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名门良婿 作者:鸢时   简介:   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她都这么主动了,为什么他还不肯点头   “我说前面的郎君,你走慢点,你未来娘子腿短,快追不上你了!”   求收藏求点击,评论红票也请不要大意地砸过来!求喂成胖子!   作者标签: 古代言情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楔子   马车辘辘踏碎了山路上新翠的青草,阳光明媚而温柔,一路山樱杜鹃延绵不断,一眼望去万紫千红的绚丽伴随着悦耳灵转的鸟鸣,俨然是春色踏青的好时节。   三辆马车安静有序地朝几十里外的京城方向行走,马车前后都有二十几个打扮统一、精壮年轻的汉子骑马紧紧跟随着。相较于后面两辆马车笨重且缓慢,走在最前面的马车轻巧精致,一看便知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素手 起车窗的轻纱,阳光溜进车厢,洒在她精致明艳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上扬,眼神顾盼流转之间仿佛都能勾人心魂。本应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却没能让那素手柔荑的主人一展笑颜,她将身子微微倾出窗外,对车夫大喊了一声:“停车!”   听着那清丽婉转的声音透露着不悦,车夫不敢违抗,立刻勒马止步,后面两辆马车也跟着停住。   少女没等领队的人过来请安,打开车门,翻身跳下马车,跟她同车丫鬟打扮的少女也急忙跟了下来。“小姐,危险,您不能下去!”   “你这一路都跟我说了几次了,关在车里闷死我,让我出来换过口气还不行吗?”华服少女回头,愤愤道。   骑马走在前面的领队掉头过来,一个利落翻身下马,向华服少女抱拳请安:“世子妃……”   “不要叫我世子妃!”辛子墨最厌烦就是世子妃这个即将落在她身上的头衔,若是可以,她宁愿这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不需要光环,也不必委屈勉强。这样的话,或许父母不一定会同意她跟心上人的事,但至少不会被人随意地指婚给不乐意嫁的人。   被辛子墨这么一喝,领队怔了一下,立刻改口:“郡主,这里荒山野岭,恐有草贼流寇,请速回马车,天黑前便可到京城。”   岂料,辛子墨美眸一瞪,看着低头错开她视线的领队,叉腰盛怒,丝毫不领情:“原来你还当我是郡主?我还以为你当我是朝廷钦犯呢!从川北出来,一路日夜兼程,六天的路程你给我走了四天,你是要我赶着投胎还是赶着送死!不行,我得休息!”   领队听着辛子墨口无遮拦的话,眉头微蹙,心中不免有些轻视。心想:到底不是正经的郡主,除了这副皮囊绝世惊艳外,行为 不羁,言语粗鄙不堪,丝毫没有京城内世家小姐的矜持与优雅,哪怕她那嫁给李大学士当长媳的同胞姐姐都要比她端庄贤淑多了。若不是皇帝为了平衡皇长子跟皇二子两大阵营的势力,也不会破格将一个大将军之女封为郡主,还赐婚给三王爷的世子。   可不管如何,眼前的美人再怎么刁蛮任性,他也只能好生劝着。要知道眼前人的身份这不单是郡主,还是未来的世子妃,他十个脑袋也得罪不起。   “郡主,您如今身负皇命,自不能与往常相比。”领队绝不会说他是担心夜长梦多,半路出错,毕竟任何一个节骨眼出错他随时都可能官职不保,甚至脑袋不保。“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我们也是遵命行事。”   “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一众随从全部翻身下马,单腿跪地,声音动作出奇一致。   辛子墨不由得嘲讽地露出笑容,转过身,回头望了一眼那漫山春色。目光远眺,仿佛能望穿青山,想象那遥远的西北也有碧天绿野黄土白城,一时心神激荡,泪意氤氲。她无数次想过离开那片草原,可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告别,这一刻她总算能理解姐姐在出嫁前一夜,策马狂奔,哭到声沙。   忽然她正身跪下,嘴里默念:“爹娘,子墨不孝!”   她心里早就有意中人,可她却连心意都没告知对方,就被一道圣旨将她送进金丝笼中。朝川北方向磕了三个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明。   所有人都被这凝重的离愁气氛给感染到,却不知眼前人心中早有决定,除了山间婉转空灵的莺啼,没人出声。   一旁的丫鬟也有些哽咽,刚走过去想要搀扶主子起身。岂料辛子墨一挥袖,起身抬头,脸上已然换了一副决绝而冷静的表情。她径自起身,再望一眼天色,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马车,“走吧。”   随后的路程走得沉重而缓慢,辛子墨的沉默让领队有些抑郁,想着毕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大小姐,如今不但独身远嫁京城,还得嫁到深宅侯门里,心中有抵触也是难免的。   领队叹了叹气,遂令车队放慢速度,哪怕让她多一刻的自由。   直到听见丫鬟惊慌的尖叫声,领队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大的错误。“快、快停车!郡主掉出去了!”   领队急忙勒马跑回来,看着斜坡被压折的树枝,额头青筋凸爆,他回头对身后的下属咆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找,要是找不到,你们都等着回去谢罪吧!”   第一章 既来之则安之   月色朦胧,夜空如同被笼罩了白纱的海蓝石,清透而深邃。   夜风徐徐吹拂树影,碎落在地上的月光被摇晃开来,忽然一扇窗户被推开,紧闭在屋里烛光洒落出来,映着一个玲珑绰约的人影,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屋内的烛火映在她稚嫩的脸上,似乎要写出无数沧桑。夜风吹开她额间的散发,现出她饱满光洁的天庭,一双暗夜般漆黑深邃的瞳眸嵌在少女精致小巧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烁烁其华。   “五娘子,您怎么又穿着单衣在窗口吹风,快些进来,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随着一声轻责,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急急抱了件藕荷色的披风,将屈伸抱腿坐在窗前的小人影紧紧包住。少女好似搪瓷娃娃一样,连动也不动一下,让夫人看得有些心惊。连忙 少女的双手额头,虽清凉了些,但温度还算稳定,又见少女轻轻叹口气,心里才有些坐定。只是看她这般完全无视他人存在,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且是一坐便是大半夜,妇人哪里能安得下去。   心想着小娘子也真够可怜的,自幼因为个过路道人说了几句八字太厉,怕是有儿子都吓跑了。   李家二夫人眼睁睁看着长嫂连生了两个儿子,肚子又鼓了一个,而自己为了生这两个丫头,家里那姨娘都流了三回了。要再不生个儿子出来,怕是自己的地位都要不保了。最后不得已跟丈夫商量一番以后,想着把未满两岁的李五娘送到普安的外家去,让凌家二老帮忙照顾着,说好待李二夫人生了儿子以后,再把李五娘接回来。   这不料,李五娘才到普安住了不到半年,李二夫人立刻就怀了身子,十月后竟然生个白胖可爱的小子。这可把李家上下所有人乐坏了,凌家派人来问何时把李五娘接回去,李二夫人刚有了儿子,对那过路道人的话就更加笃信了。于是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再问多两次,凌家老太爷气得砸了一套杯子,摞下狠话,李家若不要这个孙女,凌家就自己养,以后没得领回。   这把李二夫人吓得哆嗦,只得让丈夫亲自前来请罪,说是他这一房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若像三房那样,没得生养,还得从族里领个嗣子回来,整日都要受嗣子母家指手画脚。凌老太爷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只得摇头作罢,说帮他们养着李五娘,但必须逢年过节要回李家去,省得李家跟她生了分。   说是这样,可李五娘一旦回李家,李家总是要出点小状况,不是家里人谁磕磕碰碰,就是李五娘自己生病。最后凌老太爷也不得不信邪,让李五娘好生在普安待着。   直到前些日子,那过路道人忽然又出现,说是李五娘该回李家了,再晚一些就要错过时辰了。   看着样貌服饰十年如一日的道人,李二夫人想起当年他说的话,连忙令人把离家十年的李五娘接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来,李五娘就失足落了水,醒来后就变得乖僻静谧,好似失了魂似的。   “五娘子,我知道您心里是有怨的,可您也要体谅二夫人的处境。当年若不是养了八郎,苏氏都要爬上二夫人的头上来了,就不说大夫人生了大郎、四郎,三夫人就算是守了寡,到底还是有二郎在身边。待您以后许了郎君,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您就会懂的。”   妇人觉得这番话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似乎有点为时太早,但见她没反对,便叨叨地讲下去。   “这也由不得夫人不信,那道长说的话,我如今都还记得。他说五娘子的八字厉到连您自己都承不起,所以才会压着郎君不敢来投胎。要我说,咱家老太爷是阁老,大老爷又任鸿胪寺卿,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是举子出身,怎么可能承不起您这八字。”妇人像是在讲给李五娘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那道人确实如此说的。”   “不过,后来倒也奇怪。凌家不过是个乡绅,要论起来,也不过是当年投了端明皇后的性子,专门给宫里养些花鸟鱼虫,结果倒是合了五娘子您的八字。”   “够了,崔妈妈,这些话你已经同我说了不下十次了。”李五娘终于受不住崔妈妈的叨叨念,翻身跃下桌子。   崔妈妈是生母的陪房崔汉林的媳妇,崔汉林跟着李家二房李勋卓在旁跑腿,两个儿子也跟着在李家名下的做个小管事,其中一个女儿更是自小跟了李三娘的,身份自不能与其他家奴相比。就是自幼在李家长大的李三娘也对崔妈妈客客气气,更不说刚刚从外祖家回归的李五娘。   可自她醒来,崔妈妈便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边,如若不然就是跑回二夫人,也就是李五娘的生母凌氏身边,汇报李五娘这一日来的行踪。   她光着脚丫子跑回内屋,没得崔妈妈开声责怪,已经跳 ,用被子连人蒙了起来。   辛子墨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堂堂定西大将军的女儿、圣上钦封的安西郡主、未来的世子妃,居然会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身上。她该是稳稳当当去了宫里拜谢圣上恩典,然后等着王府的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地从皇宫抬进王府,从此顶着令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做她金贵无比的世子妃。   可就因为她一时念起,仗着自小在军营中练就的一身武艺,想着跳车逃婚。就连周边的环境她都计算好了,可就是没算到她的运气会倒霉到这种程度。明明已经站稳了脚,却被一旁休息的毒蛇给咬到,致使全身麻痹,失足滚下山崖掉入水中。最后连到底是毒发身亡,还是失足溺亡都不知道。   如果这么死去,那也就当倒霉好了,可倒霉的事却远远不止这些。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漆黑又窄小的空间里,若不是听到守夜的小丫头那能穿透石头的尖叫声,大概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棺材中醒来。她早记不得那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也不记得那些僧人道士围着她大念经文咒语,好似她是妖魔鬼怪似的。   唯有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跑过来,推开那正含了一口符水的道长,一脚踹得他将满口的符水呛进嗓眼里,噎得满脸涨红。一双小手死死护着她,坚持认为她是大难不死,而不是什么妖魔附身。   “阿娘,你不是说过把五姐姐接回家,要我们好好待她吗,你怎么可以让那些人欺负她。”一脸圆润福相的少年板着脸,显得一本正经,目光坚定地直视母亲,“我不许你们谁来欺负我五姐姐!”   “八郎,你别闹!”一个亭亭玉立黄衣少女走出来,对弟弟喝道。   “三姐姐,连你也来欺负五姐姐吗?”年仅十岁的李斯陌在李家排行第八,故称八郎。   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嫡亲长姐,却听到另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八郎,你还是听三姐姐的话,赶紧过来,否则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太太可得心疼了。”   辛子墨还没理清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和模样,觉得脑子昏沉,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了崭新透亮的屋子,被子褥子都是崭新的。有个美貌妇人坐在她床边,梨花带泪地哭着道歉,她只能隐约猜出是这身子的生母。听了一些,紧跟着又觉得头昏脑涨,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醒醒睡睡多久,等她完全醒来时,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她也算摸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现如今叫李韶华,父亲排行第二,自己排行第五,家里人称五娘子,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   而辛子墨这个人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她昏睡的时候,京城里传来消息,定西大将军的小女儿安西郡主香消玉殒。因着安西郡主又是三王爷府的未来世子妃,所以丧礼的排场极其隆重。   知道这件事时,她茫然了很久,若辛子墨死了,那她是谁,她怎么办?   辛子墨,不对,如今是李家五娘子李韶华。好不容易才大病初愈的韶华,因癔症痴缠,一夜之间又起了急症,吓得整个李家上下都为她吃斋念佛。   折腾了半条命回来,韶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间看到一个黑灰道袍的身影走到她跟前,她无力去看清来人的相貌,只听他一声叹息:“你本该是李家女儿,只不过是错生了娘胎,平白夭折了一个姑娘。诶,这八字不是谁都承得住,你若不愿就随去吧。”   若不愿,能去哪?   韶华张口无声,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好似要飞入云端,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那些过往。想着父母姐弟,想着令她心心念念至死不忘的人,韶华顿时觉得一个激灵。   辛子墨的身体已经没了,若她离开,就什么都没了。不行!她得活下来,她不愿就这么死去。   看着床上那陌生的模样,她一惊,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克制那不断将她往外拉离的力道,企图触碰那羸弱的身子。   当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好似在外狂奔了几圈回来,出了一身汗,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   韶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怔怔看着眼前小巧的手掌,幽幽吐了一口气,“以后多多指教。”   第二章 书香世家   “五、五娘子,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崔妈妈有些激动,声量也提了不少,惊得守门的丫头急忙跑进来。看崔妈妈在韶华的床前走了好几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最后韶华耐不住她们骚扰。   “崔妈妈,我要休息了,明日早起得去给……阿娘请安。”韶华有些转不过口来。   好在崔妈妈也没细察,要知道能让五娘子开口说话,她觉得这些日子的唠叨也不算辛苦了。连声应好,想让个小丫头留下来守夜,最后还是让韶华给拒绝了。崔妈妈有些怏怏,但想着明日可以回二夫人面前讨个彩头,脸上都笑开花,再三叮嘱夜里要是起身,大声唤一声便可,不必自己跑出来。得韶华不耐烦的脸色,她才带着丫头们离开。   一等房门被关上,门外的影子渐远,韶华才从被子里重新出来。   从病愈可以下床以后,她足足当了大半个月的哑巴,听着崔妈妈闲碎家常,对新身份也知晓一二。祖父李先扬是前些年告老退朝的阁老,原本李阁老德高望重,在朝廷中威信极好,但为了子孙前程着想,他递了奏折恳请告老归家。皇帝不舍得,但李阁老的长子李良勋现任鸿胪寺卿,嫡长孙李斯晋三元及第却自请外放的状元郎,更有三子名下的嗣子李斯年,竟是与李斯晋同年的探花郎。   那一年,皇榜一贴,整个京城都轰动起来。   这可不仅仅是一门三进士的是,一甲三个名次,李家就占了俩,而且还是叔伯兄弟。一时间李家的门槛险些被红娘们踩平了,不管是嫁了个郎君,这都是极有光彩的事情。就连达官贵人们也都动了心思,让后宫娘娘帮忙撮合自家女儿和李家的事。向来低调的李家却忽然唱了回高调,先是李阁老上奏告老还乡,未等皇帝准奏,便宣布了长孙李斯晋与定西将军长女辛子萱的亲事。众人都琢磨不清,一个稳坐高台的阁老怎么跑去跟镇守西北的将军结亲了。   旁的人糊涂,皇帝可清楚,定西将军在武将心中声望极高,行军打仗极有天赋。只因为娶了外族女子,得京中人所不亲,所以自请戍守边关。也正因为有定西将军在川北镇守,朝内才能安稳如斯,但其为人跟李阁老一般,都是低调内敛。这两人要是联手,怕是朝廷风向也得倒一边。   所以皇帝立刻同意了李阁老的奏折,刚刚成亲的李斯晋又同时上请外放,一时间京中贵人不得已将目光转移到李斯年身上时。却发现探花郎早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斯晋身上时,他以身患恶疾为由,到山西养病去了。   就在众人对李家自毁前程的举动感到惋惜时,有人却指出李阁老的高明之处。   且不说李阁老年事已高,他若在位,怕是李斯晋李斯年就是出仕,皇帝也不会委以重任,哪有一朝祖孙四人皆身委重职的道理。就算朝中人不戳他脊梁骨,皇帝心里也觉得不安。李阁老一退,却给长孙找个大靠山当岳丈,因定西将军身处北川,就算职位再高也威胁不到朝臣,所以对刚刚出仕的李斯晋来说不可谓是好岳家。更重要的是,皇帝至今未立太子,而皇长子和皇二子年纪相当,母家都一样显赫,万一站错队,将来的仕途就算栽进去了。   李斯晋一走,但任期一满,回朝述职时,新帝在位,自然会加以提拔。而李斯年的病是真是假,没人得知,有人说李斯年是装病潜逃,为的也是让李斯晋在朝中好一展宏图。有人却说李斯年是真的生病,否则李斯晋都自请外放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原本是一门三进士的光耀大事,落到最后,退的退,病的病,走的走,李家仕途反而不如李阁老在位时风光。   可这都是李家在仕途上的事情,许多人都忘记了,李先扬的本家在山西,可是有名的晋商。族中众人单李先扬这一支入仕,其他的多是当地乡绅富商,就是举家离朝也饿不着他们。   只是韶华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成了自己上辈子嫡亲姐姐的小姑子。虽说她接受了新的身体和容貌,可她心里还是清楚自己是谁。有一日路过门口的丫鬟嘴碎,说到定西将军夫妇在府上做客。她二话不说,连外衣都没穿好,发了疯似的想往大院跑,她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母了,他们定然以为她死了,不知该多伤心难过。   可是她还没跑出自己的小院子,就让人给挡了回来,她极力哭喊着要出去见父母,可没人理会她。凌氏接到消息赶来时,看着脸色憔悴,泪眼滂沱的韶华,想起她当年刚刚被接去普安的时候,眼眶一酸,抱着她哭说再也不会抛下她。凌氏见她胡言乱语,生怕又惹着过路神,又请来得道高僧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   从此之后,韶华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也彻底打消了她想潜逃的念头。   一大清早,崔妈妈便过来给韶华穿衣打扮,原是久病多日的羸弱身子,在崔妈妈的妆点下硬是显得有几分柔柳婀娜的样子。这是韶华第一次踏出院子,不单是她激动,就连崔妈妈也兴奋不已。   许是担心韶华久病初愈,不胜体力,她一出门便有两个粗壮的妇人抬着步辇等在外头。韶华不惯被人这么伺候着,可想着自己的力气确实不如以前,也懒得跟崔妈妈争辩,被搀着上辇,摇摇晃晃地抬到凌氏的院里来。   她才下来,早有人候在门口,看到她兴奋地跑上前搀扶。   韶华心里苦笑,这是什么待遇,当初她被圣上封为郡主时,也不曾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扶着,顶多是语气上更为尊敬些,那想到一个大臣府里竟然是这么多规矩。   其实韶华不知道,平日里确实也没有这么多规矩的,只不过是体谅她第一次来请安罢了。   她一进门,便看到凌氏高坐在上位,脸上堆满笑容,跟身边的少女正说得开心。韶华抬起步子犹豫了一下,崔妈妈已经在门口开声了,“二夫人,三娘子,五娘子来了。”   凌氏闻声,急忙抬头,看着小女儿在门口怯怯生生不敢进门,大女儿却婉约柔然,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心里有些酸。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才一回来又是生病又是受惊,往后的日子定要加倍补偿她才是。“快、快进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韶华并不知凌氏的心里复杂的心里斗争,只想着要怎么行事才不至于让人以为她又犯了癔症,想起这阵子又是僧人又是道士,每日围着她念经喷口水,要不是病得虚弱无力,她早就把他们给赶跑了。   韶华顽强的求生意识让凌氏更加笃信这都是神力所为。   “阿、阿娘万福。”在崔妈妈的搀扶下,韶华走到凌氏跟前,盈盈地朝她一拜。起身看着明眸皓齿的丽人,也缓缓俯身点头,“见过三姐姐。”   难得韶华肯开口说话,还这么主动来给她请安,昨夜得到消息的凌氏险些兴奋得睡不着觉。“快、三娘,快把你妹妹扶起来。”   绾华在李先扬的孙辈中排行第三,比韶华年长两岁,在韶华被送往普安凌家时,她也只是开始懂事。   只是印象中自己有个妹妹,后来见过几次,可每次她归家总是要把李家吓得人仰马翻,渐渐地她也就没再见过这个妹妹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重新见着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之间,比她和李八郎李斯陌更像凌氏。特别是那双眼睛,盈盈中带着慵懒,莫名让人觉得亲和。   “五妹妹快起身,咱们又是嫡亲的家人,无需行这些虚礼。”绾华做足了长姐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关心地问:“你这一回生病可没少把阿娘吓着,家里人都为你担心,好在天佑善人,你可算是好起来了。”   韶华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被她紧握的手,可绾华捏得紧,她挣脱不开,“让阿娘、姐姐担心了。”   “傻瓜,你跟三娘都是阿娘的女儿,怎么会有不担心的理。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这场病生在我身上,你也不用这般痛苦。”凌氏说着,不自觉用手绢掖了掖眼角。   绾华连忙起身安慰凌氏,韶华低着头, 小手绢,心里憋得慌。虽说上辈子出嫁前,母亲没少给她恶补这京城世家里的规矩,那个时候她已经听得天花乱坠,可好歹她是以罗布族的身份出嫁,据说王府还特意给她请了罗布族的厨子。让她偶尔装个正经淑女,她还是可以胜任,可每天要这么文绉绉,扭 捏地说话做事,她怕过不了几天“癔症”又得犯了。   “阿娘,你无端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病倒了,五妹妹心里就好受吗?如今五妹妹已经回家,身体也康健起来,往后咱们过好日子便是了。”绾华悄悄伸腿踢了韶华一下,见她漠然抬头,连忙给她使眼色。   韶华这才回神,忙跟着安慰:“阿娘,你别担心了,我没事。”   凌氏见两个女儿一左一右依偎在自己身边,顿时觉得无比的幸福,于是破涕而笑:“三娘说得好,五娘,你现在是回家了,往后不要再拘谨生外,要知道这里是你家。”   那我可以不穿这种麻烦的衣裳,每天出去骑马吗。韶华在心里默念着,脸上却乖巧地说道:“我知道了。”   一阵母女交心的天伦之乐后,绾华忽然朝门外望了一眼,皱眉道:“哼,锦华这丫头,今儿怎么这么晚,莫是赖床了!书语,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名唤书语的少女走出来,给众人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语。   第三章 下马威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韶华侧目望去,一个与她一般身量的粉衣少女挽着一个身着墨青色衣裙走进来。只见那少女媚眼微婉,笑起来特别灿烂甜美,跟身边的妇人一样脸颊长有一颗美人痣。刚踏入房门,看见凌氏和绾华两人脸上一致的阴郁不悦,妇人急忙挣开少女的手,快步上前给凌氏行礼。   “二夫人万福金安,三娘子万福。”苏氏慌恐的态度让凌氏心里觉得好过一些。   “苏姨娘,你还没给五娘请安呢。”凌氏见苏氏起身,沉声道。   苏氏一愣,看着坐在绾华身边静默的少女,乍一望过去仿若凌氏年轻时的模样,苏氏不觉心里大惊,连忙上前行礼,“五娘子万福。”   韶华正想出手,被绾华一记眼光给瞪回去,她乖乖坐直身子,受她一拜。   可一旁的锦华看着可就不舒服了,待苏氏退到凌氏身后站定,她这才上前。先给凌氏和绾华请安,然后慢慢踱步到韶华面前,一脸甜美笑容地说:“听说五姐姐一回来就大病,莫不是跟家里八字不合,住不惯?”   凌氏闻言,勃然大怒,绾华却先她一步上前训责:“七妹妹这是说的是什么话,五妹妹好端端在屋里呆着,怎么忽然掉到水里去,这可谁都不知道。不过我倒听说七妹妹当时也在花园中,不知你可知怎么回事。”   锦华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转身看着绾华,笑道:“兴许是五姐姐觉得屋里闷了出来才走走,雨后路滑,一不小心就掉下水。三姐姐忘了吗,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找人来帮忙,幸好当时我也在花园里,否则可不堪设想。”   绾华盯着她不变的笑容,心里极为愤怒。想当日韶华归家才第二天,李勋卓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买卖而大为赞赏韶华是他的福星,遂把店里新近的几款花式各挑了两匹送来给凌氏,让她帮韶华做几套新衣裳,又带了一盒天香阁的脂粉给她。这本该是阖家欢喜的日子,忽然间就听到花园里有人疾呼说韶华落水了。   人虽是救起来了,可整整折腾了两个多月,韶华这才能稳稳当当地下地出门。   绾华私心认为是锦华推她下水,奈何韶华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别说回忆,连说话都不肯。时隔那么久,现在再追问起来,也不得其因。   “三娘,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五娘现在平平安安就好。”凌氏出声喝止。   绾华有些不情愿,父母之间的关系本就不融洽,因为韶华生病,凌氏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韶华身上,苏氏更像是八爪鱼似的紧缠着李勋卓不放。相比之下,长得  的苏氏,凌氏则显得端庄荣华,妻妾主仆之别立见分晓。但苏氏胜在跟李勋卓是青梅竹马,还是李家老太太默许的通房丫头,情谊自然要比凌氏跟李勋卓更深一些。   而锦华,虽为庶女,确实李勋卓和苏氏的感情结晶,在二房地位俨然如同嫡出的女儿。   “既然三姐姐非说是我推五姐姐入水,那我现在就给五姐姐端茶道歉。”锦华走过去,接过丫鬟端上来的热茶,小心翼翼地走到韶华面前,一脸正经地说:“五姐姐,我虽是庶出,但爹爹和母亲对我疼爱有加,从未看低过。可恨我不识水性,当日不能亲自将五姐姐救起来,这杯茶就当是妹妹的赔礼,五姐姐莫要推迟才是。”   韶华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犹如看戏般等着绾华和锦华的大战,哪知话题一转,忽然跳到自己身上来。见锦华如此郑重其事地端着茶肃立在自己跟前,她犹豫地望了凌氏一眼。凌氏被锦华一番话哄得很受用,点点头,示意她接受。   虽不知这嫡庶妻妾间有什么暗刺纠纷,既然是要生活下去的,韶华坚持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忙起身去接锦华端来的茶,哪知一不注意,茶盏倾翻, 的热水全数倒在韶华手上。她一疼,连忙收手,茶盏随之砸落在地,溅起一地碎瓷。   “五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快来人,五娘子烫着了你们没看到吗?”锦华一脸紧张地对丫鬟们怒骂。   韶华顿时惊呆了,明明是她故意把茶盏弄翻,烫了她一手,这话题一转怎么变成自己不小心了。绾华则一把将她推开,护在韶华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又欺负五妹妹弱性子了。”   “三姐姐怎么又怪我了。”锦华一脸欲哭的可怜楚楚模样。   “都别闹!”凌氏一肚子怒火,这时,几个丫鬟跑进来,有的打扫好地上的瓷碎,有的给韶华擦药包扎,有的收拾桌上的溅水重新上茶。凌氏一拍桌子,厉声对锦华喝道:“七娘,你明知道五娘刚病愈,你端这么热的茶给她作甚,就是不烫手,她现在也不能喝茶。她等下还得去大院请安,你这样子让她怎么过去!”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怕三姐姐误会,所以才想给五姐姐赔礼的,真不知五姐姐竟然这么不小心。”锦华泪眼婆娑地在凌氏面前低头。   绾华见锦华在认错的过程中还不忘狡辩,气得把牙磨得咯咯响。   待丫鬟帮她包扎好伤口,韶华心里才定了定,看着锦华低着头,一脸的泪水,眼睛却毫无悲伤的神色。她不由得冷笑,这丫头才多大,心里竟然这么恶毒,所幸她不是原来是李韶华,不然被欺负死都不知道。恐怕当初她落水,就算不是她出手陷害,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韶华转了转脚腕,待锦华把话哭完,抬起头,换作一脸胆小怕事的模样,对凌氏道:“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您就别怪七妹妹了。这伤并不碍事的,我可以去大院请安,阿娘您别生气了。”韶华的出声让凌氏一愣,看她一脸诚恳,心道这女儿被娘家人宠得如此 ,在李家可怎么站得住脚。   不理一脸困惑的绾华,韶华走到锦华旁边,轻声安慰:“七妹妹,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韶华正要出手扶锦华一把,可忽然锦华像是被人绊倒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韶华一惊,连忙弯腰扶起,“七妹妹,你这是作甚,都说阿娘不会怪你的。阿娘,你看……”她着急地望向凌氏,凌氏虽不解为何锦华忽然要下跪,但还是点点头。   “好了,七娘,五娘都说不关你的事,你就别自责了,起来吧。都去换身衣裳,等会跟我去大院。”凌氏起身,给崔妈妈交代了一句后,转身回内屋。   崔妈妈过来搀扶韶华回屋,而绾华被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呆了,幸得崔妈妈提醒,不屑地对跪坐在地上的锦华嗤笑一声,带上书语快步追上韶华的步伐。   见所有人都退场,苏氏才刚跑出来,心疼地扶起女儿,紧张地问:“七娘,你没事吧?你这傻丫头,五娘又不是三娘,你做什么这么害怕,还给她跪下。快、快告诉姨娘,有没有摔坏骨头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因为凌氏过门后一直无子,所以苏氏整整吃了五年的芜子汤,最后是瞒着凌氏偷偷倒了几碗才能生下锦华。所以对苏氏来说,锦华就是她的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   再加上锦华性格可爱讨巧,常常能都李勋卓开心,比起做事总是一本正经的绾华,李勋卓对这个三女儿倾注的心力更多。   锦华扫开苏氏的手,气得直接坐在地上,她愣是想不明白,怎么她忽然觉得脚踝一麻,一阵激烈的刺痛,忽然整个人就扑倒在地,难不成韶华会巫术?可明明就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说是嫡女,这说话作风比她这个庶女都还不如。   “一定是她在搞鬼!”锦华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苏氏一头雾水。   “不然我站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脚软。”锦华越想越不对劲。   “七娘,你怎么了?没事吧,别吓姨娘啊。”苏氏被锦华脸上的狠劲给吓到了,不过是十二岁的小丫头,脸上却彷如成人。   “姨娘,姨娘,我、我的脚动不了了,好痛,好痛!”锦华脸上的凶狠褪去,这才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无助地哭起来。“姨娘救我!”   “来人,快来人啊!”苏氏被锦华这么一哭,心里顿时乱如一锅粥。“忆柳,还不赶紧过来扶七娘子起身。”   姗姗来迟的忆柳被苏氏一吼,忙不迭跑进来,她也是接到消息说锦华被凌氏罚跪才赶来的。心里还纳闷着,锦华可是二老爷心尖的宝贝,二夫人平日再火大,也从未罚过她。可看到锦华一副颓然坐在地上,于是就更郁闷了。   比起忆柳,绾华心里才叫郁闷。还气愤着这个妹妹是个软柿子,堂堂的嫡小姐还要被庶出的欺负,居然还开口为她开脱。可这才不到一眨眼间,从来都气高趾扬的锦华忽然跪倒在地上,连韶华去扶都不肯起来。若说锦华是心中愧疚而不愿起身,那还不如叫她去相信水里的鱼都会在天上飞的。   “五娘,你等等!”绾华快步追上来,叫住正要上步辇的韶华,把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韶华望着她,一脸无辜,“三姐姐不是也在场吗,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你别给我装傻,我是问你七娘怎么会跪下去。得,你别用话来忽悠我,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可你来得多,她肚子里有几只蛔虫我都知道。”绾华自不屑跟锦华争斗,横竖出了二房的院子,谁都不买她的账,所以绾华更喜欢在其他长辈面前扮演嫡长孙女的乖巧形象。   “既然三姐姐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甚?”韶华淡淡笑开。   绾华被她绕着弯子显得有些不悦,可想到能让锦华吃瘪,心里忽然豁然开朗,伸手在韶华额间弹了一下,笑骂道:“你这丫头,我跟你可是亲亲的同胞姐妹,连我都想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踢了她一脚。我只是好奇,你这轻轻一脚怎么就让能让她跪地不起,早知道,我见她一次踢一次。”   韶华笑而不语,只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好歹她曾经也是定西将军的女儿,京城里大家小姐的琴棋书画她一概不会,倒学了一身不错的武艺,可惜这个身子不争气,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好在她对身体穴位关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对付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简直轻而易举。   看来以后得勤加锻炼了。既然自家亲姐姐看出她的本性,以后的日子大概会轻松一些吧。   第四章 桃   在众人重新汇聚在凌氏院门口准备出发的时候,锦华身边的问兰来报,锦华的脚扭伤肿起来了,不便行动,请凌氏原谅。凌氏一阵困惑,刚刚见面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扭伤脚了。   绾华对韶华挑了挑眉,然后道:“七娘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扭伤脚。书语,陪问兰去二门处寻王妈妈,请大夫回来。”书语闻言,轻声应是,带着问兰离开了。   凌氏见绾华对韶华挤眉弄眼,韶华却一脸无辜不解,“你们姐妹俩在打什么暗语,扭伤个脚去找管马厢的吕婆子来就好,一点点小事寻什么大夫,还找王妈妈。”   凌氏对大女儿的小题大做有些不满,绾华却一脸讨好道:“阿娘,吕婆子老眼昏花了,要是把伤腿弄残了可就不好。”   “呸呸,吕婆子眼再花,也比你精明,你爹宠着她,你们这俩没用的居然也这么让着她,这都成什么样了。”凌氏气鼓鼓地说。   韶华受不住姐姐的眼刀,只好说:“阿娘,三姐姐的意思是说爹爹这么疼七娘,要是让爹爹知道七娘扭伤了脚,不定多心疼,还是找大夫稳妥些。”绾华对妹妹的接腔感到很满意,挽着母亲的手说道:“阿娘,叫都叫了,咱又不是请不起这大夫,爹爹要是知道您这么做,一定会夸您的。”   “哼,我才不用他夸。”话虽这么说,凌氏的口气有些缓,“赶紧走吧,去晚了人家还得留饭。”   绾华笑吟吟地搀扶着母亲上车,一路说话,完全不把她的嗔怪当回事。原本她也不以为然,可韶华一句话提醒了她,为防止锦华和苏氏在李勋卓面前装可怜告恶状,不如大度一些,请大夫过来看看,还落得个贤惠的美名。   虽然李家三兄弟同住在一处,但自从他们都成家立业,一处大宅子就被划分出来。身处朝堂庙宇的李良勋住在靠近外院的煦园和主理家业田产的李勋卓所住的熹园比邻,因三弟李卓岳英年早逝,所以李卓岳的遗孀旁氏独自住在最靠西北的焘园。韶华姐妹几个正好住在熹园和焘园之间的碧梧轩。   李家的宅子是皇帝御赐的,所以格局名字并没多大改动,只是碧梧轩原是叫碧萝轩。但李阁老嫌弃藤萝轻贱,“我李氏女儿必不输须眉,当个个如凤似凰”。凤凰非梧桐不栖,所以更名为碧梧轩,多事的人都道李阁老是想让李家女儿入宫为后,但奈何李阁老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而三个儿子中仅有二子李勋卓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原本打算留给三房共用的碧梧轩就成了二房独有。   绾华年满十五,年初刚过筓礼,站在韶华身边,显得更加窈窕妩媚、风致绰然。一条缃色细花松绫裙上衬着一件百子缂丝盘锦的半臂对襟褙子,内着松青色长衫,与头上的翡翠簪颜色相应。韶华依旧是早上那一件浅绯压桃红锁边的交领上衣, 一条水青色绣遍地缠枝杏花长裙,姐妹俩站在凌氏身边,一个明艳,一个温婉,羡煞不少人。   从马车下来,一路走到煦园花厅,凌氏几乎都是扬着下巴走进来的。   想当初她连生了两个女儿时,心里总是自卑着别人家生儿子,羞得无脸出门。可如今三兄弟中,一个无子过继,一个生了两个儿子,就她这一房有儿有女,三五成群,虽丈夫仅得一举人身份,但也比长房妯娌刘氏强。   是以,凌氏将刘氏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那沉默当做是羡慕。   韶华跟着母亲长姐给刘氏行礼之后,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刘氏还没开口,她身后一个身着青灰色比甲的妇人笑道:“五娘子可算来了,刚刚大夫人才跟我说起,不知五娘子最近身子如何,得过去瞧瞧。”   “大嫂要是过去,可就这了五娘的福了,怎么能让长辈反过来去看晚辈呢。”凌氏在刘氏面前始终有种淡淡的自卑感,并且这种自卑感并没有因为李八郎的出世而改变。   “弟妹客气了,这家里就你有福气,养了三个女儿,让我真真羡慕得狠。”刘氏说话很轻柔,缓慢的语气让人觉得舒服,韶华不由得抬头多看她一眼。   只见她脸相和善,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看便是有福之相,五官也温婉亲柔,笑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韶华暗自为上辈子的姐姐感到庆幸,有这么一位慈爱善良的夫人做婆婆,至少婚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刘氏正好看到韶华的打量,不禁冲她一笑,“五娘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被逮个正着,韶华有些心虚。   “六姑姑,不是说二婶婶家有三个女儿吗,怎么只见着两个?”一个调皮的声音引起了众人注意。   闻声望去,一个与绾华一般年纪的少女站在刘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韶华姐妹俩。绾华对她大胆放肆的眼光有些不悦,但脸上保持着矜持淡雅的笑容,温声道:“差点忘了替七娘给伯姆告罪,这丫头清早起身时崴了脚,正在屋里静养。”   刘氏恍然大悟,关切地问:“伤得可严重,有没有请大夫。”   凌氏不以为意,“已经请了,只是小伤,不碍事。”   刘氏点点头,“那就好。”忽然青灰色比甲的妇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刘氏一拍额头,苦笑道:“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燕绥,还不赶紧给你二婶婶行礼。”   躲在刘氏身后的少女嬉笑地走出来,走到凌氏面前,大方地行了个礼,“二婶婶万福金安,二叔好福气,娶了二婶婶这么个大美人,看得我都心动了。”凌氏被燕绥的甜言蜜语给惊吓到,连忙朝刘氏望去。   刘氏指着燕绥笑骂道:“这丫头是我二哥哥家的小娘子,名唤燕绥,与三娘一般年纪。原本是琛郎进京和四郎一同进学,这丫头非要跟来,我二哥哥宠她,便让她跟了来,昨儿夜里才到的。”   燕绥笑眯眯地看着凌氏,又给绾华见礼,“三姐姐好,听六姑姑说三姐姐比我年长半岁,行事模样却比我出落大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绾华本来对她嬉闹的态度感到不满,听她如此一说,倒有些过意不去,“燕绥妹妹才是婉约佳人。”   对于刘家,绾华还是有些印象的,据说在山西主家那边,李家和刘家都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商。祖上曾共同在西域路上历经生死,获救以后定下誓约,刘李两家互为世代姻亲。而刘家长年都待在山西,李家却让李先扬进京赶考,不料一举得中,一路直到阁老。刘家也不愿落后,便族中相貌最出挑的刘六娘送来结姻,刘六娘便是如今的长房媳妇刘氏。   按理说下一代的姻亲应该是让刘氏的女儿嫁去刘家,奈何刘氏只有两个儿子,刘家的目标便落在二房屋里。   如今刘氏又说刘家有儿郎进京赶考,想来这个郎君应该就是前来结姻的人选了。   因此,凌氏母女对燕绥的态度顿时不同,指不定这就是未来的亲家姑姑,莫要怠慢了才是,只有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韶华面对燕绥的打量回以直接对视。   “五妹妹真是有趣,竟然不怕我。”燕绥惊喜地拍手叫起来。   刘氏宠爱地点了点跑回她身边撒娇的侄女,轻责道:“你又不是大虫,你五妹妹怎么会怕你,只是你爹爹怎么容得了你这么刁蛮任性,看你将来的夫君怎么守得住你。”   燕绥一阵羞涩,扭着刘氏的衣袖道:“六姑姑,来说亲的又不是我,你提这些作甚。”   “燕绥年纪跟三娘一般,也不是不能说亲,我都打算年底就把这丫头许出去呢。”凌氏盈盈笑道。   “阿娘!”   “二婶婶!”   两个少女同时惊呼一声,对望一眼,然后各自扭开头。   凌氏妯娌却看得乐呵呵,彼此心里都清楚,及笄后的小娘子就可以开始说亲,说亲后还要再等上一年,被用来女家考验男方的时间。若是十七八再来说亲,待一年后,眼见要二十,合适的人也都成家生子了。   所幸开国年间,本朝出了个缡纭夫人,此人自幼聪慧无方,明艳倾城,乃当时国舅爷的独女。十三岁时,说亲的人就险些踩平门槛,国舅爷宠爱独女,所以让她自己做主选夫。奈何缡纭夫人心思都不在婚姻上,反而对操持家业更乐在其中,直到二十五岁,早年说亲的郎君早已子女成群,而缡纭夫人虽独身一人,却是平靖城首富。   国舅爷在开国平乱之时落有病根,弥留之际,见女儿仍单身一人,便哀求她择君而嫁,莫让他抱憾终身。缡纭夫人不得已,自行举办了一个招亲大会,要求只有一个,做一件让她动心的事,她便以全副身家许嫁。   这彩头着实让全国轰动,连王孙贵族也都跃跃欲试,但知情者都清楚,动心必然是投其所好。可是缡纭夫人只爱钱,她已是家财万贯,除非拿国库去博美人一笑。是以大会举办了半个月无人报名,而在半个月后,国舅爷突然病逝。料理完国舅丧事,缡纭夫人提出下嫁给一个侯府庶子,并把半数身价充入国库,夫妻俩隐姓埋名游历大川,成为一桩传奇美谈。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奇女子,重情重义,持家有道,赚钱有方,所以历代以来也不乏有女子效仿。只可惜渐渐地历史久远,女子纵然可以抛头露面,但也比开国年间要矜持许多,连谈婚论嫁也都不再敢自己拍案做主。   “五娘今年也十三了,想当年缡纭夫人十三岁时,说亲的人都从平排队到普安了。”刘氏对百无聊赖地 手指的韶华笑道。   韶华脱口而出,“缡纭夫人能选夫,我又不能选。”   这一出口,可把众人都给惊住了。凌氏紧张地盯着她看,生怕她说出不合礼仪的话来,而绾华却是因为没想到韶华会说这样的话,是她对这个妹妹了解太少了吧。   刘氏顿了一下,笑开来,“五娘想要选什么样的夫君啊?”   韶华怯了怯,迫于凌氏的视线,只好嗫嚅道:“我是说,缡纭夫人是一代天之骄女,我们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以比。”说完发现凌氏的眼神略有赞许,心中大石才掉了下去。   刘氏也不勉强她,只是笑道:“你们都是明珠贵女,虽不比缡纭夫人,也不是普通娘子,不必自贬。”   “是。”看来是躲过一劫了。   第五章 世代姻亲   “尤妈妈,你看这两位娘子,哪个更好一些。”燕绥用竹签挑了两颗水晶葡萄,个大、无核、酸甜、多汁,个个犹如翡翠般晶莹剔透,苍绿可爱。“真奇怪,同样是草龙珠,怎么到了京城就变得这么酸甜。”   说完,又贪嘴地挑了两颗丢进嘴里,正好被转身的尤妈妈看见。   她急切地走来过,一把端走放在燕绥面前的水晶葡萄,嘴里叨叨训责道:“我说娘子,您悠着点,这草龙珠热气得很,仔细你又要冒血泡,可吓死个人。”尤妈妈把水晶葡萄递给了丫鬟,回身看见燕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不觉好笑。“我说娘子,我看您的心都被那糕点果子给偷了去,看着什么都好。”   “才不是呢!我自然记得我是来做什么的,所以我才问你哪个娘子好。”燕绥对尤妈妈的调侃甚为不满,撇了撇嘴道。   “那娘子怎么看?”尤妈妈算是燕绥的半个奶娘,在这一行中,除了两位少主子外,地位最高的人,所以跟燕绥说起话来也亲近自然。   闻言,燕绥眉头紧锁,双手托腮,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三娘子自然是秀外慧中,当之无愧的嫡长孙女,取来做宗媳自是最好不过的。”燕绥沉下表情,慢慢说道,“可是正因为她太合适,反而不大合适。”   “此话怎讲?”尤妈妈被燕绥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给她斟了杯茶,反问道。   “你想啊,李家这样的大家里,祖父又是朝中阁老。若不是因为和咱们刘家有世代姻亲之约,李家的娘子们要想许个春风得意的如意郎君想来也不是难事。”燕绥说得有些失落。   尤妈妈连忙安慰:“娘子不必这么贬低自己,咱们刘家也不差。若是此次秋闱,郎君能中,明年春闱再得一名次,到时可是李家娘子们的福分。”尤妈妈不忘提醒燕绥他们此行来的目的,一来为了让其琛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二来才是为结亲。“再说,二房老爷并无官职在身,说到底与咱家也相当,要是大老爷家的娘子就怕是高攀。”   “说来也是。”被尤妈妈这么一开导,燕绥很快就恢复心情,然后又道:“再说说这五娘吧,外表乖巧 ,但我看着她眼睛闪亮,绝不是简单的娘子。”尤妈妈闻言噗呲一笑,燕绥气鼓鼓地辩解,“我说的是真的,大伯伯家的姐姐便是这样的人,你没瞧着她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人人都说她嫁过去让姑爷欺负,可谁知道姑爷在私底下都得给她端水洗脚,连个通房都不敢收。”   “那你是相中五娘子咯?”尤妈妈忙止住笑,但眼角还有些湿润。   “也不全是,听说五娘子八字厉,克着家中郎君,自小被从到外家养。”燕绥幽幽地叹声道,“若真是八字厉,那往后哥哥的仕途不知会不会被影响。”   尤妈妈看到燕绥年纪小小便如此心思,不免有些心酸,若她家夫人能活到现在,也不用她家娘子这么小就为兄长的事烦恼了。“娘子也不必忧心,大夫人不是说过,二房屋里有三个女儿嘛。”   不料,燕绥嗤笑,“这第三个女儿是个庶出的,她怎么配得起我哥哥。”她虽没见过李七娘,可对她还是知晓一二,她哥哥再怎么样也是刘家嫡出的,怎么可能娶个庶女为妻。   尤妈妈轻轻“呀”地一声,看见燕绥又陷入沉思,于是闭上嘴。心里却感叹,不知哪家郎君能有福气取到这样精明聪慧的小娘子。   ……   刚一进了碧梧轩,绾华便扭了韶华到一旁问话,看着她一脸茫然,严肃道:“五娘,我问你,你可是看上舅舅家的哥哥们?”   韶华呆了一下,木然地摇摇头:“没有啊。”她连舅舅家有几个哥哥都不知道,哪来的看上。   “那你跟……裘家的郎君相好?”绾华努力回想普安外家有哪些可疑的人选。   韶华苦笑,这都哪跟哪了,她心中确实有个人,但绝对是绾华猜不到的。   忽然想到心上人,韶华顿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没有心情与绾华争论下去。于是道:“三姐姐莫要乱猜,若是被人听了去,误会了我,可就不好了。我觉得有些累了,姐姐要是无事,我先回去了。”说罢,给绾华行了个礼,转身朝路旁等候的崔妈妈走去。   虽说这两次来回不是坐辇,就是坐车,可对现在的身子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消耗了。   她努力在接受这个家的情况,可是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先是个骄娇自傲的庶妹,说话不客气,连手脚也不大干净,可是却得父亲宠爱。再来个不知出处的姻亲姐妹,看似天真活泼,可韶华有些不喜她赤裸裸的打量,眼光是直逼人眼底的。但从方才情况来看,似乎跟大房伯姆关系很亲近,而且来着不善。   此时,她多么希望能回到川北,那里有她挚爱的白地苍天。是策马也好,是高歌也好,总比在一方宅子里跟一群大小女人扭 捏支支吾吾来的舒服。   崔妈妈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得有些潦倒,忙走过去,支着她一半身子,搀她回屋。   韶华一进屋,就忙不迭地跑向床榻,没到半路就被崔妈妈截住了。“崔妈妈,让我小睡一会儿先,我今日真的累了。”   崔妈妈心里有些纳闷,这五娘子在昨夜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前,可是连一声都不肯吭一下。然而从今早这么一回请安,倒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就连七娘子暗里使坏都被她给反击回去。按理说,她应该为五娘子这般表现喝彩才是,虎父焉有犬子,虽然二老爷李勋卓一点都不像虎,倒像只熊,一急起来总是容易跳脚,才轻易就跟二夫人吵起来。   思绪有些扯远,崔妈妈将一脸哭丧的韶华扶到软榻上,唤来丫鬟给她上茶,给她轻 脑袋,“您喝过这茶,我给您 身子,等下就不困了。这大中午的,马上就要用膳了,现在睡去,等下铁定要发晕。”   “别、我不睡就是。”崔妈妈的力道她是清楚的,三两下就能把她催眠。   崔妈妈接过丫鬟端来的香片,回身正好看到韶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强撑眼皮的样子,不觉失笑。   “五娘子,不是我说您,这李家可不比普安凌家,我也是从凌家出来的,最清楚凌家的规矩。若非凌老太爷这般宠您,您这模样在凌家也定然要受罚的。”韶华听到受罚,顿时打了个激灵,疑惑地看向崔妈妈,只听她习惯性地叨叨:“你可知道刚刚那小娘子是谁?那是大夫人的娘家侄女,也是李家世代姻亲。”   “什么是世代姻亲?”韶华端起茶杯,仰头就喝,险些烫着嘴,吓得崔妈妈大眼瞪小眼夺过她的杯子,连忙让人换上一杯纳凉的桂花水。   “五娘子,您真的好好长长记性了,您这样子让人怎么放心让你嫁过去。”崔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韶华刚含了半口桂花水,又再次被崔妈妈的话给噎到,忍了好一阵子,才没呛出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崔妈妈见状,真恨不得韶华还是不说不笑的模样,至少不会让她这么一惊一乍地提心吊胆。   “崔妈妈,不不碍事,你先把话说完。”怎么又是轮到她嫁人了,她现在才十三岁不是吗,刚刚要说亲的可是绾华和燕绥二人,与她何干了?   她一边给韶华顺气,一边无奈叹道:“咱们李家的根是在山西,是当地出了名的晋商,与刘家也是世代姻亲。据说祖上两家曾结伴西行,半路遇了贼人,历经生死才活了下来。所以两姓家主就因此互定了姻亲,至今都第六代了,第五代便是大夫人和大老爷。”看着韶华不可思议地愣大了眼睛,崔妈妈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您刚刚也真是的,说什么自己选夫,这年头可不比开国之初,缡纭夫人也是传说中的人儿,那是我们能比的。”   虽说缡纭夫人是中原人,但有传闻她是死于川北,所以现今川北还有个地方叫云墓,据说是缡纭夫人的墓冢。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先祖的人物,当今时下,确实再难寻到缡纭夫人那般英勇果敢的女子。   “那、与我何干?”韶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崔妈妈非等到她咽下那口水才开声。“这姻亲关系并非全部要李家娘子嫁到刘家,或者刘家娘子嫁来李家。通常是族里各自挑了人,听说当年李家准备让二老爷娶刘家娘子的,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大老爷了。”   说到这点,崔妈妈也有些埋怨,李家当初来凌家提亲时,虽没说过是为哪个郎君说亲。可大家心知肚明,李勋卓是李家挑中的姻亲人选,那自然是替长子李良勋来说,岂料临到定亲却换了个人。凌老太爷倒无所谓,但是凌氏心中甚为不满,长媳跟二媳区别还是挺大的。况且二子李勋卓仅有举人身份,又不从仕,使得凌氏无端矮了刘氏一截,更不说后来的子女经。   韶华咬了咬唇,觉得心里堵得慌,“崔妈妈,你又扯远了。”   崔妈妈一拍脑袋,连声道歉,“这话不算多,不得不先说。就因为这两年李家在京里做得不错,是以刘家人也开始对京中蠢蠢欲动,特别是大郎中了状元以后,刘家也念心着也要出个一甲进士。先前我听大夫人说过刘家有个郎君要秋闱,想提前来京里读书,这秋闱都是按户籍地考,刘家郎君无端端地跑来京城,那心思还能不知道?”眼瞅了韶华一下,压了声调道:“这刘家郎君想来便是这一代的姻亲人选,咱李家就五娘子你们姐妹三人,您觉得能落了旁去?”   韶华险些没让崔妈妈的七弯八绕给兜晕了,自行理清思绪后,道:“刘家哥哥想必是与三姐姐一般年纪,岂不正好。”   “我的傻娘子欸,刘家家底那般好,又有族里给撑腰,若是能中个举人进士,您将来也是官太太。”崔妈妈说着都觉得这桩婚事极好,“三娘子年纪虽近,但性子烈倔,不是一般郎君能受得住。再说二夫人心里也有人选,这剩下便是您跟七娘子。便是您愿意让位,二夫人也怕不乐意给七娘子贴金?”   韶华听了心里更憋屈了,上辈子被人指婚,那叫做皇命不可违。现在好不容易逃过了这一劫,居然还要给她定亲,还是世代姻亲,那岂不是她这辈子就没机会回川北了?   第六章 天伦之欢   韶华最后没能成功小睡,就连午膳也潦草动了几下筷子,便没有食欲。不是因为崔妈妈阻拦,而是她心里憋得慌。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还要被人随意配婚,她心里就憋屈。可这事情没人提出个确切的结果,她也不好辩解,只能默默地装聋作哑,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自她来到李家以后,每天坐在窗前发呆就成了她必做的一件事。   以往因为她身子不爽,又不愿开口说话,凌氏心疼她,放心不下小丫鬟伺候,所以让自己身边的崔妈妈跟来照顾韶华。如今韶华不但能下地走动,也愿意开口说话,虽然性子还是有些别扭,但始终比之前的情况好多了。待中午用膳后,崔妈妈便跟韶华告假,要出去一趟,临走还要去熹园请安,所以伺候完韶华用饭后,崔妈妈便急匆匆离开了。   少了崔妈妈在耳边唠唠叨叨,韶华忽然有些不习惯,忽然听到院子外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小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就跑回来复命。   “回五娘子的话,管事妈妈说,是给刘家小娘子拾掇屋子,明日就搬进来跟娘子们一起住。”   “她住哪?”韶华对李家的方位认知一片空白。   小丫鬟指着窗外的西边,“就在隔壁。这东边是三娘子住的小院,出了咱院门左拐过一道篱笆矮墙就是了。五娘子您身子不爽,不宜动土,所以这篱笆墙没拆掉,看着就隔远了。院门右拐,绕着观风亭和招豆藤花道就是刘家娘子要住的地方。五娘子你要觉得舒适,咱们可以到外面走走,如今碧梧轩里的招豆藤全部开满了花,几个花道都被藤花给铺满了,倒挂着,什么颜色都有,可美了。”   没有得允许,小丫鬟是不能私自离开小院的,所以她对碧梧轩最具特色的花道特别感兴趣。虽说改名叫碧梧轩,相比那春日里漫遍整个花廊的藤花,梧桐显孤单得可怜。   “那七娘子呢?”韶华想到早上那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小娘子,心想她那一脚应该够她疼上两三天了。   哪知,小丫鬟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以为意,“七娘子住在更西边的地方,隔着外墙,过去便是苏姨娘的浣思苑。”余光睨见韶华,看她兴趣缺缺,便提议道:“五娘子,要不我陪你打绳玩吧。”   “不用了,你忙去吧。”主要是她都不懂。   一想起这往后的日子都要这般沉闷,韶华顿时就蔫了精神,整个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崔妈妈正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她,她 眼睛,向外张望,天色已昏黄,也不知是何时辰。   “原来这般晚了,怎么没人叫醒我。”韶华憨笑道。   崔妈妈叹着气不回答,给她拧了块湿帕子,给韶华搽脸,“既然五娘子你精神好起来,明儿起,也跟着三娘子七娘子上闺学吧,许多规矩也得跟着学。”   “闺学……”韶华想起上辈子临出嫁前被宫里的嬷嬷强迫着学习礼仪规矩,顿时打了个冷战。   崔妈妈还没来得及跟韶华解释什么叫闺学,立刻就有人来传话,说二老爷今夜在二夫人屋里留饭,要是韶华没事就过去陪父母一同用膳。   崔妈妈听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连忙应是,转过身就开始忙着给韶华梳妆打扮起来。   “崔妈妈,不过是去陪阿娘和爹爹吃饭,不用换衣裳了吧。”韶华看了自己一身衣裙,想着这裙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踢人不容易被发现。   “五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二老爷已经多久没在夫人屋里留饭了,这可是大好机会。到时候您跟三娘子在二老爷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他往后就不会再往浣思苑跑。”崔妈妈到底是凌氏的人,心里只想着怎么替凌氏抓住李勋卓的心。   韶华没再开口争辩,虽然她不认为她们姐妹俩能替凌氏抓住李勋卓的心。   等她到了熹园时,绾华早已在屋内坐定,陪着凌氏笑话,她上前给凌氏母女行礼,“女儿来迟了,望阿娘原谅。”   “快起来,傻丫头,都说不必这么见外了。”凌氏正跟绾华说到开心的事,并不介意韶华的姗姗来迟,反正她不是最晚一个。   “阿娘,不如让五娘明日跟我去闺学吧,她今年都十三了,再不学怕是要晚了。”绾华朝她眨眼。   崔妈妈忙在旁答话,“三娘子说的是,刚刚五娘子才问起我闺学的事呢,有三娘子在旁指点,想来五娘子一定学得更快。”   韶华只觉头皮 ,抬头看着凌氏很是赞赏的模样,便道:“全听阿娘安排。”   “也好,刚刚煦园来人说了,过几日燕绥要搬到碧梧轩去与你们同住,届时怕也会跟你们同上闺学。虽说燕绥是刘家娘子,但也是亲家姐妹,要好好相处才是。”凌氏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放在韶华身上,看得她不得不点头答应。   一听到燕绥这个名字,韶华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刘李世婚的事来,对她便怎么都亲近不了。   绾华兴奋地蹭过来跟韶华咬耳朵,“你来便好了,往后你就可以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锦华比绾华小三岁,自诩李家嫡长孙女的绾华虽嫉恨锦华在先生面前讨好卖乖,可又不乐意跟她一般见识,跟她闹急了,锦华便会跑去寻李勋卓哭诉。绾华心里清楚,只要她在父亲面前表现不好,父亲自然就不会跟母亲亲近。所以为了更大程度地把父亲争取过来,她也就忍了锦华私底下的手脚。   可今日她忽然发现,她一直抵触反感的韶华竟然是和锦华的克星,并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况且这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绾华十分热络地招呼韶华站在自己统一战线,不管如何,苏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而且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这边有三姐弟呢。   韶华苦着脸,低声道:“三姐姐对妹妹可真好,留着让我当坏人。”居然是想借刀杀人。   绾华有些尴尬,脸上微赫,呢喃道:“不一样啊,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跟七娘年纪相仿,要是有个口角也正常。”到时她就可以作为长姐出来主持公道,不管韶华是嬴是输,锦华都占不到好处。   如此想来,绾华真可惜为什么韶华不能早点归家,苦了这么些年被一个小庶女压制着。   “你瞧,三娘跟五娘感情多好,我还怕她们姐妹多年不见,闹了生分。”凌氏看着小姐妹两人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说话,心里开心极了。   崔妈妈也笑眯了眼,“那是,毕竟是嫡亲的姐妹,就是十年八年不见面,也要比旁的人亲分些。”   韶华回过头,对凌氏和崔妈妈这对主仆的一厢情愿感到好笑,她跟绾华还算不上亲昵,只不过是暂时站在统一战线而已。她原想着对锦华也温善些,奈何她一出场就给她下马威,这逼得她不得不划清界限。忽然无比庆幸,她是凌氏的孩子,若跟锦华换个身份,恐怕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来人,把问香、惜香叫来。”凌氏吩咐,不一会儿,两个与韶华一般年纪的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凌氏指着地上两个丫鬟道:“五娘,这两个丫头就随你,都是崔妈妈亲手教出来的,往后有什么事吩咐她们便是。”   “那崔妈妈呢?”韶华问。   “我这把老骨头承五娘子看得起,可到底不能长久伺候娘子,这两个以后可是要跟着你去郎君家的。”崔妈妈被韶华的话给感动到了,没枉她最近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韶华有点失落,毕竟她目前最熟悉的人是崔妈妈。   “五娘,给她们取个名吧,以后她们就是你的丫头了。”凌氏笑道。   这可让韶华有些为难,“原本的名字挺好的啊。”为什么非要改名。   一旁的绾华可不高兴,摆出一副长姐的模样,对韶华说:“她们这是过院,就是换了主子,你给她们改名,这是对她们的恩赐。”指着候在旁边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说道:“这是我两个丫头,一个叫书语,一个叫含章。七娘的两个丫鬟是忆柳和问兰,你也给她们取个名字吧。”   韶华没想到竟然还要这么麻烦,她以前的丫鬟,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小宝,还有个叫宝儿。本来想沿用一下,可听到绾华说她和锦华的丫鬟名字时,韶华立刻住口了。   “不如叫初荷、幼菡,五姐姐觉得如何?”一声清亮的嗓音,凌氏立刻起身相迎,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稳步踏入屋子。面容稚嫩却故意扮作少年老成,一身宝蓝色压金宽条的圆袍,头上戴着个褐色的圆头小宝帽。原本还一脸正经严肃,一见凌氏起身,忽然扯开可爱的笑容,张着手朝凌氏奔来。“阿娘,今日可好,可有想我?”   “你这不知羞的,都这么大了,还跟阿娘撒娇。还不给你两个姐姐见礼。”凌氏对儿子显出无比温情的宠爱。   “两位姐姐,斯陌这厢有礼了。”年仅十岁的李八郎做出唱戏的样子来,逗得绾华乐得呵呵笑,追着要拧他的脸。李斯陌一惊,急忙大叫:“五姐姐,救我!看在我给你加丫鬟取名字的面,救救我。”   韶华也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只好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后,绾华可不理。李斯陌身手敏捷,但顽皮捣蛋,绾华又不肯落了长姐面子,非嚷着要捉住他不可,被困在中间的韶华被转得有些头晕,场面顿时变成老鹰捉小鸡。凌氏和崔妈妈都笑得前俯后仰,连旁边的丫鬟也纷纷掩嘴偷笑。   “什么事这么热闹呢!”男主人洪亮的声音止住了一场闹剧,李斯陌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立刻从韶华身后飞奔向李勋卓。“八郎,做了什么坏事,瞧你把你姐姐给气得脸红耳赤的。”   韶华转过头,看见男人慈爱的笑脸,李斯陌与他有八分相似,一双眉毛浓如弄墨,横飞入鬓,五官圆滑,看着便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   李斯陌听了父亲的话,扁嘴抱怨,“哪有,只不过我替五姐姐的丫鬟取名,三姐姐嫉妒了,便闹着我玩。”   李勋卓闻言,望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又看了看韶华,“五娘身子大好了?”   “劳爹爹担心,女儿身子已无大碍。”韶华的乖巧立刻得到李勋卓的赞赏,凌氏看着也有少许激动。   “既然是你五姐姐的丫鬟,你抢着取名字做什么。”李勋卓把目光转回李斯陌身上,这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十分宠爱。   李斯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是替五姐姐解围啊,再说了,今日先生刚刚教了我学《爱莲说》,是曰:‘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便借花献佛,转赠给五姐姐,表达我对五姐姐的敬意。”李斯陌一番话,立刻得到众人哄笑,他还不乐意,高扬着下巴。   “我看你不过是想卖弄学问罢了。”凌氏今日十分开心,子女乖巧,丈夫温柔,许久没有这般一家团聚的感觉了。   崔妈妈识得眼色,连忙让人布菜,这样温馨的气氛,指不定会让人多吃几碗。   看众人都坐定,李勋卓拿起筷子,忽然顿了一下,“怎么不唤七娘过来吃饭。”苏氏是妾,来了也不能上桌,可七娘好歹是半个主子。   凌氏脸上表情一僵,绾华急忙接口,“今早七娘请安回去的路上崴了脚,阿娘让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并无大碍。爹爹请放心,已经吩咐陈妈妈好生照顾着,怕她走路不方便,故不敢唤她吃饭。”绾华这番话表达得很有技巧,不但礼数周到,也把凌氏贤惠体贴的一面表现出来,说得李勋卓都不由得朝凌氏多看几眼。   “爹爹今夜可是留在阿娘屋里了?”李斯陌也趁机问道,“我还想背书给爹爹听呢,还有,还有,五姐姐也有话要跟爹爹说。”   “哦?五娘想跟我说什么?”李勋卓疑惑地望向韶华。   韶华恨不得把绾华和斯陌两姐弟也踢上一脚,专门挖坑给她挑,可面对李勋卓的好奇,凌氏的担忧和绾华姐弟恳切的目光,韶华轻叹口气,婉转地说:“女儿自幼不在阿娘、爹爹面前,比姐姐弟弟少了许多机会伺候……”韶华说得很慢,努力地想要寻个借口来搪塞过去。   但在凌氏眼里却成了委屈,立刻走过来拥着她,泪眼迷蒙道:“我的乖女儿,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嗯,你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多的是机会。”李勋卓的一句让众人眼睛一亮,这不就暗示他以后会来凌氏屋里吗。   凌氏一激动,抱着韶华的手便更紧了。   第七章 闺学   “五娘子,您醒来啦。”   韶华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替她挽起了香帐,另一个少女已经托着一个茶盏和一个碗口大小的梅子青哥窑矮盅。   看韶华一脸漠然,托着茶盏的少女笑答:“五娘子怕是昨夜太喜兴,忘记了。我们是二夫人送来伺候五娘子的丫鬟,承八郎的嘉言,取了个好名字。我是初荷,她是幼菡,二夫人说了,五娘子满月的时候,宅里正好开了一株荷花,颜色 可爱,跟五娘子的模样似的。”   心道不愧是崔妈妈调教出来的丫头,这嘴巴一样能忽悠人。   韶华默默接过茶盏,含了一口浓茶,清了口气,吐在矮盅里。初荷端了托盘退下,幼菡便托着两块打湿的手巾上前。两人极有默契地配合下,不一会儿便帮韶华换好衣裳。   “崔妈妈呢?”韶华习惯性地问道。   初荷答:“昨夜里,崔妈妈被哄着喝了两杯,二夫人便留她在熹园了,五娘子要是有事吩咐我们也一样。”望了幼菡一眼,两人齐齐在韶华面前跪下,“若是我们伺候得不好,五娘子尽管打骂便是了。”   韶华被吓了一跳,忙唤她们起身:“你们别这样,我只是习惯崔妈妈在身边,多问了一句而已。崔妈妈说得对,她到底是阿娘身边的人,不可能伺候我一辈子。”看着初荷和幼菡,韶华不禁怀念以前的大宝小宝和宝儿,“你们也知我刚归家,这家里许多规矩并不清楚。既然你们是崔妈妈教出来的,那定是极好的,往后若我做错说错了,你们也要多加提点我才是。”   两人互望一眼,脸上皆一喜,异口同声道:“我们一定会尽心伺候好五娘子。”   崔妈妈果然没说错,这五娘子性子真好,不愧是凌家养大的小娘子,一点架子都没有。   本来是打算要去给凌氏请安的,可是幼菡暧昧地对韶华说道:“今日五娘子就不必去了,按往日,若二老爷留宿在二夫人屋里,二夫人早上定要到辰时才肯走起的。熹园的人也有来说了,让五娘子和三娘子一同去进学就好。”   韶华并没想那么多,可以不用去请安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进学嘛。   “你怎么还在这里拖延,误了时辰,先生要责怪了。”绾华一身菡萏色的长裙,手上还戴着一对芙蓉玉镯,整个人显得 可爱,跟在身后的书语则是一身梅青色,犹如荷叶托着一株 芙蓉。   绾华感激昨夜韶华在旁说话,才得以使得李勋卓承诺明日再来熹园吃饭的话,所以今早吃完饭,特意过来寻她一起进学。   可没想到,才一进来,便看到韶华慢吞吞地吃早点,对初荷幼菡训道:“你们不知道五娘子今日要进学吗?怎么拖到这么晚,要知道先生最守时,若晚了一刻,她便会休学。”休学一日并不重要,只是今夜李勋卓还要到熹园跟他们一起吃饭,万一便问起来,凌氏脸上多少有些难堪。   初荷和幼菡脸上显出惊慌,支吾不成语,韶华出声护着自己的丫鬟,“三姐姐别生气,我这就动身。”漱口擦手后,忽然为难起来,“可我没有书本。”   绾华翻了个白眼,挽着她的手,半拖着出门,“等你自己来安排这一些,太阳都要落山了。昨夜阿娘已经让人给你备下了,你走得急,忘了拿,我让含章带着书匣先行过去了。”嘴上虽然嗔怪,但因昨夜的事,绾华变得有些激动,一路叨叨着,一直到百川阁。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实妇人,看到绾华和韶华二人,拘谨地行礼道万福。