着过去了,她无聊地坐在秋千上看几位姐妹在花丛中戏蝶,人呢真是善变,因为她的身份变了,未来还要成为晋国的王后,不只父王对她的态度变了,连众位姐妹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阴影突然照下,她抬头,只见兄长站在她面前,面沉如水。   宋绯心里咯噔一下,故作无事地荡了荡秋千:“怎么了大哥?”   宋谨叹了口气:“晋国和戎族的大战,晋国虽然胜了,不过晋王受了重伤,你要有心理准备。”   宋绯直觉不信:“他经历了那么多,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宋谨叹道:“也许是他在最后关头轻敌了才受了伤。这是从晋军里泄露出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宋绯闭了闭眼,真是好事多磨,她站起来:“我去看看。”   宋谨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去晋国?”   宋绯点头:“是啊,我又不是没去过。正好也想他了,过去看看。”   宋谨斥道:“胡闹,千里迢迢的,不准你去。”   “大哥怕什么,以后我嫁到晋国难道就不回来了么?每隔一段时间还得归宁,所以晋卫两国来回跑跑很正常,我先熟练一下。”   宋谨哭笑不得:“好,那你去吧。我派几个人保护,你路上小心。”   时隔一个多月,宋绯又回到晋国,她和桓止的事还未公开,所以还不便坦白真实身份,那怎么进宫呢?除了卿季宣没有别的选择。   她乔装打扮一番往卿家去,到了门口发现卿家张灯结彩的,很热闹,这是有什么喜事么?随便找个路人一问,才得知卿季宣和桓缨明日要大婚。   她莫名松了口气,看来桓止受伤是假的,否则桓缨怎么可能这么快和卿季宣成亲。她望着高高的门庭,突然笑起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幸福得紧啊。   如前几次一样,宋绯依旧很容易见到了卿季宣,她这回穿的是女装,而且蒙了面纱,卿季宣自然没认出来,盯着看了好久,宋绯轻声道:“是我。”   这个声音……卿季宣恍然大悟,他忙是一礼:“真是失态,让公主见笑了。”   宋绯见他脸上并没有惊讶,奇怪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卿季宣含笑道:“我听阿缨说了,公主真是好胆识。”他赞叹了一番,桓缨也是听外面风言风语说兄长爱上了男子,顿时慌乱无措,跑去质问桓止,桓止心想告诉妹妹也无妨,便如实相告。桓缨得知了实情,自然要告诉卿季宣。不过也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而已。   卿季宣请宋绯坐下来,又道:“公主千里迢迢赶来,是来见陛下的么?”   宋绯眨眼:“除了他还能见谁?”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决定确认一下,“外面传言陛下受伤,不是真的吧?”   卿季宣笑道:“看我这样就知道不可能了。”   宋绯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宋绯若是要进宫,有些不太方便,不过明日卿季宣大婚,桓止迟早要过来的,她决定在卿家等。   昏礼,昏礼,顾名思义,就是黄昏时将新妇自娘家迎接出来,公主出嫁,红妆十里,仪仗煊赫自是不在话下。   桓止事前得知消息,面上神色如常,内心却激动无比地前来参加婚宴,这时的桓缨面对陌生人已经能说出一两句话来,真是可喜可贺。   宋绯站在远处的楼阁上观看新人行交拜礼,这个位置视野绝佳,眼前景色尽收眼底。桓止坐在高位上,目光一直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   宋绯见状,掩袖笑了笑。目光在众宾客脸上滑过,魏蓉也在座,手里打着团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礼散后,众宾客开始就席,彼时已然是华灯初上。宋绯满心满眼都是桓止,没有什么心情用膳,她脚步轻快地下了阁楼,卿家后院有有处人造假山,里面别有洞天,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宋绯提着宫灯往后院走去,在假山石上坐下来,没等多大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扬声道:“谁!”   他话里满满的笑意:“我。”   果然是他,宋绯转过身来,望向洞口,月光疏淡,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衣带在风中拂动,身形修长如芝兰玉树,声音温柔如水:“阿绯,是你么?”   “嗯。”   他叹气:“你怎么会过来?”   宋绯说:“自然是听说你受伤了忍不住过来看看。”   桓止走过来,跟她坐在一处,解释道:“傻姑娘,受伤是为了迷惑敌人,诱敌之计。”   宋绯反问:“如果不傻,你能见到我么?”   桓止笑起来:“这倒也是。”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气氛暧昧流转。月光自洞口照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两人的呼吸在黑暗之中纠缠。   宋绯脸有些发热,真是自作孽,干嘛选在这个适合偷情的风水宝地上,慢慢地伸手抱住他的腰:“陛下,民间有诗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说是不是这样?”   女子一旦陷在情爱里就真的难以脱身了,像赵倾城,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握着她的手,“但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宋绯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言语之间的郑重。她抬头寻找到他的唇,轻吻了一下。   桓止怎会满足于这样蜻蜓点水式的吻,双手蓦然收紧她的腰,封住她的唇,热烈的吻铺天盖地地涌来。天雷勾动地火,宋绯简直要被他勒断腰,人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   宋绯难得地没有推拒,被压到洞壁上。好在石头十分光滑没有棱角。吻了好一会儿,她有些无法喘息,用力推了他几下,无意中扫落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砸在桓止脚上。他吃痛,这才放开她,目光紧锁在她脸上。   黑暗里就算什么也看不到,宋绯也能感受到他正在笑。她脸烧得厉害,刚低下头,外边猛地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什么声音!”   第68章 咄咄逼人   这个时辰宾客都在前院尽欢,这里属于卿家的内宅,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误闯到这里来,也真是够失礼的。   宋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窘境,脸烧得更加厉害,推了推桓止。他倒是气定神闲,轻柔地拍拍她的肩示意稍安勿躁。   稍顷,外边又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哪有什么人啊,姑娘是不是听错了?”   只听那尖锐的女声平缓下来:“难道你没有听到一股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喘息声。这种地方最适合偷情了。没准是卿家的仆人不知检点,躲在这里私通。”   宋绯一怔,刚才对方拔高了嗓音,她一时没听出来,不料对方却是魏蓉。看来魏大姑娘偷情偷出了经验,很有心得么。只是这瘟神怎么会跟过来?她抬眼看桓止,心里估摸着应是魏蓉时刻不放弃与他相处的机会,寻不到他便误打误撞地闯入这里。   那边怯怯的女声,应该是婢女,她又道:“那也是卿家的事,还轮不到我们来管啊。”   魏蓉斥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过去看看!”   婢女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闷闷应了。   桓止叹了一声,看这情况不露面是不行了。他低声对宋绯道:“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宋绯嗯了一声,他转身跨出石洞,月光疏朗,只见一个青衣婢女提着宫灯正猫着腰朝假山这处走来。前方十几步开外还立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衣带随风拂香,还真是魏蓉。   他现出身来,慢悠悠道:“你们擅自闯到这里来,未免太不知礼数。”   执宫灯的婢女没听出来桓止的声音,闻言不禁着恼:“我们不知礼,你一个大男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又是知礼了?指不定干什么勾……”她边说还还拿宫灯往桓止脸前一照,萤萤火光映照出清俊的眉目来,婢女吓得一个哆嗦,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惶然道,“陛、陛下,奴婢有眼无珠,冒犯了陛下,实在该死。”   站在远处的魏蓉见状也忙赶过来行礼,她行了礼也没等桓止说什么,自发地站起来,盈盈笑道:“我还以为陛下提前回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桓止没接收到她眼里的盈盈秋波,淡淡道:“阿缨嫁了,寡人心里不舍,出来散散心而已。”   魏蓉瞄了眼石洞,嘴角弯起嘲讽的笑:“陛下是真的出来散心么?”   敢这么质问君王的,大概也就只有魏蓉了。桓止没同她一般见识,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魏蓉动也不动,抬头望向天上,笑道:“今晚的月色好,我是出来赏月的,陛下可要一同欣赏?”   坦白说,今晚的月光不太好。魏蓉真是撒谎不带眨眼的。桓止顺着她的话道:“好吧,我们一起去前边赏月亭里好了。”   魏蓉矮身在青石上坐下来,打着团扇,好不惬意道:“我就觉得这里的月光最美,不想动弹。陛下觉得呢?”   桓止再次看着魏蓉,她明显是在给他使性子,他心里琢磨自己是怎么把人纵容到这样人神共愤的?他心里好笑,点点头:“那好,你在这里慢慢赏月,切莫辜负了良辰美景。”他又折回洞口,对里面的宋绯招了招手,“出来吧。”   魏蓉脸色瞬间大变,她果真没有猜错。她刷地站起来,满身的怒气,走到桓止面前福身一礼:“陛□为一国之君,跑到臣子家中戏弄侍女,未免有欠妥当。”   宋绯打量自己,哦,她忘了,自己现在确实是侍女模样的打扮。她懒得加入两人之间,而且出声就会穿帮,自己站在一旁,乐得看热闹。   桓止面上愈发平和,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魏蓉还教训起他来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存有私心么?他掸了掸衣摆,云淡风轻道:“这石洞里别有洞天,寡人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这位侍女提着灯笼在前边领路有什么不对么?”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人刚才在里边做了什么,魏蓉想起上回卫世子中毒,晋王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若说两人之间没什么,简直就是胡扯。现在整个玉都城风传晋王和卫世子相爱,她心中早有一股怒火,只是一直无处发泄,男人她比不上,连个低贱的侍女竟然也比不上么?她胸中怒火腾腾,今日算是彻底爆发了,她冷笑:“陛下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整个晋国,是天下的表率,有些事便不能任性。爱上男人已经够令人嘲笑了,再加上一个低贱的侍女……”   斜眼看宋绯,竟然还蒙着脸,是怕她认出她来么?她越说越气,箭步踱过去伸手就要去扯宋绯的面纱,可是连她一片衣角也没碰着,被桓止一把握住,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只见清冷月光下,清俊眉目如寒如霜,手腕一阵生疼。她弯了腰,冷汗渗出,“陛下,痛!”   桓止这才慢慢松开她,沉声道,“魏蓉,御前失仪,你该当何罪?”   魏蓉踉跄了好几步,一下子碰在石头上,她疼得眼泪直流,不敢置信地看着桓止,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她疾言厉色,该当何罪?呵,她以前做过比这过分百倍的事,晋王也没说要治罪,还想办法替她遮掩,眼下只为了一个低贱的侍女要治她的罪?她顿时委屈道:“我只是怕陛下又被人迷惑,像那个赵倾城不就是如此么?”   桓止负手背对她,声音淡漠:“你若再无理取闹下去,小心寡人治你的罪,还不快退下。”   魏蓉还想再说什么,桓止一个冷眼过去。她咬了咬唇,暂时压下心中幽怨,踉跄地退下去。   待侍女扶着魏蓉远远走开,宋绯心里仍是砰砰直跳,揶揄桓止道:“我们这样偷偷摸摸地都要怪你。”   桓止失笑:“这是怪我不早早娶你了?非不愿也,实不能也。”他拉她的手,“今晚跟我回宫去?”   宋绯想了想道:“不太方便吧。”   桓止道:“你在卿家也没有多方便,阿缨和卿季宣新婚燕尔,哪里顾得上你。”   宋绯嗯了一声,“那也不行。”他若单独给她安排个房间,宫里来了位神秘的娇客,肯定瞬间传遍宫里宫外,那么多女人觊觎他,她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若是和他同住一室,她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没有答应下来。   她说:“还是算了,你看魏蓉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是恨死我了,我在这里不安全,万一她给我下毒怎么办?我再呆上两天就回去。”   “我既然敢那样对她,就做好了准备,她想对你怎么样,还是省省吧。倒是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就这么匆匆回去?”他心里万般不舍,“以后不要自己过来了,我会担心,你等着,等着我去娶你。”   宋绯嗯了一声。   宋绯夜宿在卿家,桓止还专门派了两个高手暗中保护,她睡得相当踏实。   第二日,卿季宣带着桓缨进宫参拜。魏蓉大概是得到消息,加上心气难平,卿季宣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带人杀了过来,她嚣张霸道惯了。卿家的仆人愣是没一个敢拦。   宋绯睡得正香就被匆忙杂乱的脚步声给吵醒,慌忙之中还记得带上面纱。魏蓉此番带了好几个护卫过来,护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棍棒。宋绯瞄了一眼,这是想打死她么?魏蓉大概真的只把她当做普通的侍女了,以为打死她来个先斩后奏,晋王就算生气也不至于杀了她,这算盘打得好。   此刻的魏蓉全然没有以前的高贵冷艳,宛如泼妇一般,其实这才是她的本质吧,她一进来就冷嘲热讽:“果然,攀上了陛下,连住的房间也这么奢华,你很得意是么?睡着觉还带着面纱,你是怕什么?该不会是我们认识吧?”她好奇心被勾起,“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她猛一挥手,两个护卫立即上前来。宋绯懒懒地坐着不动。那两个护卫刚伸出手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石头打在手背上,两人吃痛,哀哀惨叫。   那是桓止派的高手在暗中相助。   魏蓉也看出来了有人暗中相帮,她自言自语道:“陛下真是有心,怕我对你不利是么?”她更是怒不可遏,眼珠一转,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她便决定亲自动手。这回宋绯依然没有闪避,眼睁睁看着一小块石头击在魏蓉手背上,那只纤纤玉手手立马肿了起来。   魏大姑娘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泪啪掉下来,最后被侍女搀扶着回了魏家。   魏蓉包扎好了伤口便进宫恶人先告状。桓止早就得到消息,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惩罚呢,魏蓉自己倒送上门来。他压抑着怒气淡淡道:“屡教不改,禁足一月。”   魏蓉登时就傻了,心中幽怨更甚。   第69章 黄雀在后   宋绯说好再呆两天就回去的,可是人一旦儿女情长起来便没有理智可言。桓止的意思呢也是不大想放人,丝毫不提她要走的事。因此便耽搁了几天。宋绯叹气,她一直想走来着,可是脚不太配合。   这日,桓止又借探桓缨之名上卿家,其实是想见宋绯。桓缨表示很不满,并且当着宋绯的面向桓止抱怨:大哥现在眼里只有嫂子了么?”   桓止笑道:“哦?难道阿缨眼里不是只有你的夫君么?”   桓缨讷讷地不再说话。   膳后,两人在房里独处了一会儿,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宋绯想起朱雀来,便问道:“雀儿的事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们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都很合对方的脾性,从一开始的各自防备到后来的几乎无话不谈。说是主仆不太合适,知心朋友更恰当一些。   宋绯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朱雀,朱雀呢名义上是她的侍妾,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照理来说,她回卫国应该连她一并带上的,可她是假男人,带走朱雀让她背井离乡地在卫国生活么?   可是朱雀若是留在晋国,在旁人眼里也不是完璧之身了,宋绯感觉有些对不起朱雀,临走时让桓止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你嘱托的事我当然不会忘。朱雀前些日子已经嫁了,对方是骊山别馆的侍卫,出身并不好,家中也不富裕。不过相貌堂堂正正,武功也不差。若单从身份上来说,配她绰绰有余了。而且你该知道,朱雀这样的出身,若是想要嫁得好,那就只能为妾。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家境不好却能待她始终如一的。”   宋绯听着挺欣慰:“没想到你考虑得还挺周到。就是在外人眼里,她可能会遭人笑话。”   桓止早知她这么在意,当初就不把朱雀指给她了。他想了想道:“我们两个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得考虑身后的国家。可是平常百姓呢,完全可以做到为自己而活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说法,朱雀是不是清白的,新婚之夜过后,他丈夫能不知道么?知道了还会轻视她么?”   宋绯笑道:“貌似是这个道理啊。”她想见见朱雀,不过似乎不太方便,想想还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呆了一会儿,桓止因宫中有事,先行离开。卿季宣出来送行,宋绯也混在人群里,目送他登上辇车,想起他方才说的情话,低声笑了笑,转身正要进去,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她挽着妇人发髻,神色婉转间有成□□人的风韵。竟然是朱雀。真是太巧太令人意外了。   她手里还挽着一个竹篮,竹篮里不知放了什么,远远望去一片深红。   宋绯呆了呆,倒不急着迎上去,转身对卿季宣道:“劳烦帮我把那位姑娘……哦,不是妇人叫过来。”   卿季宣虽不明其意,但还是吩咐仆人照做。   不一会儿,仆人领着朱雀进来,宋绯将她带到自己房间,朱雀疑惑地看着她。   宋绯合上门扉,解下面纱,眨眼一笑:“是我!”   朱雀狠狠一怔,激动地上前两步:“世子,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绯嘘了一声:“不要叫我世子。”   朱雀会意,点了点头,宋绯低头看向她手里的竹篮,“这是什么……啊,是桑葚。”这果子长得真好,颗颗饱满,颜色深红,上面还挂着雨珠,晶莹欲滴。   朱雀忙解释道:“奴婢夫家的庭院里种了两棵桑葚树,有十多年来,每年都结好多桑葚,大而甜。他恰巧今日当值,我怕他夜里闷得慌,便给他送些过来,闲着没事当消遣吧。他只留了一些,还剩好些,世……姑娘要不要尝尝?”   宋绯笑谑道:“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啊,我瞧你跟以前大不一样啊。”稳重了许多,少了以前那种眉眼间透着的机灵劲,似乎还含了一股轻臭,唔,是在为生计发愁么?应该不至于吧?   朱雀脸一红,反驳道:“我瞧姑娘跟以前也大不一样啊。以前姑娘防备心重得跟什么似的,时时刻刻都不让自己松懈下来。再瞧瞧现在……”她伸手刮她的脸,“满面春光。”   宋绯偏头避开,伸手去取桑葚吃,朱雀突然打开她的手。宋绯吓了一跳:“怎么了?”   朱雀嗯了声:“我来挑吧,给姑娘挑好的。”   宋绯哦了声,也没放在心上。   朱雀低头在篮子里挑选,手一会移到左边,一会移到右边,似乎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宋绯噗嗤笑了:“不就挑几颗果子么,你怎么谨慎地像挑选丈夫一样。”她隐约觉得不对劲,眼珠一转,随手拿了两颗,正要放嘴里。朱雀突然一巴掌挥来,重重打在她手背上。宋绯吃痛,果子滚到了地上。   白皙的手背上立马浮起了红肿,宋绯顾不上疼痛,定定地看着朱雀。朱雀别过脸,眼圈已经微红。   宋绯弯腰捡起那颗桑葚来,绕到她面前肃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今日出现也不是巧合是么?”   朱雀手一松,半篮子桑葚滚落在地。她哽咽道:“就算世子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世子的。世子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宋绯长长叹了口气:“是你说的?有人威胁你?”   朱雀捂着脸用力点了点头:“他们拿奴婢全家的性命来威胁我,奴婢的父母本是安安分分的布衣百姓,住在玉都山附近的山上,以打柴为生。他们这辈子都没享过清福,我自小进宫,也没好好在他们跟前尽过孝,我实在是难以抉择。”她跪下来,恳切道,“世子,你能帮我么?”   宋绯扶她起来:“你先告诉我是谁威胁你的。”   朱雀哽咽:“是魏大姑娘。”   果然是她。宋绯忍不住打心眼里厌恶这姑娘,只是她怎么会知道她就是卫世子的?照魏蓉先前的表现来看,似乎毫不知情,怎么一下子就怀疑上了?她问朱雀。   朱雀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找了上来。”   宋绯实在想不通,又问:“她想毒死我就不怕陛下追究么?”   朱雀道:“世子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魏氏自晋开国以来就是大功臣,享誉数百年,魏氏的高傲有时候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景公在位时,有一位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是景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景公曾当众说要把魏蓉许配给那年轻将军,谁知魏凝之当场拒绝,说‘门第天差地别,臣不敢从命’。因为如此,景公很没面子,可当时也不敢把魏氏怎样。只能徐而图之,太叔衍为什么会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景公故意提拔他用来牵制魏氏。”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魏氏向来如此骄横,后来加上陛下有心纵容,更是不可一世。魏蓉更是骄傲,陛下因为世子而处罚她,你知道她心中有多恨你么?她做事只凭自己的好恶来,根本不会想那么多。而且姑娘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卿家的一个侍女,就算魏蓉毒死了你,依照晋国刑律,魏蓉是贵族,她不会有事的。