然后便一句话都不说,领着她们从旁边的小偏门进去,绕过花厅回廊,一直进到最里间的院子。   “七娘子已经在屋里候着了。”妇人临走时,对绾华低声道。   绾华心里犯了一句嘀咕,“真是爱逞风头。”说完,牵着韶华的手,替她介绍:“这里是百川阁的后院,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前院是四郎和八郎读书的地方,据说现在还来了几个蹭学的。”   “为什么说是蹭学?”韶华有些纳闷,她听说过“陪读”、“伴读”、“附学”,可从没听说过“蹭学”。   “因为大哥哥和二哥哥就是在百川阁里读书并同年考中状元探花的,所以外人传说百川阁的风水好,非要进来读书。”可李家的私塾怎么可能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你知道祖父是个不爱张扬的人,更不喜那么多人前来。所以就把百川阁扩大,把以前的四书斋并进来。原来大哥哥他们读乐文楼,想进乐文首先要亲自手抄十本书,并经过先生考核,无论富贵贫贱。”   “怕是许多人都打退堂鼓了吧。”要亲自手抄十本,还要经过考核,这跟赶考有什么区别。   想来许多人都是打着风水的名头来的而已,想沾沾状元气运,真正能进百川阁的怕是不多。   绾华点点头,带着韶华进书斋,不过是一件四四方方的屋子,窗户全部打开显得无比透亮。含章在屋内朝她们摇手,绾华颔首示意,“许多人抄了两本以后就放弃了,有的抄完了,不是笔迹太潦草,就是考核不过关。如今百川阁确实没几个人,不过这样也好,咱们这里虽说隔着几道墙,但也是百川阁的一部分,要是进来的人多了,咱们也不能来。”   既然怕外人进来,那怎么还把闺学放在这里呢,多不安全啊。   绾华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先前我们是跟四郎八郎一起上学的,只不过我们上了半天,下午便各回院子。后来有外人进来,我和七娘便退出来,另请女先生来教学,可换了好几个女先生都呆不久,上课也是时有时无。前几个月听说请到一个宫里的女先生,据说学问极好,曾给好几个大家娘子上过闺学。”   说话期间,含章已经把韶华的书匣送过来,放在绾华身后的桌子上。   “等等!”绾华一出声,把韶华吓了一跳,她猫着腰,正准备坐下。绾华指着坐在她旁边的锦华,说道:“七娘,你起来,这位子是五娘的。”   “凭什么!”锦华因昨夜李勋卓不曾出现甚至过问她的腿伤而懊恼不已,看到绾华和韶华进来时,故作不理会,连平时的行礼请安都省了。又看到韶华桌子的新书匣,崭新的檀木上面雕了雀立梅枝傲霜图,书匣边角也打磨镶了珠饰,甚是美丽。她恨恨地瞪了韶华一眼, 道:“这位子一直都是我坐着的,五姐姐一回家就跟我争抢,可是欺负我年纪小?”   “你强词夺理!”绾华对锦华的厚脸皮怒不可遏,“这位子本就该是五娘,只因她未归,才容得你坐着,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   “那五姐姐不如就学孔融让梨,把位子让给我吧,正好我脚伤了,不能动。”锦华笑眯眯地道。   韶华本不想跟锦华一般见识,特别是看着她那包扎得圆鼓鼓的脚,虽然她并不知那是锦华为了博取同情特意让大夫缠上去的。可听着锦华三句不忘拖她下水,挑眉道:“七娘要是读过孔融让梨,那便该知道那是小的给大的让位。”她虽不爱读书,可不代表她没读过书,好歹也比她多吃了那么几年的馍馍。   “哼!”锦华被气得小脸涨红,绾华则拍手称快。   韶华摇了摇头,这个姐姐分明就是来给她拉仇恨的,这姐妹俩的恩怨干嘛非拉上她不可。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她站稳绾华身边,总是没错的。   “七娘要是不方便行动,我可以让你几日,你总不能瘸一辈子吧。”韶华淡淡地笑,让锦华更加火大。   “我回去要告诉爹爹,你们欺负我!”锦华不知自己双眼已经怒红,一张小脸变得狰狞不堪。   “昨夜听爹爹说道七娘是个让人放心乖巧不告状的孩子,这才隔日,七娘便说要向爹爹告状。七娘是想毁了自己在爹爹心里的形象,还是觉得爹爹在说谎?”要扮无辜,韶华这张脸比锦华扮演的成功率可大多了。锦华随了苏氏的长相,眉眼狭长,笑起来便是甜美可爱,若是板起脸来不免显得刻薄。   而韶华却是随了凌氏,或者说更多是随了凌老太爷,圆润的脸蛋,怎么看这么憨厚可掬。再加上她特殊的身份,要李勋卓相信韶华在欺负锦华,恐怕有些难度。   绾华几乎要为韶华叫好,这么久以来,每次锦华说要去向李勋卓告状,她总是含恨忍了下来,生怕李勋卓一生气怪罪到凌氏身上。而李斯陌虽然是李勋卓的心头肉,可到底一年不比一年,年幼的时候还倒罢了,让如今年满十岁的李斯陌再去告状,不免要落得男子汉小鸡肚肠的份。   看着韶华能叫锦华这么哑口无言,顿时无比庆幸,这个小娘子是她的亲妹妹。如若不然,锦华跟韶华换个身份,她们两人联手怕也不是韶华的对手。   一时间,主子无言,但丫鬟们似乎都已进入备战状态。   “你们都到了啊。”一个温润轻缓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硝烟,绾华也好,锦华也好,立刻换上一副敦厚温和的笑脸,甜甜地唤了句:“先生万福。”   只有韶华隐约觉得声音耳熟有些不安。   “五娘,还不快见过先生。”绾华小声叮嘱。   “这位是……”女先生的声音犹如温玉,轻柔缓慢,听得心里舒服。   “请先生见谅,燕绥来迟了。”   第八章 规矩   众人目光落到门口处,只见一个婀娜身影徐徐步入。   面对众人,燕绥笑脸吟吟,身着一条盘金百绣锦裙,上衬一件素白暗刻银丝的长衫,映得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精致可爱。她快步走来,给先生盈盈拜礼,甜甜地说道:“因我前日刚到,六姑姑原想让我歇息几日再来上学。但仰慕先生学问,在屋里实在坐不住,今早请安的时候特特央了六姑姑的同意,才急急过来,望先生原谅。”   韶华忍不住想为燕绥鼓掌,明明是迟到,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让人生气不了。   燕绥的声音很清脆,让人听着很舒服,一双翦水秋瞳打量着眼前的女先生。只见她面相慈善,五官端正,说话的时候也极为轻缓平静,一字一句像是要说到人心里去,但无端听着却让人不敢造次。有人道,这便是宫里教养出来的气质,旁的嬷嬷做不出来的,所以许多人也都争着请她回府教导小娘子。   刘氏告诉过燕绥,这位女先生算是个奇女子,原是罪官之女,入宫做的事最低的活。可因为蕙质兰心,能文能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竟无一不通,最后尚宫动了心,才悄悄提拔上来。没想到因她表现好,虽不能职位晋升,但深得圣心,甚至端明皇后还出面为她赦免罪奴身份。一般殿前女官也就是二十岁便能放出来,最多也熬不过二十五岁。而这位女先生却因才能极佳,居然留到三十五岁,也是因为端明皇后过世的时候才被放出宫。   按理说,三十五岁高龄早就无人问津,偏有个痴心傻汉,抬了花轿在宫门口等着。   据当事的宫人说,女先生从来都是 冰心,不笑也不怒,可当日女先生足足在宫门哭了半个时辰。后来有人道,那个抬花轿的人是女先生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几十年不见,没想到他竟然还守着这桩早已不作数的婚约。女先生登上花轿以后,便如同在人间蒸发一样,直到几年前她在刘尚书府里出现,成为尚书府的女先生。   没人知道她的丈夫去了哪,她也不说,依旧是宫里伺候的模样,因她单字容,丈夫也姓容,所以已有人尊称她容嬷嬷。   韶华第一次听到容嬷嬷的身世时,极为唏嘘,这简直就是第二个缡纭夫人,可在后来的教习中却对她又爱又恨。悄悄抬眸望了女先生一眼,明明是半年前还朝夕相处的,再见已是隔世。韶华眉头微蹙,心里有些酸楚,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热烈,很快就引来了女先生的回头,她忙挪开视线,假装在看其他地方。   燕绥见女先生的视线并没落到她身上,而是一直看着韶华,心里不免有些不高兴。从身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的盒子,打开盒子,竟是暗折三层,每一层都是不同款式的精致点心。   “这是我从闾阳带来的一些点心,大家……”   燕绥拿着盒子走上前,话还没说话,容嬷嬷便温声开腔,仿佛对她视若无睹,“既是首日上学,便不予计较。”看着燕绥悬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她上前双手接过食盒,半身行礼道谢:“老身谢过小娘子好意。今日新来两位小娘子,老身先与规矩说在先,还望诸位小娘子谨记。”   除了燕绥,所有人都起身应诺,容嬷嬷微微颔首,便直奔主题:“为人先为信,《论语》有记:‘言必信,行必果’。娘子们既有心听学,老身便将所知倾囊相授,绝不私藏。娘子若觉规矩刁难,可以上请不来,来了便是言而有信,便要有始有终。谁若来迟,则停课一日,当日所授权当流水,不再重复。每日闺学,始于辰时正,结于未时末,无家主手令不得缺席、早退。”   容嬷嬷说话很慢,奈何无人敢插嘴,听完她的话,全堂更是鸦雀无声。李家三姐妹都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再次听闻,仍旧心中震撼。   燕绥不语,身旁的丫鬟看她脸上不愉,便夺了话头,“娘子闺学,又不为科考,先生为何这般刁难。”   容嬷嬷侧目看着燕绥的丫鬟,隔了好久才眨了一下眼,却把那丫鬟吓得全身哆嗦,燕绥急忙挡在她身前,给容嬷嬷道歉,“请先生原谅,丫鬟无知。”   “希望娘子能择贤而用之,底下的人亦是主子的脸面,望娘子勿要自毁才好。”容嬷嬷躬身说道,把燕绥说得脸红耳赤。“日前受阁老所托,在贵府小住半年,用来扶提小娘子修为,时候一到,便自请离开。除却午膳一个时辰,每日只得三个时辰,细算起来,娘子上学辰光并不多。而言、行、工、貌、礼、仪、德、性,八面俱全,缺一不可。娘子们皆是明珠贵女,虽不比宫中小主,想必未来夫郎都是能才俊貌,前途似锦,娘子今日所学亦是他日理家根本,请娘子三思。”   容嬷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女孩们心有旁骛,也不得不抽回心思。绾华自觉身为嫡长孙女,身负家族颜面,将来夫郎即便不是高官大吏,也是世家贵子,没点本事傍身,往后如何执掌家务。锦华虽不敢如同绾华这般理直气壮,但也想要为自己的未来争一口气,而燕绥完全是被容嬷嬷的气势给震慑到了。   只有韶华由始至终地恭顺垂首,她上辈子所学是为了嫁入王府,临时抱佛脚被严厉地恶补知识,唯恐她在王府里出糗。如今她已无婚约束缚,但为了心中所念,她必须要博取李家家长的欢心。唯有如此,她才能争取一线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心中的那人。   容嬷嬷并不管女孩们心中想法,见她们个个端正了态度,变得谦顺恭和,点了点头,安排她们落座后便开始授课。   在座四个女孩年龄身份都不一样,学习的目的也不一样,容嬷嬷在教学中要求自然也不相同。要求最严的自然是绾华,不管年龄也好,身份也好,她都是重中之重,绾华也很有自觉性。   其次才是韶华,但因为韶华是初次进学,容嬷嬷并未严格要求。可对韶华而言,她并非第一次上课,所以经容嬷嬷指点后,上手极快,连续得到容嬷嬷两次侧目点头。锦华看得极为不满,因她是庶出,容嬷嬷对她最为放松。可她却不甘示弱,处处以绾华的标准自律,奈何她年纪小,个头不高,许多事情做起来反倒有种学虎不成反成猫的感觉。如今首次进学的韶华又连得先生两次侧目,她心中更气了。   女孩们深知,容嬷嬷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说话做事极为严谨。要她开口去夸奖一个人是极难的,能得她侧目点头已属不易,就是绾华进学这么久,也才得三次,而锦华一次都没有。韶华这才第一天,便能得到容嬷嬷偏爱,这叫锦华心中怨恨如何能忍。   燕绥算是蹭学的,她不是李家娘子,容嬷嬷对她的定位仅仅是摆在比锦华高,比韶华低。不严厉,也不放松,见她勤奋好学,也便多说几句。   如此下来,一节课从辰时正到午时,大院的丫鬟前来送饭。女孩们早已累得腰酸背疼,但没人敢放松,全部表情哀怨地看着容嬷嬷。   “下学罢。”三个字如同特赦令,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规矩地恭送容嬷嬷离开,才迫不及待地让各自的丫鬟把食盒送到隔壁的花厅去。   韶华因早上没吃饱,看着满满一个食盒的饭菜,有如看到人间美味,激动地氤氲出泪花。   “五娘,悠着点,先生不定时会回来的。”绾华用手肘碰了碰妹妹,特意让含章到门口守着,谨防容嬷嬷突击检查。相对谨慎的燕绥和傲慢的锦华来说,韶华的吃相可说是狼吞虎咽了。   “三姐姐,吃饭皇帝大,我若不吃饱,下午定然熬不过。”她是很有经验的。   “哪有那么夸张。”燕绥将一口黄金糕细细嚼烂,咽下后,才轻笑道:“不过,五妹妹与我都是头回进学,怎么学得这么快,让我好生嫉妒。”   “五姐姐,商贾之家也有教养嬷嬷吗?”锦华对韶华的表现不以为意,可不想这句话,却让燕绥脸色难堪下来。   方才替燕绥出头的丫鬟听到锦华这般说话,立刻勃然大怒,“七娘子,你这是什么话,你想说我家娘子没教养吗?你可别忘了,李家祖上也是行商。”   锦华顿时语塞,她只想攻击韶华,没想到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甚至连自己也埋汰进来。   绾华暗暗朝锦华抛了个讥笑的表情,然后低头吃饭,决定不掺和这事,若是被人看到,数道起来,也不会被连累下水。韶华本是不愿插手的,可她深知容嬷嬷的性子,若是被发现锦华和燕绥相争,而她们置之身外,怕是引她不喜。   “先生晨早说过‘食不言,寝不语’,还说过‘上而不教,下则歪;下而不恭,上必衰’。”   燕绥立刻醒悟,回头对丫鬟斥道:“住口,七娘子可是你能训的人?还不给我滚下去。”第一次被自家娘子训斥,丫鬟委屈地眨了眼泪,却不敢不从,给众人福了身,立刻退出房间。燕绥见此,对锦华笑道:“七妹妹大量,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谁要你帮我说话,我与你又不熟!”锦华却对韶华怒目。   韶华算是明白绾华为何从不与她争吵,分明是掉了自己的身份,决定无视她的挑衅。另外两人也保持一样的态度,让锦华大受所挫,只能含恨低头,默默将食盒里的饭菜吃完。   第九章 惩罚   为了省去中午来回的麻烦,闺学的院子早就备下了女孩们午休的房间。正好在书房后面的两排屋子,一排五间,清一色的装饰,简朴清雅。但绾华的房间养了一只百灵,每日午间,绾华总是要来逗会百灵,而锦华屋里则摆满了各式玩意,多是李勋卓平日送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二房有多受宠似的。   用完膳,丫鬟们麻利地将桌上的食盒收拾干净,马上就有人上来奉茶,又给她们摆上几样生鲜水果。若换是平时,绾华与锦华两人相看两相厌,便是下了课就回屋小歇,饭食也都送到各自房中。今日不但来了韶华,还有燕绥一同进学,多了一些声音,胃口也好一些。   燕绥惯于察言观色,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因自己丫鬟的插话把气氛闹得有些僵,努力在饭后讲一些家乡奇闻趣事,把绾华姐妹都得捧腹大笑。锦华虽在餐间与她们闹得不愉快,可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看她们三人都聚在一起说话,终于忍不住蹭过去弱弱地请求加入。   燕绥自然是忙不迭答应,但眼色在说好话姐妹身上来回。绾华是惯了锦华的性子,自诩嫡长,便不与她一般见识,韶华见长姐都如此,也只是笑而不语。   茶果间,欢声笑语,络绎不绝,压根都不打算回房。   上午教习的是仪貌礼节之道,绾华的淡定从容和韶华的熟能生巧轻松掩过了另外两人的不尽之处,而下午的课程注重培养个人特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你可以不对外展现你的才艺,但不能没有一技之长,这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你在夫家的初次印象。因为红娘上门说亲时,必不可少的就是要过问娘子的手艺技巧,才艺越好,婆家印象自然就越好。   在容嬷嬷过问了燕绥的才艺,得知她古琴和刺绣拿手,并看了燕绥的女红频频点头。锦华正想扯出自己的新绣的绢子,可见了燕绥的手艺后,暗暗将手绢藏起。心里恨恨地想到,在韶华和燕绥没来之前,她一直以为容嬷嬷没有夸她,是因为性子的关系,并不放在心上。可今日见她对着两个新来的姐姐都侧目青睐,一双小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捏紧。   “五娘子,你女红如何,可有绣品。”容嬷嬷声音温润平静,甚为好听。   韶华怯了胆色,讪讪笑道:“我没有绣品。”   其实是很烂,曾为绣一双戏水鸳鸯,她画了三个月绣成一对红烧鸭子,白帕上血迹斑斑。伺候她的妈妈让她改绣最简单的,勾了个 的轮廓让她填线,结果一朵洁白清丽的梨花被绣成红梅,还略带腥味。   “琴棋书画可曾学过。”容嬷嬷眉头一抖。   “不曾。”韶华老实摇头。   其实她想说她善舞,川北的姑娘们都擅长歌舞。可当她还是辛子墨的时候,容嬷嬷就严令告诉她:歌舞乃是靡靡声色,大家娘子是不会学的,被人知道是要掉了身份。   韶华语音刚落,并听到一声细细的窃笑,她厉目扫了锦华一眼。见她悠悠地转开眼睛,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与她计较。   绾华脸色不愉,心中懊恼没早些告知韶华。可她明明记得母亲说过韶华的女红不错,还会弹筝,怎么就变一无是处了呢。“先生,五娘她先前身子不适,病了许多,想来是有些事记不得了,要不待……”容嬷嬷抬起手,止住她的话,绾华忧心地望向韶华,她却不见困窘。   “娘子可会其他?”容嬷嬷似乎没把韶华的困窘当回事,继续柔声问。   “我、我会……”韶华有些犹豫,抬头看见绾华一脸紧张,心想今日若过不了这一关,晚上她定然过不了绾华那一关。沉了沉气息,豁出去地口气说道:“回先生的话,小女练过字,学过几年琵琶,别的就不会了,尤其是女红。”那字是每次顽皮时被罚抄诗文给练出来的。   容嬷嬷听了韶华理直气壮的话,愣了一会儿,在众人都以为她生气时却意外地笑了笑,“可会爬树骑马?”这回轮到韶华一愣,容嬷嬷立刻警觉自己说错话,转开了话题:“我教过这么多位娘子,便是李家的五娘子与定西将军家的郡主最果敢,不识女红,声响倒比别的娘子还要理直气壮。”   绾华松了口气,还以为容嬷嬷要责备韶华,却见韶华神色复杂,似乎要哭的模样,以为她也受到惊吓。不过思旋转回来,她来进学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看到容嬷嬷笑,这淡淡的笑容真好看。   “先生,大夫人请诸位娘子到煦园去。”刘氏身边的麦妈妈说。   容嬷嬷点了点头,对各位喜上眉梢的女孩说道:“娘子们回去罢。”看到韶华拍胸庆幸的模样,又道:“五娘子明日起便开始学女红罢,就是绣对水鸭子也行,李家娘子不懂女红,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其他三个女孩都低低地捂了嘴轻笑,韶华则一脸懊恼,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等到众人都起身行礼,准备离开时,忽然开声:“七娘子明日便不用来了。”   锦华一呆,以为容嬷嬷是关心她的脚伤,心里正雀跃,忙声道:“先生,我这脚伤不打紧,不会影响功课的。”   容嬷嬷缓缓看了她一眼,比起对韶华吩咐的,语气显然冷了几分,“七娘子若想不通我为何让你休学,可在屋里多思量几日,待娘子明白了再过来也不迟。”   锦华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委屈顿时酝酿着泪水,咬了咬唇,急忙喊住:“先生且慢,请先生指点!”   “长幼尊卑,贤淑恭顺,望诸位娘子谨记。”容嬷嬷说完,对她们微微颔首,缓步离去。   众人心中皆一片唏嘘,不曾想刚刚她们姐妹之间的玩闹都被容嬷嬷看在眼底。看她一言不发,都以为她不知情,却不想课上语气亲疏重缓都表现了容嬷嬷对方才一事中女孩们处理方式的态度。   绾华虽无错,但身为长姐,没有以身作则,已算是过。燕绥没有做对,而且身边丫鬟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该受罚,但她醒悟及时,态度也够端正。看在她非李姓的份上容嬷嬷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有韶华那喃喃几句自语,看似无意,其实都在提点众人,才有了燕绥后来的态度,所以容嬷嬷对她最为称赞。   特别是听到她那看似无赖的话,让她恍然想起不久前在川北,也曾为一个不识女红反对骑射洋洋自得的大家娘子讲规矩。   “大夫人说了,七娘子脚伤未愈,就不必跟其他娘子前往,先行回碧梧轩便可。”麦妈妈对这个庶出的娘子并无好感,口气傲慢轻佻,若不是二老爷将她捧在掌心当宝,恐怕李家上下都不喜锦华母女。   “麦妈妈,不如让七娘与我们同路,我们先行在煦园下车,再劳烦妈妈送七娘回碧梧轩吧。”听了容嬷嬷刚刚那一席话,绾华也立刻自省其身,暗中庆幸方才没有与锦华争论起来。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先生训责,就算凌氏不责怪她,她也羞愧得无地自容的。   “我不要。”锦华忍了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眶已经泛红,却勉强笑道:“姐姐们随麦妈妈去罢,我待多一会儿再走。”   虽然不喜欢锦华,可到底是同父的妹妹,绾华凝眉,看着她。韶华却轻碰了姐姐一下,对她微微摇头,锦华仗着李勋卓的疼爱,在二房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甚至对嫡姐也没客气过。这会儿连番受挫,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们留着只会让她更难堪。   “问兰,照顾好你家娘子。”绾华说完,便与其他两个女孩跟着麦妈妈离开。   待她们一走,锦华终于忍不住,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问兰是从小伺候锦华长大的,看她这般狼狈又难过,顿时也觉得很心酸。上前 她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肩膀,温声劝道:“七娘子,咱们回去吧,咱们找二老爷去。”   “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先生对她那么偏袒。就因为她是夫人生的,我是姨娘生,我就是百般努力也得不到好。”锦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正伤心,问兰却紧张地四处观望,提醒她此处不宜说话,还是回自个小院再说。锦华心里正难过,哪有在意那么多,“不要,我不要!三姐姐也就算了,可凭什么她一个乡下养大的也来与我争,不是说她八字厉吗,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   “我的好娘子,求您别说了,先生会听到的。”兴许是先生二字让锦华回了些理智,问兰掏出手绢,给她擦掉满脸泪水,心疼地说:“七娘子,您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就算二夫人不喜欢您,可二老爷喜欢啊,您没瞧着,他对您的关心远比三娘子来得多。三娘子还是正经的嫡长女呢,可比起您,她也就是个爹爹不亲的可怜娘子而已。您快别哭了,回去姨娘看见了,不定要多担心呢。”   提到苏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吧嗒掉下来,锦华哭腔道:“我明日不来进学,怎么跟姨娘交代,要是爹爹问起来,我可怎么办。”她总是在李勋卓面前表现自己多认真聪明,如今被先生罚停学,她要怎么解释。   问兰左右为难,想了一下道:“七娘子,您就先别管,姨娘问起便说是先生体谅您脚伤,让您在家休养两日。姨娘是不会多问的,就算二老爷不信,他也不会去找先生。”   “可是三姐姐她们……”锦华听了问兰的计划,心里才有些安定。   “三娘子才不会自讨无趣。”问兰想说的是,绾华从不会在背后告状。   “好吧。”锦华拭干脸上的泪痕,再三确认没有异样才让人进来扶她出去。当务之急,她得想着怎么讨先生欢心,她才好早日回来上学。   第十章 刘家郎君   再说其他三个女孩一路从闺学到煦园,彼此都默不作声,不愿开口。   容嬷嬷的话并不严厉,也不曾面露凶光,可无形中就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造次。那一字一句轻缓的话语仿佛是深山中的晨钟暮鼓,直击到闻着心底,令闻者舒畅,不得相驳。   韶华却只想着容嬷嬷说起川北的事时,那一刻的动容,让她觉得心酸。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她却也只能默默装作不相识。   “娘子们,到了。”麦妈妈一声轻唤打乱了女孩们的心思。   绾华和燕绥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一人挽着韶华一边手,催促着她下车。跟着麦妈妈,一路进到大厅,只见凌氏和另外一位韶华不相识的妇人并排坐着,与刘氏正开心。只不过相对于刘氏的端庄大方和凌氏的雍容福贵,一旁的妇人显得单薄瘦弱,像是缠绵床榻的病人。   绾华率先上前给三位妇人拜礼,韶华这才知道那面色憔悴的妇人,竟然是三婶婶。一身浅碧色柔柳软纹素锦细折长裙,上罩了一件藕荷色绣毓秀浅烟石榴枝的褙子,衣衫素雅,头鬓纹丝不乱,倒也看得出个大家宅出来的娘子。   韶华还记得,崔妈妈说过三房只留下一个遗孀,连嗣子也是临终前才过继的。但自从嗣子李斯年装病回老家以后,就极少看到他出现。虽是与大房、二房同住在一个宅子里,可庞氏因早年照顾生病的丈夫,自己也落了一身病根。如今,庞氏独自一人住在焘园里,没有逢年过节极少出焘园一步,反倒是刘氏得空常到焘园陪她聊天。   难得今日她有心情出来走走,刘氏便忙把娘子们从闺学上唤回来。   待韶华与燕绥上前行礼,刘氏便让人给她们搬来小杌子,挨着她们身边坐下。且看庞氏目光扫过韶华以后,只落在燕绥身上。一想到尚未见过面的二堂兄尚未娶亲,韶华便默默地低下头,想必又是一场夫人相看娘子的戏码。好在,这戏里,她不过是个跑龙套的。   “大嫂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标致的侄女儿。”庞氏的目光飘回韶华身上,只说了一句就又飘走,“五娘子许多年不见,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韶华连忙起身给庞氏再礼,凌氏甚得满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婶婶,你怎么只念着两个妹妹,不念着我啊。”绾华撒娇地依偎过去,惹得庞氏一阵巧笑。   凌氏也似真似假地责怪了绾华一句,“你这还是做姐姐的呢,没见两个妹妹都比你端正。”眼神在众人溜转了一下,便笑吟吟地对燕绥道:“燕绥,今日上学,可有不适,要是缺个笔墨纸砚的,尽管跟二婶婶说?”   “谢二婶婶关心,先生脾性极好,学问也极好,五妹妹虽与我同日进学,却得先生夸奖,让我好生嫉妒。”燕绥也不 ,挨到刘氏身边撒娇:“六姑姑,要是知道五妹妹这么玲珑,我就不急着今日进学了,反倒是落了差距。”   被燕绥这么一说,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韶华身上。   凌氏也有些惊异,看着韶华,让她有些讪讪,心里腹诽燕绥拖她下水。   却听刘氏笑道:“咱家的娘子们个个都聪慧玲珑,哪个能落了别人后。不过这位女先生脾性虽好,听说确实极为严厉的,年前还被请到川北教郡主规矩呢。五娘能得先生褒奖,可真是大喜事啊。”容嬷嬷给人的印象就是好脾气,但不好敷衍。   然而,她的好脾气其实只仅限于她声音轻缓,不易发怒。   听刘氏这么说,凌氏脸上顿觉有光,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身子。   “可不是么,先生还冲她笑了,我可是头回见先生笑。”绾华都说得有些嫉妒。   “谁对谁笑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健步进来,身着一件雨过天青色暗刻金丝的圆领长袍,长发束金冠,浓眉大眼,神采飞扬。他身后的少年略显老成,比前者稍矮几分,玄青色长衫令他显得稳重许多。   “以琛表哥,你瞧瞧咱们家一屋子的老少美人,我都快以为我要走错门了。”一屋子的女人女孩们都被他口气夸张的奉承给都乐了,刘氏无奈地笑着摇头,他笑着上前,“斯晏给阿娘请安,二婶婶万福,三婶婶万福。”   “四郎的嘴巴越来越甜了,这上上下下就没他哄不住的。”凌氏掩了嘴轻笑。   “他就这张嘴而已,要能及上二郎的十分之一就足够了。”刘氏的话让庞氏有些受宠若惊,虽说李斯年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记在她名下,论起来也是她三房的香火。   凌氏闻言,笑容便僵了僵,但没让人瞧出失态。但心里总归有些不适,妯娌三人,现在就她落了下风。她最不喜人提这事,但也不好阻着别人话头。   刘氏似乎也看透了凌氏的心事,话锋一转,“不过要论起来,最有福气的还是二弟妹,有儿有女的,不知让人多羡慕呢。”   “就是就是。”庞氏也跟着搭腔才让凌氏的脸色好一些。   “阿娘,您唤我们来就是为了贬低您儿子啊?”斯晏鼓着脸抱怨道。斜睨到掩嘴轻笑的燕绥,故意朝她扮了个鬼脸,燕绥挑了眼,不去看他。   刘氏把儿子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只道:“瞧瞧你这性子,怎么不学学你以琛表哥,这还说是今年要秋闱的人,我看你是去凑热闹才是,琛郎才是正经读书人。”刘氏所生的两个儿子都遗传到父亲。   不说三元及第的李斯晋,便是自小顽劣的李斯晏也十二岁考中了禀生,这才让百川阁的风水更加旺起来。所有人都坚信除了遗传之外,一定是李家的风水好,要不然怎么会出这么多读书人。但他们显然忘了,李家几百号人中才出了这么一房读书人。   以琛听刘氏提到自己名字,连忙上前一步,中规中矩地给凌氏和庞氏行礼。   刘氏满意点点头,望向两妯娌,口气却是对凌氏说的:“这便是琛郎,比四郎虚长两岁,其实也就是一个年初,一个年末罢了。”   凌氏闻言,特意打量了以琛几眼,以琛立刻挺直了腰板,显得严素谨慎状。   韶华也发觉跟在斯晏身后的刘家郎君,打从他们进门开始,以琛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们姐妹身上。热烈得让人浑身不自在,若不是刘氏喊到他的名字,怕是根本都忘了魂。就算知道刘李两家的关系,他这番探寻目光也未免太过赤果果了,绾华似乎也察觉到,拉着韶华往凌氏身后躲了躲。   以琛倒也不是不懂非礼勿视,虽知道刘李两家世婚的事,但这次前来本着是为了让他秋闱的事,并没提婚配。他深知族里耆老意思,眼看李家在京城站稳根基,他们自然也想来沾沾运气。否则刘家又不只他一人读书,刘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六姑姑。除了他聪明好学外,另外便是因为他与燕绥自幼养在宗祠里,颇得族长宠爱,才能到京城李家家塾听学。   这是多大的面子,以至于给他们兄妹送行的人里,羡慕嫉妒远多于依依不舍。   进京听学,考取功名固然重要,若能因此娶李家娘子为妻,得岳家助力,这才是以琛,乃至族长的想法。   特别是昨夜听了燕绥的话以后,便对李家两位娘子好奇起来。一个雍容大度,一个净明玲珑,想着若能娶其中一人为妻,以琛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他这一番举动落在对方眼里,却是无礼,且放肆。   兴许是在外走多,肤色就斯晏来说要黑上不少,但胜在心胸宽厚,看着倒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过到底也是十七岁的少年郎,想当年李家嫡长孙李斯晋在殿试夺魁时,也让不少人惊呆。看着这个肤白脂红,一紧张就会羞涩的少年,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相反同是李家子孙的探花郎李斯年却长得孔武有力,不知情还以为是个武状元。   “刘家郎君果然是年轻俊少一表人才。”凌氏也不点名,只是笑了笑。   “琛郎,这是你二婶婶家的两位娘子。”刘氏眼光落到凌氏身旁的女孩身上,绾华佯作羞涩,低了低头,见韶华直着眼睛与以琛对视,连忙扯了扯韶华的手指,示意她别太出格。“三娘与斯晏、燕绥同岁,五娘比三娘小两岁,刚刚你们进来时,我正夸五娘呢。”   “三妹妹、五妹妹。”以琛拱手作揖,客气道。   “以琛哥哥万福。”绾华扯着韶华微微欠身。   “不说我倒忘了,昨儿听阿娘说五妹妹身体大好,已经可以下地出门了。这会儿见着岂止是大好,真真是太好了。这么久才能见一次五妹妹,一次竟比一次好看,难怪二婶婶要把五妹妹藏起来。”斯晏秉着甜死人不偿命的宗旨,把韶华打量一番后,赞不绝口,还不忘调侃绾华一句,“三姐姐,如今来了两位妹妹,可要把你比下去了。”   因绾华比斯晏早几日出世,斯晏没少为排行感到憋屈,所以逮着机会,总要调侃绾华几句。   绾华却因长辈在场,心里对他的调侃蹙眉怼怨,脸上却佯作不甚在意。暗暗捏着韶华的手指,暗道,待私下见着斯晏非得教训教训不可。   韶华被姐姐捏得手指生疼,为她的佯装矜持感到无奈,便道:“四哥哥这是夸我呢,还是挤兑我呢。三姐姐聪慧端方,连先生都夸奖,你这么说的话,可是要让我们姐妹隔阂呢。”   斯晏闻言微讶,他没想到韶华会这么反驳。   绾华却心里暗自得意,果然是天下有姐妹的真好。   燕绥忙跟声:“就是就是,四哥哥昨儿还道三姐姐比我好,这会儿又反话。六姑姑,你瞧瞧四哥哥,尽欺负我们。”   斯晏见状,拍额大呼:“看来我是献花不成,反捅了蜂窝。以琛表哥,她们以多欺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站在一旁的以琛默默地挪开半步,表示跟他不同阵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三比二,她们还是多了。”言下之意,我可不打算跟她们做对。   斯晏纵观全场,唯一的男性跟他划清界限,再说下去,他也是众矢之的。女孩们已经掩嘴轻笑了,妇人也都个个瞧好戏一样看着他。   见此,斯晏立刻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垂着眉头叹气:“难怪圣人道,好男不跟女斗。”   “非也。圣人道,君子矜而不争。”   看着以琛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斯晏忽然有种捶胸吐血的冲动。   第十一章 本性暴露   考了斯晏和以琛的学问以后,又问起女孩们的功课。因斯晏在旁一 诨打科,刘氏对几个女孩的功课也没细问,只象征性地叮嘱几句“先生是个有见识的,你们莫要辜负了”之类。然后看着几个年轻人调笑打趣,一下午的光阴很快就被消磨掉。   庞氏也难得这么开怀,待到日照西斜,脸上早已覆上倦意,却仍迟迟未有动身。   凌氏想着今夜丈夫还要过来用膳,心里乐滋滋地带着两个女儿先行告退。刘氏本欲留她们下来吃饭,问清缘故后,也没再勉强。庞氏也紧着要离去,刘氏便纳闷了:“三弟妹何不如留下来一起热闹,焘园也太冷清了些。”   庞氏摇头婉拒,“我向来清静惯了,今日也是托了大嫂的福,才能如此尽兴。况且煦园有客,我怎好再叨扰。”任凭刘氏再怎么劝说,她都执意要走。   刘氏无可奈何,只好答应,“琛郎和燕娘都算不上客,自家侄儿罢了。既然你执意,我也不勉强,不过是时候该让二郎回来了,你怎么说也是他母亲,哪有不伺候在母亲跟前的道理。”庞氏闻言,眼神微微有光,但没说话,只是矜持地点头辞别。   算起来,煦园和熹园之间相隔并不远,比起还要隔着碧梧轩的焘园来说,算是紧挨在一起了。是以,当庞氏从煦园出来的时候,早一步离开的凌氏母女早已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家大厅里了。   一路上,绾华把课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凌氏,自然也少不了锦华被容嬷嬷教训的事。   韶华没敢插嘴,静静听着绾华把话说完,本以为会挨骂。   不料,凌氏只深深叹息。“我早知你外祖父把你疼在手心,什么都由着你,所以凌家来人的那番说辞,我没当回事。但没想到凌家竟然容你这般懒散,好在及时把你接回来,又遇到这么个有学识的女先生。”   看韶华一脸无辜的模样,凌氏无奈:“也罢,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往后便用心学着,莫要落了别人去。”凌氏说的“别人”是指燕绥,也是指锦华。   眸子乍亮,韶华顿时喜上眉梢,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蒙过去,急忙答应:“女儿绝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绾华不满妹妹的喜怒形色,沉声训道:“话可别说太满,你刚刚也瞧着刘家娘子的女红,那针线快赶上红袖坊的绣品了。七娘虽年幼,但她女红做得也好。你是姐姐,又是嫡出,万不能差了她去,明日起,我会亲自督促你用功的。”   红袖坊是京城出了名的绣庄,专门接官家生意。因绣品出众,精致华丽,有变化多样,即便是贵了些,达官贵人们也争先抢购。若是有哪家娘子的绣品能卖到红袖坊去,那可是极为光荣的事,只可惜红袖坊收货极少,要求极为严格。   韶华听了,立刻垮下小脸,看来针线活是逃不掉了。想到自己曾经绣过的红烧鸭子,韶华耷拉着脑袋,低头看着摊开的小手。心里正懊恼着,既然得了这身子,怎么就没能把原主人的能力也一并得来,这白 的指头若被针给戳了,那得有多疼啊。   韶华的神游在绾华眼里看来,是一副孺子好学的深刻省悟状。比起锦华对她的阳奉阴违,韶华无疑让她生了几分长姐的成就感。心头一舒坦,也就没再训责韶华。   “三娘说得也对,不过嫡出的娘子除了女红要好,更重要是为人处世。往后不管是谁,嫁到刘家也好,或是许配哪家郎君,你们便是正经的太太。上至宗亲耆老,下到仆役走夫,还有未来夫郎的世交同僚,你们都得理得顺才好。”凌氏还是头一回这么正经八百地给女儿讲为家之道,“老爷子对你们这几个娘子都很看重,要不,也不会特意差人请了这位女先生。据说,她教出来的娘子个个都端淑娴惠,还有两位进了宫当娘娘。你们且不可辜负了先生教诲,辜负祖父对你们的期望。”   姐妹俩互望一眼,忙诺诺应声。   凌氏过足了贤妻良母的瘾后,见韶华一脸闷闷不乐,于是问:“怎么了?是被吓住了。”对绾华来说,这些话她早听到腻了,但或许从未有人对韶华提及,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韶华摇摇头,这才不足以吓着她。只是被连番挨训后,心头有些犯堵,忍不住问道:“阿娘,是不是我和姐姐之间,必须有个人嫁给那刘家哥哥?”   凌氏和绾华同时愣了一下,韶华决定豁出去,一吐为快,“阿娘,我听崔妈妈说了刘李两家世姻。崔妈妈还说这位刘家郎君便是这一代的姻亲对象,可有此事?”   凌氏点头,“刘李世婚都几代人的事,每一代都选出族里最合适的人选。”刘家虽没明说,可让以琛这么住到李家来,这显然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韶华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接话,“可咱们李家并没有答应要嫁哪位娘子吧。”韶华权当凌氏的沉默是默认,若是内定,凌氏应该也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们不如也当做什么都不知。祖父对膝下子孙要求都极高,哪怕我们这些娘子,也都要求我们读书识字,想必一定不希望我们嫁到山村野里去。刘家郎君虽是生员,可我看着学识见地也不见得比四哥哥好多少。若是他日能高中,那便是极好,如若不能,而另有如意郎君上门的话……”   韶华故意停了一下,让凌氏有个想象的空间,然后叹了口气,“崔妈妈说过,阿娘心疼三姐姐,心中早替三姐姐物色属意的如意郎君。想必嫁去刘家的,不是我,便是七娘……可是七娘到底是庶出,若是将来刘家哥哥不能高中,那我……”   韶华声音渐低,似有哽咽,听得凌氏心里难过。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和三娘都是阿娘的女儿,两个一样心疼。”凌氏说这话时,心里没什么底气。   对于长女,她确实有中意的人选,但也不是绝对。   而刘家的婚事,凌氏完全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自然不希望这好事让一个庶出的顶了去。可听韶华这么一说,凌氏心里也有些犯难。同样是亲生女儿,因绾华养在身边,所以她多了更多心思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而韶华年纪比绾华还要小两岁,却得自己担心婚事。   绾华与凌氏想法相似,只不过,她没凌氏那么多心里负担。她以为韶华只是在担心以琛往后的仕途,于是,板起脸道:“五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倘若你嫁到刘家,定然不缺你荣华富贵,刘家郎君仕途如何,将来也会有大伯、大哥哥他们来扶持,难道会亏了你。”   韶华没好气地暗暗翻个白眼,心里腹诽:要是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她自己不抢着去。   “三姐姐对刘家郎君不也有些反对。”韶华指的是方才以琛的行为,绾华顿时语塞。   但韶华的目的是打动凌氏,而不是跟绾华在纠结这小问题,“阿娘,凭祖父、大伯,还有爹爹的身份,我们姐妹几人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便是比刘家哥哥好十倍百倍的人也是有的。再说了,如今又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就算我们不嫁,李家也不是没有合适人选。与其空守着一个,最后却落空,阿娘不如放眼多去相看一些郎君。说不定有合适人选,咱又不是非刘家不可。”   闻言,凌氏心中释然。因为以琛兄妹的到来,让凌氏或多或少有些目光局限。   可经韶华这么一说,倒也顺理成章。毕竟按刘氏的话来说,以琛是为了秋闱才进京的,只字未提姻亲的事。仅仅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才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靠过去。   既然族里尚未拍板,她为什么要因为以琛这棵草,放弃满京城的风华少年郎。   这么一想,凌氏顿时又有带着女儿串门的冲动了。   绾华在旁红了脸,扭着韶华的手臂,责骂道:“你这丫头,谁教你的这浑心思,看不出你年纪小小,怎么惦记起这事来了。还、还让阿娘去相看,你真真、真真……不害羞。”说出来,绾华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耳际。   韶华摊手,完全不当回事,若不是皇命不可违,她上辈子早就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婚姻这事,如果自己都不争取,还有谁会替你去把心中的如意郎君给争回来。“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成不害羞了,难道三姐姐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韶华的话让绾华羞得更难以启齿,只红着脸地跺了跺脚,向母亲求救。   “五娘,这都谁教给你的?”凌氏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天生聪慧,可总觉得十三岁女孩考虑得这么深远,有些不大靠谱。   “外祖父啊!老人家对我说过,自己若不争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韶华心中默默向凌家老爷子告罪,再一次冒名顶替了。   凭旁人的口气,看得出凌家老爷子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外孙女是极为宠爱,所以对她包容娇纵些也不为过。   特别是知道凌家人极少踏入京城,就是逢年过节也都让嫡长孙前来,自己从不离开普安。虽没人知道原因,但因此,韶华斗胆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凌家老爷子身上,横竖他们不会跑去对证。   凌氏想到自己当年的糊涂亲事,忽然也明白父亲对韶华说的话,不由得叹口气,“什么都必须争取。”   其实,当年李家为二郎李勋卓来提亲时,若凌氏自己不愿,凌老爷子也不会勉强。可她却心里虽有怨,到底还是什么都不说,听了母亲的劝,闭着眼也就嫁了。   直到过了门凌氏才知道,李勋卓心里是存了一个人。洞房之夜,听着丈夫喊着别的女人名字,她一气之下,把他赶出房门。等她缓过气,丈夫却一直在那婢女的房里,若不是为了抬姨娘身份,恐怕李勋卓也不会主动向凌氏低头。   而等她反过来,想与丈夫示好,却屡屡因为两人脾性不和,闹得不欢而散。   “阿娘,你怎么了?”凌氏的沉默让韶华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的本性暴露太多,让凌氏起疑了。   凌氏看着韶华的小心翼翼,忽然会心一笑,“你外祖父是想把你许给衍郎吧,阿娘明白,我会考虑的。”   “不、不是,阿娘……”韶华立刻傻眼了,这个衍郎又是个什么狼来的,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啊。   没等韶华把话说完,李勋卓身边的小厮钱串儿进来请安,凌氏表情一凝,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钱串儿福身说道:“夫人,老爷说他今夜不来吃饭,让您不用等他。”   绾华听了,气得小脸鼓鼓的,看凌氏一脸淡定,抱怨道:“阿娘,爹爹定然又是被那狐狸精勾了去,不行,得让人把寻他回来。”   “回来。”凌氏喊住绾华,想了想道:“去看看八郎功课做完没有,准备吃饭了。”   绾华对母亲的不作为有些埋怨,气呼呼地离去,韶华跟凌氏告了罪后,忙追上绾华的脚步。   第十二章 两件小棉袄   “三姐姐等等我。”   绾华在前面走,韶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紧随其后的还有书语幼菡两个丫鬟。见绾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韶华捧起裙子,迈步跑过去,吓得幼菡在后面直喊。   “五娘子,你身子才刚好,莫要跑太快。”   “三姐姐,你慢些走。”韶华心里暗叹:绾华疾走起来,速度倒是不慢,累得她在后面一路追。   不想,绾华突然停下,韶华连忙急刹,险些撞上。   绾华一路气呼呼地走出来,倒也没想妹妹会在后面追,直到幼菡的惊呼,她才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张小脸又青又白,吓得她赶紧扶着韶华,好不容易赶上她们的幼菡和书语,一见韶华憔悴着脸,吓得赶紧回身去喊人。   “别、别喊,让我缓口气就行,这身子用得不大习惯。”才跑这么一段路就累成这样子,看来不加紧不行了。想当初,她绕着马场跑上一圈也不待喘粗气的。   “又说胡话了!”绾华心头一悸,蹙眉训道。   韶华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看着绾华傻笑道:“我……是说,病太久了,没怎么运动,身子骨不大好用了。才走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呵呵。”心道好险,否则又要说她癔症犯了。   听完韶华的解释,见她小脸慢慢恢复血色,绾华心中大石才稍稍落定。扶着她到廊前扶手坐下,给她抚背顺气,嘴里却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好,那还跑出来作甚,万一倒在路上可怎么办。”   韶华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我哪有那么弱。”再说又不是荒郊野岭,晕倒就等着被人扛回去呗。韶华看绾华脸上仍有怨气,软声道:“我看三姐姐出来,便跟出来啦,难道三姐姐是到不能带我去的地方?”   绾华顿然,哼哼道:“就知道贫嘴,我只是去寻八郎。”   韶华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故意问道:“可是,这个方向是往浣思苑的吧?”   绾华一懵,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确实走错了路。方才一气之下,走得急,根本也没想,便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若不是韶华在后面叫住她,怕她现在都要走到浣思苑的门口了。   想着母亲每次听到父亲回来吃饭时,嘴上不说,可总是欢欢喜喜地打扮一番,又让人布置好丈夫最爱的饭菜。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来的次数多了,苏氏总会病上那么一场,让李勋卓不得不赶紧过去。   凌氏善妒,心肠又直,被苏氏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容易跟李勋卓犯起脾气来。相对于心直口快又不懂服软的发妻,李勋卓自然偏向青梅竹马娇柔温婉的妾侍。纵然有绾华和斯陌在旁缓和气氛,可也敌不过凌氏一句快言快语。所以,绾华常常看着父亲拍桌而去,母亲也独自回房,一顿温馨的晚餐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我就是想去抓狐狸精,怎么了?”绾华已经不下十次跟凌氏提出,要好好整顿这个家,可凌氏到底不是苏氏的对手。这边才在凌氏面前示弱,另一边却在李勋卓面前哭诉,落到最后,凌氏却成了恶人。   韶华急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兮兮地对她道:“三姐姐,这里离浣思苑又不远,若是被人听到,告到爹爹面前去可怎么好。”   绾华一怒,拉开她的手,直着眼睛,“告便告,我怕不成。”   韶华叹息,“三姐姐,旁人皆道你最有气度,今日怎么犯起倔来了。你不总对我说,七娘是庶出,咱们是嫡出,不该落了她下面去。你这般嚷嚷,让七娘听到了,背后又有闲话说了。”看绾华要争辩,她只好拿凌氏当挡箭牌,“万一爹爹误以为是阿娘让我们这么做的,可怎么办!”   凌氏果然是绾华的心头刺,一提到这个,她瞬间就像挫败的公鸡,没了气势。   绾华积攒了一肚子怨火,没好气地说:“你方才在阿娘面前倒是能说会道,说什么争取,那你倒是帮阿娘争取啊。”   书语和幼菡听着两姐妹交心,知趣地退开几步,也算是帮她们把风。这种主子的家务事,也只能主子们自己去解决,她们不过是丫鬟,插手不了。   韶华一见书语她们特意留给她们私密空间,也索性给绾华把话扯开来。“三姐姐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女儿,怎么去争取。你昨夜不也瞧见了,爹爹跟阿娘都没怎么说话,全是我们在一脑子热。阿娘性子急,心眼不大又爱面子,就算爹爹每日都在阿娘屋子,也难保他们不会闹翻。”   绾华自然也清楚,沮丧道:“这个我又怎么不知。苏姨娘仗着跟爹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七娘讨巧卖乖又爱告状,我怎么办,难道还跟她吵了?”吵也定然吵不赢,苏氏母女最擅长就是在强者面前装弱,在更强者面前装委屈。   韶华扶额,心里高呼救命,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对脑筋不懂转弯的母女。   要说心直口快,凌氏怎么也比不上她上辈子的娘亲,那何止快人快语,简直就叫做彪悍。可不也照样让她上辈子的将军爹爹乖乖听话,而且后院都不止有一个姨娘,愣没一个孵出蛋来。按她上辈子娘亲的话来说,“女人只要无子,再矮的凳子也不敢踩,只要有一女半子,天高的楼也敢拆下来。”   “我可告诉你,别让阿娘学苏姨娘那套,阿娘最不喜 轻浮的。”绾华口气认真地说。   “没让阿娘学啊,再说,阿娘学也不像!”为了自己的未来幸福着想,首先必须为母亲的幸福着想,韶华严肃地做决定。“按理说,向来只有侍妾和庶女吃苦受屈,哪有正头太太小姐吃亏的理。要我说,这就是咱们的本分没做好!”   “什么本分?”绾华大惑不解。   “姨娘说到顶也就是个下人,阿娘若是无错,害怕一个姨娘翻天不成?就是要她受罚立规矩,寻个爹爹反不了口的由头就行了,做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韶华耐下性子跟绾华解释,看绾华一点就通,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于是,笑道:“三姐姐说苏姨娘是狐狸精,那就由着她露狐狸尾巴好了。看她有几根,咱们就抓几根,尾巴都扯住了,她还能折腾个啥。”   绾华听得堕云雾中,但又仿佛觉得言之成理,听到最后,重重地拍了下大腿。   “是啊,姨娘不过是妾,就是闹翻了,爹爹也不会拿阿娘怎么样。”绾华自言自语,“每次让她们母女一哭,爹爹便回来跟阿娘发脾气,阿娘也从不示弱。根本不关注自己对错,闹到最后,这心结便给堵上了。”   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凌氏的弱点被苏氏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吃定凌氏不会静下心来跟李勋卓讲道理,所以她只要把火往这夫妻之间一点,他们就别想宁日。可惜凌氏偏偏死要面子,在外人面前,都要强撑家庭和睦,旁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七娘又不比苏姨娘,她即便是庶出,身份也比姨娘高了半等。”一个有心计的庶妹,确实不容易对付啊。   “那可怎么办?”绾华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完全被韶华牵着走,紧张地问。   韶华扯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用天真的口吻说道:“先生方才不是教导过‘长幼尊卑,贤淑恭顺’,三姐姐怎么就给忘了。”   锦华刚刚被容嬷嬷用八个字狠狠训斥了一番,便是因为她罔顾嫡庶长幼,对韶华口出恶言。如今锦华再想讨容嬷嬷欢心来换取李勋卓的褒奖,怕没那么容易了,论起揣摩容嬷嬷的心思,谁都没有比韶华更清楚。既然知道了七娘的弱点,拿捏她还不是如囊中取物那般简单。   虽心里还是一知半解,但听了韶华的开导,绾华的心情早已豁然开朗,不由得感叹:“我的好妹妹,你若是长在家里,阿娘就不用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了。”   韶华心里苦笑,这可就难说了,凌氏的性格又不是一天两天就养成的。   “可我若是养在家里,也就不定有八郎,届时只怕阿娘的日子会更难过。”这段日子,崔妈妈没少给她解说当年把她送往普安凌家的缘故,生怕她心中积怨。   绾华有些心疼,却不好说什么,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傻妹妹,别担心,往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看绾华已然恢复她端方达理的嫡长女形象,韶华觉得有些好笑,忽然也明白绾华这性子随了谁。随即展开笑颜,点点头,不予回复。   这时,凌氏屋里的含香路过,看见书语和幼菡,便好奇询问她们怎么会在附近徘徊。   绾华起身正了正衣衫,将韶华拉起来,轻唤出声:“幼菡,过来扶你们家娘子先回屋去。含香也在,正好,你们先陪五娘子回屋去。她身子弱,走没几步路就头晕,让她不要出来,偏不听话。”幼菡闻言,急忙跑过来从绾华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韶华。   韶华还纳闷绾华怎么这般客气,还要扶着她起身,听了她的话,不由得眉头一挑。故意用嘲谑的眼光往绾华身上扫了几眼,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绾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有些讪讪然,紧了几步上前,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赶紧回去,阿娘要问起,就说你头晕,我陪你在院子里休息,不得提起方才的话。知道了吗?待回了碧梧轩,我还要仔细盘问你,心中藏的那人是谁。”   韶华暗暗吃惊,她尚未提起一字片语,绾华如何得知她心有所属。   正好看到绾华得意的神色,心有不甘,一个趔趄,故作头晕,挨着绾华低声道:“三姐姐要是愿意告知我未来的姐夫人选是谁,我自然也坦诚相告。”   “你!”绾华不比韶华,一提到终身大事,脸颊顿时如火灼热。见她一脸戏谑,立刻羞得跺足而逃。   第十三章 云卷 云舒   次日,锦华果然没来上学,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谁没开口提起,只是更加用心。   然而,当日夜里,李勋卓出人意料地在凌氏屋里吃饭留宿,并承诺接下去几日都会在熹园住。凌氏虽然脸上没说什么,但是人都看得出她心里是高兴的。然而李勋卓却道苏姨娘生病了,锦华自请要在她身边伺候着,让凌氏免了她们晨早的请安。   绾华私下对韶华嘀咕:“不知道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韶华连忙碰了她一下,示意李勋卓还有话要说。李勋卓清了清喉咙,对忽然沉默不语,埋头吃饭的妻子说道:“闺学那边,你让崔家的去给先生说说,让七娘在家休养几日,待倩儿身子好了再去进学。”   凌氏脸无表情,夹了一口冬笋片溜素丸,淡淡地道:“她若不去,自个儿跟先生说便可,与我何干。”   李勋卓脸色不佳,沉声道:“你是她嫡母,如何与你无关。”若不是苏氏母女哀求,他也不愿意拉下面来说这话。   凌氏嗤笑:“原来她还知道她是庶出的啊。”   李勋卓重重地放下筷子,表情大变,显然就是要乌云密布雷霆大发的预兆。韶华总算明白绾华的无奈,这动不动就跟丈夫呛声的习惯,还真不是一般男人都能接受的。   “阿娘,今日这丸子做的真好,明日中午再给我做一份吧。”   “爹爹,等下我给你背先生新教的课文好不好?”   绾华和斯陌姐弟俩默契十足,一个给凌氏转移注意力,一个向李勋卓讨好,只有韶华默不出声,埋头吃饭。绾华看着心头不喜,偷偷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韶华吃疼,不悦地看向绾华,却见她眼色不善,偷偷朝李勋卓使眼色。   又拿她来当挡箭牌了。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换上一脸乖巧的模样,对凌氏轻声道:“阿娘,先生说了,无家主令不得迟到早退。阿娘是熹园的女主人,七娘不去闺学,理应阿娘出面的。”又转了目光对李勋卓笑道:“爹爹,七娘的脚伤可好了?本来晨早想去叫七娘一同进学的,丫鬟却道七娘在浣思苑留宿了。阿娘方才还道要令大夫再给七娘瞧瞧,到底是小娘子,莫要伤了筋骨才好。”   这边给凌氏长面子,那边又让李勋卓觉得她把锦华当姐妹看,不禁对她另目相待。   “五娘真是个乖孩子,往后要多和七娘来往,七娘也是听话的孩子。七娘和你们一样,都是我李勋卓的女儿。”李勋卓对韶华微笑称赞。韶华听得出最后一句话用的力气最大,显然不是对她说的,但有人却不以为意,韶华只好继续扮乖巧。   “爹爹放心,女儿知道了。”   听了韶华的话,李勋卓心情才缓和下来。紧接着,绾华和斯陌的介入总算平平安安地吃完一顿饭。   其实,韶华心里清楚,下午时分有一个妇人去寻过容嬷嬷。但是在容嬷嬷问清来人身份后,只淡淡地说,“既然是娘子的事,那就让夫人使人来跟我说,我尚未得知哪家姨娘可以插手娘子郎君的事。”   这话说得明白,就是苏氏根本没资格跟容嬷嬷说话,就别提苏氏身边的一个妈妈。   容嬷嬷到底是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什么宫妃贵人没见过,自然也就不会跟一个大臣家中,妾侍的陪房说客套话。不管怎么说,苏氏到底还是认了这个命,所以才会哀求李勋卓来说这个情。   显然,要是苏氏亲自前来,凌氏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但是苏氏的病到底是真,还是为了向凌氏低头示好,这便不得而知了。在韶华看来,这是个好开头,首先就是要让苏氏认清自己的身份。当然,凌氏的本分意识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韶华第十五次扎破自己的手指头以后,一向以矜持从容自居的容嬷嬷,终于也忿然作色。“五娘子若是这般不用心,不如归去。”锦华不在的几日里,容嬷嬷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教导韶华女红上。早晨的课程,每个人都很用心,也表现得不错,尤其是韶华,往往让容嬷嬷刮目相待。   可是一到下午,让她做针线时,容嬷嬷可就没那么开心了。   “先生息怒,五娘不是故意的。”绾华连忙起身,为妹妹求情,想到锦华惹怒容嬷嬷时,也不过得了一声冷笑。如今已然是怒目生威,只怕韶华这次难逃一劫。   就连静观其变的燕绥也有些惶惶不安,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时,却见韶华举着冒血的手指,可怜兮兮地说:“先生您冤枉我了。都说十指连心,您瞧这针眼,我已经很用心忍着疼了。”一般人扎了两三次都要放弃了,韶华一个下午扎了十几次手指头,还坚持继续,确实是用心了。   只是心用偏了而已。   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本是圆润白皙,如今却被扎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就连一旁的初荷都不忍心看了。可她不敢求情,据说燕绥身边那个出言顶撞锦华的丫鬟,昨日已经被刘氏痛打一顿,贬为二等丫鬟。虽然她很想说,既然自家娘子不懂女红,那以后捡一些针线活做得好的丫鬟,陪嫁过去就好,又不是非得自己动手裁衣。就算那些针线活做得好的大家娘子,也不见得每个人过门都自己动手。   韶华瞅着容嬷嬷眉头 ,立刻嬉皮笑脸道:“不如先生罚我抄书写字吧,我用缡纭夫人的云卷体给先生默抄一篇《樊篱》,先生就免了我的女红可好?”   初荷被自家娘子的无赖口气逗得失笑,却又不敢出声,连忙低下头,心道:哪有人把写字跟针线活相提并论的。   别看容嬷嬷样子看上去温和慈祥,可说话做事都认个理,只要不顺着她的理来。她虽不恼,但自有话说得你无地自容,不敢反驳。偏生韶华总是逆了她的理,还叫容嬷嬷哭笑不得。原先她和幼菡被凌氏再三叮嘱,千万要照顾好韶华。就因为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怕在府里住不习惯,失了规矩,受了委屈。   可如今看来,要说她没规矩,她处处都谨慎得很,连不易称赞人的容嬷嬷也对她青睐有加。可说到委屈,初荷跟着韶华这几日,见最多的就是她装委屈的份。   “你会云卷体?”声音明显扬高了一个声调,正好盖住了绾华的启声。   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低声吩咐初荷去给她准备文房四宝。她放下针线,用早已斑斑点点的手绢擦了擦指头的血珠,翩然起身,给容嬷嬷福了身后,走到书桌旁。初荷早已将纸铺好,研了墨,取了一支毛笔,沾了沾墨水,递给韶华。   却见韶华摇头,推开毛笔,挑选了一番,口中喃喃自语:“怎么连一支紫毫都没有。”   容嬷嬷闻言,脸色微悸,温声道:“娘子在寻什么?桌子这么多笔,莫非没有一支中意?”   因娘子只写小字,最实用的就是羊毫笔,多用山羊毛制之。其质 ,笔头圆厚,容易着墨,而且价格便宜,又经久耐用。羊毫笔又分柔中带刚的陈羊毫,精细透明的颖羊毫和质地和柔的乳羊毫。或有人喜欢用鸡毛制笔,但更常见还是羊毫笔。   而百川阁里,因郎君执笔有力,只用羊毫笔写不出其他刚劲的字体。便又有专写硬书的硬毫笔,如狼毫、鼠毫、马毫、兔毫等。紫毫便是深紫色的兔毛精制而成,比羊毫硬劲,但软而圆健。据闻缡纭夫人便是极爱紫毫笔,所以才写出了一手令后人惊叹的云卷体。但因紫毫笔造价贵,又不如羊毫笔耐用,所以很少会有人去学云卷体。久而久之,便越来越少人会写云卷体。   韶华眉头微蹙,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有些纳闷道:“先生怎么不记得云卷体必用紫毫不可。羊毫质软,虽圆润厚实,但差在劲挺不够;狼毫苍劲有力,却写不出云卷体的灵秀俊美。”韶华没注意容嬷嬷眼神闪烁,只得喃喃自语,“罢了,用这支鼠毫将就一下。”   云卷体的特点在于柔中带刚,看似婉转轻盈,但落笔之初,转折之处,常常巧妙而有力。或是借了紫毫的特点,才使云卷体变得别具一格。正所谓字如其人,从云卷体也可以看出缡纭夫人刚强的性子来。   樊篱,即为篱笆,寓意事物的限制。当年缡纭夫人在招亲前所写下的一篇文,其中便以樊篱暗喻世道规矩,自嘲从不理世俗眼光,却终究逃不出世俗规矩。若非缡纭夫人的特殊身份,其遣词用句都是极为放肆傲慢的,可又句句中的。当时不少娘子争相传抄模仿,一时间招夫大会比比皆是。   直到现在,提起开国之初的缡纭夫人,亦有人钦羡,有人唾弃。   辛子墨为了讨好容嬷嬷,借此躲开痛苦的教习,特意默下了这篇文。结果是得了容嬷嬷欢心,可却被容嬷嬷看得更紧,生怕她也学缡纭夫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当韶华把《樊篱》一字不差地默出来后,最为吃惊的莫过于容嬷嬷,其次才是绾华和燕绥。初荷反倒一脸骄傲状,虽她不懂什么是云卷体,但看其他的表情,想来她家娘子的才艺又得先生赞赏了。主子聪明,当丫鬟的脸上也有光,她都想横着走出去了。   “先生,字写好了,我可以不练针线了吧?”韶华满意地看了自己的笔迹,双手捧上望向容嬷嬷,一脸讨好状。   “五妹妹的字可真漂亮。”燕绥走过来一瞧,由衷地称赞。“这便是云卷体吗?五妹妹是从何学来的,也教教我吧。”   绾华听过云卷体,却从未见过,只道是失传了。现在看一手入行云流水般的云卷体自韶华笔下写出,绾华自然也十分吃惊,这个妹妹到底还有多少是她想象不到的。   “这也是无意学来的。”韶华被燕绥的话给问住了,只好打着哈哈。但她没有忘记她露这一手的目的是什么,看容嬷嬷接手将文章收好,韶华心中安定,立刻笑逐颜开:“先生,说好了,我不练针线的,您可不能反悔。”   岂知,容嬷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道:“今日便学到此,娘子们下学罢。”女孩们立刻喜笑颜开,高兴地起身行礼,连忙吩咐丫鬟收拾东西。“明日照旧。”   “先生,那我明日……”不韶华表情一呆,她这么费劲的邀功却成了作他人嫁裳了?   “从明日起,晨早的课与下午对调。五娘子若是晨早的功课做不好,就一直做到下学罢。”容嬷嬷轻声道。   “先生!那个……女红练久了,会伤眼神的。”被容嬷嬷回眸一瞪,韶华的话到一半只好改了调。   容嬷嬷想了一下,点点头,“那你练习一个时辰便可休息一刻钟。”   韶华闻言,小脸直接垮掉,哭丧的表情让绾华忍俊不禁。   容嬷嬷也觉得好笑,“五娘子既然能习得缡纭夫人一手云卷体,希望也能早日学会缡纭夫人的彩云绣。”   第十四章 出游   换做以前的女先生,来与不来总是能轻易寻了借口打发,倒也不觉得上课新鲜,更不会觉得下学多么快乐。自从换了容嬷嬷做教习女先生,绾华每日虽有早起吃饭,去熹园给凌氏请安后,再上学堂的习惯,但每次总是在熹园坐不住。又怕赶得急,在先生面前落了仪态,是以上学的日子总是要早起一刻钟。就连凌氏都笑说,先生把她们教得跟书生赶考似的,每日都兢兢翼翼,比斯陌还要勤奋。   正因为上课严肃认真,所以下学的时光总是特别美好,特别是能提早下课。   绾华挽着韶华的小手,对燕绥笑道:“听闻燕绥妹妹也搬进碧梧轩了,往后碧梧轩可就更热闹了。不过燕绥妹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至少也应该放个鞭炮,庆贺一番。”   燕绥 微赫,颔首微微一笑,“三姐姐怎么取笑我呢。是六姑姑体贴,这里到底是李家,我不过是陪哥哥来,才小住一阵子,不好闹得太麻烦。”刘氏原以为只有以琛前来,没想到燕绥也跟了过来。若是只有以琛一人,那只稍在斯晏的屋子旁边拾掇个房间出来,也好方面他们一同读书。可燕绥就不一样了,刘氏没有女儿,煦园常有外客,不方便留燕绥久住,只好让燕绥搬进碧梧轩跟韶华姐妹几个作伴。   “这有什么,往后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可。”绾华笑道,发现韶华从学堂出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不觉好笑,“你这个做邻居的,怎么也不知情,还要我跟你说。”   韶华望了绾华一眼,她连碧梧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燕绥搬进来。   燕绥忙给韶华解围,“三姐姐要是不嫌弃,现在去我那里坐坐吧。只不过刚收拾出来的屋子,空洞洞的,没什么可以招呼,怕姐姐坐着不舒服。”   绾华立刻拍手叫好,“这可容易,我让书语回去带些茶叶过来,再让方大娘做点果子,咱们姐妹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五娘,你屋里可有什么好吃的,让初荷也带些过来。”   韶华并没把两个年长女孩的对话听在耳朵了,只是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若她没看走眼,那背影应该是锦华才是,看样子脚伤似乎还没好。韶华不禁纳闷了,就算她把她的脚踢肿了,用热毛巾敷着揉散,顶多也就休养两日。可锦华的样子好像刚刚受伤的,连步子都走不好,难道她出脚真的那么重?   未等韶华想明白,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锦华身边,伸手扶住锦华,似乎在张望什么。看到韶华她们忽然收回手,把锦华吓了一跳,顺着目光看过来,正好跟韶华对上眼神。彼此视线都有些复杂,匆匆转开,韶华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般小小年纪,已经有这么深的城府。   这哪里是受伤的样子,分明是风拂柔柳,婀娜生姿。只可惜锦华那小身板,还算不上婀娜,挺多就是窈窕了些。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厮来,在以琛对他吩咐了几句,只见他躬身点头,连忙走开。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妇人抬着步辇过来,把锦华给接走了。   燕绥听了绾华的话,正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侧目发现韶华眼光落在不远处,根本没用心听她们说话。   “五妹妹在看什么呢?”燕绥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看到以琛的身影,不由得回头多看了韶华几眼。正好以琛回头看到女孩们并肩走来,远远朝她们摇了手,燕绥笑道:“哥哥的眼睛可真尖,这么远都能瞧见咱们。”韶华附和地点点头,不去搭腔。   绾华一愣,听了话才知道以琛正在前面,不由得缓下脚步。虽说母女交心以后,大家都不那以琛当回事,可人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四郎刚刚说去找你们。”以琛大步走来,给韶华姐妹见了礼,转头问燕绥。   “那还不是托了五妹妹的福,先生许我们早些下学。哥哥怎么也没上学,四哥哥找我们有事吗?”燕绥好奇地四处张望。   以琛把目光转向韶华姐妹,彬彬有礼道:“今日先生受约,便放我们一日。本来打算和四郎出去走走,四郎提议把你们也带上,这会儿正跑回学堂找你们呢。”   韶华眼睛一亮,有些小激动,回望着绾华,“三姐姐,我们也能出去?”   她还以为京城里的娘子一辈子只能蹲在院子里,除了成亲,大概就出不了第二次门。   绾华看着她,点点头,“倒也可以,只是得去跟阿娘先说一声。”   以琛笑道:“三妹妹不必担忧,刚刚出来正好遇见二婶婶,已经跟她说了。”   听以琛这么说,绾华也安定一些,脸上也有些小雀跃,她都忘记上一回出门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容嬷嬷来家里教习,她就没机会踏出过家门,更别提闺中姐妹相聚了。燕绥一听可以和大家一同出游,连忙凑过来,挽着韶华的手,笑说韶华是她们的福星,要不然现在还得在学堂上课呢。   这时,跟在斯晏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给三个女孩请安后,急匆匆道:“三娘子、五娘子、燕绥表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四少爷已经把马车都备好了,正到处找你们呢。”   女孩们各自吩咐丫鬟把书本带回去,由着小厮在前头带路,以琛跟在后面。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京城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哪家胭脂水粉更好用。以琛尴尬地跟在身后,硬是插不进女孩们的话题,只好一路跟着。   “你们可真够慢的,我都等得快困觉了。”斯晏唉声摇头。   小厮万禄奔上前,搬来小杌子给女孩们踩脚,斯晏扶着女孩们一个一个地上了马车,又让以琛先行上车,最后自己才跳上去。女孩们兴致极高,也不理会斯晏的抱怨,坐在车上还不忘继续讨论。   斯晏被晾在一旁,见女孩们完全没打算理睬他,闷得一肚子气,向以琛抱怨:“瞧瞧她们的样子,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也不知道感谢一下,反倒把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都忘在脑后了。”以琛摇头,摊手表示无奈。   “我们小娘子的话,你们大老爷们能知道什么?”绾华哂笑。   “就是,就是,我们娘子又不比你们,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自然有好多事要讨论。对吧,五妹妹?”燕绥碰了一下韶华的手肘,冲她眨了眨眼。   韶华还沉醉在幻想中,被燕绥撞了一下才回神,一头雾水,看着四双眼睛都望向自己,只好点头。   “你别拉五娘下水,她是我们家最乖巧的娘子,不和你一般见识。”斯晏斜睨着燕绥。   “三姐姐,你瞧四哥哥说的。”燕绥立刻转移阵地,向绾华求救。   “四郎,嗯?”绾华也极配合地高扬起脸,俯视斯晏立刻变讨好的脸。   “三姐姐,五娘是乖巧,你是咱们家最贤淑端方的。”因比绾华晚了几日出生,无端低了一个排行,斯晏心里没少犯嘀咕。   看斯晏翻书般神速的变脸,还装模作样的扮鬼脸,把两个女孩逗得哈哈大笑,倒在一起笑得花枝招展。韶华也跟着一旁笑,但不像燕绥、绾华跟斯晏那么熟,所以笑得比较矜持。   而这一幕落在以琛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比起绾华只能在纸上谈兵,斯晏完全就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能逛完整个京城。无论是哪家酒楼的酱肘子最好吃,还是哪家水粉店的胭脂最受欢迎,斯晏几乎是信手拈来,无所不知。斯晏极为享受女孩们投来崇敬而激动的目光,带着她们逛遍各种酒楼茶馆、水粉铺、首饰店、香料居,几乎是满载而归。   每每看着斯晏潇洒阔气地给店家写欠条,然后让万禄打包东西走人,韶华不禁感叹,若是李家全是斯晏这种阔手子弟,只怕金山也会吃空。   以琛不是金主,但是看着斯晏这般大手大脚,不免也有些傻眼。   斯晏全然不觉,反正不是他出钱,回头自然有账房帮他垫付。况且,今日出游,买的也不尽然是自己的礼物。有给刘氏的黑檀佛珠、凌氏的福寿扁簪,还有女孩们的脂 花,林林总总花了上百两银子。   “五妹妹怎么不买东西,是没挑中喜欢的吗?”以琛见绾华和燕绥在挑选首饰时,韶华虽兴致勃勃的跟在一旁,自己却从不挑选。从珠花店里出来时,除了被燕绥硬塞了一根南山玛瑙流苏簪,什么都没有买。   韶华正要回答,燕绥接过话,“五妹妹不是要紫毫笔吗,刚刚不是才路过一个笔墨店,不如回去挑一个吧。”   燕绥的话引起斯晏的好奇,他回头看了韶华一眼,“家里不是有笔吗?”紫毫笔可不便宜啊,他都没买过。   燕绥对斯晏的话不以为意,“四哥哥懂什么,缡纭夫人的云卷体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写出来。你们没瞧着,五妹妹写的云卷体可漂亮了,连我们先生看了眼睛都发亮。”   “你会写云卷体?当今习得这种字体的人可不超过十个。”这回两个少年都惊呆了,声量也不由得提高了继几许,引起旁人侧目。   无怪他们大惊小怪,主要是练习的成本太高了,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练成。   燕绥和绾华只知这种书体极少见,但没想到竟然会少到这种程度,看向韶华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崇敬复杂了。   “只是凑巧学会的,不紧要的……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以后不写就是了。”韶华连忙摇头摆手,她当时学习云卷体时,也是偶然在家中拾获了一个孤本,觉得上面的字漂亮才跟着练。后来抄书多了,字体也变得越来越娴熟了,当她母亲意外发现她会写云卷体,还特别告诉过她,没得别显摆,省得招人耳目。若不是当初了讨容嬷嬷开心,她都好久没写了。   “五妹妹,这是好事啊,要知道云卷体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以琛感叹,“听说云卷体非紫毫不可,其气质潇洒飞扬,不是随便就能练出来的。回头还请五妹妹写一幅字,让我好生珍藏起来。”   “我也要!”燕绥也跟着附和。   “听者有份!”斯晏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绾华伸手搭在韶华肩上,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韶华心里哀嚎:果然不能显摆啊!   第十五章 紫毫   “这位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紫毫笔。您瞧瞧,这笔杆,可是用上好的紫衫木做的。您摸摸,这质感,这雕工,这颜色,我可以保证全京城也就我这家的紫毫最好了。您再看看,这笔尖,毫长而锐,锋颖细长,色泽清透,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   一个带着棕褐色压金桂宽条檐八宝帽的男子,小心翼翼地从身后的暗格子里取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木盒。木盒上雕有兔入幽篁图,轻轻推开盖子,露出盒中的紫毫笔,看到众人眼睛一色清亮,心中大喜:今日可算遇到大鱼了。   从韶华一行人进店开始,店主就开始打量,两个华服打扮的少年郎君,陪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金主嘛。难怪他今早起来后,就看到窗外有只喜鹊在叫。还以为是隔壁家的吴寡妇终于答应给他做小,所以特意打扮了一身干净,打算上对面水粉铺买个香膏过去做手礼。   没想到自己还没出门,就遇上这么一群郎君娘子,看都不看他店里摆的东西,一开口就是要寻紫毫笔。   他开店做生意这么久,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但多是书生郎君,或者小厮随从,带着小娘子进店买笔可还是头一回。看来目的明确,而且出手不俗的人。他想了一下,立刻把暗格中珍藏已久的紫毫笔拿出来。   “这笔多少钱?”斯晏接过手,只觉笔杆轻巧,但笔毫润滑,确实难能可贵,不免也有些动心。   店老板一听斯晏询价,立刻喜笑颜开,看着斯晏跟看着自家祖宗似的,客气地说道:“若是旁的人来问,我也就不客气,但见郎君面如冠玉,气度非凡,想来是不久以后的进士老爷。这笔我也就忍痛割爱了,一百两,我连这盒子送给你。”   “一百两?”饶是出手阔绰成惯的斯晏也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店家,这是坑人啊!寻常一支毛笔才几钱,就是用上再好的紫杉黑檀,你开个七八两,我也就认了。你居然跟我哦说一百两?”   他李斯晏在京城可不是吃白饭的,什么珍贵玩意没耍过。特别是这些笔墨纸砚,家里基本都是成箱地备着,若不是特意给韶华选笔,也不必出来单买。   “四哥哥,算了。”韶华从没自己掏钱买过东西,只知道紫毫笔贵,可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漫天要价的,他们今日出来买的东西才值多少钱。“紫毫笔虽难得,可也没有金贵到如此地步。”   女孩们都觉得这开价太离谱,不约而同地决定转身离开。   店老板看金主要走,急忙道:“别、别走,这真的不是我漫天要价。小娘子既然知道紫毫笔,自然也应该清楚好笔难寻。每一支紫毫笔都要到竹林寻野生老兔,取其项背黑针尖毛,千万毛中拣一毫,再精以人工,才能制成一支笔。这京城大小笔墨铺数十家,家家都有紫毫,可许多都是用旁尖毫,就是用黑羊毛,真正纯正的紫毫能有多少。请小娘子自己掂量一下,便知道我这笔贵,还是不贵。”   店老板说得意切情重,几乎都要呕血捧心,以示自己的清白。女孩们从没自己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也都面面相觑,只把目光投向韶华。韶华也摇了摇头,她只管拿笔练习,哪知紫毫笔到底有多金贵。若不是她常常犯错受罚,折损了许多笔,换来母亲一次次心疼责骂,也不知道原来她素日最喜欢的毛笔竟然这般金贵。   斯晏听得有些动心,就是因为紫毫如此难寻,所以学云卷体的人才会这般少。难得韶华能有此才能,贵也就贵了,反正账房又不是无力支付。   正要开口,且见韶华衣裙款款,绰约多姿,缓缓从众人中走出。店主还道韶华已经动心,眉头一喜,却听韶华说道:“店家既然说,紫毫取自野生老兔项背之毫,那想必也一定知道兔有南北之分。北兔耐寒,身上多以茸毛覆暖,而南地暑热,所以兔毛坚硬,好散气祛热。兔毫一年只八九月收之,是以北软南硬,制出来笔也各不相同。故人道,紫毫尖如锥兮利如刀,南兔自然优于北兔。”   韶华说一句,店主便偷偷擦一次汗,本以为用行话能诳一诳这群富家郎君娘子,没想到竟然遇上真正识货的人。   “我用过不少紫毫笔,皆取自南兔项背毫毛,不知店家的这杆紫毫的用料取自哪里?”   她不想显摆,可对方却那她的低调当无知,竟然以为她不懂货色。韶华笑盈盈地看着店主地焦急地转动左手食指上的通体晶莹的翡翠扳指,心道: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坑了,才能让一个小小的笔墨店店主买到这般极品的翡翠扳指。   “这……罢了,我再给你便宜一些,九十两,不能再少了。”遇到这种客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且慢,让我看看。”以琛也看出了门道,立刻明白韶华的意思,也走过来。拿起紫毫笔,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叹气摇摇头,“笔毫虽好,可这笔杆,啧,可惜了。”   “这笔杆绝对是用上好的紫杉做的,这个我没骗你!”店主生怕再被砍价,拿起那木盒,与之比对一番,“您瞧瞧,这盒子也是紫杉做的,跟笔杆同一块杉木。”   韶华并没有打算购买,只是想压一压店主的气势,可看见以琛也掺和进来,不禁纳闷了。   “这个我相信,就这盒子的做工雕刻,放在古玩店里,叫个五十两也不算贵。”以琛对笔盒大为称赞,让店主找回一些面子,“可是这笔杆的材质却远不如盒子的好,想来是取自细枝末梢,而这盒子却是用坚实的树干。”   “八十两,没得再少了。”店主眼中怀疑,早上停在他窗口那只不是喜鹊,而是乌鸦。   “店家,若是这木盒,单卖要多少钱?”韶华狡黠一笑,做出一副对木盒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不单卖的!”店主坚决摇头,就是有了这个木盒,这支紫毫才能这么贵。   “我出七十两如何?”以琛开口。   “哥哥!”燕绥被吓了一跳,一个用处都没有的木盒子,竟然开价七十两。就算他家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回去得让尤妈妈数落惨了。   店主显然也被吓到了,犹豫了好久,仿佛做了一场生死斗争一样,最后狠下心道:“七十就七十,给现银,我这就给您包去。”   “好。”以琛点头,转身去解腰间的钱囊。   韶华一惊,连忙伸手阻止,生怕以琛会错意。“以琛哥哥,我并不是喜欢这个木盒。”却见以琛对她也狡黠一笑,然后取了一张十两的交子摆在台上,将放在一旁的紫毫笔递给韶华,转身就要走。   店主正包好木盒,回头一看,台上的笔不见了,急忙喊道:“慢着!我的笔呢?”   以琛回头道,“钱不是给你了吗?”   店主拿起那张十两的交子,怒火冲天冲过来,对他们吼道:“我一支紫毫笔一百两,你给的只有十两,快把笔还来,不然我拉你告官。”   燕绥和绾华一看那店主肥头大耳,圆滚壮硕的身子跑过来顿时有种压抑的震慑力,吓得相互抱紧。斯晏打了个激灵,立刻跑上来,跟以琛挡在韶华面前。韶华将笔藏在身后,在以琛身边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道:“店家,做生意要有诚信。您刚刚说了买笔送盒,一百两,后来又给我们降了二十两。刚刚问你这盒子多少钱,你非要七十两,这么看来,这笔也不过十两的价格。那给你十两的交子,也不算错啊?”   “谁跟你说笔十两?”店主被韶华的话绕得有些头晕。   “那我问你,笔跟盒是不是八十两?”韶华问。   “没错。”店主想了一下,点点头。   “这盒子七十两,要不要?”韶华偷偷改了个字。   “要!”七十两为什么不要,就算再好的木材,空有这么个小盒子,三五十两是上到顶了。   韶华听了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那不就得了。”   “哦。不对!”店主掰手指数了一下,数字没错,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被骗了呢?“不对不对,还是八十两!盒子给你。你给八十两,我让你们走。”   韶华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拨开斯晏和以琛,走上前。以琛担心,想要阻止,韶华回头冲他露齿一笑,以琛心头微微一悸,身子顿了一下。韶华上前去接店主的盒子,店主谨慎地看着她,不敢松手,韶华可不客气,用力扯了扯。店主想了想眼前的女孩还不到他一半的体重,怎么也不是他对手,才松开手。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听好了。”韶华一手拿笔一手拿盒子,放在一起对店主道:“这么一套八十两,给现银就可以走,对不对?”   “没错,给现银,不能赊账!”店主肯定地说。   “盒子七十两,也要给现银,不能赊账?”韶华拿笔的手垂下,偷偷将笔藏入袖中,举着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对,一样要给现银!”店主认真点头。   韶华也跟着点头,把盒子郑重其事地放在店主手里,严肃道:“一套八十两,盒子七十两,所以笔十两,对不对?”   “对,啊,不对!”店主刚出口,立刻反应过来,又一次被韶华耍了,脸上立刻变得猪肝般涨红。“你、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   韶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无辜道:“我哪有,是你算数老是算不好,做生意要讲诚信。你刚刚说对,现在又反悔。要不咱们还是去见官吧,让官府来听听你是怎么算的这笔账,如何?”   “也好,去京兆府正好顺路,我让万禄送你们先回去,别让二婶婶等担心了。”斯晏故意击掌叫好。   店主一听,立刻知道眼前人是官家子弟,这番真去见官府,怕是他也占不了好处。   “欸,算了,算了,我亏本买给你了,你别再来绕晕我了。”店主像是被挫败的公鸡一样,抱着头,颓然转身,嘴里还喃喃自语,“今天早上那只绝对是乌鸦,要不也不会一连来两位瘟神。”   韶华得意洋洋地冲绾华眯眼微笑,一听店主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好奇:“另一位瘟神是谁啊?”   “还能是谁,兴勇伯府的大少爷呗!”店主没好气地说,“你们赶紧走吧,我要关门了,今天必须得去拜拜神,太倒霉了。”   “兴勇伯府?”韶华一头雾水。   斯晏推着女孩们出门,此地不能久留,今日这事要是宣扬出去,只怕他要被二叔叔二婶婶念叨死。但,今日一见,韶华已然是刮目相待,好心解释:“就是严恺之严大哥,跟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世子爷,被称为盛京四君子。”   “严恺之?!”韶华失声尖叫。   第十六章 盛京四君子   “要说盛京四君子,咱家可算是出名了,因为四君子中咱们李家就占了两个!”   在回家的路上,斯晏得意洋洋地给其他人讲,外人盛传的京城四君子独家密报。那得意的神情,骄傲的脸色,仿佛他也榜上有名似的。扫了众人一眼,除了绾华听惯了他的说书口吻,其他人都翘首以待。特别是韶华,像个好学宝宝似的,极认真地坐好等待斯晏开讲。   “在京城里,要是有人不知道四君子是谁,说出去得让人笑话的。还有,外头说的什么四公子、四少爷、四才子全都是虚名,跟四君子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因为这四君子的名号,可是圣上在堂庙之上亲口说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称为四君子。”虽然没有御赐,可是金口玉言,再由大臣们口传下来,就算没有赏赐,也已经是天大的光荣了。   正因为这个名号,李家的门槛险些没让媒人们给踩平了。   “四君子都是些什么人?”燕绥听得一头雾水。   “除了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三王府的世子爷,以及兴勇伯府的大少爷,并称四君子。”以琛出声解惑。   “没错!当时,大哥哥和二哥哥同年考中一甲,而和大哥哥他们同年科考的还有三王府的世子爷。虽然只是得了个二甲靠后的名次,可是要知道这王公贵族的子弟从来都不用科考就能谋得一官半职。世子爷不但读书科考,还得了这么个名次,都别提三王爷脸上多有光彩。如今,圣上就三王爷这么一个同胞兄弟,而世子爷又是独子,可想而知,世子爷的身份多金贵。圣上特意将定西大将军的小女儿封为郡主,也就是我大嫂的亲妹妹,许配给世子爷。”斯晏对京城大街小巷的故事都极为熟悉,要让他敞开来说,只怕说上三天三夜,故事也不定能完。“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燕绥听他慷慨激昂的语调急转而下,心情也跟着焦急起来。   “可惜那么一个惊世大美人,红颜薄命,不久前在来京路上已经香消玉殒了。”斯晏痛苦地捧心状,夸张道:“据说这位美人可是川北一枝花,世间少有,我也就见过一次,正是在大哥哥成亲之时。当时,她尚未及笄,却已是花容月貌。”   斯晏脸上写着惋惜,仿佛痛失世间珍宝一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韶华默默低头不语,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死,只不过换了个身份活在他们身边。可若是这么说,只怕会把他们吓坏。听着斯晏在重复陈年旧事,韶华不由得也陷入沉思。   然而,一旁的燕绥鼓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推搡了斯晏一把,将他拉回清醒。   “大哥哥成亲,你才多大,那世子妃就算在世也比你年长,你就别念想了。”燕绥没好气地哼了哼声。   斯晏瞥她一眼,不满嗤笑:“你就不懂了,这美人是无关年纪的,想想大嫂已是如花似玉之姿。世子妃若在世,那该是倾国倾城啊,啊!哎呀,你拧我做什么!”斯晏吃痛地 手臂,忿忿地瞪向燕绥,燕绥不悦道:“方才五妹妹问你的是四君子,你一脑门心思想到哪里去了!”   “燕绥,不得放肆。”以琛沉声训了妹妹一下。   燕绥脸有不悦,却不敢造次,只好低了低头。   斯晏见燕绥挨骂,连忙跟以琛扯嬉皮:“以琛表哥,你别那么严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燕绥是闹着长大的,不碍事,这里又没有外人。”又冲着燕绥使了个鬼脸,逗她噗呲一笑,“这四君子中,唯独兴勇伯府的大少爷严恺之是个例外,他并无参加科考,又不能袭承爵位,要论起来,也不过只是个皇子侍卫罢了。”   “为什么不能袭承爵位?”燕绥藏不住话,想到一个问题,便插嘴一个问题。   “这是因为……”斯晏被燕绥这般三番两次地打断,找不到自己说话的次序来。   以琛习惯性开口训责妹妹,“燕绥,别问了,你不瞧瞧三妹妹和五妹妹,哪有你这般没规矩。”   “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了啊,我不知道,自然得问。”燕绥对自家兄长又敬又畏,不敢顶撞,但心又有不甘。   “那是因为兴勇伯原只是一名戍边大将,受奸人所害,被诬陷通敌卖国。当时龙颜盛怒,抄其在京家产,不许尸骨回京。严恺之只身冒死前往川北,求定西将军出面替父亲洗清冤屈。而后不久,端明皇后薨逝,宫中传国舅铸私银、募私兵被抄家削爵。因国丧之期,不能见血,汪氏一族连同直系旁亲,总共三百余人全被撤职,遣送出京。还下令三代不能进京,十年不得从仕。”韶华神采熠熠,其声琅琅,仿佛夫子考书,倒背如流。“得皇贵妃相助,严恺之将数百武将联名请愿书上奏,最终替父洗清冤屈。圣上下旨追封为兴勇伯,另赐房屋田地,让就地厚葬。”   韶华越说越是仰首伸眉,容光焕发,所有人都被她慷慨激昂的语气给吓到了。绾华嘴皮动了动,脸色有些难堪,其他人虽心有疑虑,但被她的神色激昂感染到,也不由得吸气凝神。   “然,他上请拒袭爵位,不愿继承用父亲冤屈枉死换来的荣华富贵,立志要自己挣取爵位。圣上大受感动,虽准他请愿,但并没有收回府邸赏赐,反让他进宫给二皇子伴读,兼近身侍卫。”   韶华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说道激动时,双拳握紧,脸上不掩仰慕敬佩的神色。   “真傻!”一室沉默后,燕绥轻声打破平静,惹来韶华不悦的眼光,“好好的爵位不要,去做什么侍卫。”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韶华立刻反应过来,紧紧追声:“荣华富贵虽好,可却是用他父亲冤屈枉死换来的,像他这般才是有骨气,又顶天立地。”   她如何也忘不了当年初见严恺之,青涩的模样端的是成人也不定能拥有的坚毅和练达。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哪怕惊鸿一瞥,也足够一生谨记。   “我说说而已,五妹妹作何这么激动。”燕绥打着八卦的眼神看过去,却见韶华从容淡定,心里顿时困惑起来。   “五妹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斯晏有些郁闷,事发之时,韶华应该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韶华刚要开口,手心忽然被人捉住了,她吓了一跳。侧过头,看见绾华脸色不佳,嘴皮动了一下,开声替她回答:“她不过是从小听我外祖父讲得多了,便记下了。”韶华又要开口,绾华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勉强扯开笑,对她说:“好了,没得别多话,祖父年纪大了,讲起事来也不定记得多少。你就别听话传话,以讹传讹,无端生了事来。”   斯晏听了也点点头,按理说他比韶华年长,又是在京城混大的,而且严恺之和李斯晋还是故交。没理由韶华知道的比他还清楚,但若说是听老人家闲话说的,那也就作罢。毕竟,人言传多了,也不定真假。   “三妹妹说得有道理,端明皇后和国舅爷的事,外人都不怎么谈,就怕生事。你们知道也就罢了,千万别多嘴。”斯晏这话是对燕绥说的。燕绥张口,却让以琛跟瞪了下去,她鼓着腮子,不作答。   一室的气氛忽然就冷淡下来了,好在很快马车就回到家。   燕绥说起今日原本是要去她院子庆贺的,斯晏提议待若过多几日,大家一起庆贺也不迟。燕绥觉得提议不错,绾华也恢复了气色,正准备送她们回碧梧轩。还没走到一半,却见书语着急地守在半路,一看她们回来,激动地迎上来。   绾华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训责乐文语先一步在她耳边细语。绾华脸色微变,很快冷静下来,对众人道:“四郎送燕绥妹妹就好,我和五娘去熹园,阿娘唤我们留饭了。”   众人表示理解点了点头,便与她们告别,各自离去。   “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韶华觉得绾华脸色有些不对劲,抓紧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绾华脚步顿了一下,看着韶华的眼神有些陌生,严肃地说:“五娘,我且不管你方才是不是癔症又犯了,但你要记住,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她刚刚确实是被韶华给吓住了,那表情,那神态,完全像是个陌生人。   虽说她对这个妹妹也算不得十足的熟悉,可倒也见过几回,从未有一次像刚刚那么陌生,像是换了个人。听崔妈妈说过,韶华在“生病”期间,一犯癔症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都陌生得让人害怕。还有一次说自己是安西郡主,可谁都知道,安西郡主已经入土。一听这般不吉利的话,吓得凌氏立刻让人做了几场水陆道场,才安息下来。   韶华心头微微发酸,没想到绾华到底还是以为她犯了病。但不能怪绾华,这事说出去谁会相信,她不是原来的韶华呢。   她暗暗捏了自己一把,扯开笑脸,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的。”看绾华俨然松了口气,又问道:“阿娘这么急唤我们是什么事?”   绾华再望韶华一眼,看她笑脸盈盈,心才安定下来。可一想到凌氏,眉头又皱起来,“还能有什么事,一定又是苏姨娘在搞鬼!”说着也没忘脚下步伐,累得韶华跟着后面小跑。   “苏姨娘怎么了?”不是应该病倒在床上吗,难道这么快病好起来折腾了?   “阿娘和爹爹每次吵架,背后总离不了她在搞鬼。”绾华愤愤道。   凌氏嘴快,跟李勋卓的急性子凑在一起,就是干柴烈火。只可惜别人家是天雷勾地火,化干戈为玉帛,而李勋卓夫妻却是以火攻火,两败俱伤。   第十七章 干戈玉帛   每逢凌氏夫妻吵架,免不了就是找绾华来做和事佬。   至少从她有印象里,每次李勋卓跟妻子吵得热火朝天时,崔妈妈就会让她装哭,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最和平的日子不外乎是韶华出世的时候,李勋卓并没有因为妻子连生两个女儿而责怪她。因为苏氏一直无出,李勋卓也是而立之年,看着两个粉 的小女儿在膝上玩耍,倒也心满意足。   锦华的出世再次燃起了夫妻之间的导火线。可以说,凌氏是个不够资格当宗妇的女人,因为她心直口快,气量小,爱计较,最重要是她没有手段。苏氏偷偷倒掉芜子汤,怀下了孩子,为了瞒着所有人,甚至故意惹李勋卓生气来冷落自己。直到偷偷临盆前两个月,天气大热,没法用衣服遮掩,又耐不住关门堵户,终于被发现。   凌氏知道苏氏竟然偷偷怀下孩子时,气得跑到浣思苑,扇了苏氏两巴掌。按理说,妻主打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奈何这个妾是男主人的心头好。凌氏打完还不解气,把她屋里砸了稀巴烂,等李勋卓赶来时,只看到大腹便便跪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爱妾,和叉腰怒目凶神恶煞般的妻子。   当韶华听完崔妈妈的唠叨她在普安的这些年,家中的变化时,韶华顿时就傻眼了。怎么会有这样死脑筋的主母,难怪凌氏总是要被姨娘欺负。   不管如何,即便是跪在地上的不是宠妾,就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李勋卓也不会站在凌氏这边。   而这股怨气就一直纠结到那过路道人的出现,把韶华送到普安时,凌氏哭了好几夜。对于没有爪牙的凌氏,李勋卓还是于心不忍,软下脾气,与她好生过了几个月的恩爱夫妻。直到斯陌出世,才终于把李勋卓的心给拉到天枰的中间。   用韶华的话说:凌氏就是活该要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分明是自己把丈夫往外推,谁能拦得住。所以,但绾华叨叨絮絮把凌氏和李勋卓的吵架方式讲一遍以后,韶华更加确定,所有一切都是凌氏自己在搬石头砸脚。   姐妹赶到熹园时,凌氏正怒红了眼睛瞪着李勋卓,从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来看,方才应该狠狠哭过一回。   “我告诉你,她这辈子就别想把女儿嫁出去!要嫁也只能嫁最下等的贱人。”凌氏咆哮道。   “你!我告诉你,三娘是我女儿,七娘也是我的女儿,你给三娘准备什么样的嫁妆,以后就得给七娘准备一样的。少了一样,我赔她三样!”李勋卓平时看着亲切好说话,发起火来也口不择言。   “你敢?!”凌氏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气得把牙磨得咯咯响,“一个贱人生的庶女,也配跟我嫡出的娘子相提并论,我呸!”   “你说谁贱人!”李勋卓爆喝。   “还能是谁,自己贱就算了,把女儿也教得一个模样,小小年纪倒学会勾引男人了!”凌氏完全把李勋卓的怒火视同无物,依着心头痛快,口无遮拦地骂个痛快。   “阿娘!”   绾华早早在院子就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切地冲进来。韶华紧跟其后,听到凌氏的话,就恨不得拿块布头将她的嘴堵住。完全不懂什么叫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难怪李勋卓会常年留在浣思苑里。   躲在门外的丫鬟们看到韶华姐妹回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总算见到救星了。   “阿娘,爹爹,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又吵起来!”绾华示意韶华赶紧开声帮忙。   韶华还没开口,凌氏一把抱住绾华,就开始痛苦哀嚎起来,哭声还颇有节奏,“我的儿啊,我的三娘,你堂堂李家正经的嫡长孙女竟被人视如贱出的庶女。我们母女在李家这么没地位,不如回普安算了,反正这个家早没人把我当正头太太看,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大小姐对待。”   绾华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凌氏一伤心就会来这一套。李勋卓最多拿庶女当嫡女看,也从没把嫡女贱作庶女对待,更别说旁的人有没有拿她当正头太太。   果然,一听凌氏的哭腔,李勋卓重重地摔了桌上最后一个盖碗,怒起来就要走出去。   韶华见状不对,生怕李勋卓这一离开,怕再劝回来就难了。二话不说,跪倒在李勋卓面前,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不小心压倒碎瓷片,疼得她直皱眉,却不敢乱动。抬起小脸,泪水已经盈眶,只消一眨眼,眼泪就能掉出来。   “五娘,你这是何故?快起来!”李勋卓被韶华的模样吓到了,弯腰将她扶起来。   “爹爹,请让女儿回普安吧。”韶华的话让凌氏也忘记了哭泣,干巴巴地望着她。   为了让泪水哭得再逼真一些,韶华暗暗掐了大腿一把,顿时疼得泪如雨下,接着开始哽咽:“他们都说我是家里的灾星,只要一回家,总是不安宁。爹爹,让我回去吧,只要您就不会跟阿娘争吵了,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不好!”   纵使怒火攻心,看到韶华这般楚楚可怜,委曲求全,李勋卓也生生给吞下火气。   “傻丫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因为你才吵架的。”被韶华的话说得李勋卓都心酸起来。   想当初,他把刚懂事的二女儿送去岳家时,她是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哭。可为了能养个儿子,他还是狠下心,不去管一路追在后面痛哭的韶华。虽说事情过去许久,但回想起来,李勋卓始终觉得对这个女儿有亏欠。   凌氏也扑过来,抱着她,“阿娘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谁敢说你是灾星,我撕烂了她的嘴!”   “是谁在五娘子面前乱嚼舌根的!”李勋卓冲门口吼了一声,没人敢出来顶罪。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在之前,爹、爹爹和、和阿娘都好好的,不吵架。”韶华哭得太用力,以至于说话都一颤一颤,“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把七娘的份给抢了,所以、所以,爹爹才跟阿娘吵。爹爹,我、我可以还、还给她的。我不要、只要爹爹和阿娘好好的。”一边抽泣一边说话,韶华自己都累得大口喘息。   绾华正想出声劝慰,看到韶华一个劲对她眨眼,心里立刻明白过来。   听韶华这么一说,李勋卓夫妻忽然一愣,各自沉默。   虽说他们对韶华一直心有亏欠,但毕竟没养在身边,难免总是会忘了她的存在。许多东西都只预备了绾华和锦华的份,好不容易凌氏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女儿,想也不用想,直接把锦华的份额拨给韶华。而落到锦华的份不是少了,便是东拼西凑送了过去。   自幼都习惯跟绾华平起平坐的锦华,因为另一个嫡姐的出现,而降低了自己的待遇,难免就会有不满。跟李勋卓抱怨了几次,李勋卓只是好生安慰,转而送了其他东西给她。可是当苏氏知道了以琛的身份时,立刻想到凌氏准备把韶华嫁过去。   因为绾华是嫡长女,又是在李家养大的,常常被凌氏带出门,是众所周知的知书达理,淑良端方。想必寻个如意郎君,倒也不是难事,而韶华因为在乡下养大,凌氏怕她应付不来大场面,又不愿她吃亏,所以嫁去刘家便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锦华,按凌氏和苏氏的关系,没把锦华嫁给穷山僻壤的山村野夫当媳妇,或者送给七老八十的富家翁当第九房姨太太,大概就是凌氏的宽宏大量了。   苏氏从来都把锦华当成嫡女教养,又因着有李勋卓的宠爱,所以一切用度都跟绾华不相上下。但她心里始终清楚,锦华是庶出,如果凌氏刻意刁难,锦华无论如何都嫁不到如意郎君。   但因着她跟凌氏的关系已经是多年宿敌,就算她肯为女儿去折腰服软,凌氏也未必肯买她的账。所以,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替女儿谋一门好亲事。   而最佳人选,不外乎就是正在府上附学的以琛。   特别是当苏氏知道李家至今尚未定下姻亲的人选时,苏氏更是积极兴奋地替女儿出主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锦华塞到以琛怀里,就算当年她把自己塞给李勋卓一样。只不过苏氏忘记一点,当年她跟李勋卓的关系是主仆,朝夕相处,近水楼台。而如今锦华和以琛,就不说距离的关系,以琛今年不过十七,而锦华却只有十二。纵然锦华随了苏氏的长相,也初显美貌,可到底还是嫩了许多。   所以当锦华在以琛面前假装西施捧心,弱柳迎风状,以琛却只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和七娘能一样吗?先生才教过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七娘正是因为失了规矩才让先生罚在家停学,你若说这傻话让先生知道了,只怕先生都不肯教你了。”绾华厉声道。   因为李勋卓对父亲极为尊重,而李阁老对容嬷嬷甚为客气,所以李勋卓对容嬷嬷也特别重视。要知道,基本上容嬷嬷教出来的娘子,都是许多人家抢着要的媳妇,所以李勋卓才会为了锦华特意跟凌氏服软,好让锦华这个庶出的也有资格去容嬷嬷的学堂。   李勋卓一听绾华的话,心里略略吃惊。锦华是因为被责罚才停学?可明明苏氏是说先生体谅她脚伤未愈,难道锦华骗了他。   看父母都冷静下来,绾华冲韶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场,而她负责收拾善后。“爹爹,您把我们送去先生的学堂,就是要我们学做人的道理,做事的规矩。先生前些日子才因七娘失了规矩而责罚她,如今爹爹又要为她坏了规矩,只怕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   “先生就教你们这么欺负姐妹的?”李勋卓冷言道。   “这怎么能算欺负呢!”绾华正色道:“请爹爹想一下,这些年来,我有什么,七娘便有什么,阿娘可曾亏待过她。可是正因为如此嫡庶不分,却养成了她骄娇二气,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不过是五娘回来了,大家对五娘好些,七娘心里就不乐意了。她在咱们家固然是当做嫡出的娘子教养,可是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个庶女,嫁去当正头太太,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如果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以后不管许给什么样的人家,闹出事也是必然的。”   韶华偷偷给长姐比了个大拇指,这番话,大概只有绾华敢这么对李勋卓说。或许是因为常年给他们当和事佬,绾华早就摸清了父亲的秉性,也知道父亲始终让她三分,所以说话有些底气。   其实李勋卓和凌氏的性格颇为相似,一样是爱面子,一样是脾气冲。当胜在李勋卓只要对方肯服软,就算稍微逾越了规矩,只要是正理,他还是会听的。   他对锦华的疼爱,一个是因为锦华是他和苏氏的爱情结晶,另一个就是锦华聪明伶俐,又懂得讨好人。只要李勋卓喜欢的,她就会拼命去学,知道李勋卓爱面子,便努力拿出成绩让别人夸奖。看着小女儿这么努力却不及绾华在长辈心目中形象,李勋卓不免在想,若锦华不是庶出,当是长辈心中的宝贝了。   于是,他一愧疚,对锦华就更好了。   绾华见父亲有些动摇,给韶华使了个眼色,拉着父亲到一旁低语:“爹爹,阿娘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跟她闹不过去呢。她就是嘴上热,将来七娘出门,阿娘再怎么省也不会缺了她嫁妆去。再说了,您怎么不想想五娘,七娘好歹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要什么有什么。您要是再偏心七娘,回头五娘嚷着回普安,外祖父知道了,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   李勋卓第一怕就是自己的父亲,第二怕就是岳父大人。听了绾华的话,回头看着挨在凌氏身边撒娇的韶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听到这句话,绾华心中可算落下大石了。   而另一边,韶华依偎着母亲,声音软软地说:“阿娘,您别跟爹爹怄气了,把爹爹气走了,您多吃亏啊。”   “走就走!”凌氏不假思索。   韶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要让凌氏改掉这个坏习惯,恐怕任务艰巨。不能以理服人,那就以情动人好了,她立刻垂下眼睑,压低了声音:“在普安时,总是看见别家的小娘子有阿娘和爹爹陪着,我却什么都没有……”   凌氏的另一个弱点就是吃软怕硬,一听韶华委屈的声音,立刻就没了脾气。“我的乖五娘,阿娘不气了,阿娘不跟你爹爹生气了,以后阿娘和爹爹都陪在你身边。”   “真的?”韶华激动地问道,没等凌氏回答,又转过头去看李勋卓,“爹爹,阿娘说您以后都在熹园陪我吃饭,是真的吗?”绾华瞳眸微张,生生忍住笑意,心想这五娘还真激灵。   李勋卓一愣,看了看凌氏,见她也是一脸茫然,又看了看韶华由一脸兴奋慢慢转向失望。绾华扯了扯他的衣裾,他回过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真的,以后我都留在熹园陪你们用膳。”   凌氏猛一抬头,对上丈夫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软了眼眸,转开头。   韶华天真地拍手笑答:“太好了,以后我也有阿娘和爹爹陪了。”   听着女儿的话,李勋卓和凌氏心里一酸,再次相望的眼神也多了许多温情。   第十八章 似曾相识   “想不到你还真能演。”   绾华转过头,借着淡淡的烛光,正好看见韶华酣睡的侧脸。小巧而 的鼻子,纤长的睫毛,脸蛋因尚未张开而显得粉嘟嘟的。   “三姐姐,赶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呢。”韶华嘀咕了一句,翻身背着绾华,继续睡觉。   被她们这么一闹,李勋卓和凌氏的关系算是软和下来了。他们之间其实只需要一个人肯主动低头,也就化干戈为玉帛,化唇枪舌剑为情意绵绵。两人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样的爱面子吃软,明明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却总是互碰棱角。   绾华还担心他们之间的温情不知道到能持续几个时辰,可是当浣思苑的丫鬟前来问李勋卓是否过去用膳时。李勋卓只作略微迟疑,然后告诉丫鬟,他以后都会留在熹园用膳。那一刻不止是凌氏,就是满院子的丫鬟都为之雀跃起来。以至于一整晚,凌氏都处于温情脉脉的状态,就算没有三个儿女调剂,夫妻之间也相处和睦。   崔妈妈在旁看得直抹眼泪,她在李家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温馨的场面。   她早说过,只要自家夫人肯低头,肯示个弱,十个苏氏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偏偏不听,白白吃亏了那么多年。好在老天开眼,总算好人有好报了。因此,崔妈妈看韶华的眼神就更加慈爱温和了,她确信五娘子就是她家夫人的福星。今后要是谁敢欺负了她家五娘子,她就是豁上老命也会拼了。   吃完饭,闲话了几句,提到韶华因为会写云卷体而受先生夸奖时,李勋卓顿时对她另目相待。凌氏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云卷体,但是能受容嬷嬷夸奖,证明女儿真的很聪明。这才上学几日,接连三番地受到容嬷嬷夸奖,而李勋卓一直都夸聪明懂事的锦华却被容嬷嬷责罚。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凌氏更加得意起来,说话都明快许多。   绾华对母亲写在脸上的心思感到很无奈,故意打断了她两次话,示意她不要得意忘记又说错话,惹李勋卓不开心。好在李勋卓并没有去注意凌氏的表情,只是更关心韶华的功课,反是斯陌被冷落了,一口气背了三篇课文,终于换来李勋卓的关注。   因出门了一趟,又哭了一场,吃完饭后,韶华脸上一直哈欠连连。凌氏看不过去,便让崔妈妈使个小车,把姐妹俩送回去。一到碧梧轩,绾华就拉着韶华往自己屋里走,说姐妹这么多年,还没一起睡过觉,非要韶华跟她一同睡。韶华困得紧,拗不过她,便迷迷糊糊地跟着过来。   “五娘,你真的是五娘吗?”绾华闭着眼睛许久,又忍不住开声。   “三姐姐又说什么胡话了,我不是五娘是谁?睡吧,别胡思乱想了。”韶华皱了皱眉头,眼皮却没睁开。   绾华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虽然我是长女,可你从来都不在身边,我跟七娘关系也不好,八郎又跟我玩不到一块。今天终于有种做姐姐的感觉,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感觉。”绾华说了又沉默,好似在沉思,又好像睡了过去,等了许久才说:“你下午的样子可真吓坏我了,明明你好端端在眼前,可是好像隔了你好远。那时的你也不像是妹妹,反倒像个姐姐。呵呵,我一定是想要姐姐想太多了……不过,有你这个妹妹真好。”   绾华跟着翻身,将韶华抱住,就像当初韶华刚出世时,她小心翼翼地爬 抱着她睡觉。结果害全家人到处跑,以为她走丢了,最后在韶华床上发现她抱着韶华睡觉,可把凌氏感动得热泪盈眶。   “睡吧,姐姐在呢。”绾华轻轻拍了拍韶华的小手,搂着她,慢慢睡去。   这时,韶华悄悄睁开眼,感觉到背后小小的拥抱,心里也一片温暖。一样是姐姐,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她都算是幸运的。总之,既来之,则安之,她应该警醒一些了,好好过李韶华的生活吧。   韶华如是想着,听着绾华在身后传来轻轻的鼾声,她的眼皮也缓缓阖上。   不到一盏茶时间,韶华忽然再次睁开眼,呼吸也变得急促,想再次合上眼睛却怎么都合不上。   然后她悲剧地发现,她失眠了。   不知是因为绾华的话,还是因为不习惯有人睡在她身边,她努力想要睡去,可是脑子忽然变得好活泛,怎么都睡不着。等了好一会儿,韶华实在睡不着,想拉开绾华的手,下床喝杯水。可发现好不容易才 她的手,下一刻绾华就像八爪章鱼一样,连手带脚缠了上来。   韶华再次发现,答应陪绾华睡觉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绾华因有人陪着睡得特别香甜,起了个大早,却看到韶华还蒙头大睡。想着昨夜,她也没去骚扰她,可直到她梳洗好,韶华却一动也不动。让人叫醒她,却看到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十分骇人。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重,早起了吗?”燕绥看着韶华摇头晃脑无精打采的模样,关心地问。   “哪有,今早她睡得可沉了,险些连累我一起迟到。”绾华恼了她一句,想了想,又笑开:“不过五娘睡觉的模样真好玩,怎么捏都捏不醒她。”   韶华顿了顿,眼皮裂开一条缝,十分鄙视地望了她一眼。   好你个李绾华,居然趁人之危,她一定会报复回来的。至少……会在她以后的孩子身上捏回来!   “真的啊?”燕绥兴奋地道。   绾华点头:“昨儿夜里明明比我还早睡,可不知道怎么地今早怎么唤都唤不醒。”   “因为我昨晚做了个噩梦。”韶华伸了个懒腰,幽幽道:“梦见背后有只大章鱼,我怎么掰都掰不开它的脚。好不容易 了,又给追上了,所以一直重复,一直跑,早上才会累得爬不起来。下回让我再梦到那只章鱼,我就拿它当肉吃了。”   “五妹妹的梦真有趣。”燕绥笑眯眯地说道,绾华脸上微赫,不愿搭腔。   这时,燕绥看见锦华也顶着一双黑眼圈走进来,好奇道:“七妹妹怎么也没精打采的,你昨夜也梦到章鱼了吗?”   “什、么章鱼?”锦华看到韶华,本来是没好脸色的,奈何是燕绥开口,她勉强扯了扯笑。   “没什么,你的脚伤如何了?”燕绥低头看了看。   “谢燕绥姐姐关心,已经好些了。”锦华瞥了昏昏欲睡的韶华一眼,眼露凶光。   韶华忽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朝锦华望去,看到她正和燕绥在谈笑。心道自己太过敏感,锦华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犀利的眼神。思想之间,容嬷嬷已经轻声莲步走进来,女孩们也都赶紧静下来。   “七娘子身体可大好了?”容嬷嬷还没开课,便询问锦华的健康,让她受宠若惊。   连忙起身答话,“谢先生惦记,伤处早已好了,因姨娘身子不适,伺候在跟前才延误了课程。”锦华战战兢兢,生怕容嬷嬷挑她不是。   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容嬷嬷对锦华上不上课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七娘子有这份心,是苏姨娘的福分。”   锦华脸露喜色,正要说话,容嬷嬷已经转开话题,让她们开始做功课。   一夜没睡好的韶华看着手中的帕子从最初的白色被染成红色,到最后容嬷嬷直接拿红线让她绣寒梅。韶华捻着绣花针,强打着十三分精神,终于把一朵红梅绣完,却发现其他姐妹的帕子早已锦绣满园了。   绾华绣得最中规中矩,绣的是五福拱寿图,五只蝙蝠展翅将一个金丝并红线的寿字围起来,甚是喜庆。而锦华心灵手巧速度快,一副蝴蝶闻香图在她手中也栩栩如生。燕绥的手艺最为精湛,同样是一针一线,由她手中绘出的却是三重锦绣的牡丹图。就连容嬷嬷走过去,也不由得驻步称赞。   锦华原本心有不甘,可看到韶华的手艺后,心情倒也坦然。没过一会儿,容嬷嬷似对韶华的女红看不下去,早早就让她们休息。初荷心疼地将早先预备好的伤药拿出来,一边帮韶华擦拭伤口,一边抱怨:“五娘子也真是的,让您绣花,您何苦跟手指头过不去。”扎小人都没扎得这么狠。   “行了行了,不用擦了,等会拿针照样得扎一手。”韶华满不在乎地说。   “五妹妹,你可真是跟针线有仇,怎么能每次都扎到手指呢?”燕绥起初对韶华拿针扎自己的技能不以为意,可等她发现,韶华绣花的能力全都用来扎手指上,她就完全折服了。   “不是跟我有仇,是针跟我的手指头有仇,你没瞧见一扎一个准吗?”她当初连射箭都没准过。韶华随意扒了几口饭,便推脱吃不下,要回去继续用功。绾华笑说她假认真,容嬷嬷又不会真罚她绣一整天。韶华垂头叹气,在场所有人都没能比她了解容嬷嬷的性子,只要她的功课没做完,容嬷嬷绝对有耐性陪她耗下去。   只是没想到她回学堂时,容嬷嬷早就坐在那里等着她。   韶华一惊,连忙上前请安:“先生怎么不去歇息。”   容嬷嬷望了她一眼,目光微动,思绪复杂,“五娘子怎么也这么早来学堂。”   韶华扁了扁嘴,有些赌气地说:“先生不是说晨早的功课没做完,下午还要继续吗?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耽误了姐姐妹妹的。”   容嬷嬷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娘子知道自己短处,那就该更用心才行。”   韶华险些被话给噎住,她只是说客套话,容嬷嬷竟然还就给肯定了。暗自把容嬷嬷腹诽了好几回,心想着明日索性装病不来好了,反正这闺学少她一个不少。   “先前五娘子说会弹琵琶,老身这儿正好有一把。”容嬷嬷抱一个裹着布的琵琶走过来,韶华一愣,抬头看着她。“不如五娘子弹奏一曲。”   第十九章 琵琶语凝   韶华小心翼翼接过琵琶,掀开裹布的同时,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她犹豫地望了容嬷嬷一眼,见她点头,忙将琵琶抱至身前。琵琶一入手,架势就出来了,左手按弦,右手拨音。随意拨了几根弦试了音后,眼色骤亮,心却沉淀下来。   静谧片刻,只见白玉般的手指轻动,随着一声 心弦的声响,容嬷嬷眉头微微抖了一下。而紧接着越来越急促的曲调,犹如征前的金鼓战号,兵马列营。声起声落,时急时缓,或点或拨,一曲《淮阴平楚》如行云流水潺潺而出。那曲谱仿佛是刻在韶华脑子里一样,不待停顿,熟练自然。   在琵琶声起的时候,隔壁花厅的女孩们也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韶华犹如老僧入定般,静坐在椅子上,手指却飞快地在弦上弹奏。那曲子犹如天籁,却让她们听得寒毛竖起,整颗心都跟着那曲子高低起伏而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紧抓着胸口。   “五娘子,够了。”容嬷嬷忽然按住琴弦,曲子戛然而止。   门外的女孩们也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互相望了对方,面面相觑,说不出方才的惊讶。只有韶华懵地回神,不解地抬头看着容嬷嬷,“先生,我还没弹完。”   “五娘子生于书香世家,不该习这种武曲。若是娘子真喜欢琵琶,从今日起,改用左手罢。”右手武曲,左手文曲,这是弹琵琶之人都知道的知识。“我这里有一本曲谱,便送娘子学习罢。”   所以当容嬷嬷看见韶华极为自然地左手按弦,右手拨音时,她心里的震惊无以形容。虽说好曲不分贵贱,但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却弹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武曲,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容嬷嬷很快定下心神,把一直背手藏在身后琵琶古曲拿出来,递给韶华。   韶华接过手,翻了几下,觉得有些无趣,“先生,文曲优柔,不如武曲来得动人心弦。”她自然知道文曲丝丝绵长,悠扬悦耳,可远不如武曲来得惊心动魄。   容嬷嬷敛了表情,神情肃穆,认真地说:“五娘子莫不是忘记了,我是来教习娘子闺中庶务的。娘子是世出书香的明珠贵女,将来许嫁的郎君必然也是青年才俊。我能教的是你处事之道,而非风花雪月靡靡之音。娘子今年十三,是该学会定性修身,将来才好相夫教子。”   只见韶华紧抿 ,面有不甘,又瞥了她桌上的绣帕,无奈地说道:“若五娘子的绣活能像你的笔墨琵琶这般出众,我也不就不便说你什么了。”   韶华听出弦外之意,兴奋地问道:“先生是说只要我能女红绣得好,还是可以学武曲咯?”   “待五娘子能绣成一方完整的帕子,再来谈论这个问题也不迟,。”还好容嬷嬷的定性好,否则得被韶华的话给气得失态。   “那可不行,先生咱们还是有言在先吧。只要我能绣出一方完整的帕子,先生就不计我学什么曲,对吧?”韶华笑眯眯地跟容嬷嬷讨价还价,把屋外的女孩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能在说话都不容人反驳的容嬷嬷面前,还这么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估计就只有韶华一个了。   容嬷嬷望了她良久,嘴角微挑,“那得看娘子能绣出什么样的帕子。”容嬷嬷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那先生您说怎么办。”韶华有些泄气。   容嬷嬷似乎早有准备,从桌子上拿了一方已经描了线的鸳鸯戏水图,看到韶华一副拉牛牛掉下来的表情,忍不住都想笑。看到其他几个女孩都走进来,容嬷嬷躬身道:“先给娘子们致个歉,明儿起我得离开这里,有些私事得去处理。今早给阁老请安,已经禀明这事,如今特与娘子们说一声。”   “先生几时回来?”绾华担心地问。   “多时十数日,少则四五日。”   “先生可有人陪同?”   “一些琐碎私事,不便叨扰。”   容嬷嬷委婉含蓄地拒绝了燕绥的提议后,望向一旁的韶华,给她福了福身,“希望待我归来时,五娘子能绣出一副鸳鸯戏水图来。”顿了一下,又道:“水鸭子不算。”   女孩们听了都掩嘴轻笑,笑得韶华脸上发烫,“先生就这么瞧不起我的女红。”   “不是瞧不起,是没瞧过。”容嬷嬷答。   韶华张嘴欲答,迟疑了一下,转了个语调道:“那先生就请拭目以待好了。”   “只希望娘子们不要忘了功课,待我归来会一一检查。”这句话显然是对韶华说的。绾华笑着答应会帮忙盯着韶华学习女红,燕绥也出声附和,听得韶华一个头两个大。哀怨地望了她们一眼,这买一送二的节奏是专门来针对她的吧。   因为要离府,得早些回去收拾东西,还得去给刘氏辞行。所以容嬷嬷吩咐了一些功课,便让她们各自回去。   再次由于韶华而提前下学,绾华和燕绥都兴奋地闹着她玩笑。一离开学堂,女孩们就开始叽   叽喳喳起来,她们最惊讶的不外乎,韶华又做出她们意料不到的事情来。相对于燕绥的兴奋和锦华的不甘,绾华则略有种自豪的感觉,说话也洪亮有力了许多,兴奋之余还不忘端出一副长姐的模样,来规劝几句。   “外祖父怎么让你学这种曲子,方才险些惹先生不高兴了。”绾华轻责了一声。   “也没什么不好啊。”韶华细声反驳。   “五姐姐的琵琶是哪家先生教的,怎么教些骇人的曲子,听得人毛骨悚然。方才在屋外,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锦华捧着胸口,好似刚刚的震撼还余惊未退。   “这怎么就骇人了,我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楚汉相争的故事,这曲子就是……”韶华还没说完就被绾华给打断了。她沉下脸,表情有些不悦,“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听这些故事,打打杀杀有什么好,难怪先生刚刚要说你。”   韶华一脸委屈,她以前是在川北长大的,见多了兵士将领,听得自然是一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当然,这些自不能跟韶华她们说,只好讪讪地笑着,不去接腔。   燕绥则无不羡慕地说道:“先生对五妹妹真好。咱们同一天进的学,先生对你青睐有加,又是送你琵琶乐谱,还容得你如此争论。我原以为,先生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如今看来对五妹妹倒是挺好说话的,其他书友正在看:。”燕绥说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目光一致地望向韶华,好奇她有何本事。   锦华 说道:“五姐姐真是妙人,先生喜欢什么,五姐姐偏巧就会什么。”   绾华心里也纳闷,“先生曾说,钟鼓琴瑟,她偏爱琵琶,但只听过一人弹得绝妙。想来今日五娘的琵琶也进了先生的心里,想起了故人吧。”   “故人?”燕绥重复了一句。   绾华点点头,轻声道:“便是不久前刚刚过身的安西郡主。”   燕绥轻轻“呀”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看其他人眼角微垂,也不好意思起来。忽然间,气氛变得凝重。韶华最头疼她们提起这个问题,虽说自己再三告诫要接受现实。可是一再听别人提起“自己”的丧事,始终有些别扭,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兴许先生头一回见到我这般不守规矩的娘子,被气的无话可说了吧。”   “我想也是。”绾华也觉得气氛尴尬,配合的口气让韶华差点吐血。绾华回头看着妹妹一脸哀怨的表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其余两人也都呵呵笑开。   小车把她们送回碧梧轩,韶华跟她们道别后,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屋子跑。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想念这屋子,还有那一床 的被褥。   幼菡正招呼小丫鬟在院子里洒扫,看到自家娘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屋,立刻朝床铺奔去,初荷跟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只见韶华整个人扑倒床上。踢翻了鞋子,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没到晚膳不要叫醒我。”然后就闷头大睡。   初荷苦着一张脸,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给她掖好被子,将鞋子整齐放在床前。   幼菡端了茶水走进来,看到韶华已经钻进被窝里,正想开声,被初荷摇头阻止了。   “让娘子睡吧,你没瞧见她的眼窝,跟涂了墨似的。也不知昨儿夜里,跟三娘子聊了多久,今儿早无精打采的,又把自己扎了一手,看得人心疼。”初荷将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拿出来,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幼菡险些叫出声。   “可娘子这会儿要是睡了,晚上又起不来怎么办?”幼菡担忧地说。   初荷摇头,“不打紧,方才听先生说要出府,明儿起,娘子们都不必上学。”回头看着幼菡拿起容嬷嬷留给韶华的图样,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先生也真是的,咱们娘子往后又不用自己动手,干嘛非逼着她练这个。”   “咦?横竖先生这几日不在府里,不如咱们帮娘子做了这份,也省得她弄得满手伤。”幼菡的提议得到了初荷的肯定。   “这倒是好主意,你稍定,我去拿针线。”   初荷起身,拿来针线篮,见幼菡正好奇地打量着容嬷嬷送的琵琶。紧张地走过去,把琵琶仔细包好,收起来。“你仔细些,这是先生送给娘子的,回头要是弄坏了,咱们可赔不起。”   幼菡不禁咋舌,“先生对五娘子可真好。”   “那还真是这样的,我可是头回听说先生对哪家娘子这般好。现下三娘子已经可以论嫁,再过两年就轮到五娘子。有先生这般偏爱,想来五娘子要寻个如意郎君便是容易的事。”忽然一声呢喃,两人一惊,回头看了翻身梦呓的韶华。初荷忙走过去,见她依旧酣睡,给她掖好被子后,再回来跟幼菡说道:“自打先生进府以后,前来借问的红娘都不知多了多少。往常多是打听大少爷和二少爷,现在看来,应该是冲着咱们家娘子来的。”   幼菡惊讶,有些结巴,“不是说和刘家郎君吗?”   初荷耸肩道:“这事没个定数,谁知道呢。”   第二十章 好女百家求   因为昼寝太久,韶华一起床就觉得头疼,接着便是到了三更天都未能有睡意。好不容易才能睡下去,梦都没做完,天就已经大亮。如此恶性循环之下,等到次日韶华走起,日头已上三竿。   初荷、幼菡端了洗漱的茶水毛巾走进来,看她还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五娘子,你再这么躺下去,夫人和三娘子都要回来了。”初荷帮着给韶华穿衣梳头,幼菡则收拾着床榻。   韶华闻言,愣了一下,“她们上哪去了?”等幼菡将床铺整理好,初荷也已经帮韶华梳了一个小流云髻,正要给她别上一碧玺碎珠钗,让韶华给拦住了。“别,等会儿我还有事,你别的把东西往我头上堆。”   “五娘子,一对珠钗也不会碍着您走路啊,要是不喜欢这对,那我给您换一对红玛瑙蝴蝶簪罢。”初荷放下碧玺碎珠钗,又去找另一对红玛瑙蝴蝶。金丝缠着指甲片大的玛瑙圈成一只蝴蝶,两根长须末端镶了两颗小玉石,一动,那长须还会轻轻晃几下。   韶华瞪大眼睛看着那两根长须一抖一抖的,立刻改变主意,指着方才的珠钗道:“还是用着对吧。”   初荷掩嘴笑了下,“平日五娘子道不好打扮得太花俏,生怕跟其他娘子争了艳,今儿又不用上学,也不好好捯饬捯饬。七娘子跟您一般岁数,可比您在意多了。”说着趁着韶华把手缩回去之前,又给她戴上一对虾须镯,“她在意是她的事,我又不用见客,带那么多东西干嘛”见她一脸无奈,才放过她:“夫人今早本来想带三娘子和您一同去藩国公府做客的,三娘子见您睡不醒,就替您回了去。等会儿三娘子回来要是见着您还是这副模样,定然会责怪我们的。”   锦华每日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隔三差五就会有多个珠钗发簪。凌氏倒没说什么,可绾华明眼就能看出,定然又是她哀求李勋卓给她买的。每次得了新花样,总是要借机出来显摆一番。绾华知道自己脸长,不好带太多首饰在头上,显得累赘。偏偏韶华是个懒骨头,她脸蛋圆润,秀发乌黑浓密,无论带什么首饰都好看。可她嫌写字带着镯子不方便就扯下来,走路又喜欢带风,好几回险些把步摇给勾到旁的东西。最后干脆什么都不带,绾华看一次纠正一次,韶华也就左耳进,右耳出,当着她面就乖巧听话,一转身便把收拾扯下来。   就在初荷跟韶华话说的空挡,幼菡早已利落地将早膳摆上桌,回头对她们笑道:“我看三娘子应该是害羞,怕被五娘子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因为韶华起得晚,早点也不敢备多,生怕她中午吃不下。韶华走过来,立刻被香喷喷热腾腾的一碗枸杞鸡粥给勾引了胃口。肚子尴尬地打起了战鼓,这时才发觉,隔了一整夜,把胃都熬空。   别看只是一碗煮了肉末和枸杞的白粥,先用枸杞洗净泡水把大米浸透,再把用盐、酒、姜末腌渍过肉臊和鸡茸煸出香味,撇去浮油,倒入白粥中,慢慢煨到大米烂熟。这时煮开的米花能把 肉味都给吸了去,又不至于使粥中的肉末熬至无味。   韶华三两下就把粥吃完,立刻转移其他战场。早餐吃了枸杞鸡粥外,还有一碟黄金白玉饺和一小碗鸡汁豆苗。白底青花荷叶小盘上只装了两个饺子,一个金黄香脆的煎饺,和一个晶莹剔透的蒸饺。煎饺是用鸡蛋掺了面粉揉出的面皮,包了豆芽鸡肉和少许茭白,然后生煎出来。而蒸饺则是用澄粉,内陷则是用笋丁香菇和猪肉。   看上去一个黄金的外皮里面却是白玉般内馅,加之豆芽去腻,正好抵了外层的油腻。一个看着如同羊脂白玉,而里面透着金黄色的笋丁,肉臊给冬笋提供了油脂,而多余的油腻又让香菇给吸收去。跟煎饺相比起来,别有一种美味的口感。   相形之下,一碗清汤飘着几丝细细的豆苗显得朴素多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都是早晚的事,这回不就是打着藩大夫人的名义去相看嘛。”韶华吃饭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把桌上两碗一碟给扫空了。韶华摸了摸肚子,觉得只填了三分之二,哀怨地望了初荷一眼。“初荷,我还没吃饱,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初荷摇了摇头,“辰光不早了,再过多一会儿,夫人她们一回来就要上午膳,您早上吃多了,中午指定吃不下。等会我给您削个梨吃,刚从山里摘来的,可甜了。”   韶华无奈,只好点点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害羞,什么相看,谁去相看?”   初荷瞥了她一眼,一副显而易见的表情,“自然是三娘子啊。过了这年,三娘子就十六了。如今要是定下亲事,明年端午一过,人家就可以抬花轿来娶。要是等到开春,怕得熬多一个春节,一般人家说亲相看,都不喜熬两个春。”初荷今年已经十四了,明年就及笄。“要真定下来,过了年,书语或者含章就得一个先行过去。”   “为什么?”韶华一愣,这是什么规矩,她怎么没印象。   初荷只当韶华是在乡下长大,不懂京里规矩,宽了性子与她解释:“别的地方有没有这规矩,我不知道。不过京里,但凡是富贵人家都这么做。娘子十五十六就开始说亲,定下亲事三个月内就送个娘子贴身的丫鬟过去,美其名是帮娘子打扫屋子院子,其实就是替看住郎君,不让他生出旁的心思。而且这送过去的丫鬟十之八九是要收房的,早些过去,也好收拢一下夫家的人。”   “这还不止呢,有的富贵人家是送了好几个,说是拿定,没过门,可也差不离。要是在娘子过门前,郎君屋里惹出些旁的事,对娘子也不好。所以索性送自己的丫鬟过去,横竖是自己的人。”幼菡说的时候,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她和初荷其中一人将来也会先行去替韶华守着未来郎君。   “这般麻烦,自己早早嫁过去不就好了!”韶华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啊,我记得姐姐……我是说大哥哥成亲时,定西将军并没使人送丫鬟来。”不但没有,而且是李家写信前来借问,定西将军辛茂山刚表达了意向,信还没发出去,李家就让人陪着李斯晋亲自前来。   辛茂山一看李斯晋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对李阁老也敬重钦佩。当下就同意了这亲事,甚至连那一年的待亲都免了,直接让李家抬花轿把女儿娶回去。虽说李斯晋的婚事确实是事出有因,定得比较急,可初荷刚刚所说的规矩韶华一个都没听过,哪怕到皇帝赐婚的时候,她也没经历过。   “那不一样,咱们大少爷可不比其他富贵郎君,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定西将军自然放心。”幼菡有些不以为意。   初荷看了韶华紧皱的眉头,想了想,道:“五娘子是在担心什么?”   被这么一问,幼菡也急忙敛了情绪,跟着道:“五娘子放心,将来有我和初荷会帮娘子看着姑爷的。”   就因为这样才更不放心。韶华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道:“我怎么听说许多人家都没有待亲,直接把娘子嫁过去的。”就算再熟悉的人,对于自己和将来的丈夫来说,都是外人。   初荷点点头,算是默认。“这也是有的,过了十六岁再说亲,也就没有待亲这一说。有些待亲时间没到,不巧家中老人过身,百日内也要紧着完婚。按老传统来说,一来是考验郎君的真心诚意,二来娘家把娘子养了这多年。这么嫁出去总是不舍,便要求留多一年,慢慢就变成待亲了。”初荷慢条斯理地说,还不忘手中的活,“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到时京里的大家娘子个个都这么做,也就随了大众。只不过,待亲的娘子也不好过,没定亲之前还能出去游玩。拿定以后,娘子除了自家人,谁都不能见,更别说出门了,每天就在屋子里赶做嫁衣,这样才显得大家闺秀。”   听完初荷的话,韶华心里才好受一些。若是自己要嫁人,还得先把丫鬟送过去给丈夫暖床,那她宁愿不要丫鬟。再说了,她现在正头疼怎么出门去。无端端地,她得等多两年才说亲,到时也不知严家少年娶亲没有。   “这么说,三姐姐今日是拿定咯?”放下了自己的心事,韶华也忍不住八卦起来。那夜追问起绾华,她红着脸就是不说,只道她全听母亲安排。   一个摇头,一个点头,看得韶华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听了韶华的话,两人对望了一眼。结果点头的人变成摇头,摇头的人却点了点头。看韶华没好气地板起脸,幼菡开口解释:“五娘子,这拿定哪是这么容易说定就定的事。拿定跟下聘差不多,也是要敲锣打鼓,正正经经地来的。只是,如今有好几家夫人都在借问三娘子,我们也不知夫人心里定了谁,只听说今日是约了去藩国公府见面,想来是定了人选了。”   初荷和幼菡都是从凌氏屋里出来的,所以打听起消息,恐怕比绾华这当事人还要清楚。   “这么说只能等她们回来了。”韶华显得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阿娘心里早有人选了呢。”   初荷掩嘴轻笑,“好女百家求,夫人自然也要为三娘子多掌眼。一等五娘子行了筓礼,夫人又得忙碌起来了。”韶华双手抱头,哀怨地将脸埋在桌子上,却被初荷和幼菡以为她在害羞。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第二十一章 来者是客   韶华闻声抬头,正看见燕绥笑意吟吟地走进来,一身五彩缂丝衣裙将她打扮得 无比。头发松松绾了个朝天髻,发鬓间斜斜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累金丝华胜,脖子上戴了一个硕大的东珠项圈。听崔妈妈说过,燕绥和其琛的父亲虽然排行第二,本也不算顶尖的人物。但读过书,考取过功名,虽然是个附生,在家族里也够扬眉吐气了。   而燕绥他们的母亲是在丈夫科考的时候病逝的,族里耆老可怜一双年幼的儿女会影响考试,便送到宗里寄养。燕绥聪明乖巧,颇得族长欢心,而以琛又爱读书,让宗亲耆老们看到了刘家未来的希望。相比之下,他老爹而立之年才得了个附生,以琛未及弱冠已是禀生,这无疑让他们都兴奋起来。   按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兴许刘家也能像李家一样,出个状元探花之类的。   当然,他们并没想到,李家比他们早了几代人在研究科考的事。在李阁老之前,已经出了两代秀才,一代举子,才有后来的优良基因。刘家这时才想要策马急追,与李家齐驱并驾,恐怕最快也要等以琛的孙辈来完成。但所谓世姻,也不仅仅只有联姻而已,比如生意上的互相照拂,比如官场上的相互提携。   刘家迫不及待地把以琛兄妹送来,也就是希望借此能迈出第一步。   “大白天就没精神,昨儿夜里又没睡好吗?”燕绥声音甜美婉转,看着也娇气怜人。纵然刘氏对这双侄子侄女并不至亲,也让燕绥哄得心花怒放,吃住用度一应当她是亲闺女一般看待。   “燕绥姐姐,你瞧五姐姐的样子可真好玩,趴在桌子上,跟条大虫似的。”   韶华正要起身跟燕绥寒暄几句,却听到燕绥身后另一个刺耳的声音,燕绥也掩嘴跟着嗤嗤笑起来。   她眉头微蹙,睨见身后初荷幼菡都有蠢蠢欲动的样子,连忙低声咳一下,喝止她们的冲动。闭着眼睛,也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韶华心里也清楚这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向来强大。   于是,翻了个身,改成以手托晒,整个人半倚靠着桌子,懒懒地看她们一眼:“早啊。”   燕绥笑容不变,口气却有些嗔怨:“五妹妹就是这么欢迎客人的啊?”   韶华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七娘和燕绥姐姐都说我像条虫,那我自然得用虫的方式打招呼。七娘见过像我这么大、又会说话,还会走到你面前,离你这么近的虫吗?”韶华起身朝锦华走过去,一步一步地逼近,瞪直了眼睛,咧着嘴角轻笑,故意声大声小地她耳边说话。   锦华听着她详尽的描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退了几步,躲到燕绥身后去。   “好了,五妹妹别闹了,瞧你把七妹妹吓得。”燕绥偏身避开锦华的亲近。   韶华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七娘是见过呢。”她对没礼貌的人从来都不客气,一进门还没请安,就先调侃起她来了。“燕绥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韶华径自走到屋子,坐到软榻上。   燕绥见她也不相请,知她是气恼方才锦华的玩笑,也不扯破,自行走进去,寻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说是相邻,我还是头一回来五妹妹这院子里。这屋前的空地真敞亮,看着舒爽。”   原本挨着屋子不远,种了两丛红叶石楠,因凌氏不喜石楠花,便趁着刘氏给燕绥拾掇院子的同时也给整了一番。一边换上几株含笑,另一边原本要建个亭子,可是怕冲撞到,索性搭个凉棚,种了几株爬藤月季。树根落地不久,叶子都还没疏开,看着冷清零落,凌氏只得又搬来几盆五色海棠,装点门面。   凌氏生怕小女儿归家住不惯,一切都依着她在普安凌家的院子去捣鼓。但不知韶华对外面种了什么花草,根本不在意,反正她只要床铺够大够软就行,屋外就是光秃秃的也不怕。   “哦。”韶华懒洋洋地不愿搭腔,让燕绥脸上有些不自在。   毕竟来者是客,况且还是外姓姻亲,初荷连忙替主子回了话。“燕娘子来得正好,今早,熹园给我们娘子送来一篮柿子,说是新鲜摘来的。我家娘子说柿子润肺,想留着给姐姐妹妹分享。正想出门给燕娘子和七娘子送去,你们就来了,我这就让小丫鬟切了送来。”韶华闻言,不禁睁大眼睛,初荷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赖。一脸尴尬的燕绥,听了话,表情也舒缓许多,朝她点了点头。   初荷笑脸相迎,让燕绥有了下台阶,趁着福身行礼,偷偷扯了韶华的裙角。   这时,小丫鬟端了茶上来,女孩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把刚刚的事翻过一页。   “五姐姐,刚刚我们去了三姐姐院子,人不在,却把书语含章都给留下了。只说是陪母亲出门做客了,咦?五姐姐,三姐姐怎么没把你带上。”锦华挑了话题,一开口就让韶华想砸杯子。   这丫头是一天不拿她挑刺就身子痒吧,一句话好好的,硬是被她说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韶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幽幽地说:“我又不是三姐姐的丫鬟,为什么她非得把我带上。难道以前三姐姐出门都把七娘带上的?”   听到韶华的口气,锦华才惊觉自己又说错话,反被韶华一激,小脸涨红。   燕绥看都不看锦华一眼,“三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把我们都瞒得那么实,难道把我都当外人了。”韶华闻言顿了一下,悄悄望了燕绥一眼,听她口气微酸:“其实像三姐姐这般玲珑娘子,哪家郎君会不喜欢。只是我来之前尚未听说三姐姐许嫁,怎么这么急就定了?”   韶华沉默了一下,斟酌着不被燕绥绕进去,“燕绥姐姐消息可真灵通。”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燕绥竟然兴师问罪来了。   燕绥一愣,笑道:“我们不是刚从三姐姐院子里回来嘛。三姐姐也真是的,要是真觅得如意郎君,那得说出来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燕绥心里是清楚的,如今的李家对世姻这件事并不在意,或者说,不如刘家在意。留在本家的那些也就算了,在京中的郎君娘子,哪个不是富贵人家眼中的如意人选。要让他们放弃大好的高门姻亲不要,却和在京中无根基的刘家结姻,即便是族里的意思,做父母的都有些不舍。   