陛下若是公告你卫国公主的身份,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谁会想到一国公主会伪装身份躲到卿家来,魏蓉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你是细作,而且卿家窝藏细作,也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理全在魏家那里,人家怎么说就怎么来。这世道真是权贵的世界,她身份虽然是公主,可惜一点权势也没有,瞧瞧,魏蓉多厉害,黑的也能扭成白的。   魏氏在晋国的存在就是毒瘤,桓止也一直想除掉魏氏,大概是一直没有找到光明正大的借口来。   宋绯平复下情绪,冲屋顶喊了一下:“去把你们的主子叫过来。”   没有人回答。四周连丝风都没有,宋绯却看到窗外的槐树枝叶微微晃动了一下。   宋绯关好门窗,低头开始捡起桑葚来。朱雀不明所以,也跟着捡,边捡边问:“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宋绯说:“这哪颗是有毒的,哪颗是没毒的,你看得出来么?”   朱雀摇头:“看不出来,我只是把有毒的放在左边,没毒的放在右边。”   宋绯说:“你去拿跟银针过来!”   朱雀依言去了。宋绯用银针试了试,挑出几个有毒的来放在案上。又招手示意朱雀过来,她附耳过去,宋绯在她耳边细细叮嘱了一番,末了,很慎重:“记下了么?”   朱雀点点头。宋绯舒了口气:“那你先回去吧,魏蓉若是问起,你就说一切按计划。至于你父母那边,放心,只要我不死,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朱雀掉下泪来:“谢谢世子。”   送走朱雀后,宋绯在房里等了一会儿,桓止就过来了,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宋绯十分讶然:“怎么这么快?”   桓止看了眼竹篮里的桑葚,又望了望案上的,随手捏起来一颗,“我得到的消息比你要早。”   宋绯愣了下,失笑:“我就说嘛,如果不是朱雀临时悔悟,我难道就要被毒死?”   桓止解释道:“她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虽然我从来不怀疑她的忠心,但是人既然有忠心,也会有孝心,也可能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不得不防,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解决掉该解决的,她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也用不着防了。”   也就是说,朱雀如果没有打掉她手里的那颗桑葚的话,死的会是她。   还好她及时醒悟过来,否则被自己信任的人下毒,她心里会留下一辈子阴影的。   宋绯沉吟了会儿:“陛下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玉珠子和红叶柳殇的地雷,破费了,么么哒。   第70章 置之死地   魏蓉排开众人,木然地从晋王的寝宫里走出来,四周人影幢幢,晃得她眼晕,耳听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偌大的王宫上空死气沉沉。魏蓉的侍女被挤在玉阶之下,见状忙提着裙子跑上来搀扶着魏蓉,小心翼翼道:“大姑娘,陛下没事吧?”   魏蓉木然地点点头,怔了下,又缓缓摇头。侍女有些茫然,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魏蓉唇色惨白,脑袋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快,扶我回去。”   她回到家中简直坐立难安,脑海里又回想着晋王躺在床上毫无生命气息的模样,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想毒死的是宋绯,可倒下的怎么会是晋王?她长这么大素来我行我素,心中惶恐忧惧,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害怕。   她明明有嘱咐过朱雀要趁晋王不在的时候过去,这个女人到底是愚蠢还是别有居心?   她来回踱了几步,急急地派人把朱雀叫过来,她父母还在她手里,朱雀即使明知是死也会来的。   坐立难安地等了一会儿,仆人回来禀告说:“大姑娘,朱雀姑娘并不在家。”   魏蓉大惊:“他丈夫呢?”   仆人道:“小的也不知道,她家里锁着门,一个人也没有。说不定畏罪潜逃了。”   魏蓉心头惶恐,该不会是宋绯得知晋王中毒,捷足先登把朱雀抓起来了吧?   她慌乱得六神无主,频频打发婢女前去看魏凝之有没有回来,等待的时光特别漫长,她觉得自己快要耗光所有的耐心。   眼前火苗忽然扑的一声,她猛然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门口。   是魏凝之走进来,他负着双手,面色沉郁,身后还跟着长子。两人在宫里熬了一天,神色间满是疲惫。   魏蓉有些心虚,匆匆迎上去,魏凝之道:“蓉蓉,为父一回来就听仆人说你急着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魏蓉咬了咬唇,虽然父亲会责骂她,但是她不说不行,现在只有父亲能帮她了。她忐忑地交待了实情。魏凝之听着,面色越加沉重。她咬咬唇,颤巍巍地问:“父亲,陛下如何了?”   魏凝之拂袖道:“你还知道害怕?”魏蓉抿了抿唇不说话,他心中怒火更甚,扬手挥过去一巴掌,中途被魏大公子拦住,“父亲,你再打妹妹无济于事,陛下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连郑神医也没有把握。”他说着,压低了声音,“父亲怎么不想想,一旦山陵崩,陛下没有子嗣,王位该由谁来继承?”   魏凝之恨恨放下手来:“若陛下真的有什么意外,嗣君自然是从桓氏宗室里挑选……”他想了想,和长子交换了个眼神,晋王还有一位叔父,是景公的同母弟,是和晋王血脉最亲近的,他的嫡长子桓显在朝中居高位,人品和才貌皆是上乘,晋王也有意提拔,若晋王薨,他是王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坏就坏在桓显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向来喜欢和魏氏对着干。若是他做了晋王,那可就不妙了。   魏凝之心中犹豫,这时,魏大公子开口道:“父亲,我们不如和太叔丞相联合拥立幼君,到时机成熟了……自己取而代之……”   魏凝之打断长子:“有些话不可乱说。”其实,他当初会和太叔衍联手迎桓止归晋国即位,倒不是因为什么王位理应嫡长子继承,而是桓子义的母亲齐姬太过霸道,一当上太好就打压三卿,他们只好谋划另立新君。   魏凝之听长子如此说,其实是有些心动的,但是这时机还不成熟,他压了压手:“这事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毁灭证据。蓉蓉,那个朱雀,你派人处置了没有。”   魏蓉茫然地摇摇头:“我找不到她。卫世子……不,应该是卫国公主,也不见踪影。”   魏凝之将信将疑道:“你确定么?卫世子竟然是女人?是谁告诉你的?”   魏蓉摇头:“我不知道,那天我自宫里回来,回房间时发现案上的砚台下压着方丝帛,上面写着卿家的婢女是卫国公主,也就是卫国世子。我当时还不太敢相信,后来想朱雀和卫世子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应该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便把她的父母抓起来威胁她。”   魏凝之唏嘘:“可怜,满朝文武都被她给糊弄过去了,怪不得陛下处处袒护她,原来是被这个女人勾了魂。”   魏蓉点头道:“朱雀还说陛下打算立她为后。”   魏大公子闻言脸色一变,他们和宋绯有些过节,若是她做了王后还得了?   魏凝之气得头疼:“找!她能躲到哪里,玉都城就这么大,就不信找不到她们,人死了一切好说,人若是活着,一切就难办了!”   说行动便行动,桓止是在卿家中毒,卿家脱不了干系。而宋绯和朱雀的失踪在外人看来无疑就是畏罪潜逃,魏凝之掌握着一部分禁军,堂而皇之地进入卿家搜查。又封锁了城门在玉都城内大肆搜索。   魏凝之找不到人,心里十分焦虑,而桓止也一直没有醒来。   阖宫上下在殿外受了三天三夜,医师们忙进忙出,还请来巫祝向天祈祷。   魏蓉因为心虚,压根就不敢来看桓止,她以前心心念念想嫁给他,也不是出于爱,而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也就只有晋王配得起自己。   一清早,魏氏父子又进宫去了,魏蓉在家中坐着,忽然有婢女进来,手里握着一方丝帛,她禀告说:“外面有个小乞丐送过来的,说是要给姑娘的。”   魏蓉忙展开一看,突然笑出声来,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是朱雀派人捎来的,她就知道,她的父母还在自己手里,她逃脱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魏蓉急着杀人灭口,忙带了十几个护卫还有朱雀的父母,前往丝帛上所写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在青城别柳附近,这里有一栋年久失修的宅子,因为传说中;闹鬼,所以方圆几里无人敢接近。   魏蓉亏心事做多了,也有些心虚,硬着头皮进去这阴森森的地方,果然见有人躲在这里。缩在墙角,蓬首垢面,衣衫褴褛,跟街头的乞丐并没什么不同。   魏蓉本来还不太确定,不过对方一见到朱雀的父母就十分激动,想必是朱雀无疑了。   魏蓉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有股胜券在握的感觉,她道:“你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没人搜的。怎么会没有发现她?   “没有。”朱雀摇摇头:“我这几天一直扮作乞丐混在集市里,我就猜魏大姑娘会派人找我,所以提前躲了起来。”   魏蓉说:“那你父母的死活你就不管了么?还真是有孝心。”   朱雀嗤地笑出声:“我当然要管,所以我才会逃出来,否则魏大姑娘会连我和家父家母一并杀了灭口,对么?”   魏蓉反驳道:“我杀你们做什么?你毒害陛下我才会把你父母抓起来,就是想逼你出来。”   朱雀摇了摇头:“魏大姑娘再这样装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是么?我告诉你,我将你所的所做所为的事都写了下来,比如你是怎么逼迫我下毒给他人而间接害死晋王的,我将这些交给了一个朋友,如果我父母死了,这位朋友会把我写的东西交给卿大人的,他那么正直无私,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魏蓉脸色一变,斥道:“我才没有,你休要血口喷人!”   朱雀轻笑:“魏大姑娘何必恼羞成怒呢,我无意与你做对,只是想保父母安全罢了。他们吃了一辈子苦,临了不该再受我牵连。”她说着,拔出匕首抵在胸口,“魏姑娘若是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即刻死去也不会有怨言的。”   朱雀父母慌了,大喊:“雀儿,千万不要做傻事!”   魏蓉怕她真的有写什么东西,忙阻止道:“你别乱来,我不会杀你的,你先随我回去,如果你是清白的,自然会平安无恙。”   朱雀摇头:“毒是我下的,而毒药是魏大姑娘提供的,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我怎么也脱不了身的。我愿一死保全魏大姑娘,也希望魏大姑娘能放过我的父母。”她一使劲,匕首慢慢没入胸口。   朱母尖声嘶叫:“雀儿。你别这样,你死了让为娘的怎么活下去啊。”   朱雀泣不成声道:母亲,恕女儿不孝。”   朱父含泪别过了头。   魏蓉怕她真的死掉,那自己会永远招人掣肘,必须把她骗回去。她心一慌:“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朱雀根本不听她的,匕首越插越深,鲜血冒出来,甚是骇人。显然是死意已决,魏蓉彻底慌了,急道:“下毒的事是我让你做的,我都能安然无恙,你肯定也会没事的,千万别想不开!”   第71章 离别之时   第七十一章   总算逼魏蓉承认了。朱雀手下一松,匕首直直地插在胸口,固然是使计诱魏蓉上钩,可不下点血本她怎么会轻信呢?朱雀不是作假,她提前向着郑神医咨询过怎样才能避开要害。郑神医指着偏离胸口约几寸的地方,说:“往这里刺,偏一分,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她现在浑身剧痛,也不知道有没有避开要害,眼她勾起唇角,很佩服自己竟然还有力气说话:“大姑娘说得是真的么?你不会拿我当替罪羊?”   魏蓉用力点头。   可是迟了啊,她眼前渐渐模糊,恍惚看见大队人马悄悄涌现,这算是功成身退了吧?她笑了笑,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她看到父亲和母亲挣扎着想要上前,嘶声力竭的模样,可是被魏家的护卫拦着。意识抽离脑海,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魏蓉全身心都扑在朱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她气急败坏,指挥着护卫道:“你们快,快去看看她死了没有?”   护卫没有上前,而是说:“大姑娘,你回头看看。”   魏蓉本能地回过头,日光有些晃眼,她微眯了眯,看着眼前似乎从天而降的的人马,为首之人是卿季宣,他一身端整的朝服,身姿修长,依旧是光辉霁月般的形象,他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朝中的大臣,一个个都面熟得很,甚至还有几个是魏氏的追随者。再往后是手执兵戟的侍卫。   卿季宣挥了挥手,侍卫们涌上前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魏蓉一时有些失声,卿季宣没理她,而是先上前探了探朱雀的鼻息,顿时松了口气:“还有气。”摆手叫来两个侍卫,“先把她带回去让郑神医看看。”   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地合力抬起朱雀,慢慢退了出去。   卿季宣随即站起来,走到面色惨白的魏蓉面前,负手说:“魏姑娘的话今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蓉抿了抿唇:“我说什么了?”   卿季宣真佩服她还能睁着眼说瞎话,他回身指了指诸位朝臣,“他们都听到了,魏姑娘还想狡辩?”   魏蓉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径直走到中尉秦大人面前,这人几乎可以说是父亲的心腹,她说:“我刚才说什么了?中尉大人可有听到?”   中尉顿了顿,一时没有答。魏蓉继续往前走,依次是太仆大人,内史大人……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时常出入魏家的朝臣,她看着他们,说:“诸位大人,我说什么了?我只是想抓出谋害陛下的凶手,故意顺着她的话不过是想诱骗她交出解药罢了。”   诸位大人沉默不语。   卿季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一直相信人性本善,可在魏蓉身上他只看到了戾气,他淡淡道:“为了诱骗朱雀,魏姑娘就承认自己是幕后主使?这是什么道理?”他抬起手来,手指间夹着一包药粉,“这是在魏姑娘房里搜到的,郑神医说了,这药粉和陛下中的毒是一样的,你再狡辩也无济于事。”   魏蓉怒道:“真是笑话,你说是我房里的就是我房里的?”她早就让婢女埋掉了,根本不可能的事。   卿季宣摇头笑笑:“你的婢女出卖了你,我威逼利诱一番,她就如实招了,魏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他看向朝臣,朝臣们这时言行一致道:“魏姑娘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毒害陛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罪名都是落实了。”   魏蓉死死地抿着唇:“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要见我父亲。”   卿季宣叹了一声:“魏姑娘蓄意谋害陛下,你以为魏大人可以独善其身么?拜你所赐,他现在已经被扣押在宫中了。”魏凝之还掌握着一部分进军,趁他入宫将人扣押起来,魏氏群龙无首,正好逐一击破。   魏蓉脸色惨白:“你……你分明是想趁陛下昏迷不醒的时候扳倒魏家,为了一己死心给我扣这天大的罪名!”   卿季宣道:“有没有私心也不是你说了算,还是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吧。”   魏蓉心头一惊:“陛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卿季宣答:“有郑神医在,陛下怎么会有事?”   魏蓉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这些大臣们一个个见风使舵,和卿季宣狼狈为奸,肯定会在晋王面前说这一切都是魏家主使,注定是难以反转的局面,难道就这样了么?   魏蓉被以及所有魏氏族人被软禁在魏家宅邸,所以仆从都被遣散,宅子外面有侍卫军日夜把守,只等晋王醒过来亲自审问。   桓止中毒自然是装的,他和宋绯想了这一计,目的就是除掉魏氏。宋绯怕桓止处在“昏迷”之中,魏家会刁难自己,而卿家也不见得能阻止,所以便提前藏了起来,藏在哪里呢,藏在他母亲的位于青城别柳的故居里,那里有仆人把守,没桓止的命令没人敢去那里搜查。朱雀和她的夫君也藏在这里。   魏氏被软禁起来,宋绯重获自由,也没急着进宫,而是先赶过去看望受了重伤的朱雀。   朱雀的家位于城北,离宫城很远,很朴素的民居。宋绯和朱雀的夫君赶过去时,郑神医正在给朱雀治伤,朱父朱母在一旁泣不成声。   郑神医边治边感慨:“这小姑娘真是大胆,她问我怎样能避开要害造成自杀的假象,我还以为她问着玩,唉,女中豪杰!”   宋绯沉默了一会儿,涩声道:“我也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骗得魏蓉。她帮我我这么多,我最后却还要连累她受伤。”   朱雀的夫君坐在床畔,闻言看了宋绯一眼,沉声道:“公主别这么说,若不是公主,不仅我岳父岳母和雀儿,可能连我也要被魏家灭口,雀儿是真心感激你才会以死相报的。”   宋绯喉头发涩:“神医,雀儿怎么样了?”   郑神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放心吧,这小姑娘死不了。”   众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桓止又“昏迷”了三天醒过来,这么多天没怎么“进食”,自然很虚弱,朝臣们前来慰问时都很有默契地参上魏氏一本。树倒猢狲散,魏氏一被软禁,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如墙头草一般纷纷站到与魏氏的对立面去了。魏氏平日就作恶不少,一倒下,弹劾魏氏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飞来。   桓止看着那堆成小山一样的奏疏,里面甚至还有好多重复的,直接让内侍统计出来,一共是四十八条罪名,比如□□后宫,这个指的是魏大公子曾调戏宫女。其实单弑君这一条就可问罪了,再加上后面罗列的这些,魏氏简直成了十恶不赦。   桓止与朝臣商议了下,判决很快下来。桓止的姑姑被迁往别宫幽禁,其余魏氏人等全部诛杀,尚在襁褓之中的除外。   魏氏被灭,朝中竟然没一个肯为他们说话的,其做人失败如此。   魏氏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宋绯滞留许久,也该启程回卫国了。临行前夕,桓止排除外难,出宫与她一叙,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来到集市上。   离别的愁绪横亘在两人之间,桓止牵着她的手,走过大街小巷。   桓止随手拿起来一只用青铜雕成的小老虎,真是栩栩如生。他放在宋绯手里:“这些小玩意做得倒是精巧,你喜不喜欢?”   宋绯心里压着问题,怎么也痛快不起来:“你说我是哪里露了破绽么?魏蓉怎么会怀疑我的身份进而找上朱雀呢?”   桓止一顿:“这个,我问过魏蓉是谁告诉她的,她不肯说。不过我猜她是不知道,否则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怎么会放过间接害她的人。”   宋绯很疑惑:“那会是谁呢?”   桓止也觉得这是个隐患,不过目前却没有头绪,分离在即,他也不想和她谈这样沉重的话题,笑了笑转而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不谈这个了,走,你不是喜欢吃大燕楼的烤鱼?我们去那里?”   宋绯摇头:“出入大燕楼的都是王公贵族,你去那里小心被人认出来。”   桓止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包下来不就行了?”   宋绯:“……”有钱也不能这样做啊。恰好两人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巷子里,她扳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轻声道:“陛下,臣要直言进谏,您再这样骄奢淫逸下去,国家迟早要亡的。”   桓止忍不住道:“哦,寡人是为了宠寡人的王后才这样的,你说该怎么办呢?”   宋绯眨眼:“这样啊。”很严肃地沉吟片刻说,“那就继续骄奢淫逸下去好了。”   桓止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道:“走,去大燕楼。”   于是,两人一块往大燕楼走去,宋绯临走之前很奢侈地吃了一顿,然后心满意足地回了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玉珠子的地雷。啊,这几天事比较多,更新不及时,跟大家说声抱歉。   第72章 争执不下   第七十二章   宋绯回到卫国后,听婢女说起她不在的这几天秦使来访,连着在别馆里住了好几天。   瞧婢女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宋绯隐约觉得对方是来者不善,秦王当初还派刺客到晋国刺杀自己,怎么转身又是另一副嘴脸?她问:“秦使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婢女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公主最好去问世子。”   宋绯深吸了口气,亲自跑去问大哥:“秦使此番来是什么意思?”   宋谨看了妹妹一眼,长长叹了口气:“是来提亲的。”   “提亲?”宋绯怔了怔,“给秦王提亲?”她想了想道,“秦王貌似才十六岁,姐妹里与秦王年纪相当的只有八妹,父王答应了么?”   宋谨看着她说:“不是八妹。”   宋绯沉吟道:“那是九妹?九妹才十三岁,还小……”   宋谨打断她:“阿绯,是你。”   宋绯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是我?”   宋谨道:“秦王提亲的对象是你。”   宋绯沉默下来。从大哥刚才凝重的表情里就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她选择性无视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况且秦国向来只和晋这样的大国缔结婚约怎么会突然选择卫国?这其中肯定另有原因。她深吸了口气:“晋王提亲在先,秦国再强,也不能这样强行缔结婚事吧?”   宋谨想起来也有些头痛。谈起几天前那场宴会双都不太尽兴,几乎是不欢而散。   席间酒酣耳热之际,秦使喝得满面红光,开口就说:“世子素有当世第一美男子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说世子还有位一母同胞的妹妹,封镇国公主,我们秦王仰慕已久,想与贵国缔结婚事,迎娶镇国公主,永结秦卫之好,不知卫侯以为如何?”   卫侯首鼠两端,秦晋两头都不敢得罪,一时左右为难。   