所以,李氏族长一听说,刘家要把以琛送到李阁老府上寄读时,只是说李阁老如今位高权重,姻亲一事要亲询了他意见再做定夺。以琛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应以读书为重,切不要被旁事耽误了。   这话说白了就是,等以琛考上功名再说。否则,以李阁老的身份地位,要他把嫡亲的孙女许给没功名的人,实在也是强人所难。刘氏一族只能诺诺应是,心里却把李族长骂个千百回,谁不知道李阁老是李族长的同胞亲弟。   兄长一句话,做弟弟的还能说不吗?   不过,话都这么说了,以琛进京之前,族长就告诉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挣个功名回来,不能让李家看低了。而给燕绥的嘱咐却是给李家人打好关系,尽量融入李家娘子的小圈里。   “燕绥姐姐说的是,只不过,怕是三姐姐自己也不知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长辈做主,哪个小娘子会好意思过问。”韶华展开笑脸,跟燕绥打起太极来。   “可我刚来那日,可听说五妹妹想自己做主选夫呢。”既然大的没机会,那小的总逃不掉了吧。“五妹妹心中可是有意中人了?”燕绥转向韶华的眼神愈发地亲切温柔起来,看得韶华浑身起鸡皮疙瘩。“要是有,不如说出来,好叫姐姐替你掌掌眼。要我说,像五妹妹这样能书善乐的人儿,怎么也得个知情知趣的郎君。我哥哥常说了,知书善乐的女子定是世间最最真 的女子。”   锦华一愣,抬头望了望燕绥,又望了望韶华。   “呵呵,是吗?”韶华笑得勉强,燕绥这番是预备主动推销自家兄长了?   “那是自然,五妹妹,我可当你是自己人,快与我说说吧。”燕绥闪着八卦的目光。   说什么?难道要她说她早有心上人,对你家兄长没意思吗?估计她这么说的话,燕绥会立刻跟她翻脸,明知道刘李两家会结亲,绾华已经寻亲去了,要是韶华也摆她一道,她收拾行李回家的冲动都有了。   “话说回来,最近家里来了不少夫人,不知是不是伯姆在替燕绥姐姐掌眼。”韶华幽幽地把矛头转回去,“燕绥姐姐心里可有人选?”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燕绥脸一红,声调也缓下来。   “燕绥姐姐比我年长,又已及笄,自然是姐姐先。”韶华理所当然道,“燕绥姐姐心中觉得什么样的郎君最好,就是寻不到最好,至少也得有个对比。”   “我哪有什么如意郎君。”燕绥眼神闪烁,被韶华忽悠得言语有些结巴,“最好自然是京中四君子啦。”   韶华若有所思,然后道:“四君子啊,大哥哥已经成亲,世子爷又守期孝。”韶华自动跳过严恺之的可能性,惊呼一声:“难道燕绥姐姐是看上了二哥哥?”   “哪、哪有的事。”燕绥被这么一说,心头一跳,连忙摆手。四周扫了一眼,故意问道:“怎么不见先生送的琵琶,我还想请五妹妹再弹一曲呢。”   已经成功转移了话题,韶华也就不去管燕绥刚刚的惊慌失措,笑道:“先生让我学习新曲子,我还没练过呢。”   “那昨日的曲子也行啊。”燕绥生怕韶华再次问题,慌不择言地说。   韶华摇头:“昨日我才被三姐姐训责,说那不该是大家娘子学的,还是少弹为妙。”   一 不上话的锦华低着头,眼光四处扫荡,视线落到窗边的绣篮里。有些好奇,站起身,燕绥以为她要离开,也觉得久坐无趣:“也罢,今日是没有耳福了,那就等五妹妹学会了新曲子再听吧。”   不料锦华却径直走到窗边,幼菡低低惊呼,来不及阻止,只见锦华拿起那绣到一半的鸳鸯戏水图,对韶华问道:“五姐姐动作可真快,昨儿早上的功课已经做了一半了。”锦华顿了顿,打量旁边的幼菡一眼,见她眼神闪烁,了然点点头。“吴姐姐放心,我不会告知先生的。”   韶华没曾幼菡她们会帮她偷偷做功课,但锦华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悦。   走过去,扯过锦华手中的帕子,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我手艺不好,所以让她们先绣个成品给我做做样子而已。日头也不早了,我得去熹园看看阿娘回来没有,你们要一起过去吗?”   锦华自讨没趣:“我要去陪我姨娘。”   听锦华这么说,燕绥也不好答应:“我也得回去了,今早说好陪六姑姑吃饭的。”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韶华淡淡地下逐客令,两个女孩都觉得索然无味,只好给她告辞。   幼菡走到门口目送她们离开后,才转身回来,一进屋便看见,韶华就整个人瘫在软榻上。   “五娘子,就算燕娘子再怎么不是,到底也是客,你怎么能这么赶她走。”幼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韶华重重地放下绣规。她被那声响吓了一跳,手捧心口,看着韶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不由得低了低头,不敢造次。   “你和初荷都是阿娘送来的,我自当把你们看做最亲近的人。”初荷从外头刚回来,一听韶华的话,也愣住原地,不知她所言何意。   韶华打量了幼菡许久,见她几乎要把头埋到肚子里去了,又看了看初荷。   半晌后,幽幽地吐了口气:“你们都给我记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身边并不是非你们不可。要是阿娘知道你们有二心,也留不得你们。”   “是。”两人互望一眼后,都小心翼翼地应声。   第二十二章 各怀心事   从韶华的院里出来,燕绥和锦华脸色都没多好看,都不知到底哪里踩到韶华的尾巴。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人家逐出来,当下燕绥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锦华还好一些,只要出了熹园,并没有太多人特意给她面子看,她自己心里清楚,所以在李勋卓面前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那我就不打扰燕绥姐姐了。”锦华施施然跟燕绥告别,看着那窈窕绰约的背影,燕绥顿时沉下脸。   “娘子,咱们还要去煦园吗?”一直跟在后面的丫鬟出声。   燕绥回头,扭曲了脸,忿忿地骂道:“去什么去,回院子!”燕绥跺了跺脚,大步朝自己的小院走去,丫鬟摸摸鼻头,连忙跟上。   刚回到小院,燕绥臭着一脸坏心情把尤妈妈给吓着,连忙上前担心地问:“燕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出门去顽了吗?可是谁欺负你了?”尤妈妈叉腰怒视跟着燕绥出门的丫鬟,“你是怎么伺候娘子的,让娘子气得了一肚子火回来。”小丫鬟是刚刚被调过来伺候燕绥的,被尤妈妈这么一吼,吓得哆嗦。   “妈妈,别骂她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燕绥让丫鬟们都退下,拉着尤妈妈到里屋说话。“到底怎么了,是七娘子跟你较劲了?还是三娘子和你脸子了?”燕绥摇摇头,“都不是,是五娘,她把我赶出来了。”   “五娘子?”尤妈妈惊呼一声,“怎么会,不是说她很好相处吗?”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七娘进门说了两句她不中听的,立刻就拉下面子,连我都不好招呼。要说是这样,这也就算了。后来我说到三娘的事,又跟她提了提哥哥,我看她一脸爱理不理,绕着我就转移话题。真不知是她害羞,还是不乐意,哼!要知道,若不是知晓三娘定了亲,我还不定看上她呢!”燕绥一五一十把刚刚的事告诉尤妈妈。   尤妈妈听了,用力拍了大腿一下,无奈地说道:“我就说五娘子怎么会给你拉脸子呢,我说燕娘,你平时那般激灵,怎么这回犯糊涂了。三娘子的事瞒得这么紧,也不计大夫人知道多少,你这么跑去跟她说,不是直接在告诉她,你把她屋里的人给收买了吗?”   “可我没说是谁说的呀。”看燕绥似懂非懂,尤妈妈叹了口气,“三娘子的事本就是熹园关起门的,七娘子不知情,那自然就是正房里。你是近不了熹园的院门,三娘子更不可能跟你漏风,除了五娘子屋里的,还能有谁。我知道,你是许了那丫头的好,可到底琛郎和李家的事还没一撇,也不定就是五娘子啊。”   燕绥一脸不悦地抱着枕头赖在一边,“不是五娘,难道还是七娘不成?我哥哥还要娶个庶女不成?”   尤妈妈紧张地捂着她嘴,谨慎地说:“别嚷嚷,你怎么就忘记了,这里不是闾阳。说不定五娘子或者七娘子的人在附近呢!欸,其实七娘子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是庶出,可我看着二老爷把她也疼得心眼里去了。要是娶了她,旁的别说,至少二老爷是不会亏着她的。”   “谁要个庶女了,出了熹园,谁都不认。妈妈你是没瞧见,我跟五娘是同一天进的学堂,先生对她可偏心了。再者,五娘是嫡出,哥哥要是娶了她,李阁老也会正经地瞧哥哥一眼,六姑父和大哥哥将来也会看着提携哥哥。若是娶了七娘,万一哥哥真是当了大官,说出来还不让人笑话。”燕绥对锦华的示好并不反感,但仅仅限于娘子之间的友谊,要是上升到姑嫂身份,她还是不乐意的。   尤妈妈见说不通燕绥,也不打算勉强,“好了,不说这些,都说一切等琛郎秋闱后再说。燕娘,你可千万别去跟琛郎说道,省得他乱了心思。”   “知道了。”燕绥鼓着小脸,老大不高兴。   ……   燕绥不高兴是因为被韶华甩面子,可锦华不高兴,却是因为燕绥根本都不拿正眼瞧她。   亏她还把自己私藏的宝贝偷偷送给她,原想着以琛那边不好打点,至少先跟燕绥互通有无,指不定燕绥还能帮忙递个东西,传个心意。哪知,燕绥竟然当着她的面,跟韶华示好,还让韶华冷冷回拒了。原本只以为燕绥只不过是去韶华聊天,没想到藏了这心眼,对她反倒一副不以为意。   锦华没有燕绥的好修养,燕绥只多是气鼓鼓地,尤妈妈劝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可锦华进屋就砸了两个茶碗,苏氏看了也眼睛也不眨一下,只巴巴地看着她发火,生怕旁的人上前去伤着她。只待她 火,跑到别的屋子去,苏氏才让丫鬟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片,自己则跟了进去。   看着锦华扑在贵妃榻上掉眼泪,哭得可怜见的,苏氏心里难受,紧了几步上去。“我的七娘子,火也 ,你倒是说话啊,别光是哭,姨娘看着难受。”苏氏说着,从袖里 一条白底合欢花的汗巾掖了掖眼角,跟着细细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要不是因为你老是让我去跟刘家姐姐讨好,我至于这么落脸嘛!”锦华抬起头,哭得花容失色,对苏氏吼道。   苏氏一愣,没想着锦华会这么对自己说话,讷讷看着她半晌,干干地说道:“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上回让我去见以琛哥哥,没得让人给抬了回来。幸是没人看着,要是让三姐姐和五姐姐看到了,我就不用出门去了。现在又说让我去讨好燕绥姐姐,可人家瞧都没正眼瞧我。呜呜,私下收了我那么多东西,跟我也亲亲腻腻的,可人家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里。要是我是太太生的,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谁都不待见我,谁都……”锦华哭得语无伦次,说话也犯糊涂,却把苏氏气得发抖。一巴掌摔下去,倒把锦华的哭腔给打住了。   看着女儿捂着脸,眼眶盈满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苏氏咬咬牙,气恼地道:“就是你平日怎么耍性子,怎么闹腾,我都依你。可你却说出这样的话,你要是觉得给我当女儿丢脸,你去!现在就跟我滚去熹园,我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看夫人收不收你。就算不收,我也不要了!你给我走,从今儿起,不许你给我踏入浣思苑一步!”   苏氏真的是被女儿气到了!   就算跟她怎么发脾气,砸东西,她都包容着,谁让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听到自己辛辛苦苦将她养大,却还被埋怨出身,苏氏当下就气得不远跟她说话。   锦华也惊觉自己说错话,看着母亲的怒容,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苏氏气呼呼地抽回来,转过身子不愿看她,锦华这下真是害怕了。   立刻扑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姨娘,我错了,别不理我。我是被气糊涂了,才说出这种混帐话。”   “哼!”苏氏依旧不搭理她。   锦华立刻就爬下来,跪在她面前,苏氏心头一颤,伸手就要扶起她。锦华摇了摇头,哭得楚楚可怜,“阿娘,女儿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您别不理,您要是不要我,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要我了。阿娘!”锦华滚滚泪水灼伤了苏氏的心,被她一口一句“阿娘”叫得心软。   她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扶起,心痛地说:“你当你受人欺负白眼,我的心就好受吗?我与你爹爹自幼就青梅竹马,你是我们的独生女,欺负你,就跟割我的肉一般疼。”   苏氏拿汗巾给锦华擦了眼泪,自己倒哭起来,索性母女抱在一起痛哭。   到底苏氏还是过来人,拿捏眼泪的度比锦华强多了。她只是红了眼睛,看着楚楚可怜,锦华却哭得直喘气。苏氏帮她顺着气,哀声说道:“谁让我身份低,配不上你爹爹。原本想你爹爹娶个宽厚的夫人,我也认了命伺候他们。可哪知夫人进门后,她肚皮不争气,要我喝了整整五年的芜子汤。你要是郎君还到罢了,可惜你是个娘子,如果我紧着你爹爹,你以为你有今日的光景。为了你,我背着狐狸精的骂名,就是想替你要一份体面,让你往后能跟三娘子、五娘子一样风风光光地出门。”   说到自己的难处,苏氏眼眶又湿润了。“可你也知道,除了你爹爹,旁的人终究没把你当正经娘子看待。虽道你今年只有十二,可一旦及笄,你以为夫人会给你讨个好郎君吗?我已经是妾了,我怎么能忍心看你跟我一样。可大户人家的,咱们攀不上去,嫁去小门小户。”苏氏用汗巾拭干眼泪,扯了扯她的衣服,“你以为哪户人家会舍得为你这么一个庶女花上几十两做一件衣裳!”   锦华向来早慧,苏氏说得她都懂,可是三番两次让人落脸,她心里实在不好受。   “可是,可是……燕绥姐姐都不待见我。”锦华低低地哭道。   苏氏将她搂入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道:“傻娘子,让你跟刘家娘子好,是让你往后的路好走些。刘家既然把郎君送来,想必意图也是清楚的。可刘家在京城无根无基,你祖父怕也不定愿意跟他们结亲。如今正好趁了这个机会,李家也没定让哪个娘子,你只要能讨刘家郎君欢心,再加上你爹爹在背后替你出力,还怕成不了事吗?我知道,是我委屈了你,可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当体面的正房太太。”   苏氏的用心可谓比凌氏对绾华还要精细,就算以琛将来当不了高官,依着功名回到族里,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锦华若能嫁给以琛,就算身份是差了些,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对锦华下脸子。   “可是阿娘,不是说等以琛哥哥秋闱吗?”锦华依偎在苏氏胸口,乖巧地说。   “你傻啊,要是明知了刘家郎君的前程,你以为还能落到你头上。你跟五娘子年岁一般,怎么都要等多两年,不管秋闱过不过,也要等两年后再说。要我说,这次秋闱不过最好,夫人自会死了心,另帮五娘子寻郎君。到时我跟你爹爹求个情分,让你嫁过去,就当是帮你祖父解决了事,更是两全其美。兴许他会念着你这份情,贴你一份嫁妆。”苏氏把心里的计划细细说给锦华听, 着她 的头发,“七娘,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有时候委曲求全也是种办法,要不然,你如今都不知道是哪个马夫庄汉的女儿。”   锦华听了大惊,连忙直起身子看着苏氏,只见苏氏摇摇头,“都过去了,总之,你要知道,收起你的脾气。三娘子也好,五娘子也好,刘家娘子也好,你现在忍得下去,将来才能站得起来。”   “阿娘,我知道了。”锦华抿了抿唇,心绪复杂。   第二十三章 花落谁家   绾华和凌氏从回来后,绾华就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韶华也懒得自讨无趣,让初荷给她拆了绣好的鸳鸯,初荷犹豫着,“五娘子,要不剩下您接着绣吧,这拆比绣还难。”早知道韶华会让她拆掉,她就不摊这个好心了。   可韶华却不以为意:“你怎么绣上去,就这么拆下来。先生给我的功课,就算我做不完,那是我自己的事。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拿了去,敢情你是当自己是五娘子了?”初荷被吓得连声道不敢,看着自己熬夜辛苦赶出来的鸳鸯,只好哭丧着脸全部拆掉。“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知道你于我是好心,但你不能陷我于无信。”   接着支开幼菡去给她找个毽子,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运动可以强身健体。没得出门,就没得骑马,就不提爬树上瓦了,只怕他们又以为她发疯。   幼菡不敢多问,喏喏地跑去寻来,看着韶华从踢了三四个就气喘吁吁。到后来,慢慢熟练起来,一口气连着踢上十几二十个都不停断。没有韶华吩咐,她就干巴巴地站在旁边,陪着初荷把绣好的鸳鸯拆掉。   直到韶华一个人实在太无聊,才让她加入,但幼菡踢毽子不如韶华熟练,三回总是要掉两回。于是,她便叫来院子里所有会踢毽子的丫鬟,全部出来陪她踢毽子。   次日去请安时,累得险些起不来身。幸好熹园告知,这几天凌氏太忙,让她不必过去请安,好生在院子里做功课就好。   自从多了踢毽子这项活动,韶华的日子就充实多了。基本是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踢几下毽子,暖个身,然后压压腿下下腰什么的。虽然身子骨不比以前 ,但好在每天有事无事地运动,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粉扑。她基本就是在练琴和踢毽子之间,抽空挤出点时间绣几下鸳鸯,把手指扎到没地方可以扎就起身找别的事。   但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吃饭起床,韶华让初荷幼菡把东西放下后,就遣她们下去,没有旁的事都不让她们靠近。幼菡倒还没什么,只是初荷看着心里着急。   “五娘子,三娘子来了。”初荷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绾华有些好奇,打量了初荷一下,迈步进屋。韶华正好把针线收拾好,迎了出来。绾华笑道:“难得你肯这么挺好留在屋子里做功课。”   “三姐姐都不爱搭理我,我无处可去,只能呆在屋子里了。”韶华佯作可怜,然后又笑开,走上前挽着绾华的手臂,“三姐姐真不够意思,别人倒也算了,我可是你同胞妹妹,这么大的事也瞒。”   绾华闻言, 微红,拉着她到内屋坐下,“这也不算瞒,事出有因。我这不就来跟你解释了嘛。”   “有什么情况?”韶华半个身子压在矮几上,蹭在韶华耳边问道。“三姐姐,你倒是说呀!”   “好妹妹,你别催嘛,让我想想。”绾华红着脸,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还记得前些日子,阿娘和爹爹吵起来那天吗?”韶华点点头,“嗯,那天我们还出街呢。可是这跟你定亲有什么关系?”   绾华稳住了呼吸,然后才道:“原本我也以为阿娘是因为七娘的关系才和爹爹吵起来。过两日后才知道,原来阿娘是和爹爹谈起我婚事时才闹的不开心。阿娘原是相中安庆侯爷的外孙卫三郎,父亲是个国子监的,官职不高,但世家清白殷实。听说卫三郎在兵马司领了份差事,顶头上司就是安庆候的嫡子,也就是他亲舅舅。可爹爹与安庆侯府素来不和,便责怨阿娘擅作主张。”   “就因为这个?”韶华不可思议地问。   绾华幽幽叹了口气,“也不全是,阿娘是求稳,她倒不想要什么高门大户的,稳稳当当才是。再说卫三郎有亲舅舅扶提,将来也未必不能成事。可爹爹一是觉得我低嫁不值,二是生怕往后七娘出门时寻不到好亲家。你想,我若是低嫁了,你越我过倒没什么,可七娘怎么都不能越了我上面去。而若是我高嫁了,将来不论是你,还是七娘,可以抬显你们的身份。”说着,绾华心有不甘,“爹爹到底还是心疼她。”   “这么说,这次是趁爹爹不知情,去跟卫家结亲?”韶华对李勋卓还不够了解,不好发表评论。   “怎么可能!”绾华嗔叫了一声,“是,藩国公的侄孙,英华郡主的次子。”   “啊?!”韶华惊呼一声。   这跳跃性也太强了吧,怎么就变成一个侯爷的外孙就变成还是国公的侄孙,还是郡主的次子?   如果她没记错,这英华郡主是先帝钦封的。不过跟她当初的安西郡主不同,只因为英华郡主原本是钦天监的独女,太后的外甥女。因自小就进宫陪着公主一起,先帝便赏了个封号给她,还把她许给养在藩国公的侄子。而说起藩国公的侄子,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因父母早逝,所以自小养在国公府里。但他并没有恃宠而骄,而是勤学苦练,考了个武探花,奉职金吾卫。   要说这藩家郎君身份高嘛,绾华倒也不是配不上,可是多了郡主母亲的称号,始终还比旁的人多一些殊荣。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绾华身上来。   韶华被这些关系给绕乱了,绾华羞得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别嚷嚷行不,我还没说完。”韶华无辜地耸了耸肩,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我也知道这好事本落不到我身上,只是听说圣上有意要让藩二郎尚公主,郡主还打算让次子效仿三王府的世子弘方,也去考取个功名,扬眉吐气一番,所以急忙想寻个娘子定下来,拿定的事等藩二郎秋闱后再说。”   这么一说,韶华就明白了。如果藩家郎君尚公主,他往后的仕途不说,英华郡主原本高人一等的身份顿时就被未来儿媳妇给压制到了。虽然她娘家出了个太后娘娘,可她到底已经是外嫁出来,如果没有郡主这个名号,也没多少人会那她当事。好不容易风光了这些年,没理由娶个金贵的媳妇回家供奉着。这邻近秋闱了,就算看上哪家娘子,又生怕打扰到儿子考试,只好央国公夫人出面,帮她掌掌眼。   国公夫人年轻时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经她手中也撮合了不少金童玉女。如今不是说是自己养大的侄孙,就是旁的人家,她也乐意出手。正好最近凌氏跟国公府走得近,一想到她有两个女儿,便跟英华郡主提了提。英华郡主一打听,凌氏是李阁老的二媳妇,丈夫无官职在身,但也挂了个举人的功名。况且李阁老亲自为孙女聘了容嬷嬷在府上教习,当下就答应了,请国公夫人从中帮忙。   凌氏一接到消息,紧张得不得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这么好的事就砸到她头上,不对,砸到绾华头上来,当晚跟李勋卓讨论一番后,决定次日带着两个女儿前去赴约。   只可惜韶华起得晚,凌氏心想,英华郡主定得这么急,想必待藩二郎秋闱后就要定下的。韶华毕竟还没及笄,去了也不顶事,索性就不理她,带着绾华直奔国公府。   因为一切都是事出突然,前头虽然没有答应卫家,可是双方都算掌了眼。所以凌氏不敢大出头,生怕被卫家兴师问罪。反正和藩家的信物一交,只得秋闱后藩家上门拿定,卫家也不好说什么。届时,绾华在家待亲,藩二郎则全心应付明年春闱。不说没旁的心思,就是有,英华郡主也不允许。   想到明年女儿能风光大嫁,女婿不但是郡主嫡子,又是正经科考出身,不提得有多风光。   “所以,现在只是私下决定,还是要秋闱后才走仪式咯?”得到绾华的肯定后,韶华蹙眉,若有所思,“那卫家怎么办?”   “又没交换信物,更没拿定,还能怎么办。”绾华白了妹妹一眼,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对韶华说道:“你猜,我那日在国公府遇到了谁?”   “谁?卫三郎?”韶华故意调侃。   绾华没好气地扭了她一下,“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人,八字没一撇,传出去,让郡主娘娘听到了怎么办。”   韶华故意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担心了。”却听到绾华威胁性地“嗯”了一声,她连忙狗腿地笑开,巴巴望着绾华:“三姐姐见到谁了?”   “这还差不多。”绾华对韶华的转变很满意,“我见到严家郎君了。”   “哦,严家郎君,严……严恺之?!”韶华重复一了一遍,忽然整个人清醒过来。张大了嘴,鼓圆了眼睛看着绾华点头,不知怎么地,忽然间有种想扇死自己的冲动。   天啊!严恺之居然出现在国公府,而她原本有机会见到他的,就被自己贪睡给错过了!   早知道她就宁愿盯着黑眼圈,见上他一面,也好过留在家里,跟锦华她们大眼瞪小眼,闹得一肚子气。这么一想,韶华就气得更加牙痒痒了。   绾华根本没空理会韶华复杂的内心活动,兀自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见到他。以往也就是听的多,远远见着几回。不过,跟大哥哥比起来,要显健朗英气许多,可又比二哥哥白一些,也不像二哥哥那般魁梧。”绾华完全变成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看得韶华心里直别扭。扑过去,双手扳正她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三姐姐,你已经有人家的了,别再念想其他郎君。小心让郡主娘娘听到就不好了!”   韶华用绾华的话堵回去,吓得绾华连忙回神,想起这是在自己家中,恼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出去问问哪家娘子对四君子不念想的,横竖是指望不上,念想一下又不会怎么样。”绾华的意思是,这四君子是公认且公开的怀春对象,就算被知道,也不会遭人取笑。“你自个儿不也念过。”   “这不一样!”韶华闷闷地嘀咕一声。一想到她就这么白白错过一次跟严恺之见面的机会,韶华懊悔得想拿块豆腐撞一下。“他去作甚么?”   “我倒不知了。”绾华摇头,心里却想,国公夫人算是出了名的月老,上国公府能有什么事呢。   第二十四章 内务   “好了,说说你吧,怎么转性了,躲在屋里做功课,也不让初荷她们进来伺候。”绾华看韶华怏怏不乐的模样,关心地问了一句。   韶华瞥了门外一眼,看见初荷默默地低着头,她淡淡地飘开视线。“没什么,教训丫头而已。”她想了想,把那日发生的事告诉绾华,绾华听了哭笑不得。   “你这是哪门子的教训啊,明明就是在教训自己。就算她们做错什么,你打一顿,骂一顿,也就算了。再不至于,你就把她们撵回熹园,阿娘自会替你主持公道。你瞧你……”绾华朝门外望了一眼,一个守着门口,一个在扫大院,“你要是使个人,还得拉长嗓门,这像什么话。”   韶华也显得不以为意,初荷和幼菡都是刚从凌氏屋里出来的,论忠心,论手艺,自然是没法讲的。然而她们的忠心只是对于李家,对于二房,甚至对于凌氏而言。她们所能想到的对韶华的好,也只是她们向凌氏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如果她们无法站到韶华这一边,想她所想,忧她所忧,就算赶走了一个,照样会有无数个。   她也知道她们都不算大错,只是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她们伺候的是李五娘,而不是李二夫人。她们显然是在站在凌氏的角度,在替她做事,而不是真真正正把她当成主子。   不理会长姐的调侃,韶华扬声道:“我倒没什么,只是要她们记住,既然待在我身边就该替我想,否则她们就跟洒扫,守门的小丫鬟没什么区别。”韶华故意说得大声,她知道门外两人都在竖耳凝听。不知是心虚或者是无奈,她没有绾华那般理直气壮,初荷幼菡又不是从小伺候着她长大,站队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连凌氏都打心眼里想把她配给以琛,就无怪底下的人会有这种认知。   绾华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没有人在身边伺候吧。罢了,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出口气,等下你学着点。往后我要是出门了,你自己也得会管下人,别的让先生教的都没用。”   韶华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让初荷和幼菡进来。   “跪下!”一看她们进来,绾华立刻沉下脸,怒喝一声,吓得初荷幼菡二人立刻扑通跪地。   韶华也有些看傻了,这还是刚刚跟她嬉笑玩闹的人吗,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绾华冷笑一声:“夫人抬举你们,让你们伺候五娘子。你们倒把自己当谱了。看着五娘子面慈心善好欺负,连越矩的事都敢做了,下次还不翻天了。崔妈妈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跟我听进去的,要是想去领家法,我可不拦!”绾华声音不大,但字字都直戳人心。   两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初荷苍白了一张脸道:“三娘子,我对五娘子绝无二心,只是心疼五娘子扎伤手指,才私了心想帮她,我绝对没有逾越的想法。”   幼菡也磕头求饶,“三娘子,我知错了。是燕娘子说三娘子或五娘子迟早会有一人嫁给以琛少爷,我便是说漏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绝无二心,只想着伺候好娘子!”   “到底五娘子是你主子,还是燕娘子是你主子!”绾华怒目。   “是五娘子!”幼菡已经哭得语不成声。   这几日被韶华冷落不说,还去做下等丫鬟的事,她都能听到那些小丫鬟在背后嘲笑。初荷比她好,虽也是不让近身,但只是让她守着门口。但凡有事韶华都是喊了初荷进去,而把她落在外面,她恼悔很久,可韶华总是对她爱理不理,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求三娘子开恩,五娘子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您别这么冷着我。就让我伺候您吧,我往后绝不会再做逾越的事了,否则你就是把我撵出去我也绝无二话。”初荷站在门口把屋里听得最清楚,有时候韶华踢到脚,扎到手指,她就只能忍着。没得命令而踏进屋子一步,立刻就让韶华给赶出来。   幼菡泣不成声,只得一个劲地磕头。绾华得意地冲韶华眨了眨眼,低声道:“瞧着没有,丫鬟是这么教训的,不是让你冷着,晾着。”韶华则回她一个白眼,绾华转过头,变了脸色,对她们道:“这一次便饶过你们,下回再让我知道你们敢逾越本分,我立刻把你们撵出去。”   说完,绾华用手肘碰了韶华一下,示意她出声。韶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都去洗把脸。”看她们抬起头,可怜犹豫的模样,顿了顿,鼓着脸道:“我饿了。”   “是,是!我这就去!”听到韶华这句话,初荷忙不迭爬起来,高高兴兴地福了身,幼菡也跟着起身出去。因为每回韶华想吃点心,总是鼓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她们,初荷被她看得无法招架,只好去厨房捣鼓点心。   绾华则被她的话气得扶额,她好不容易给她塑造的威严,就这么让她一句“我饿了”给毁掉了。敢情在她们眼里,吃货才是正常状态。绾华连形象都顾不上,对她摇头又叹气。   看长姐哭笑不得的模样,韶华嬉皮笑脸地挨过去。不过对于绾华的举动,韶华心里还是有些小感动,所以也就没取笑她,一物降一物,至少她面对锦华总是一筹莫展。   也不知道是韶华的铺垫做得好,还是绾华的威严更有效,至少两人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只是,被凌氏知道这件事,特意叫姐妹过去训话。   “你这做姐姐也真是,都说让你照拂着五娘,你连她屋里人犯浑都不知道。”凌氏气呼呼地看着低头揉手指的绾华,又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韶华,“还有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兴是她们头回没胆做出格的事,万一将来把你卖,你哭都来不及!”凌氏瞥了一旁默默擦汗的崔妈妈,“调教丫鬟向来是崔妈妈的拿手,你要是寻不到我,让崔妈妈处置也行,她断然不会纵容她们。”   “是、是啊,五娘子,这两个丫头要是做错什么,您尽管打骂,要不然交给我,我也会打她们的。”崔妈妈立刻表态。   韶华抱着凌氏的手臂,撒娇道:“阿娘,我瞧着崔妈妈教挺好的。而且三姐姐也替我管教一番,您就别气了,才多大的事。”她知道凌氏和崔妈妈一定可以帮她出气,只不过她根本不是想出气,而是想要认清位置的人。她宁愿要个笨手笨脚但绝不会出卖她的,也好过养着个聪明伶俐到头来帮着别人把她卖掉了。   “就是,阿娘,若是万事都你们替她解决,那她出了门怎么办。”绾华对母亲的责怪也一肚子怨气。   凌氏想了想,也绝对绾华说得没错。绾华是从小就让她开始管教下人,又是嫡长女身份,所以处置下人早已得心应手。“罢了罢了,你们姐妹感情好,我也就不多说了。下回让我知道了,我非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韶华笑眯眯地应是,以凌氏的脾气,让下人生不如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送走两个不齐心的,再送来两个不齐心的,那还不如自己调教的好。崔妈妈也擦着汗连连答声,这两个丫头毕竟是她一手教出来,细算还有些沾亲,如果她们出事,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母女三人亲亲腻腻地说着闲话,乐文到饭点了,丫鬟布置的碗筷却少了一份,好奇地问:“八郎去陪祖父吃饭了吗?”   凌氏立起眼睛,不屑地道:“是你爹爹不来吃饭。”   “怎么?浣思苑又闹起来了。”绾华坐直了身体。   “不是,是我赶他过去的。”凌氏一脸怨气地说:“苏姨娘不知是哪根筋扭着,每到吃饭就带着七娘过来,说是来伺候我吃饭。你们没瞧见,这一顿饭下来,他们眉来眼去,反倒我成了外人。”   两个女孩都听得张大嘴巴,没想到苏氏竟然出这么一招,难怪凌氏怨恨。   “那阿娘也不该让爹爹过去,这不是中了她的计嘛。”苏氏等的就是凌氏这句话罢。   “那又如何!难道让我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她都算上放下性子了,可奈何比柔情,到底比不上苏氏的曲意恭顺。“七娘倒是客气,一顿饭母亲前,母亲后,还当着你爹爹的面给我夹菜舀汤,你说我怎么吃得下!”   韶华恍然大悟,难怪最近都没见锦华出现,原来是跑熹园来尽孝来了。   其实只要凌氏比苏氏脸皮更厚一些,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伺候,再主动给李勋卓示个好。男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妻妾和睦,安享齐人之福,苏氏比凌氏高招的地方是她吃得下委屈。   “阿娘,你就让七娘往后过来陪您吃饭好了,到时我和三姐姐也过来,我想她也闹腾不出什么来。至于苏姨娘,就说让她留在浣思苑,家里又不是没下人,用不着一个姨娘来伺候吃饭。”只要不让李勋卓看到苏氏就好了,苏氏和凌氏同处一个空间内,凌氏立刻就不战而败。   绾华想了也想也觉得有道理,“没错!把七娘和苏姨娘分开,也好让她们闹不出浪花来。”   凌氏本想拒绝,她压根都不想看到跟苏姨娘长得一个样的锦华,但拗不过两个女儿,只好吩咐下去。   而接到消息的苏氏一愣,左右思虑一番:“夫人真这么说?”丫鬟点点头,娇气道:“夫人说了,姨娘您身子不好,就不用过去伺候了。七娘子到底是一家人,老是不和老爷夫人他们一起也不好,所以往后跟三娘子五娘子一起吃饭。”   锦华躺在榻上,枕着苏氏的脚,抬起眼睛看她的愁容,“阿娘,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不是说过让我多去爹爹面前示好。带吃完了饭,我把爹爹带过来就是了。”   “傻丫头,你以为那么容易,两位娘子又不比夫人,她们摆明就是想把我们分开,不希望你爹爹看到我罢了。”苏氏叹了口气,“也罢,只要你好,我不去就不去。你要记住,别跟她们起劲,咱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五章 英华郡主   “好了,别折腾了,又不是我要相看,你赶紧去看看两位娘子过来没有。”凌氏阻止莲香往她头上插发簪,不耐烦地催促她出门。今日是英华郡主登门的日子,把绾华打扮好才最重要。“记住,叮嘱五娘子也要捯饬妥当。”   莲香刚出门就碰上折身回来的李勋卓,连忙驻步行礼,凌氏听到门外的声响,好奇地走出来。   “老爷,你怎么回来了?”凌氏纳闷地看着李勋卓。   “徐老爷临时有事,不来了,我瞅着没事就回来。”李勋卓打量了凌氏的打扮,“你要出去?还是有客人来?”   “我不是和您说过,国公夫人递了帖子,说要和郡主娘娘过来看三娘。”凌氏心里抱怨,这两日李勋卓又回浣思苑过夜,根本不在乎熹园的事。“我让莲香催促两丫头赶紧过来,万一她们来早了,就怠慢了。”   李勋卓点了点头,莲香福身,正要离去,却听到他开口:“顺便去把七娘也叫来。”   “为什么?”凌氏惊叫一声。   李勋卓淡淡看了她一眼:“既然把五娘都叫上了,多个七娘也没什么,横竖她们也差不多年纪。”莲香迟疑地望了凌氏,只好领命而去。李勋卓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凌氏,“你既然把七娘叫来一起吃饭,那出门见客就该把她一起带着,三个都是女儿,你不能厚此薄彼。”   “你既然说不能厚此薄彼,那私底下做什么给七娘买那么多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凌氏扭过身,直直看着他。   “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三娘,什么时候想到七娘了?”李勋卓道。   “照你这么说,那五娘怎么办!”凌氏立刻反击。   李勋卓最烦凌氏拿韶华来说事,毕竟这是他心里的刺。韶华又不比锦华,问她要什么,她总是说只要他跟凌氏和睦相处就好。这样懂事乖巧的女儿,他心里是喜欢的,奈何凌氏总是不配合。“你又拿五娘说事,我什么时候缺过五娘的好了。”   凌氏正要开口,女孩们的谈笑声打算了她的话。   “爹爹怎么也在。”绾华身着一件水蓝底子花卉刺绣镶领淡青对襟褙子,内衬一件墨色镶领象牙白色中衣, 是一条霜青色的百褶裙。乌黑柔顺的长发盘成一个朝云近香髻,一侧斜斜插了两支金镶玉发簪,手上一对羊脂白玉镯,通透晶莹。她依偎过去,笑得一脸 。“爹爹,瞧我这一身好看吗?”   李勋卓软了脸上的表情,“你都把五娘的姿色给盖过去了。”李勋卓把眼光投向绾华身后的韶华,和绾华同色的衣裙,只是没她那般精致的刺绣滚边,干净素雅的长裙把韶华点缀得犹如 芙蓉。   绾华立刻亮了眼色,“是五娘找不到好看的首饰,要我说,七娘那套镶了南珠的面头首饰,正好配上五娘这一身衣服。”绾华的让李勋卓微微变了脸色,韶华叹气道:“爹爹别听三姐姐乱说,今日是三姐姐的好日子,我怎么好抢了三姐姐的风头。”   韶华对绾华动不动拿她去跟锦华相比的习惯感到无奈,反正一切对敌人不利,就是我方的胜利。   “爹爹,母亲,女儿来晚了。”说话间,锦华徐徐前来,但是她一身杏黄色的衣裙让凌氏顿时黑下脸。   “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回去换掉!”凌氏不悦地说。   锦华一听有客人来,立刻就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拿出来,没曾想绾华韶华却是一身素雅,但绾华胜在钗环首饰的精致,和水头上乘。正兴高采烈地地赶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凌氏的臭脸。   “爹爹……”锦华咬着 ,委屈地看向李勋卓。   “七娘年纪小,穿这颜色正喜庆,你拦着做什么。”李勋卓斥责了凌氏一句,凌氏怒瞪了眼睛,还没反驳,外院的丫鬟便急匆匆来报:“二老爷、二夫人,国公夫人和英华郡主来了。”   凌氏心里一跳,忿忿地瞪了锦华一眼,甩手离去。   李勋卓也觉得久坐无意思,也跟着出门去,留下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七娘,你是故意的吧。”绾华看她一身明艳,心里气得牙痒痒。   今日本是英华郡主上门相看的日子,知道英华郡主喜欢素雅,她特意挑了这套衣裙。而把韶华带上,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正打算趁此机会把韶华带出来见见客。再过两年,韶华就及笄,有藩国公老夫人在镇,也不怕往后寻不到好郎君。韶华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故意不加打扮,省得抢了绾华风头。   “怎么会,三姐姐冤枉我了。”锦华委屈地眨了眨眼。她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客人来,只是听说凌氏要带她见客,定然是身份不俗的,所以才挑了这身衣裙。“难道三姐姐是怕被我抢了风光,还是说这客人是来相看三姐姐的?”   “你……”绾华脸色微变,锦华立刻了然。   莲香的到来及时制止了一场争斗,韶华上前挽着绾华的手,低声道:“三姐姐别跟她斗气,郡主娘娘在呢。”听到韶华的话,绾华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大步地走向前。   凌氏正和国公夫人、英华郡主聊得正起劲,看到三个女孩前来,连忙让她们行礼。   三个女孩按顺序依次给国公夫人和英华郡主行了礼后,便乖巧地站到凌氏身后。一脸慈眉善目的国公夫人打量着三个女孩,笑呵呵地对凌氏说:“都说李阁老就二夫人好福气,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如今一看还真是不假。这三娘子见得多了,没想到两个小娘子也这般玲珑。”   “老夫人客气了,都是三个愚钝的丫头而已。”凌氏听到藩国公夫人夸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二夫人这才是客气,谁不知道三娘子端庄大方,聪明懂事,还做了一手好绣活。谁家郎君娶了去,都是件大幸事。”藩国公夫人说着特意朝自己的侄媳妇英华郡主看了一眼。   英华郡主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但因保养得好,看上去要比真实年纪小了五六岁。一身姜黄色缠枝莲纹刺绣缎面对襟褙子,下衬一条赤金撒花缎面的驼色马面裙,衣裳整洁,雍容华贵。打量着绾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昵,看她恭顺有礼,满意地点了点头。认识英华郡主的人都知道,她自己喜欢打扮的明媚照人,却不喜欢旁的人越过她。略过韶华的目光也算温柔和善,但看到锦华时,眉头微蹙,却笑而不语。   “这两位小娘子是什么排行?”藩国公夫人看多了年轻的娘子,对三个女孩倒不至于太挑剔。   “这是五娘,今年十三了。我爹爹心疼她,打小把她接到普安,养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凌氏热情地把韶华推出来,又瞥了锦华一眼:“那是七娘,苏姨娘所出。”   “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藩国公夫人点头微笑,“都会些什么手艺。”   一听藩国公夫人打听,凌氏立刻喜上眉梢,这要是中了她的心意,往后就算不用她开口,国公夫人也会帮着掌眼。可没等韶华开口,锦华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把早先准备好的绣品拿出来。   “请老夫人过目,这是刚给我母亲绣的帕子。”锦华将一条花开富贵的手绢递给藩国公夫人。她接过一看,眼睛眨了眨,满意地点点头,对凌氏笑道:“我就说二夫人有福气,瞧瞧七娘子多孝顺,这手艺比我家那娘子可好多了。”   “老夫人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给老夫人绣一个。”锦华急切地说。   “七娘,不得放肆!藩老夫人说的是客气话,藩家小娘子的手艺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还不快退下。”凌氏对锦华的抢风头很是恼火。   藩国公夫人倒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看着韶华,“五娘会什么?”   在凌氏和绾华热切地注目中,她讪笑地说:“最近在习琵琶。”藩国公夫人似乎有些意外,“你会琵琶?”大抵旁的小娘子都习琴筝,会弹琵琶的反倒少见,就连英华郡主也投来眼光。   “你会弹什么曲子?”英华郡主的声音轻缓婉转,像是少女的嗓音。   “先生教了几曲,尚不熟。”今日不是该她抢风头的日子,最好是当她是壁画,于是韶华低调地回答。   英华郡主“哦”了一声,脸色略显失望,但心里想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并不是韶华,也就很快释然。藩国公夫人笑着接了话,“说到琵琶,我倒是直到两位夫人善弹琵琶。一个是定西将军夫人,一个是兴勇伯夫人,只可惜两位没能共奏一曲,也不知其高下。”   凌氏闻言,好奇地问道:“那日,我似乎看到兴勇伯夫人也前去国公府,是请老夫人帮小娘子掌眼吗?”走完了过场,凌氏让三个女孩退下。   “并不是,她家小娘子与五娘一般岁数。她和你们相反,是替郎君回拒亲事的。”听到藩国公夫人叹气,后脚敢踏出大门的韶华忽然停下来,忍不住躲在门口偷听起来。“她都不知来多少回了,每次都客客气气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人家都不乐意,我也就不好勉强了。”   凌氏听到八卦立刻来了精神,“怎么,兴勇伯夫人眼光这么高?这回又是哪家娘子了。”   “也勿怪她眼光高,这盛京四君子,哪个不是娘子们心尖尖的如意郎君。就是你家大郎,如今都有人在打听,要不是二郎不在京里,怕是许多人都会来打听。”藩国公夫人说道。“只是我也不知兴勇伯夫人心里中意什么样的娘子,来我这里打听的人家都不知十个二十个了,我也替她挑了好几个,偏她都摇头。”   “我倒听说,严家郎君的事由宫里定了人选,指不定是要尚公主。”英华郡主凉凉地说。   “这也有可能,不过兴勇伯夫人都不漏一点风声,我也没办法。”藩国公夫人怏怏地说,其实她是打心眼想帮严恺之促成一桩好事。那郎君风度翩翩,气质非凡,端是一看就让人想替他寻个好亲事。   严恺之要尚公主?!   韶华脑子有点乱,这不可能吧。   可是,听藩国公夫人的口气,兴勇伯夫人屡次三番都回拒人家的好意,应该是已经有人选了。这么说,难道她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第二十六章 凤栖梧   韶华从熹园回来,脑子里总是浑浑噩噩的,一想到严恺之要尚公主,她连哭的心情都没有,整个人都空空的。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有些心惊胆战,以为她身体不适,生怕她半路就晕倒了。还好远远就看见幼菡,心也急切起来,把结过去后,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幼菡行了礼。   “五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自从被绾华训责一顿以后,初荷和幼菡都谨慎起来,做事也都小心翼翼。唤了几声,见她都没回应,幼菡不由得紧张起来,“五娘子,五娘子?!”   “五娘子!”含章一路急切担忧地跑过来。   韶华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回神,“怎么了,跑得那么急。”因为偷听凌氏她们谈话,韶华比绾华她们晚了几步,待她出了熹园,两个女孩都已经离开了。   含章紧张地说:“五娘子,你快回碧梧轩看看吧,刚刚三娘子和七娘子吵起来,把三娘子气得跑回屋子,不让我们进去。”   绾华想来都自恃身份,不会跟锦华一般见识,所以第一次见绾华被锦华惹恼,她们也都吓到了。   韶华立刻警醒过来,连忙叫含章在前带路。想到刚刚锦华的表现,明白绾华为什么会生气,可是气到连大丫鬟都不能近身的程度,怕是锦华说了切中绾华心痛的地方吧。   也顾不得形象,提了裙子,一路小跑过来。有这几天勤奋地练习踢毽子做运动,显然跑起来,连含章都有些追不上。等她们赶来时,书语也是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韶华朝她们点了点头,让她们留在门口,自己走进去。一进到内屋,便看见绾华扑在枕头上细声哭泣,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小心碰到桌子,引起了绾华注意。   绾华看都不看一眼,哭吼道:“让你们出去没听到吗?”   “三姐姐,我也不能进来吗?”韶华被她的哭声吓到了,走过去,看见绾华已经哭红了眼睛,发髻也都 。“三姐姐才说我不懂事,自己怎么也把丫鬟赶在门外,要是你哭累了,谁帮你拧帕子递水呢。”   绾华这才发现进来的是韶华,见她坐过去,气得扑过来,扭着韶华,“不说丫鬟,刚刚七娘骂我时,怎么不见你出来帮声。”韶华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好道:“我迷路了……七娘骂你什么了,她怎么会、怎么敢?”就锦华这两日的表现,一直都是向她们主动示好中,没理由开口跟绾华吵架才对。   “她怎么不敢!你刚刚没听见她说得多难听。”绾华一双眼睛布满红丝,韶华看着不忍,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有多难听,我倒好奇。”绾华捧着杯子,看韶华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拧块湿帕子让她擦脸,低着头,动了动嘴唇,委屈地道:“她说我是哪有好处就往哪里靠,攀上郡主娘娘就得意了。还说……还说我好手段,你瞧瞧她说的!多难听!还有还有,刚刚她抢你风头也是,跟个没教养似的,巴巴地想对藩老夫人献媚,指不定郡主娘娘回去后要怎么看我了。”   韶华呆了一下,锦华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可见绾华已经哭得岔气,韶华不好驳了她的话头,但锦华刚刚迫不及待地在客人面前显摆,确实很失礼。   “三姐姐以为郡主娘娘会怎么看你?”听到最后才发现绾华只是担心会被郡主厌恶。   “还怎么能看!七娘这般失礼,郡主娘娘一定会以为我和七娘一样。”绾华说起来,眼眶又红了。   韶华叹着气,握着她的手道:“郡主可曾嫌弃过姐姐?”绾华想了想,摇摇头,“那姐姐可觉得自己跟七娘一样?”绾华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是正经嫡长女,又是诗书教养出来的,怎么会跟她一样。”   “那不就是了,郡主娘娘又不是傻子,方才她对你还关爱有加。如果因为七娘一时无礼就对姐姐翻脸,那往后姐姐过门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那又何必呢!”韶华宽慰道。   “真的吗?可是……”绾华有些犹豫,她明明看到英华郡主对锦华显出那嫌弃的眼神,真的不会影响到她吗。   韶华还想安慰她几句,书语进来说燕绥院里的丫鬟前来邀请她们过去小聚。   “七娘也去吗?”绾华问道。   “听说是搬新家后一直没能小聚,应该是的。”书语小心翼翼地说。   绾华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我不去!”   书语愣了一下,用眼神向韶华求助。韶华暗暗叹息,点点头,对绾华道:“姐姐何必跟七娘过不去,是燕绥姐姐请我们,又不是七娘。”见她要反驳,又道:“你这般怄气,让七娘知道了,岂不是更开心。燕绥姐姐说不定以为姐姐是跟她过不去,这多损你嫡长女的风范。”   果然,听韶华这么一说,绾华有些动容。因为嘴上总是超不过锦华,所以绾华向来都是以嫡长女身份自居,而不屑跟锦华争吵。   “姐姐若是恼火七娘,我自有办法替你解气。”韶华笑得狡黠,让绾华不禁一愣。她把绾华推给书语,让她把绾华补下妆容,又喊来幼菡,“去,跟厨房里的张大娘说,挑着最大最肥的大公鸡送来,要快!”   绾华虽不解,但看韶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好静观其变。   等绾华重新梳洗完,幼菡已经牵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走来,绾华刚出门就被吓了一跳。韶华不当回事,也不解释,笑眯眯地陪着绾华朝燕绥院子走去。   在燕绥屋里坐到无聊的锦华,远远听到韶华她们的脚步声,不觉心虚地站起身。方才她回去就让苏姨娘数落了一顿,说她不懂事,白费了这么多天的努力。   可是她就是气不过!   以琛来的时候,凌氏就一味地想把以琛留给两个女儿,现在攀上了英华郡主,就想着把韶华也送往高门。虽然没人跟她抢刘家姻亲的名分,可是一想到自己总是落她们一步,捡她们不要的,锦华就一肚子不悦。忍不住跟绾华嘴硬了几句,哪知绾华红着眼睛跑开,自己回去却落了一顿骂。   燕绥让人把她喊来时,她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自己有错在先,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更不知道绾华她们会怎么对付她。   难得燕绥亲亲腻腻地拉着她的手聊天,可是锦华愣是坐立不安,眼睛不住往外瞄。   结果人还没到,幼菡牵着大公鸡就先进了门,把丫鬟们都吓了一跳,纷纷给公鸡让道。奈何那大公鸡不走寻常路,左晃晃,右兜兜,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阔步,急起来又大步小跑。累得幼菡在身后跟着追,把丫鬟们逗得掩嘴轻笑。忽然公鸡跑得急凶,把幼菡手中的草绳跟挣开了,幼菡惊叫了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公鸡一下子就跑开,急得幼菡满头大汗,急忙叫旁边的丫鬟帮忙抓住。一时间一场捉鸡大赛就拉开了,三四个衣裙款款的少女,围着一只气高趾扬的大公鸡,耍得团团转。幼菡和书语还因为抓不到,两人撞到一起,跌坐在地上。燕绥看门外这么热闹,也都好奇走出来。   锦华跟在燕绥身后,一看到公鸡,整个脸色都变了,瞬间刷白,嘴唇哆嗦,吓得退到门内。   看到韶华姐妹相携进来,又看到一院子的丫鬟跟着公鸡跑的丫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三姐姐,五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满院子的丫鬟都追着公鸡跑。”   韶华笑盈盈地上前:“燕绥姐姐,这是给你的贺礼啊。”   “这算什么贺礼?”燕绥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掖着眼角问道。   “燕娘子,这、这不是公鸡。”幼菡终于在众人合力之下捉住了公鸡,满头大汗,一张小脸累得通红。燕绥闻言,好奇地笑道:“不是公鸡,那是什么,难道是母鸡不成。”燕绥打量着幼菡怀里的公鸡,头冠硕大殷红,怎么看都是雄壮有力。   韶华笑答:“当然不是母鸡,这是最适合燕绥姐姐的大礼。”一时间,除了绾华抿唇浅笑,其他人都睁大眼睛,打量着幼菡怀里的公鸡,怎么也看不出这只鸡跟厚礼有什么关系。韶华冲绾华点点头,说道:“别质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还有三层含义。”   “哪三层。”燕绥问道。   “第一嘛,鸡就是凤凰,古话说,‘凤凰非梧桐不栖’,咱们住的是碧梧轩,不就是凤凰栖息地嘛。第二嘛,鸡谐音为吉,象征荣华富贵吉祥如意。”韶华说着,也不嫌脏,从幼菡手中接过公鸡,迈步进入大厅。尤妈妈在旁跟着,有些皱眉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走进去。   燕绥听了韶华振振有词,不禁乐呵呵地笑起来,“那这第三层含义呢?”   “这第三层嘛!”韶华一走进大厅,锦华就哆嗦地往后退,她走一步,锦华就退两步。“据说远古时候,鸡又是重明鸟化身的,重明鸟是辟邪祈福的圣物,所以这第三层就是镇宅僻邪的意思。”   “呵呵,五妹妹,你真有趣,你上哪听来的这些古,前两个我也便信了。这最后一个嘛……”燕绥看着韶华手中瞪圆眼睛费力挣脱的公鸡,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也不知是公鸡力气太大,还是韶华力气太小。好不容易才捉住的公鸡,又从韶华手里跳下来,竟追着锦华的方向跑去。   锦华一早看到那公鸡出现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一见着雄赳赳的大公鸡朝她飞奔来,完全没有形象地一路尖叫着,一路跑出去。   第二十七章 因祸得福   凌氏笑趴在枕头上,肩膀一阵一阵地 ,崔妈妈连忙走过来给她顺气。绾华也急忙帮着端水,凌氏缓了好一会儿,从那股欢乐劲里缓出来,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看着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的韶华。招手将她唤过来,搂着她,象征性地轻拍了她几下,满脸笑容,嘴上轻责:“你这丫头,鬼心思可真多!别是在普安也把你表哥欺负狠了。”   “我哪有欺负人,这是意外。”韶华偷偷把眼光撇开,心道若她想欺负人,锦华就不会只是被吓哭而已了。   “阿娘,你也别怪五娘了,她也是为了我。刚刚七娘实在是太过分了,要是不教训教训,都要翻天了。”绾华立刻跳出来为妹妹撑腰。凌氏并不把她的话听进去,抿了一口茶,叹了一声后,冷笑道:“你们这般教训怕是要落了口实,让你爹爹知道,又会说道你了。”   “可是,阿娘你也看到了。她先是无礼,在藩老夫人和郡主娘娘面前争锋献媚,后又对我无礼。我一没骂她,二没打她,能落什么口实。”绾华争得小脸都涨红了,一双眼睛圆鼓鼓看着凌氏。   凌氏沉下表情,看着绾华道:“难道你忘记了,每一回若是你得了赏,或是在煦园受了冷眼,你爹爹都怎么对你的。你爹爹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哪还有什么先后的礼。说不定这会在浣思苑,被她们母女一哭,又神魂颠倒了。”说至此,凌氏手中的帕子被拧得紧紧的,“那股狐媚劲都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当初老太太也真是,别的不好选,偏选了这么一只狐狸精在身边。害你爹爹现在,只挂了个举人功名在身上,比身份输给你大伯,比才华又逊色你三叔。”   一说到李氏三兄弟,凌氏心里就更加忿忿不平了。   打量着凌氏脸上的变化,韶华有些同情她。丈夫才华能力输给兄弟也就算了,自己还不得丈夫宠爱,幸好是娘家还算强有力,李阁老也对她颇为看重,否则凌氏在这个家里很难生存。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认真地看着凌氏:“阿娘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爹爹要是怪起来,就责罚我一人好了。”   绾华一听,急了起来,“怎么可以怪你呢,我是姐姐,而且这事因我而起,要罚也是罚我。”   韶华继续说道:“不,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不好。”   凌氏被她们的争执闹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声制止,就看到李勋卓从门外走进来。她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两个女孩也纷纷给李勋卓行礼。李勋卓摆摆手,走进来,看着她们一脸心虚,问道:“我在门外就听到你们姐妹俩在争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是谁又闹了事。”   韶华先一步走出来,看着李勋卓,眨了眨大眼睛,委屈地说道:“女儿请爹爹责罚。”   李勋卓对这个女儿比较宽容,一听她这么说,倒也好笑起来,“你连事都没说,要我罚什么?”   听着李勋卓轻松的口气,韶华心里稍稍安定,看来他还没去浣思苑。于是,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方才燕绥姐姐请我们姐妹几个过去做客,私心想着燕绥姐姐虽是客,但入到碧梧轩,也如自家姐妹一般。但头一回过去,总不能空手,所以跟三姐姐商量着要送什么既有意义又特别的礼物。”韶华打量着李勋卓对她的话还算肯定,才继续道:“可我并不知道七娘竟然怕鸡。”   李勋卓听完愣住了,有些转不过弯,绾华连忙接话,“爹爹不要怪五娘,要怪就怪我好了。”其实想到锦华被一只雄壮有力的公鸡追得满院子跑,吓得花容失色,绾华心里很是解气。“我们也不知道七娘竟然怕这畜生。”   “你们为什么要送这个?”李勋卓哑然无语,好奇地问。   韶华只好把对燕绥说的那套话给复述一遍,说完看着李勋卓脸上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扁嘴道:“伯姆定然是帮燕绥姐姐把院子收拾妥当,我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好不容易想了个好意义又特别的礼物。可是,后来尤妈妈说燕绥姐姐院子里没地方养,所以把它拿去炖汤了。”   李勋卓顿时失笑,“就因为这个?”   “嗯。”韶华耷拉着脑袋,怏怏地点头。   “呵呵,炖了就炖了,难道你还让燕娘子养着不成。”李勋卓摸摸韶华的头,慈爱地说:“你既然说把燕娘子当姐妹,你送她什么都是心意,别丧气了。让你阿娘给你打副面头首饰时,也给燕娘子备上一个就是了。”韶华表现得很是开心,李勋卓温柔地笑了笑,又看向目瞪口呆的凌氏。“ 胡从南边回来,给捎了一盒珠子,说是从海上带回来的。你捡一些成色好的,给五娘打套面头首饰。”   闻言,凌氏心头一喜,忙不迭点头,眼角都给笑弯了。   绾华鼓着脸道:“爹爹偏心,只给五娘,那我呢?”   “你都快出门了,还跟妹妹争?”李勋卓一番调笑,惹得绾华小脸通红,他心头一畅,“那就给三个丫头都各打一副吧。”李勋卓的话让绾华和凌氏二人笑容都僵了一下。   “七娘她不是有吗?”凌氏闷闷地说。   他不以为意道:“哪个小娘子会嫌弃首饰多的,你既说过不能顾此失彼,那就都给她们备上。”绾华听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就不跟李勋卓讨了,反而还给锦华争了机会。只有韶华默默不语,倘若明年绾华出门,那这个家里就剩下她和锦华了,看来以后的日子不能光靠卖乖混过去。   ……   如果锦华年初有去庙里算卦,佛祖一定给她批一道下下签,而且一定会让她戒口舌。   隐约记得在四五岁那阵子,李勋卓曾带着一家子去普安凌家给凌老爷子贺寿。因李勋卓一直想把锦华记在凌氏名下,所以走到哪都要凌氏把锦华带上,回娘家也不例外。虽然锦华不过是个刚懂事的奶娃,可毕竟不是凌氏亲生,所以在凌家也得不到好。看顾她的妈妈被凌家的老姐妹一怂恿,兴头一高就抱着锦华跟着喝酒去。   那妈妈把锦华这么一丢床上,又给些花生果子,就高高兴兴地到隔间喝酒。岂料锦华已经会走会跳,吃腻了花生,便偷偷爬下床,出门去。因为是下人住的院子,院子里还养了几笼鸡。   锦华瞧着新鲜,就跑过去看,也不知怎么地,哪个鸡笼门关不紧。就在锦华蹲下去的时候,忽然鸡笼门被冲开了,三四只大公鸡扑哧着翅膀飞了出来,还有一只当面踩了锦华一脚。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锦华跌坐在地,愣了一下后就放声大哭起来。   更不想的是锦华正好跌坐在一小撮稻米上,公鸡跑过来啄米,捉疼了锦华的手。她吓了一跳,眼泪也没擦,爬起啦就跑。可是压在衣服上的稻米,因为跑动洒了一路,她惊慌失措地大叫,后面三四只大公鸡跟着跑。   因此锦华还发了一场高烧,而斯陌也因为哭腔玩闹,招了风寒。原本好端端的一场喜宴却闹成了手忙脚乱,结果刚出场露面的韶华却无辜地被认为是克了弟妹,才导致他们生病的。   自此以后,锦华对鸡这种生物就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别说看到,就是煮熟的鸡头都够她哆嗦半天。   苏氏心疼地抱着躲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儿,温柔地安慰:“别怕别怕,阿娘在这里。”   “阿娘,我不要过去了好不好,好可怕,好可怕!”锦华哭花了脸,对苏氏说道。“她们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知道我害怕才抱来的。”哪有人抱着一只活鸡当贺礼。   苏氏哄着她:“不哭,等你爹爹来,让你爹爹替你做主。”苏氏虽不知发生什么事,可看到锦华哆嗦跑回来,心里也被吓到。知道了事情后,她犹豫了许久,这事真不赖韶华。蛇鼠虫蚁都有人怕,但是鸡这东西,还真是鲜少有人会像锦华这样,只能说是锦华倒霉。   虽她很想替女儿出气,可是愣是想不出办法,而且现在锦华又是有求于她们的时候。苏氏叹了叹气,只好劝锦华把委屈吞忍下去。   “她们一定是因为我在郡主娘娘面前长了面子,才故意欺负我的。”锦华哭得发抖。   苏氏一顿,“郡主娘娘来了?”锦华点了点头,“还有藩老夫人。”苏氏左右思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忽然喜上眉梢,笑着对锦华说:“这是好事啊!这么说来,三娘子真是许给郡主家的郎君,那对你可是抬了身份。夫人这番是想把五娘子也许了高门,那刘家不就没人跟你抢了。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个。”   锦华还没哭完,看着母亲沾沾自喜,不悦地道:“她们都攀了高门,为什么我不能。”以琛不是不好,但要说多好,暂时还说不上来,只能说家世还不错。可燕绥的不屑在前,如今锦华再厚着脸去攀以琛,始终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也是李家娘子,就算不是嫡出的,可也不是随便人家就能许的,凭什么她们总是比我好。”   锦华有些看不惯苏氏的想法,总想让她抱死刘家这棵树上,始终觉得她当不上高门的正室。   “那你还想怎么样,指望夫人替你相看?”苏氏冷哼道。   锦华却不以为意,“自然不指望,可夫人不也是请藩老夫人帮忙的,我在藩老夫人面前露了脸,又给她看了我的绣品,若不是夫人,我还打算给藩老夫人绣个额帕。”旁的指望不上,那她表表真心,显摆绣工还不成?   苏氏紧张地道:“哪有娘子家自己议亲的,你快住了你的混想法。”   “怎么没有,缡纭夫人不就是了!”锦华骄傲地说。   苏氏训斥:“缡纭夫人那是你能比的吗,人家是天之骄女,你是什么,不过就是庶出的。你爹爹又没官职在身,你这样抛头露面,就算相中哪家郎君,人家敢取你?快别说缡纭夫人了,那是多金贵的人才能这样,况且她还有金山银山垫着,你能有什么。”苏氏一急,什么话都说出来,把锦华训得脸红耳赤。   “苏姨娘,老爷让七娘子去熹园,说是要给七娘子打套面头首饰。”问兰进屋汇报。   苏氏大喜,连忙让问兰给锦华收拾行头,“你爹爹心里还是疼你的,只要你乖乖讨好夫人,往后不会亏了你的好。”看锦华脸又不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你给我记住了,不许再想自己相看的事了。”   “知道了。”锦华闷闷不乐。   第二十八章 暂时同盟   原本心里憋屈的锦华一进熹园就被凌氏母女三人的热情给吓到,看着李勋卓一副很满意地享受妻女和睦的样子。她憋着一口气,正想告状,却不料韶华的主动示好,让她一股气提上来险些咽不下去。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跟李勋卓抱怨韶华她们的恶作剧,哪知反被李勋卓责斥姐妹之间不该生间隙。想来只要她告状,李勋卓从来没有不搭理的时候,这回她吃了瘪。   一顿饭下来,姐弟三人的讨巧再加上凌氏鲜有的温顺,让李勋卓心胸一畅,不觉小酌了小杯。等他们吃完时,李勋卓有些微醺了,凌氏便让人把她们都送回去。   “五姐姐好手段!”   韶华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却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出声,她站住脚。幼菡张口,敢出声就让韶华给拦住了,她转过身看到一脸冷笑不屑的锦华,不觉莞尔:“七娘指的是哪些?”   “五姐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虽说平日在熹园吃饭,锦华也讨不到什么好,但这么被一家子晾在旁边还是第一次。   韶华对幼菡吩咐了一句,她愣了一下,皱着脸摇头,被韶华瞪了一眼,只好给她们福了身,先行进了院子。锦华见幼菡离开,也回头让问兰退下,留下姐妹俩站在花园过道。月亮穿过云层,正好洒落在她们身上。韶华看着她一脸不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真也好,假也好,七娘不妨说出来,让我明白明白。”   她并不想跟锦华整日耍心眼,只因为身份处境的尴尬,如若她不帮着绾华,只怕说不过去。   锦华上前一步,忿忿地道:“你一定是在爹爹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否则为何爹爹一整晚都不待见我!”   韶华听了不由得失笑,这算是先下手为强吗?她摊开手,“我有没有说坏话,你自己去问爹爹就知道了。七娘一下子就断定是因为我在背后说坏话才使得爹爹不待见你,难道平日爹爹在熹园发脾气是你背后搞的鬼?”锦华立刻噎住,韶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没有三姐姐那般好脾气,被你气哭都不懂得回嘴,但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告状的小人。”   听韶华这般说,锦华被激得满脸通红,索性月光微斜,照在韶华身上,隐去了她的容颜。寻思着自己的打算,韶华决定跟锦华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道我为何让幼菡离开吗?因为幼菡再亲近,不过是个丫鬟,而你我不同。关起大门,自然分得嫡庶长幼,但出了熹园,谁若欺了你,我和三姐姐都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如果在家里,你要想闹腾起来,我同样也不会对你客气。”韶华双手负背,一步步朝锦华走来。   不知是否因为早前的公鸡事件,锦华心里对韶华有种莫名的敬畏,面对她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心里扑通直跳。   韶华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心绪不安的锦华,温声道:“七娘,或许再有一年,三姐姐就要出门了。这个家里便剩你我,你若执意要跟我过不去,我可以奉陪到底。不说夫人是我生母,还有普安凌家,就是爹爹也断然不会因为你一个庶女,对我发难。可是你呢,如果真的惹恼了夫人,你可想过你往后怎么办,爹爹能护得了你多久?”韶华说话变得轻缓,但一字一句却直击心底。   锦华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要敢乱来,我告诉爹爹去!”   韶华莞尔,“七娘还是不懂吗?我不在李家长大,养的性子比较懒散,你不惹事,我绝不生非。抛开一切的是非,咱们还是可以做好姐妹的。”韶华实在没心思整日跟一个小丫头斗心眼,其实只要锦华不闹腾,凌氏也不是恶毒的嫡母。只可惜苏氏不懂这个道理,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也想跟正头太太争高低。   锦华看她笑得一脸温和,心里有些犹豫,打量方才李勋卓的态度,怨气又上来。   “七娘是个聪明的娘子,你该清楚,咱们小娘子一辈子就指望着寻个好郎君。苏姨娘再受宠不过是个姨娘,七娘将来的大事,她是插不了手的。”面对锦华的沉默,韶华有些无可奈何,心里清楚让锦华一下子就接受她的友好是有些困难。“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也不定先生几时回来,该收心了。”   锦华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绪 ,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思虑不远。心里想着,定然是因为韶华自小不在李家长大,没什么底气,将来绾华一出门,她担心自己应付不了李家的规矩,所以才要拉拢。但是从她这些日子的表现,又不像是乡下没规矩的娘子。论说话做事,甚至稍胜绾华一层。   锦华不确定若是真是跟韶华硬碰硬,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可是让她就此低头,承认比韶华她们差,她心又不甘。   然而韶华并没在意锦华心里是怎么想,反正她说完她该说的话,剩下的也不指望一个小娘子能立刻明白多少。转身准备离开时,锦华终于开声了。   “五姐姐,你真的不计较以前的事?”锦华小心翼翼地试探。   “算起来,我回家不到半年,与你相处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哪有许多以前?”看到初荷站在院子口张望,韶华也不跟她多话,说完便离开。   正要细算起来,其实锦华与她还真没许多恩怨,只不过是在一个习惯性的伶牙俐齿,一个习惯性的以牙还牙。   她一觉到天亮,睡得无比舒爽,第二天早早就起身,连初荷都觉得惊奇。而锦华不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是在酝酿着下一场闹腾,至少安稳了几日。   直到八月初一,凌氏借着去庙里上香的由头,把绾华拉出门,要她亲自替未来的夫君求个签。绾华红着脸,非拉着韶华一同出门,韶华表示不想出门。自打英华郡主提到严恺之可能要去尚公主,她便心情低郁起来。   哪知第二日,李良勋回来说到西南怀城山贼猖獗,竟欲占山为王。对付旁的事,皇帝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悠哉,但是对于划地割政的事就是决不轻饶的。当初国舅爷就是犯了同样的错,致使皇帝狠下心,将汪氏一族逐出京城。朝堂上,许多大将立刻出列请战,但不知为何,最后却让严恺之陪同皇二子前去。   韶华好奇地追问李勋卓原因,只见他捋了捋几根稀疏细长的胡须,一脸感慨地说道:“西南怀城,那原本是芒荒之地,深山野岭,后来不知怎么被一把野火烧了干净,这才被人发现山谷之中种了不少奇珍药草,附近许多人便是靠着挖药草发的家。说来也奇怪,怀城内别的种不活,反而是些稀罕的药材容易养活。怀城往北是平洲,平洲的徐、商、贺三家都是历代出武将的,还有开国二十二帅里就有四成是来自平洲。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起山贼真心是不要命了。”   “既然平洲离怀城不远,为什么不直接从平洲派人过去。”韶华好奇问道。   李勋卓见韶华对这些事感兴趣,便耐着性子跟她说:“虽说平洲离怀城近,可快马加鞭也得赶上半天。再说了,平洲三家虽历代出武将,门下子弟个个能武,始终不是朝廷的人。圣上向来忌讳后宫母家参政,就算是皇贵妃也只有一个嫡兄身居二品,手握实权,其他多是清闲职位。这回让皇二子出城,看来是想让平洲贺家出手了。只是现下太子未立,圣上对两个皇子又不偏不倚,恐怕大皇子也有事得忙了。”按照皇帝的脾性,若是皇二子凯旋归来,那皇长子怕是得去找些事情倒腾。   “既然有贺家出马,那严恺之去凑什么热闹。”很显然,皇二子也不是亲自去剿匪,顶多是代表皇帝给平洲贺家举个牌子,示意他们,你们加官进爵的机会来了。   李勋卓看了她一眼,“严侍卫是兴勇伯之子,又是二皇子的近身侍卫,他不去谁去?多罗境内蠢蠢欲动,说不定下回就让他去川北了。”   韶华想了一下,忽然喜上眉梢:“这么说,他就不可能尚公主咯?”至今还没有一个驸马能手握实权。听李勋卓这么说,韶华心中的期望之火就忍不住亮起来。   “长公主已经十六岁,其他的都为及笄,要是真让严恺之尚公主,也不会等到现在。”李勋卓看见韶华笑得一脸灿烂,不觉纳闷,“五娘好像很上心?”   韶华呆了一下,正要开口,就听到凌氏的责怪:“老爷跟一个小娘子说那么多朝廷的事做什么,要有这心思去听那么多旁的事,还不如赶紧回屋练习女红去。”自从把长女许出去以后,凌氏更加坚定了要替韶华也找个富贵郎君。   韶华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给父母请安告退。   想到严恺之不必尚公主,她心里就跟开了花似的,看到什么都觉得愉悦。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已经精心定性的韶华再一次梦到川北那片天高地阔的土地,还有那万马奔腾的雄壮。   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站在树下,阳光洒在她浅褐色的头发上,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看着利落翻身上马的少年,她紧张地问了一句:“待我长发及腰,郎君回来娶我可好?”   少年背影僵了一下,转过脸看着少女,少女却被强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也不知他点头还是摇头,待她回神,少年已骑骏马,疾驰而去。   第二十九章 落花有意   琴音似水,潺潺不断,婉转悠扬,悦耳绕梁。只见几根青葱 在琴弦轻拢慢捻,琴声曼妙,将一曲《夕阳箫鼓》如画般延绵展开。初荷听得痴迷,不由得也停下手中的细活,起身叮嘱门外洒扫的丫鬟不要吵杂,生恐惊扰了这优美的旋律。她闭着眼,全心享受着天籁般的乐曲,就连幼菡进来都没发现。屋内弹的人定性,屋外听的人入情,时而轻快,时而委婉,起伏回转,各有特色。   “五娘子。”幼菡看韶华如此尽情尽兴,也不忍心打扰,可等了许久丝毫不见乐声停顿,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岂料,这一声惊扰了韶华,一个失手,差点割破手指,吓得初荷连忙跑上前。   回头对心虚的幼菡责斥道:“你怎么进来也不先说一下,这么忽然出声可是会吓着人的。”看着韶华摇头,又检查了她的手指,确认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才落定。   幼菡有些无辜,嘟着嘴,心中抑郁:她进来的时候已经跟初荷打过招呼,是她听得太入神,没发现而已。   “有什么事?”韶华抬头问道。   “以琛少爷在院里等了许久了,我想进来通报,是以琛少爷没让打扰。”幼菡细声地说。   韶华顿了一下,以琛怎么会跑来,还默默在她院里听她弹琵琶?韶华把琵琶递给初荷,迟疑了一下,“以琛哥哥怎么可以进来?”虽说时下风气,并没要求未出阁的娘子不能见外男,可是也没开放到随便让人进来吧。   初荷见韶华望过来,心中一惊,立刻摇了摇头,瞪向幼菡。幼菡被初荷抛了个眼色,也后知后觉地摆手:“我、我也不知道,请五娘子明察,我再也没跟燕娘子院里的人来往。”幼菡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初荷也随着跪下,结果却把韶华吓了一跳。她只是好奇以琛怎么进的碧梧轩,不料她们以为韶华训责她们和外人联系,连忙求饶。   “起来吧,我没怪你们,我就是奇怪四哥哥都没进过碧梧轩,怎么以琛哥哥就可以进来。”两人互望一眼,看韶华脸色并没不悦,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初荷躬身,谨慎地回答:“碧梧轩本就是让娘子们住的地方,一般人都不让进。府里就二夫人生了娘子,就是大夫人也都从不进碧梧轩,四少爷自然不会来。八郎倒是来过几次,不过他自有住所,也极少进来。兴许是因为燕娘子搬进来,所以大夫人吩咐了守门的妈妈,才让进的吧。”   韶华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他来我这里作甚,燕绥姐姐的院子在隔壁啊。”话虽这么说,韶华已经起身,让初荷帮忙整理衣裳容妆,然后才衣裙款款地走出来。   以琛一身干净利落的碧色长衫,站在院子里,双手负于身后,颇有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以琛哥哥万福。”韶华提了裙角走过来,给以琛行了礼。只见他眼神炯亮,打量着韶华的,脸色不掩一抹喜色。韶华眉头微蹙,再声道:“以琛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是来寻燕绥姐姐的吗?”   看到韶华丝毫没有想请他进屋的意思,以琛有些讪讪然,说道:“不、也算是,只是听着五妹妹的琴声入了迷,走不开脚了。”眼神扫了韶华身后的幼菡初荷二人身影不动,只好清了清喉咙,扬声道:“曾读过‘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从曾听闻,所以不以为然,如今倒觉得绝妙之极。”   “以琛哥哥谬赞了。”韶华淡淡地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听惯琴筝鼓瑟,倒是头一回听到琵琶,简直如同天籁。”以琛焦急辩解。   韶华将眼神瞥向院子外,忽然有些期待绾华或者锦华经过,打量不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什么,考虑是要直接关门送客好,还是让使个丫鬟出去搬救兵好。她对以琛倒不是反感,除了那一次外出,其他时候多半都是匆匆见过面便作罢。算不得讨厌,也说不上好感,反正她早已说服了凌氏,压根就把刘家的婚事放在心里。   只是以琛却浑然不知佳人心情,犹自津津乐道。族里未有吩咐,可他知道,若他秋闱得中,便是李家的准女婿。而自打初次见到韶华姐妹,便对她们上心,相对于绾华的端方大度,他对韶华的直坦率性更动心。只是学业紧,而闺学的先生却临时告假远行,害他想绕道,一睹佳人芳容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科考在前,夫子就给他们休了几日,斯晏早早就跑得无踪影。他看书看得犯困,想着出来散心,不料一路却走到碧梧轩来,更难为守门的妈妈是刘氏的人,对他根本不加阻拦。   “再过几日便是秋闱,以琛哥哥还是以学业为重,多加复习才好。”韶华的耐性已经快要磨光。   以琛听她口气冷淡,面子有些挂不住,压着心中的无奈,厚着脸皮道:“五妹妹说的是,只不过,先前五妹妹答应过给我们写一幅字。即将考试,想藉五妹妹的墨宝涨涨运气。”   韶华没想到他寻了这么个由头,自打外出回来,她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听以琛这么说,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把这事给忘了。要不,我写完让幼菡送过去?”   “要是方便的话,现在写也行。”看韶华敛了笑容,以琛有些紧张。   幼菡打量着韶华眉头起伏不定,脸色沉重平静,显然就是对以琛毫无兴趣。想着先前所犯的失误,幼菡壮了壮胆,走上前,对韶华轻声道:“五娘子,不是说要请燕娘子过来吗,要不我现在去催催?”声量不大,正好让以琛听到。   韶华眼睛亮了亮,不由得对幼菡刮目,故作淡定道:“也好,顺便告诉燕绥姐姐,以琛哥哥在这边,让她快些过来。”幼菡得到主子的肯定,立刻高兴地给他们行礼,匆匆忙忙地离去。伸手招来初荷,让她把文房四宝都挪到院子来,然后才对以琛道:“孤男寡女,不便请以琛哥哥进屋,还请以琛哥哥见谅。既然以琛哥哥不嫌弃,那我就在这院子写字吧,只是不知要我写什么?”   言语间,已经有两个小丫鬟搬出一张黄花梨夹头榫书案,牙板墙呈卷云头状,四足壮硕坚实,纹理清晰可辨。初荷将笔墨纸砚一一罗列开来,选了一块香墨,细细研开。韶华取了笔,沾了墨汁,停在案头看着他。   “写什么都好。”以琛见韶华手执他送的紫毫笔,心里一阵惊喜。   韶华顿了一下,不再过问,提笔而下,奋笔疾书。一手执笔,一手提袖,微微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行云流水间十分优美。以琛看着她秀气的面庞上沉静肃穆,目光如炬,人淡如菊,不禁有些出了神。   韶华一共写了两幅对子,分别给斯晏和以琛,都是寓意高升,不分主次。索性又给绾华、燕绥、锦华都写了一副,旁的人问起,也不会觉得她顾此失彼,有失礼仪。   看韶华全神贯注地写字,以琛走上前,从初荷手里接过香墨,替她磨起墨来。   “好书法!”以琛由衷地称赞。   韶华这时才发现他离自己竟是这般近,字已写成,来不及停笔,顿了一下,一滴墨汁跌落,毁了一张字帖。见韶华神色不悦,正要揉掉,以琛急忙拦住,道:“五妹妹别扔,这张送我罢。”   “这张已作废。”韶华不解地说道,“以琛哥哥要来作甚?”   “今天下闻云卷体已稀罕,一笔一划都是千金难买,更何况是五妹妹写的,就算胡乱涂鸦也是珍贵的。”以琛如视珍宝地将字帖拿过来,感叹道:“先前在悦源茶楼听人说起,严侍卫欲以千金寻缡纭夫人的《地藏经》,五妹妹这笔法怕是以假乱真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韶华一愣,急急追问。   以琛被她的急促声调吓到,以为不悦,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五妹妹这字写得极漂亮而已。”   “不是,我是问你上一句。”韶华有些紧张。   “就算涂鸦也好?”以琛一头雾水,应该不是这一句吧。   “不对不对,你刚刚说严侍卫?严恺之?他怎么了,你见过他吗?”袖中粉拳攥紧,脸上绽出明亮的风采,一双翦水秋瞳熠熠夺目,直直地看着以琛。   以琛被她殷切热情的眼光打量得有些赫然,心中小鹿直撞,尴尬地别开眼睛,点点头,“见过几次,但没交谈过,只是共一处喝茶罢了。”严格说起来,只是擦肩而过。   但这样的信息对韶华来说,已经够让她兴奋不已,原来离严恺之可以这么近,她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殊不知,因兴奋而洋溢幸福神采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睛,几乎让人着迷。   “那我、我要是帮忙抄一份《地藏经》,以琛哥哥能帮我交给他吗?”忽然间,韶华觉得以琛看上去十分亲切,对他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听说兴勇伯夫人也擅琵琶,一直心神向往,不得拜见。若能替夫人抄写地藏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韶华笑得眉眼温柔,脸颊微微扑霞,齿白唇红,胜似国色天姿。   韶华牵强的说辞对以琛来说都是真理,看她明眸皓齿,神采焕发的模样,他不忍心说不。   “那得等我考完才能出去了。”以琛被她一双充满期待的汪汪大眼注视得不敢正视。“要不,五妹妹先抄着,等我考完,再带你出去。”   “真的吗?以琛哥哥你太好了。”韶华一扫方才的冷淡和阴郁,几乎都要高兴地跳起来。   第三十章 隔房如隔山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燕绥的及时到来解救了以琛的无所适从,斜眼打量着向来都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兄长,竟然在韶华面前神色躲避。这让她打心眼里好奇起来,张望着屋檐下的书案和笔墨纸砚。韶华不等她开口,一脸灿烂地迎上来,“燕绥姐姐你来得正好,以琛哥哥想寻你,结果走错院子不好意思说,反倒跟我讨起字帖来了。”   一句话便轻飘飘地把以琛出现的原因带过去。   “哥哥也真是的,连这个也走错,不会是故意的吧。”燕绥走过去,用手轻轻碰了以琛,一脸坏笑地望着他。   以琛被她看得面子挂不住,转过头,瞪了她一眼,燕绥鼓着腮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韶华察觉气氛不对,轻咳了一声:“燕绥姐姐,我针线上有几处不懂下针,正想请教请教你呢。”   以琛寻到台阶,便接了话,“你们有事就忙着去,我该回去读书了。”说着,抱拳就走,燕绥不死心地喊道:“哥哥,你还没说寻我什么事呢?”以琛忿忿地回头,燕绥吃定以琛不会在韶华面前欺负她,笑得可得意了。   送走了以琛,韶华这才松口气,打定主意等下就去找凌氏,让她把守门的妈妈给换掉。虽说在李家内宅,传不出什么话,可像今日这样,她留也不是,赶也不是,还白白浪费了几幅字。只不过,看在他送来了一个好消息的份上,韶华决定对以琛好些,兴许她的幸福还得靠他帮忙呢。   韶华吩咐丫鬟收拾东西,带着燕绥进屋来,正要去拿绣篮,装模作样问几句。   不料,燕绥先声夺人,“五妹妹,你觉得我哥哥如何?”   韶华斜睨一眼,“精神不错。”初荷已经叮嘱小丫鬟上茶,韶华不去看燕绥,只悠闲地喝起茶来。   燕绥翻了个白眼,挨着她身边坐下,“我不是问你这个,你瞧见没有,他对你可好了。”韶华一顿,“何以见得?”燕绥抿了一口,被烫了一下,把杯子放回案几上,一脸认真地对韶华道:“哥哥对人客气冷淡,可是对五妹妹倒温声细语,就是我也甚少听哥哥这般温柔说话。”   “哦,那定是燕绥姐姐时常惹以琛哥哥生气吧。”韶华的答非所问让燕绥很是不满,她眼尖地瞥见燕绥发髻上的珠钗,“四哥哥对燕绥姐姐也不错。”   燕绥立刻慌了脸色,连忙摆手:“哪有,四哥哥总是爱跟我斗嘴,他对你们才不错呢,时常对我说起你们姐妹的好。”   “四哥哥常常跟你说话吗?”韶华听到话题一转,配合地换上谄媚的笑容。   “是啊,我们每天都,咳,我每天去给六姑姑请安时,总是会见到四哥哥。”燕绥警觉地收住话头,“五妹妹,我与你说句交心的话。其实我知道哥哥心里是有五妹妹的,就是对三姐姐也未曾这么好。从咱们那一次出门,哥哥自己掏钱给五妹妹买笔时,五妹妹就该知道了。”   “我会告诉阿娘,让账房把这笔账送回去的。”韶华点了点头。   燕绥没好奇地说:“五妹妹是真害羞,还是假不知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燕绥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考试在即,燕绥姐姐难道不是更加担心四哥哥和以琛哥哥的功课吗?”韶华一句话把燕绥给问住了。看凌氏每天都带着绾华,战战兢兢地替未来的大女婿吃斋拜佛,就是刘氏也不再迎客,而改成在屋里念经。   现如今,凌氏基本是没空搭理她的,除了念佛之外,还要盯紧绾华学习理家。好在绾华自小就跟着凌氏身边,学习也快,只不过若不是绾华提醒,凌氏差点又把韶华给忘了。嫡女和庶女的区别,还有一处就是嫡女都是大户人家的正头大大,嫁过去指不定就得碰上账本,而庶女更多是当姨娘,自然就不必沾手。   姐妹俩手挽手迈进熹园时,就听到凌氏的咆哮声。两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心中暗道不知哪个不知死活地又踩着凌氏的尾巴,这阵子她脾气特别容易暴躁。   “这笔帐又是怎么回事!”凌氏将厚厚一本账册甩在桌子上,站在堂下,一名四十左右的男子陡地打了个哆嗦,原本蜷缩的身子更是默默低下头,不去跟凌氏对望。“养你们这群废物!这都第几次了,我跟你说过,以后再说有这种账,就领着他们去煦园。次次都挂在这边,一年下来,收的租都不够他们开销!”   账房委屈地低头不语,两头都是主子,他能说什么。是领着他们去煦园,可是刘氏轻飘飘一句,“账房先垫着,回头煦园再补上。”他能说不吗?他可以拒绝吗?细算起来,煦园还是大房,只不过李良勋有官职在身,便把家中田地铺租都交给李勋卓夫妇。这主子之间都调和不了的事,他一个小小账房能冲多大的脸。   凌氏骂完还不解气,依依不饶地捡起账本,又摔了一次。这次摔得远,直接飞到门口,把刚进来的女孩们吓了一跳。   “阿娘,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您的声音。”绾华看到账房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对他点了点头,“张叔没事就先下去吧,我们和阿娘有事要说。”账房张叔感动地险些跪下,忙不迭给凌氏和两个娘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韶华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细碎账目看得人头晕,随意翻了几下,通篇记得都是煦园。   看到两个娘子到来,满屋子的丫鬟都松了一口气,莲香感激地给她们福了身,连忙出去给她们看茶。“崔妈妈呢,怎么就莲香一个。”韶华张望了一下,好奇地问道。   绾华抿了抿唇,低声说:“崔妈妈回去替书语相看了。”   “书语要嫁人了?”韶华吃了一惊。   凌氏看了韶华一眼,口气已经缓了不少,“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你姐姐要是过门,书语含章都是要带过去的。”崔妈妈显然不希望女儿以后跟着做妾,早早请了命,把书语先行配人,待绾华出门时正好当陪房嫁过去。若是再往后一点,绾华有了身子,还能帮忙带带孩子。   凌氏知道崔妈妈的打算,也同意她的想法,自己已经被苏氏给惹烦了,不希望女儿出门后也要整些妻妾纠纷。难得的是,英华郡主府上风气甚严,藩二郎屋里也就两个通房丫头,手脚干净,并不会闹出幺蛾子。凌氏自己遭过的罪,自然不想女儿也一样,所以相郎君时,屋内丫鬟的人数品性也都了解得极为清楚。   “哦。”韶华卖乖地点点头,把账本递过去。凌氏一看到账本,怒气又起,吓得她那账本的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绾华接过她手中的账本,顺手帮凌氏收拾 地账本,不解地问:“阿娘,你到底是在气什么,账房偷懒吗,还是记错帐了?莫不是哪个管事妈妈偷了水?”   “是煦园吧?”韶华看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来,无辜道:“我刚刚看着账本上记得全是煦园的账。”   凌氏沉着一张脸道:“当初说的倒是好。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爹爹既然不当官,那就把家中田地铺租全部交给他。我还以为这是多慷慨的事,现在看来就是给他们白干活。”莲香端了茶水上来,绾华结果茶杯,递给凌氏。一边便给她顺气,一边道:“怎么会是白干活呢,这账本条条目目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嘛。”   “你懂什么!你大伯和大哥哥每个月的月俸都不入账,全都煦园自己压着,可他们的点滴费用全让账房出。逢年过节的情礼往来,整个李家上下的月银,四季衣裳吃住用度,哪一样不是账房给。”凌氏拿过账本,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白纸黑字说道:“你们看看,这几页,还有这些、这些,全部都是煦园的帐。这襄阳侯六十大寿贺礼就算了,什么郡王家的娘子及笄要送礼,什么将军府的庶郎君娶媳妇,什么张三李四升官调任要送礼。他们都不把银子当银子,以为银子自己会生孩子。”   韶华被凌氏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不合时宜地笑出声,立刻遭了绾华一脚。   她委屈地看着绾华安慰凌氏,心中腹诽,李良勋和李斯晋自己的月俸自然是交给自家管着,哪有上交到账房来,这又不比李老夫人当家的时候。再者,既然二房打理家中事务,那大小琐碎自然都归凌氏管。   “阿娘,这不都一直是这样嘛。你总没理由让大伯和大哥哥的月俸都拿给我们吧?”绾华说中了韶华的心声,斜眼看她点头如捣蒜,细声骂她一句:“狗腿子,就会应声。”   韶华不以为意,嬉笑地蹭过去,可是凌氏却还气得发抖,“以前?以前更惨,你爹爹还三头两日地大手笔买东西送去浣思苑。家中田地铺面就这么多,一年下来总共能收多少,算都算的出来。我就算不贪功,不算人头,平着分三份,煦园早把他们那份给花光了。多出了的,自己不肯出,还指望着按人头算,把焘园的份给划过来。”   听到这里,韶华和绾华都不由得惊讶出声。“这、这怎么可以。”焘园如今就剩旁氏一人,二郎李斯年尚未归家,按份额来说,焘园确实存的底最厚。   “怎么不可以,每次都有名目。这回把刘家两个都算进煦园,为了给他们考试,没少填了补品汤药。燕娘子住的那院也花了好几百两,才捣整出这个样,就别说四郎动不动出门,到处赊账,每个月都得给他还上百来两银子。”凌氏越说心口越疼,“只怕这么下去,我连给你们姐妹俩的嫁妆底都得赔出去!”   姐妹脸互望一眼,没想到斯晏这么阔气地带她们出门,原来全由家里撑着。   “那,不能和伯姆商量一下吗?”韶华小心翼翼地问。   “商量?我多说几句,你爹爹都要嫌我心眼小了。”凌氏扶额叹息,沉默了半晌,摇头道:“罢了,从下个月起,各房各院全都减三成月银。今年地里已经时运不济,怕是年底收成也不如往年好,再这么下去,这个年都难过了。”   第三十一章 凯旋   秋闱是初九开考,一共考三场,一场三天,一直到八月十五。所以从初五开始李家的百川阁就算是放假了,为了体贴考生,中秋安排得很低调,一致决定等放榜时再一齐庆贺。凌氏脸上挂着笑,心中却腹诽着所有扯脸扯皮的好事都让刘氏顶了去,而她却是背了个克扣月银的黑锅。   不过想着未来的女婿也要赴考,凌氏还是掏了私底,办置一些滋养补品还有附赠了绾华亲手做的一个香囊送去。绾华羞涩地责怨凌氏不该这个时候送礼,郡主家岂会缺这些东西。   凌氏听了不悦,骂她没眼神:“她家有是她家的事,咱们送是咱们的事,按你这么说,宫里更是应有尽有,那官员还上贡什么。”   韶华常常觉得凌氏说话极有智慧。就是脾气冲了些,嘴巴不饶人,心眼小了点,又死要面子,其他的样样好。理家是一把手,算账也是一把手,礼节客套方面的更是拿手。刘氏到底是沾了丈夫和儿子的光,所以不用出门,也会有人赶着来抬举。可是凌氏可不同,不管是达官贵人也好,挑夫走贩也好,只要她乐意,没有人结交不了。   可韶华就好奇了,明明是一个交际能力这么强的人,怎么就跟李勋卓有扯不完的矛盾。   百川阁的考生们都回家复习,夫子倒也没闲着,因为李家还有一个不用赴考的学生。所以在秋闱期间,夫子便全心专一地教导斯陌读书,而斯陌的聪明伶俐也让他赞不绝口。   据说百川阁教书的柳先生曾是李阁老的门生,文笔甚好,也曾是二甲前茅。只是性子怪了些,因看不惯官场作风,做了两年官以后就借口丁忧,隐姓埋名到处给人教书。不过因为性子乖僻,教了半年左右就被辞退。如是几次,他自己也烦了,就到处游荡。后来被李阁老发现,便带回家让他教习两个年长的孙辈读书。   不知过腻了游手好闲的日子,还是感激李阁老的知遇之恩,柳先生自改名为柳百川以后,就全心投入到教学之中。也不知道是李家两个郎君天资聪颖,还是柳先生教导有方。当金榜之上,两人同得一甲时,柳百川也顿时声名大噪起来。但他深知旁的人也只是贪他虚名,根本就受不了他三两头就犯情绪的性子,任凭高价聘请,他也雷打不动,更放言直到李家再无郎君赴考才肯离开。   既然请不动,只好送上门,所以百川阁才会让学子趋之若鹜。但这进百川阁规矩也是柳先生定的,李阁老对他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由,反正只要他课堂认真教习,私底下谁没个怪癖。   相对于李家四个郎君,外加一个附学的。大郎李斯晋只能说先天聪慧,后天勤奋,想考不中也难。二郎李斯年先天遗传不到什么,毕竟是嗣子,但胜在勤学苦读,眼光独到。而作为应届考子的四郎李斯晏,确实聪明有余,但定性不足,上课调皮捣蛋把柳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自是不在话下。、   柳先生曾道若遇不到明君,李斯晏这种人定难高就。这句话有没有传到煦园,谁都不知道,但柳先生明显发现那段日子他的饭菜丰盛了许多。至于刘以琛,以柳先生的性子他便是爱理不理,反正他也不差这么一个学生。只是年方十一的李八郎让他仿佛看到第二个李斯晋,秋闱期间,简直把斯陌捧上天。各种赞美之词源源不断,笑得凌氏的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李勋卓看到儿子能得柳先生称赞,也倍感光荣,待在熹园的时间也更长了。   “先生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韶华已经把容嬷嬷送的那本古曲都给练了一遍,就连她最不喜欢的《思春》《昭君怨》也都练了十几回。   初荷看着韶华百无聊赖地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三娘子倒是怕先生回来,五娘子怎么这么想着上课?”   “因为没事做。”鉴于凌氏习惯性地将她遗忘,韶华也见怪不怪,正好省了轻便。   中秋当日考完最后一科,刘氏早早让人在贡院门后候着,自己也叮嘱厨房赶紧设宴给两位考子庆功。哪知厨房被凌氏数落了一顿后,不敢轻言答应,支吾着让刘氏跟凌氏说一声。刘氏立刻虎下脸,自己才是这个家的长媳,想给儿子和侄子做顿丰盛的晚饭都得看下人眼色。厨娘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说厨房用度都被凌氏控制住,实在负担不起刘氏开的单子。   刘氏立刻风风火火地跑来寻妯娌说话,凌氏正在教两个女儿看账,看到大嫂的脸色,也猜中八九分。   “大嫂,怎么有空过来,四郎已经考完了吗?”凌氏笑问。   “四郎要是回来,都得饿死了。”刘氏甚没好心情。   凌氏故作惊讶,“怎么回事,难道是厨房偷懒?这群作死的下人,先前就大手大脚,随意挥霍,险些连下个月的账都给花掉。被我说了一顿,倒摆起架子来了。大嫂不必生气,我这就去骂他们。”说着凌氏就要起身,刘氏自知她说了那么多都是指桑骂槐在说她奢侈,凉凉地说:“今日到底是中秋,虽说老爷子尚未归家,可今夜也不能天冷清,四郎和琛郎在贡院里这么久,也不知受多少苦,怎么也得给他们添几道滋补的。”   韶华看凌氏很认真地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被绾华瞪了一眼,只好抿紧 。   “大嫂说的是。不过大嫂放心,这事我早就准备好了,一等他们回来就会有人送参汤甜品过去,不会饿着他们的。”凌氏的话让刘氏很是气愤。   “弟妹倒是懂得节俭持家,可节俭也是有度的。咱们又不是吃不起的人家,何必处处刁难人呢!”刘氏冷声道。   凌氏也变了脸,凉凉地说:“是啊,咱们也不是吃不起,只是这个家一切用度都靠着那几亩地,几个铺子。不知大嫂知情否,今日时运不好,地里收成不多。大郎先前也来过信,说是辖区受灾严重,也不定年底能不能回京述职。”一提到长子,刘氏心头一跳,气焰才小了许多。“眼见二郎也要回来了,老爷子今年也是留要回来,四郎若是高中,明年还要春闱。这么一折腾,再不节俭,怕是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二老爷又不是当官,没朝廷俸禄,我一个乡下妇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诶,我寻死着要不等老爷子回来,我禀明后,把这个家还给大嫂打理。到底大嫂才是长媳,我不过是二媳妇而已。”   听到凌氏要撂担子,刘氏吓了一跳,她早就过惯清闲生活,也看到凌氏的手段,自知不如她有魄力。如果她真的撂担子不做,怕是这个家在她手上更不如凌氏处的好,倒是可就要闹笑话了。   立刻换上笑脸,哄了几句好听的,然后就借口离开了。   韶华摇头叹息,刘氏果然是个富贵命,进门后有强势的婆婆理家。婆婆过身后,便指名把家担交给凌氏,不管是出于偏心也好,出于信任也好。这个家交给凌氏始终比交给刘氏要让她走得安心些,李阁老辞官后,乐得清闲,独身更倾心于到处玩游,根本无暇打理子孙事。   “去年中秋三娘子还去沐郡王府逛灯,今年便是冷冷清清。”初荷叹了口气。   “就咱们府里冷清而已,听说二皇子打了胜仗归来,外头可热闹了。”幼菡听到她们的谈话,正好捧着石榴走进来,看到她们怏怏的模样,笑道:“我听书语说,当日捷报送达时,街上的人不提有多高兴。圣上忧西南的事,宫里的八月十五过得比咱们还冷清。这宫外也就不敢大肆庆祝,如今打了胜仗,圣上高兴,底下的人也高兴。唔……好像是今日他们就回京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初荷好奇地问,她跟书语才算沾了亲,可她都没听过。   幼菡嘟着小嘴道:“你忘记了,我干娘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韶华不解地问。   初荷恍然大悟,解释道:“幼菡前阵子认了厨房的平妈妈做干娘,平妈妈的男人就是负责府里针线采购的拐脚张。”幼菡听初荷喊自家干爹的花名,脸上有些不高兴。   “干爹那脚是年轻时陪老太爷出门,为了保护老太爷才弄伤的。”幼菡辩解道。   “所以他们回京是指二皇子?”韶华点了点头。   “二皇子早就回来了,捷报送达次日,刚好赶上中秋。”幼菡回答,“是兴勇伯府的大少爷带着人回来。我干爹说了,这回兴勇伯府可长了好大面子呢!”   韶华忽然像触电一样,噌地一声坐直起来,有些激动地看着她们。   严恺之今天回来?那……她要是能守在他家门口,是不是就能跟他来个不期而遇?   韶华捧着脸,脑补着她和严恺之巧遇的场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把初荷幼菡都给蒙的一头雾水。忽然一个洒扫的小丫鬟躬身进来,递了一张纸条。“这是送来的?”初荷立刻警醒。小丫鬟一脸茫然,“守门的妈妈给的,说是给五娘子,她也不知道是谁。”   “你这丫头,不知道你也随便送来,要是……”初荷开口责斥。   “别骂了,是四哥哥的小厮。”韶华开口。   初荷好奇地看着她,“五娘子怎么知道?”韶华将纸条揉掉,清了喉咙道:“我想出去一趟,你们在院子守着,要是燕绥姐姐或者三姐姐来找我,就说我睡觉了,别让他们打扰我。”   初荷和幼菡对望一眼,不解韶华为何这么说:“可是,五娘子,您要出去,不先跟二夫人说一声吗?”   韶华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凌氏最近对煦园的开支控制得很严,就连斯晏考完说要请刚认识的同年回家庆贺一番,都让凌氏给劝住了。刘氏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不高兴,自己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他想干嘛就干嘛。可斯晏到底不是凌氏的儿子,便是换了斯陌,凌氏也不定会同意。掌家的人才知理家难,对于刘氏总是放纵斯晏挥霍的行为,凌氏表示,要是心疼就自己掏钱给儿子出去花,家里不负责额外开支。   以琛是寄人篱下,若没有斯晏开口,他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李家等待放榜。可现如今,斯晏提出要跟朋友出去游玩,以琛虽推托了斯晏的邀请,可也总算有个借口出门,立刻就小厮给韶华送信。他拿不准韶华会不会冒险出来,可想到她之前对出府那么心神向往。以琛决定斗胆一回,以博佳人一笑。   “哼,把我之前的话都忘记了吗!”韶华故意冷哼,看两人面面相觑,立刻肃言恭立,“有四哥哥在,我很快就回来。你们也知道阿娘和伯姆最近闹得不愉快,所以,你们该知道若是被阿娘知道的后果。”   两人苦着脸,心中抑郁:既然五娘子自己都知道后果严重,又何苦触这个霉头。可她们不敢顶罪,只好默默点头,暗自祈祷在韶华回来之前,没人前来。   第三十二章 逢场作戏   如果说她并不知道严恺之今日会回京,或许她也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着梦萦思绕的人即将要出现,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自从与君相别,已经十年,她早已长发及腰,而少年却不再年少。得知当时少年仍未娶妻,她好一阵欣喜,念想着或许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即便是换了一副容貌,那心还是一样。遥记得,当初一旨赐婚差点让她断了求生的欲望,想着未等到郎君前来,却要嫁予他人。   寻死寻活苦恼撒泼,几乎没什么用不上,却被母亲狠狠痛骂:“若他记得为何迟迟不来,如今圣上有旨,命就不再由你。”   她也无数次想问为何少年不来,若是不记得,又为何迟迟不婚,让她以为奢望。或许就是这份执念,才让她有重生的机会,想着可以亲眼见一见心念了十年的人,亲口问一问究竟为何。   忽然,一声“五妹妹”把韶华拉出了冥想,看着以琛一脸疑惑,她立刻醒回现实。“四哥哥呢?”她四处张望,发现只以琛一人,心有迟疑。   以琛有些不好意思,“四郎约了几个同年出去顽,我私想五妹妹到底是大家娘子,不便跟那么多郎君在一起,所以就辞了他们。”打量着韶华一身,褪去钗环首饰不说,连衣服也都显得不大合身,好奇道:“五妹妹怎么穿成这样,像是……下人的装扮。”   “咳咳,我怕阿娘不同意,所以偷偷溜出来的。”不但换了幼菡的衣服,还特意让初荷给她梳了幼菡一模一样的发型。“那、就我们两人?”韶华有些抵触,若是跟着斯晏一起,被知道不过就是一顿数落。是要是跟以琛单独出去,怕是旁的人要多心眼了。   以琛心里是开心的,脸上不好表示,只得说:“五妹妹若是介意,就改日吧。”   韶华心头一颤,不假思索地开口:“不、我是说,不能被别人知道了,我装成你的丫鬟吧。”这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以错过。再说,她刚刚一路走来,倒没人发觉,还有人唤她做幼菡。   以琛以为她是怕被责骂,便点头答应。“知道了,走吧。”侧身想让韶华先走,韶华清了清喉咙,“以琛哥哥,没有丫鬟走在前面的吧。”以琛恍然大悟,对她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先行一步,韶华立刻紧跟其后。   从李家出来很顺利,没人起疑,也没人过问。听着街上喧闹的吆喝,韶华心情不由的激动起来,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斗胆掀了帘子。一样是蓝天白云,一墙之隔就是令人心神振奋。韶华被沿街叫卖的摊贩货物吸引了眼光,完全没注意身后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五妹妹可想着要去哪里顽?要不我带你去何家的糖水店,上回四郎带我……”以琛还没说完,就让韶华给打断了,“不用了,我不吃。”忽然她反应过来,回头对他歉意地笑道:“以琛哥哥上回不是说过什么茶楼的冰糖肘子好吃吗,那次把我说馋了,一直念想着,等下也带我去吧?”   韶华特意打听过,悦源茶楼地处闹市,正好是进皇城的必经之路。若严恺之回京,想必也会经过这里吧。韶华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以琛,以琛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心神晃动,只好点了点头。   得势后,韶华立刻把以琛抛诸脑后,又打量起外面来,生怕不小心就错过。   “五妹妹,你袖里藏的是什么?”以琛看着韶华紧张得坐立不安,借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韶华把袖子拢得紧,讪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本经书而已。”   以琛想了想,又见韶华频频掀帘,蹙眉问道:“不会是上次说的《地藏经》吧?”看到韶华脸色微变,他叹息道:“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拦路吧?”韶华歪着脑袋,露出一脸无辜和茫然,以琛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转开脸道:“我听说,他们今早就进京了,指不定正在宫里大摆筵席,庆功受赏。”   一提到宫中,以琛脸上显出无比神往的表情,那样的荣华富贵是他在闾阳终其一生都想象不出来的。只要他明年春闱高中,届时就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不说抱得美人归,将来仕途也定是一片光明。   以琛陷入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没注意到韶华脸上一刹那的失落。   马车最终还是停在悦源茶楼,以琛下车想转身搀扶韶华,不料她早已利落地跳下来,丝毫不忸怩。他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韶华正左右打量着茶楼的摆设,立刻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刘少爷,好几日不见了,看您面带红光,想来这回秋闱定是高中的。来,您往上请,楼上有雅座。”   韶华低了低头,躲到以琛身后,不想他跟着茶楼伙计竟然这么熟,也不知关顾几回了。可转眼想到凌氏的抱怨,她暗暗记住,等下决不能让他胡乱开销。   “客房还有吗?”以琛故意挺直胸膛,洪声问道。   “真不巧,客房都让人定了,不过二楼大堂人少,靠窗的座子还有,我这就领您过去瞧瞧?”伙计看着以琛朝身后的少女看了几眼,立刻激灵地道:“对了,虽然没有客房,不过三楼大堂有一处僻静。正好在拐角,被柱子挡了半边,不会被人打扰的。”当然价格也是按不同楼层分的。   不过伙计并不担心这个,斯晏这个大金主带来的人,他一点都不怕他们付不起这个钱。   听到伙计暧昧的口气,韶华有些愠怒,以琛也尴尬地咳了一下,“今天话真多,带路吧。”   “诶!刘少爷这边请。”伙计笑眯眯地领着以琛他们上楼。   以琛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韶华道:“五妹妹,实在对不住,这伙计往时不这么花嘴的。”   韶华不听以琛的辩解,淡淡地道:“少爷请注意脚下。”她倒不是养在深闺里没见世面的娘子,听伙计的口气,也知道平日斯晏和以琛度跟些什么人来往。不过她的目的不是来喝茶,也懒得听以琛解释。   以琛讨不得好,悻悻地走在前面,跟着伙计上了三楼。一进大堂,顿时眼前亮堂起来,七八张桌子摆开,只有三五人,并不吵杂。打量那几人的衣着,想来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到三楼来的。伙计带他们去的桌子,刚好是柱子后,换做平时,一般人都不喜欢坐这里。一个人最好,两个人勉强,三个人坐就显得感觉压抑。可是有些人想要安静点,但又没客间,也会将就坐这里。   “刘少爷,您看?”伙计客气地问。   “就这里吧。”以琛点点头。   “好叻,要喝什么茶,西湖龙井,雪峰雀舌,君山银针,太平猴魁,还是六安瓜片。”伙计随便一开口就是各种名茶贡茶,韶华虽不是没喝过,可是在茶楼听到,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以琛显然是习惯了,毫不在意,随意道:“就六安瓜片吧,再上一些小吃,那冰糖肘子也弄点来。”以琛与伙计在细声安排,韶华早已寻了位子坐下去,丝毫没想自己一身丫鬟打扮是不能上桌的。她坐在窗下,侧身刚好便靠着窗棂,放眼窗外,竟能看见皇城高墙。她有些兴奋,坐直了身子,极目眺望,似乎想望穿城墙。   以琛交代完,回头就看到韶华孩子气地趴在窗上,手搭凉棚,做眺望状。   他正要开口嘱咐韶华小心些,不要跌出去,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他回头望去,却是之前和斯晏常来的几个同年,心里正纳闷,斯晏不是与他们相约出去吗?怎么就看他们几个前来,却不见斯晏。以琛又回头看了看韶华,心里有些犹豫不决,难得能和佳人独处,自是不能将她丢下。可是那些同年个个都是高官之子,平时巴结都来不及,难得今日碰见。   “以琛哥哥是遇见熟人了吗,你不必理会我,我坐这里看风景就好。”韶华体贴地说。   以琛心头一喜,立刻给韶华作揖赔礼,韶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他连忙走出去。韶华斜眼看着那些富家子弟的打扮,眉头微蹙,只听以琛热情地迎过去。   “诸兄怎么这么巧,也到这里来,不是斯晏和一起出去吗?”   “不提了,李四郎真是大忙人,约我等出来,到半路就跑了,真没趣!”一个富家公子悻悻地嗤道,“今日竟然雅间都满了,还得爬到三楼来,更是扫兴!”   以琛真想着怎么安慰,伙计一脸兴奋地跑上来:“小侯爷,二楼有雅间了,我帮您空出来了。要不,二楼请?”   “这还差不多!”被唤作小侯爷的少年点了点头,招呼身边的年轻人一起下楼,对以琛道:“你也下来吧,这三楼空荡荡的,没啥好看。”   正好伙计端了茶水点心从另一侧上来,几色精致的茶点摆上桌,看得韶华眼睛一亮。以琛犹豫了一下,见韶华根本无心搭理他,想了想,“我过去打声招呼,再陪小侯爷下去,今日也是陪客人出来的。”小侯爷张望了一眼,无奈韶华的身影刚好被柱子挡住,只知有个人坐在那里。小侯爷看以琛一脸诚恳,点头道:“好吧,你过去吧。”   “是。”以琛恭送了众人,还没走到桌子旁,就听到韶华出声:“以琛哥哥还是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碍事,等会早些回去就好。”既然看不到严恺之,那以琛也没必要留在身边,听他与那小侯爷说话的口气,韶华下定决心要给凌氏洗脑,坚决不能把她嫁给以琛,就算他高中状元也不行。   “五妹妹,实在对不住了。”以琛有些困窘。   “以琛哥哥还是快些下去吧,惹恼了小侯爷怕是不好。”说完,果然以琛脸上神色变动,韶华心里更是冷笑连连。以琛再三作揖道歉,然后急匆匆地下楼。   真不知道刘家为何会送这样的人进京赴考,只怕就算高中,在朝中为官也是令人不齿的。看似衣冠楚楚,左右逢源,实则只想着往高处攀。平日听说对斯晏总是忍让包容,还以为是性子温和,不喜人争,如今看来怕是想讨好刘氏和斯晏罢了。再想想燕绥,虽然也爱打量旁人眼色,讨人欢喜,但性子还算坦率,至少不会刻意去巴结。   韶华一边想着怎么跟燕绥相处,一边吃着桌上的差点,眼光随意抛向窗外。   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吓得她把整口的椰丝红豆团子噎进去。一时间,辛苦地伸长脖子,拼命吞下去。又是喝水,又是顺气,好不容易缓过气,却见楼下的人影即将远去。她立刻跳起来,想也没想就冲下楼,生怕错过。   第三十三章 搭讪   “等、等一下!”韶华一口气冲到那人眼前,伸手挡住对方的去路。因为疾跑而导致脸蛋涨红,粗气直喘,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立刻傻了眼。   只见一个风姿隽爽的人影跃入眼帘,生得剑眉星眸,貌若冠玉,端的是一副风流郎君的好模样。可英眉紧蹙成峰,凤眼凛凛生威,令人不敢亲近造次。愣是一副冰山模样,韶华依旧看得出了神,极没形象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暗叹一声:这副皮囊长得真好看。   “有事吗?”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衣着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娘子,倒像是大户人家丫鬟,可是这么公然在大街上对他发呆咽口水。他皱了皱眉,望旁边的悦源茶楼望了一眼,心中有些不悦,开口便冷声道:“回去和你们娘子说,寻个好郎君嫁了罢,我严某无德无能,承不起娘子的厚爱。”说罢,绕过韶华就要离开。   哈?这是什么情况。她都还没开口就这么被拒绝了,难道说这位兄台是未卜先知?   韶华连忙退了一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连声道:“不不、不是的!我、我是想问。”忽然她有种想就地挖坑把自己活埋的冲动,她明明是个口齿伶俐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怎么忽然就成结巴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是……你是严恺之吧?”韶华把自己拙劣的搭讪办法吐槽了几百遍,然后紧张地看着那张俊脸忽然变得更加凝重。   “哈哈哈,恺之,你怎么走到哪里都惹桃花。还不收起你这副阴沉的表情,瞧你把人家小娘子吓着了。”韶华正着急地 小手绢,便听到有人从她身后走回来,取笑严恺之一番,爽朗的笑声没由来令她松了一口气。   韶华回头,只见那人一身身着天青色长衫,看着威武强壮,却故意摇着扇子,装成风流斯文的模样。韶华嘴角微僵,这天气虽说不得凉,但也绝对不是热到需要摇扇子的时候。再看他长得孔武有力却穿着一身书生打扮,相比之下,站在旁边的严恺之顿时削瘦了许多。他那人毫不介意韶华的打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小娘子,好眼光啊,你也看上这位郎君了?我告诉你哦,他眼光可叼了,一般娘子他都瞧不上眼的。”笑眯着眼睛,故意调侃过地口气打量着韶华“不过,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主动的小娘子。”   “宋煜!”声音隐隐生怒。   严恺之瞪了不给面子,当街调侃他的好友,又见他一副纨绔子弟 良家妇女的样子,忽然很后悔带他一起出门。再看韶华一脸委屈,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宫里脱身,特地换了一身便服,加以乔装一番才出来,怎么这么快就被认出来。宋煜被狠狠扫了一眼后,只好收起嬉皮笑脸,默默闭上嘴,退开一步。严恺之直直地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女孩,一脸沉郁。   “你怎么认出我的。”   要问怎么认出,韶华还真说不上来。据她上次见到他已经十年了,当年青松俊貌的少年早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按理说隔着三层楼,又是十年时间,她不应该一眼就认出他的。可是就是那么不经意一瞥,心跳莫名地紧张起来,好像冥冥之中就是会一眼看中他一样。   可是这种话,她要怎么跟他解释!   犹豫了半响,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傻笑在原地。严恺之眉头微蹙,以为被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提脚就要走。宋煜有些看不过眼,急忙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薄情,这小娘子长得如此清秀可爱,虽然是结巴,你也不能就这么……”   “谁跟你说我是结巴,我口齿伶俐着呢。”韶华没好气地瞪了宋煜一眼,心中暗恼,明明准备好各种话想说,可是看到人竟然会紧张得一句都说不上来。   韶华抬头正好看到严恺之回首,原本对宋煜的伶牙俐齿顿时就哑了声音。   宋煜打量了一下,恍然大悟,看好戏地调侃:“原来是看到喜欢的人才结巴呀。”   “你!”被戳中心事,韶华一时恼羞成怒。   说话间,也不知楼上谁人在客房嬉闹,竟失手将一个酒樽抛出窗外。看眼就要砸中韶华的脑袋,宋煜还没来得及开声,严恺之身影一动,乐文地将她扯了过来。韶华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向前扑,撞到他宽厚的胸膛。摸着撞疼的鼻子,忽然反应过来以后,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随着一声清响,她回头看到酒樽在她方才站的位置炸裂开,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不敢相信如果她还站在原地的话,会是怎么一种情况。   破裂的酒樽飞溅起的瓷片散落一地,把路过的马车吓了一跳。马儿受惊,开始不安地嘶叫起来,坐在车上的男子显然也被吓到。拼命拉扯着缰绳,极力控制马儿的情绪。   可马儿哪里肯听话,挣扎地想要逃开,被马夫这么一扯就跟极了。原本满载一车沉重的柴火成了马儿的负担,它急起来,四处乱窜,路人都急忙避让。   “救救救命啊!”马夫吓得连连尖叫,可是没人赶上前帮忙。   “宋煜!”   严恺之一声怒吼,宋煜原本也 地跟着其他人躲在一旁,可看他也被人群推搡跌倒在地。只好硬着头皮跑过去帮忙控制马屁。以严恺之的身手原本能躲开人群的拥挤,奈何韶华在身前,他不敢避让,只好结实地成了她的肉垫。好不容易宋煜才帮着马夫安抚了急躁的马儿,回头看两人以搞笑的姿势跌坐在地上,韶华虽有预警未定,倒是毫发无损,只是严恺之完全成为她的人肉坐垫。   “姑娘,你坐得舒服吗?可以让我起来了吧。”严恺之淡淡地说。   韶华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身上。急忙跳起来,却把他的腰带给扯松了,严恺之想也没想,伸手就捏住她的手。“姑娘,请自重!”若说原本只是困窘,看严恺之从她挂饰上解下缠住的流苏,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仿佛一副刚刚被霸王硬上弓的模样。韶华小脸烫到可以煎熟一颗鸡蛋,若她此时能看镜子,定然能明白红颜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即便此刻有镜子,大概她也没心思看,只巴不得把所有目击者都灭口。   就在韶华困窘得无地自容时,忽然听到有人出声,“五娘?”   她回头一看,一个和宋煜差不多身材的男子,一身银色菱纹衣缘宝蓝色直裰,头戴玄色儒巾,端的是一脸鹰扬虎视。韶华心中不禁纳闷,这年头,读书人都要比习武之人长得宽肩厚背?她没记错的话,严恺之才是那个正经的武将出身,可怎么跟另外两人一比起来,个头都要显得娇小许多。   “李探花?”宋煜看着那人,忽然惊讶地说不出话。   “往事不足提,叫我斯年便可。宋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李斯年阔步走来,给严恺之和宋煜作了一揖,客套地道:“听闻严侍卫旗开得胜,正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李兄过奖了。”严恺之对李斯年抱拳,眼角却落到被李斯年悄悄拉着身后的韶华。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耳朵还真尖啊!”宋煜对李家兄弟可谓是又爱又恨,同是一年的举子。结果人家隔年一门两进士,还是同为一甲,而他灰溜溜的连三甲都混不上。在家里没少被数落,整日以“李家郎君”为教训的对象,害他背地里没少埋汰二人。   好在他家并不缺他一个进士身份,看他连考两次都落榜,也就放任归去。   但是好事的人都常常拿他跟李斯年相比,原因就是,那一年的秋闱,他们两人是最 场。进贡院的考子,即便不是清瘦羸弱,也是形影轻便。对一般人来说,无论如何,寒窗苦读的人没理由会长得如此像武将高大威猛才是。而李斯年和宋煜两人一样是高大魁梧,愣像两座门神,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武举走错考场。那守门的士兵还不足宋煜的一半身材,被吓得瑟瑟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索性他们还是顺利进去考试,不过“武举文考”的笑话就一直流传下来。   “刚刚回来,未进城门已经听到百姓将严侍卫的战绩传得沸沸扬扬,想要不知道也难。”李斯年微微一笑,软化了严肃的表情,“我一身风尘,不好打扰两位雅兴,改日再登门拜访。”   “随时恭迎。”严恺之抱拳相送。   看李斯年将韶华带走,宋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喊道:“等等!李兄认识这位小娘子?!”   李斯年顿了脚步,侧身看他一眼,点点头,“嗯,我家偷溜出来的,正好遇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韶华看李斯年轻描淡写地模样,心里有些感激他雪中送炭的出现,可忍不住腹诽一句,她刚刚差点就冒犯了。   “咦?是哪位娘子,我怎么没听说过,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哎呦!”宋煜八卦地走上来,被严恺之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   “扭伤了?我扶你回去吧。”严恺之作势过来搀扶宋煜,对李斯年点了点头,“李兄,咱们改日再会。”说完,又望了韶华一眼。   韶华正暗想着,原来严恺之也会她那一招,结果抬眼与他对了正着,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立刻又升了起来,立刻尴尬地转开脸。等她再次抬头,严恺之已经和宋煜走远,她遗憾地着下次见他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询问:“你还想去哪?”   韶华这才醒悟,她身边还有一尊大佛,而且这才是最不好打发的。   她讪笑地看了李斯年,从他们的对话,她也猜得出:眼前这身材高大的男子是自家二堂兄,盛京四君子之一的李探花,李斯年。   “我、我这就准备回去。”韶华扫扫身上的尘土,忽然发现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地藏经不见了,着急地四下寻找。   “你在找这个?”李斯年拿着一本经书,看着韶华一脸欣喜,随意一翻,眼睛亮了亮,“你上哪得到这经书的?”百川阁中有数百卷书册,再加上李阁老素来也爱收藏,所以李斯年见过缡纭夫人的真迹。这乍一看,白纸黑字的云卷体,不由得心里吃惊。稍定了定神后,才发现,这上面的字迹显然是新写的,墨迹还新亮。再抬眼打量韶华时,脸色稍霁,“这是你写的?”   韶华知道这头一关必先绕过李斯年,所以也不掩饰,点点头。   “嗯,这经书我没收了,赶紧跟我回家吧。“李斯年想也没想就把经书收进袖子里,转身就走。   韶华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斯年的背影,这是赤果果的勒索,急得喊道:“二、二哥哥,这经书是我抄了好几个夜晚的,你不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斯年轻蔑的微笑,“如果你不想被家里知道你偷跑出来的话,就赶紧走吧。”   一句话戳中她的软肋,韶华忿忿地骂了一句:小人!然后认命地跟上李斯年的步伐。   第三十四章 合家团聚   “二少爷,您回来?!”守门的人认出了李斯年,激动地迎上来。   李斯年点了点头,带着韶华一路直进,遇到从煦园出来的仇富仇管事,亦是李卓岳生前的随从。自打李卓岳病逝后,李阁老特意提了他上来,算是帮衬着焘园,而他媳妇则留在旁氏身边做上房管事妈妈。虽说李斯年是懂事以后才过继到李卓岳名下,可到底算三房的香火,所以见到李斯年分外亲切:“二少爷,您可以回来了。咦?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其他人呢?”   韶华下意识低着头,往李斯年身后躲。李斯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微微扬起嘴角,对仇管事道:“四叔公非要人送我回来,我觉得麻烦,正好碰上父亲以前的旧识,便随他一道进京。”警觉仇管事似有意打量韶华,他转了话题,“仇叔若是没事,我先去给母亲请安。”   “二少爷您请。”仇管事客气地说着,弯腰恭送,忽然惊呼了一声:“对了,二少爷,老太爷今日也回来了。”   李斯年回过身,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他更得尽快将韶华送回碧梧轩,省得到时寻起人来要露馅。他们走没几步,就遇见了正准备去泰和园的以琛,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脸上显然松了口气,紧张担忧也被取而代之。   他原本跟小侯爷他们聊得兴头正好,忽然伙计上来寻他,告了罪出来一问,竟然是李家派人出来的。以琛有些心虚,以为是偷带韶华出来被发现了,连忙跑到三楼寻韶华,可是哪里还有韶华的影子。他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开始紧张地四处搜寻,抓着伙计问韶华的下落,伙计也一点不知。跑下楼正好撞见李家来人,说李阁老回来,请他回去。他心虚不敢声张,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回来,寻思着等下再出来。   没想到前脚刚进了李家大门,就看到韶华跟着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急匆匆往碧梧轩走去,他急忙跑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五妹妹,你怎么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寻你寻得心惊胆战?”以琛紧张的口气略带责备,方才以为把韶华弄丢时,他吓得汗流浃背,都不知道等下怎么面对李阁老。   李斯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略带嘲讽,听口气,想必就是他冒险把韶华带出去。可他看到韶华时,明明只看她孤身一人,才会不放心带她回家。没想到以琛一见面反倒责问起韶华来,“刘七郎?刘以琛。”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以琛一听对方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和排行,惊得退了一步。打量他的衣着,和他脸上嘲讽的微笑,韶华则一脸不悦瞥了一眼,便扯了扯李斯年的袖子,细声道:“二哥哥,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   李斯年点了点头,韶华给他福身,又对以琛象征性地欠了欠身,然后小跑而去。   以琛这时才反应过来,抹了抹额间细密的汗水,连连作揖,“原来是二哥哥,原来我有眼不识泰山。”   李斯年斜眼俯视他的瑟瑟模样,冷声道:“刘家送你进来是为了读书赴考,若是知道你在京里这么嚣张放肆,不知刘族长会怎么想。”李斯年小时候跟着亲生父母在闾阳住了几年,五岁才进京,没多久就被国际给李卓岳,而生身父母被送回了闾阳。当年放榜以后,听闻生母病重,而李阁老又辞官,他便借机跑回了闾阳。所以对于刘家的事,他比李阁老一家都要清楚。   听李斯年这么说,本来就是胆战心惊的以琛,如今更是不敢喘粗气。   “若刘家的姻亲人选是你,我绝不会让三娘或五娘嫁给你的。”李斯年直接发狠话。   以琛这下就真的乱了心神,只差对李斯年跪地求饶。可李斯年根本就不理他,甩袖而去,他不屑和以琛一般见识。   韶华低着头一路小跑回去,到了碧梧轩,竟然也瞒过了守门妈妈。她正窃喜着,加紧脚步跑回小院,可是一进院子就看到丫鬟们全部都跪在院子里,她完全就愣住了。   “你们干什么,快起来!”韶华走到初荷面前,弯腰扯她起来,可她摇了摇头,拼命朝屋里使眼色。   韶华心里没什么底气,以为是被发现了,咽了咽口水,做了一番挣扎后,鼓起勇气走进去。却只看到绾华一人,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盯着她。韶华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旁的人后,才讨好地蹭过去:“三姐姐,我回来了。”   “好大的胆子,今日连偷溜出门的事都做出来了!”绾华怒拍桌子,把韶华吓了一跳。   “三姐姐,我知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她不是汉子也一样,韶华立刻低眉顺眼地说。   “知错?你以为一句知错就这么容易让你过了?”绾华声音有些 ,一双瞳眸冒着怒火。“你知不知道全家人都在等你!祖父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好好在院子里待着,你就等着领家法吧。”   “哦,我这就去领家法。”韶华委屈地眨巴眼睛,转身欲走,斜眼看到绾华眉头抖了几下,瞳孔更大了。立刻软声道:“三姐姐,别气了,我知道你没告诉阿娘对吧。”绾华有些吃惊,看她一脸得意,马上又板起脸。猜中了绾华的心事,韶华就更得意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回头三姐姐怎么处罚我都行。”   “哼!”绾华哼了一声,不去看她。   “三姐姐,别这样嘛,你瞧我的丫鬟都替我跪那么久了,你再不让她们起来,等下阿娘发现了,还要怪三姐姐知情不报,那我不是更罪过了。”见绾华表情微动,知道已经动摇了她,韶华更努力地讨好:“我也没走远,敢出门就被二哥哥给逮住,抓了回来。我知道三姐姐替我担惊受怕,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二哥哥也回来了?”绾华一惊,韶华用力点了点头。   “我跟二哥哥一同回来的。”韶华绝口不提以琛的事。   一路她好奇地问李斯年怎么会认出她,按理说,李斯年离京的时候,韶华并不在李家。而韶华在去普安之前,李斯年又还没过继,可以说,韶华和李斯年从来没有正是打过照面。   但李斯年淡淡地说:“你与二伯姆有七分相似,我只是猜的。”猜也猜这么准?韶华心中腹诽,她这一身打扮从李家出来,可瞒过不少人,结果被李斯年随便一猜就给猜中了。看她闷闷不乐,李斯年又道:“我早听说有个二伯屋里有个五娘从小被送到外祖家,三娘今年不过十五,你应该也是十三四。方才我随意试探一句,你立刻回头,便是**不离十。”   李斯年并没有告诉韶华,其实他之所以注意到她,却是因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个小娘子这般热情地扑倒郎君。虽说是情急而已,但他一眼就认出严恺之,不免就好奇到底是哪家娘子这么大胆。待见到韶华正面以后,他心中也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随口试探,没想到一猜就中。   这时崔妈妈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你们这是做什么,惹五娘子生气了?”   绾华心一惊,连忙把韶华推进内屋,狠狠地对她说道:“等回来我再过问你,赶紧换衣裳!”韶华感激地朝绾华点了头,只听绾华扬声:“初荷幼菡,还不赶紧去替你们娘子梳头发,下回再这么贪玩我可不轻饶。”得到允许,初荷幼菡连滚带爬地起身,往屋里走去。   其实从踏进小院的那一刻,韶华心里是清楚的。院子的门是紧掩的,如果不是熟知的人,定然不会硬闯。而看到跪了一院子的丫鬟,又看到绾华单身一人,她便猜到绾华定然是替她瞒了凌氏。至于寻什么借口,她并不在乎,说是瞒了凌氏,或者是瞒了煦园和李阁老吧。要是被他们知道韶华偷跑出去,家法是一定少不了的,凌氏因此受罚也说不定。   就算没有崔妈妈,绾华也不会跟她闹太久情绪,就是因为凌氏催了几次,绾华觉得不放心才亲自前来,没想到却发现韶华失踪。初荷她们说韶华是跟着斯晏他们出去的,可绾华知道斯晏已经回来了,而以琛却不见人影。到底人心是长偏的,绾华立刻想到,定然是以琛诱拐韶华离家。立刻就让含章托人去寻以琛回来,自己则替韶华守着。   “回头要是祖父问起,你就说人不舒服,刚刚才起身。”绾华再三叮嘱韶华,她感激地点点头。绾华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若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就全部推给我。虽说祖父对我们很好,可是也容不得放肆胡来。”   “三姐姐,祖父很可怕吗?”至于这么三令五申吗,说得好像会吃人似的。   绾华若有所思,“看上去倒是不可怕,但是……”   “但是什么?”韶华不由得捏紧的拳头。   听着院子里笑声不断,绾华摇了摇头,“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韶华差点吐血,这算什么!一句话不说完,吊着她胃口,难道还要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成?   第三十五章 祖父   韶华战战兢兢地跟在绾华身后,进了泰和园,李阁老正和先她们一步来到的斯年说话。打量着面相慈祥和蔼的李阁老,韶华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而看着父亲和大伯都一本正经地正襟危坐,更不提孙辈几人。于是,韶华又不禁打起了冷颤,也不知接下去会面临怎样的考验。   然而,让韶华意外的是,姐妹两人莲步上前给李阁老父子三人见了礼。李阁老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慈爱地冲她点头微笑,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李斯年侧过头,眼角扫了韶华一眼,看她矜持乖巧,与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只是李阁老还没出声,李勋卓便责怪她们这么晚才来,韶华心虚地低着头,听从绾华的劝告,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李阁老问都没问她们一声,摆手示意她们回后院寻凌氏,便让开席。   斯晏打量着李阁老今日心情好,脸上挂着慈祥的表情,忍不住就嬉笑起来:“今儿真是好事成双,难怪清早走起时,看到两只雀儿在枝头上叫。没想是祖父和二哥哥回来了,看来今日的黄道真真是大好。”   忽然,李阁老一声轻咳,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李良勋急忙在桌子下踢了踢儿子的脚,示意他严肃一些。李阁老不比家里的女眷,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他虽对人温慈,可不代表他就好说话,笑脸下也是硬拳头,所以李良勋兄弟二人才会这么战战兢兢。   不料李良勋没踢中斯晏,反而踢到以琛的脚。原本和李斯年同桌比邻而坐,已经够让他心虚,忽然暗地被人踢了一下,更是吓得他僵直了脊背,拿筷子的手迟迟不敢动。   李良勋见此,便转了方向,对李斯年问道:“族里可好,族长身体可康健?”   “一切都好。”李斯年道,又看向李阁老,“伯祖父身体健朗,每旬还能骑马出门绕几圈,是堂伯堂叔不肯。”听到提及自家兄长,李阁老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目光远望,似乎在回想从前。李斯年便趁机道:“临行前,伯祖父还让我替他老人家向祖父问好。”   “兄长还是这个性子,不服输啊。”李阁老有些感慨。   “二郎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也不带个小厮,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李勋卓问。   “劳二伯挂心,此次归家正好是随了父亲的故友一同前来。回族里是为了丁忧守孝,归家自然也不好大张旗鼓。”李阁老对这个过继的孙子还是挺满意的,捋了捋胡须对他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既然孝期已过,你又有功名在身,记得要去吏部报到。”   李良勋已经接过话,“请父亲放心,我已替二郎打点好,吏部侍郎是我同年,一提到二郎还赞不绝口。”   李阁老点点头:“现今朝中党派林立纷乱,圣上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心里比谁都明了。太子未立,圣上考核的是皇子们,同时也在考验臣子,尔等切勿辜负圣望。”众人闻言,都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地答应。李阁老满意地点头,又看向以琛,“以琛,你虽姓刘,但刘李两家结为世姻,我且当你是自家子孙,你也要勤勉自律才是。”   以琛顿时如坐针毡,急忙起身,诺诺答应。   花厅的女眷气氛显然轻松了许多,一桌子都是旧相识,三个长辈四个女孩,宴席之间笑语嫣嫣。鉴于连日来,锦华的表现让凌氏颇为满意,便随口向妯娌夸了她几句,让锦华有些吃惊。刘氏则被凌氏前几日以节俭开支,以备年底欠收为由减了三成月银,饭桌上很少主动开口。   韶华一心都悬着,听绾华刚刚的口气,李阁老似乎不容易蒙混过去,生怕冷不丁会冒出什么突发事情,吃得不甚踏实。   这席上最开心的莫过于庞氏,儿子终于回来了,连续病了半个月的苍白脸色也泛起了喜庆的红晕。话也多,胃口也好,就连声调也 了些。说到李斯年送了一本经书给她,为她祈祷平安健康,脸上不掩得意的神采,看得妯娌两人都有些眼红。凌氏自然是因为大房二房各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儿子,她虽然也有儿子,可是要等到出人头地,怕是还有几年得熬。刘氏则是因为两个儿子虽到孝顺,可从没这么贴心。   斯晏光是一张甜死人不偿命的嘴,把她哄得天花乱坠,对他就无可奈何了。长子李斯晋倒是节俭,奈何是个严谨木讷的人,说起话都是条条框框,跟同胞弟弟完全两个性子。   韶华一听李斯年竟然借花献佛,随手就把从她这里搜刮的东西给了庞氏,气得直磨牙。   “咬到牙齿了?”绾华蹙眉问道。   “没、没事。”韶华讪笑,急忙摆手。   燕绥停下手,转过头,笑吟吟地对庞氏夸道:“三婶婶真是好福气,有二哥哥这般体贴孝顺。也不知这番回来,京里得有多少人家心动了。”   庞氏听了眼睛笑得眯成条缝,凌氏跟着打趣:“这倒不假,上回我去藩国公府,藩老夫人也都跟我打听了。说是有好几家夫人都跟她递了眼色,我听了,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娘子。看来咱们家很快得办喜事了。”   庞氏虽然高兴,但也有些难为情。说是嗣子,可丈夫不在,她无依无靠的妇人也不好替李斯年做主。“二郎不急,这喜事怎么也应该是三娘先。”庞氏这话一出,绾华立刻呛了个正着,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笑得打趣:“瞧瞧,刚说到她,立刻就害羞起来了。”   “三婶婶,八字还没一撇呢。”绾华害羞道。   绾华是害羞,凌氏却是一脸得意。和斯晏以琛不同,藩家家教甚严,英华郡主也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听说藩二郎从贡院出来以后,只在屋内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就又继续读书。知道的人都说藩家是要出人才了,英华郡主脸上得意,嘴上却道:“一切得放榜了才知道。”   秋闱同春闱相似,各地学子考完,监考官都要闭门阅卷。原本李良勋也是有份参与的,但因为自家出了两个考子,为了避嫌,才免了这一职务。未来的女婿要是能出人头地,凌氏脸上也有光彩,也不枉她这阵子替藩二郎吃斋念佛那么久。   “怎么能说没一撇,我都听说了,藩家一等秋闱放榜就会上门,到时有得你害羞的。”刘氏勉为其难地开口,跟她们聊到一块,“藩二郎倒是个风雅俊貌的郎君,去年端阳,在三王府见过一面。二弟妹眼光如此老道,也记得帮我们燕娘也物色一个。”被刘氏这么一夸,凌氏立刻就把眼光投到燕绥身上。   “六姑姑,我还不想嫁人。”这回闹得燕绥害羞了。   刘氏轻责,“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阿娘走得早,你爹爹一个大男人,哪会知道小娘子的事。欸,可怜你自幼乖巧懂事,琛郎向来的衣帽鞋袜也都是你做的。如今琛郎赶考,你也该顾着自己了,你若能寻得好人家,也是你哥哥的福气。”刘氏这话时说过凌氏听的,只是说话时瞄了韶华几眼。   既然绾华已经默许了人家,她也不好惦记,只能接受韶华和以琛配对了。   可是刘氏的一厢情愿让当事人都顿时变了脸。燕绥心里焦急,但脸上佯装羞涩,只是藏在桌子下的手捏得出了汗。   韶华瞥见刘氏看她,眉头抖了几下,故意对她的打量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直到被看得不舒服,才开口道:”伯姆,当初先生可有跟您说过何时回来?”   被这么一问,刘氏顿了一下,“说好是七日后就回来,不过后来差人送信,说是被接到宫里去了。”   “怎么会到宫里?”凌氏吃了一惊,好奇地问。   刘氏解释:“先生也是宫里的老人,宫里许多贵主子都识得她。许是上回安西郡主百日遇见了宫里哪位贵人,就令人接她进去罢。”毕竟是宫里的命令,容嬷嬷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走这一趟。她看着韶华,笑着说道:“五娘可真是勤奋好学,这么快就想上学,可是先生交代的功课都做好了?”   韶华面上有些讪讪,那乐曲倒是学会了,可是那对鸳鸯,原本应该是鸳鸯的东西,现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了。按幼菡的话来说,这定然是天上的神鸟,所以她没见过。韶华说她拍马屁都不带眨眼的,自己都嫌弃的东西,在幼菡嘴里却成了神鸟。问初荷,初荷不肯说,韶华也懒得自讨没趣。   其实,她心里另有打算,反正她拿得出手也就是这鸳鸯不鸳鸯,鸭子不鸭子的东西。希望不能让容嬷嬷产生一丝她的绣活其实还有得救的希望,这样或许她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顿饭后,庞氏因欢喜过头,反而引起身体不适,而早早退席。