秦使见卫侯不说话,有些不大高兴,便道:“难道我们晋王配不上贵国公主么?”   宋谨怕父王一时头昏闹热答应下来,忙道:“先生真是过谦了,秦王能看上小妹,是小妹的福气可是晋王已先一步提出婚事,一女不嫁二夫,还请秦王另择。”   秦使一听就不乐意了,宋谨说话口气十分谦和,可在他眼里看来就是拿晋王向自己施压,秦使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年轻的秦王有两好,一是美人,二是美玉,先前,秦王想要郑国的夜明珠,结果被晋王抢了去,还把郑国顺势划到自己的阵营里,秦王听说后十分震怒,忙召集兵将欲攻打晋国。毕竟是年轻气盛,又没有经历过一番挫折,对战争的残酷也没有多么深刻的领悟,最后还是在群臣劝阻下愤然罢手,只是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再后来秦王听说卫世子突然多出一位一母同胞的妹妹,卫世子俊秀,天下无双,他的亲妹妹必然也是国色倾城,秦王动了心思,便派使者前来提亲。   秦使想到自家陛下对美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若此次再被晋王抢了过去,他回去难以交差,而且秦王暴躁易怒,一旦发怒说不定会拿他出气。他头痛得很,咬牙把心一横,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他道:“在下来时已经打听过镇国公主并未许人,所以才敢斗胆提亲,世子莫不是在骗在下?”   宋谨叹气,解释道:“晋王只是口头上说了下,还未下聘”原先是顾及怕透漏出去,到时晋王反悔,影响阿绯的名声,所以并未对外宣扬,真是失策,竟然给了秦国借口。   秦使一听,摆手道:“那就不算数,况且光嘴上说说却不下聘,明显是对公主不尊重。我们秦王可是诚意十足。”他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帛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字,,“这是聘礼,还请卫侯过目。”   宋谨冷眼旁观,别人还没有答应,就硬把聘礼塞过来,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那边内侍将丝帛转到卫侯手上,卫侯阅览之后,心情明显变得好极了。   秦使小心翼翼地观察卫侯神色,不由笑了,继续道:“卫侯可满意?不满意可以再加。”先诓卫侯把婚事定下来再说,谅他也不敢反悔,加聘礼的事以后再说。   卫侯会这么高兴不仅是因为清单上面琳琅满目的珠宝,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秦使投其所好,弄来不少用来炼丹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极其珍贵的,有价无市。卫侯心里更加为难了。   宋谨看父王左右摇摆不定,怕他真的答应下来,忙避席道:“父王,人无信不立。答应晋王的事怎能反悔?”又转向秦使道,“不是我们不答应,而是实在不能啊,这点还请先生体谅,秦王宽宏大量,得知实情后恐怕不会为难。”   秦使心里不以为然,秦王得知实情后恐怕立场会更加坚定,前有夜明珠被抢走,连钟意的美人也被抢走,秦王怎会咽得下这口气?此行非成不可。   秦使坚定地不肯松口,卫侯也是左右摇摆,末了叹气道:“先生稍安,容寡人再考虑几天。”   秦使便在卫国别馆暂住下来,一连住了几天,天天跑到王宫里求见卫侯,一边陈明厉害,一边可劲地加聘礼,当然,也只是口头上允诺。   秦使前脚一走,宋谨就过来劝谏说不可,“当今之世,哪个小国不是依附强国而生存的?晋国就是我们强有力的依靠,父王你想想,晋国离我们较近,卫国一旦有难,晋国出兵不日即可抵达,可是秦国呢,与卫国有千里之遥,卫国一旦有难,就算秦王千万有心相助,还得借道晋国,晋国会答应么?秦王愿意劳师远征,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么?”   顿了顿,再继续道:“而且晋王几次相助卫国,秦国又帮过我们什么?甚至想吞掉卫国。”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帐,可是卫侯大概是丹药吃多了,就是想不明白,沉吟道:“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一旦拒绝惹怒了秦国怎么办?”   宋谨道:“让晋王去解决,他既然有心迎娶阿绯为后,就得拿出诚意来。”   卫侯道:“你想得太天真!谁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大国?”   “父王,阿绯在你心里或许轻如羽毛,可是在别人心里重于高山。”   卫侯道:“再怎么重也重不过一座城池,一个国家。”   宋谨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卫侯道:“父王其实就是想要那些炼丹的药材吧?”   卫侯恼羞成怒道:“寡人还没有这么不知轻重,让寡人再好好想想,你退下吧。”   宋谨无奈地退下。   宋谨讲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宋绯也有些无力,这事似乎是个死局。若她嫁往秦国,对桓止来说是夺妻之恨,若是她嫁往晋国,对秦王来说就是丢面子的事,秦晋两国交恶肯定不可避免。东边和南边的齐楚一直虎视眈眈,,晋国若是再和晋国交恶,晋国恐危矣。   她沉默半晌说:“大哥,你说秦国有没有可能主动退出?”   宋谨摇头:“难。我也私下和秦使交涉过,他的态度非常坚定,这婚事不成,他绝不回秦国。”   宋绯不知道秦王是怎么想的,他比她还小上两三岁呢。她想了想道:“说起来,我在晋国还遭人刺杀过,就是秦王派来的。一手策划这件事的是秦国大夫,叫百里诺。”想到百里诺,她心中猛然一动,百里诺必然不乐意她当秦国的王后吧,这个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只是怎么利用,她还得好好想想。   眼下先修书一封告诉桓止。让他一起帮忙想办法。   这样又过了两天,桓止派的提亲使者浩浩荡荡地过来,为首者是卿季宣,不仅带来了琳琅满目的珠宝丝绸,还有也很投卫侯所好,带了不少炼丹用的药材。   卫侯简直是被架在油锅上,设宴招待晋国使者时还是那一句话:“我容寡人再想想,先生先退下吧。”   卿季宣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退了出去。前边有内侍带路,宋谨为表示看重,亲自送晋回别馆。灯火煌煌,拐过九曲回廊时,再往前小路稍微有些偏僻。   卿季宣忽然低声道:“你是世子呢还是公主?”他们兄妹俩太像,又是在晚上,他一时间还真分不出来。   扮作宋谨模样的宋绯特意压低了声音:“你说呢?”   卿季宣这回听出来了,笑了笑:“你们长得还真是像。”   宋绯道:“长平君来此可有什么妙计?”   卿季宣应道:“那当然,不然岂不是白来?公主大可放心。”   宋绯这才笑了。   宋谨特意将两国的使者安排在同一个别馆里,两国使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没给过谁好脸色,彼此都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这也怪为难卿季宣的,他向来与人为善,即使心中不耻某些人的行径,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几乎很少生气。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是为了应付秦使,一改以往的形象。   几次和秦使闹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这边秦使只要前脚一进宫,卿季宣就紧接着跟上去,卫侯两个都不敢得罪,所以一同接见。   秦使说完,卿季宣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谁也不让步,各拿出看家本领劝说。   秦使觉得自己碰到对手了,他不甘心啊,万一就这样回去秦王拿他的头当蹴鞠踢可怎么办啊,只能咬牙挺住。   挺了五天,卿季宣突然说要离开。秦使十分不适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已经说服卫侯了?   第73章 婚礼昏礼   秦国使节住在别馆的东院,而晋国使节住在别馆的西院。秦使找人去西院探听了下,得知卿季宣正在收拾行囊,连来时带的聘礼也自卫侯那里索要回来,准备一并带回晋国。   连聘礼也带回去,那显然是打算放弃了。   秦使百思不得其解,卿季宣前日还因为这桩婚事和自己争执不下,怎么转眼就放弃了?   他捏着胡须沉思,莫非这个卫国公主有什么隐疾被卿季宣知道了所以打算放弃?可既然是隐疾,卿季宣又怎么会知道?他想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卿季宣在故意诈他,想诱骗他离开。等他离开了,卿季宣再去而复返,嗯,肯定是这样。   他负手站在廊下,远远瞧见晋国使节一行人朝这边走过来,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迎上去,笑问道:“长平君怎么突然要走?”   卿季宣深深看他一眼:“天下美女多得是,我们何必争来争去,凭白让卫侯得了好处呢?我就不跟先生争了,先生好自为之。”   秦使心里愈发疑惑,长平君话里有话,可是故意不说是想看他笑话么?眼看他指挥着队伍准备离开,秦使忙将他拉到一边,言辞恳切道:“长平君突然离开肯定是要原因的,莫非是卫国公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卿季宣只道:“背后非议他人,非君子所为。”   秦使赔笑道:“在下知道长平君是君子,可君子都有一副仁义宽厚之心,您忍心看我被欺骗么?”   卿季宣沉默半晌说:“卫侯有好几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先生不如劝秦王改改主意?”   秦使有些无奈:“就算另择他人也得有理由不是么?长平君就告诉在下吧。”   卿季宣叹了口气道:“这位镇国公主原是五月五生,在宫中并不受宠。阖宫上下只有卫世子待她好,据说公主和世子自小食则同案,寝则同床,后来带世子娶妻之后才改变这个习惯,不过公主偶尔还会大半夜地去世子的寝宫。于礼不合啊,而且他们兄妹这样亲昵……”   秦使一脸不敢苟同:“确实过于亲昵。”   “而且先生应该知道当年齐王的女儿文姜夫人和自己的亲哥哥私通,嫁给鲁国君主后还是死心不改,后来她和哥哥私通之事被鲁公发现,鲁公大怒,文姜心慌意乱,便联合兄长将鲁公杀害。”   秦使听得心惊肉跳。卿季宣又道:“我做事稍微谨慎了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可能公主只是对世子依赖了一些,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秦使道:“那这些应该是宫廷秘辛,长平君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我昨日去宫中无意撞见了世子妃和公主在后花园里起了争执,偷听了一些才得知的。唉,还是谨慎一些吧。说不定公主就是下一个文姜夫人。”   秦使将信将疑,私下派人去打听,果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可是这也不能排除卿季宣使诈的可能,而且就这样回去没法交差啊,他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绯早就料到秦使没有那么好骗,没关系,她还有办法。就是……唉,为了顾全卫国还有晋国,她的名声恐怕也毁得差不多了。   次日,宋绯派了位谋士前去游说秦国大夫百里诺,百里诺起先不肯见,后来一听对方是卫国人,心思一动,亲自出去接见了。   谋士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大人曾派人到晋国刺杀卫国世子,镇国公主已然知道,必对大人怀恨在心。虽然刺杀事件秦王是主谋,可是镇国公主若嫁给了秦王,夫妻一体,自然不会怨恨秦王,反而会迁怒于大人,届时大人将如何自处?”   百里诺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某些人将卫国公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秦王一门心思想将美人娶回来,他若是出言阻止,秦王必以为他是出自私心。当初刺客的事本是秦王授意,结果到头来自己落得两头不是人。也或许卫国公主并不知道刺客的事是他所为,这么一想他心里便稍觉宽慰。   事实证明,他高兴得太早,这样可就难办了。可眼前人来历还不明,他也不能轻易将自己的老底给透出来,不动声色道:“先生从卫国远道而来,想必是有什么指教,可老夫跟先生无亲无故的……”   谋士打断他道:“不瞒大人,我们公主和晋王两情相悦,可是又不想得罪秦国,大人若是能劝秦王打消主意,不仅自身祸可免,晋王也会感激大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如何劝秦王打消主意还是个难事。   他拈着胡须沉吟:“想要秦王打消主意也得有个原由不是?可是该找什么借口啊?”   “百里大人和郑大人交情如何?”郑大人就是奉命出使卫国的那位。   百里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交情还算可以。”   “这个嘛,虽然如此做对我们公主名声有损,但也只能这样了。”谋士叹了口气,“百里大人可以对秦王说镇国公主和其兄太过亲昵,秦王若是娶了公主,恐有文姜之祸。郑大人也知道此事,你提前和他商量好,如果秦王问起,他自会为大人证明。”   百里诺眸子一亮,为君者最怕的是两件事,一个是亡国,一个是死亡。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拿这个说服秦王应该可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百里诺果然去见秦王。秦王将信将疑,又将郑大人召回来询问。   郑大人反复想了想,如若卫国公主和其兄真的亲昵过了头,他瞒而不报那是杀头的罪,本以为是趟美差,谁料是个苦差事,他只好将自己在卫国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秦王听闻,这才罢休。   这厢秦使前脚刚走,卿季宣后脚就折了回来,宋谨趁机到卫侯面前说秦国已经放弃。   卫侯不疑有他,宋绯和桓止的婚事几经波折,这才成了。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婚事甫传出去。最震怒的莫过于秦王,他怀疑自己被深深欺骗了,百里诺在一旁道:“陛下多虑了,被骗的怎么会是您呢?被骗的明明就是晋王,他就等着戴绿帽子吧。”   秦王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婚期将近,桓止隔三差五地修书一封,千里传递,以慰相思。   宋绯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有欣喜也有不舍,更多的是待嫁闺中的羞怯。   婚期就在七天之后,卫国离晋国路遥,肯定不能当天迎娶,加上又是在雨季,路上若是遇上暴雨,队伍会很难前行。所以晋王的迎亲队伍早在十几天前就抵达卫国,休整了三四天后,明日便要出发。   王后早已将婚服做好,宋绯跪坐在铜镜前,身上是玄色的婚服,端整的模样,袖口以及领口都是朱红色的锦缘,腰间也是用宽宽的红色锦带一束,宽袖垂在两侧,迤逦在地,她的坐姿十分端庄,长发披散下来,直垂至臀部。   两个侍女跪在一侧给她梳发,盘发是个大工程,宋绯等得昏昏欲睡。半晌才听得一声:“好了。”   宋绯睁开眼睛,只见王后坐在榻旁含笑看着,她招了招手:“阿绯,过来。”   宋绯慢慢移步过去,在王后膝前半跪下来。   王后替她整了整衣襟,她家的姑娘,都出落地亭亭玉立,眨眼到了嫁人的时候,有些闺中之事便不得不说了。王后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启口:“阿绯,这闺房之事……”   宋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母后要说什么。她耳根泛红,飞快地看了母后一眼,轻声道:“我知道。”听母亲说这些,她心里真是相当别扭。   王后手下一怔:“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语中含了一丝怒气,“难道晋王……”   卫王后是恪守礼教之人,绝不允许这样未婚而交合的事发生,即使已经定下了婚期。   宋绯怕母后误会,忙解释道:“没有,母后你想想,我在晋国扮了那么长时间的男人,免不了要去青楼,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了。”   王后听得要吐血,这种事竟然还要耳濡目染,越想越为女儿心疼,她将近一年来在晋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宋绯看母后神色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柔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也没失身,也没丢掉小命,一切都过去了。母后要往前看,我以后也会时常回来看望母后的。嗯?”   王后含泪点了点头,替女儿抹了抹泪:“别哭,瞧你,妆都花了,马上就要启程了,快别哭。”   宋绯哽咽着点了点头。王后又叮嘱了一番,外边有人来催。王后无奈,替女儿整理好仪容,牵着女儿的手走出闺房。   长长的玉阶,红毡绵延铺下去,尽头是列好的迎亲队伍,个个精神抖擞,中间是豪华的婚车,八个侍女立在婚车前后,羽幡华盖在空中招展,今日的阳光这样好。   这诚然是喜事,更是国家大事,才会这样庄重肃穆。   宋绯朝父王母后兄长以及宗室叔伯一一行了拜礼,在悠扬的乐声伴随下,一步步踏下玉阶,车幔被两边的侍女撩起来,她站在台阶下,又回头望了一眼,们站得离她那样远,仿佛是天与地的距离。宋绯微微红了眼,再不犹豫,转身钻进婚车里。   车幔被放下来。她静坐了会儿,感到婚车缓缓前行,隔着轻纱,一切都是朦胧的,却依稀能看到这熟悉的一切在眼前飞快滑过,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希望这次可以平安顺利。   第74章 解缨结发   路上果然遇到暴雨,倾盆洒下,道路泥泞不堪寸步难行。队伍便在驿站歇脚。   宋绯暂且换了身常服,坐在屋里闲得无聊。外面雨声淅沥,屋内却是燥热得很。侍女卷起湘妃竹帘,雨打进来,空气中流动着微凉的湿意。   宋绯喃喃道:“这雨下得真及时,浇熄了我满腔的热情。”她喝了杯茶,转眸看向卿季宣,天下间没有君主亲自迎亲的道理,此次迎亲使者是卿季宣。   宋绯道:“你和阿缨新婚燕尔的,陛下却总是指派你来回奔波,真是太不近人情了。对了,阿缨的病怎么样了?”   卿季宣闻言微微一笑:“她已经大好了。”   宋绯由衷为他们高兴,“那就好,阿缨若是一辈子有心结,长平君恐怕也会耿耿于怀吧?”   卿季宣道:“嗯,说起来这个要感谢公主,若不是郑神医……”   宋绯打断他,笑了笑道:“长平君太客气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阿缨也是我的妹妹,谈什么感谢。”   卿季宣弯唇笑了笑,禁不住揶揄道:“公主对新身份融入得倒挺快。”   大雨持续了一天,大道上泥泞不堪,根本无法前行,队伍又休整了一天,继续前行。   行至晋卫两国交接处时,必须经过一道山路,山路里荒凉,地势又险要,很适合落草为寇。不过宋绯他们一行人高手太多,仪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敢来劫,宋绯自然没被劫,但是有别人被劫。   对方是来往南北的商旅,宋绯经过时,这队商旅已经被洗劫一空,到处可见散落的衣物和干粮,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人,一节车厢翻到挂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里面传来隐约的哭声。   卿季宣一听忙扬手,队伍停下来,细听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卿季宣最是善良心软,他指挥着几个高手前去察看情况,如果可以,把人救出来。   那车厢挂在悬崖边上,很危险,几个高手合力用绳子将车厢拉上来,里边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不俗,家境应是不错,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卿季宣上前哄了半晌,小姑娘才稍微止住哭泣,原来她是晋国人,其实从口音也能听出来了。父亲长年在外经商,她是跟父亲一块出来的,结果人都死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卿季宣摇头叹息,反正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便带上小姑娘一起上路。   因为怕耽误婚期,行程加快。终于在三日之后抵达晋国。   婚礼就在明日。婚礼前夕,两人还不宜见面,桓止早下令将骊山别馆重新收拾了一番,让宋绯暂住在那里,明日婚礼时就从别馆出发。   王宗印自然不敢怠慢,领了侍卫宫女在门口列队迎接。当宋绯从马车上下来时,王宗暗暗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知道镇国公主是卫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这样相像,他不由想起以前卫世子在时,晋王对他过于宽容和暧昧的态度,莫非陛下真是喜欢男色,因为对卫世子求而不得,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和卫世子一个模样的镇国公主?   不只王宗印吃惊,在场的侍卫宫女们也很吃惊,他们本来是好奇未来的王后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忍不住偷偷看,这一偷看发现发现宋绯和卫世子长一模一样,心里既惊且惑,于是纷纷忘了收回目光。   宋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大大方方地任人看个够,反正这张脸也不能永远藏着。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王宗印身上,睽违数月,这张老脸真是分外的亲切啊。   离开卫国时的愁绪早已被冲淡了,她觉得自己比大多数公主幸福得多,公主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联姻,背井离乡嫁到自己完全陌生的国度里,嫁给一个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纵使身份尊贵的王后,也不见得会快乐。   她对晋国的一切都很熟悉,和晋王更是两情相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先前的质子生涯也是因祸得福。她边想边朝里走,王宗印走在前头带路,这路走过无数次,东拐西拐地来到以前自己的寝室。   宋绯讶然:“这……”怎么还是原来的房间?   王宗印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间房屋是世子以前居住的地方,陛下特意下了令让公主住在这间屋子。”   是觉得她住惯了,换其他房间别扭吧?宋绯会意地点点头,抬脚跨了进去,几个侍女尾随而入。   王宗印合上门,摇头叹息,怎么能怪他想歪呢,连房间都要住同一间,晋王是什么心思,难道不是幻想着从这间房里走出的是卫世子?他的陛下,真的走火入魔了。   王宗印这边愁眉不展,宋绯一路上舟车劳顿,早就困了,沐浴一番后直接倒在床上睡了,因为是自己以前住的房间,她睡得分外踏实。   次日一大早宋绯便别人从床上挖起来,是宫里派来的女师来教导礼仪,虽然各诸侯国婚礼大体上习俗是一致的,但具体实行起来难免有些差异。既然嫁到晋国,就得按晋国的规矩来。女官讲得十分细致,从出门前的妆容发饰再到进宫时的一举一动,最后是洞房里该注意的地方,这里最繁琐,宋绯听得昏昏欲睡。   女官是个比较严厉刻板之人,见宋绯如此,板起脸道:“公主,我们晋国王室对后妃清白的要求格外严格,按理说婚礼前夕应该由几个女官一同给公主验身的,可是陛下信誓旦旦说公主是清白之身,不用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陛下为公主开了例,公主能确保自己是清白之身么?