燕绥也借口肚子不舒服,而先行回去。   “三姐姐真是的,害我还以为祖父多吓人呢!”就在韶华暗恼绾华故作神秘,害她提心吊胆地一夜时,大厅前来传话,要三个女孩过去。   绾华回头对韶华狡黠一笑,“吓不吓人,你自己知道。”   第三十六章 兴勇伯府   “少爷,夫人找您。”   一个身着粉衣的丫鬟站在门外,不敢私自进屋打扰。悄悄抬头打量着屋内人的背影,高挑挺拔,因长年习武而显得精壮坚韧的身躯,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见他要转身,吓得连忙低下头,她心里清楚,那背影已经足够让人神魂颠倒。若是再看了他那张脸,很难对他抗拒。   “知道了,下去吧。”严恺之没有转身,让丫鬟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想到自己能被点名伺候在严恺之身边,已经足够让她心花怒放了,所以很愉快地应声退下。   严恺之并不知道门外的丫鬟此刻心里的复杂活动,他回头看着刚换下来的衣裳,拿起那根被扯坏的腰带,不禁蹙眉苦笑。想起韶华那惊慌失措又口齿不清的样子,明明自己人微力薄,可是看到马车撞过来她却似乎想要保护他。虽然只是转眼之间的错觉,韶华最终还是扑倒在他身上,可是严恺之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紧张地伸手想把他挡在身后。   好歹他是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保护,这传出去得让多少人笑话。   不过他确实低估了她的能力,就她能将他的腰带扯坏的情况来看,完全和其他大家闺秀是两回事。“李……五娘?”严恺之默念了一遍,心里有些好奇,又觉得好笑。他放下腰带,打算找出荷包,再让丫鬟把衣服拿去缝洗,可是翻遍了所有的衣服都没看到。   难道遇贼了?   严恺之瞬间脸色沉了下来,他虽常常跟着皇二子弘弋出入宫中,但好歹他亦属兵马司的人。要是贼人不怕死偷了他的东西,可果真就是不要命了。可是转念一想,除了和韶华在茶楼前接触过,他并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交集,莫非是她?严恺之脸色更为凝重了。   虽说荷包里面钱不多,可是有妹妹特意替他求来的平安符,想到被韶华偷了去,严恺之心里很是不悦。随手将衣服甩下,却发现藏在衣服底下有个绛紫的荷包,从款式和绣工来看应该是娘子随身携带的香包,他凑近闻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玉兰香。难道是拿错了?眼尖地睨见荷包口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和绛紫色的香包完全不称。   他犹豫了一下,松开香包,里面出来一小包熏香,还有两条打成同心结的白布条。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严恺之想了想,还是把香包收好,想着寻个机会把李斯年约出来,让他帮忙把香包送回去。   “哥哥,在做什么?”冷不丁一个长得 可爱的少女从严恺之身后冒出,把他吓了一跳。看着严恺之来不及收起的香包,惊讶地尖叫起来,“哥哥,你居然带香包在身上!”   “不是我的。”严恺之义正言辞地说。   “难道是哪家小娘子送的?”少女顿时来了兴趣,伸手就要去夺香包,严恺之迅速握紧香包,高举过头。“跟你说了,不是我的,不小心拿错的。”少女不甘心,蹦跳着攀上严恺之的肩膀,想要去抢香包,只可惜她手太短,怎么也够不着。“哪来的不小心!你上哪能不小心拿错!这布料我认得,红袖坊新出的,绝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啊!哥哥你好可恶,给我给我!否则我去告诉阿娘,你有心上人,但是不肯告诉她。”   看着妹妹像只气急败坏的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严恺之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顺手把香包 怀里。“你就去说,看看阿娘信不信。”少女立刻吃瘪似的,一脸不高兴地双手抱胸,“哥哥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说完,气鼓鼓地跑开。   “义气?等等!兰芝,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严恺之一愣,急忙追过去。   待他踏进母亲院子的时候,接收母女投来一致的调侃眼光,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然后故作镇定走进去。“阿娘,您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刚刚在街上让个小娘子 了。”兴勇伯夫人长得温婉可人,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只是因着生病,脸色显得苍白憔悴,双颊带着些许酡红,仿佛十七八的少女那样青涩。见过她的人都不会相信她已是年过四十的妇人,还当是十**岁的大姑娘一般。   “阿娘,你别听兰芝胡说。”严恺之严肃道。   “不是兰芝说的,刚刚在门口遇着煜郎。”兴勇伯夫人神情温柔,声音微微激动,音调略微上扬,“快与阿娘说说,到底是哪家小娘子,竟然敢当街对你霸王硬上弓。”   严恺之嘴角僵硬地 几下,真是巧,他明明和宋煜刚分道回家。他这才回院子换一套衣服,母亲就能在自家门口“巧遇”宋煜。看着兴勇伯夫人脸上的表情和她嘴里吐出的话,严恺之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机智果断地决定转移话题:“您此次进宫,皇贵妃娘娘怎么说?”   兴勇伯夫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心知他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只好作罢。“我见过容嬷嬷,是个知礼念情的人。听说答应了许久前答应李阁老要教导府上的娘子,如今课业未完,不能言而无信。”兴勇伯夫人叹了口气,“那就等吧,据说许多人家都争着请她回去,她都不肯。”   “不过是一个教习嬷嬷,竟然如此托大!”严恺之面有愠色。“不过是仗着她伺候过端明皇后,诸家夫人们相互吹捧抬举罢了,这种教习嬷嬷,不请也罢。”   “话也不能这么说,嬷嬷教出来的娘子确实知书达理,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兴勇伯夫人帮口说好话。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大家娘子便是没有嬷嬷教习礼仪,也当是举止优雅,言语得当。”严恺之说到后面有些无底气,若他没记错,韶华应该也是容嬷嬷教习的对象之一,想到她那般毫无形象可言的,不知容嬷嬷瞧见了会气成什么样。   严恺之并未发觉,一想到韶华局促紧张的样子,他的嘴角抑不住上扬,落在兴勇伯夫人和兰芝眼里,都是极为震惊的一件事。   严恺之回过神看着两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他心里打了鼓,自审一番,并未发现问题,便继续道:“既然如此,教习嬷嬷的事便暂且搁下,我会替兰芝另寻一个来。阿娘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了。”   严恺之恭敬地给兴勇伯夫人行了礼,便转身离去。临走前,忽然严肃地嘱咐一句:“阿娘,您别再给兰芝讲什么江湖故事,这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深闺娘子所应该知道的!”   等着严恺之健壮的背影,兰芝气得脸鼓鼓的,扯着兴勇伯夫人的衣袖撒娇,“阿娘,您瞧哥哥,又数落我了。”   兴勇伯夫人轻蔑地丢她一眼,凉凉道:“谁让你把我跟你讲的故事说给他听,你知你哥哥想来不喜这些。”此刻的兴勇伯夫人完全不似在严恺之面前那般端方,取而代之,她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你哥哥是一心为你好,教习嬷嬷也好,跟着外出征战也好,处处都是为你着想。”   兰芝闻言,脸色的气焰已消,想着严恺之为她们付出的一切,心情有些抑郁。   虽说她记不清当年发生的事,可自从父亲过身后,整个家,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兄长一个人身上。为了保护她们母女,他吃尽了苦头。旁人看着他们家冠了兴勇伯府的名头,似乎光彩夺目,谁知道当年抄家后他们原本不厚的家底几乎挥霍殆尽。往常来往的人都怕事,不敢接济他们,一度险些沦为乞丐。   即便后来百将联名替他们洗脱罪名,又得皇贵妃相助,重获宅邸田地。若不是严恺之的拼搏,依靠这个用严素性命和清白换来的赏赐,远远养不活这一家子。   渐渐地,兴勇伯夫人就借口托病,不喜外出,也不见外客。再加上她长年随丈夫是在边若非一些知根知底的人,谁都不知道看似殿前红人的兴勇伯府过的是怎么样一种生活。   “你说这小娘子会是哪家的。”兴勇伯夫人忽然兴奋地说。   兰芝愣了一下,无奈回答:“阿娘,你又想给哥哥相看了?”   兴勇伯夫人回了她一眼,“你不瞧瞧你哥哥都多大了,邵将军夫人和周尚书夫人都抱上孙子了。”兴勇伯夫人想着平日交好的两家夫人早早就抱上孙子,而她还得为子女的婚事头疼。   兰芝没好气地抱怨:“哥哥又不是没人要,谁让阿娘总是推掉,藩老夫人都不好意思上咱们家来了。”   兴勇伯夫人不以为意,“且不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咱们空有这伯府的名头,那些锦衣玉食的娘子受不受得了,我可不想娶个媳妇还得回来伺候她。再说,有多少人冲着皇贵妃娘娘来,又有多少人冲着二皇子来,这些虚名的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思及她刚到京里落户时,多少人都上门结交,个个甜言蜜语亲亲腻腻。兴勇伯夫人自小就是军中长大的娘子,出嫁后也极少进京,若不是因为姨表姐妹进宫得宠,平步青云一路直到皇贵妃的位置,她或许都不会想到自己今生能有进宫朝圣的一天。   可再华丽的颜色也会黯淡,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把她从洋洋得意高高在上的位置丢下来。树倒猢狲散,她才明白,她到底不适合这个圈子。她想为儿子寻一门踏实能干的亲事,奈何儿子太过优秀,登门造访的都是王孙贵族高官侯府,推脱不掉就索性装病不见客。   “哥哥怕是没心思想这些。”用严恺之的话说,她要娶的是温柔端方的大家闺秀,上能奉养婆母,下能体贴小姑,内能持家,外能待客。说的倒是轻巧,好似人人可以,但实际上没几个人做得来。   哪户人家都希望嫁女儿,嫁得平安富贵,可严恺之分明就是想娶个管事妈妈,还得十项全能。   “他没空是他的事,我有的是时间。”   第三十七章 中举   自从泰和园回来后,韶华对绾华和锦华立刻竖然起敬,刮目相待。万万没想到,平日与她一起玩闹上学的姐妹,竟然都熟读百书,出口成章。再想想自己除了那手云卷体是拿得出手的,在读书方面完全没有任何天分。还好李阁老对她并没寄望太高,又有绾华的掩饰,锦华的邀宠,她才算蒙混过关。   也难怪外人道李阁老想把孙女送进宫中,对她们的言行戒律丝毫没有比郎君松懈。   韶华想恶补知识,可去了绾华屋子,看着一架子的书本,她除了头晕就再没有别的想法。想她在川北,能读几首诗,背几篇课文,写一手好字就被夸得天花乱坠。若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绝对不会因别人的夸奖而骄傲自满,把连骑射的一半时间用来看书都比现在好。   绾华取笑她临时抱佛脚,“你算走运了,因为二哥哥回来,祖父心情好,并没计较太多。”   “我还情愿回去听先生讲课。”韶华耷拉着脑袋,看着白纸黑字觉得头痛。明明这些字她是认得的,可是让她一个一个地吞进去,再吐出来,她觉得还是扎手指来得快些。   “你怎么知道先生回来了?”绾华拢了拢发鬓,侧目望她一眼。韶华闻言,兴奋地问道:“真的?!”忽然觉得她有些想念容嬷嬷,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和以前在川北听学的感觉一样吧。“我还骗你不成,今早先生还去给祖父请安。我听说昨儿夜里回来的,还是宫里的轿子抬回来。”   一听到容嬷嬷回来,韶华立刻兴奋地回屋子,嚷嚷着让初荷帮她翻出她苦练了许久的帕子。初荷早就接到消息,看韶华对自己的绣品洋洋得意时,她迟疑道,“五娘子,您真的要把这帕子拿给先生看?”她总觉得明日容嬷嬷看到她家娘子绣的鸳鸯会吐血,忽然明白为何当初韶华不肯让她代绣了。   确实,以韶华能把两只鸳鸯绣成红烧鸭子的手艺,初荷是万万也做不到。   “那是当然,我亲手绣的。”韶华好不得意,丝毫不在乎初荷把浮在水面上的,当成是烤鸭还是烧鸭。   然而,次日闺学,容嬷嬷先是给她们告罪一番,就开始检查她们的功课。逐一看过绾华、锦华和燕绥的绣工后,容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韶华位置前,看到韶华一脸诚恳认真地奉上那方帕子。容嬷嬷乐文瞪出来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绾华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也被吓到。这那是鸳鸯戏水,是血染莲池吧!   就算把鸳鸯绣成水鸭子也好,可是,这……绾华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韶华的绣品。又见容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拍子,而韶华显然满不在意,心里直为韶华捏一把汗。   “几日不见,五娘子的手艺倒是变得鬼斧神工。”容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把帕子还给韶华。   韶华双手接过帕子,委屈地说:“先生,我为了这帕子,双手可没少受罪,险些没把您送的那本乐谱练完。”   容嬷嬷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韶华的抱怨,立刻站住了身影。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整本乐谱你都练完了?”虽说她离开日子不算短,可要把整本乐谱都练完,也不是容易的事。   韶华得意地点点头,“先生若不信,可以随时考我。”容嬷嬷绝对不会猜到,其实她早就熟练各式琵琶乐曲,只不过不喜那些情意绵绵的文曲,故而不练。   容嬷嬷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便让韶华弹上几曲。韶华熟练的指法,流畅的旋律,反复是练习了几百几千遍那般得心应手。看她弹得入情入性,没人敢出声惊扰,不单是容嬷嬷,其他几个女孩也都惊讶得瞠目结舌。与她们之前听到的曲子完全不同,若说是先前的曲子让她们局促心慌,那此时的琴声便如同天籁直达心底。   最后,容嬷嬷看在她如此熟练地把整本乐谱弹了个遍的份上,似是无奈地同意不再勉强她拿针刺绣,改让她学打络子。   韶华想了想,至少比跟针眼较劲来得轻松,便爽快地答应了。   “五妹妹,可有空,陪我去六姑姑屋子送点东西吧,我一个人走着太无聊了。”一下学,燕绥便亲昵地挨过来,韶华愣了一下,回头望了绾华一眼。燕绥随着她的眼光望向绾华,“三姐姐,把五妹妹借我一下吧,我还想跟她讨教讨教呢。”绾华点点头,叮嘱了一句,便催促着心有不甘的锦华回去。   “燕绥姐姐,这方向不是伯姆的屋子吧?”韶华眉头微蹙,打量着四周。虽说是在煦园里,可是为何环境看着那么陌生。   “六姑姑出门去了,我想是把东西拿给四哥哥,咱们去找四哥哥拿吧。”燕绥笑眯眯地说。   韶华心头一咯噔,去斯晏的屋子,不就等于直接跟以琛见面了吗?虽然她心里并不怪以琛,可想到回家后遇到以琛时,他一句问候都没有就开口责怪,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就在韶华心中默念千万不要遇上以琛时,以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燕绥兴奋地朝他招手,“哥哥!”   果然,越是担心,就越会发生。   以琛一脸笑靥朝她们走来,眼神却只落在韶华身上,看得韶华浑身不自在,只好客气地给他行礼问安。燕绥看了看韶华,又看了看以琛,促狭地笑道:“哥哥先陪五妹妹聊一会吧,我去找四哥哥拿点东西,很快就出来。”   不等韶华开声,燕绥拔腿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她心里恨恨地把燕绥臭骂一顿,竟然设计她!   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何一路走来总有不安,原来是因为除了守门的仆役外,竟然看不到一个丫鬟小厮。她寻思着燕绥把她引来的目的是什么,忽然听到以琛柔情款款地说道:“五妹妹,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韶华愣了一下,这唱的是哪一唱戏?“我知道,那日我不该骂你,但我确实是担心你的行踪。你要知道,等我发现没有你的身影,我心里有多着急吗?”   “以琛哥哥,你想多,我没生气。只是不巧遇到二哥哥,生怕他责骂,所以跟他先行回来。”韶华想着会不会忽然出现个人,然后到凌氏那里告她私下跟以琛见面。   以琛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五妹妹还是关心我的。”   韶华一愣,看以琛一脸欣慰愉悦的表情,完全是一头雾水,这算哪门子关心了?   “实不相瞒,今日我找五妹妹有两件事。一是为上回的事道歉。”以琛拱手作揖,抬头看着韶华,笑容微敛,“我听说二婶婶有意替五妹妹相看郎君,心里着急,可是见不得五妹妹,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实在无法才会让燕娘带五妹妹过来,请五妹妹原谅。”   韶华不禁冷笑,退了几步,竖眼打量着他,“以琛哥哥到底是想让我原谅什么。我和你并无婚约在身,算不得亲故,即便是我阿娘有意将我许人,也与以琛哥哥无关吧。”韶华心里纳闷,到底她做了什么让他竟然会误以为她对他有意思。“恕不相陪,我还得赶着回去陪我阿娘,有劳以琛哥哥跟燕绥姐姐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原本还以为他只是急功近利了些,可没想到还带自作多情。   以琛一听韶华要走,急得要去拉她的手,被韶华乐文地扫开了。   他万没想到韶华力道不大,可是出手极狠,这一扫正好打中他手腕上的穴位。一时间,只觉手掌麻痹无力,疼得他额头直冒汗。“五妹妹,你为何……”   韶华沉下眸子,露出凶狠嫌恶的表情,“请以琛哥哥自重,就算祖父将我许配于你,此刻也容不得你轻浮!”原本急切想要离开,睨见他捂着手腕,一脸痛苦,韶华反而站住了。她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以琛,冷冷道:“我并不知以琛哥哥何以认为我非你不嫁。即便是刘李世姻,无媒无聘,以琛哥哥到底是当我什么人?想必刘族长远送你来京城上学,为的不是结姻,而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若是让祖父知道以琛哥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在家里读书,不知会不会后悔让你进来。”   以琛全身瑟瑟发抖,一是疼得发抖,二是被韶华这番话吓得发抖。他万万没想到,韶华会如此冷血的话来,一时汗流浃背,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只要我秋闱得中,这刘李世姻便算定下了。而五妹妹,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所以才……”以琛见她面露怒容,忍着疼痛,着急地说道。   “住口!”韶华一喝,把他吓住了。“若我不知你心里存了什么心思,我还能拿你当哥哥看待。可坏就坏在你心术不正,桂榜尚未公开,你不思上进,居然还说这样的话侮辱我!”语罢,头也没回地转身逃开。   韶华已经受不住跟以琛共带一处,连带燕绥也气得直咬牙。   以琛心里大惊,还以为韶华对他有意思才会央他带她出去。虽然他也懊悔撇下她一人,去和小侯爷寒暄,可他已经尽快地离开,哪知一转眼就不见韶华的影子。   他心急地追了出去,却跟煦园的守门小厮撞了个正着,气得他大骂:“走路不长眼是吧!”   “表少爷请息怒,我是来报好消息的,桂榜出了,四少爷中举了,大门外正敲锣打鼓呢!”小厮激动得语无伦次。   以琛心头一震,忍着手腕的痛楚,擒住小厮的手臂,紧张地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我、我不知道,只听说是四少爷中了而已。”小厮还没说完,忽然以琛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直挺挺地晕倒,吓得小厮连忙惊叫。“来人啊!表少爷吐血了!”   第三十八章 揣测   斯晏中举的事,让刘氏一扫最近阴霾的心情,看着谁都笑逐颜开。若不是因为顾及到以琛没中举,大概刘氏已经让满府上下张灯结彩了。   话说以琛听到自己落榜的消息后,急血攻心,之后就不省人事。燕绥和斯晏本是躲在不远处偷听,可听了一半,就跑开了。并不知道后续发展,自然也没看到韶华指着以琛破口大骂的场面。只是等接到以琛吐血病倒的消息,才急匆匆地赶来时,燕绥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根本也想不起韶华的存在。   还好大夫请的及时,只说他是思虑过度,心浮气躁导致心神不定,血逆上冲。开了两贴安神的药,交代他们不要刺激他,休息几日便没事。   刘氏安慰了燕绥几句,并吩咐尤妈妈替燕绥请了几日假,让她留在屋里照顾以琛。   毕竟以琛再怎么亲,也不过是堂兄的孩子,自然不能和斯晏比。刘氏比较抑郁的事,她本想替斯晏摆几桌宴席,庆贺一番。虽说只是过了秋闱,但是前有李良勋和长子做保障,想来明年春闱也不算难事。李阁老也欣喜,反而是李良勋提出反对,不管如何,至少得顾及落榜人士的心情。   刘氏看在以琛一病未好,又染风寒,整日精神恍惚地在屋里发呆游荡。心里终于还是过意不去,主动到熹园,让凌氏从仓库里多取些滋补药材,给以琛调养身体。   而凌氏直到刘氏亲自上门才知道以琛病得如此地重,她也光顾着自己高兴,把以琛给忘记了。   桂榜一出,知道斯晏中举后,凌氏急忙就让人去看藩二郎的消息。果然,藩二郎名列前茅,比斯晏的排名还要前好十几位。这可把凌氏给乐坏了,立刻给屋里那尊佛祖上了九道香,是绾华实在看不下去才拉住她闲扯其他的。   韶华那日从煦园回来,气得说不出话,又不敢跟凌氏提起,生怕被追问她偷跑出府的事。于是,让幼菡去替她告罪说人不舒服,凌氏早被藩二郎中举的事高兴坏了,也就没在意韶华的事。倒是绾华谨慎,匆匆吃过饭就来看望她。   哪知一进屋就看到她坐在桌子边毫无形象吃着饭,怒气冲冲地走进去。韶华也没想绾华会这么快来找她,为了讨好绾华,只好把被燕绥骗去煦园,以及以琛无礼的话。自动跳过后面的剧情,委屈可怜地说她被以琛吓到,跑了回来,生怕被凌氏知道会生气,所以才没去熹园。   绾华听了话,立刻怒不可遏,若不是韶华拉着说好话,只怕绾华已经带着凌氏到煦园讨说法了。   “五娘你别担心,就算他金榜题名,我也绝不会让阿娘把你许给这样轻浮 之人。”绾华的话让韶华很感动、而原本还担心燕绥的追问,得知她休假在煦园照顾以琛,韶华更是乐得轻松。   凌氏对于以琛虽无明显好感,但也没偏见,但听到他病重,也有些挂心。打算带着两个女儿去煦园时,顺便看望一下,哪知两人不乐意,绾华更是直言说道以琛孟浪的言行。   “枉我还道这是门好亲事,曾想着将五娘许过去,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凌氏重重地打在桌子上,脸上忿然作色。看着韶华也有些恼火,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不悦地骂道:“你也真是没用,这种事怎么不早说!这还好是在自家,若是其他地方,你可怎么办,声名可怎么办?”   “可是燕绥姐姐让我陪她去拿东西,我原也没想那么多。”韶华捂着脑门,无辜地说。   “她让你去你便去啊!你怎么不能学着你姐姐机灵一些,真是被你气死。”凌氏气得拍了几下桌子,差点把杯子摔下来,好在韶华乐文,及时接住了,在场的人都虚惊一场。“还好接住了。”韶华完全无视凌氏大惊失色的脸,一手拍着胸口,作庆幸状。“阿娘,你瞧我够机灵吧。这杯子再摔了,就又一套茶具不齐整了。”   绾华立刻反应过来,上前给韶华接过茶杯,看了看她的手,好在水不热,只是微微有些红。凌氏立刻唤莲香去拿烫伤的药膏,原本是担心的,看韶华嬉皮笑脸样,竟觉得好笑又好气。   “你还有脸笑,就你这样子,往后怎么许郎君!”凌氏故意板起脸,可惜在韶华面前已经破功。   “阿娘,现在担忧的不是我的事,我还小,三姐姐才是重要的事。郡主娘娘可说什么时候来拿定?”绾华正帮韶华擦干了手,抹上薄薄一层药膏,一听韶华这么说,故意加重了手中力气,韶华立刻哇哇地叫起来。“阿娘,您瞧三姐姐,她在欺负人!我要去告诉未来三姐夫去!”   “你还说!”绾华俏脸一红,又要掐韶华,却被溜走了。   凌氏见她们姐妹俩还有心思玩笑,也就没了火气,吐了口气,幽幽地道:“反正琛郎这番落榜,这亲家定然是做不成的,刘家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刘家不是一个郎君,李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娘子,其他的由他们去。待三娘的婚事定下,我再仔细为五娘你寻过就是。”   “听见没有,很快也到你了。”绾华也不知韶华何时变得如此身手敏捷,竟然连她一丝头发地捞不着。   韶华躲在凌氏身后,笑眯眯地看着绾华 吁吁,“不急不急。阿娘都说了,三姐姐的事定下后才是我的。回头待我出嫁,我还得向三姐姐好好讨教一番的。”   “你、你这嘴皮,竟说浑话,我今天非撕了不可!”绾华被韶华调侃得无地自容,气得又逮她过来出气。   凌氏被她们闹得最后都忘记了原本是要去看望以琛的,在对待以琛的态度上,二房的妻妾倒是显得一致的同步。熹园内,凌氏正和两个女儿说着话,浣思苑内也有一对母女在说悄悄话。   “阿娘,我今夜不去熹园吃饭了。”锦华脱了鞋子,爬上软榻,挨着几个绣墩,一脸不情愿地说。   “三娘子和五娘子又欺负你了?”苏氏扭过头,看着锦华怏怏地摇了摇头,好奇地问:“若不是,好端端地怎么就不去了,你不是之前与她们相处得还不错吗?”   “之前是之前,之前一天总共才一顿饭的时间见面,现在在学堂里和她们处了一天,晚上还得和她们一起吃饭。那、那阿娘怎么办,我和她们热热闹闹的,就放阿娘一个人孤单吗?”锦华撒娇地蹭到苏氏怀里。   苏氏满怀慈爱地 她的脸,笑道:“我还道什么事,原来是这个。我的傻娘子,你过得好,阿娘也就放心了。那你将来要是出嫁了怎么办,难道还把我带上不成。”听到锦华的话,苏氏觉得无比温馨。自从锦华倔强地改口叫她“阿娘”,而非“姨娘”,苏氏护犊的心更重了。   锦华忽然闷闷地说:“以前我不懂事,总是惹您生气,担心,还对您不好。可我看了三姐姐现在,因为定了人家,随时会嫁出去,整日有时间都和夫人在一起。现在若不能和阿娘多相处,往后要是出嫁,就更不能见到阿娘了。”说着,眼眶有些酸。   苏氏也听得心酸,将她搂进怀里道:“傻娘子,你要想见我,吃过饭回来就好。难得夫人对你还算不错,趁着三娘子正要议亲,你就得更加把劲才行。不是阿娘不愿帮你,是我实在帮不上,到头来做主的还是夫人。所以,一切都还是要靠你自己。”   锦华翻了身坐起来,一脸不解地看着苏氏,“可是阿娘,以琛哥哥落了榜,我还要去讨好他吗?”   苏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讨好刘家郎君了,既然他落了榜,就算你肯嫁,你祖父也不定同意。我是说,趁着三娘子议亲,你多跟两位娘子走动走动,指不定往后拉扯你一把。再不济,要是再遇到藩老夫人,你还能再表现表现。”   锦华委屈地说:“上回夫人还特意骂了我。”   苏氏 着她的脑袋,苦口婆心地说,“上回你不懂,藩老夫人是带了郡主娘娘特意来相看三娘子,你抢了她的风光,夫人自然不高兴。你下回谨慎着看,若是夫人要替五娘子掌眼,你就低调些,别跟五娘子冲撞了。”   “难道我就非得输给她们!”锦华不甘地控诉。   “你这脑子怎么还想着这些,什么叫输,你跟她们本就不同,要怎么比。”苏氏气得牛了她几下,又心疼地道:“要记住,只要不跟五娘子争,在外人面前给夫人长脸。夫人爱面子,她自会念着你的好。”   锦华鼓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苏氏一急,摇着她的身子问道:“你倒是说句话。”   “知道了。”锦华闷闷不乐。   苏氏这才满意,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藩二郎君高中,夫人这回可得得意上天,只不过……呵呵,希望她能得意到最后。”   “只不过什么?”锦华好奇地望过去。   苏氏忽然扬起嘴角,眉眼显得俏媚,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顿时风情万种。许是想到凌氏吃瘪的样子,她心情无比愉悦,“虽说郡主娘娘亲自上门相看了三娘子,但是到底有媒无聘。现在看是夫人得意,其实郡主更加风光,如今的藩二郎比之前更抢手,谁知道郡主娘娘还认不认先前的话。”   锦华不可思议地捂上嘴,不敢揣测那个想象。   第三十九章 安靖公主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安靖公主忽然回京,作为太后独女,又是圣上的同胞妹妹,几乎是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自小和安靖公主一起长大的英华郡主显得比次子中举还开心,赶不及想进宫觐见,又因安靖公主只带了一个小女儿进京。多事的人打听,安靖公主家的小娘子年方二八,出落大方,尚未许亲。兴许是为了明年春闱,提前来替女儿掌眼,相看个好郎君。   有的人蠢蠢欲动,也有的人抱着好事的心旁观,也有的人还是惴惴不安起来。比如凌氏。   桂榜公布许久,几家欢喜几家愁,准备春闱的,准备三年后秋闱的都各自回家关门读书。凌氏每天都紧张地让下人准备各种安定仪式的贺礼,也不许绾华再外出,每天除了闺学都要待在屋里开始做嫁衣。可等了快过月,英华郡主连个声响都没有,凌氏又不好意思直接登门去问,怎么还不来拿定。正准备去趟藩国公府,结果安靖公主就回来了。   听着外头的风言风语,凌氏心里越是没主,终于坐不住,跑了出去。到了国公府,却被告知因藩老夫人外孙女出嫁,老人家心里高兴特意去喝了喜酒。回来的路上,犹豫了好久,转向去英华郡主家,结果人去楼空。凌氏这下子心就更慌了,真怕如传言,安靖公主是来相看藩家郎君的。   英华郡主总共才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已娶妻,就剩下这次子。已安靖公主和英华郡主的交情,就算和李家已拿定,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烦就烦在,英华郡主一声不吭地离开,什么话都没留下,凌氏虽没宣扬女儿和藩二郎的消息,但交情深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凌氏去忠义侯府做客时,忽然不知谁多嘴,当场问道:“不是说三娘子和藩二郎的事成了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不会真的改主意了吧。”一时让凌氏十分难堪,气得坐不下,寻个借口很快就离开。   绾华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受,和她交好的几个闺中姐妹也知道这事,现在闹得她都不好意思出门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藩国公夫人回家,才知道英华郡主的父亲过身,举家连夜赶回去老家丁忧。   因为消息来得及,不等丈夫去回请辞,英华郡主就带着儿子女儿,急匆匆就赶回去。藩国公虽说是婆家的人,但不是至亲,也不敢惊扰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只派了个代表前去吊祭。   英华郡主是独女,母亲早逝后,跟父亲就相依为命。老太后也是体恤姐妹孤女,又和公主同龄才让她进的宫,提了宠。可是除了老太后在世时候,英华郡主还算受宠外,老太后病逝,公主远嫁。若不是嫁给藩国公的侄子,恐怕英华郡主如今也是空有名头而已。   然而,萧老太爷是个实在踏实的人,妻子过身后,并没续弦。只是抬了身边的丫鬟的做姨娘,年老辞官后,就跟着妾室庶子回到普安祖宅,除了逢年过节,父女之间并没有往来。但这份血缘还是在的,听到庶弟来信,英华郡主想也没想,连夜就赶回去。   这个消息让凌氏心情稍微好过一些,可是一想到萧老太爷一旦过世,藩二郎就得守孝,明年的春闱也就不能参加。如若和绾华已经拿定,那丧事后,须得百日内完婚。可如今只不过是口头之约,还算不得正式,按孝则,藩二郎需要到明年今日才能回京。至于科考,若无恩科,则要顺延三年。   可这些都不是凌氏当心的,这一年内音信全无,谁知道一年后英华郡主会有什么想法。虽说绾华只有十五岁,万一等到他们回来,结果人家不认账,凌氏也没办法。   或许是忧思过度,夜里起了一次,绾华就病倒了,可把凌氏给急坏了。   养了小半个月,身体才好起来,忠义侯府就递来请帖。邀凌氏和韶华姐妹几人前去赏菊,其实算是给凌氏赔礼道歉的。凌氏因气恼上回的事,不愿去,绾华却坚定地说道:“为什么不去,我又没错事,又没丢人,怕什么!”韶华在凌氏背后默默给绾华竖拇指,病一场,绾华又恢复了生气,不再像先前那么萎缩低迷。   细问了一句,竟然连安靖公主也受邀前去,凌氏心里更犯倔了。   “谁知道哪个嘴碎的又在背后乱嚼舌根。”因为那一回,凌氏也不怎么出门了。   “那是她们的事,与我何干。”绾华口气坚决,“咱们越怕事,她们就越得意,还以为踩着咱们尾巴了,还以为咱们吃瘪了。只不过是没定,又不是被退亲!”   “阿娘,三姐姐说得对,咱们又没错。”韶华坚决拥护绾华的决定,其实她只是想出门走走。   “对什么对,你懂什么,安靖公主也去,我们还去干吗。”凌氏没好气地说。   “咱们和安靖公主无冤无仇,为什么不能去。再说了,咱们去赴宴不正好让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无话可说吗,最好是能和公主娘娘搭上话,指不定还能知道郡主娘娘的心意呢!”韶华不满地说。   凌氏听女儿这么说也觉得有理,她之所以躲着外人,是因为她曾洋洋得意为绾华寻了好亲家。如果亲家未成,人家一声不吭地跑回去奔丧,还留下个扑朔迷离的答案,凌氏觉得脸上无光,生怕被人再问起,就不乐意出去了。   原本凌氏不打算带上锦华的,可被丈夫要求一视同仁,只好不情不愿地带着一起来。   “侯府可不比咱们家,到了哪里,你可得我谨慎点,若是失了分寸,回去我会让你好看!”临下车,凌氏还狠狠地警告锦华,又缓了口气对韶华道:“你要是不懂,就跟着你三姐姐就是,别乱跑。”韶华听话的点点头,看锦华一脸期待,忍不住感慨,幸亏她是凌氏的女儿。   下了马车,由管事妈妈领着进了后院,经过的亭台楼阁都显得富丽堂皇,饶是韶华心里也暗暗吃惊。李家不过是因为得先皇赏赐才有这么偌大的府邸,可是李阁老为人低调清高,不喜在住宅动工动土,所以大致保留了原来的模样。可忠义侯府已是五代世袭的爵位,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和其他侯府相比,但一想到只不过是个侯府就如此奢华精致,那亲王府甚至是皇宫。   相对于韶华的不动神色,锦华乐文要瞪出来的了,她还是头一回跟凌氏出门到侯府做客。本以为在家里,李勋卓宠溺她给她买各式漂亮的首饰。可是看身边经过的丫鬟,身上的衣料并不比她在家中那些逊色,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凌氏正要带着她们去给忠义侯夫人请安,忽然一个少女窜了出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二夫人万福。”少女长得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五官算不得精致,但是俏丽端方。   “原来是嫣娘,差点把我吓坏了。”凌氏拍着胸口,脸上挂着笑。   “二夫人,您这么久不来,我想三娘都见不到。怕您等下又急着走,把三娘先借给我吧。”周嫣是忠义侯的独女,在家极为受宠,跟绾华关系也好。“这两位小娘子倒是面生。”绾华把韶华推上来,对周嫣说:“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五娘,还有七娘。”周嫣闻言,特意把韶华打量了几眼。   凌氏看到几个女孩聊得起意,心里也宽心,劝慰道:“等我带她们跟侯夫人见过礼再去找你可好?”   “不好不好,我有好多话要跟三娘说呢。”周嫣可怜兮兮地望着凌氏,哀求道:“二夫人就把三娘借我一下,还有这两位小娘子,等会我再带她们过去,绝对不会弄丢的。”凌氏被周嫣可怜的小模样给逗笑了,只好点头。   不必去给各家夫人客套见礼,绾华也显得很开心,嗔怪了周嫣一句:“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说,非得把我们拉出来做什么。”绾华朝身后两个不明所以的小丫头望了一眼,不知周嫣和她有悄悄话,却把韶华锦华也给带出来。   “我要是只把你带出来,我怕你妹妹要怨死我。”周嫣忽然羡慕地说,“你真好,这回就有两个妹妹了!”   “你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家里就你一个娘子,全家人把你都宠坏了,还来取笑我。”绾华嗔了一句。   周嫣嬉笑地抱住绾华,“哪敢啊,我阿娘整日都说要把和你换过来,夸你样样好,才是正经大家娘子,我就一个小丫头。”又转头对韶华笑道:“五娘,七娘莫怪,我与你们三姐姐闹惯了。”   “嫣姐姐性子好,看着亲人,见到嫣姐姐就像多了个亲姐姐一样。”不等韶华开口,锦华已经接上话。   绾华脸上没表现,心里暗恼锦华这嘴巴真会讨好人,一下子就猜中周嫣的软肋。   周嫣对锦华的奉承倒是惊讶,这话听着让她觉得舒服,自己本就没有姐妹,听锦华一说,也觉得她亲切可爱了。“那好,你们就把这里当家,别跟姐姐我客气。不过,我还是得把你们三姐姐借走一下,你们且去那亭子等我,我们去去就来。”顺手抓住路过的丫鬟,“带两位娘子去亭子,没得别乱跑。”   “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绾华初以为周嫣只是带她逃过屋里那一关,可看她如此行事,倒像是真的有什么神秘事情。   “你去了就知道!”周嫣笑眯眯,坚决不肯回答。   第四十章 暗算   周嫣跟她们再三保证很快就会回来,让她们别乱跑,等下再带她们去逛园子。两个女孩听话地点头答应,由着丫鬟把她们带去不远处的六角亭。由于临时被周嫣抓来,手里还捧着上房妈妈要的茶点。丫鬟把她们带到亭子后,给她们告了罪,便匆匆离去,留下韶华和锦华在亭子里等候。   大致打量了四周一样,显然这是两处园子之间的过道,一条石板路穿过凉亭。一边蜿蜒分成两岔,一条便是她们刚刚来到后院,一条则是连着一个垂花拱门,连着后厢房。而经过凉亭的另一边则是连着一座假山,若不仔细辨认,很难发现花丛后的假山拱门。   “果然是被大家宠出来的娘子。”韶华看着周嫣她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做主人家的,却这么丢下客人,自己跑开去玩。若换成是在李家,绾华绝对会把客人们都安排妥当,处处都打理得有条不紊,尽量让宾客如归。相对比还是孩子气的周嫣,也难怪忠义侯夫人会说把绾华和周嫣交换的话了。   “是啊,那副面头首饰可比我所有首饰加起来还要值钱。”锦华也点了点头,附和道。   韶华一愣,她指的并不是这些。虽然她对忠义侯府的山石花草、亭台楼阁都觉得新鲜,但她心里更向往一览无垠的开阔。   听着锦华的话,她转过头,看见锦华一脸憧憬向往的模样,她有些担忧,生怕她会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来。“七娘,这可是在侯府,不比在熹园。”韶华好意提醒一番。   “五姐姐想多了,我心里有数。”锦华不满地嘟囔一句。   嘴上虽这么说,可眼睛却不停地四处张望,楼阁相照,花树相映。虽入深秋,却丝毫不见苍凉落败的景致,石榴挂果,丹桂飘香,别是一番丰盛的气息。她起身,摸着亭子雕龙画壁的柱子,打量了亭盖上的金碧辉煌,一路退后,渐渐远离亭子。忽然,竖耳听到假山后面热闹的嬉笑声,她有些心动,想过去一探究竟。   韶华立刻警觉起来,冲过去一把拦住她的去路,凛声道:“七娘,亭子不在这边,你走错了?”   “我就随意看看,不会走远的。”锦华有些不满,绕开韶华,继续往假山走去。   韶华哪肯让她随意乱走,若是周嫣她们回来找不到人,到时让凌氏知道了,回去铁定会挨骂。再说,她们都是头一回来侯府,受邀的又不知她们一家子,万一冲撞了贵人,那可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可是锦华并不这么想,她打心里还是觉得苏氏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因为她咬牙坚持陪着凌氏吃饭,才知道原来忠义侯府下帖邀请。鉴于她这些日子在熹园的表现,李勋卓一提,凌氏也不好拒绝。可是如果她不单单是想出来,更重要是今日来忠义侯府的还有其他几家有身份的娘子,若能结交一两个,那对她来说,才是最好不过的。   就在姐妹拉拉扯扯的时候,一个 嗤笑道:“真不知道忠义侯夫人怎么还会邀请她们来,这不是要闹笑话吗?”   “什么笑话?”另一个八卦地问。   “还能什么笑话,你没瞧见安靖公主带着四娘子也来了吗?谁不知道公主娘娘和郡主娘娘的关系,一对金童玉女眼见是要成的,若不是郡主娘娘赶回去奔丧,怕是早就定了吧。”少女明显地嗤笑。   “你是说郡主娘娘家的郎君吗?那不是跟李三娘一对的吗?”一个声音憨厚困惑。   “谁说一对的?郡主娘娘可没说,只不过是去了李家一趟。你是没瞧见,李二夫人那一副准丈母娘的模样,整日都往藩家送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郡主娘娘相熟似的。”   “可如果不是郡主娘娘点头,李二夫人也不会这么做吧。”   “人家还不是因为哪里好就往哪里攀,哼,当初还巴着我舅舅家的三哥哥,结果郡主娘娘一出现,立刻就转了风向!”少女气得连磨牙的声音都特别响亮,“我倒要看看,等下她们怎么收场。”   “你想干嘛?”   还是那个娇嗲的声音,“还能干嘛,既然李三娘来了,咱们自然要去问候问候。”   “这么说,今日是有好戏的咯?”有人显得兴奋起来。   “这下好玩了,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去瞧瞧好了。”有人迫不及待。   锦华被她们的对话给吓住了,犹豫着是不是要赶回去给凌氏汇报才好,毕竟要是绾华出丑,她也没什么好处。可这是原本拦着她不让过去的韶华,忽然转身大步走向假山。锦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紧张地跟了过去,绕过假山拱门,正好和方才聊天的几个女孩撞了正着。   “你这死丫头,吓死我。”领头的少女被吓了一跳,退了好几步,拍抚着胸口。打量一脸面无表情的韶华,看她半眯的眼神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来气,“哪来的丫头,还不给我滚下去。”   韶华依旧不说话,敛起的眼睛打量着跟前的少女,一身不逊色周嫣的锦衣华服,以及身后年纪不一的少女对她的簇拥,韶华对她的身份有了一些底。   站在少女身边个人略高的女孩站出来说道:“你没听到芸娘子的话嘛!你是哪里当差的,我回去告诉夫人去!”   “我们是来作客的!”锦华打量着对方的打扮,又看看自己的打扮,虽说是比她们逊色一些,可也不是丫鬟的料吧。   “哪家小丫鬟,难道不认识安庆侯家的娘子吗!”女孩怒道。   “不认识。”韶华开口,让对方险些咬到舌头。   芸娘听到韶华的话,心里很是不满。她心里清楚,在这院子里,除了安靖公主家的四娘子,还有周嫣这个主人外,再没有其他人家的娘子身份高过她,所以一开始就不把韶华她们放在眼里。   然而韶华冷漠甚至轻蔑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怎么觉得她的眼神那么凌厉。   “那这下认识了吧!”女孩深呼吸了一口气,看锦华脸色微变,找回了一些自信。   “不想认识。”韶华转身就走。   芸娘一急,她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轻视过,气得直跳脚。“你是谁,给我站住!”正想走上去抓住韶华过来教训一把,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忽然觉得脚踝无力,崴了一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把身边的少女都吓坏了,纷纷围过来。   “芸娘子,您没事吧?”   “芸娘子,您怎么了。”   “芸娘子……”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问,吵得芸娘头昏脑涨,气得大吼:“还不把我扶起来。”众人这才醒悟,把她搀扶起来,等她站定,哪里还看到韶华她们的身影,“人呢?那两个死丫头人呢!”女孩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所有人够顾着跌倒的芸娘,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韶华她们的去向。“等我找到她们,非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芸娘子,那现在呢?”高个子少女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扶我去找大夫!”芸娘已经疼得哭出来了。   而早在众人慌乱地去搀扶芸娘的时候,韶华一把拉住锦华就往回跑,抓了个人问清凌氏的方向,又指了指假山的方向,对她说了几句,然后往花厅赶。   锦华一看芸娘摔倒,心里一跳,不禁愣在原地,若不是韶华拉着她离开,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她们抓住了。   “五姐姐,这下怎么办?”锦华急得心里乱跳。   临到花厅门口,韶华站住了脚,缓了缓呼吸,回头看了韶华一眼,“什么怎么办?”   “那个安庆侯家的娘子啊,万一、万一她找来怎么办?”锦华虽不知道芸娘是怎么跌倒的,可是想到自己曾经也莫名其妙的摔倒,忽然对韶华有了一层莫名的恐惧。“三姐姐和嫣姐姐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韶华挑了挑眉,悠悠地吐出一句:“哪个是安庆侯的娘子,我可不认识。我只不过是发现有人在假山上跌倒,跑回来喊人,结果迷了路,又不知道三姐姐的去处,只好回来找阿娘。”其实听到芸娘的话,韶华也多少猜得出她和卫三郎的关系,本来还以为她只是替卫三郎打抱不平。可是后面的内容就越说越不像话,她怎么能放任芸娘去找绾华和凌氏的麻烦,可是到底是碍着身份,所以就想着过去给她小小一个教训。   不料,走上假山时,正好看见假山对面的花廊有人正朝她这边望过来。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否能看到她们,韶华还是提了谨慎,趁着不小心跟芸娘撞个正着,暗中使劲踢了她一脚。   后来的事都是故意激怒,好等她自己上前,脚一吃痛自然会跌倒。就算旁人看到也不会觉得是她动的手脚,最多以为她是从假山上扭到跌伤。以她刚刚的力道,够让她在家里静养一个月,如此想想,当初对锦华还算客气了。   “五姐姐,你……”锦华没想韶华已经把借口都想好了。   “有什么事吗?”韶华回头对她甜甜一笑。   “没、没事,我们回去吧。”锦华头一回觉得凌氏不是个好惹,要不然怎么会生得出韶华这么可怕的人来,就连这甜美灿烂的笑容也都让她觉得发毛。   锦华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决不能再和韶华正面起冲突!侧面也不行!   第四十一章 阴差阳错   “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头晕。”绾华急匆匆地回马车,一看韶华脸色还算红润,心里才安静下来。看着跟韶华坐在一起的锦华,心里不禁纳闷,“你怎么也回车上了。”按理说,锦华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怎么会跟着韶华回车里休息。   韶华挨过去,对着绾华撒娇道:“我身体不舒服,七娘不放心,就跟着我过来了。”又朝锦华眨了眨眼,“多亏有七娘,要不我自己都走不回这里。”   “五姐姐,这是我应该的。”锦华也配合地点点头。   她们回到凌氏身边,给诸位夫人见过礼之后,就小心说身体不舒服,想回车里休息。虽然知道觉得宋芸受伤,应该不会再回花厅来,但为了保险起见,今日还是避避嫌,躲个风头比较好。锦华一听韶华要走,立刻自告奋勇地陪她回去,说不放心她一个人。   凌氏虽然也觉得纳闷,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绾华又不见踪影,便让人送她们先回来。这才坐定没多久,绾华就来了。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韶华掏出手绢,给她擦掉额上细密的汗水。   绾华被她们一唱一和给弄得一头雾水,她刚刚只是离开一小会儿,怎么这两人关系就好成这样子了。   “是这样吗?”她不放心地问。   韶华点头如捣蒜,“当然!三姐姐有事吗?”趁绾华半信半疑,韶华连忙转移话题。   既然两人难得如此同声同气,绾华也就没再追问,才跟周嫣出来发现亭子里没人,而丫鬟们却手忙脚乱地朝假山跑去。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韶华贪玩,从假山上摔下来,挤过去才知道是宋芸。她和宋芸算不是相熟,先前因为凌氏有意和卫家结亲,所以她才和宋芸走进。可是发现她性子太过骄纵刁蛮,围着她身边的女孩个个都将她视如公主,绾华拉不下面子,也就渐渐走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眼,转身之前,分明看到宋芸对她的眼神是轻蔑和怨恨。想到卫三郎,绾华觉得关系有些尴尬,就不愿久留,匆匆回去找凌氏。   结果凌氏却告诉她,韶华刚刚觉得身子不舒服,先回马车休息。看绾华一脸吃惊,蹙眉问道:“难道刚才她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绾华心虚地敷衍几句,便借口要去看韶华,匆匆离开。一路走来,她无不提心吊胆,临出门她才警告两人要跟着她,不许乱跑。现在,她作为长姐跑得无影无踪,害得韶华受伤生病的话,她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也顾不得形象,一路小跑过来,直到看见韶华毫发无损的坐在马车里,她的心才定下来。   “没什么,方才听说安庆侯府的娘子被两个丫头冲撞了,扭伤了脚,现在正在彻查呢。”绾华顿了一下,眼神警觉地打量着她们。“不会是你们吧?”   锦华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怎么会,我们回车上好久了,什么人都还没见到。”韶华显得淡定多了,“原来是安庆侯府的娘子啊,我们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人慌慌张张地跑,还以为哪里走水了呢。现在呢,伤得可重?”韶华一脸关心的样子,看到绾华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对了,三姐姐怎么也回车上了,不用陪嫣姐姐吗?”   绾华看韶华一脸天真无辜,忽然觉得自己居然怀疑自家妹妹很是荒唐好笑,随即恼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头戳了戳,“你都说人不舒服了,我哪敢久坐,立刻就跑来了。我可是姐姐,你们要是出了事,我也逃脱不了责任。”看韶华感动地小眼神,忽然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   “我跟阿娘说了,我先来陪你们,她跟诸位夫人道别后再过来。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锦华看着绾华对韶华的关心,完全是出自内心,那种血缘里最本能的感情,不禁有些吃味。她和绾华从小斗到大,只要绾华有的,她就想办法跟李勋卓讨。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有些东西是她怎么也要不到的,比如绾华的关心。   兴许感受到锦华灼热的眼神,这么狭小的一个空间里,韶华姐妹俩亲密地谈天说笑,锦华却孤立在一边。   “今日多亏七娘了。”绾华的一句夸奖,让锦华受宠若惊。   看着绾华很快转开的眼神,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小的窃喜,还有小小的激动。绾华也觉得自己说那句话有些突兀,轻咳了一声,又望向韶华:“本来还想带你们认识一些娘子呢,听说今日来的可不少。安靖公主的四娘子、兴勇伯府的娘子、安庆侯府的几个姐妹,还有邵将军家的。这下害我都没能和嫣娘好好说话。”   韶华也觉察到锦华脸上细微的变化,笑了笑,没戳破,继续对绾华撒娇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嘛。三姐姐,嫣姐姐方才那么着急找你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是去见一个人。”绾华忽然脸上一羞,声如细蚊。   “谁?”韶华忽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某位郎君吧?   “公主娘娘家的四娘子。”绾华的回答让韶华有些失望。   “那有什么好神秘的,公主娘娘不就在花厅嘛!”她嘟着嘴道。   “不一样!”绾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原本她也以为周嫣这么急着带她离开,是有什么新奇的宝贝给她看,以她对周嫣的了解,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周嫣神神秘秘地带她去到一个小院子,里面却是一座佛堂。   她们一进佛堂就看到一个站在佛像前,背对她们的身影,约莫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女。周嫣扬声笑道:“琳岚,我把人给你带来了。”说着把绾华拉过去,被唤作琳岚的少女转过身,绾华被她精致的容颜给看呆了,好一副花容月貌。周嫣热情地向绾华介绍:“三娘,这是安靖公主的四娘子。”   这时,绾华更加吃惊了,连忙上前行礼。   琳岚笑着将她扶起来,声音婉转甜糯,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实在对不住,让嫣娘把你拉过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绾华受宠若惊地低了低头,却又忍不住好奇打量。想着若是眼前这个人,兴许她就没有胜算了,无论是身份还是样貌,琳岚远比绾华更胜一筹。再加上英华郡主和安靖公主的感情,更不必谈其他了。   绾华忽然有些心酸,觉得自己今日前来完全是来让人取笑的。但转念想了一想,若是输给这样的人,倒也算不得完全落败,于是又扬起笑脸,从容大方地对上琳岚的眼。   琳岚也打量着绾华,看她眼神黯淡,显得失落哀伤,不禁掩嘴轻笑。忽见她脸色一变,扬起明眸,别是一番气质卓然,心里有些吃惊,轻声道:“听英华郡主夸过李家三娘子是个温雅端方的人,又是心灵手巧。嫣娘也和我说了,忠义侯夫人也极为喜欢你。”   “四娘子谬赞了。”绾华瞄了一旁看好戏的周嫣,不知她为何把她私下带来见琳岚,莫不是要宣战?   “你的意思是英华郡主说谎?还是嫣娘说谎?”琳岚故意冷哼。   “哈?”绾华愣了一下。   “可是有人曾把你夸得贤惠体贴,温柔大方,为此还当面拒绝我呢。”琳岚一番酸不溜秋的口气让绾华完全懵了,这算什么战术?   站在一旁的周嫣终于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护着绾华,“琳岚,你就别吓唬她了,三娘性子好,瞧她被你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赶紧说正事。你再这样,我可把人带走了。”   “别,我说就是了。”琳岚也觉得玩笑有些过,忙换了笑脸,从袖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递给绾华。绾华一眼就认出这是凌氏让她绣给藩二郎的,如今却从琳岚手里接过来,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料,琳岚却道:“这个是藩二郎临走那日托人让我给你的……我阿娘倒是有想把我和他配一对,不过,他说不能辜负一位娘子情深意重。我起初心有不甘,后来又听嫣娘对你评价,这才好奇起来,望三娘子莫怪。”   琳岚的话如同平地炸起的一声雷,轰得绾华有些头昏脑涨。被怂恿着打开了荷包,发现里面一撮头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再听着周嫣和琳岚凑在一起对她的调笑,她只觉脸上烫如火烧,隐约只知道曾投以木瓜,如今已得到了琼瑶。   韶华从没想过原来身边也有这么精彩的戏,跟着绾华一起紧张兴奋,直到听说荷包里藏了一束头发。韶华立刻怂恿绾华把荷包拿出来瞧瞧,锦华也兴奋地围观过来。   “这么说,未来姐夫和她就没戏了?”   “嗯”绾华已经被调侃得面如滴血。   “早知道我就不拦她们了。”韶华也替绾华高兴,不自觉地嘟囔一句,看到绾华侧目,干笑道:“哈哈,没事,我是觉得没能亲眼见见这位四娘子,真是可惜了。”   绾华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好,心里乐滋滋的,“更可惜的还有呢,听说等会儿兴勇伯府的严郎君要来,我还以为能一睹真容呢。”   原本以为今日的好戏就要落幕,也算了一桩心事,忽然听到绾华的叹息,她立刻跳了一起来。“什么?严恺之要来?那、那要不咱们下车吧,我头没那么晕了。”   “你说什么傻话,阿娘都去告辞了。”绾华被她一惊一乍吓到,生气地训责。   “可是……”韶华正要开口,凌氏就掀帘进来,看到车内三个女孩脸色各异。韶华神色黯淡,精神不振,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阿娘不用理我,头犯晕而已。”她为什么永远都遇上这种阴差阳错的事!   第四十二章 一波三折   一上马车,兰芝就迫不及待地跟严恺之打报告:“哥哥,你来晚了,我刚刚看了一场好戏。”可是严恺之显然对她嘴里的好戏不感兴趣,兰芝也不恼,自顾地问道:“还记得宋煜哥哥家的芸娘吗?”   原本闭目养神的严恺之忽然睁开眼,看着妹妹,蹙眉问道:“她欺负你了?”   兰芝翻了个白眼,心中鄙视兄长的大惊小怪,总是认为她走到哪里都会让人欺负。“与我无关的事,她欺负的是别人,结果反被人教训回去。”   “那与我说什么。”严恺之眉峰抖了一下,又坐定原位,闭目养神。   虽说他只是在兵马司领了一个闲职,除了每日去点个寅卯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的。别说整个兵马司,就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二皇子的人,就算哪天不出勤,二皇子身边自会有人替他去告示。若换成其他公子哥儿,给他这么一个闲职,定是祖上的福荫,一生衣食无忧的保障。   按理说,这般日子是无比闲暇的。   可因为近日府内多人告假,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家中有事,原本人满为患的东城兵马司忽然变得无人可用。他受命巡城,却连续发现闹事,但无人敢抓。细问之下,都说是大皇子身边的人。自从二皇子凯旋归来,大皇子就自请去国安寺为百姓祈福,因今年雨水甚少,全国各地欠收,有的甚至已经开始闹饥荒了。皇帝本来就为这事头疼,听到长子的话,很受触动,便恩准了他的请求,并带头清戒三日。   如今皇帝正感怀大皇子大爱黎民百姓的胸襟,这回若有人捉了他的短,怕是皇帝也不会理会,自然也就没人敢出面去触霉头。可是如果不处置,这追责起来,东城兵马司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兰芝并不清楚严恺之心里正纠结烦恼,看他对自己的话毫不在意,忍不住抱怨起来。“哥哥你这人……真不知怎么会有娘子喜欢你,就是一块笨木头。”   要说严恺之不解风情嘛,他倒是常常会带各种小玩意逗她开心,可是若说懂风情,无论谁家娘子偷偷托人递个手绢香囊,全部都让他退回去。兴勇伯夫人拿着一叠画像让他选,他看都不看,只说没心思。好不容易提议了几个娘子,兴勇伯夫人一听个个父兄身居高职,立刻就没了兴趣。按她的想法,她情愿严恺之领个闲职到边远守城去,也不要戴在京里。   听到妹妹的抱怨,严恺之睁开眼,瞥了她气鼓鼓的模样。扬起笑,捏了她脸颊一把,“她们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是她得对阿娘和你好。”   兰芝以手拍额,觉得自己是跟兄长谈不到一块“欸,不跟你说这些。哥哥,今日我在忠义侯府见到一个有趣的娘子。虽然隔得远,没看清楚,可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看她兴趣正浓,严恺之还好陪她聊起来。   “我刚刚在花园里赏菊的时候,逛得累,就想找地方坐坐,正好看到对面假山上芸娘她们。我不喜欢芸娘她们,所以就没过去打招呼。结果我看到有个人影从山洞里冒出,和芸娘撞个正着,本来还想着这下那小娘子倒霉了。可不止发生了什么事,芸娘就跌倒了,那小娘子趁众人混乱居然转身就跑。”兰芝说起刚刚的见闻,兴奋极了,“哥哥,你不觉得有趣吗,芸娘想来自恃高贵,连我都爱搭理不搭理的,这下居然被人教训了。”   严恺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韶华,这么冲动的事确实是她那样的娘子会做的出来的。   “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严恺之对妹妹的兴奋感到无奈。   “我可没有。”兰芝说得无辜,眼里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心思。“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带她来给你看看。”   ……   “五娘子,你怎么了?”初荷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病怏怏的韶华,从安庆侯府回来以后,韶华就显得无精打采。绾华交代她们好生照顾,可能是受了风寒。可是她探了额头,并不烫,除了表情哭丧,并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劲。   然而,越是如此,初荷越担心,摇着韶华问:“五娘子,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弄个南瓜芝麻丸子好不好,您上次夸说好吃的。今日张大娘说窖里藏了两个南瓜,熬了冬的,这时候最甜了。”韶华摇了摇头,她现在对吃的完全提不起兴趣,“那我让人出去给您买块玫瑰糕,听说蜜香斋又有新甜点了。”   “初荷,我没胃口。”韶华翻个了身,不去看初荷,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初荷解释她此刻的郁闷不是食物能够安慰得了的。所以说,一切都怪她太冲动。如果她不去跟宋芸起冲突,她也就不会心虚地跑回车里,凌氏也不用这么早就离开,她也就不会再次错过和严恺之相见的机会。   虽然也想不出,如果见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能和他说什么话。可哪怕见一面也好过现在这么郁闷,烦躁,果然不能做坏事。惩罚坏人时也不见上天有多积极,她不过小小教训了一下,现世报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五娘子,您的香囊哪里去了?还有,这个荷包好想不是我做的。”幼菡拿着一个宝蓝色的荷包走进来,递给初荷,“你替五娘子做过这样的荷包吗?”   初荷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手工还算精致,可是荷包上的花草并不是一般娘子所佩戴的,更像是郎君之物。她摇了摇头,“我没做过,你这是从哪来的。”   “刚刚我去收衣裳,洗衣服的春花拿给我的,说里面还有银票,不知道有没有少。”   韶华闻言,坐了起来,从幼菡手里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张已经浸泡过水的银票,还有一张黄布。她好奇地拿出黄布,竟是一道布符,背面用红线绣了三个字“望君归”。韶华凝眉忖思了一会,这种布符她以前常常见过,不外乎家里人是外出打仗的人做的平安符。只要去庙里诚心添油,就可以求一道布符归家,然后再自己亲手绣上三个字,而且还必须将外出之人的头发藏在符咒内。为的是,万一真的回不来,这符咒也可以把发丝主人的魂魄给带回家。   可是,她身边根本没有人外出打仗啊。   难不成……韶华表情一亮,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急急地捉住幼菡的手:“这是夹在什么时候的衣服里面的。”   幼菡想了想,“好像是……二少爷回来那天。”洗衣服的丫鬟也没想到会是韶华的,可能送到焘园,焘园那边的人表示弄错再又送了回来,所以隔了些许日子。   如果真是那天,那就没错了!   “上天果然有眼!”韶华笑眯眯地捧着荷包,想着绾华也这么小心翼翼地将藩二郎剪下的那撮头发藏起来,对幼菡喊道:“赶紧,去把针给我拿来。”   初荷和幼菡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弄糊涂了,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拿了针线篮,取出一枚绣花针给她。只见韶华费劲地从一条夹缝里勾出几根发丝,她把针递给幼菡,宝贝似的将发丝放在手心,又从自己头上扯下几根,将发丝捻在一起,用红线扎起来。又让初荷给她寻一块红布,小心翼翼地将发丝包起来。   “五娘子,这是作甚,有是什么用?”初荷一片迷茫。   “没事,就是心想事成而已。”韶华傻笑地将包了发丝的红布收到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忽然想到如果上次她不小心拿错了严恺之的荷包,那她自己的香包不就落在严恺之手里了吗?里面可是有她亲手做的同心结,不知道有没有被严恺之发现,忽然平静的心又紧张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里面写的是辛子墨,并不是李韶华,万一被严恺之发现会起疑怎么办。   韶华一急起来,鞋子都忘了穿,就在屋子里乱转。初荷幼菡看着她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在屋子里转,吓得不敢出声,都以为韶华被刚刚那符咒里的神明附了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喊凌氏。   “五娘子,二少爷在外面。”小丫鬟的话打断了韶华的胡思乱想。   韶华停下脚步,冷静下来,心里正纳闷李斯年怎么会寻到她的院子来。“请二少爷在亭子里坐一下,我马上就过去。”鉴于以琛这个前科,韶华哀求凌氏给她的小院安几张石椅和石桌子。没想到,还真就用上了。回头看到同时松了口气的初荷幼菡,“初荷,你去沏壶茶,顺便把刚刚说的南瓜芝麻丸送上来。幼菡,过来把我头发弄好。”刚刚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发簪都松垮了。   等到她梳妆完毕,初荷早已把茶点都送了上来。   “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韶华莲步上前给李斯年行了礼。似乎因为是自家兄长,韶华并没有觉得困窘,自然地坐到石桌对面。或许因为心里感激李斯年替她保守住秘密,所以看着李斯年也觉得特别亲切。   “我还是头一回来碧梧轩。”李斯年打量着小院子,目光落在韶华讨好的笑容上,他嘴角扬了扬。   “这样啊,那要不要我带二哥哥逛一逛,顺便可以去见一见三姐姐。”韶华作势要起身,被李斯年叫住了:“不必了我今日来找你的。”韶华一愣,只见李斯年从怀里取一对紫陶捏出来的福娃。“方才在路上看到,觉得有趣,就买下来。当做是那经书的谢礼吧。”   韶华原本还心花怒放地玩着那对福娃,一听到“经书”,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下来。气鼓鼓地将福娃推回李斯年面前,“二哥哥还真是会做人,这边抢了我的东西,那边就借花献佛,现在倒想用两只泥娃娃来做回礼。”   就因为李斯年横刀夺爱,害她只得再次熬夜重新抄写了一次,想起这事,她对李斯年还是有些怨恨的。   李斯年觉得好笑,“那你想要什么做回礼?要不,我把经书拿回来?”   “不用了。”韶华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想了想,“要什么回礼都可以吗?”   “可以。”没等韶华笑容染到眼底,他又道:“除了严恺之的任何事情。”   “你怎么知道?”韶华大吃一惊,莫不是当日的事,他都看到了?   面对韶华戒备地眼神,李斯年还不在意,顿了一下,“昨日我见到他,他正好向我问起你。”韶华这下子就惊得乐文要掉下来了,“他、他问了什么?”李斯年好奇地打量韶华如同翻书般迅速变换的表情,“你们怎么认识的?”   韶华低下头,努力在想怎么回答李斯年的问题,半晌才道:“大哥哥成亲的时候。”   李斯年恍然大悟,“那时你还小。”这倒是有可能,如若不是这次,他很难想到韶华怎么会认识严恺之。明明她从小就在普安长大,今年才回的家。“你看上他了。”   “二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回答你就是了。”韶华觉得李斯年是个无比可怕的存在,怎么她心里想的事,一下子就能被猜出来,明明他们见过才不到几面。要说是血缘关系,他们还隔着几房亲呢。   “好,我直说。”李斯年很欣赏韶华的直率,“严恺之不是咱们家能攀的人,他或许为人不错,家世也不算高。可是他是二皇子的人,动不得,就算二伯同意,祖父也不会同意的。”韶华没想到李斯年竟然这么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还没等她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一把尖刀刺入她胸口。   “为什么?”如果别人这么说,或许她觉得无所谓,可是李斯年的口气却让她不得不相信。   “在未定太子之前,我们不能站队。”这是李阁老的原则。   “这么说,没定太子,我们就不用嫁人了?”韶华赌气道。   李斯年笑了笑,“那倒不是,只不过就严恺之而已。”那些直奔兴勇伯府议亲的,多数都是看着二皇子这一派才去的,若要说看中严恺之本人,那还得打些折扣。   其实李斯年打心里里是喜欢这个堂妹的,所以才不希望她受到不必要的波折和伤害,故借还礼的时候提醒她一句。“你比三娘还要聪明,但别被聪明给耽误了。”韶华正要反驳,看他摇头,心里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四十三章 执念   “大哥哥要回来了?”绾华手中动作一顿,手中的册子翻到一半就放下了。   凌氏点点头,莲香舀了一碗雪梨银耳百合粥,端给凌氏,“早上煦园的锦绣过来要库房的钥匙,说要给你大哥哥和大嫂做几身过冬的衣服。”   “他们都还没回来,怎么做。”绾华抱怨了一句,“要拿东西,说一声就好,仓库内有什么东西,放在哪里,谁能比阿娘还熟悉。干嘛非要自己去开库房,生怕我们会克扣似的。”   凌氏吃了几口,觉得口感偏甜,便让莲香退下。“自打上回的事,她对我心里一直有芥蒂。”   就因为凌氏责怨斯晏大手大脚地花钱,根本没顾忌家中负担,再加上今年几乎各地都缺水,地里收成差,都已经惊动圣驾。若不是搬出皇长子主动去国安寺为民祈愿,刘氏心里还是觉得凌氏故意在克扣私藏月银,气得凌氏想甩手不做。李斯年和李阁老的归来,虽道只是两个人,可是两人都是主子,衣食用度须得跟上,这开支就跟开闸的水一样本流出来。还要应付刘氏三不五时地要给以琛炖补品,要给燕绥做衣裳。   闹得凌氏原本对刘家这对兄妹还算好感的,现在也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人。秋闱都过了那么久,眼看就要年底了,以琛的病说不上好,也说不得坏,就是每天都病怏怏地在屋里。刘家送他们来的时候,也送了不少东西,但收了东西总不好再管他们拿钱。再加上刘氏一向阔绰,拍 应下李家负责兄妹两人的一应开支,拒绝了刘家送来的银票,让凌氏没少在背地里臭骂。   面子倒是让刘氏赚得满钵归,苦差事全都让凌氏咬牙撑着。   “大哥哥期满了吗?”韶华原是在东厢整理账册,听到她们的谈话也忍不住走出来。   绾华收到藩二郎偷偷送来的结发荷包外,心情愉悦起来,兴致特别高。看凌氏在头疼年底的贺礼,主动替凌氏接下教导韶华的任务,反正凌氏就在身边,若有不懂再去请教。凌氏本来觉得没必要两人同时插手,绾华却一本正经地说:“过了年,五娘就十四了,再不紧着学,难道还等人上门相看再去学吗?谁知道五娘往后嫁过去是不是要自己当家的。”   凌氏觉得有些道理,就没再阻拦,韶华只好硬着头皮,一面和容嬷嬷学习礼仪举止,一面跟着绾华学理账。不得不说绾华的头脑很好,算起账来,有凌氏的七分架势,剩下三分大概需要时间磨练。绾华也很享受被妹妹的恭敬顺从,教起来特别认真。   李斯年那番谈话后,韶华失落了两天,好不容易听到一个好消息,整个人都显得振奋起来。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过先前听说西州也旱得厉害,还担心你大哥哥能不能挺过来。”凌氏对妯娌有意见,但是对侄子还是很关心的。“大郎也真可怜,人家金科状元都是在翰林院供职,他却好端端地请命跑到那么远去。”   “外祖父说过西州民风淳朴,几任官员在那里都没出过事,大伯定然也是早有打点的。”韶华发现只要在开头加个外祖父云云,凌氏便不再追问,可算是个保险又万能的句子。“这么说,家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韶华高兴地拍手道。   “你就只会想着玩。”绾华看着韶华一脸兴奋的样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你大哥哥这么一回来,大房和三房都长了气焰,八郎还小,我可就指着你们姐妹俩了。”凌氏一声重重地感叹,两个女孩走过去,挨着她的身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凌氏。   这时,莲香带着锦绣上门来,看到温情脉脉的母女,锦绣捧得一脸笑意走上前行礼,“二夫人金安,三娘子、五娘子万福。难怪我家夫人总是羡慕二夫人好福气,这模样看得人都窝心。”锦绣是刘氏身边的大丫鬟,凌氏也不敢怠慢,“我是奉我家夫人的话,问两位娘子和八郎要不要跟着四少爷他们一起去庄子散散心。我家夫人说,天气爽快,老是闷在屋里也不好,闾阳来信说月底要接表少爷他们回去。所以趁此让四少爷带他们去庄子走走。”   “哪个庄子?”凌氏有些吃惊。   “就城外的燕上居,我家夫人说那里依山伴水,离城里又近。对了,还有二少爷跟着去,二夫人请放心。”锦绣井井有条地回答。“我家夫人说,闺学那边无需娘子们挂心,自有尤妈妈去和先生说。”   凌氏想了想,点头答应:“八郎就算了,他身子弱,不能见山风。”   “阿娘,我们真的可以去?”韶华还以为凌氏会拒绝,没想到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那我这就去回话。”锦绣得了信,福了福身就要离开,凌氏忽然又开口:“和大夫人说,七娘也要去,没得两个姐姐出去玩,落下她一个的。”锦绣愣了一下,僵硬地回身,“好的,那我先告退了。”   凌氏这才点点头,看着锦绣离去,绾华不禁纳闷,“阿娘,为什么要让七娘和我们一起,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阿娘要不让七娘跟去,怕是爹爹回来要不高兴了。”韶华耸了耸肩,李勋卓是锦华最后的稻草,只要有他出马,基本上锦华就不会被差别待遇。虽然绾华心里不满,韶华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锦华经常在熹园,凡事都和她们姐妹俩人在一起,什么坏心思都起不了。而凌氏长时间和李勋卓相处,慢慢也摸出一套自己的相处模式,虽然现在偶尔还是吵吵嘴,但是至少李勋卓不会随便甩手离开,对待凌氏也多了许多忍让。   不管是不是为了锦华,韶华觉得凌氏和李勋卓之间之所以那么多年都无法磨合,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时间去磨合。一触即发,然后就一拍两散,没经过长时间摩擦,怎么能打磨出契合的光滑。   “这倒是其次。虽然七娘不是我生的,可到底她也是二房的正经娘子,你伯姆把刘家兄妹捧上天,倒把我们二房的娘子视若无睹。她有手段让妾侍无出那是她的事,我这房的人她还不能管。”凌氏的话让韶华大感吃惊,不知凌氏何时自觉性上升到这种高度,“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何选在燕上居,那里本是你爹爹买下的庄子,虽挂着李家的名字,可一切用度收入都是咱们二房所有,偶尔借去倒无妨。这次不去有温泉的顺龙庄,反跑到燕上居,还能打得什么主意。”   两个女孩目目相觑,果然想要让凌氏自觉地为锦华着想还是不大可能的,唯一有可能就是她有更大的目标。   比如煦园。   无论如何,能出去玩对于韶华她们来说,还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锦华知道自己被允许跟去,而且还是李勋卓没提出的情况下,原本被韶华姐妹之间的手足情谊刺激到,立刻激动地跪地谢恩,反让凌氏觉得过意不去。凌氏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只要给她足够的面子,她就能津津乐道,不计小节。   而煦园另一边,刘氏从小儿子的秋闱中举一直忙到大儿子荣锦归来,也都抽不出闲心去打理以琛他们,至多就是每日叮嘱多送各种补汤补品过去。若不是刘家来信说要接他们回去,她险些都忘记自己家中还住着这么两位大佛。看着以琛因多日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憔悴的脸,刘氏这才打定主意让他们出去散散心。   “哥哥,你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的。”燕绥知道了以琛卧床真正的病因后,也无可奈何。   心里有些嗔怪兄长的孟浪,可是想到自己也有份,一时间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见韶华。好在刘氏做主,说让她留在煦园照顾以琛。但是对于以琛落榜后,熹园便不再过问,燕绥心里还是很怨恨的,好几回暗骂他们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听到刘家派人要来接他们回去,以琛一惊,又病到了。他在闾阳时,读书是最认真勤奋的,或许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有一刻放松。可是进了京城,看着斯晏整日嬉戏玩闹,又结交诸位富家公子,生活过得逍遥自在。到底只是少年,看着京里各式诱惑,又想着可能会兑现的未来,他终于还忍不住动摇了。   只可惜,他没有斯晏的运气好,明明比他还要懒惰。常常闹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睛,下学后的看书时间都不如玩闹的多,奈何遗传了有父兄的聪明才智,所以桂榜提名,他却名落孙山。   “不就是五娘嘛,她才几岁,再过三年也才十六。你只要回家好好读书,我让我阿娘和祖父说说,三年后你若能中,还将五娘许配给你就是了。”斯晏听了以琛心病后对他大呼没用,险些跑去熹园找韶华,以琛吓得滚下床阻止。   “就因为我先前孟浪,把五妹妹吓着了,这回千万不能再吓到她。”虽然被韶华那般狠心痛骂,但他拦不住心中对她的惦记。   或许从一开始见面,她不设防的模样,明明就是顽皮好奇却还装得小白兔般无辜。后来陪她们出门时,总算看到她原形毕露,只要她一出现,目光总是默默跟着她一颦一笑。有时候斯晏让他出门去,以琛都宁愿待在百川阁里,别人笑他书呆子,他倒觉得下学后去见燕绥的时候,顺便逗一逗这个小娘子也是件趣事。   “哥哥真是沦陷进去了。”燕绥对他的无可救药显得很无奈。   “我倒真好奇五娘到底有多神奇,居然骂了你,还能让你念念不忘。”   第四十四章 隔船有耳   斯陌得知自己不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出去玩,心情很不好,最后是韶华再三保证会带他最喜欢吃的五香福饼,这才让他心里好过些。   一开始斯晏提出要叫辆大马车,兄弟姐妹坐在一起,顺便可以聊天。结果让李斯年一句,男女有别,还是分开的好。打量着女孩们做的马车确实容不下七个人,若剩下一个又觉得过意不去,只好作罢。以琛本来是打算出来散心的,可是一路上却跟着李斯年同车,让他更加紧张,坐也不是,睡也不是。最后李斯年叹了口气,说车内闷,随即掀帘出去,以琛这才松了一口气。   斯晏不清楚以琛为什么这么害怕李斯年,张望跟在后面的马车,依稀还能听到女孩们娇俏的笑声。四辆马车排着一列,李斯年在前开路,中间是女孩们的马车,以及他们的衣物用品,最后面的马车最大也最老旧则挤了一车丫鬟婆子。   就在斯晏准备第五次和李斯年提议要自己学驾马车的时候,目的地也终于到了。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庄子管事是一对兄弟,都是凌氏的陪房,看到绾华和韶华的时候显得特别激动。一个领着他们进庄子,一个招呼马车和丫鬟婆子到后厢房。   “郎君娘子万福,我姓钟,这里都叫我老钟,方才那是我弟弟。二夫人已经差人来说了,几个娘子郎君要过来小住几天,屋子全都收拾好了。四位娘子住在锦绣苑,庄子原先的东主是南方人,南方娘子们住的是绣楼。丫鬟婆子的屋子就在绣楼后面,喊一声就能听到。”一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管事看着精明能干,领着他们进了后院,指着湖对面的小楼。   四个女孩都没见过绣楼,个个都兴奋起来,抛下管事和三个郎君,自顾朝锦绣苑走去。   “这庄子真是别致,我还头一回见到南方的绣楼。”斯晏说着准备跟她们过去。   李斯年伸手拦住,略有责备道:“四郎,这不是家里,行事须得谨慎些。”又对管事道:“麻烦钟管事带我们回院子休息,再上些茶点,她们应该饿了。”   庄子管事本是凌氏的陪房,自然向着韶华姐妹多一些,对斯晏的举动有些不悦,可到底也是主子,脸上不便显出反感。听了李斯年的话,对这位远房过继来的二少爷颇得几分赞赏。于是,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话,把他们带到和锦绣楼一湖之隔的幽篁轩。   果然,园如其名,随处可见竹子错落精致,更难得的是竟然有十八种形态各异的竹子。   “后面的云湖连着外面的,虽然湖水不深,但是这天冷水凉,诸位少爷须得小心。”老钟毕恭毕敬地说道。   斯晏闻言,立刻来了兴趣,“这湖连着外面哪里?能不能坐船?”   老钟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若是小一些的画舫倒也可以,春天的时候我看到过。不过,我只知道源头在黑石山里,河道在前面的马林镇就分开了,围着这湖还有几处庄子,据说都是京里的贵人们,这个时节倒没听说会来这边。”游湖泛舟都是春夏时节才会做的事,这种秋冬天气,会到庄子来的,都是图着庄子里有温泉。所以,凌氏才认为刘氏放着有温泉的顺龙庄不去,却跑来燕上居,定然是不想负担开销。   “二哥哥,我们等下去游湖吧。”斯晏兴奋地说,“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出去走走,若躲在庄子里还不如在家。钟管事也说了,这个时候不会有外人来。”   李斯年沉下眉头,犹豫了半晌,“要出去可以,等明日早晨再去。”   李斯年自己是没想要来的,受不住庞氏整日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嘘寒问暖,旁敲侧击地想给他介绍对象。一听他要陪韶华他们一起,庞氏又改口称赞起燕绥来了。听得多了,他又不好反驳,趁着吏部还没下公文,只好逃了出来。   两个时辰的路虽然不算远,但也让一群养在深闺里的女孩们累得够呛,饶是每天蹦上蹦下的韶华也高兴过度,吃过晚饭后早早就睡下。等次日走起,斯晏不知从哪何处寻来了一条画舫,说要带她们去游湖。韶华在这一点上和斯晏绝对是意见一致的,既然是出来玩的,那就要彻彻底底玩个痛快。如若不然,还在庄子和在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李斯年以要看书为由,拒绝了他们的邀约,也让以琛松了一口气。因不放心,特别叮嘱老钟必须让两个识水性的人随他们一起出去。   斯晏在路上还嘲笑李斯年和以前一样,只会一个劲埋在书本里,却被燕绥反唇相讥,“二哥哥已是金榜题名都还这么认真读书,四哥哥却志在山水之间,这算不算是惠庄之别。”   斯晏被燕绥一激,差点噎住,看无人帮腔,气得瞪大眼睛,“若没有我,此刻你还得在百川阁后院乖乖上学呢!”   燕绥毫不示弱地怒目相对,忽然趁他不注意,伸手戳向他肋下,吓得斯晏立刻没了气势。燕绥得意地扬眉得意,众人被斯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锦华是头一回跟他们自由地处在一起,心情也特别欢快。韶华则倚着窗棂,目光被尾随船桨的几尾小鱼给吸引了目光。   “五娘,别趴上去,小心掉出去。”绾华提醒了一句。   “不会的,我在看鱼呢。”小鱼追逐着船桨,结果被船桨一拍,给拍沉了,可没一会儿又跟上来。“三姐姐你看,这鱼好呆,跟了这么久还不罢休。”韶华见着有趣,整个脑袋都探到窗外去。斯晏在一旁偷偷给燕绥招手,燕绥起身走到以琛面前,“哥哥我跟你换位,我也要看鱼。”   以琛没拒绝,便起来给燕绥让位,并坐到韶华正对面的位子。   韶华一回头,正好看到以琛神情地看着她,她连忙把头转到窗外去,奈何却再没心思去看游鱼。如若不是以琛也跟着一起出来,其实韶华还是挺开心能出来的,山清水秀,又无长辈约束。只是打从李家出来,以琛总是默默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原本因上回的事对以琛有些芥蒂,他主动的疏远反让韶华不知说什么好。   “五娘,鱼都被吓跑了,你还在看什么?”斯晏调笑了一句。   “谁说的,鱼在水里呢,能跑去哪。”韶华回头冲斯晏甜甜一笑。   斯晏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对以琛笑道:“五娘说得比夫子还深奥。”   “那是,连我们先生都夸五妹妹聪明呢。可惜没带琵琶,这么好的兴致,要是能让听五妹妹弹几曲,那才叫神仙生活。”燕绥一副向往的表情,“以琛依旧笑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韶华,斯晏故意道:“以琛表哥,你别总是看着五娘,你瞧她都不好意思回头了。”   绾华是知道以琛先前的孟浪,看在他又是病号,又要离开的份上才不予计较。但一听斯晏有意拿韶华开涮,立刻护犊情结似的,挨着韶华,对他们笑道:“四郎,你又拿五娘开玩笑了,明知道她面子薄,尽会欺负她。”接收到绾华眼中的严厉,斯晏面上讪讪,转开眼,绾华满意地对以琛道:“听说以琛哥哥病倒了,原先着过去看望的,竟不巧,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一提归家,以琛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在府上叨扰太久了,是我愚钝,辜负了六姑姑六姑父的寄望。”   “以琛表哥,你别丧气,天下秀才何其多,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我想再过三年,你一定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的。”斯晏拍了拍以琛的肩膀,绾华也觉得踩到别人痛处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以琛哥哥还年轻,三年后才是大好年华。”   “以琛哥哥已经很厉害了,我听说吴家的郎君考了四五次都没考上举人呢。”锦华也忙着安慰。   以琛颇为感动,目光落在韶华身上,韶华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谓,半天才反应过来,“以琛哥哥下回一定能高中。”   韶华的话让以琛立刻喜上眉梢,“我会努力的,绝不辜负五妹妹期望。”   三个少女同时皱了眉头,绾华则是恼以琛的直白,而锦华心里有些失落。她之前没少给以琛和燕绥示好,送礼物,可是他们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反而是对他们爱理不理的韶华,确实百般讨好,归根到底逃不过嫡庶之分。   “三句不离五娘,三姐姐说过五娘面子薄,以琛表哥就别逗她了。我想五娘心里是明白的,对吧,五娘?”斯晏促狭地冲韶华眨眨眼。“三年后,以琛表哥若能高中,五娘正好二八年华,到时候才子佳人……”   绾华听着面有愠色,尚未发作,韶华已经拍案而起,“孔子成仁,孟子取义,读圣贤书本是仁义之道。先是修身,然后齐家,能者则平天下。又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度以圣贤之道,四哥哥这番话若是让夫子听到,怕是夫子罚你重读四书五经,明净心思。”   她本以为把以琛痛骂一顿,他总该清楚自己的行径,可听斯晏和燕绥的话,分明是故意在撮合。若是以琛真心对她属意,就不该在她怒斥之后,还纵然斯晏他们这般调侃,落她难堪。   想至此,韶华对以琛的为人更为鄙视了,无视以琛逐渐苍白的脸色,也不管其他人惊愕的表情,怫然作色。“四哥哥说我心里是明白的,可我就不明白,以琛哥哥为何三番两次用这种方式戏弄我。莫当我年纪小,便好取笑,我再是不懂,心中自有分寸。不求高官厚禄,不求万贯家财,只须心怀傥荡,顶天立地。若觅得此君,便是农商渔樵,亦是良人。”   “心怀傥荡,顶天立地者,严恺之何如?”忽然江上有人问道。   韶华不假思索:“自然当是!”   说完,看着身边众人脸色俱变,心里一跳。   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畅怀大笑,伴着陌生男子的私语,韶华大惊失色地僵住了身子。坐在她身边的绾华气得一把扯下来,斯晏也立刻反应过来,对撑篙的船夫喊道:“快走,别与他们逗留。”   韶华恨不得跳窗出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居然说得太激动,还被外人听了去。要是被凌氏知道了,非得禁她的足不可。   看着韶华他们的画舫加速,问话的男子大笑道:“小娘子,慢点走,严恺之在此。”   第四十五章 无巧不成书   “宋煜!”   严恺之脸色一变,人高马大的宋煜顿时缩了身子,躲到旁边的男子身后,却不忘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打量严恺之的表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虽说宋煜比严恺之要高出一个拳头大小,可宋煜是不折不扣地书生料,空有一副高大威猛的身躯,任何一个会点拳脚的人都可以把他打得哭爹喊娘。要说宋煜和严恺之相识的过程,常常被身边的人拿来取笑,当年严恺之兄妹跟着兴勇伯夫人在京里扎根落户。免不了就是要到各家夫人串门,遇上年龄相仿的孩子,就让他们自己去玩。   恃强凌弱几乎是每个孩子的本能,但对于从军中打滚长大却长得瘦弱乖巧的严恺之,和虎背熊腰却只会捧着书本的宋煜来说,真不好分清楚谁强谁弱。分得清楚的自然就从哭得呼天抢地的宋煜手中抢得各种战利品,而分不清楚的全都毕恭毕敬地跟在严恺之身后,不敢造次。   正因为如此,年纪稍长的宋煜在严恺之面前,没有丝毫威信,反倒是嬉皮笑脸地讨好他。   “信!”宋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但是有人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严恺之见宋煜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顿了一下,冷哼了一声,将脸转向窗外,决定上了岸再跟宋煜细算。   “宋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娘子?”一直安坐在旁边的男子忽然笑道。   “二爷,正是她。我不会认错的,别瞧她那股子傲气,在恺之面前,立刻就变结巴了。”宋煜甚是八卦地对男子谄 道:“我打听过了,这小娘子是李阁老的嫡孙女,排行第五。说是因为八字硬,所以从小都被送到外祖家,养到今年从回来。”   “狗腿!打听娘子的事,你倒做得极顺。”严恺之一记眼刀杀过来,宋煜仗着有靠山,硬是接上了。   “这个不必我打听,卫三差点就成了那小娘子的姐夫呢。”宋煜用手捅了捅静默在旁的男子,“卫三,卫三,你在看什么呢!咦?不会是这么巧就遇到你那无缘的未婚妻了吧?”   听到宋煜的调侃,卫篪整个脊背都僵了起来,脸色有些青白,低声道:“三表哥,别乱说,我和三娘是清白的,这样对她声名不好。”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往那远去的影子望去。   “哈!你对她到是情深意重。”宋煜到底还是站在自家兄弟这边。   “并不是……”卫篪想要辩解,对上宋煜精光闪闪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对宋煜的敬畏,就如同宋煜对严恺之一般,再加上宋煜的父亲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不敢造次。这一回若不是被宋煜半路逮了过来凑数,他也绝不敢想象自己会跟这般贵人一起出来。打量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男子,卫篪脊背更加僵硬起来,完全不敢动弹。   严恺之看不过眼,一掌拍在宋煜的肩上,还没等他尖叫出声,另一只手快速抓住他的臂膀往上一推。咔嚓一声,只见宋煜额头豆大的汗水直落,严恺之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最近骨头有些松,要勤加锻炼,否则这船早晚被你压沉。”   “哈哈,看来你最近练得不错,回头找你切磋一下。”目睹了严恺之迅速将宋煜的手臂打脱臼又立刻安回去,饶是安定地坐了一早上的弘弋,终于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既然怎么巧,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两位娘子。”   “二爷,这不好吧。”听到弘弋兴致勃勃的口气,严恺之栗然。   弘弋挑眉道:“有什么不好,即便是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何况还有你们两人在此,宋煜,你说呢。”被问到话的宋煜,不顾满头冷汗,连忙点头,目光触及到严恺之,又低了低头。心中将严恺之狠狠臭骂一番,竟然拿他来练手,险些他这辈子就写不了字了。“既然是出来玩,那就要痛痛快快地玩,宫里的规矩都给我丢一边去。我还以为这大冷天提议出来游船的,就宋煜一个,没想到还有同道中人,这必须去认识一下。”   严恺之狠狠地瞪了宋煜一眼,宋煜立刻把目光抛到外面去,反正这主意不是他提的,要怪就去怪提议的人吧。当然,严恺之自然是不敢和弘弋叫板的,所以他只能拿宋煜出气。   如今朝中又人拿东城兵马司管理不善,闹得满城风雨做文章,不问闹事者,偏指向兵马司的人。而实际上东城兵马司本就人手不足,有心人只要在背后一挑拨,自然会有人出来闹事。最后反而是世子弘方出面,按平了此事。二皇子弘弋原想趁凯旋之际,替严恺之讨个二等侍卫的封号,被这么人参了这么一本,便将功折过。并责东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等人两个月俸禄,严恺之一个月俸禄。   严恺之自己反倒没说什么,殃及池鱼的事总是难免会碰上的,但是弘弋却看不过去。朝中大皇子党正高歌称颂皇长子弘文体贴圣驾,为皇帝分忧,如果弘弋这个时候出来闹事,便中了他们的计。皇贵妃二话不说,就将弘弋丢给严恺之,让他把弘弋带出京,过几日,风头过去了才回去。严恺之生怕弘弋无聊,顺手就把狗腿八卦的宋煜也个拎出来,没想到,还顺带了一个卫篪。   当严恺之一行人到达燕上居时,老钟被身后列队的侍卫给吓到了,还以为韶华他们匆匆忙忙跑回来是因为冲撞到贵人了。   “叨扰了,主人家在吗?”宋煜对老钟作揖道,“我们几个都是李阁老的门生,方才见到府上的郎君往这边来,所以特来拜访。”   老钟一开始被高大威猛的宋煜吓到,打量着宋煜身后的一众男子,见他们个个器宇轩昂,不敢怠慢,连忙请他们进屋,跑去让李斯年出来招呼。听完老钟的话,李斯年有些懊悔没随同他们一起出去,也不知招惹哪路神仙,连忙放下书本跟了出来。   结果一出来就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立刻恭敬地给弘弋请安,吓得老钟等人都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里还有空屋子吗?”弘弋第一句就让李斯年惊愕地说不出口来。“顺路经过,借住一宿,不方便?”   不但是弘弋,就是严恺之等人也都惊讶不已,原想着他不过是觉得好玩过来瞧瞧,这下子都主动住下了。   李斯年哪里敢说不,心里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好好把斯晏抓过来训话不可。立刻躬身对弘弋道:“承二皇子不弃,钟管事,赶紧让人去收拾屋子。”看到李斯年的态度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的老钟,听到李斯年的话差点吓呆了。   回过神,战战兢兢地行了个大礼,连忙转身去安排房间。心里却乐得更开花似的,今晚一定要回去烧个高香,竟然遇到这么位贵主子,定然是他祖上庇荫。   而话说韶华等人回到燕上居,谁都没心思再提刚刚的事。斯晏自是不用说,被自家堂妹这么指鼻子臭骂,心里早就气得不轻,又让人听到,一时面子搁不住才急忙让人掉头回来。以琛脸色苍白,虽然被韶华的话字字诛心,可想着她盛怒时的明艳娇颜,以琛有些欲罢不能。   若说绾华和锦华是受了惊吓,那燕绥就最为尴尬。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好跟着以琛他们去幽篁轩,但是和韶华姐妹几个同处在锦绣苑里,又不知如何是好。比起斯晏的愤怒和以琛的挫伤,燕绥完全是对韶华别眼相待,那一番豪言壮志令她很难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一个恍惚,好似换了个人,美目熠熠,神采飞扬,不像总是在绾华身边撒娇讨好的小娘子。   可是,她转过头,看着一脸无辜委屈,在绾华面前低头认错的韶华,又觉得自己方才是看走眼了。   “你说!这话万一让别人传了出去可怎么办!”绾华显得怒不可遏,双手叉腰,对韶华可怜兮兮的表情视若无睹。   “传出去就传出去呗。”韶华见绾华根本不吃这一招,不满地扁嘴道。   绾华捏着粉拳,一时不知该拿韶华如何是好,忽然抬手,重重敲了她的脑壳。看她吃痛地捂着脑袋,一双眼睛泛着泪光,绾华才反应自己行为有些鲁莽,可是也拉不下脸。转过身,冷哼一声,“我警告你,从今日起,直到回家之前,你都不许踏出锦绣苑一步!”   “三姐姐,你不能这样!”韶华大声抗议,却被绾华一记眼光瞪了回来,她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严恺之确实是顶天立地,要真是能觅得如此郎君,倒也算得上一桩美谈,啊,疼疼疼疼疼,三姐姐饶命!”韶华拼命 被绾华掐疼的手臂。   “你还说!”绾华已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直喘着粗气。转身把锦华拉过来,指着韶华发号施令:“七娘,你给我好好看住她,不许她乱跑!”   “好。”锦华也是第一次绾华的气势给吓到,立刻点头答应。   “三姐姐……”韶华的话刚出,绾华立刻就发怒。   “你喊三奶奶也没用!”左右思虑一下,“我这就去和二哥哥商量,明日咱们就回家,我断不能让你再这么胡闹下去。”   韶华立刻傻眼了:这么严重?!   第四十六章 教训   绾华一走,室内的气氛有些凝结,燕绥将屋内的所有摆设一一观察了一遍,韶华了无生趣地趴在窗台上,沿着窗外的景色。趁着锦华如厕的空当,她朝韶华走了过去。   “五妹妹方才说的可真心的?”燕绥紧紧盯着韶华的表情。   韶华一愣,回头看着她,“哪一些?”   “就是你说心怀傥荡那番话。”燕绥有些迟疑,“你说心怀傥荡、顶天立地,即是良人?”   韶华想了想,这确实是原话,便点了点头。   燕绥脸色有些轻松,“我知道五妹妹方才是气恼我哥哥太过莽撞孟浪,但其实因为哥哥对五妹妹确实……”   韶华伸出手,横空挡在燕绥面前,把她的话截住了。“燕绥姐姐,咱们能不提这事吗?”   在韶华面无表情地注视中,燕绥显得有些急切和慌乱,“我只是想替哥哥道歉,希望五妹妹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并不是有心拿五妹妹开玩笑。他对五妹妹的情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每日下课总是会到后院接她,然后送她们回碧梧轩才离开,饶是傻子也知道以琛是有意而为。   “以琛哥哥到底是对我有意,还是对李家女婿这身份有意思?”韶华一句话让燕绥有些接不上,韶华轻轻笑了一下,“若不是因为以琛哥哥落榜,或许以琛哥哥和我,或者和三姐姐的婚事就已经定下了。燕绥姐姐心里是这么想的吧。可你怎么没想到,就算以琛哥哥这次高中,也不一定会是有结果。”   燕绥脸色微变,虽然这是事实,但被人读出心中的想法,还是有些不舒服。“怎么不会,刘李世姻是族里决定的。”   “如果燕绥姐姐在乎的是世姻,那就是说只要是两家任何人结姻都可以了,对吧?燕绥姐姐和四哥哥不也正好是一对金童玉女。”韶华说。   燕绥闻言,立刻神色大变,眼睛瞪得老大,紧张道:“你知道了什么?!”   韶华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燕绥显然不相信,“那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哥的事。”   韶华翻了个白眼,自从斯晏带她们出去那次,燕绥每日不离的就是戴着斯晏送的那只珠钗。只要稍有注意,谁都能看得出,燕绥和斯晏几乎是无时不刻地拌嘴,仿佛天生一对的冤家,可是最后还是斯晏主动投降。虽然斯晏很能讨好人,特别是李家的女人,可不代表他有心思整日和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斗嘴。   “我知不知道是一回事,燕绥姐姐怎么没想过,若以琛哥哥真的和我在一起。祖父还会让四哥哥娶你吗?还是说,燕绥姐姐其实并不喜欢四哥哥。”动摇了心智的少女最好骗,韶华对燕绥摇摆的立场感到无奈。   “六姑姑本就不希望四哥哥和刘家结姻。”燕绥闷声道。   韶华有些豁然顿悟,难怪刘氏会把燕绥安排在碧梧轩,并不是对她有多看重,而是不希望她太接近斯晏。只不过感情这事,和距离没太大关系,对得上眼,翻山越岭爬墙上树也都会走在一起。所以斯晏提议这一次出来玩,除了想撮合以琛和韶华,也是想避着刘氏,光明正大和燕绥待在一起。   刘氏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邀请李斯年陪他们一起,美其名曰他是兄长,有他看着也比较放心。   韶华正想着要怎么安慰燕绥,忽然看到绾华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小脸因紧张而涨得通红,好似成熟的苹果,十分 。韶华和燕绥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韶华连忙将她扶过来,接过燕绥倒好的水,递给绾华。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好奇地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被狗追了吗?”   绾华将茶水咽下,缓过气,脸上的 却迟迟不退。她没好气地瞪了韶华,“你才被狗追,这才你就满意了,明日回不去了。”   韶华更是困惑了,“为什么?二哥哥吃坏肚子了,还是马儿吃坏肚子。”   绾华伸手敲了她一下,大呼道:“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韶华捂着脑袋,心脑绾华打她的手法是越来越娴熟了,“原本是装了面粉和水,被你这么一晃,全部成浆糊了。”   燕绥噗呲一笑,绾华险些被水呛到,伸手又要打她,被韶华乐文地躲开了。   锦华正好进门,看着她们闹成一块,于是问道:“三姐姐,庄子是来了什么客人吗?怎么看到院子里有许多侍卫。”   韶华闻言,走到窗边一看,果然多了很多人站在院子里,虽然衣着朴素,但看上去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忽然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指着他们对身后的人说话,立刻就有个男子跑上来,把院子里的人都叫了下去。   “那不是卫三郎吗?”锦华忽然惊呼。   韶华被吓了一跳,看着趴在她身边张望的锦华,又回头看了绾华。心中豁然顿悟,难怪绾华会这么失魂落魄,原来是遇到无缘的未婚夫。看情况,对方应该也是认出她来了。   等她再探出头去看院子的人是才发现站在院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宋煜。他那高大甚至有些壮硕的身影,她怎么都不会忘记。正好,他也抬头朝锦绣苑望过来,看到倚着窗户好奇张望的女孩们,笑着朝她们挥手,吓得女孩们全都退了回来。   “宋少爷,请到此为止!”李斯年快步走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燕上居已经没什么好逛的,请诸位留步。”   宋煜显得有些不满,嘀嘀咕咕道:“明明前面还没看,怎么就能停下了。”   “前面是锦绣苑,是娘子的绣楼,里面住的是在下几位未出阁的妹妹。原想带她们出来散心,不料诸位光临寒舍,若是家中长辈在此,也应让她们出来给二爷请安。但现在庄子无长辈,恕我不能做主,请二爷见谅。”李斯年给弘弋行了大礼,说的句句在理,让人不得反驳。   可宋煜哪肯放弃,他就是冲着韶华和绾华她们姐妹俩来的,“李探花,你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再说了,我们和李五娘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哎哟!”   听着宋煜放肆的话,李斯年的表情愈发变得铁青。和宋煜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在京里锦衣玉食,养得白白胖胖,而一个是在闾阳虽算不上风吹日晒,但也不是安逸享乐。所以李斯年看上去比宋煜显得黝黑精壮,捏紧的拳头爆出青筋,预备他再多说一句,便不再自恃君子待客之道。   可是还没等李斯年先有动作,一个身影快步上前,只听咔嚓一声,宋煜捂着手臂,脸色顿时唰得苍白。   除了弘弋,其他人都被吓到,尤其是卫篪。   虽说他对严恺之的大名早有耳闻,但因为他的身份问题,多少都有些觉得是受了庇荫,才走到现在的地步。而且看他身量不足宋煜,虽是尊敬,但还不至于到敬畏的地步。可是就这么一天,连着两次看到自己敬畏的表兄被严恺之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是不敢反抗,心中震惊无以言语。忽然间,卫篪对严恺之竖然起敬,眼神也不经变得崇敬起来。   饶是跟严恺之熟稔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就不用说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斯晏和以琛,两个人完全被吓傻了。   先是身份尊贵的弘弋在先,还有一个看着威猛凶恶的宋煜,现在看来最可怕的还是一言不发的严恺之。随便一出手,就让宋煜乖乖吃瘪,还不敢吭声。他们不过是养在家里的富贵少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请李探花包涵,宋煜自来口无遮拦,并非有心冒犯。”严恺之对李斯年抱拳致意。   既然有人给台阶,李斯年也不在作态,微微扯动嘴角,摇了摇头。“不如诸位移步在中堂,钟管事已经命人备好了茶点。”   “那就有劳了。”严恺之点头致谢,给弘弋让了一条道:“二爷您先请。”   弘弋瞥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宋煜之所以这么放肆,也是看着弘弋的眼神行事,严恺之没理由不知道,可是他这么做,除了不想让李斯年难堪之外,或许别有隐情。弘弋侧过脸望着绣楼一眼,看着一张 的容颜,一双囧囧有神的大眼睛朝他们看来。发现弘弋的打量不但没有惊慌逃开,反而视线更加专注起来。   这让弘弋觉得别外生趣,若不是故意和弘弋较劲,就是她的视线根本没在弘弋身上,自然也就察觉不到弘弋的眼神。   李斯年看弘弋回头的时间有些长,不禁起了疑心,当他回头时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再次出声提醒:“二爷,请。”   “好。”弘弋对李斯年笑了笑,走到严恺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真是个有趣的小娘子。”   严恺之有些吃惊,不明何意,弘弋已经迈步离开,他也没空细想,便跟了上去。   众人都纷纷跟上,宋煜抱着手臂连忙在后面跟着喊:“严恺之,就算我说错话,你好歹给我把手弄回去!哎哟,疼死我了!”宋煜不敢跑,一用力震动,手臂就会生疼,可怕落后了追不上严恺之,只好咬着牙,迈开大步子,魁梧的身躯以一种别扭的方式追上去。   第四十七章 人情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走回在中堂,以琛原本受了惊吓打击,一度差点晕倒。李斯年让斯晏陪他下去休息,可他却莫名地咬牙挺住,坚持要陪他们一起。李斯年打量着他,看他眼神坚定,表情严肃,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斯晏和他在一起。叮嘱斯晏若是以琛身子不适,就不必强撑。   弘弋早就交代了,他只是无聊出来走走,并没让太多人知道,自然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待他们都入座后,斯晏和以琛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反倒是卫篪极有自觉性地站到后面去。宋煜让他坐下,他坚持不肯,在座的几人不是身份比他高,就是因为人家是东主,他充其量不过是来凑数的。唤了两声,看他执意,也就没再开口。   其实宋煜只是想让卫篪坐在他的位子,一连两次被严恺之这么拆骨头玩,真怕回去的时候接都接不回去。虽说严恺之帮他把骨头按回原位后,全身有种莫名的轻松感,比百花胡同的姬子揉过还要舒服。扭着脖子,余光接触到严恺之,立刻坐直回来,无视他嘴角的轻笑,心里把他祖宗十几代给臭骂了一顿。   “宋煜,你就别在心里偷骂了,回头他把你双手都给卸下来,你就得哭了。”弘弋看着宋煜时不时用眼角狠狠地瞪向严恺之,忍不住打趣道。   “二爷,您真爱开玩笑,我哪敢啊。”宋煜赔笑地说,看着严恺之望过来,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我说恺之,咱们可是好兄弟,十几年的好兄弟,你悠着点。你再动手动脚,我可真不客气了。”   “你可以不用客气。”严恺之对他点点头,说着作势要起身。   宋煜一张脸立刻哭丧下来,“我才不跟你斗,你让二爷跟你切磋去,我是读书人,不跟你这野蛮人!”   严恺之轻笑道:“我野蛮?你还让二爷跟我切磋,这是想把二爷也拖下水?”宋煜闻言,立刻起身,给弘弋作揖,结巴地指着严恺之道:“二爷,您瞧瞧他说的……不是,二、二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诶,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宋煜急得满头大汗,差点让牙齿咬到舌头。   弘弋畅怀一笑,“得了,亏你还有脸说是读书人。我记得你和李探花是同年吧?”弘弋瞥了李斯年一眼,李斯年颔首道:“是,那年秋闱,险些赶不上,好在有宋兄出手相助。”当年刘氏早早派了车把儿子送了进去,走到一半才想起家里还有另一个赶考的。好在李斯年自己警醒,没等煦园的人来通知,自己收拾了东西就出门去。   为此,刘氏被李阁老训了许久的话,也从此不让她再插手理家的事。   听李斯年将当年宋煜一个 ,两个前来阻拦的瘦骨嶙峋的士兵撞晕的事轻轻带过。弘弋转过脸,对宋煜笑了笑:“怎么两人同时赴考,你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宋煜别的没有,就是皮粗肉厚,肚皮和脸皮一样厚。   但是说到这一点,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能一样吗,都说李阁老家的风水好,先帝爷要是肯把这府邸赏给我们。说不定我也是个探花郎了。”   “胡扯!”严恺之吐槽了一句。   宋煜表示不满,“哪里有胡扯,要不哪来的一门二甲,就连这李四郎,你排第四对吧?”宋煜望向斯晏,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宋煜得意道:“李家四郎今年也秋闱高中。这不是因为风水好,是什么。”   严恺之懒得跟他争辩,弘弋则了然地点点头,对斯晏笑道:“李家果然是书香门第。”   斯晏急忙起身谢礼,只有以琛一脸青白,他也是同门科考,可是一样是落榜。只不过宋煜好歹还有个侯府,考不上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是以琛却只能会闾阳,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落寞。   闲嗑了几句,夜色渐沉,老钟前来恭请极为移驾用膳。   虽然被李斯年严令不许声张弘弋的身份,老钟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特意让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争取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别的地方收成不好,但是燕上居倒算是得天独厚,兴许是挨着天子脚下,虽不能算丰收,但收上来也要比旁的庄子多。   再加上黑石山出了名的冬笋竹荪,还特意在近水的山腰处,围了块地,养了不少山鸡兔子。一桌鲜甜丰盛的野味山菌让众人都大饱口福,特别是一道山笋焖鸡,甚得弘弋胃口。连着夹了好几道,可把老钟给乐坏了。   “还以为被恺之骗来这山间野外,是来喝西北风的,没想到还能吃到此等美味。等下把方子抄下,我回去让母亲也尝尝。”得到弘弋最高的赞赏,老钟笑得皱纹都开花了。   除了严恺之一声不响地吃着饭,其他几人都不大敢动筷子。这还是头一回陪着这么尊贵的主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各种小心翼翼,弘弋小酌了几杯后,兴致甚高。   李斯年陪了几杯后,心里忖度着弘弋等人会在这里住多久。看他们的模样,显然不是单纯路过,老钟说过都是京中贵人前来置下的庄子,若不是遇上斯晏他们,他们也必定有落脚之地。可问题是,他在想着怎么让他们离开,有弘弋在场,可不比只有严恺之他们那么好说话。   换做别人,都巴不得把弘弋留下来长住,怎么可能会希望他们离开。   可是李斯年不同,就算不怕京中流言,他可是奉了命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游玩。如今锦绣苑还住着几个未出门的小娘子,而弘弋等人也都是身份尊贵,就算他们没见过面,可要传出去始终不好。   “李探花何时归京?可有去过吏部报到。”弘弋看他心思重重,开口道。   “半个月前回来,已经报到。”李斯年一句话都不多。   “哦,还没消息啊。李探花这般人才,确实不能随意委屈了,要不我帮你问问看吧。”弘弋开口让其他人都惊呆了,有弘弋出马,还怕没有好官职。   “承蒙二爷不弃,家中已有打点,不敢劳烦二爷。”听李斯年的话,以琛和斯晏两人脸上均有不小的失落,这是多好的事啊。弘弋笑而不语,李斯年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若二爷能答应一件事,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什么事?”弘弋问道。   “请二爷将对您来燕上居一事保密。”李斯年郑重其事地说。   严恺之打量着李斯年的神情,一对英眉微蹙,只是抿紧了唇,握紧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弘弋闻言挑了眉,冷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把宋煜吓了一跳。“你这是怕别人说你们李家站队?”   李斯年对他扬起的声调表示淡定,站起身恭敬地说:“请二爷息怒,李家上下一心忠于朝廷,祖父一生为圣上鞠躬尽瘁,绝无二心。至于站队一说,在下觉得甚是荒唐。普天之下便只有一个皇家,怎么站都是站到皇家的队了,那又怕别人说什么。”听到李斯年的话,弘弋的脸色稍霁,宋煜也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那你想说什么。”弘弋道。   “只因此次出来带了几个年幼的妹妹,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小娘子福浅命薄,经不起是非议论。还请二爷见谅。”如果说只是李家宴请弘弋,最多就是说他们偏了风向,可要是说李家娘子见了弘弋,只怕会说得更难听。   原本一个碧梧轩已经让有心人嚼了许多舌根,现在却在城外私会,让人不多心也难。   “二爷,我听说李三娘已和英华郡主家二郎有了口头婚约,李探花这般谨慎也是有道理的。”严恺之开口为李三娘说情,让李斯年有些颇感意外。   提到绾华,弘弋朝卫篪望去,但他低头隐去表情,他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鲁莽了。”众人不敢接茬,“也罢,我只是出来走走,不能久留,明日就得回京了。”   听到弘弋的承诺,李斯年面带感激,举杯道:“谢二爷体谅。”   弘弋也不啰嗦,一饮而尽,对他笑道:“别忘了,你欠我一份人情。”   李斯年闻言,抿唇点了点头,在宋煜的起哄下,连喝了三杯。宋煜酒品一般,但是酒量不错,严恺之不敢让他喝太多,生怕冲撞到弘弋。结果反倒是弘弋老是怂恿他们喝酒,虽然除了严恺之和宋煜,其他人都是头一回聚在一起。比起在京中那些不知谁是口蜜腹剑绵里藏针,觉得眼前这些底子清白的人特别可爱,也不知趁着酒兴,说话也爽快很多。就连以琛也壮了胆,敬了弘弋一杯,不过三巡过后,李斯年就让人把两个少年待下去。   直到最后,几人都醉得七荤八素,李斯年忽然清醒地爬起来,让老钟和卫篪帮忙扶着弘弋回屋。因为宋煜太重,两个人恐怕抬他不动。   “这个让我来。”严恺之忽然开口,把李斯年吓了一跳。   李斯年看了看宋煜,点了点头,和严恺之一人架着一边,把宋煜拖回客房。   “今日多谢了。”   从宋煜的屋子出来,李斯年对严恺之行了大礼。   严恺之愣了一下,“我没做什么。”   “谢谢你两次替五娘说情。”李斯年轻声道,“但,这不代表五娘能和你在一起。”   严恺之原本想要把香囊拿给李斯年,让他替为转交,听到他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李探花可能误会了,我和五娘子并不相识,更说不上在一起。”只不过第一次就被她当街扑倒。   李斯年顿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请原谅我多虑了。不早了,我不打扰严侍卫休息。”说完,作揖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严恺之摊开手中的香囊,深深了叹了口气。   第四十八章 花前月下   韶华觉得绾华有些反常,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再怎么说,心情郁闷的应该是她才是。   明知道严恺之在庄子里,她却连多看一眼都被绾华管得死死的,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余光看到绾华手捧着书本,可是好久都停在同一页里,眼神望着窗外发呆。   “三姐姐,你在想什么?”韶华走过去,轻轻推了她一下,把绾华吓了一跳。   “做什么?”绾华紧张地问。   韶华蹙了蹙眉,“这是我问你才是,你从刚刚吃饭就心不在焉的,有心事?”而且八九不离十,一定和卫篪有关。毕竟先前凌氏一直都想跟卫家牵上线,倒不至于像去藩家那么积极,明眼的也能看出凌氏是有这个心意的。   或许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见到。当绾华气鼓鼓地想去幽篁轩找李斯年时,还没出二门,就跟卫篪撞了个正着。还好卫篪,把她拉住,绾华一惊,连忙退开。可定眼一看,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差一点成为她丈夫的人。卫篪也是一眼就认出她,难得这么近看到绾华,整个人也都呆住了。   “三娘……”卫篪刚开口,便听到宋煜的声音在后面嚷嚷,他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绾华还没回过神来,看到他转身离开,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抑郁。在藩二郎没出现之前,她满心以为自己最后还是会嫁去卫家的,所以对卫篪各方面都打听得很清楚。他的为人,他的性格,他的喜好,绾华无一不细细记下。然而,时过境迁,已经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撞到一块,顿时只有说不清的尴尬。   “是不是卫三郎和你说了什么?”韶华小心翼翼地问,却没想到换来绾华惊恐万分的眼神,然后叨叨絮絮地起身,收拾桌子。“没、没说什么,时辰不早,七娘她们应该也睡了,咱们也早点睡吧。”韶华和绾华在一个房间,而锦华和燕绥在隔壁的房间。吃晚饭,聊了几句后,两人就回屋去。   韶华对绾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感到无语,既然她不乐意说,她也不能再勉强。绾华和凌氏的性子相似,一心虚就会转移话题,问急了就会翻脸。想着不管卫篪和绾华说什么,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韶华决定不再追究细节。   她心里更关心的是,明天要怎么说服绾华,让她出锦绣苑走走。难得能在城外遇到严恺之,这不就说明了他们之间有缘吗,说不定就是因为她那日的同心愿起了效果。凌氏说过国安寺的符咒最灵,所以特意求了一道平安符让她随身带着。那日韶华把自己的发丝和严恺之的发丝用红线缠着,用平安符包着,心中默念着如能再次见到严恺之,她下个月初一就去庙里进香。虽然她是个不虔诚的信徒,但没想到菩萨还是听到她的发愿,这么快就让给她见到了。   韶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跟菩萨还愿,再许个结姻缘的心愿时,绾华已经进入梦乡,打起轻酣来。   忽然听到一阵吱呀声,仿佛是门窗被打开一样,韶华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翻身坐起。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门前经过,然后朝楼梯方向溜去。韶华心里大惊,连忙推了绾华一把,奈何绾华睡得沉,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犹豫了一下,披了外衣,急忙追了上来,可是人影已经跑下楼,消失在夜色中。   韶华心里直打鼓,从窗影上她也没看出是谁,若是燕绥,想必是偷偷跑去找斯晏。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这么深更半夜的,何况如今还有外客,万一要是不小心撞见了,可就不好了。只不过,要是跑出来的不是燕绥,而是锦华。   一想到外院那些人的身份,韶华的心立刻沉下来。虽说锦华年纪是最小的,可是心眼却是最大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乖乖留在熹园,可不代表她从此就能夹起尾巴做人。为了刘家这门亲事,她都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讨好燕绥,接近以琛,更别说如今有更大的目标。   忽然间,韶华真希望跑出来的是燕绥,至少不会惹出事来。   “你猜外面是些什么人,二少爷都不让我们出去。”韶华避进角落,偷偷躲过了巡夜的丫鬟。   “不知道,总之不让出去就别乱出去,老爷夫人不在,二少爷在这里最大的。”另一个教训道。   看着一个身影趁着丫鬟不注意,从暗处快速跑出来,溜出了锦绣苑,韶华差点喊出声。心想着要是让丫鬟们知道了,势必惊动外院的人,到时脸就丢大了,她想也没想,也趁着丫鬟离开,跟着溜出锦绣苑。   可是月影朦胧,没有半点灯火,反倒是一池湖水微微泛着磷光。也不知她怎么溜那么快,转眼就见不到人,燕上居虽不大,可黑灯瞎火的也不好走。韶华越走心越慌,想着要不回去好了,反正真要出事,她也拦不住。   心里才这么想,一个转身,结实地撞到一堵肉墙。   “谁!”她一路出现都没碰上半个人影,怎么可能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而她却不知。忽然间,心里一跳,脊背一凉,全身鸡皮疙瘩地冒出来,韶华想也没想,抬脚就往对方身上踹去。还好她坚持每天早上起来练功,就算没有以前的身手敏捷,比起 温柔的大家娘子,韶华也算是个铁娘子了。   听到一声闷哼,韶华知道已经击中对方的痛处,也不敢恋战,生怕被发现,转身就逃。可还没跑出几步,立刻就让人拧小鸡似的,拧住衣领。她心里一惊,吓得掉出来。   “放肆!”韶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吓得连声音都发抖,“快、快放手,我是五娘子!”   “是你?”听到韶华的哭腔,严恺之这才把她放下。“半夜三更,你一个娘子在外面闲晃什么?”韶华双脚一碰到地,立刻吓得瘫坐在地上。   害他还以为是锦绣苑遭了贼,不敢惊动其他人,才悄悄地跟在身后。没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还有点小手段,虽然力道不够,可是在黑暗中能踢中他腿上的弱点,换做是普通人早已被踹趴在地上。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韶华。   什么时候书香门第的李家也教娘子习武了?   “怎么会是你?”韶华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严恺之,心跳的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双脚却控制不住地 。   “这是我问你才对!这是往外院的方向,半夜三更你一个小娘子不在房间里休息,跑到外院去干吗?”严恺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脸慌乱的神情,莫名地觉得心情不爽,冷哼了一声:“若是让李探花知道了,恐怕他会很伤心。”   韶华并不知严恺之所言何意,她张着嘴,犹豫了一下,又不敢说她是追着人跑出来的。“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就、就要回去,你就出来吓人了。”   “心虚才会被吓到。”严恺之冷冷地说。   原本余惊未定,又看到心上人,还来不及欣喜,却听到对方的冷言冷语,韶华顿时觉得十分委屈。   “那你三更半夜跑到花园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后面就是娘子住的锦绣苑吗?这园子是我家的,我爱半夜三更出来游荡不行吗?你莫名其妙跑别人家来,还出来吓人又算什么!”韶华憋着一股怨气一股脑儿全部吐出来,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已经做好准备听他的责骂。   可是,忽然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真的结巴呢。”   韶华一愣,看着他弯起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自觉地看呆在原地。   饶是夜色朦胧,严恺之还是被韶华炯炯有神的注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故意咳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韶华,硬声道:“好了,赶紧回屋去,我替你守着,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他只是照料好弘弋等人,回屋觉得睡不下,所以出来走走。可走出院子没多远,就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他立刻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不敢惊扰弘弋休息,让侍卫收好各处门窗,自己跑出来找。没想到却在花园里遇到韶华,一开始他还以为跑到外院的人影是韶华,可是从韶华伸手出招的架势来看,那影子显得 ,跟韶华完全两回事。严恺之心里才安定了几分,可看着她心虚慌乱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生气,哪个大家闺秀会半夜三更出来游荡。   只是一出口,他便有些懊悔,莫名其妙地何来的火气。而韶华气势汹汹地反驳让他哭笑不得,不管是这凶神恶煞的口气,还是刚刚那心狠手辣的出招,抑或上一回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一样让他和李阁老的嫡孙女联系得起来。   “怎么还不走?”许久不见声响,严恺之转身看她还站在原地,脸色有些不愉。   韶华一怔,想到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红了脸,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这个还你,上次你拿错的。”严恺之从怀里取出香囊,递给韶华,然后叹气道:“快些回去,夜色凉,若被你兄长知道了,定会数落你的。”心想着,还好兰芝还没这么胆大包天,否则他非得好好教训不可。   也不再等韶华离开,他转身就走。   第四十九章 事出突然   韶华偷偷回到房间时,绾华依旧睡得不省人事,她蹑手蹑脚地脱了鞋,爬 。忽然才想到自己跑出去的原因,想想刚刚惊险的一面,韶华无奈地地叹息,不管是锦华也好,燕绥也好,她也爱莫能助了。   一想到今晚的奇遇,又是惊慌又是窃喜,嘴角抑不住往上扬,捏紧手中的香囊,一觉到天亮。   她醒来时,初荷告知绾华早已起身梳洗出门,韶华忙不迭翻身下床,“今早可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初荷被问得一头雾水,想了下道:“哦,听说昨日那群客人一早就离开了,所以二少爷让娘子们到在中堂一起用膳。”   “他们走了?”韶华一愣,还想着今日再溜出去见多一面。   初荷帮韶华梳好头,便去整理床铺,“听阿福说,一大早就有人来,急匆匆好像是来找昨日那些人的。”初荷抖了抖被子,发现床上落了一个荷包,拿起来问韶华,“五娘子,这荷包是三娘子的吗?”   “这不是……他拿错了。”韶华正想说这不是我之前弄丢的香囊吗,结果转过头一看,俨然是一个男款的金线绣双鱼宝蓝色荷包。想到定然是昨夜匆忙之际拿错了,韶华一把抢过来,“我、我这就去找三姐姐问问。”这可千万不能被人知道了,否则凌氏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一个换俩,韶华笑眯眯地看着手中的荷包,忽然觉得自己的香囊真值钱,一连就换了两个回来,还是他贴身带着的。要是这么把荷包还回去,还真有些不舍。   “五姐姐,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可是做了什么好梦?”韶华刚出门就碰见锦华和燕绥。   打量着两人,都是神清气爽、笑脸盈盈,实在猜不出昨夜到底是谁摸黑逃出去。莫不是她眼花了?韶华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她可能眼花一次,但不可能眼花那么多次,明明追出去后还在楼下看到。除非那个身影不是逃出去,而是一开始就溜进来的。   “没什么,昨夜梦见有个贼潜进来,结果让我打跑了。”韶华笑答。   燕绥闻言,咯咯地笑起来,“五妹妹真爱说笑,在娘子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贼进来,就算是有,这园子里也有二哥哥、四哥哥他们,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娘子出来抓贼。”   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所以说我做梦了,不过梦得可真实了,还记得她怎么逃出去的。”她一边说,一边打量两人的脸色。   燕绥摇了摇头,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臂道:“该醒醒了,梦里跑去抓贼,走起不得饿坏了。”   见两人并无异常,韶华也只好藏了心中的疑惑,跟了出去。   三兄弟早早就入座,斯晏一脸困意,显然刚刚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以琛脸色依旧憔悴,比起酒量,他要胜过斯晏许多,奈何身子尚未痊愈,所以很快就让李斯年喊下去了。   李斯年不动声色地坐着,等女孩们都进门请安后,便让人上菜。一等菜齐,就让人退下,闻着香气,众人都饿得饥肠辘辘,没注意在中堂其他人的去向。   一碗野菌山鸡粥,细滑鲜嫩的鸡肉,配上新鲜的山菌,再挑以一撮细细的胡椒粉,既开胃又暖身。斯晏已经迫不及待添了第二碗,其他人也都碗底见空。韶华被五色杂粮糕给吸引了去,连着夹了两块,甜糯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用过膳后,大家便回去收拾一下,午膳后就启程回家。”待众人都吃得七七八八,李斯年这才轻声道。   “这么快?”斯晏立刻打了激灵,见李斯年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们不是前日才刚来吗,钟管事还说带我们上山。”他望了燕绥一眼,两人都默默低下头。   “昨日你们已经险些闯祸,还想在出门闹事吗?”李斯年冷哼一下,满堂鸦雀无声。   虽然李斯年只年长他们几岁,可是在一群稚嫩青涩的少年心里,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斯晏动了动嘴皮子,想说昨日是意外,况且他们也没做什么事。只不过是韶华说话太大声,被旁人听到,调侃了一句。可是看着李斯年面无表情,他咽了咽口水,不敢反驳。   扫了众人一眼,看他们并不反对,李斯年点头道:“也并非因为你们的缘故,才这么急回去。宫里急报,圣上病危,正召集太医进宫。如今京中人心惶惶,也不知事态如何,只怕若有个不测,我们再赶回去就更不便了。”李斯年把情况告诉众人,连绾华也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李斯年之所以那么快答应她回家的请求,只是因为昨日的事,没想到竟然事情这么危急。   “忽然起急症?”韶华心中困惑,明明记得前不久,容嬷嬷刚从宫里出来后还在感慨,皇帝这么些年竟然不见老。   李斯年点了点头,肯定了韶华的话,一时间众人都纷纷细语起来。   “都静一下,听我说几句。”李斯年严肃道,“这事并没有传开,我也是早上听京里人来报,所以,你们都给我守住嘴,别多事。回去后,也不许说在燕上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特别是四郎。”   “我怎么了?”斯晏被点到名,有些无辜。   “你在京中交友甚多,良莠不齐,最近没得就别乱走,别忘了你明年还得春闱。”说到春闱,李斯年声音低了下去,万一宫里真的出事,明年的春闱也就拖下了。   个个都被李斯年严厉的口气说得心里发慌,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   “二哥哥,既然我们还不知道宫里的事,为什么不能等事情定下来再回去。”他们又不是弘弋,严格算起来,没官没爵,就算皇帝驾崩他们也不用赶进宫。   “若真有事,宫门届时就要关闭,到时想进去都难了。”李斯年看他们已无心用膳,便道:“若没事,吃完就各自回去吧,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了。”寅时刚过不久,就有人急急前来敲门,不等守门的人通告,直直就闯进来,吓得守门人连忙跑去找李斯年。   好在李斯年一向浅眠,听到屋外 ,立刻就出来。没想到严恺之已经先他一步跑出来,看来人打扮和脸上慌张的神色,以及对严恺之毕恭毕敬的态度,李斯年心中也有几分定数。没多一会儿,弘弋就从屋里出来了,看样子丝毫不像昨夜烂醉如泥的人。   “圣上病危,我与恺之先行一步,其他由你安排。”李斯年没想到弘弋会托付他,有些受宠若惊,立刻领命。送他们出门后,没多久宋煜也醒了,想到弘弋的话,李斯年便让卫篪和宋煜带着其他侍卫赶回去。   储君未定,皇帝病危,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惊险了。朝堂之上被就以两位年长皇子为首,分为两派。经常立储以定民心为由上奏皇帝,奈何皇帝迟迟不肯下令。若无遗诏,皇帝一旦归天,天下势必大乱。   皇长子为端明皇后所出,立嫡立长都无可厚非,奈何当年国舅一事,不免让人心有芥蒂。再加上端明皇后过身后,皇帝虽不再立后,却将贺贵妃封为皇贵妃,执掌六宫,俨然如后。二皇子弘弋深得母家血统,比起温慈软弱的长兄,弘弋能文能武,若是在战时必为乱世英雄。若只是这样,或许群臣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抉择,比起母家落魄的皇长子,二皇子显然更有优势一些。   可是坏就坏在,皇长子弘文和世子弘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叔伯兄弟,比起同父异母的弘弋,弘文和弘方这对堂兄弟的感情更深一些。   而弘方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嫡亲侄子,三王爷的嫡长子,原本皇帝还亲自赐婚,把定西将军的小女儿许给他。有三王府和定西将军皇长子的幕后阵营,即便没有强大的母家,皇长子依旧能与二皇子有抗衡的能力。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群臣只能跟着摇摆。谨慎如同李阁老的,干脆退出阵营,举手表示两边都不站队。   “五娘,你过来一下。”李斯年叫住走在最后的韶华。   她停住了脚,望了望绾华,与她细语两句后,绾华担心地点点头,先行离去。   “二哥哥,唤我何事?”不知为何,在李斯年面前,韶华总是有些心虚。   “你几岁了。”李斯年忽然丢个二张和尚摸不着脑袋的问题。   “过了年便十四。”韶华小心翼翼地回答。   “十四,后年就十五。”李斯年自言自语。   韶华不知李斯年为什么忽然问她年龄,其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现在的自己只有十三岁。想到严恺之或许也会觉得困惑,忽然被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这么热烈追求,不知会不会以为她只是在玩闹。忽然,韶华心里有些抑郁,好不容易见着两次。第一次弄得两个人都狼狈不堪,第二次她险些就出手伤到他,兴许在他心里对她早就没好印象了。   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压在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听到李斯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严恺之是个不错的人。”   “诶?”这跳跃性也太强了吧,韶华完全跟不上李斯年的节奏。   “难道你相中的不是他?”李斯年皱了眉,宋煜虽然为人也不错,可比起严恺之还是要稍差一筹。   “不啊,我喜欢他。”韶华不假思索的答案,让李斯年有些惊诧,也让韶华自己羞了双颊。“我、我是说……诶呀!是啦,我就相中他了。”   李斯年愣了好久,他完全没想到韶华会这么直白,好半晌回了神,叹口气道:“若这次是挺过去了,或许路还很长,若真有个万一……只要兴勇伯府保得下来,你还有机会。三年后,你已十六,正好许嫁。”   “然后呢?”韶华傻傻地问了一句。   李斯年被她的话给噎到,看她一脸懵懂,深吸一口气,“然后你就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五十章 全城戒备   “阿娘,京里有哪家娘子姓辛的吗?”兰芝蹦蹦跳跳地朝兴勇伯夫人走去,一身浅樱色的衣裙显得她十分娇俏可爱。   听到女儿的叫唤,兴勇伯夫人抬起头,顿了一下,“辛?刘家媳妇的八侄女儿刚嫁的那户人家就姓辛,你问这个做什么。”   兰芝听了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京里的贵人,或者朝中大臣,有没有姓辛的。”   兴勇伯夫人瞄了她一眼,“好端端地问起这个做什么?”兰芝悻悻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绛紫色的荷包,乍一看过去并无多大特别。兴勇伯夫人接过手,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颜色素了点。”   兰芝立刻来了兴致,一双眼睛闪着精光,“不是我做的,这个是我从哥哥那里偷出来的。”兴勇伯夫人瞪了她一眼,兰芝吐了吐舌头道:“好些日子前我就发现哥哥总是拿着这个荷包发呆,我问他,他又不肯说,还神神秘秘说是别人拿错。阿娘,这料子虽然素,可这是红袖坊新出的,我在嫣娘姐姐那里看过。”   兴勇伯夫人将荷包递回给兰芝,口气有些训责,“他不肯说就由他去,你偷出来做事,仔细他回来要骂你。”   兰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她只是调换,她可不认为严恺之会细心到认出荷包被调了去,“阿娘,这都不重要,我就好奇这荷包是哪家娘子拿错的,说不定能攀上一门好亲。所以我才打开看看有什么东西,然后就发现这个。”兰芝打开香囊,取出一个同心结,她小心翼翼地将同心结打开,展开成两张白布条。从她娴熟的手法也看得出,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做。   “阿娘,你瞧,这里一个写了哥哥的名字,一个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兴勇伯夫人一脸迷惑,再次从兰芝手里接过时,被上面的字给吓呆了。兰芝并没有察觉到母亲的表情,自顾地说:“我问过余妈妈,她说有些地方的人会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绢上,然后打成同心结,埋在月老庙的香灰里,月老就会帮他们牵红线。虽然这上面没写生辰八字,想来也是一个意思的,所以我才、咦?阿娘,你做什么!”兰芝看兴勇伯夫人起身寻了剪子,果断地把白布绞碎。   “兰芝,你听着,这件事谁都不许说,你哥哥问起,你也当不知道。”兴勇伯夫人严肃的表情把兰芝吓了一跳。   “为什么?”兰芝看着一桌子布碎,哭丧着脸,本来还想着拿这个回头要挟严恺之说实话,这下真的得保密了。   兴勇伯夫人叹了口气,“京里达官贵人没有一个姓辛的,硬要算,就是李阁老的长孙媳妇,也就是定西将军的大女儿,辛子萱。”她想了想,忽然觉得心跳急促,有些喘不过气。“辛子墨是定西将军的小女儿,不久前刚许配给世子爷。”   兰芝这才醒悟过来,不可思议地捂着嘴,细声道:“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一双眼睛灵活地转了一圈,小手紧张地捏紧了衣裙,“世子妃的荷包怎么会哥哥这里,不对!这缎子是刚出的,可是……”   兴勇伯夫人厉目地过去,顺手把荷包绞了几下,丢在桌子上“没有可是,就当这个荷包没存在,等一会儿烧了它。不管这东西是谁的,都不能让人知道,特别是三王府的人。”要是让人知道,有人把世子妃的名字和严恺之的名字做成同心结,这简直就是等于兴勇伯府像三王府挑衅,而且对方还是人家刚刚过世的世子妃。   朝中皇长子与二皇子的阵营之间正斗得正欢,不免也会有多事之人,拿弘方与严恺之来作对比。一个是和皇长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叔伯兄弟,另一个却是深得二皇子喜欢的得力助手,两人身份不俗,又同为京城四君子。   三王府痛失世子妃已经够让人难过,如果被发现有人拿严恺之和世子妃做文章,只怕就算三王府不计较,旁的人也会多事。   也无关兴勇伯夫人这般紧张,如今严恺之刚刚因为兵马司失察一事被推到浪尖上,再来一茬只怕不容易平息。兰芝并不知母亲想得那么深远,看着残破的荷包,兰芝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只需担心若被严恺之发现掉包,必然要回来寻她算账,现在就彻底玩完了。   就在兰芝想着怎么装傻,骗过严恺之,忽然一个壮实的汉子跑进来,单膝跪倒在地。   “夫人,少爷让您火速进宫。”汉子一脸严肃地说。   “怎么回事?他不是出城了吗?”兴勇伯夫人捂着胸口,感觉到眉头一直在跳,让她十分不安。   汉子摇了摇头,“方才二皇子的人来报,说少爷让你进宫,陪陪皇贵妃娘娘。”看兴勇伯夫人脸色难看,迟疑了一下,在兴勇伯夫人耳旁细语几句。“马车都给您备好了,就在门口。”   忽然间,兴勇伯夫人觉得心似乎要停止,吓得兰芝急忙扶住她。她缓过气,也不再啰嗦,对兰芝道:“你乖乖在家待着,把门看好,我进宫瞧瞧。”   兰芝一急:“我也去!”   兴勇伯夫人厉声道:“胡闹,给我在家待着!”   不去看被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的兰芝,起身就跟着出去。   虽然皇帝夜起急症,命在旦夕这件事并没有传出去,可是早早把所有太医都召集进宫,而且还不上早朝,随便个人都会起疑心。只不过严恺之不在城中,而兴勇伯夫人又不喜早出,所以才会拖到这么久,等宫里通知才动身。   一整个早上都没有消息,所有知情的,猜测的,道听途说的,都紧张地等待着。   李斯年一行人进城时,意外发现大街上冷清得可怕,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才下马车,立刻有人来请李斯年去泰和园,其他人都各自回自己的屋子带着。听来人说话口气严肃郑重,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燕绥有些不放心,跟着以琛去了煦园,剩下三个女孩都战战兢兢地回熹园。   “你们怎么回来了?”凌氏对她们的归家有些意外。   三人默契地互望一眼,没有把李斯年的话说出来,“以琛哥哥身子不舒服,二哥哥怕庄子太冷,就做主回来了。阿娘,是不是京里发生了什么事?”绾华挨着凌氏坐下,另外两个女孩也都紧张得等待凌氏的回答。   凌氏扫了她们一眼,叹了口气道:“听说宫里出事了,一大早就召集太医进宫,到现在都还没消息。”忽然叹气道:“你们回来也好,省得差人跑多一趟。你们大伯进宫了,你爹爹去泰和园陪你祖父,大概一有消息,就会回来说。我让崔家的把仓库都打开,取了白布,你们要是无聊就来帮忙。”   “真有这么凶险?”听到凌家居然让崔妈妈开仓取白布,韶华忽然觉得无比紧张。   “谁知道,一个晨早都没消息,这都晌午了,要是再没消息……”凌氏忽然有些感慨,,“还是你祖父老练,咱们只是待着听命,这个时候不知得多少人家要急死了。”   韶华明白凌氏话中的意思,万一皇帝驾崩,除了要处理丧事外,最重要的是新帝。原本储君一事就敏感,现在简直就是烫手山芋,还不能逃避。城里开始戒严,只等宫里一有消息传出,立刻紧闭宫门。