若不是,即使坐上了王后的位置也是要被废的。”   宋绯心里稍微有些讶异,他们卫国可没有这个规矩,她母后是郑国的公主,貌似郑国也没这个规矩。想想浑身脱光了让几个女官给你验身,对人简直就是一种侮辱。晋国怎么会有这种规矩?宋绯心里好奇,便问了出来。   刚才还训斥人的女官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转移了话题。   宋绯心里更加好奇,问了朱雀才明白,原来是晋国第六代国君曾有位后妃,进宫前就怀了孕,进宫后七月产下一子,还诓骗众人说这是早产。这位国君还真信了,还把这位后妃的儿子立为太子,带绿帽子带的特别欢快,后来才得知自己被骗了,十分震怒,从此便下了一道令,凡是晋国的后妃皆得验明正身,绝不能有例外。   宋绯听完后十分感慨,如果像一国之君这样权势滔天,富有天下的人都免不了被人带绿毛滋味,其他男子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天过得十分缓慢,从日出再到日中再到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将整坐玉都城笼罩成温暖的昏黄色。   天色已有黑暗的趋势,两侧掌起宫灯来,正是夏日时分,御花园芳菲开尽,空中浮动着混杂的花香。重重宫灯延绵着玉阶直上,桓止站在在寝殿的门外等候,面上依然是淡然的表情,心情雀跃万分。   车声辚辚,婚车渐渐由远及近,桓止听在耳里,不由微微一笑,紧接着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玄色丝履,边缘有暗色的纹绣,十分的精致小巧,紧接着,玄色衣襟垂下来,遮住了双脚,目光由裙裾往上爬,最后定在她的脸上,第一次见她这样盛装打扮,玉阶两侧宫灯洒照,衬得她的容颜别样的美丽。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孤单了那么有,终于可以有个知心的枕边人,他盼了这样久,她终于是他的了。   桓止和宋绯一起进入寝殿,黄色的帷帐撩起来,尽头是一座屏风,地上铺好了席子,席上是两张食案。食案上有酒有肉有素食。当然,这些花样丰富的食物的主要作用不是吃的,得先祭祀然后食用,而且也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得赞者让你吃你才能吃,总之非常复杂。   宋绯和桓止面对着面在席上坐下来,两人数月未见,好不容易离得这样近,彼此都有些移不开眼。赞者站在两人中间咳了咳以示提醒。   宋绯微微垂下了头,月光投下淡淡月影,灯烛在眼前晃动,在赞者的引导下完成一系列繁琐而冗长的仪式。最后喝了合卺酒,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撤了筵席,其他闲杂人等鱼贯退出寝殿。殿门合上的瞬间,宋绯松了口气,真是太折磨人了。殿内静悄悄的,灯光在眼前投下阴影,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了。   宋绯垂下头,看着那道阴影逐渐朝自己接近,下一瞬,身边的床位陷落下来,她心里猛然一跳,抬眼觑他,发现自己的一截长发已被他握在手里,那半截长发用红缨松松绑着,解缨结发,解缨结发,宋绯嘴里喃喃念着,心里忍不住荡漾起来。   他像对待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将红缨解开,手一松,长发如黑色的丝缎缓缓滑下来,迅速地占据了一小部分床位。   宋绯如法炮制,将他的冠和簪除下来,然后将两人的头发绑在一处,神色郑重道:“解缨结发,这是陛下对我的承诺,不可辜负。”   他握着她的手,顺势拉入怀中,喃喃道:“一定。”   宋绯低声笑了下,推开他,回头一瞟,床上铺着朱红的锦被,衬得正中间的雪白丝帕尤为醒目,宋绯盯着看了许久,这是元帕,用来验新妇是否是处/子之身。验身这一关虽然免了,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桓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道:“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不用太在意。”   宋绯摇头:“我没有介意啊,我清清白白,还怕她们验么?”   只是有些想笑,那位第六代国君自己带过绿帽子,怕自己的后辈子孙再被带绿帽子,便下了这么一道命令,真可谓用心良苦。   两人都沉默下来,殿里熏香正盛,烛火在屏风上投下暗影摇曳,月光照进来,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前事种种在脑海中滑过,她设想过好几种结局,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皆大欢喜的局面,不费一并一卒,她再满意不过。   婚服在缠/绵中褪尽,宋绯陷在床褥里,大红锦被衬得肤色白如凝脂,桓止不紧不慢在她身上点火,像是在品尝美酒,慢慢斟酌。   宋绯虽然没有经验,但是青楼去得太多了,在青楼她接触的远远不止告诉母后的那些。因为她长得俊俏,那些青楼女子有意无意地喜欢往她身上凑,而且说的话真是……性格温婉的说出来的话都能令她面红耳赤,更何况是大胆豪放的,将她们说的那些话拼凑起来就是一本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她起初真的不适应,可是硬逼自己,甚至让青青调戏她,时间长了,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已经反被动为主动将桓止压在身/下了,桓止静默了片刻,抬头看她,眼里有未褪的情/欲,似笑非笑的模样:“阿绯,你在想什么?”   宋绯愣了愣,将头埋进他怀里,笑道:“这是扮男人太久的后遗症。要不,我试试在上面?”   桓止捧起她的脸,挑眉:“你确定你要在上面?你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宋绯毫不犹豫道:“那当然。”   桓止抱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笑道:“好吧,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接下来……接下来,宋绯发现有再多的理论都没用,实践起来真是寸步难行。她骑虎难下,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真的不会,好吧,其实是太害羞了,根本不敢往某处瞄,导致每次都半途而废。   她翻身躺到里侧,卷起薄被,将被子拉至头顶,打了个呵欠,特淡定地说:“明天继续吧,我累了。”她脸已经红成猴屁股,好在夜色黑暗,他根本看不到。   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的笑声,宋绯气恼地翻身背对他,下一瞬,被子被他扯开一角,随即钻了进来,光滑的肌肤紧紧贴在一处。他将她翻过身来,面对着面,月光在眉间跳动,他问:“你是真的累了?”   宋绯哼哼:“当然,我赶了好几天的路,来到这里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又有女官来教导礼仪,紧接着就是婚礼,我是真的累了。”   桓止也不拆穿她,双手滑到她的腰侧:“好吧,你既然累了,为夫就体谅你一下,今日我来。”   宋绯怕痒地缩了缩,恰好整个人蜷缩到他怀里,滚烫的肌肤,她闭上眼睛,他的唇覆上来,宋绯微哼了声,销/魂/噬骨的滋味,难以言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又晚更了。   云上日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 09:06:36   云上日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 12:04:48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 12:19:32   谢谢,破费了。   第75章 新婚燕尔   第七十五章   有些事即使听过千百次,也及不上亲身体验一回,比如说男欢女爱这档子事。销魂与痛苦并存,极致缠绵。宋绯顾及外面有内侍以及女官们守着,即使被他逼到极致也不敢放纵自己发出声音,她咬着唇,全身肌肤如玉泛起一层绯色,他缠绵抚着,简直爱不释手,还时不时便低声唤一句:“阿绯……”   宋绯起初还含糊应着,可是这名字似乎特别好听,他不厌其烦地唤。她心里甜得跟蜜似的,拉起薄被将自己从头到尾包裹住,想起方才种种,脸红得发烫,幸亏自己没有坚持要在上面,否则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桓止又缠上来,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笑道:“不用懊恼,再来一次,换你在上面?”   宋绯怨嗔地拐了他一记。他一径低低地笑,帷帐密密合上,月光照不进来,四下里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感受到他分外灼热的目光。她想起父王为了炼丹已有三年不近女色,男人呢,在性/事上怎能如此极端。她有些乏力,伸手抱住他蹭了蹭:“我累了,睡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   宋绯初经人事,浑身不舒服,虽然困得不行,但是压根就没有睡意,夫妻一体,她今日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打了个呵欠,闭眼假寐,显然桓止也没有睡意,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她看,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   将近子夜,宋绯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天光自撩起的帷帐里泄出来,她不适地眨了眨眼,只见桓止翻身坐起来,透过挑起的帷帐一角看到外头站了一屋子人。   宋绯翻身坐起来,叹气,洞房之事本来就是羞于启齿,而这些人在外面守了一夜,都心知肚明昨夜发生的事,嘴上虽然不说,宋绯面对他们却觉得非常尴尬。更尴尬的是她们是来索取元帕的。   这时,桓止放下帐子,回过头来,宋绯抱着薄被往里边挪了挪,躺在中间的白色帕子露出一角来,她慢吞吞地拿起来,脸红地看也不敢看一眼,随手甩到桓止手上,低声道:“拿去吧。”   桓止顿了顿,“阿绯……”   宋绯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桓止嘘了一声,把帕子摊到她面前。宋绯眼睛瞪得老大,帕子依旧很白净,上面别说是血了,连点血丝也没有,只有……咳咳咳。   她心慌地看向桓止,桓止没有说话,低头咬破手指在帕子上滴下鲜血,然后交给侯在外面的女官。   女官领了元帕,鱼贯退出寝殿。宋绯脑袋完全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母后明明告诉她每个姑娘家初夜都会落红的,是贞节的象征,可是为什么她没有?   自己的清白自己心里清楚,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就怕桓止多心,抬眼觑他,发现他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气,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陛下,坦白说,我们昨夜是不是没有做完?其实你也不懂对不对?”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她这么一说,顿时令人哭笑不得。桓止忍不住笑道:“你这话真是无知得可以,兴许是我昨夜不够卖力,来,我们继续。”他说着,倾身靠近她,她不着寸缕,这下连衣服都不用脱了。   宋绯偏头,他的唇正好落在她脖子上。她轻声喘息:“陛下,别……我开玩笑的。”他却是不依不饶。别说宋绯现在没有余力应付他,现在已是鸡鸣时分,平常这个时间他早就起床了,新婚第一天就因为她而晏起,她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须知,在那些臣子们的眼睛里,他们的陛下永远没有错,错的永远是陛□后的女人。   她为了避开嫌疑,扬声唤进来侍女,侍女们端着洗漱用具以及新衣走进来,依次站在屏风外。宋绯自己先换好衣服,又转头对桓止道:“我伺候陛下更衣?”   桓止心情愉悦地点头。宋绯还真没服侍过别人,弄起来显得格外笨拙,一层一层给他罩上,先是白色的里衣,然后是玄色深衣,最后给他系腰带时,她几乎整个人趴在他怀中,低头将带钩扣好,拍了拍手道:“好了。”   桓止又将她扯入怀中,轻声呢喃:“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因为桓止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宋绯没有舅姑可拜,于是得等到祭祖的时候再拜。祭祖是很隆重的事,尤其是在帝王之家,先得斋戒沐浴三天。所以宋绯倒也不急于一时。   宋绯身边的侍女都是从卫国带过来的,是卫侯为她挑选的,可是她私心里并不是很喜欢,若是依礼制,诸侯若是娶一国之女为夫人,女方须以妹妹或者叔伯家的女儿做为陪嫁,这样即使自己死了或是失宠了,还有其他姐妹。因为如此,卫侯是很乐意多送几个女子给晋王的。   就连卫王后也认为如此,多一个人多个依靠。站在宋绯的立场上她不好说什么,倒是桓止主动表态了,说只娶宋绯一个。这是诸侯国间从未有过的先例。卫侯惊呆了,可是不行,他要保障晋国王后的位置是卫氏,于是退而求其次,从卫国宗室里比较远的一脉里挑了几个女子一同陪嫁,并说晋王若是看不上可以赐给臣下。   宋绯心里膈应得很,她便把朱雀召进宫里来,让桓止封了个女官给她,朱雀在家也闲得无聊,也很乐意。   宋绯对于初夜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私下里问朱雀:“朱雀,你初夜的时候疼不疼,血流得多么?”   朱雀涨红了脸:“疼,当时疼得要死要活的,留了好大一滩血。”她看向宋绯,“我听说有的新妇在新婚时三天下不了床的,王后问这个,该不会是……”   宋绯咳了咳:“没有的事,我就是问问。”   她想,也许这事不应该问朱雀,而是应该问医师,可是问宫里的医师万一走漏消息怎么办?那就只能问郑神医了,他桀骜不驯,是不屑于泄露别人的消息的。而郑神医为了给桓缨治病方便一些,已经由宫里移到卿家。   宋绯带着朱雀去卿家,彼时郑神医正在给桓缨看诊。   宋绯轻手轻脚走过去,桓缨见了她,冲她喊了一声:“嫂嫂。”   宋绯含笑应了声:“今日长平君怎么没陪你过来?”   桓缨道:“他有公务在身。”   宋绯哦了声,这时郑神医瞄她一眼:“什么事?”   宋绯特淡定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阿缨。”她把朱雀拉出来,“雀儿有事请教。”   说完,先拉着桓缨出去了。   朱雀也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半晌替宋绯问了出来:“神医,你说女子初夜不落红是什么原因啊?”   郑神医看着朱雀:“你都成婚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来问?倒是刚成婚的只有刚才的王后。”   朱雀咳了咳,心虚地不说话。在救命恩人面前,她还真是撒不来谎话。   郑神医适可而止,淡淡道:“大多数女子初夜都会落红,可能像王后这样像男人一样天天四处跑的,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吧?”   朱雀喃喃道:“是么?”她回头告如实禀告给了宋绯。宋绯沉吟片刻,猛然想起那回在清林苑跟魏大公子赛马,马脾性烈横冲直撞,她坐在马上被颠簸得难受,回来后便发现身下出了血,只有一点点,她当时也没在意,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既然找到原因,她心里就释怀了。   桓止和卿季宣双双公务繁忙。宋绯索性留在卿家,桓缨的情况已经大好,可以很正常地跟宋绯交流,就是话还有些少。   宋绯漫不经心地走着,远远看见庭院里架了一座秋千,秋千上花枝缠绕。一位绿衫小姑娘坐在上面,留给旁人一个忧郁的侧面。   定睛一瞧,不就是卿季宣救下来的那位小姑娘么?宋绯看了桓缨一眼:“她怎么还在这里?长平君不是说送她回家么?”   桓缨缓缓摇头:“她家里已经没人了。季宣看她孤苦伶仃,就把她留了下来。”   “这样啊。”宋绯想了想,这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跟她比起来是小了些,可是也可以嫁人了。先前她一直没细看,这样瞧着小姑娘还挺貌美,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模样,一身绿衫处在万花从中十分醒目。卿季宣把她放在府里,不怕阿缨吃醋么?有时候男人太心善也不是好事,正好给了女子接近的机会,更何况卿季宣这么优秀。   男人三妻四妾或许很平常,可是阿缨跟常人不同,她死心眼,认准了卿季宣,卿季宣若是有别的女子,她会难以承受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气色,可别又被刺激到。   她心里斟酌了下,试探道:“长平君对她是什么态度?”   桓缨答:“很好啊,季宣对每个人都很好。”   看来还没有危机意识,宋绯提醒道:“好也分程度的,长平君对你是最好的,对别人都是一般好,那他对这位小姑娘是哪种程度的好?”   桓缨想了想:“处在两者之间吧。”   第76章 三人成虎   宋绯顿了顿,半开玩笑道:“她很貌美,你不怕她抢了你的长平君?”   桓缨:“不担心啊,季宣说她没有我美。”   “……不管长平君说什么,你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桓缨思想单纯,不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想了想道:“凭直觉,我感受得到。”   直觉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桓缨年幼时经历了那么多,依然这么单纯得可以。好在她有一位无所不能的兄长,没人能伤得了她分毫。命运有时真是奇妙的东西,有些人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反倒丢了性命,像桓缨这样几乎单纯了半辈子,以后的人生估计也会平安无忧。   宋绯觉得自己想太多,桓缨这样异于常人的情况卿季宣都不嫌弃,反而呵护了数年,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迷惑。   宋绯又呆了一小会儿,便领着朱雀回宫。当初父王为她挑选的那五位陪嫁的女子还储在王宫里,卫侯提前说了,是留下来做妾还是赠予臣下全凭晋王说了算。桓止的意思呢当然是后者,不过他还留了一部分余地,给了这些女子两个选择,要么给晋王指定的贵族公子做妾,要么回卫国。   其中四位也很识时务,女子的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幸运点的能嫁给一心待自己的,不幸的就像她们在别人眼里只是附属品,卫国公主的附属品。其实嫁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她们乖乖地到新主人家里报道去了,桓止许的都是贵族,到了那里最起码衣食无忧。   剩下一位就是比较有野心的了,不甘久居他人之下,桓止命她去廷尉府,她推脱说:“妾身并没有其他念想,只是受卫侯之托,要好好服侍王后和陛下。”   总之坚决不肯离开。   说得这般好听,是打算着服侍久了趁机钻空子吧。宋绯不置可否,其实她没有错,错的是这媵妾制度,按礼制,天子一娶十二女,诸侯一娶九女。桓止只娶她而摒弃其他女子,他待她的心意她自然是感动,可对其他女子而言本身就是不公。   这种事宋绯还真不便于发话,否则就落了善妒的名声,不说话,转眸看向桓止。   桓止眼里浮现笑意,宋绯嘴上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的醋劲还是蛮大的,可偏偏端着一张脸努力做出一副我是贤后的模样。   她为了不远千里嫁晋国来的心意他怎可辜负?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桓止心意已决,哪容得了对方说不,语声淡淡道:“做廷尉公子的侍妾难道不比做奴婢来得好?寡人有些想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想去廷尉府,那寡人派你回卫国好了。”   宋芸含着泪跪下来:“嫁出去的女子哪有回去的道理,陛下不如杀了妾身!”   宋绯看着心里真难受,她悄悄扯了扯桓止的衣袖:“那就让她留下吧。”她想通了,防止女子接近桓止是没有用的,他贵为一国之君,宫里女子无数,还有其他诸侯国送来的,她一个人哪防得过来,重要的是抓住桓止的心。   桓止看着她:“你确定?”   宋绯点了点头。   解决完几个潜在的情敌,宋绯顿时觉得清净不少。新婚燕尔的,难免情浓,几乎是时时刻刻在一处,桓止连处理公务也要她陪在一边,宋绯就坐在一旁研墨,她虽是女子,但在政治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果谈及某项棘手的事,两人的想法往往不谋而合,有时一个眼神交汇便知道对方要什么。那种心灵的契合言语无法描述。有些人就算做了一辈子夫妻也达不到这种境界。   有时聊着聊着,气氛刚好,两人便会亲在一处,不过终究是白天,两人都不敢太放纵,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开始。   王后的位置虽然无尚尊贵,可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常有五位女官跟随在她身后,时刻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坐相站相都要端庄,她稍微露齿一笑,都要被说两句,若是白日躲在寝殿里与桓止亲昵,那更不得了,女官自然没那个胆子擅闯,但会在事后提醒宋绯说:“王后,白日宣淫是不对的。像妲己褒姒之类的妖姬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宋绯点点头,一副很受教的模样,然后反问说:“你教我要以夫为纲,可是若是陛下若硬要白日与我亲昵,我是拒绝呢还是不拒绝呢?拒绝则违背了前者,不拒绝则违背了后者。”   女官被她赌得哑口无言。   宋绯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循规蹈矩的一国公主,只除了假扮大哥时浪荡不羁了些,可在这些女官眼里,妇德,妇容,妇功,妇言,她简直没有一处合格。哦不,有一处,是妇容。可是合格得过了头,那就变成不合格了。   女官这样说:“为人妇者,相貌端正即可,过于美丽则近妖,很容易导致君王沉溺。”   宋绯:“……”长得好看也成错了?怎么不说是国君好色呢。她突然觉得妲己褒姒什么的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而是他人习惯把国君的错推到女子身上。   宋绯以前扮作大哥时,即使处处危机,她也没觉得有多么令人头痛,可是这些个女官简直要把她给逼疯,果然,女人的嘴……   桓止见宋绯这样,决心把女官撤了,在他眼里看来,礼不可废,但若是过于繁缛刻板,甚至影响到夫妻之间的生活,那只能便废止。可这是祖制,冒然撤了会遭大臣们反对。于是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裁去四位,只留下性格最温和最不能言善道的一位来。晋国王后身边的女官编制是五人,现在只剩下一人,桓止还美其名曰是为了裁掉冗员,开源节流。   可精明的大臣都看出来了,他们的晋王陛下实在是太宠新王后了,先是为了她废掉媵妾制,再然后是裁剪女官,白日也时刻腻在一处,当然他们的思想比较邪恶,以为他们腻在一处就是在干某些不能说的事。想想当初多么清心寡欲的国君,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痛心归痛心,但是他们的陛下并没有因此荒废朝政,诸位大臣又有些自豪,别家的君主若是沉溺女色往往会荒废朝政,自家陛下却两头不误,果然是英明神武。   时光晃悠悠而过,这日,宋绯归宁,桓止亲自陪同,彼时已是百花花期将尽的时令,卫王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晋王,观其风仪气度,乃人中龙凤,王后很欣慰,私底下观察晋王待女儿也是好极了,既然如此,她还有何可求的。   桓止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宋谨,嗯,和阿绯长得真是像极了,宋绯私底下开玩笑说:“陛下,你说如果当初是我大哥去晋国为质,你会不会爱上他?”   桓止:“不会。”   宋绯说:“为什么?你不就是看上我这张脸了么?”   桓止说:“是啊,纵是七八分相像的脸,那也是你更美。”   宋绯被夸得心花怒放。   宋绯和桓止在卫国小住了五六天,宋绯本想再多住几天的,结果发现桓止有些不对劲。她不再多说什么,收拾收拾,返回晋国。   宫中繁花逐一凋零,花蕊铺满道路,转眼萧瑟秋风起,短短的半个多月卫国之行,晋国竟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流言以瘟疫蔓延的速度迅速笼罩整个晋国,说晋国的王后和其兄有染,还说王后嫁到晋国时不是完璧之身。此次归宁也是为了见兄长一解相思。   当然这些也只是流言,纵算传得满天飞,也不能证明什么。恰恰前几日秦王和周边几个小国会盟,当时好几个诸侯国在场,秦王当时听到消息,转首与身边的百里诺道:“哈哈,卿所料不错,一语成谶啊。”   连秦王都知道,唉,这就增加了可信度。   桓止早在卫国时卿季宣就已经捎信给他了,一边下令彻查的同时一边迅速返回晋国。他没告诉宋绯,没必要让她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找出散播流言之人就行了。   一切照常进行,这一天是桓止带着宋绯祭祖的日子,祭祖是很严肃神圣的事。宋绯提前斋戒沐浴三天,一身端整的祭服,和桓止朝乘车一早来到晋国宗庙里。   宽阔而肃穆的殿堂里,烟火鼎盛,面前一张长长的祭案,朱红的锦缎垂下来,周边一圈黄色流苏。案上一左一右摆着四角立起的青铜俎,俎上盛放着备好的祭品。   还有乐师也已经列队在一旁,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各自就位。   九卿之一奉常寺主掌礼仪祭祀,所以此次的主祭师由奉常寺卿担任。   礼乐奏起,伴随着庄严而肃穆的颂歌。桓止在祭上一杯酒,宋绯默默站在一旁。稍顷,乐声缓缓停下,众人的目光一致放在主祭师身上。因为轮到他念祭文了。   可是主祭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众人心中都有些疑惑。桓止回身看了内侍一眼,内侍立马上前,轻声提醒道:“大人,该您念祭文了。”   主祭师撩衣跪下来道:“敢问陛下祭祖的意义为何?”   桓止知他话中有话,不动声色道:“哦?你身为主祭师,难道不比寡人清楚么?”   那位主祭师答道:“是为了‘追养继孝,民德厚望’,陛下,臣斗胆,王后不守妇德,与其兄有染,还不够格来祭奠我晋国的先王。臣宁死不屈。”   宋绯脸色一白。桓止上前一步道:“哦,寡人的王后是否清白,难道卿比寡人还有发言权?新婚第二日元帕难道验得是假的么?”   主祭师顿首道:“臣不敢。只是血哪里都可以有,我晋国对后妃的清白要求十分严格,陛下不可不察。”   “顶撞寡人,违抗君命,污蔑王后,哪一条都够斩了你!”桓止一身玄色冕服,上绘十二章纹,本就是肃穆庄重的礼服,此刻发起怒来更是摄人。   主祭师丝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只道:“忠言逆耳。臣死不足惜。”   宋绯脸色更白。桓止深吸了口气,真是敢直言进谏的耿耿忠臣啊,以前景公在位时,朝中全是些溜须拍马之辈,他不喜欢那套,做人务实才是要紧,所以他即位以后,朝臣大换血。   这样固然好,可不好的一面是这些大臣们敢于直谏,甚至罔顾君王的颜面,有时候甚至固执得令人恨不得杀之。   桓止压下胸中翻滚的情绪:“好,你的脑袋寡人先留着,祭祀一事改期。”说完,拉着宋绯的手拂袖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晚更了,天天晚更,大家打我吧,抱头。拖延症厉害,刷碧水,刷微博,刷天涯,唉,拖延症真的没治了。抱歉抱歉。这文差不多还有三四章就完结了。我快解放了。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玉珠子扔了一个地雷   虫虫扔了一个地雷   红叶流殇扔了一个地雷   夜木西扔了一个地雷   吕佑华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大家。   第77章 将计就计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绯想想,先前为了让秦王主动退掉婚事,才不得已下了狠招,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可这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桓止知道,卿季宣知道,他们不可能传出去。百里诺也知道,可是当初约定好了,他应该不会外泄。最后就只剩下秦王了,秦王难道会逢人就说:“卫国的镇国公主不守妇道,和其兄长暧昧。”   堂堂男子汉不至于这么长舌吧?即使秦王极有可能在无意间告诉臣下,难道秦国的臣子也这么长舌,故意往外宣传,甚至越过高山远水传到千里之外的晋国来么?   果真如此的话,秦国上下该是有多么清闲?   再者即使宋绯名声坏尽,桓止也只是丢丢脸面,对晋国没有本质上的损害。这样对秦国有何好处?反而会与晋国交恶。   百害而无一利的事,秦王就算年轻气盛了些,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吧?   那会是谁呢?   和宋绯有仇的也就只有太叔衍了,她坐上王后的位子,太叔衍肯定不乐意。   她仔细想了想太叔衍最近的一言一行,他是丞相,诸如一些祭祀宴会时,两人免不了碰面,私下了也碰到过好几次。太叔衍规规矩矩地行礼,态度十分谦和,对她也很恭敬,言辞里也没有仇视的意味。   宋绯也曾故意问他:“我父王杀了丞相一家,丞相难道不恨么?”   太叔衍是这么答的:“怎么会恨呢?犯上作乱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家父冒然行事,臣也是被蒙在鼓里,若是早知道定会以死相劝。况且王后嫁到晋国来,就是我们晋国人,老臣奉您为女主人,不敢有丝毫不敬。”   这回答真是滴水不漏。   不得不说,这个太叔衍很会做人,虽位极人臣却不以势压人,谨言慎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多言半句,着实难得。不像魏氏无法无天才惹下泼天大祸。   人呢就应该敛起锋芒才不致于招来祸端。   可宋绯知道太叔绝对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当初派人刺杀大哥就是证据。   就是因为太会做人,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桓止想打压太叔氏也找不到借口来。   宋绯在榻前坐下来,想了许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流言传播得太快,根本难以找到始作俑者。桓止这几日是为她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晋国祖制对后妃清白要求太严格,桓止就算不介意,大臣们也会介意,他要应付臣子,还要分神软语安慰她,她被流言攻击他比她还难受。若换作桀纣之类的暴君,肯定是大开杀戒,杀一儆百,这样是最有效的制止流言的方法,可是管得住臣民的嘴,管不住臣民的心。桓止若如此,只会让民心背离自己,宋绯也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别人口中迷惑君王的妖姬。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证明宋绯的清白。   其实宋绯倒没怎么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因为她清不清白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反倒经历这件事情,她更加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桓止的心意,心里只有暖暖的感动。   不出门就听不到了,她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地间蒙上一层暮色。她起来喝了杯水,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下去,侍女过来掌灯,她摆手制止了。   等了半晌,门口有灯光闪过,是桓止踏进来,宋绯坐在榻上撑腮看着他。   桓止屏退了闲杂人等,笑道:“怎么不掌灯?”他径自走到灯台前,正要点燃,黑暗中猛地传来啪地一声巨响,十分突兀。   桓止手下一顿,紧接着殿门口传来侍卫惊惶的声音:“陛下,没事吧?”   “没事,不用进来。”桓止借着月光走过去,看到满地杯盘狼藉,他也不恼,弯身将她抱起来,轻声道:“怎么了?”   宋绯脸贴在他胸口,静了会儿道:“整个玉都城都认为我不守妇道,陛下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这么相信我?我初夜时确实没有落红。”   桓止笑道:“你不是问过郑神医了?骑马摔没的是么?”他垂下眼来,“就你那初次时笨拙生涩的表现,打死我都不信。”顿了顿,还补充一句,“到现在还是,生涩得可以!”   宋绯捶他:“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陛下,我未婚之前就与你暗通款曲,还同床而眠更与你有了肌肤之亲。确实是不守妇道,你冷落我吧。”   桓止抱着她旋身坐下来:“你是认真的?”   黑暗里,宋绯低头,唇印在他侧颈上,他的身体陡然轻颤了下,双手搂得更紧。宋绯说:“陛下太不禁挑逗了,你看我就是这么轻浮。我很认真的。”   桓止沉默良久道:“会这样针对你的人无非就是想看你失宠甚至被废,你是想将计就计么?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就是太委屈你了。”   宋绯笑起来:“一时的委屈算什么,我知道陛下是真心待我的就好。”   他温柔地看着她:“这样也好,暂时委屈你一阵子,可是如果遭人白眼冷落,可不能找我来哭诉。”   宋绯哼了声道:“想当初我扮作大哥在这里处处受人刁难都熬得过来。眼前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好,那就依你。”他低头吻下来,宋绯偏头避开:“还亲,你不是答应我了么?”   桓止挑眉:“这事得循序渐进,先前我还信誓旦旦对群臣说你是清白的,转眼突然冷落你别人会信么?”他声音低下来,“而且计划一旦开始,我么们还能睡在一起么?这是最后一夜,不多亲几下怎么行?”   说这么多,主要原因还是后者吧。宋绯笑了笑,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下场是被他纠缠了一夜,宋绯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疼得想哭,她醒来已不见他的人影。她叹了口气扬声唤朱雀:“我要沐浴。”   朱雀打帘走进来,蹙着眉道:“陛下走时脸色不太好,没什么事吧?”   宋绯顺势装出一副哀怨的神情来。朱雀有些慌了:“王后,到底怎么了?”   宋绯不忘维持王后端庄的仪态,她勉强笑了笑:“雀儿,男人的心变得都这样快么?前一刻还对你温声软语,转眼又听从别人的话来怀疑你的清白。陛下昨晚竟然对我用强的……”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唉,这怨妇的调调不太适合她。   朱雀被蒙在鼓里,闻言略微吃惊:“陛下……”她瞅了眼不远处打扫的侍女,心想王后肯定是伤心到极处,才会不顾及有人在场说了出来。她忙安慰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还是爱王后的,只是被臣子逼得无奈,王后就体谅下陛下。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顿了顿,“王后还疼么?要不要我去医师那里取点药?”   宋绯无力地摇摇头:“我累了,让我先睡一会儿。”朱雀应了声,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来,放下帐子,摇头叹息。   又隔了几天,桓止还是每晚和宋绯宿在一处,只是两人似乎不太和谐,守在殿外的宫人们偶尔还会听到争吵声以及东西被砸烂的声音。   再隔了几天,桓止当晚未进寝宫,而改宿在别处,整个王宫都轰动了,晋王成婚三个多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种情况持续了七八天,这七八天里宋绯天天派朱雀前去请晋王过来,每次都被内侍拒之门外,这境遇比起当初的赵倾城过之而无不及。   第十六天的时候,宋绯终于忍不住自己去找桓止,依旧被拦在门外。宋绯气得硬闯,结果又发生争吵。当晚,她移出桓止的寝宫,宿在自己的寝殿里。   王后是有自己专门的寝殿的,只不过那时宋绯和桓止正是情浓,两人天天同床而眠,宋绯便觉得没必要搬到自己的寝宫里,眼下争吵了一番,就佯装赌气搬了出去。   临走时,宋绯还特地问了宋芸:“你是跟着我还是留下来服侍陛下?”   宋芸道:“唉,王后现在和陛下闹得这样僵,王后一走,那些宫人为了迎合陛下指不定怎么背地里说王后的坏话呢。我还是留下来吧,还能在陛下面前多为您说几句好话。”   宋绯笑而不语,是想趁机勾引晋王吧?她便任由她了。   宋绯在自己的寝宫里住了几天又心生反悔,想搬回去。一大早便吩咐侍女将东西往晋王寝宫里抬,却被内侍拦住了,内侍道:“陛下说了,王后既然搬出去,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宋绯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朱雀忙过来搀扶,小声道:“王后……”   她颓然坐下来,虽然知道这一切只是做戏,她还是忍不住难受,缓缓摇了摇头:“那就这样吧,雀儿,你扶我起来。”   朱雀哽咽着应了声。她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宋绯也不想瞒她,只是瞒着她显得逼真一些。   第78章 瞒天过海   这天,宋绯又来求见晋王。彼时桓止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屏风面前,镶嵌在木框之中的白色绢纱十分素雅,上面绘了晋国的山川河流图,就差题字了。   桓止刚自侍女手中接来笔,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自家陛下在题字,想来应该是心情不错,他忙道:“陛下,王后在殿外求见。”   笔锋一顿,桓止淡淡道:“就说寡人在忙。”   明明就很有闲情逸致,看来陛下对王后果真已经没兴趣了。侍立在一旁的宋芸垂下头,微微勾起唇角。   桓止若无其事地接着题字,回身蘸了下墨,不经意一瞟才发现立在他身后竟然是宋芸。她双手托着红漆木盘,修长白皙的手扣在木盘边缘,指甲上涂还涂了丹蔻,有种妖娆的美丽,细看灯光下那双眉眼分外浓丽,一颦一笑里有说不清的意味。   桓止不知道宋绯为何要留下她,又瞟了她一眼随口问道:“王后走了,你怎么不跟着走?”   宋芸垂下眼道:“王后只是一时意气赌气离开,其实心里是放心不下陛下的,便嘱托妾身留下来服侍陛下。”   桓止并不领情:“一时意气?是寡人平时太宠她了,恃宠而骄,有失国母的仪态。”   宋芸沉默了会儿道:“王后只是太爱陛下了。”   桓止背对着她,淡笑道:“你一直为王后说话,不怕寡人迁怒你么?”   她怯怯道:“妾身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陛下要迁怒,我只有受着。”   桓止搁了笔道:“你是个好姑娘,寡人不会迁怒你,倒是以后不准在寡人面前提她。”   宋芸:“可是陛下……”   桓止打断她:“你识字么?”   宋芸愣了一下答:“认识。”   “字写得如何?”   “妾身不敢自夸,琴棋画都学了点皮毛,唯有这字写得还算漂亮。”   “来。”他用笔尖指着屏风的某一处说,“你在这里题两个字,让寡人看看。”   宋芸有些受宠若惊,咬咬唇道:“这副画这么大气磅礴,陛下题的字潇洒飘逸,我的字虽漂亮,但略有些秀气了,怕毁了陛下的画。”   “刚柔并济不是正好么?来,写得不好也没关系。”   宋芸心口都要挑出来,将木盘转交给旁人,紧张地握住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勇气提起笔慢慢写下,浓色的墨在白纱上晕开,她喜滋滋地收了尾,听晋王夸了一句“写得不错”,她顿时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其他宫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们长久伴在君侧,对晋王的脾性以及生活习惯摸得还算清楚。晋王有怪癖,自己的东西不准乱碰,这座屏风是陛下特意吩咐工匠制作要摆在正殿里的,竟然轻易就让一个女人在上面题字,这是多大的殊荣。   想当初晋王三年不曾立后纳妃,他们一直以为把晋王清心寡欲到令人发指,可转眼间怎么就变成了多情种子?   其实也合情合理,宋芸本来就是卫侯嫁女儿时顺便赠送给晋王的。   隔日,宋芸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到王后寝宫里,宋绯问她:“昨日我去找陛下,陛下在忙什么?”   宋芸吞吞吐吐了半晌道:“陛下没有在忙,可能是不想见王后。”抬眼看宋绯,发现她的脸色果然变了,她忐忑道,“奴婢也曾在陛下面前为王后说好话,可是陛下根本不听,还说王后恃宠而骄,不准任何人提和王后相关的字眼。依奴婢之见,王后最近不要再去找陛下了,等他消了气再去也不迟啊。”   宋绯将信将疑:“陛下真这么说?”   宋芸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宋绯气得掀翻榻上的小几:“不见就不见,谁稀罕他!”说完,忍不住哭出来。   宋芸走后,朱雀悄声道:“王后,她真的不是来挑气的么?怎么尽挑难听的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您么?”   宋绯靠在榻上,模样有些颓废。她和桓止虽然不能见面,但互通消息还是可以的。她向桓止求证了一番,才知道宋芸说的都是实话,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太过实诚还是存心挑气。   两人僵持了几乎一个多月,宋绯感慨,这条路果真漫长,想见却不能见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倒是宋芸近水楼台得了不少好处。   比如说膳房做了糕点。桓止会赏给她一些,与她说话也很温和。宋芸受宠若惊,心里暗自高兴的同时还耍些小心思,比如她故意在晋王面前不停地替宋绯说话,一来可以在晋王面前建立自己美好善良的形象,二来说得多了可以招来晋王对宋绯的反感。   可回头她又很宋绯说晋王如何如何反感她,让宋绯近期之内不要和晋王见面。   宋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宋芸长得一副小白兔模样,待人接物很诚恳,若不是宋绯和桓止是在演戏,说不定真会被她骗过去。   宋绯算是明白了,宋芸就是想趁她和桓止吵架想趁虚而入。   可桓止对宋芸好只是因为:男人厌烦了妻子,注意力便会转到别的女子身上。   人都是势力的,宋绯在外人眼中失了宠,那些侍卫宫人待她全然没有以往的恭敬。   而朝臣们也见风使舵,纷纷上奏说:“依礼制,天子一娶十二女,诸侯九女,陛□边只得王后一个,委实太少了些,应该再纳几个充盈后宫。”   桓止沉吟,若是答应,阿绯心里会不舒服。若是不答应呢,很可能会前功尽弃。他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将选妃一事交给卿季宣全权处理。   卿季宣办事效率够快,立马选了几个,并画了画像呈到桓止的御案上。   宋绯趁桓止不在的时候强行闯入,宫人们想拦,却又怕不小心伤到她,缩手缩脚的,导致宋绯得逞,将画像撕了个粉碎。   撕这些画像的时候,宋绯觉得自己真有当泼妇的潜质。   桓止禁了她三天足。选妃一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又是一年菊花香,花香铺满道路。   桓止负手站在窗前,前方不远就是王后寝宫,再过几日就是九月九重阳,本该是欢快的节日,却因为不能和她相见,他心情怎么也无法畅快起来。宋芸取过来披风道:“陛下,窗口风大,小心着凉。”   桓止没有说话。宋芸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踮起脚尖红着脸为他系上披风,旋即退了下去。   九月初五那天,卿家传来消息,说是桓缨怀孕了。桓止自是高兴,命内侍备了车准备上卿家,辇车途经王后寝殿,他不禁朝那里看了一眼,只见宋绯提着裙角急急从殿里奔了出来,因走得太急,下台阶时差点绊倒。害得他也跟着吓了一跳。   她拦在辇车前,不说话,拿一双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半个月前,只是匆匆的擦肩而过,连彼此的正面都没有看到。   他叹了口气,板着脸斥道:“王后这是做什么?”   宋绯笑笑:“没做什么,就是想看陛下一眼。”她说完,转身慢慢退开,朱红的裙裾逦迤在地,长发在风中翻飞,如冬日里一只傲骨寒梅。   辇车继续前行,到了卿家,桓缨扑过来,甜甜地唤了声:“哥哥。”   桓止垂头看向她,笑道:“都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桓缨抱怨道:“哥哥如果不跟嫂子闹矛盾,这会儿说不定也快要当爹了。”   桓止道:“这个事你别操心,安心养你的胎。”   到了晌午,午膳设在后院的凉亭里,秋风拂来菊花香,卿家的菊花长得尤为好。只见漫天金灿的菊花从中有两架白色的秋千。桓止知道妹妹爱玩这个,真是永远跟个小孩子似的。   桓缨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笑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嫂嫂就是在这里调戏我的,当时把我吓坏了,谁知命运这样奇妙,她竟然是女的。我记得你当时很生气,禁了她三天食,现在想起来后不后悔?”   桓止端着酒爵,闻言笑起来:“后悔,我是真后悔。”他到现在还记得她饿了两天导致浑身发烧,脸红得惊人,强自撑着身体来到他面前道歉的模样,甚至在那样的情况下,还用男人的胳膊来骗他,他都有些佩服她了。   想起来时她那幽怨的眼神,恐怕不是装的,是真的幽怨。他都快受不了了,这事得尽早解决。   他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用。”正说着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争执声,桓止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白衣小姑娘被卿家的仆人拦在凉亭之外。仆人说:“姜姑娘,我们公子有贵客,你不能来这里。”   姜姑娘就是卿季宣当初救下来的小姑娘。她踮起脚尖往凉亭这边望过来,双眼亮得惊人,咬咬唇说:“我每天都会来这里荡秋千,从来没人拦我啊,而且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的。”   仆人道:“那也不行。”   姜姑娘眼里泪花闪烁:“真的不行么?”   仆人摇了摇头。   她垂下头,声音低低的:“哦,那好,我明天再过来好了。”她转过身,背影竟然有些落寞。   桓止听宋绯提过她,心中一动,转向卿季宣道:“这就是你当初救的小姑娘么?”   卿季宣点头:“对,她不爱说话,每天都来这里玩秋千。”   桓止瞟了妹妹一眼,道:“一直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姑娘家总要嫁人的,找媒人给她找个夫家吧。”   卿季宣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不过她刚失去亲人不久。她得守孝啊。”   桓止沉思片刻:“这样啊,你懂分寸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又晚了,明天双更补给大家。   谢谢玉珠子的地雷。   第79章 水落石出   桓止又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离开。后院里曲径通幽,松柏成荫,拐过一道岔口时,眼风扫到一片白色的衣角,在这充满绿意的幽径里格外醒目。   他停下脚步望过去,看到姜姑娘曲膝坐在树下,纤秀的下巴抵在膝头,再加上瘦弱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桓止看了眼卿季宣。卿季宣上前一步问道:“姜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小心地上凉。”   姜姑娘仰起脸道:“我想荡秋千啊,得等你们离开不是?”   卿季宣有些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每天荡秋千呢?”   “因为我父母在世时,每天这个时辰都会陪我荡秋千啊。我每天坚持荡秋千,就会觉得他们还活着。那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这姑娘怪可怜的,只有活在幻觉里才会真正的开心。卿季宣沉默了一会儿,笑着点头:“那你现在可以过去了。”   姜姑娘眼睛发亮:“真的?”目光移到桓止身上,“贵客你要走了么?”   她刚才说的话还真令人讨厌不起来。桓止轻描淡写道:“嗯。”   姜姑娘眨眨眼:“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能跟我打声招呼么?或者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辰来?”   仆人闻言正要训斥。桓止摆手制止了,对她道:“可以。”   姜姑娘粲然一笑:“谢谢你。你是好人。”   桓止回到宫中听内侍说王后感染了风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找医师看过了么?”   内侍应道:“看过了,没有大碍。”   桓止淡淡道:“以后这种小事没必要说,知道么?”   内侍颔首应是,心里却在嘀咕,王后不会刺绣,前一阵子学刺绣不小心扎到手陛下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却大转变。真是人事无常啊。   桓止径自踏进寝殿,案头上又是一堆小山似的简牍,他随手翻了翻,心里忍不住想去看阿绯,长叹了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宋芸,她走到他面前跪下来:“陛下,王后病了,您不去看看么?”   桓止目光落在简牍上:“看她做什么?”   宋芸道:“妾身听朱雀说王后是在殿外盯着陛下的寝宫凝望了一夜才感染风寒的。”   这是在间接告诉王后不听他的话擅自踏出寝殿么?桓止不动声色顺着她,重重摔下竹简:“不是说禁她三天足,谁让她踏出寝殿的?”   宋芸吓了一跳,嗫嚅道:“王后是因为想见陛下啊。”   她是抓住了人的心理。假如两个人一直处在争吵之中,而且矛盾一天比一天深时,旁人越去对方面前说另一方的好话,对方反而会心生反感。   桓止淡淡笑了:“她是想使苦肉计么?”   宋芸辩解道:“陛下以前那么宠爱王后,不可能突然就不喜欢了,妾身猜陛下只是相信了外面的流言才冷落王后的。可流言是真是假都未确定,陛下不怕有一天后悔这样对待王后么?”   “后悔?寡人不会后悔。宋芸,你到是说说,她以前在卫国是什么风评?”   宋绯迟疑道:“妾身的身份同公主远不能比,所以以前跟公主接触得不多,不太了解,只是……”   “只是什么?”   她低头绞着衣角:“只是妾身的姨母是卫大夫的夫人,她比较清楚。公主出嫁前夕,姨母说公主初夜极有可能没有落红,让妾身当心一些,免得遭受池鱼之殃。可是妾身不信。而新婚第二天,女官也验了元帕,并没有异常之处。妾身的姨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所以陛下也不能轻信流言啊。”   桓止心中疑惑更甚,宋芸的姨母为何如此笃定?而阿绯初夜果然没有落红,她对宋谨的态度也确实超过了一般的兄妹之情。难道她真的在骗他?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立即又被他否定,他自认对宋绯了解得很深,她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不会有假。既然不会如此,宋芸又怎会那样说?   他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姨母说得没错。新婚第二日元帕上的血根本就不是王后的,是我咬破手指流出的血。”   宋芸震惊万分地抬起头:“陛下为何要告诉妾身这些?我,我……”这是信任她么,她心房颤动,受宠若惊得要死。   桓止含笑看着她,仔细研究她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她脸上有惊讶,甚至目光还有一瞬间的闪躲,但她好像是震惊于他会把这种私密的事告诉给她,而不是震惊于事情的本身。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应该是大为惊讶地说:“原来王后真的不是清白的,那陛下为何还要替她隐瞒?”   宋芸的反应却是奇怪,除非她早就知道阿绯初夜没有落红,可是这种私密的事宋芸怎么会知道?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桓止面上不露声色,伸出食指来:“你来看看,这道疤痕还在。”他当时咬得重了些,到现在疤痕还没有完全消除。   宋芸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桓止居高临下看着她,她面颊抽动着:“陛下,这……”   桓止总觉得她的表情稍微有些假,他抽回手,抚着膝头沉思,宋芸只是想趁他和宋绯关系僵持时趁虚而入呢,还是外面关于阿绯的流言她也有参与?纵使关于流言的事她有参与,背后也一定有主谋,因为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现在还不宜动她,暂且放在身边静观其变吧。   桓止温声道:“好吧,寡人就听你的,过去看看王后。”   这情况显然出乎宋芸的意料,她愣了愣,随即想到陛下这是听她的劝告才会去的,不禁笑了:“妾身代王后谢过陛下。”   朱雀刚服侍宋绯喝了药躺下,听得殿门口传来一声唱喏,她心里一喜,趋步上前:“陛下,您总算过来了。王后这几天好憔悴。”   桓止屏退了众人来到床前,两手撩开帷帐大半个身体探了进去,宋绯刚喝了药,脑袋有些昏沉,睁开眼迷茫地看他:“你过来了。”   他嗯一声,摸摸她的额头:“发烧了么?”   宋绯抓下他的手,疲惫道:“没烧。主要是嗓子不舒服。”   他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将她捞起安置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她像只猫似的,小细舌头喝得非常慢。他末了问:“这几天想我了是么?”   宋绯点头:“想,天气越来越冷,晚上没人抱着好凄凉。”   “那我抱你睡会儿。”他翻身抱住她,两人面颊几乎贴在一起。   宋绯无力地推他:“起来,小心被我传染。”   他掖了掖被角:“没事。”   宋绯故意吻了他一下:“这样也没事?”   “嗯。”他加深这个吻,宋绯的鼻子本来就不怎么通气,这下连嘴巴也被堵住了,她呜呜了两声,又捶又抓才阻止他继续下去。   她脸颊通红,他把玩着她的手指:“再过几日就是重阳,本来还打算带你去赏菊呢。可照眼下形势,等菊花谢了我也没法带你出去。”   宋绯闭眼含糊应着:“那就明年吧,菊花年年开啊。”她稍微睁开眼,“你回去吧。我睡一会儿。”   他说:“你睡吧,我一会儿就走。”   宋绯轻轻嗯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桓止等她睡着了才离开,宋芸站在殿门口,屈身一礼道:“陛下,王后怎么样了?”   桓止拂袖怒道:“你说她病了,竟然还有力气同寡人吵架,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假装的!”   宋芸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也许王后是怕陛下担心,才故意装作中气十足的模样。”   桓止看着她,整日这样口不对心的活得累不累?他径直踏进寝殿,边走边说:“寡人知道你心善,可是过犹不及懂么?你再替她辩解只会让寡人越来越厌烦她。”   宋芸忙噤了声,小步跟上去。纱帐拂动,桓止步子一顿,突然回过头来看她:“小芸,寡人立你为妃如何?”   宋芸狠狠怔了下,微微启唇:“陛下,你是说真的?”   “当然。”   宋芸开始手足无措,明明心里狂喜,却不敢表现出来说硬生生压制住,可嗓音里还是泄露了颤抖:“妾身自然是愿意的。可是陛下和王后现在这个情况,陛下封我为妃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么?”   “都说了,不要提她。寡人主意已定。”   宋芸沉默了一会道:“如果陛下真的决定了的话,可否缓上几天?”   桓止点头道:“你还真是善良,好吧,那就缓几天。”   稍晚一些,桓止将宋芸支开,召来时常服侍在身边的内侍,这是心腹,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他问道:“寡人同王后回卫国归宁时,宋芸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内侍想了想答:“没什么异常啊。”   “那她可曾去过哪里?”   内侍沉思道:“宋姑娘是陪王后嫁过来的,身份跟小人不同,小人也不便管得过紧。宋姑娘倒是常出去,经常在后花园里溜达。不过有一次小人去静思殿,出来时碰到宋姑娘一回,她趴在花丛里,小人好奇问她做什么,她说丢了东西,小人说要帮她找,她说不用。小人便走开了。”   静思殿?那是丞相以及僚属办公的地方。前朝后寝,后宫的女子一般是不会走出去的。宋芸跑到那里不得不令人怀疑她别有深意。   而宋芸那头呢,她跑到宋绯面前说晋王要封自己为妃,末了以一副诚恳歉然的口吻说:“妾身实在不愿意如此,可是劝不了陛下。”   宋绯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心里觉得好笑,虽然宋芸表面上是来道歉的,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自己现在病了,她却跑来说这些,真的不是想雪上加霜么?   她压着胸腔咳了咳,声音沙哑道:“我不怪你,你退下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那一天,这一天,也是祭祖祭天地的日子。晋王一早率领群臣去宗庙祭祖。宋绯身为王后本该陪同祭祀的,可她现在是失宠的,桓止并未通知她前去。   群臣都以为,王后恐怕真是彻底失宠了。连祭祀这样的大事陛下也不让她参与,想要翻身恐怕很难。   两人合力将戏演到这一步,群臣都被骗过,是时候该收网了。   桓止自宗庙里出来回到宫中,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凉快,这祭服繁复重叠,穿在身上令人透不过气来。   宋芸打帘进来,自从桓止说要封她为妃,她在这里俨然以女主人自居。她走过来微笑道:“陛下穿着祭服不好受吧?妾身为您宽衣。”   桓止抬手制止她道:“寡人说要封你为妃来着,这几日忙着祭祀的事情冷落了你,这样吧,后天如何?”   宋芸眼中浮现了惊喜,继而用力摇头:“陛下,王后因为这事已经很伤心了……”   桓止打断她:“宋芸,你整日这样伪装,不累么?”   她猛然抬头,这回脸上是实实在在的震惊,她忐忑道:“陛下这是……”   桓止懒得与她周旋,他起身站到窗边:“没有?你天天挑拨寡人和王后的关系,真以为寡人不知道?寡人起先还以为你是想趁我和王后关系僵持时趁虚而入,现在看来不止如此。你是乖乖地吐露实情呢,还是用过刑后迫不得已吐露实情?”   宋芸膝行上前,脸色惨白道:“陛下,我真的没有。”手指狠狠陷入掌心里,是她大意了,被他的温柔与宠爱迷惑,得意忘了形,才会露出破绽来。   桓止没理她,扭身朝外走去,宋芸吓得抱住他的腿,声音颤抖得厉害:“陛下,您要去哪?”   桓止低头看她:“你现在这副表情不就是心虚么?你说不说。”   “我……”她掩面痛哭道,“我真的没有做危害王后的事。”   桓止看她半晌,忽然扬声道:“来人啊!”   立即有两个内侍推门进来,桓止淡淡道:“把她拖出去,用杖刑,寡人不喊停就一直打下去,不要手下留情。”   宋芸脸色惨白,内侍们上前架住她。她死死抱住桓止的腿,可哪敌得过两个男人的力气,眼看要被拉走,她慌乱地大喊道:“我说!”   桓止挥手屏退了内侍,“说吧。”   宋芸道:“陛下,如果我说出实情,陛下可否送我回卫国?”   桓止寒声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宋芸咬咬唇:“妾身日夜服侍在陛下和王后跟前,新婚第二日,女官站在帐外索要元帕,陛下磨蹭了好久才交出来。妾身当时就觉得很怪异。便多了个心眼,后来留意到陛下手上的伤,那明显就是咬的。我那时便怀疑了,只是不敢确定,接下来几天王后总是心神不宁的模样,那时妾身基本就确定了。所以……”   桓止接道:“所以你觉得自己有机可趁,寡人遣你去廷尉府,你不肯去是么?”礼制上,诸侯娶妻,正妻嫁过来时必须有陪嫁的女子,这些女子的身份是贵妾。若是正妻逝世或是被废,那么这些贵妾便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王后。宋芸打的便是这主意么?   宋芸道:“对,妾身确实是存着这个心思,所以不肯离开。王后不是清白之身,陛下即使暂时忍着,矛盾迟早会爆发的,妾身自认等得起。我承认自己怀了这份心思,但真的没有做对王后不利的事。”   “真的只有这样么?”   宋芸用力地点头。   桓止却是不信:“那寡人来问你,你跑到静思殿附近做什么?”   宋芸愣了下,“静思殿是什么地方?”   桓止笑了:“你真的不知道?”   宋芸泪如雨下:“宫里那么大,妾身初来乍到,好多地方还不认识,有时候还会米芦苇。我连自己去没去过静思殿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桓止不相信她出现在静思殿只是巧合,他低头看她:“寡人虽然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是也不会轻易对女人动手。你不说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我……”宋芸觉得自己被逼到无路可走,她哭道,“那陛下承诺放我回卫国。”   桓止点点头:“这么说来你还有隐瞒的地方了?说吧,寡人承诺不会杀你,至于送你回卫国的事另说。”   宋芸浑身抖了下,道:“妾身起初是想趁陛下和王后产生矛盾时趁虚而入的,可是陛下对王后太好了我,像是根本不介意那件事。所以妾身就……妾身知道太叔丞相和卫国的仇恨,所以便想借他之手,可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妾身提前摸清了太叔丞相的办公处,静思殿附近有一条小路,那是太叔丞相出宫的必经之路,而且那条路上花丛繁茂,如果人藏在里边根本很难被发现。妾身将王后和陛下之间的事写在绣帕上随时揣在身上,每天等丞相下值之前提前藏在那里,终于逮到丞相独自从那里经过时,妾身将绣帕卷着石头扔到了丞相面前,看到他捡起来,妾身就悄悄走了。我只做了这一件坏事,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只这一件坏事就可以斩杀了?诽谤王后,你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宋芸凄然道:“妾身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陛下答应不会杀我的,你是一国之君,要言而有信。”   “寡人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桓止沉吟片刻,“太叔丞相捡起来那方绣帕后有没有揣在怀里?你看到了么?”   宋芸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怕被他看到,所以赶紧溜了。”   单是这样并不能证明是太叔丞相所为,桓止来回踱了几步,“你先在这里呆着。”说完,径直出领着内侍来到静思殿附近。   今日是休沐日。静思殿里并没有什么人。桓止又来到宋芸说的那条小路上,临近秋末,那条路上的花几全部凋谢,只剩下光秃秃发黄的枝干。   他看了好一会儿,吩咐内侍道:“看看那天是谁在这附近当值,把他传过来。”   内侍应了声,下去查了,不一会儿,将人带了过来。是两个侍卫。   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桓止抬了抬手,寻思片刻道:“七月二十那天,这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时间隔得有些长,侍卫想了好久才道:“具体那日臣记不清楚了,但最近两个多月来风平浪静,除了那件事外也没别的异常。”他回想着,慢慢道来。   那日天近黄昏,太叔衍下了值,从这里经过。花丛中飞出一件东西,差点砸中他的脚,他将那方帕子捡起来,望往花丛中望去,只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其实大可将附近的侍卫叫过来抓住她的,可是那女子显然是有事情要告诉她。所以太叔衍并未声张,展开绣帕,看清上面的字迹后陷入沉思半晌,随后把附近当值的侍卫叫过来问:“这附近可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侍卫茫然道:“没有啊。”   太叔衍沉默半晌,来到附近的青湖边,捡了一块石头用帕子包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湖中心,荡起一阵涟漪后,随即又平静下来。   侍卫不解道:“丞相此举何意?”   太叔衍高深莫测道:“一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的卑鄙行径罢了,不用理会。今日之事勿泄,免得再生事端。”   桓止听完笑了,太叔丞相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他若真是有心,不该将绣帕毁尸灭迹,而是留作证物揪出幕后之人。想必那帕子上的秘密他已记在心里,故意当着侍卫的面扔掉是想有人为他作证罢了。即使有一天事败露,也跟他无关,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桓止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他知道,太叔氏存在一天,阿绯就别想安心。他自己也无法安心。可太叔衍城府极深,滑溜得很,自己和他交锋无数次,每次以为要抓住他的把柄时,最后总是功亏一篑。对付他可不像对付魏氏那样容易。   这个得好好琢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6000字,两章合并为一章了。这算不算是国庆节的福利?每次都晚更,我已经放弃治疗了。大家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第80章 老谋深算   桓止能坐上晋王位,太叔衍功不可没。同魏氏一样,他会选择立桓止不是出于立长立嫡的礼法,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齐姬太蠢,自己儿子登上王位后,便迫不及待地想铲除掉三卿,连丝掩饰也没有。三卿自危,私底下联合起来迎桓止归国。   太叔衍和魏凝之迎回桓止后,担心桓止和桓子义一样想铲除自己,便大权在揽,桓止初即位时处处遭他们掣肘,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魏氏灭掉以后,卿家本就无心追逐权利,就剩下太叔氏一家独大,就算不为了宋绯,桓止也迟早要除掉太叔氏的。   可没有证据便罢掉他的官职只会弄得人心惶惶。桓止只能按兵不动,为防打草惊蛇,没有对宋芸怎样,仍是将她留在身边。   假设一切都按照宋芸设想的发展,桓止和宋绯关系彻底破裂,转而宠幸宋芸。   宋芸一旦得宠,会做什么?当然是笼络太叔衍,一来太叔衍得了好处,即使猜出来那个神秘的女子就是宋芸,肯定也不会往外说。二来宋芸在晋国孤身一人,找个强有力的大臣做靠山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   这样合情合理,于是桓止开始宠幸宋芸。当然只是明面上的。桓止夜夜将宋芸留在寝宫里,在外人看来是宠幸,其实真实情况是桓止心安理得地睡床,而宋芸睡地上。有内侍专门负责守夜。   宋芸一时间宠冠后宫。桓止开始放钩,比如太叔衍在公事上出了点纰漏,理当受罚,宋芸站出来为太叔衍求情,再比如太叔衍立了功,理应受赏,宋芸再站出来为太叔衍美言几句,封赏立即加了一倍。其实太叔衍已经位极人臣,官位是不能再升的,那就给他加封邑,赏赐珍宝美玉。桓止每一次封赏都尽量做到合情合理,让太叔衍不至于察觉到。   太叔衍深谙为官之道,见宋芸处处为自己说好话,心里瞬间明白了,宋芸是想拉拢自己,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勾结到一起。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急不来的。桓止见不到宋绯,心中烦闷,有事无事便去卿家,那位姜姑娘依旧天天跑到卿家后院荡秋千,桓止每回去都能碰上。她似乎怕他不让她荡秋千,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闪躲的模样,穿一袭白衣,像只受伤的小兔子般。   她这副模很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不过对桓止来说无感,她只是一个借住在卿家的姑娘罢了。   事情依计划进行着,宋芸以想当王后为由向太叔衍征求计策,太叔衍说:“陛下无子,夫人若是能为陛下产下一子,做王后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宋芸双手抚上小腹,叹道:“陛下宠了我这么久,可是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就怕有一日陛下回心转意了,又想起王后的好。到时候我的处境可就堪忧了,丞相也不想看到王后翻身吧?我等不及了,一天不坐上王后之位就无法心安,丞相可有良策?”   她说完这番话,心里冷笑,晋王根本不碰她,怎么可能会怀孕?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想到自己这样卖力伪装却是为他人作嫁,她非常不甘心,可是晋王说了:“你不是很擅长伪装么,寡人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之后寡人就送你回卫国。”反之,则要她的命?不不,他承诺不杀她,可是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她不得不答应,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看向太叔衍,他端着脸一副沉思的表情。她道:“丞相?”   太叔衍回过神,哈哈笑道:“夫人何必心急呢?您比王后年轻,比王后貌美,陛下怎么会舍您而就她呢。稍安勿躁,后位迟早会是您的。”他行事向来谨慎,不会冒然行动。   宋芸抽了抽嘴角:“王后是比我大,可不过才十九岁而已,离老还有一大截,有道是旧情难忘,我处处为丞相周全,丞相难道就不肯帮帮我么?”   太叔衍迟疑:“这个……恕老夫计拙,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宋芸又道:“那我有办法,丞相肯帮忙么?”   “什么办法?”   宋绯眼神阴狠:“毒死她。可是我没有毒药,宫中药材的进出都会详细记载下来,我没办法获取,丞相帮我从宫外带进一些如何?”   太叔衍面上一惊,肃然道:“此事万万不可,宫闱之中下毒是死罪,更何况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一个外臣怎能干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这种容易落人话柄的事。他做出请的姿势,“夫人请回吧。”   宋芸心知劝说不了他,便回宫后向桓止禀告了实情。   桓止早有预料,太叔衍不可能这么轻易上钩,即使宋芸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他也不敢放下所有戒心,行事谨慎得过了头。他沉思一番后淡淡笑了:“他不答应只是还没被逼到一定程度上。不急,寡人自有办法。”   宋芸依旧受着宠,肚子却半点消息也没有。   倒是王后先她一步有孕,晋王一直没有子嗣,这个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桓止已有许久不见宋绯,好不容易有一个光明正大见到她的机会。匆匆踏进王后寝宫,脚步行过之处,殿内服侍的侍女跪了一地,纷纷向他道喜。桓止唇角微勾,这情景,好像是宋绯真的怀孕了一样。举步踱进内室,床帷低垂,只看到一道朦胧身影。   医师侍立在床边,见状忙跪下来道喜。   桓止面无表情地屏退了众人,上前一步撩开床帷,只见宋绯平躺在床上,双手抚着小腹,垂着眸子,一脸温柔的神情。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桓止仔细端详她的脸,好就不见,她的面容愈发清丽动人,美目流盼间多了一份独属于妇人的妩媚之色。他静静坐下来,打趣道:“这里又没外人,你做戏未免太逼真。”   宋绯仰头轻瞟他一眼,拉过他的手贴在小腹上,蓦地笑起来,眼神熠熠生辉:“不是做戏,是真的有了。已经三个月了,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恐怕是最后那一次他纠缠了她一夜才有的。   他瞬间屏住呼吸,仿佛怕呼吸会将他吹走一样,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双手贴在她小腹上缓缓摩挲着,目光灼灼:“你再说一遍,是真的么?”   宋绯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胸腔里涨满感动,嗓音不由一涩:“当然是真的。”   喜悦感瞬间遍布全身,桓止低下头来,吻她的唇,慢慢往上,鼻子,眼睛,眉毛,额头,那么细致温柔的吻,不含一丝□。宋绯闭眼享受着这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吻,吻着吻着,唇突然转移至她的耳垂。宋绯轻轻一颤,想起以往夜里种种,浑身变得燥热,明明刚才的吻还很纯洁,一转移阵地瞬间变得邪恶起来。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彼此分开,宋绯轻声喘息着:“事情怎么样了?”   “太叔衍滑溜得很,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逮到他的把柄,静观其变吧。”   宋绯点点头:“太叔衍为人太过精明,只能这样了。”   这下王后有了身孕。晋王态度明显有所转变,隔三差五地就去看望王后。不仅晋王态度转变,群臣态度也有所转变要知道晋王一直没有子嗣,他们这些耿耿忠臣一直以来忧心的就是储君问题。相较于储君问题而言,王后的清白问题显得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孩子生下来再说。   宋芸理当是惊惶的,她忙找太叔衍求救,火急火燎的模样:“王后一旦翻身,那首当其冲地便是丞相,昨日我试探地问陛下对王后的态度,你知道陛下是什么表情么?他提起王后来满面愧疚,还说想弥补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王后会像以前一样风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陛下事事顺着她,你以为王后能容得了你?”   太叔衍老神在在:“王后出嫁前确实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或许有的男人受得了,但是陛么,陛下跟常人不同,平日里越是清心寡欲的人动起情来越是对另一半的清白看重。陛下不会释怀的。”   太叔衍分析得不错,桓止确实是如此。可是他忽略了信任问题。只要桓止相信,有没有那片落红根本毫无意义。   他略沉思了一番道:“就算你此刻毒死了王后,外边还有更多的女人觊觎陛下,夫人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抓住陛下的心,而不是一味地迫害王后。”   说来说去就是不答应,他一边享受着宋芸给予的好处,一边却又不肯实质上为宋芸做些什么。   宋芸恼羞成怒,恨恨道:“那我就去宫中的药房去取毒药,若是事迹败露,我就说是丞相大人指使的。”   太叔衍沉声道:“夫人可不要意气用事。陛明察秋毫,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   宋芸气得浑身颤抖,这个老狐狸简直成了精,怎么也不肯上当。   宋绯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太叔衍依旧安之若素,一次下了值还在静思殿附近碰到了宋绯。   那时宋绯正被人搀扶着在走路。天气越来越冷,她裹一袭大红披风,衬得气色尤为好,双手轻轻按在小腹上,腹部凸出的尤为明显。   太叔衍暗暗吃惊,不是说才三个月,怎么肚子看起来那么大?   他本想避开,宋绯目光不经意飘过来,看到他后,让侍女搀扶着走过来:“丞相这是要回?”   太叔衍弯下腰去:“拜见王后。”   宋绯站在他面前,也不说免礼,当然更没有回礼,就那样让太叔衍维持弯腰的动作。   太叔衍年纪大了,长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并不好受,不过宋绯步伐花纹,他还是坚持着,冬初的天气里,额上甚至冒出汗来。   宋绯看他半晌,笑笑:“丞相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免礼么?”   太叔衍谦和道:“定是臣有错,还请王后示下。”   宋绯点点头:“你确实有错,害我受陛下冷落,遭群臣抵制,甚至后位差点不保。”   太叔衍道:“臣不懂王后是什么意思。”   宋绯笑笑:“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弄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丞相大人有这个动机,更有这个能力。宋芸现在受宠,和你沆瀣一气,你以为你就高枕无忧了么?等我腹中孩儿生下来,坐稳了王后位,丞相可要小心些。”   太叔衍笑容不减:“王后真是冤枉臣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玉珠子和戏珠的地雷。破费了,么么哒。   第81章 章波涛暗涌   面对宋绯不留余地地挑衅,太叔衍始终谦和以对。回到家中后他问自家夫人:“你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太叔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就跟平常一样啊,那时肚子还没有鼓起来。”   太叔衍沉思道:“那我入宫时见王后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莫非每个妇人怀孕时的迹象还不一样么?”   太叔夫人更奇怪了:“三个月肚子能有那么大?”摇了摇头,“我是没见过,王后该不会怀的是怪胎吧?”   怪胎倒不是。太叔衍后来打听了下才得知王后怀的是双生子,所以肚子比其他孕妇稍微大一些。这话出自郑神医之口,郑神医还说了,王后怀的是男孩。   这种尚在娘胎里就能看出男女的无稽之谈,太叔衍是不信的,可是若这话出自郑神医之口,偏偏就容易令人信服了。就算郑神医是胡诌,可是两个,总有一个是男孩吧?   晋王现在无子,宋绯是王后,她生下来的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嫡长子,世子。就算晋王不想立为世子,可祖制摆在那里,遵循了数百年,由不得旁人打破。   宋绯生下儿子以后地位会更加稳固,她做王后已经令他生出危机感,若是她的儿子再做了世子……后果难以想象。事实真相是宋绯怀孕三个月,却让医师少报了一个月,所以太叔衍以为的三个月其实是四个月了。   但太叔衍对这种妇人的事   也许宋芸的办法可以一试。   太叔衍吩咐仆人弄来一瓶毒药,然后让自己在宫中的眼线交到宋芸手上,并叮嘱说:“夫人万事小心。”   宋芸点了点头,脸上荡起笑容来,她是真的开心,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回头便将那瓶毒药交到桓止手上。桓止面沉如水,揭开盖子看了看,瓶里是一些白色粉末,按理说应该是毒药之类的,可是桓止知道太叔衍没那么好骗,他召来医师:“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两位医师见晋王神情凝重,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于是慎重地研究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现异常。可刚才晋王的神情令他们觉得这瓶药一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于是更加慎重地研究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两位医师忐忑地说:“陛下,这,这里面只是白面粉而已……”   桓止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果然。”他命人牵来一只狗,将面粉喂给狗,狗吃了也没什么异常,活蹦乱跳的。   果然是老谋深算啊,做事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桓止晓得太叔衍行事谨慎,这次拿白面粉来糊弄人是想投石问路?   他问宋芸:“太叔丞相将这东西交给你,你就急忙过来了?”   宋芸点头道:“对啊,妾身以为抓住他的把柄,就急忙赶过来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芸平时掩饰得很好,可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怕是露出破绽被太叔衍发现了。   桓止把面粉交给她:“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就行。”   宋芸应下来。   第二天,宋芸找到太叔衍,佯装发怒道:“王后喝下你给的东西后根本没中毒,我等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见她仍是活蹦乱跳得很。丞相大人为何要如此戏弄于我?”   太叔衍笑道:“且不说这些,夫人下毒之后是不是很心虚,怕被陛下发现惩罚于你,而且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心里十分后悔?”   宋芸愣了一下:“我……丞相说得不错。”   太叔衍道:“既然后悔,夫人应该感激我没有给你真的毒药,否则就覆水难收了。”   宋芸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暗叹这个太叔衍真难对付。   送走宋芸后,太叔衍敛起笑容,若非他谨慎,恐怕早就栽了跟头,宋芸伪装得天衣无缝,他并没有怀疑,但是由于天性谨慎,他怎么也得试探一下。于是将“毒药”交给宋芸,照理说宋芸得到毒药后应该回到自己的寝宫筹谋下一步。可是她却急急奔到晋王寝宫,怎么可能不令人怀疑。   太叔衍沉吟,晋王应该是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了,为了除掉自己还真是不择手段。其实,太叔衍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第一,秦王当初派刺客来是他撺掇的,新任秦王即位,他奉命出使秦国,然后趁机找人劝服了秦王。   第二,魏蓉会知道宋绯就是当初的卫世子也是他暗中转告的,目的当然是借刀杀人。至于他是如何得知宋绯的身份的,很简单,他曾派人刺杀真正的卫世子,从一开始就怀疑宋绯是女的,后来被她糊弄过去。再后来宋绯和晋王走得很近,举止亲昵,他不觉得晋王有某种特殊的癖好,所以又开始怀疑,可怀疑没用,因为宋绯那时有晋王庇护。   再后来宋绯回卫国。卫国立马多出了个镇国公主,他派人去卫国打听,在得知镇国公主是卫世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之后,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开始布局,借魏家的刀解决宋绯。可惜这把刀有些钝,没伤得了敌人反自伤。   宋绯当上王后对他是大大的不利啊,他知道晋王胸怀抱负,想削弱三卿之权,就算不是为了宋绯,晋王早晚有一天也会对太叔氏下手。   而宋绯的出现,令他加快了步伐。   诽谤王后,是杀头的大罪,晋王恐怕是没有证据才来暗的。   太叔衍想到这一层,有些坐立难安,他脚踏的是晋国国土,若是晋王铁了心要杀他,他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如今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他想起桓子义被幽禁在某处别馆里,扶持桓子义登位?不行,桓子义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废一次君已是大逆不道,废两次会惹得天人共愤。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逃往他国,齐楚两个大国不管哪个都可以,他平日借着晋国丞相的位置与三国常有往来,晋王和这三个诸侯国都有摩擦,可是他没有。他的为官之道讲究与人为善,只要别人不危害自己的利益,那就绝不得罪。   可是他在晋为官数十年,掌握了晋国的不少机密,晋王肯定不会放人。而且真要轻易放弃自己在晋国苦心经营的一切么?   他踌躇难决,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晋王始终没有动静,王后的肚子越来越大,重新获宠,晋王无事时便扶着王后在后花园散心,谈笑风生,夫妻和睦得很。群臣也不计较那么多了,毕竟子嗣来得比什么都重要。   宋芸主动请求回卫国,晋王答应了。   宋芸临走那天,私下对太叔衍道:“丞相大人想必也知道了,我是和陛下联手骗你的,陛下就想置你于死地,因为你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太叔衍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宋芸撇撇唇:“因为我看不得王后比我幸福,她有什么,有的只不过是一个高贵的身份而已。我奉劝丞相别想着苟且偷安,有王后在的一天,她永远会惦记着你的脑袋,当然,妇唱夫随,陛下也会惦记的。丞相若是想在晋国呆下去,除非废君自立。”   太叔衍心头一惊,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就不要挑唆了,还是安心回你的卫国去吧。”   一切看起来很平和。冬去春来,玉都河上游决堤,洪水爆发,淹没千亩良田的消息传到京都,像是平静的湖水炸起了几丈高的浪花。   玉都河绵长蜿蜒,自西向东,是贯穿晋国的一条河流,晋国的田地几乎有一半要靠玉都河的灌溉。这下发生洪灾,其危害程度不亚于一场重大的战事。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殿内群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们都是同一个心思,生怕晋王派自己去治水,可这是个苦差事,玉都河的隐患一直存在,不治理个三年五载是绝对完不成的,那几乎相当于外放了。治好了也没有多少赏。其实治水是个大工程,里边有油水可捞,可是没人敢捞。而且历代治水的大臣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太叔衍有苦难言,推辞不得,无奈只好收拾行囊去了。   玉都河水是长久以来的隐患,每隔个三五年便会爆发一次,太叔面对这滔滔河水简直一筹莫展,他年纪大了,跋山涉水奔波了十几天,身体十分疲乏,而且还有些水土不服,他打起精神,不能就这样垮掉,他一定要治理好河道,让晋王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于是派人又是勘测地形,又是找附近农户询问这里的情况,粗略估计了下,自己短期之内是回不去了。   遭受洪灾的百姓一看前来治水的是当朝丞相,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安慰,要知道他们刚失去家园,正是彷徨无助之时,晋王派了这么一位大官过来,无异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叔衍一心,记挂着朝中之事,他这一走,朝中时局又该有变化了,丞相之位不会一直空着,已交由卿季宣暂代,卿季宣在这位子上坐下恐怕就不会下来了。他心中郁结,再望着滔滔河水,更是一筹莫展,来这里两个月,没有丝毫进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82章 章狂风骤起   第八十二章   太叔衍坐在河边,吹着河风,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晋王就是想架空自己。治水治上个三五年,再回玉都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朝中之事恐怕他再也插不上一句话了。   他站起来沿着河边视察,走着走着,身体突然狠狠地晃了晃,护卫们来不及去扶,他已经一头栽入河中,扑通一声,激起丈高的水花。虽说天气在回暖,可他那身子骨……护卫们手忙脚乱地跳入水中救人。   遥远的玉都城里,宋绯大着肚子走起路来分外笨拙,桓止一手扶着她,慢悠悠地沿着小路散步,春日百花香,花香铺满路,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宁静。   桓止听了内侍的禀告,颇有些吃惊道:“栽入河里?寡人记得丞相身子骨挺硬朗的,否则也不会派他过去了?“当初派太叔衍前去治水,一来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二来是想让他远离政治中心,三来他的身份地位也确实能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水患在前,他担心的是其他诸侯趁机攻打晋国,至于太叔衍的某些行径就暂且不提,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楚。   太叔衍若是能治好水欢,他就留他一条命让他颐养天年,此次病倒若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显然他辜负了他给他的将功赎罪的机会。   内侍回道:“丞相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所致,才会突然晕倒。据说昏迷了三天三夜,这阵子连饭也吃不下去,走路更是困难。”   桓止沉吟片刻,既然病得这么厉害再让他留在那里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他在心里思量着顶替太叔衍的人选,半晌点点头:“那就召丞相回来吧。”   七天之后,太叔衍重新回到卫国,据车夫说他只要稍微加快速度,丞相就会呕吐不止,身体十分虚弱。   老臣为治水病倒,虽说水患还是存在,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晋王当然要前去慰问一下。   桓止去的时候太叔衍正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桓止就站在他跟前,他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白色的胡须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桓止站在床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半晌,只见太叔衍哆嗦着想站起来行礼,桓止适时制止道:“丞相为国为民,劳累至此,实在不必如此多礼。”   太叔衍脸上没有表情。太叔棋附到他耳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晋王的话,他这才有了反应,眨眨眼,重新躺下来。   看这样子不像是装的,桓止叮嘱了几番后起身离开。   半个月后,太叔衍的身体状况稍有起色,以年迈为由向晋王辞去丞相之位,并表示想回到自己的封邑里颐养天年。   宋绯正躺在榻上小憩,闻言问道:“太叔衍这是什么意思?是知道朝中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很识时务地辞去丞相之位?抑或是以退为进?”   “他汲汲营取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宋绯抚着肚子半坐起来,想了想说:“或许人上了年纪,以前看不开的事情就突然看开了,尤其是经历过一场大病……”掌心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她轻呀一声。   桓止一惊,几步走过去,握着她的手紧张道:“怎么了?”   宋绯抚着圆滚滚的肚子,脸容沐浴在曦光中,突然笑起来:“孩子又在踢我。”   桓止也跟着笑,手贴到她的腹部,闭眼感受了下:“没有啊。”   宋绯摊手:“他现在又不踢了。你再等一会儿。”   两人都屏息凝神看向宋绯的肚子,可是迟迟没有动静。宋绯伸了个懒腰:“他又不动了,算了我,你忙去吧,等他再动时我叫你。”   桓止微微笑道:“不急,再等会儿。”   宋绯也就任由他了。这回足足隔了半个时辰,腹中的胎儿又开始踢腾起来,不用用手感受,隔着薄薄的春衫就能看到宋绯的肚皮在动。   小家伙踢得挺欢快,来来回回踢了十好几下。   桓止盯着看了许久,欣欣然笑起来,他初为人父,这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她肚子里孕育着一条精力旺盛的小生命,言语无法表达,他抚着她的肚皮,轻轻地唤:“小世子……”他生下来就是世子,没人能撼动分毫,他绝不会让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宋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是,他是晋国的世子,将来还是晋国的王。”   关于太叔衍要回封邑一事,桓止准了。三天后,太叔一家收拾行囊,准备车马,缓缓驶出玉都城。   宋绯站在城墙上看着,喃喃道:“可别是放虎归山。”   桓止意味深长道:“虎归了山也还只是老虎而已。”   话说太叔衍回到自己的封邑后安分守己,闲赋在家,每天就是种种花,养养鱼。人活到他这个年纪,什么都有了,儿女双全,又有大片的封邑可食,简直是最理想的状态,何必再搅到官场里去呢?   桓止令人时刻关注着太叔衍的一举一动,对方奉命监视了一阵,回来禀报说:“丞相老矣,无能为也矣。”   桓止道:“那也得看着他,切勿掉以轻心。”   宋绯临盆是在四月末,那时是在深夜子时,星光正好,桓止被枕边人掐醒,不是平常玩闹的掐,而是真掐,细长的五指深深陷入肌肤里,他的右臂上都被她掐出血痕来。   掐还不够,她又凑上嘴来咬,双眼水汪汪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嘴里只发出一个绵长的单音:“疼……”   临盆就在这几日,桓止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慌乱,她想咬他那就由着她,她平日里太过识大体顾全大局,难得见她这样使小性子,他乐意纵容。   守夜的侍女发现不对劲,连忙跑出去叫人去了。   早已待命多时的医师以及侍女有条不紊地走进来,放下床帷,该轰出去的轰出去,就连晋王也被轰了出去。   因为分娩太过痛苦,而等待太过煎熬,一门之隔,两人都觉得这次时间过得分外缓慢。   宋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仿佛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恍恍惚惚看到天光自地底漫起,眼前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浑身虚脱,听着孩子嘹亮的哭声,觉得自己就算死也值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乏力地闭上了眼。   只是乏力,却没有睡意。她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踏进来,宫人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是个男孩。”   他纠正道:“是太子。”   宫人连忙附和。   宋绯睡了一觉醒来天又暗下,掀了掀眼皮,看到儿子正躺在自己怀里,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又看看桓止,半晌,轻声说:“四月末,好险,我好怕他也是出生在五月。”   桓止抚了抚她的额头:“瞎想什么,就算是五月生,他也是晋国唯一的世子,没人能撼动。”   宋绯喃喃道:“幸好,我儿子比我聪明多了,选对了时间。”他就算是五月五出生,她也不会嫌弃,她怕的是儿子和他一样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桓止哦了一声道:“你是在说自己笨么?想想你女扮男装充作卫世子,我晋国朝野上下除了个别几个竟然没人识破,你这样还叫笨的话,那我的臣子们该是有多笨,这么一算,晋国的未来堪忧啊。五月五出生的怎么了,世人只是太偏执,没有你,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圆满。”   宋绯被他逗笑,低头抿了抿嘴角,抬头时他的吻落下来,正中眉心,她头一偏,捂住了脸,桓止去拉,她却死都不肯松手,他好奇问她怎么了。   宋绯仍然捂着脸:“我现在一定很丑。”   桓止拉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下:“嗯,确实有点丑。”   宋绯:“……”她说自己丑叫自谦,他若说出来那叫榆木疙瘩,不开窍。她别过脸,他又缠上来,轻吻了下她的唇角,“这么丑我都亲得下去,阿绯,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绯又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   阖宫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小孩子出生后还有好多的事要做。比如祭告宗庙,然后命名,再颁布天下昭告诸侯,立为世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麻烦,每一步都有讲究。   最后名字定下来,单名一个“礼”字,桓礼。看似很简单的一个字眼,其中却颇有寓意。宋绯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礼儿,礼儿,越叫越顺口。   这日,桓止闲来无事,和宋绯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散心,日光暖暖,清风和煦,小桓礼在桓止怀抱里正睡得香甜。   宋绯慵懒地靠在美人靠上,这时,内侍突然慌里慌张地闯进来。   小桓礼被惊醒,哇地一声哭出来。桓止回头轻斥道:“有什么可慌的!”   内侍诚惶诚恐地跪下:“陛下,南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太叔丞相逃到楚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前还说有三四章就完结了,可是低估了丞相大人的战斗力……   谢谢今时今日和玉珠子的地雷。   第83章 山如画   太叔衍在自己的封邑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安逸、闲适,这里远离政治中心,环境清幽,很适合颐养天年。可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纵横捭阖,呼风唤雨。可是他不敢表现出来,装出与世无争,打算老死这里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晋王放心。   太叔棋呢初来乍到,十分不适应这里。奴仆比以前缩减了一半,赌场也远没有聚闲楼的豪华,酒菜也及不上玉都的大燕楼,青楼里的姑娘跟玉人馆的更是不能比,他家里随便一个侍女打扮打扮都比这里的女子强,唉,真是处处相比,处处皆是落差。   太叔夫人是个随和的妇人,性子也是随遇而安,她劝太叔衍道:“这乱世里,诸侯混战,有些人连生存都成了困难。我们现在这样,不愁吃穿,一家人平平安安地,不好么?”   太叔衍拂袖说:“真是妇人之见。”   太叔衍左右犹豫,眼看日子一天天蹉跎过去。某一天,他在河边上遇到了一位自山上下来的青衣人,一副士打扮的模样,他自称是鲁国人,对太叔衍道:“丞相当初是何等的风光,难道真甘心后半辈子留在这里?”   太叔衍不说话。   对方又道:“丞相是贤能之人,天下皆知,晋王将您外放到此处,其他诸侯听到消息后都欣喜不已,说晋王此举是在自斩双臂啊,我听说楚王有意让您做丞相,你想想这话若是传到了晋王耳朵里,晋王会怎么想?而且你在晋为官数十年,掌握了不少机密,晋王会留你么?”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一顿,“丞相还是早做打算吧。”   太叔衍正是顾虑此事,就算自己有心隐归山林,晋王能放得下心么?他迟早会找借口除掉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秦国现在和晋国关系不错,那里不能去。而齐国远不如当年强盛,连着几代国君都没有作为,已有江河日下之势,倒是楚国,虽曾被晋打败,但强盛不减当年,而且自己现在呆的地方离楚国更近。他思来想去,决定去楚国。   先暗中与楚王通信。楚王早就想一雪前耻,自然敞开双臂接纳太叔衍,而且还派了车马扮作商旅混进晋国暗中接应。   也怪太叔衍平时伪装得太好,那平日奉命监视他的人久而久之早就疏忽大意了。也没怎么留意太叔衍的动向,就这么让他给溜了。   由于人多容易暴露目标,太叔衍逃往楚国时只带了儿子和妻子,至于其他的人就顾不上了。   太叔衍初到楚国,楚王以上宾之礼款待,并且授他上卿之位,足可见其对太叔衍的重视。   风声传到玉都城,晋国朝野上下笼罩着一股严肃紧张的气氛。   太叔衍确实掌握了不少国家机密,比如玉都城四门的兵力布署,再比如晋国未来几年的对外策略等等,这些都是可以灵活变动的,倒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人都有弱点,太叔衍在晋国混迹十几年,晋国朝臣们有什么脾性缺点优点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桓止怕的是太叔衍出其不意地策反了朝中某位官员,而自己仍被蒙在鼓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叔衍是非死不可了。桓止没有先动手杀太叔衍,是因为太叔衍平日太会做人,在所有人面前树立起来的形象就是勤政爱民,不辞辛劳。毫无缘由地杀他只会遭来民怨。   夜已深。烛影晃动,宋绯哄睡了孩后走过来,披风搭上他肩头,他回头冲她一笑,无意间触到她的手,“怎么这样冰?”举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   宋绯矜持地抽回手,转而问:“太叔衍的事怎么样了?”桓止沉吟半晌道:“太叔衍初到楚国就被封为上卿,可他在楚国没有功绩,其他臣子肯定会不满,我在想他现在一定急着立功,好让楚国上下对他心服口服。”   宋绯偏头想了一下:“楚王不是曾经败在你手里么?会接纳太叔衍就是想利用他对付我们晋国。前一阵子刚刚爆发了洪水,你说楚王会不会趁火打劫?”她反握住他的手,“所以,陛下,我们一定要早做准备。”   桓止倒是处之泰然:“你不用担心,安心照顾礼儿就行。我自有应对之策。”   且说太叔衍逃到楚国没几天,姜姑娘突然说要离开。卿季宣很诧异,但是没说什么。倒是桓缨好奇:“在这不是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姜姑娘笑笑:“我找到其他的亲人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就此拜别了。”   其实她是太叔衍的孙女,当时太叔氏惨遭灭门,太叔衍只带着儿子太叔棋逃了出去,其实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她父亲。父亲被娘亲所救,两人日久生情,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然后便有了她。她自小在卫国长大,因为是罪臣之女,永远只能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父亲想过平凡安稳的生活,所以一直没去找太叔衍。直到父母双双辞世,她无依无靠才奔往晋国投靠祖父。   太叔衍初次见到这个孙女惊为天人,她正是豆蔻年华,清纯美丽,最美丽的女孩子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美丽,那时宋绯即将嫁到晋国来,他正一筹莫展,这个孙女的出现让他灵光顿现,直接献给晋王吧,晋王对宋绯正是爱的不可自拔,肯定不接受。而且他献女人,晋王肯定会怀疑他的动机。   所以他便故意让孙女出现在迎亲队伍出现的道路上,他了解卿季宣心善,肯定会救下孙女,然后孙女再顺理成章地在卿家住下来,晋王常常出入卿家,近水楼台,日久生情,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个计划还未施展开,他便从宋芸给的提示里想到了新的办法。不过为了谨慎,仍是让孙女留在卿家。   姜姑娘其实没有自己的主见,祖父说怎样便怎样,他让她接近晋王,她就接近,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做的毫无意义,晋王根本不肯多看她一眼。他和卫国公主情深,就像当年父母那样,那是她期盼的感情,为什么要去破坏呢?而且祖父已经跑到楚国,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只有离开。   而远在楚国太叔衍也知道自己不拿出点成绩出来是无法在楚国立足的,瞧瞧,他才来楚国没几天,就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了。   他知道楚王一心想雪前耻,眼下正是个好机会,晋国爆发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洪灾,到现在还没喘过气来,不趁火打劫一番怎对得起上天赐给的机会?再联合东边的齐国以及周边蔡陈等小国,保证能万无一失,大获全胜。   楚王正好也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可是楚王还有些顾虑,“若是秦国插手怎么办?”   太叔衍主动请缨道:“臣愿意为陛下出使秦齐两国,让这两个大国都站到我们这边来,至于其他依附于晋的小国,不足为虑。齐楚之师挥师北上,就能把他们吓退。”   楚王满意地点点头,当即派了车马送太叔衍前去游说。就等着他们凯旋而归。楚王越想越得意,想当初晋王联合秦齐两国攻打楚国,如今风水轮流转,真是大快人心啊。   太叔衍先是入齐国,他在晋为官多年,和各诸侯国国君多多少少都有几面之缘,甚至个别的还很了解,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搞定齐王。紧接着踌躇满志地来到秦国,他认为说服秦王很容易,一来,秦王最中意的夜明珠被晋王抢了去,二来,秦王最中意的美人也被抢了去,三言两语一挑拨,然后再分析一下当下形势,陈述厉害,给点甜头,秦王准答应。   来到秦国王都的南城门,太叔衍下了车,望了望身后的宝马香车,各诸侯国间互派刺客刺杀敌人已经成了习惯,或挑拨或泄恨。他习惯性谨慎,若是如此招摇地进去撞上藏在暗中的刺客可就不妙了。   于是他扮作随行的仆人混在里边,让车马驾着空车进城。他一路走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如此强大的秦国,若是参与进来,定是强有力的帮手。他颇为满意,车马在街道内穿过,他隐约听到四周有人交头接耳说:“前日晋国刚派了使者过来,今日又是楚国派人过来。”   太叔衍心头一惊,为了谨慎起见,于是便让另一位楚使代替自己去见秦王,结果那位楚使被轰了出来,秦王说:“让楚王派太叔衍过来,寡人才肯相见。”   楚使悻悻然返回。   太叔衍觉得其中有诈,不敢冒然相见,秦王态度怪异,得先找出理由才能对症下药。于是他出重金贿赂了秦国的几位才勉强探出点风声来。说是前日晋使刚来过,又是送夜明珠又是送美人的,不知道还许诺了什么,总之把秦王哄得很高兴。   太叔衍一惊,看来晋王已经先下手为强,笼络了秦国,他晚了半拍,秦王点名要找他,说不定早和晋国约好,他一露面秦王就会将他绑起来交给晋国。他自然不敢冒这个险,让另一位楚使出面交涉去了。   秦王却连见都不见,太叔衍沉思,如果就这样回去肯定无法和楚王交待。也不知道晋王许了秦王什么好处,秦王意志竟然这样坚定。其实想想能笼络秦王的无非就那几种,珠宝美人,再加上城池,难道晋王送了几座城池?   太叔衍无奈,最后只好先回楚国再从长计议。   宋绯站在某座酒楼上,亲眼目送楚国车马缓缓驶离王都,重重地舒了口气。所谓的晋使就是她乔装打扮的,她也就送了秦王夜明珠和美人,以这些来换太叔衍的人头。   秦王早对夜明珠垂涎已久,杀了太叔衍既能让晋国感激自己,自己还能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   宋绯见到秦王答应,仍有些不放心,可美玉珠宝楚国也有,太叔衍能说会道,万一秦王被太叔衍说动了呢?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别人秦王见到太叔衍。   她早就料到依太叔衍谨慎多疑的性子听说晋国也出使秦国后心里肯定会起疑,不敢冒然去见秦王。而秦王又一心想见太叔衍,秦王越是想见,太叔衍会越发不安。   而宋绯这一招也确实奏效了。   那头太叔衍灰溜溜地回到楚国,楚王半喜半忧:“寡人一切都已备好,就等着你回来出兵呢,结果你带了这样的消息给寡人?”   太叔衍早想好了开脱之辞,说:“陛下,秦王虽然不肯站在我们这边,但臣断定秦王也不会帮助晋国,我们和齐国联合攻打晋国,秦国应该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楚王也只得如此了,秦国不插手那便没什么好顾虑的,况且有齐国相助,伐晋过程中还有需要他的地方。楚王便道:“此次出兵,先生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太叔衍颔首应是。   楚国和齐国缔下盟约,双方约定共同出兵,还有周围的蔡陈等小国的加入,养病千日就是为了今时,浩浩荡荡地出发,一路上所向披靡,直接开到晋国南部最为重要的城池平阳,宽阔的护城河阻断了楚军的去路。   三军气势如虹,此次统领各国军队的是楚国令尹—公子信,公子信是楚王之弟,素有贤名,而且颇有才干,也曾带过兵打过仗,总体来说是楚王十分满意的人选。   平阳城固若金汤,强攻损伤太大,只能智取。所以公子信并不急着攻城,反倒是晋国的士兵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辱骂楚军:“有本事来攻城啊!”   楚军也不甘示弱地骂回去。   公子信的打算是诱敌出城,然后一举歼灭。可是怎么诱呢。他天天派人到城门口辱骂晋国上下,连晋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晋国就是不敢出城应战。   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七天,后来公子信召集众将商议,众将领说法不一,公子信也有些犹豫,倒是太叔衍斩钉截铁道:“三军跋山涉水,千里奔来,士气正盛,若是顿兵城下,时日一久,兵困将乏,恐怕容易泄了士气。我看晋国故意坚壁不出,用的是疲敌之计,不能再拖下去了,将军,赶紧攻城吧,兵贵神速啊!”   公子信不以为然,这才七天,太叔衍这样建议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他瞅了太叔衍,虽说出兵前楚王有叮嘱过自己要信任太叔衍,可是他毕竟是晋国人,忠诚度还有待确认。   公子信不敢冒然行动,和属下商议之后,先命三军休整一下,白天继续派人叫战。   这样僵持了五天,晋国终于有了回应:“只要你们肯交出太叔衍,我军就出城应战。”   公子信嗤之以鼻,他若是真把人交出来,晋国到时反悔怎么办?不过晋国此举倒是打消了他对太叔衍的怀疑。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楚军都有些疲乏,太叔衍趁机又劝道:“将军还是尽早攻城吧,平阳城再坚固,难道还能比得上您统领的十万大军么?”   公子信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眼看就要进入雨季,再不攻城,护城河河水可能暴涨,于是决定第二天发动攻势,大军陈列在平阳城下,黑压压的一片,水陆并进,平阳城上鼓声如雷,万箭齐发,齐楚联军顿时成了活靶子纷纷倒下。   鼓声越来越密集,晋军士气正盛。公子信抬眼望过去,他发现晋国那边的击鼓人一直没有换下来,这击鼓之人也不知是何人,竟然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天色渐渐暗下来,齐楚联军到了夜里联军才上了岸。   公子信急红了眼,光是渡河就用了一天的时间,这会加上天黑,攻城更是困难,士兵如蝼蚁一般往城墙上爬,刀林箭雨,还时不时有巨石滚木砸下来。   公子信看着夜空下楚军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心里焦急,挥手发动一连串的各种攻势,就是不见效果。这样硬攻不是办法,他只得先下令撤兵。   太叔衍劝道:“将军此时退兵,先前的伤亡不是白废了么?我们一鼓作气把平阳城夺下来,对晋国绝对是致命一击,将军看着眼下伤亡惨重,其实都是值得的。”   公子信不听,撤了军,气急败坏地回到军帐,拒楚军负责侦察的斥候来报说,平阳城附近有一队商旅出入,这些商旅呢穿着打扮虽然像商人,可是这他们看起来都很有精神很有力量,精神面貌不像是长年在外奔波饱经风霜的人。   斥候趁其中一人落单将对方抓了起来,严刑逼供之下,对方如实招了。原来那这支商旅确实是晋国探子所假扮。   探子还交待出晋王前日已赶到平阳城,方才城墙上的击鼓人就是晋王。一国之君亲自击鼓,中途几乎不曾休息,能不振奋人心么?   楚军还从对方怀里搜出一封信来,上面只写道:“劝楚军速速攻城,若事成,封赏无数。”   此信显然是送给楚军内部人的,莫非楚军内部有奸细?公子信勃然大怒,逼问道:“这封信是给谁的?”   对方起先不肯说,又是一番严刑拷打才吐露实情:“这信是要给太叔丞相的。”   太叔丞相?公子信冷笑,“胡说!太叔丞相早已投靠楚国,休要挑拨离间!”   对方顿觉得冤枉:“太叔丞相的族人还留在玉都城,我们晋王拿此来威胁他,他能不屈服么?”   公子信将信将疑,攻城伤亡惨重,他心情正是烦躁,这回又听敌方的间谍说太叔衍是奸细,仿佛是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若不是太叔衍一直劝他尽早攻城,他会有更高明的办法。   这一切看来是个计谋,他本来对太叔衍心存疑虑,晋国那边立即就说只要交出太叔衍就出城应战,这不是故意为之,想打消他对太叔衍的疑虑么?   公子信越想越气,可是他也不会随便冤枉他人。想来想去,把太叔衍召过来道:“我看平阳城一时难以攻下,只能智取了。我看先生不如假装投靠晋国,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如何?”   太叔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事论事道:“此计看来可行,不过在下去投靠,晋王肯定不会相信的,不如另派一位将军过去?”   公子信道:“怎么会呢?先生是晋国人,还有族人留在玉都城内,我再故意责罚先生,来个苦肉计,先生趁机去投降,晋王肯定会相信的。”   太叔衍摇头:“那完全可是换成他人。晋王恨我入骨,我若是回去,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他越是推拒,公子信越加笃定他就是奸细,拉下脸道:“先生难道不肯帮忙?事成之后,我绝对会将先生的功劳如实报给陛下。”   太叔衍想了想:“我看许上尉也是晋国人,将军派他投降来得更加可靠一些。”说到一半发现公子信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突,只见公子信冷笑一声,手一扬,立即有士兵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太叔衍给绑了。   只听公子信冷冷道:“拉出去给我砍了。”   太叔衍根本来不及说话便被拖了出去,从军帐到辕门短短的距离,他脑中掠过无数个想法,这肯定是晋王设的计,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可怜他一生算计人心,最后竟然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他不甘啊,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个棋子留在晋国……   太叔衍被拉出去之后,公子信若无其事地与众将商量对策。   几天之后,远在楚国的楚王得到消息,责备公子信杀太叔衍等于自斩双臂啊。   接下来齐楚联军一直未能攻下平阳,眨眼又进入雨季,护城河河水暴涨,攻城更是难如登天。单是在平阳城下就耗了将近半年,还未见一丝成绩,最后楚王无奈,只得下令撤军。公子信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肯退兵。   而晋王这边呢,眼看时机成熟,又派使者前去秦国。   先前已出使过秦国一次,但那时的秦王存了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不肯答应帮助晋国。这回呢齐楚联军受挫,怕是打不赢了。秦王乐得让晋国感激自己,立即派出一千战车前去助阵,蔡陈等小国闻风丧胆,纷纷下令退兵。   齐君也有些力不从心,也下令退兵了。只剩下楚国独木难支,不得不放弃。   天又下起雨来,桓止站在平阳城上,宋绯就偎依在他身旁,内侍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撑着伞,遮住了漫天的雨幕。   士兵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城下齐楚大军纷纷撤退,马蹄碾过雨水,溅起污泥无数,雨中更显狼狈万分。   宋绯轻声道:“退得真及时。”   若是再不撤军,他们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城中的粮草也只够维持三五天。   桓止悠悠道:“总之我们赢了,去年大败楚国,楚王心里一直深以为恨,此次又败在我们手里,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来骚扰了。”   宋绯笑起来:“太叔衍这个老狐狸,就这样死了,我竟然觉得可惜。”以他的智慧其实可以发展得更好,奈何碰上了连智慧都及不上他一半的公子信。   太叔衍死在公子信手里,就好像破国杀敌的三军统帅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一个贩夫走卒手里一样令人觉得可惜。   桓止道:“是可惜。不过他不死,我们能心安么?”   宋绯笑着靠在他肩头,雨越下越大,巍峨的平阳城如一副山水中蜿蜒的壮丽画卷。   鼓声在雨中变得微弱起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见证战争时刻最美好的感情。   江山如画,谁都想坐拥,未来的路还很长。   这漫漫帝王路,有人陪同,并许下生死契阔的誓言,再长的路也不觉得艰辛。   作者有话要说:1完结了,撒花,先谢谢玉珠子和雪fh糕的地雷。玉珠子章章给我砸雷,真是破费了。   谢谢姑娘们一路以来的支持。中途也迷茫过彷徨过,文收尾阶段更新不及时这点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截止到明天晚八点,最后一章留言的姑娘们,我都会送个100点的红包,一点心意。谢谢大家。   2这是我的专栏地址,感兴趣的菇凉可以收藏一下。网页请戳指间风月的专栏   爪机请戳   指间风月的专栏   3关于新坑,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在十一月中旬左右。我也不是很确定。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