只是不管到时是皇长子继位,还是皇二子继位,只怕都不容易让人臣服。到时会不会出现其他事,谁都不敢保证。   想到严恺之也跟着进了宫,万一是皇长子继位,到时要铲除异己,兴勇伯府不知会不会头个遭殃。可要是皇二子继位,皇长子气急也不好说,会不会那兴勇伯府出气。   韶华突然明白李斯年一开始为何不肯让她喜欢严恺之。可换句话,只好兴勇伯府保得下来,也就代表二皇子能继位,兴勇伯府绝对是最抢手的地方。   “听说大皇子进城不久,二皇子也赶回来了,事情怕是不好说了。”凌氏有些庆幸李勋卓并非朝廷中人,否则这个时候她就该和刘氏一样,在屋子里绕圈。   “大皇子……为什么他会回来?”韶华愣住了。   绾华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的事,能不回来吗?”   韶华皱紧眉头,说不上心里的别扭,“不是,我是说国安寺离京城不算近,就是全程赶回来也不可能比二皇子快吧。”   凌氏睨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说不定昨夜启程了。”   虽然燕上居和国安寺方向并不相同,出了城门,不足十里路就分成两道。可是细算起来,燕上居要比国安寺足足近了十几里路。弘弋好歹还有个皇贵妃母亲在宫里,想必是立刻派人赶来,弘弋也几乎没有迟疑就赶回来。如果说是同时让人赶往两个地方,而且弘弋和弘文都是立刻动身的话,再怎么也不可能是同时到。即便是同时,弘文也没可能会赶在弘弋的前头。   除非弘文知情的时候,根本就不在国安寺。   看凌氏她们已经转移话题,没在这个沉重的事情上逗留,韶华也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严恺之能平安,但愿这次灾难能挺过去。   第五十一章 化险为夷   直到日落西斜,李勋卓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到熹园,看到凌氏母女三人,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凌氏不明所以,看到丈夫这般叹息,吓得瞪大眼睛,紧走两步上来,搀住他:“大伯回来了?宫里怎么样了?”韶华姐妹俩,一个倒水,一个搬凳子,都紧张兮兮地等待李勋卓的话。   “没事,挺过去了。”李勋卓一句话,让所有人心中的大石都掉了下来。   凌氏连忙双手合十,对着上天默念:“菩萨保佑,这把我们都给吓坏了,蓖麻白布都扯出来了。”看着一桌子的白布,凌氏连忙让韶华她们收拾起来,“赶紧,赶紧,快把这些都收起来,省得晦气!”   “我们还算好,我听说安庆侯府都挂出白灯笼,结果被宋指挥的三郎回来看到,狠骂了一顿,才拆下来。”李勋卓享受着韶华小手的按摩,今日一天的精神紧绷,让他感慨到岁月不饶人。   “安庆侯府怎么这么大意,宫里都没出消息,挂什么灯笼。”绾华也有些抱怨。   “老侯爷病倒了,宋指挥这个时候不在府里,还不都让那小子翻天去。”李勋卓嗤笑一声。   韶华不懂,问了凌氏才知道。老安庆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准备袭承爵位,二子是西城兵马司指挥,本来也算光耀门楣了。可是几年前,这长子与人在外喝酒闹事,结果猝死了。   因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丧礼也办得简单。   然而这长子一走,老侯爷膝下还有一子,也就是宋煜的父亲,理所应当应该是他了。奈何老侯爷对大房的长孙甚是宠爱,虽然和自己父亲一个德行,每日只会游手好闲。可谁让老侯爷喜欢啊,许多讨好奉承的都默认宋琰才是袭承爵位的人,开口闭口“小侯爷”,让他也把自己当做未来侯爷看,走路都生风。   韶华听了,心里直冷笑,不顾自己上头还有叔叔和叔伯兄长,竟然念想起爵位来。若是安庆侯真如此老眼昏花,只怕侯府的风光也就不久了。想到宋煜和严恺之的关系,兴许安庆侯府到最后还得依靠二房,也说不定。   “爹爹,大伯可有说怎么回事,圣上向来龙体安康,怎么忽然就起急症。”韶华好奇地问。   绾华也紧张起来,“是啊,听说都要关闭城门了。”如果不到燃眉之急的时候,应该不至于满城阴霾,就连她们坐在家中也隐隐觉得不安。   李勋卓打量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大手 着她柔顺的头发,温声道:“小娘子家,别问那么多,这宫里的事,谁都说不准。总之现在圣上平安,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也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要兴起什么腥风血雨。”绾华一本正经地点头,很得李勋卓称赞。   韶华则抿唇不语,她倒不关心什么江山社稷,只是觉得事出突然。万一有个动荡,严恺之的安危才是她最担心的。   “八郎呢?”李勋卓扫了她们一眼,发现斯陌并不在跟前,故有一问。   凌氏耸了耸肩,口气有些不满,“让先生扣在百川阁,说什么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功课。真是的,都这个时候,还做什么功课。”   李勋卓鄙视了她一眼,“你真妇人之见!”等到斯陌金榜题名的时候,也不计是谁在位,又不是皇子王孙,犯不着等着披麻哭丧。把书读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管他谁当皇帝。李勋卓忽然觉得柳先生的想法很得他心思,虽然他并不知道柳百川的原意只是不想让斯陌乱跑,对于斯晏,他已经放弃了,明年春闱如何全听天由命。   皇帝的命是保住了,但卧床养病自然也是免不了的。连着几日没早朝就有人开始担忧无人主持朝政,民心不安,冒死递了奏折要推举弘文出来监国,气得皇帝抓了床几上的香炉就砸过去。据说帮忙带话的太监后来没了,而那个上奏的大臣被砸中后,在家躺了好一段时间,忽然顿悟了许多道理,回朝就请辞还乡。   这都是一些后话,在韶华听到这些之前,京里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生计和热闹。   当听到闾阳刘家的人终于到京时,韶华顿觉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总算不必再担心和以琛见面了。   可是刘氏却不这么认为,趁着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算是给以琛兄妹饯别。李阁老对以琛还算是看重,与他说了许多劝谏的话,并告知他,三年后的秋闱,李家依旧欢迎他前来赴考。这让以琛很是感动,立刻表示回去后一定会努力读书,不再让李阁老失望云云。   虽然对以琛没什么好感,但是女孩们对燕绥还是有些舍不得,一顿饭下来,从欢声笑语到离别愁绪。   凌氏感慨地说:“燕娘真个懂事乖巧的娘子,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惜八郎还小,要不就把燕娘取来当媳妇。”   韶华笑道:“等下回以琛哥哥进京,再带燕绥姐姐过来就好啦。”   凌氏瞪了她一眼,“三年后,燕娘都为人妻母了,哪还能跟着兄长出来跑。”   韶华吐了吐舌头,看到燕绥讪讪地笑脸仿佛要哭的样子,刘氏好似没看见,兴奋地提议道:“二弟妹倒是会惦记着燕娘,其实我瞧着五娘和琛郎才是天生一对,要不趁此机会定个亲,三年后琛郎金榜题名,正好五娘也适婚。”   刘氏这么一说,凌氏立刻变脸,“大嫂真会打算,要是三年后考不上呢,那五娘还得再等不成!”   凌氏的心直口快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住了,声音高扬,正好被准备进来给长辈们辞别请安的以琛听到。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尴尬,刘氏缓过气来,很不高兴。   绾华连忙拉扯母亲的衣袖,给刘氏赔笑:“伯姆,我阿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舍不得五娘。五娘刚回家不久,我阿娘还没心疼够本,舍不得这么快给她定亲。”   庞氏也觉得气氛不对,连忙出声打圆场,再加上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转移话题,总算还缓下气氛。   等到她们恢复了笑声,以琛才进来给她们辞别,刘氏心疼地拉着他说了几句酸酸地话,才肯放他走。临走前,他还特意走到凌氏面前,对她作一揖,目光却落在韶华身上,“二婶婶,我回去一定勤加读书,不负您的期望。”   “我没什么期望,你自己努力就行了。”凌氏凉凉的一句话,险些让以琛下不了台,好在他根本不在意。   好不容易回到熹园,绾华闷着一股气,对母亲抱怨道:“阿娘,您方才何苦和伯姆闹翻脸,又不什么大不了的事。推也就推了,跟她直冲可不是您的性子。”   韶华也点点头,“嗯,反正不要答应,三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我瞧他脸色不好,想来是在外面听到了。”   凌氏见两个女儿都来反驳她,气得一人扭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先前谁给我哭诉来的,现在倒怪起我了。”瞪着心虚沉默的韶华,气恼地说:“你以为我真因为琛郎的事跟她吵?哼,我告诉你们,换做是他们刚来那会儿,她这么一说,我指不定也就答应了。可是现在,哼!但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韶华被绕得头晕。   “你知你祖父为何没答应刘家。”凌氏出口,两个女孩都摇头,“现在的刘家不比以前,更谈不上和李家比。你们高祖父进京时,曾劝过刘家,但刘家不愿,说天子脚下不好讨生意。他们个个都自小经商,无人读书,那时闾阳一半以上店铺都是刘李两家的。后来你们曾祖父在京里落户,祖父又考中进士,李家这边许多人跟着变卖田地店铺进京赶考。所以一时刘家在闾阳比李家都要响亮。”   “这个我知道,祖父以前讲过。”绾华点头。   凌氏嗤笑了一声,把女孩们都笑得莫名其妙,凌氏顿了顿才道。原来当时李家见有人在京里当官出人头地,就不少人也动心跟着读书,或者搬家到京城附近。可刘家眼红李家在闾阳生意好,在京里又风生水起,于是偷偷雇人捣毁霸占了李家田地店铺。后和当地百长里长勾结,出来当了和事人,白白接手了李家不少地产。   这事要是没人捅破,还始终想着是刘家在背地里帮着李家,所以李家也一直很感激。可终究恶有恶报,这几年,刘家的生意做什么亏什么,家中又养了不少游手好闲,若不是家底丰厚早就让那些人给败光了。   现在刘家在闾阳混得不好,于是想起李阁老一家,正好以琛是个族里难得的读书苗子,才想要送过来。说到底,刘家一直都依靠着李家,所以才有一路的发迹。如今李家转向京城,又有声有色,刘家在闾阳不如以前,自然就想跟过来。李阁老当年取刘氏来当儿媳妇时,刘家并未落魄,但刘氏依旧三不五时地望娘家送东西,让李老夫人起疑心。   其实刘氏倒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娘家人时不时回来打个秋风,她耳根子软,又从小耳濡目染一些,也就习惯性地以娘家为主。后来被李老夫人狠斥了一顿,她才有所收敛,可惜李老夫人去世后,她又肆无忌惮起来,后来李阁老索性把家丢给凌氏去打理。凌氏的手段强硬,花样又多,刘家人看摸不到好处才消停。   虽说刘家还不至于落魄到需要靠李家来救济,可是刘氏心里清楚,她不比李老夫人,但是燕绥会不会和她以前一样,她就不知道了。直到她为人母亲,要替子孙操心,才明白李老夫人当初的话。   第五十二章 一日为师   “所以,其实祖父根本就不想和刘家结亲?”韶华自己总结出这个答案,忽然让她很是兴奋。   想来李家应该也是知情了当年的事,因为心有芥蒂,所以对世姻的事才不如以前积极。但毕竟世姻几代,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李家还是希望刘家改头换面,才没算旧账。   凌氏虽不知韶华是怎么绕到这个点上,但意思差不多,便点点头,“先前你们三婶婶还有意撮合燕娘和二郎,后来也不了了之。”   “阿娘,你怎么知道的?”绾华一戳戳到点上。   “纸包不住火,那刘家人一进来还没和老爷子请安,就直奔煦园。他们怎么没想到这是在李家,可是我掌的家,有什么事我打听不到的。”凌氏说得有些得意,丝毫没想到蹲墙头是件不对的事。   “所以,刘家是想和咱们结亲,所以怂恿伯姆出头说话。”绾华恍然大悟。   刘氏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家底,当然不希望燕绥和斯晏在一起,但李斯年她又插手不了,只好把主意打到韶华身上。只是她没想到,她与刘家这些来往全部被凌氏知情了去。   “可是燕绥姐姐好像喜欢四哥哥。”韶华无不感慨,有些时候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凌氏忽然开心地笑起来,“我当怎么她那么紧张,像把水往我身上泼呢,原来是因为这样啊。”凌氏松了口气,“得了,和咱们无关,这下有好戏瞧了。”若燕绥和斯晏凑成对,那么以琛自然就不再有机会娶韶华,相反也是一样。刘氏对斯晏无可奈何,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撮合韶华和以琛。   韶华并不知道为何凌氏这么肯定,不过隔日一大早,绾华便急匆匆地来验证凌氏的未卜先知。   听着绾华八卦来的消息,韶华有些哭笑不得。就在昨天晚上,斯晏不知怎么地忽然带着燕绥偷偷跑出去,只不过没跑多远,就让人给抓了回来。据说燕绥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早就走了,而斯晏却在泰和园跪了一宿。   “你可知道为何他们这么快被抓回来?”绾华说话时,眼睛都发光了。   韶华睨了她一眼,“阿娘又让人蹲墙头了?”   绾华气得捏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是伯姆自己让人抓的。”听到这个,韶华更加好奇了,难道李家的媳妇都喜欢蹲墙头。绾华没管韶华怎么想,一脸不屑的表情,“听说燕绥和四郎在一起的模样,就跟当初伯姆和大伯未成亲时是一个样。当年要不是祖父同意,说不定他们也会跟四郎他们一样翻墙逃。”   绾华贼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样子,“这真叫因果轮回,报应!”   韶华刚起床,脑子还没理清,就被绾华灌了一大堆话。等她回过神来,有些怔怔,“怎么一样法?”难道说当年刘氏嫁给李良勋是有意安排的?   绾华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当年伯姆也和燕绥这样,跟着来做客。那时本是来相看爹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大伯就去求祖父,说要娶伯姆。”韶华听了咋舌,这要是真的,就难怪凌氏要抱怨了。   当年李家上门相看凌氏时都以为是替李良勋来的,没想到后面来提亲的却是李勋卓,而李良勋早一步就和刘氏成亲了。   绾华生怕韶华不信,还补充道:“我是听崔妈妈说的。”韶华正想道崔妈妈可真敢说,这种话也和小娘子说道,可是听绾华又道,“不过我听说,爹爹是阿娘自己相看来的,若是阿娘不乐意,外祖父也不会委屈她。”   毕竟凌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么说来,阿娘是喜欢爹爹的。”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凌氏总是要和李勋卓拌嘴,却又不动苏氏。到底是有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容得了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但是转念一想,刘氏不肯然燕绥和斯晏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两人像她和李良勋一样的话,莫不是害怕燕绥也是有意安排?可明明她看燕绥对斯晏的眼神,完全是小女儿模样,就仿佛她看严恺之一样。   “对了,我是来和你说一声,先生着了风寒,让我们不必过去了。我这会儿要去寻嫣娘,你要不要去?”绾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跟闺中姐妹分享自己的心事。   韶华一听容嬷嬷病了,愣了一下,摇头拒绝了绾华的好意。   上回她踢了宋芸一脚,据说她至今都还缠着脚,下不了地,生怕被忠义侯府的人发现。一个晨早坐在屋里,心里惦记着容嬷嬷的病,终于还是放不下心,决定过去瞧瞧。   容嬷嬷住的地方就在她们平日上学的院子后一排厢房,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还没走到门口,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听得心慌慌,韶华连忙走进去。发现容嬷嬷住的屋子还比初荷她们的屋子要小一些,四壁空荡,差点认不出这是李家的院子。   “是谁?没事就出去,我不用人伺候。”容嬷嬷说话有些费劲,虽然听得出沧桑,但语调依旧温和平缓。   “先生,是我,我是五娘。”韶华走过去,看着容嬷嬷苍白的病容,心头一紧。   这完全不似那平日教导她们礼仪的先生,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尽管咳得辛苦,头发依旧梳得整齐服帖,连衣领袖口也都容不得起皱。看到韶华走过来,只是微微一惊,很快就恢复平静。吃力地翻身坐起,淡淡地说道:“五娘子,我已告知夫人,今日不必上课。老身抱病在身,娘子还是请回,别感染才好。”   “怎么没人伺候?”韶华这句话是对守门的妈妈说的。   “先生说不喜欢人在跟前。”被韶华这么威严地一喝,守门的妇人有些吃惊。   “我不过是个教习嬷嬷,犯不着跟主子一样伺候。”容嬷嬷替妇人解释。“五娘子,看也看了,该回去了。”   “可有请大夫看过?”韶华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守门妇人忙不迭点头。   回头扫了屋内一眼,看到门边有个炭炉,上面还放着一个药煲,兹兹冒着水气,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还放了一个空碗。她转身要走过去,初荷已经早她一步,把药倒出来,正好五分满。寻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把药端了过来。韶华执意接过药碗,轻轻帮容嬷嬷把药吹凉。   容嬷嬷打量着韶华娴熟的动作,不像是刻意而为,于是道:“五娘子,你可是忘了我说过的话,别越了身份,做不该做的。”容嬷嬷意指韶华的行为,她始终认为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如同嫡庶有别。   韶华最不喜就是容嬷嬷的古板,想当初她在川北完全是散漫的性子,硬生生被她训了好几日,连大宝小宝和宝儿她们都不敢说笑,说要给她立威信。她一直觉得威信这东西是来骗人的,就算她对丫鬟们谈心说笑,丫鬟们也不会做出越矩的事。   容嬷嬷可不这么认为,“她们不敢冒犯,是因为有将军和夫人在,谁都不敢欺你。倘若有一日,你去了夫家,没人替你撑腰,你要如何让下人如何尊你从你惧你。威信不是宠出来,是训出来的,你不把自己放高,谁也不会当你是主子。”   可是,川北已是她回不去的地方,看着旧时相识,韶华总是忍不住想多些接触,生怕自己最终忘了原本的一切。   “记得,先生说过规矩不能乱。”韶华淡淡地说,“先生若尊我是李家娘子,那先生就该听我的。先生若是执意要我离开,就用师长身份命我,不过古有程门立雪,我只是给先生喂药,论尊师重道,也不算错。”   容嬷嬷瞪着她,脸色变得铁青,似乎随时要发火。其他人看了都替韶华捏一把汗,都知道容嬷嬷身份非比寻常,可知知她严厉,却从未见她发火。这万一要是容嬷嬷恼羞成怒,失手伤了韶华,她们这些人铁定是第一个遭罪。   忽然,容嬷嬷松开眉头,苦笑摇了摇头,似乎是妥协了。“真像,太像了。”   “像什么?”韶华其实也被吓一跳。   “像世子妃。”容嬷嬷的话让韶华的手抖了一下,“我教过不少娘子,偏她与你最像,还与别人迥乎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韶华故意问道。   “聪明刁钻,不从规矩。”容嬷嬷八个字让韶华面上讪讪,然而,她叹了口气,“偏又最合我心意。”   头一回听到容嬷嬷说自己合她心意,让韶华有些惊诧。她一直认为像容嬷嬷这般行事规矩从容,有条不紊的人,应该最反感她这种不按牌理的娘子才是,怎么反着来了。   容嬷嬷看穿了韶华的疑惑,叹了叹息,伸手接过韶华手中的药碗,顿一下,一饮而尽,豪爽得让韶华傻了眼。“这苦你越是犹豫,就越吃不得,索性干脆点,吞进肚子里也就没那回事了。”不知道是吃了药,出了汗显得精神好,还是因为和韶华说话,容嬷嬷的脸色看上去不像方才那般苍白。   “先生还没说完呢?”难得听到容嬷嬷称赞,韶华有些得意,也有些好奇在容嬷嬷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   “你还想听什么好话?”容嬷嬷轻轻一笑,模样很是好看。   被说中心思,韶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话不嫌多,特别是先生的好话。”   “你们就连这伶牙俐齿都一个模样。不过,你已属乖巧,她的顽劣是你想不到的。诶,只是没想到……”听容嬷嬷感慨,韶华心里嘀咕一句,若不是早摸透容嬷嬷的性子,她还是一样的顽劣。“像她那样的娘子,本就不适合进京。”初到川北,她也被吓了一跳,完全不按牌理行事的娘子。倒不是说没礼貌,只是不拘小节和散漫的性子,仿佛脱缰的野马,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娘子若进了王府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大概会像她当初一样,在宫里折腾得遍体鳞伤,若不是心中藏了一个念想,那段时间足够她死千回万回。越是相处,容嬷嬷是喜欢,就越害怕会落到自己的下场,所以拼了命想把她在进王府之前打磨成光滑的玉镯。奈何她低估这顽劣,竟然敢做出这种傻事,至今想起来,容嬷嬷都觉得惋惜和痛心。   当她见到韶华能挥笔疾书一手绝妙的云卷体,又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琵琶,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花了眼。   可是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年纪模样都完全不同。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让她睹物思人罢了。容嬷嬷悠悠地道:“五娘子,你该回去了。”   这声音更像是哀求,是无奈。   韶华以为她是累了,便起身给容嬷嬷行了礼,“那我明日再过来看望先生。”   第五十三章 金童玉女   “你这几日都去看先生?”饭桌上,李勋卓忽然问韶华,她木然地望了一下,点点头。   她是觉得在屋子待着也是待着,倒不如多去看望容嬷嬷,听说过了年,她就不再回来了。虽然知道这是免不了的事,可心里还是很不舍。特别是这几日她殷勤地走动,容嬷嬷对她笑容也多了,有时候也愿意唠嗑一些闲话,甚至是深宫琐事。   虽然她对宫中生活并不向往,可听故事可不一样,特别是容嬷嬷说话轻声细语,婉转动听。有时候讲着讲着会忽然安静下来,好像在沉思过去。韶华也没敢惊扰她,从她平静的脸上那无数或深或浅的皱纹,似乎已经能读出那些年宫中生活的坎坷。容嬷嬷讲事总喜欢挑着有意义的说,讲完还要带一些道理说给她听,教训她行事做人应该如何自处。   最常说的话就是:“若我能把这些事也讲给世子妃听,或许她能听进一些。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天意。”容嬷嬷总像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又念念不忘。   韶华看着有些心酸,以前总是闹腾,对容嬷嬷的教导从不放在心上,总是觉得容嬷嬷是王府里派来特意折磨她的。如今回想起来,很多时候容嬷嬷对她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地包容。她只道因为是自己的身份问题,现在想想,以容嬷嬷的性子和身份,即便眼前人是公主娘娘,若是不喜,她也不会纵然。   被撞了一下,韶华猛然醒回来,这才发现绾华用眼神在示意她别走魂。李勋卓还在得意洋洋地说:“你祖父今天特意夸了你,说这家里除了你二哥哥,最尊师重道的人就是你了。”   “明日我也陪五姐姐去吧,这几日我做了个暖袖,正好给先生送去。”锦华忙不迭向李勋卓邀功。   李勋卓满意点点头:“还是七娘有心。”   听到父亲夸奖,锦华笑得特别甜,还不忘告诉韶华:“五姐姐,明日可得等我喔。”   韶华点点头,却听绾华在一旁磨得牙齿咯咯响,她好奇地侧目,却听到绾华细声骂道:“油腔滑调,尽挑讨爹爹喜欢的事做。你自己得多提个心眼,别做了事,还让她抢了功。”   “三姐姐不一起去吗?”韶华问道。   绾华正了正身子,不以为道,“我答应祖父,明天陪他练字,哪有空和你们去顽。”   韶华白了她一眼,其实她和锦华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讨好的人不同罢了。   次日一早,还没等韶华起身,锦华已经过来找她了。“五姐姐可真是闲散。”看着韶华睡眼朦胧,慢腾腾地起床梳洗,锦华打量着四壁,目光落在琵琶上。走过去, 着琴弦,心里升起一层羡慕。“五姐姐教我弹琵琶吧,上回听到五姐姐弹曲,心里羡慕得紧。”   “我不懂教人。”韶华走过来,取过琵琶交给幼菡收起。   “五姐姐不是怕我学会了,令你在先生面前没了炫耀吧。”看幼菡紧张地把琵琶收起,好似生怕被偷了去,心里有些不满。   “我没想要炫耀。”韶华自顾地吃着早餐,连招呼锦华的空当都没有。   “那可生巧了,五姐姐别的不会,偏偏会了两桩先生最喜欢的。”锦华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先生在咱家也不过是半年,过了年就不回来了,五姐姐再怎么讨好先生也无济于事。”   韶华眉头一皱,把筷子重重放下,吓得锦华心头一惊,看她面无表情,锦华咽了咽口水。“如果七娘觉得讨好先生无济于事,今日大可不必过来,反正我不会对爹爹说。再有,我对先生,并非刻意讨好,我心里清楚,先生心里也清楚。若你只是想做做样子,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锦华心里对韶华还是有怯意的,只是日子一长,难免会忘了。“我没说不去,五姐姐误会我了。我只是羡慕先生喜欢你,想和你讨教讨教而已。”   “那我更教不了你,讨好人这事,七娘应该比我熟悉。”随意吃了一些,韶华就没了胃口,让人把东西撤下,起身就往百川阁方向走。锦华不敢多话,只好一路跟上。   原本从碧梧轩到百川阁,坐了小车可以直接从二门出去转百川阁后门。可是韶华懒得唤车,于是得绕一大圈,经过煦园门口才到百川阁。韶华走得轻盈,锦华在后面跟得直喘气,特意刁难地绕着远处走,可以拐弯就绝不直走。   李家的园子原是开国元老的私宅,后来被高祖皇帝发现公报私囊,背地里占了不少百姓私产,所以被抄了家,连带这私宅也都充公。因为是私宅,所以房屋花草无不精心布置,虽然比不上侯门王府,可在臣子中也算数一数二了。   “五娘子小心。”幼菡急忙把韶华拉住,险些和满头大汗的小厮撞个正着。对方因刹不住脚,跌倒在地,幼菡气呼呼地插手骂道:“没长眼睛啊,差点就撞到娘子!”   “五娘子饶命,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厮吓得立刻跪地磕头。   “起来吧,发生什么事,这么匆忙?”韶华道。   小厮一边擦汗,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去给大夫人报信,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了,如今正往泰和园方向去。”韶华顿了一下,想也没想转身就回走。   “五姐姐,你上哪儿去!不去看先生了吗?”锦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韶华根本没空搭理身后锦华,她现在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去泰和园。若说她对容嬷嬷亲近,是因为容嬷嬷曾经教导过她,她不愿放弃那段过去,所以才对容嬷嬷好。那么想到上辈子的亲姐姐回来,她已经顾不得细想,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幼菡也不清楚韶华的转变,只得跟着一路跑来,主仆二人来到泰和园时,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如樱。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急急地走进去,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李阁老身边。男的风流倜傥,神采飞扬,女的花容月貌,绰约多姿,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姐姐!”韶华激动地喊了一声。   众人愣一下,纷纷回头,看到韶华脸红如赤,双目氤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绾华没想到韶华会忽然跑来,吓了一跳,急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收起眼泪,别在大哥哥和嫂嫂面前失了礼。”   韶华闻言一怔,恍然大悟,她现在是李五娘,不是辛子墨。   “这是……五娘?”李斯晋回头打量着韶华,好奇地问。   李阁老捋了捋胡子,笑着点点头,绾华急忙扯着韶华上前行礼,“让大哥哥见笑了,昨儿说好和我一起过来,她贪睡起得晚,我就没等她,现在就心急跑来了。五娘,你还没给祖父和大哥哥请安呢。”   韶华低了低头,给李阁老和李斯晋道了万福,抬头看着辛子萱的笑脸,心中酸楚又涌上来,“嫂、嫂嫂万福。”   “这是五娘啊,我记得上一回见着她,她还怯生生的,还没说上话就不见人影了。”辛子萱看着眼前的少女双目含泪,略有疑惑,但依旧笑靥如花。   “你上回见着她,才刚刚进门,转眼都这么久了,没给我带个惊喜回来?”李阁老特意朝李斯晋望了一眼,原本一脸正经严肃的他,忽然尴尬地转开脸。辛子萱看丈夫脸色,也知李阁老话中意思,顿时羞得满脸彤云,做害羞小媳妇状。   李阁老自来疼爱这个长孙,难得看他困窘,一下子就乐了。其他人看李斯晋夫妇如此,也都偷偷捂嘴偷笑。   “大郎!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刘氏一接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看到消瘦的儿子,立刻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哭得老泪纵横。“可把阿娘给想死了!在那里可好?是不是刁民很多?瞧你把自己累得。”刘氏瞥了媳妇一眼,看她盈盈施礼,模样也比当初消瘦不少,“你可瘦了。”   听到婆婆这句话,辛子萱饶是再端庄大方仪态万千,也立刻红了眼眶。   李斯晋显然应付不了眼前的状况,轻咳了一声:“阿娘,我很好,您别这样,祖父看着呢!”刘氏这才惊觉,连忙拭了泪,给李阁老请安。   “不妨事,你们母子也多时不见,回去罢。待梳整后再过来也不迟。”李阁老点头道。   刘氏感激地再次拜倒,正想带着儿子媳妇回去,不想李斯晋上前对李阁老作揖,“祖父,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有什么事不能下次再说。”刘氏有些埋怨。   “子萱,你陪阿娘先回去,我随后再回去。”李斯晋对妻子吩咐,辛子萱点点头,搀着刘氏给李阁老行礼告别。绾华见此,也极有眼色,立刻拉着韶华道:“那我们也不打扰祖父和大哥哥谈话了,明日再来给祖父请安。”   李阁老点头,绾华便扯着魂不守舍的韶华离开。   “你这是作甚,这么毛毛躁躁。幸着大哥哥他们回来,祖父心里高兴,否则得训你没规矩了。”绾华一路数落着韶华,看她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说得重了,缓了口气道:“好啦,没什么,下次不许这样就是了。”   “我想姐姐了。”韶华转身抱住绾华,哽咽道。   绾华被吓得莫名其妙,听她哭腔,心里也软了,“说什么傻话,七娘欺负你了?”韶华摇头,“被先生骂了?”韶华依旧不吭声,绾华有些不耐烦,“那你哭什么?”   韶华抿唇,忍住眼泪,道不出心中难过。   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明明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在面前,可自己却只能改口叫嫂嫂了。   第五十四章 长孙媳   在证实斯晏和燕绥的亲事之后,韶华惊讶之余,更多是欣喜。不过刘家似乎也才采取了迂回的战术,同样要求斯晏明年春闱后再详谈具体事项。   直到再次和斯晏碰面,韶华才知道为何刘氏一直闷闷不乐。从斯晏削瘦的背影,浓重疲倦的黑眼圈来看,好似在生死关头挣扎了一圈回来。见了人也不再和往日那般嬉皮笑脸,见了见礼,然后就作揖低头说回屋子学习。韶华第一次听到时,吃了一惊,这完全不像是斯晏的作风,就想柳百川说的,按斯晏平日的作为,秋闱能上榜完全是得益于祖上的才学。   不管如何,斯晏能收性学习,对于刘氏来说,也算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而更大的安慰是李斯晋被提进翰林院,成为一名从五品的院侍。按理说金榜一出,一甲三名都会收编入翰林院,状元授从六品的修撰,而榜眼、探花则授争气正七品编修。但总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李斯晋不愿进入清闲的翰林院,却自请外放,而且还不是去富庶的江南,而是自愿去梁平。虽道梁平也非穷乡辟野,但距离京城远不说,出入也不方便,只听闻当地地产丰盛,但民风却不开化,朝廷派了好几任官员都无济于事。   刘氏知道儿子刚刚娶亲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哭死不肯让他离开,反倒是李阁老点头默许。“梁平地广人稀,铁矿极好,但土著甚多,民风不开。先前好几任官员都是冲着矿产而去,不是想捞一把,就是想回朝邀功,根本不顾及百姓意愿,故以无法长久。你此番前去,须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切记要以民为本,以民为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最好了。”   “孙儿不怕苦,知民情,才能安君心。”李斯晋自幼跟着李阁老,对皇帝的想法也摸清一二,不外乎是川北狄戎和南方海贼。他一不懂行军打仗,二不知海上风情,但退而求其次,中原几处民风封闭,也让皇帝甚为头疼。正好趁梁平官员回京叙职,便自请外放,果然深得圣意。体谅他出生书香世家,梁平清苦,也没对他下太大的要求。   “此去经久,须得自重。若是有难处,随时都要来信。”李阁老对长孙还是心疼的。   但李斯晋到底没有让李阁老失望,一年整整的杳无音讯后。次年御史奉旨巡察,路经梁平,被当地热情朴素的民情给吓到了。更让他吃惊的是李斯晋身形消瘦,皮肤黝黑,与当年金榜题名时的风华俊俏完全两样。御史本是阁老门生,抱了私心想替李斯晋争取早日回京的机会,却不想他竟然能和当地百姓融进一片。就连身为定西将军长女的新婚妻子也想无事人般,一点看不出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模样。   待御史回京,皇帝听了大为嘉奖,直夸李阁老养了一个好儿孙。   如今李斯晋重回翰林院,身份自然不能与常年在翰林院的人想比,但因他原是状元出身,又在梁平得有一番绩效。所以一跃成了五品院侍也没人说什么。不管如何,就算李良勋只不过是个鸿胪寺卿,可上头还有个阁老祖父,也算是家世渊博。而李斯年却不能和李斯晋相提并论,因归家丁忧,回京报到以后却不再安排到翰林院,而是让他去都察院。   “这状元和探花果然不能比,一个从五品,一个正七品。”韶华听了咋舌,李良勋只不过是四品的官,李斯晋已经是从五品,可李斯年得多久才能爬到和兄长一样的位置。   因为如此,李家的门槛险些被贺喜的人给踩平了,刘氏顿时春风得意,摆了好几十桌酒席宴请各贵夫人,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恭贺。李斯晋借着要得回衙门,躲过了让刘氏显摆的机会,可辛子萱就没那么好运了。再加上辛子萱本来身份就摆着,又是长孙媳,只好陪着婆婆扛下来。结果回来几日,整个人倒比在梁平还要憔悴。李斯晋看不下去,出声训责刘氏不要再铺张浪费了。   如果李斯晋再不开口,只怕凌氏要暴走了。风光的事都让刘氏抢了去,就算凌氏跟着沾了光,到底也不是自己的儿子,更重要的是刘氏趁此机会毫不客气地开仓挥霍,足足把凌氏好不容易节省预算好的银子又给挥霍光了,气得凌氏好久都没再踏入煦园一步。   “话不能这么说,御史可是实实在在的官职,就算一品大臣也都不敢乱来。”绾华心中有些得意,“我想我是能理解伯姆那心情了。自从祖父退隐以后,有些娘子都不大与我来往,我知晓定是觉得咱家无利可图,我也不爱和她们说话。可现在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有了官职,她们看到我个个都跟看到贵人似的。”   韶华再次确认绾华的性子是遗传了凌氏,最爱听人家吹捧。   “你明知道她们是来图好处,你还和她们往来?”容嬷嬷彻底放弃了韶华的绣活以后,全心教她打络子,还教了好几款宫中女官才懂的花样,也算是让韶华有一技在身。   “谁与她们往来,反正我可没答应她们什么,爱讨好是她们的事。”绾华嘴上说着,脸色确实得意的神色。   “那你说将来三姐夫是去翰林院好,还是去都察院好。”韶华冲她眨了眨眼。   绾华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韶华调侃了,气得想要扭她。不想韶华乐文,早已起身逃开。“别跑,你要去哪!”   “我去煦园,找嫂嫂说话。”韶华不得绾华再问,已经跑出院子。   绾华不大喜欢韶华总是往煦园跑,大概是经常和凌氏在一起,不免和凌氏有些同仇敌忾。既然凌氏对刘氏意见,所以绾华对辛子萱也不大亲近,始终认为她和刘氏才是一伙的。   不知为何,那日的梦一直深刻地印在脑子里,吓得好几回她都跑去看镜子。确认自己还是韶华的模样后,也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再看辛子萱时没有最初的紧张和激动,反而自然亲昵。这对于进门不久后就跟着丈夫走马上任的辛子萱来说,可算一个极大的惊喜,一直担心夫家的小姑们不好相处。   然而绾华虽然与她不算亲自,但也不刁难,韶华却整个像自来熟地粘着她不放。再加上刘氏似乎有意要把理家的权利拿回来,一直怂恿辛子萱去跟凌氏请安,学理家。所以辛子萱反倒和二房亲近。   “嫂嫂,我来了。”韶华熟门熟路地进屋,就连倒茶搬凳子也都很自觉。   “五娘子,您可真不客气,这可是给少夫人刚泡好的茶,这全都让给你喝了。”辛子萱身旁的紫鸳连忙夺过茶杯,看着只剩小半杯的茶水,冷声抱怨道。   韶华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拉长声音,对着内屋喊道:“嫂嫂,你屋里的丫鬟好厉害,夺我茶杯不说,还开口训我。”‘   这时,辛子萱从内屋姗姗走出,看到紫鸳紧张的表情,又看看半杯茶水。对韶华笑了笑,示意紫鸳退下,幽幽地说道:“她没让你吐出来已经算不错了。”   韶华不悦,“嫂嫂可真小气,连茶水都不肯给我,你在熹园,我可是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你。”   听韶华这般冤枉,辛子萱也瞪大了眼,伸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子,嗔怪道:“你倒是把我这里当成自家了,看着什么都能丢进嘴里,你可知刚刚那杯是什么茶。”   “不就是普通的茶嘛!”虽然有些中药味,但好似也没什么特别。   辛子萱摇头叹气道:“罢了,待将来你出门,去了夫家,你就知道是什么茶了。”   韶华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尴尬地看着辛子萱,“该不会是……”目光从辛子萱的脸上转移到她的肚子。   辛子萱扬了扬嘴角,无暇地笑道:“你觉得呢?”   韶华立刻捂着嘴巴,左右张望,她不会这么倒霉把辛子萱的安胎药给喝了吧。奈何茶水已入肚,想吐都吐不出来,韶华垮着一张委屈地小脸,看着辛子萱,“嫂嫂,你说我现在去催吐,有没有用?”   “八成是没用的,你吞都吞下肚了。”辛子萱一副无奈的模样,心里却乐开花了。“谁让你问都不问,看着东西就往嘴里塞,这性子就跟子、就跟猴子似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是不是有了?”韶华这下真的傻了。   “呸呸呸!混说什么呢,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会有。”看韶华一脸要哭的样子,辛子萱才觉得自己调侃得有些过,忙安慰,“刚刚骗你的,这不过安神的茶而已,让你下次再乱吃东西。”虽然有安神作用,不过也是养胎常喝的茶。   韶华这才松了口气,夸张地拍着胸口,“嫂嫂,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喝了就会有呢。”   “真是个傻娘子,要是生孩子这么容易,到处不得都是小孩子乱跑了。”辛子萱被韶华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摸上肚皮,笑容渐淡。   “嫂嫂别担心,你很快会有的。要不我和阿娘说说,让她带我们去庙里拜拜吧。据说菩萨可灵了,之前我也是病得迷迷糊糊的,还是去庙里请了法师作法,才活过来的。”韶华一脸认真地对辛子萱道。   辛子萱有些感激,虽道她进李家的门已经有几年了,可毕竟没和李家的人一起生活,这一趟回来,她心里紧张得很。刘氏一回来就直盯着她肚子看,还凉声凉气地说:“还以为放你跟了去,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个回来,没想到白去了一趟,还把大郎给累瘦了。”   尽管李斯晋为她出头辩解了两句,可刘氏是婆婆,她做媳妇的也不好顶嘴。除了每天给她炖各种补汤补药,吃得她都想吐外,就是哀声地感叹自己过门第二年就生了李斯晋,娶了那么久的媳妇却还不能当上祖母。   “五娘,要是无事,不如陪我去见见祖父吧,自打回来都没好好给老人家请安。”辛子萱吐了口恶气,不想在煦园待着,生怕刘氏没事又要跑来给她施压。   “哦。”韶华有些抗拒,但还是答应了。   第五十五章 水火不容   一路上,姑嫂二人有说有笑,情同姐妹,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侧目。向来姑嫂不和的事到处,少见哪家姑嫂感情这么好,还是见面不到几回的隔房姑嫂。韶华也没在乎这些,每日闲着没事就跑来央求辛子萱讲梁平的事,听着笑着,日子极容易过。虽然被绾华说了几次,不要跑得太勤,她也便是应了几声,照样还是过来了。   想着好在是生在李家,至少还能跟辛子萱多些时间相处,要是跑到旁的什么张家王家,还是李家的死对头,她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不管怎么说,骨子里和辛子萱才是亲姐妹,所以对她的喜好和习惯都了如指掌。看着辛子萱面上笑着,眼神却心不在焉,韶华不禁有些起疑。还没问出口,就听到泰和园里有争吵的声音,留心一听,里面夹杂了凌氏底气十足的声响和刘氏轻柔隽丽的音调。   该不会是俩妯娌吵起来了罢,韶华觉得脑袋有些大。最近凌氏对刘氏大手大脚的开销本就不满,这回要是在李阁老面前吵起来,可真是丢人丢大了。辛子萱似乎和她想法相同,和她对望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一进泰和园,就看到凌氏和刘氏剑拔弩张的气势。刘氏还倒注意形象,只是臭着一张脸,侧身对着凌氏,相反凌氏的怒发冲冠,刘氏显得 了许多。   韶华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李阁老并不在屋内,心中的大石还算稍稍放下一点。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在老人家的院子,就算他不在,等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向他汇报。于是,她急忙走进去给两位长辈行了礼,绾华一看韶华过来,身后竟然还跟着辛子萱,立刻跑过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辛子萱不明所以,也只好行礼后,走到刘氏身后去。   韶华扯着绾华退到后面,打量着俩妯娌水火不容的气势,压低了声音问,“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端端地忽然闹到泰和园来,若要是被李勋卓知道了,指定要先把凌氏臭骂一顿再说。不得不说,李阁老教出了一群孝子,早逝的李卓岳不说,便是李良勋和李勋卓兄弟二人,不但兄友弟恭,对父亲更是说一不二。也正是因为如此,兄弟两人才能各自成家立业后还住在一处,而刘氏和凌氏明明性子不和,但两家依旧还能和睦相处,归根到底这还是两兄弟的功劳。   “你不是看着嘛。”绾华耸了耸肩道。   “我是问到底发生什么事,要吵也回咱家院子吵,怎么跑祖父院子来了。”韶华回头,正好和辛子萱对上视线,对她疑惑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绾华把一切看在眼里,立刻不高兴地扯了扯韶华的手,“我可告诉你,别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否则阿娘非骂死你不可。”   “关嫂嫂什么关系了。”韶华不到乐意辛子萱被扯下水。“阿娘和伯姆的事,嫂嫂可没插手。”   “真是小没良心的,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快就胳膊往外弯了。”绾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掩手附在韶华耳旁,细声说道。   “啊!”韶华惊呼了一声,气得绾华急忙捂紧她的嘴,好在凌氏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姐妹俩躲在角落里说话。   这时,凌氏厉目望向辛子萱,怒声道:“大郎媳妇,既然你也来,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这家你要想理,只要你祖父一句话,我就全权放手,让你们婆媳自己去管。但前提是,你必须把之前这些帐都给我算清了。四郎中举,大郎和二郎升迁的事,我们二房丢了多少银子我就不计较了,可是再往前,四郎在外头欠了多少帐,又在二房名下的铺子拿了多少东西。把这些都给我算明了来,补齐了数,从此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辛子萱一听凌氏凶狠的表情,生硬的口气几乎不留余地,她一头雾水,想给凌氏说两句软话。刘氏立刻扯住她的手,站在刘氏旁边的麦妈妈扬声道:“二夫人,这就是您不是了!让老爷子听了,还当您是在为难大郎媳妇。谁不知道她才从梁平回来,什么都还不熟悉。账本在您手上这么些年,我们夫人都没看过几眼,现在您让她去看,难道还能看出银子来。”   “放肆!”凌氏一拍桌子,脸色整个冷下来。桌子上的茶杯颤了几下,险些掉下来,“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了。”   麦妈妈在煦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李斯晋看到她,都要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麦妈妈”。平日里,刘氏都不大开口时,几乎都是麦妈妈代为出声,李良勋对她也没什么大声。可现在却被凌氏这般严厉地羞辱,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尴尬。   “二弟妹,麦家的可不是奴才!”刘氏终于也按耐不住,平日听着 轻缓的声音怒起来,也显得极有威严。   麦妈妈是刘氏乳娘的女儿,和刘氏一起长大,许嫁以后,又来给刘氏当陪房。正因为如此,麦妈妈在煦园都是扬着下巴走路,说话也都是鼓足了底气。细算起来,麦妈妈不但不是奴才,身份确实不低,可这一切对凌氏来说并无区别。这个家的主子姓李,就算麦妈妈再高,也没高到能跟李家媳妇平起平坐的地步。   其实,刘氏和凌氏之间的矛盾可算是老生常谈了。不外乎就是那几笔账算来算去,刘氏阔气惯了,又当了那么多年的富贵闲太太,丈夫的月饷收入私囊不说,每个月还有账房给的月钱。闲钱一多,出手也就阔气了,对斯晏更是宠爱纵容,母子俩每月在外头欠下的债加起来一点可不少。每一次账房对账,都把凌氏气得跳脚,跟李勋卓抱怨。可他始终觉得家中有钱,兄长又是官场中人,大房开销大一些并不是问题,有时候还反过来说凌氏太过小心眼。   如今斯晏倒是安生在家读书了,可是最近刘氏为了长子升迁的事,挥霍了好几笔。如今把辛子萱丢来熹园学了几日算账,便提出让她和凌氏一起理家,原因是辛子萱是家中长孙媳,将来这个家还是要交给他们夫妻的。   若是这样,凌氏也就忍了,刘氏得寸进尺地说既然李斯晋回来了,斯晏又紧着要成亲,这家中份额应该按照男丁来分。因为斯陌还太小,就不算了。   凌氏听了,立刻就冒火了:这样摆明就是大房父子三人要占李家一半以上的家产!   凌氏二话不说,拍着桌子就说找李阁老讨公道来,但李阁老却外出不在,碰上了随后而来的刘氏,妯娌俩就算杠上了。   “你们爱把奴才当主子,我可不管,但是这家还不是奴才就能说了算了的。”凌氏脾气一爆,根本就是口无遮拦,无视刘氏铁青了脸色,绾华姐妹在后面也觉得事情有些过。   “二婶婶,我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辛子萱连忙出来打圆场。   “误会?呵呵,真是笑话,你们婆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我还能说什么!走,三娘五娘,咱们不跟她们一块,看着晦气!”凌氏左右等不来李阁老,索性起身走人。   绾华立马就追上,生怕凌氏火气太大,殃及无辜。韶华回头看了辛子萱一眼,看她也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被含章一催促,只好急忙地追上凌氏她们的步伐。   这一路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回熹园,凌氏回到屋子就再也控制不住,气得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阿娘,这个杯子要十两,砸了那一套都全亏了,这可是爹爹最喜欢的。”韶华火速冲上去,及时拦住凌氏的手,一旁的崔妈妈和绾华都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凌氏瞪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玉色方口长颈汝窑花瓶,刚举过头,韶华又是一声尖叫,“阿娘,您看清楚,这花瓶是爹爹刚让人从南边送来的,多少钱就不说了,才这么一对。要是砸了,爹爹会难过的。”   单说银子,凌氏还能咬了咬牙,狠心丢了,一说到李勋卓。想着难得前些日子,他主动送了那么多东西来,高兴得凌氏全拿出来显摆。这要是砸了,银子不说,东西可就回不来了。   绾华也醒目,看到凌氏走到博古架前,一个细纹暗雪青梅的青花瓷盘,立刻就说道:“这个盘子是前日爹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前朝大学士私藏,只此一个。”   “还有旁边的杯子是西域的水晶八趣长杯,每件不同款,八件一套。”韶华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是三彩宝相花盘,只有一件。”绾华也缓下口气。   凌氏见两个女儿似乎合伙好了,故意要气她,奈何前几日她才把私藏的宝贝摆满屋子,正要砸了事后非得心疼死。“我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胳膊都往外拐了!”   韶华看凌氏已经没有方才进屋时那么多急急嚷嚷,这才蹭过去,软声笑道:“哪有啊,怎么拐都是拐到阿娘怀里。”看凌氏不领情,她只得叹气,“阿娘,不是我说您,和伯姆吵架就算了。您去泰和园这么一闹,旁的人能怎么说,不知情的只会说您大声响嚷嚷,您就不能学着伯姆让崔妈妈上阵嘛。”   “她?她跟麦家能比个啥!”凌氏气呼呼道。   韶华接声,“那就让我们来嘛,好过你把自己气坏了,砸坏了自家东西,难道还往账房挂吗?”   凌氏冷哼了一声,绾华给她 胸口,顺顺气,“阿娘,你这跟伯姆闹翻了,回头爹爹定然不高兴。”这种事,不如让李勋卓和李良勋兄弟自己来谈比较好,妯娌之间总是容易有摩擦。   凌氏一听,好不容易按下的火气又窜起来。“哼!这次他要是再替那边说话,我就回娘家!”   第五十六章 因祸得福   绾华和韶华都没想到凌氏的火气会这么旺,任凭她们怎么讨好都不肯罢休,想着妯娌俩在泰和园闹得这么大,李阁老回来一知晓,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平息。凌氏似乎也早有预见这种结果,所以心里也做好了李勋卓回来会和她大吵一番的准备,也不愿委屈自己,一张臭脸全摆上台面。   只是苦了三姐弟,又是担心李勋卓回来,又是得安抚凌氏,左右都讨不得好。凌氏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使人把两个女孩送回碧梧轩,斯陌也被勒令在屋里学习。   就在姐妹俩准备在半路堵上李勋卓,先一步替凌氏,把事情和李勋卓说清楚。只是没想到李勋卓却跑到浣思苑去,让姐妹俩扑了个空,又不好主动跑上门去找骂,只好硬着头皮回碧梧轩等。特意让幼菡去熹园打听消息,一有动静,姐妹俩就立刻赶过去救场。   只是让她们意外的是,直到天亮,熹园依旧平静如水,就连泰和园也没出一点声响。   “阿娘,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两人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凌氏懒懒地托了托刚梳好的发髻,瞥了她们一眼,“谁让你们这么没规矩的,一进门,连请安都没有。”   两个女孩这才发现,李勋卓也在场,这才道了万福,退到外间等候。凌氏这种火爆脾气虽说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再快也不可能一觉起来,就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吧。而且从夫妻俩的神情上看,不像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样子,更像是昨夜一点事都没发生。   姐妹俩互望一眼,各自都有一肚子困惑,看着凌氏先行走出,绾华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阿娘,昨夜……”   “你们吃过没有?要是没有,就陪你们阿娘吃,我先出去了。”李勋卓回头对凌氏点了点头。   凌氏关切地问:“你不吃过再出去吗?”   “不了,我出去找找办法。”李勋卓回声拒绝,但人已经大步离开了。   难得看到夫妻俩这么关切温情的对话,还是在她们都以为是大战之后的情况下。凌氏目送丈夫离开后,一回头,对上两双精光闪闪的八卦眼神,捧着胸口,没好气得瞪了她们一眼。伸手将她们推到一边,自顾地走回桌子吃饭,“没吃的就坐下来,吃过得就去上学。”   “阿娘,您就别卖关子了。”绾华哀声道。   “崔妈妈,昨晚是不是煦园来人了?”韶华这把目光投向崔妈妈。   正在给凌氏布菜的崔妈妈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咦?五娘子,你怎么知道的。”说完,立刻紧张地闭上嘴,望了凌氏一眼,见她只顾低头吃饭,才放了胆说:“还真让你说中,昨晚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亲自登门给夫人请罪来了。”   “请罪?”韶华愣住了。   崔妈妈给她们娘子一人舀了一碗鸡丝瑶柱枸杞粥,鸡丝的鲜嫩加上瑶柱的鲜甜,把一锅白粥煨得十分美味。   “昨个儿夜里,老爷很晚才回来,本来还以为是自个儿回来的,没想到后面竟跟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崔妈妈的话说得凌氏表情有些轻飘飘,韶华几乎可以想象出昨夜凌氏是一副如何得意的表情,“他们才一进门,二话不说,立刻就给夫人赔不是,把老爷都给吓懵了。接着就说,这回是大夫人不对,他们特意来赔不是的,还说已经去了老太爷那边说清楚了。”   看两个女孩呆若木鸡的样子,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凌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也不是不讲理,不容人的,若不是你们伯姆昨日是在太过分,我也不至于跟她闹翻。”   崔妈妈一边给两人添菜,一边帮着凌氏把话补充完。“大少爷说了,这些年都是夫人和老爷辛苦撑着家,大少夫人在熹园几日,看了,学了,也心知夫人的不易,断不敢跟夫人拍板要理家大权。只不过碍于昨日两个都是长辈,又在气头上,不好当面拂了大夫人面子,这才上门来赔罪。”   昨日凌氏狠狠落了辛子萱的面子,带着两个女儿走后,其实她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想劝婆婆回去,又被数落了一顿。一边是婆婆,另一边却是婶娘,明明与她无关,却两边都讨不得好,实在无奈只好等丈夫回来,和盘托出。李斯晋到底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听了妻子的话,也觉得母亲处事不对,立刻起身便去找刘氏问清楚。   没想到,李良勋先他们一步知晓事情,气得把刘氏臭骂了一顿。刘氏一看,自己的丑态被儿子和媳妇撞了正着,羞得都想一头撞死。   但李斯晋可不比弟弟斯晏,对刘氏的一哭二闹毫不动摇,要求刘氏主动去跟李阁老说清楚,免得一家人生了间隙。   “我真是养了你这个白眼狼,我可是为了你们兄弟俩,你现在要我去丢这个脸!”刘氏平日看着端庄大方,一旦哭闹起来,也是不可理喻的。可是看着丈夫和儿子两张一样的脸,顿时哭也哭不出来,只好转向儿媳妇,“大郎媳妇,你方才也是在场看着,难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在身上,辛子萱迟疑了一下,无奈地说:“阿娘,二婶婶这些年确实不容易,我瞧过她做事,那手段我现在是学不来的。”也不知是凌氏故意让她看到,还是斯晏真的太败家,看着那些进出条目,真不敢想象按煦园这么个大手笔,李家得赚多少才够填。   “好你个没良心,让你去学几日理账,你倒站她那边去了。”刘氏气得想要扑过来,让李斯晋给挡住了。   李良勋鲜少看到妻子这般失态,气得面色铁青,震怒之下,拍桌子怒吼:“别闹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给四郎私藏了多少,我每个月朝廷薪俸远不及那小子花销,若不是二房顶着,你以为你今日的锦衣玉食哪里来的!阿爹虽不在家中,你以为他老人家心里不清楚吗,若不是给你体面,休了你都有可能!”   刘氏头一回听到李良勋说这么重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呆坐在椅子上。辛子萱急忙给她倒水,顺胸口,好半晌才听她期期艾艾地说:“可、可是,我答应我二哥要给燕娘五万两添妆。”   “你给燕娘添妆?!”李良勋气得全身发抖,“我不管了,我这就上泰和园,让阿爹把你休了去。这个儿媳妇我也不要了,这么金贵的命,我们李家可娶不起!”   刘氏大气都不敢出,若不是李斯晋他们拦着,只怕李良勋真的会跑去泰和园。虽说他也知道妻子护着娘家,可先有李老夫人把关,现在又有凌氏掌权,刘氏再怎么贴,也贴不了多少。可没想到刘氏居然会答应给燕绥添妆,还一给给那么多,就算李家有座金山也早晚要被刘氏给搬空。   刘李两家的交情原算不上差,毕竟那么多年的姻亲,也确实相扶相持。可是刘氏这般行为,分明就是直把两家的关系逼上刀锋。   最后无奈,刘氏惹下的麻烦只好李斯晋夫妇出面解决,先去泰和园给李阁老请罪。李阁老却道这件事,他不插手,让两房自己解决。李斯晋夫妇这才急急忙忙又赶到熹园,把李勋卓夫妻俩请上座,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凌氏一听刘氏被丈夫臭骂,心中怨气顿时就散了一半,又被辛子萱几句哄得心头舒坦。只是听到刘氏竟然夸下海口,要拿五万两给燕绥添妆,她顿时冷笑起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绾华听了,顿时怒不可遏。   “阿娘,那你们答应了吗?”韶华也被吓了一跳,这数字可不是随便开口就有的,他们就是省吃俭用,那还得赔贴多少进去。最重要的是,这添出去,谁来补上,燕绥是给刘氏当媳妇,总不能让凌氏夫妻来给钱吧。   “哪能呢,这又不是长孙媳,大夫人进门时都没这么奢侈过。”崔妈妈也极不屑地嗤了一声。   真不知刘氏思想太单纯,还是刘家心眼太狠,竟然敢怂恿刘氏夸下这海口。问题是刘氏已经许诺了,要是闹不好,就不是能不能做亲家的事,只怕要闹上两大家族的矛盾了。再想到,刘李两家原就埋下了芥蒂,这回处理不好,只怕闾阳那边要翻天了。   “就算我想答应,家里一时也筹不出这么多钱。”凌氏的脾气火爆归火爆,但是冷静下来,比刘氏要理智很多。“给是不可能的,借到还可以考虑。”   李斯晋很主动地提出打欠条,等斯晏的亲事解决后,这一笔账该归哪再归哪。   事到如今,也不是说赶去闾阳说几句就能解决的,好在刘家也没让他们现在上门提亲去。   “借?上哪借这么多。”绾华心里有些憋屈,这要是都借给斯晏,那她到时出嫁拿什么当嫁妆!“大哥哥不是高升了嘛,让他们自己去想不就好。”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能想什么办法?”除非让李斯晋阻止所有人上街卖字画去,韶华忍不住让自己脑补的情形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难道你有办法?”绾华瞪了她一眼。   “没啊,我能有什么办法。”韶华忍住笑,继续脑补李斯晋那一张严肃的脸在街上叫喊,心里可乐了。   凌氏叹了口气,“所以你爹爹不就急着出去了,不过要是年底江南那趟货能走回来,也不是说筹不出来。只不过那本是给三娘备下的嫁妆。”凌氏看着绾华一脸不情愿,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委屈三娘了,好在藩家怎么也得到明年年底才能来回京,一切还来得及。”   绾华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心中把燕绥给怨上了。   “阿娘,咱们家只走南边的吗?”韶华知道李家名下除了几处庄子出粮食,收点地租外,还有不少店铺,挂在几个管事名下。其中不少是走南边的布料海货,而其中李勋卓自己名下也挂了两家。许多时候便是靠着南边的货,才赚了不少,否则真难以支撑刘氏母子这般挥霍。   “我听说,川北一带也常有人走货,但因为离中原太远,怕路遥物多,货物容易丢失,所以才高价跟外番的商人买。一年不知要多出许多银子,可还是总是不够用,所以只能靠囤,可是有些东西不耐囤,很容易就坏掉。不过这都算好,毕竟现在天下太平,若万一边境起火,可就麻烦了。”韶华叨叨地念着,没注意身后母子惊诧的表情。“其实,要能和川北那边的商人搭上线,咱们把东西运到一半让他们接过去,这样又省事,又有得赚。特别是那些士兵,许多都是中原人,一去就是三五年,甚至更久,只怕半辈子都吃不上这边的东西。据说,他们一封家书都要送上好几年才到家,要是能和那边搭上线,指不定还能帮他们捎个家属什么的。爹爹说了,民心定,天下定……”   “谁与你说的这些?!”凌氏忽然厉声道。   “外、祖父说的。”韶华一时说得太顺,把以前的事都给漏出来。   看着凌氏好半天不说话,韶华心虚地不敢出声,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马脚,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凌氏深深叹了口气,“爹爹还是在为我操心。”凌氏看着韶华一脸呆滞,笑道:“你外祖父许多年前就与我说过这事,没想到他至今还念念不忘。”   韶华拍着胸口,虚惊一场,这么说是有戏了?   第五十七章 川北之行   “五娘,跟爹爹说,外祖父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李勋卓在外跑了一圈回来,一无所获,正嫌心烦。   没想到一回家,凌氏便眉开眼笑地跑来跟他说韶华的点子。乍一听到,他也被吓到,再听凌氏细细说道,李勋卓都忍不住拍大腿叫好,立刻就让人把韶华喊过来问话。   韶华原本还有些心虚,这些话本是多年之前在川北,看到每逢双月十五整个川北都沸腾起来,她好奇之下凑热闹才知道的。川北地广人稀,但能耕种的良田却少之又少,而跟着定西将军的士兵多是中原人,就算习惯了当地的吃食,可其他许多东西还是时不时需要从中原送过去。朝廷自不会管士兵到底吃些什么,但定西将军却不得不管,只是走一趟货极难,损耗银两不说,半路也难免要遭到山贼土匪。   中原商贩极少会走川北那边,货少了不划算,货多了太危险。而且过了凉城,气候饮食都和中原大相径庭,许多人熬不过结果就在凉城打道回府。有些识货的商人,回来凉城把货贩回川北,可到底粥少僧多,而且价格随之也会翻几倍。小商贩不会来,那些有家底的更不会,在江南一带,随便一趟都能赚得满钵归,又何必花大资本去走川北。   渐渐地,川北就成了中原商人默许不愿提起的地方,反倒是一些西域的胡商带了不少东西过来。   “外祖父说过,凉城是中原第二道防线,若川北不保,凉城也难孤守。所以凉城向来是连接川北和中原的纽带,中原商人也喜欢把货贩到凉城,然后启程回来。虽说川北会有人来接货,但为了卡住价格,他们一般不会带太多货回去。所以一般贩货过去的人也都不敢带太多,怕囤多人家不愿意卖,路远日长耗不起。”韶华一字一顿地说,见李勋卓商人一般精明的眼色,心里有些感慨,不愧是闾阳李家人,骨子里的本性是变不了的。   “没错,当年老丈人确实和我提过这件事,可山长水远,这一路凶险莫测,据说凉城刁民奇多,不好说话。”李勋卓忍不住感慨老丈人的眼光长远。   韶华撇了撇嘴道:“才不是,分明就是那些商人自己不敢去,又害怕这份利让其他人赚了去,才故意诽谤的。”   “嗯?”李勋卓斜眼打量她的嘀咕。   韶华犹豫了一下,正色道:“外祖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人外出经商被人骗了,因为害怕回来被人取笑,所以就说前面有歹人打劫,不能出去。不巧第二个出去也被骗了,于是就回来说前面有猛虎。第三个人本来是要出去的,可是想到前路有贼人,又有猛虎,立刻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后来第三个人出去赚了一大笔钱,可是会回来以后还是跟前两个人说法一样,爹爹可知为何?”   韶华尚未变声,一本正经的脸色,再加上她还有些软软糯糯的声音,显得十分逗人。李勋卓觉得十分可乐,于是故意问道:“这是为何啊?”   韶华认真地看着李勋卓的眼睛,严肃地说道:“因为第三个人发现前面是一个很大的集市,而且物美价廉,如果他拆穿了前面两个人的说法,不但会招来怨恨,很可能以后大家都跟他一起出来,这样他就再不能赚那么多了。   李勋卓的笑容戛然而止,看着韶华不苟言笑的脸庞,不像是单纯为讨他开心,不禁也敛起玩笑。   “川北离凉城那么近,若真如外人说的那般凉城刁民风甚,难道他们就不怕连胡匪都闻风丧胆的定西将军吗?”韶华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要是定西将军有意包庇呢?”李勋卓打量着她的表情,问道。   “若将军是那样的人,祖父当年就不会特意是大哥哥亲自上门去提亲了。”韶华毫不畏惧地迎上李勋卓的打探。   对于将李阁老的话当做圣旨的李勋卓而言,显然李阁老若对定西将军的人品不信任,是断不会让李斯晋到川北去提亲的。只不过,看着韶华对定西将军这般肯定,让李勋卓有些哭笑不得。   “五娘对定西将军倒是很有信心。”李勋卓笑了笑。   “是外祖父说的。”韶华立刻蔫了气,心虚地低着头。   李勋卓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凌氏道:“不管这事能不能成,今年的回门我都得回去给老人家请安,我一定要亲自上门感谢老丈人,还替咱们把五娘养得这么乖巧懂事。”李勋卓望着无限温情地望着韶华,从心底对这个女儿越发地疼爱了。   韶华心里打了一阵颤,这要是回去被凌老爷子发现,她一直打着他的旗号在扯牛皮,那一切不就都穿帮了。   于是,紧张地想着怎么让李勋卓打消念头,至少待多些时间吧。让她恶补多一些普安凌家的事,别让人以为她离开普安才半年,就把凌家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夫妻俩根本没在意女儿一脸紧张,暗暗地眉目传情了好一会儿,凌氏被丈夫含情脉脉的眼神给看得满脸通红,嗲了他一声,“爹爹来信说,让咱们先别回去,族里有个耆老刚过身,族里请他去主持,现在家里不好招待人。”虽说不必守孝,但是凡是参与了白事的人家,至少也得百日谢宴后才能和其他人走动。   “既然如此,那再等等。”李勋卓显得有些遗憾。   “既然五娘这主意不错,那不如咱们就试试走一趟?”凌氏虽没怎么细听这父女俩的谈话,但从李勋卓的表情看得出,这将是一笔好生意,立刻兴奋地提议。   “哪能说走就走,便是南下,也没这么容易。”李勋卓总觉得事情没想象中这么容易,看到韶华一脸沉思,打着玩笑问道:“五娘可有什么办法?”他越来越确信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摇钱树。   旁的人只会看到韶华一回李家,家中立刻就忙得鸡飞狗跳,当初为了要接韶华回来,苏氏险些没和他翻脸。说凌氏好歹还有一儿一女,她只有锦华一个女儿,要是被韶华八字克到,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不活了。苏氏的眼泪拿捏得极好,同一个意思,由她嘴里说出来,让李勋卓又是无奈,又是感慨。若是凌氏这么说,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夫妻俩又得吵翻天。   如今想起来,李勋卓很庆幸当初把韶华接回来。若是这条路能走得通,兴许他也就不必窝在京城,也不必被人取笑待在父亲和兄长的羽翼下。   韶华挑了挑眉,对李勋卓说道:“刚刚才说的,爹爹怎么就忘了。大哥哥是定西将军的女婿,若由他出面提一提,到时咱们就算把货运到凉城,也不怕川北商人刁难。”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条路走得通,她再次去川北就有希望了。   “对啊!这事还是大房他们挑起的,让大郎媳妇去说,说不定还能派些人亲自接过去呢。”凌氏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得!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站住!”李勋卓一把扯住起身要走的凌氏,没好气地瞪着她,“这事要出面也是我们男人出面,你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要是没事,教五娘多一些事,过了年她就是十四了。三娘要是出门,紧着就是她了。你得多留心一些好人家的郎君,别给耽误了。”   凌氏一听,立刻笑眯眯地应是,这要是能搭上线,不说绾华的嫁妆,就连韶华的嫁妆,还有以后斯陌娶媳妇的本也都绰绰有余。   韶华却僵了表情,不知道李勋卓是怎么把事情跳到给她找亲家份上去的,不过至少她心中的想法,总算越来越有谱了。   而辛子萱听到李斯晋说起这事时,刚刚一碗苦得发酸的药汁给喝下,那又苦又酸的口感让她难受得皱紧眉头。要不是她喝惯了,忍不住要怀疑刘氏是不是故意拿她生气,才给她熬这么难喝的中药。   只是,这东西真的能让她怀上身子吗?   李斯晋脱了朝服,辛子萱走上前接过去,帮他抖整挂了起来。闻着她身上的中药味,不禁问道:“你身子哪里不适吗?”   辛子萱愣一下,俏脸一红,摇了摇头,“阿娘让厨房人煮的,说是对身子好。”   李斯晋不在意地说道:“是药三分毒,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辛子萱有些感动,红了脸嗫嚅:“是能生孩子的药。”   李斯晋定了定,回头看着辛子萱别扭地转开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头我和阿娘说说,这事又不是想就有的,要是有了孩子,把身体给吃药了更得不偿失。”   “别、阿娘最近怕是不愿见咱们。”辛子萱忙出声阻止,“虽说这事错在阿娘,可她到底是长辈,这回让她落了脸面,心理定然不好受。”刘氏对这个长媳说不上好,但也绝对不能跟燕绥比,就像刘氏对李斯晋兄弟的疼爱一样,免不了还是会分个轻重先后。   “错就是错了,长辈就不许错不成?”严格算起来,李斯晋的性子更肖李阁老一些,认死理。“二叔与我说这事,我虽是不愿,但毕竟是咱们这房不对在先,再说二叔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瞧着,要我写信回去,还是你先和岳父说说?”   虽说婆婆对自己的疼爱不如未来的妯娌,但为着丈夫的尊重,还有二房对她还算客气,辛子萱决定要帮这一把。   “这些你不必担心,我和爹爹说就好,其实爹爹也早有心想往这边来,说不定这会是好个机会。”   第五十八章 转机   有辛子萱从中磨合,李勋卓的事很快就有着落,正巧军中急需采购一批棉衣布鞋,问李勋卓若能备齐货,到时让他直接往凉城送,其他包括上报的事再交由辛茂山处理。这可把李勋卓夫妻俩给高兴坏了,立刻就去筹备,好在南边上来的货还没找到买家,便立刻转上川北。   入冬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场冰雹,原本大好的天气用来晒被子棉衣最合适。结果落空不说,紧接着就起风,川北的风不比中原,更不能和京城比,大风后就是大雪。若是下雪还算好些,最怕是回春雪融,气温才真正冷到让人受不了。若是报朝廷,再调配,只怕夏天都要到了。   韶华不忘提醒李勋卓,多带些江南一带的特产,包括茶叶上去。就算川北的人不要,凉城的人也会喜欢,更何况还有不少西域胡商。为了谨慎起见,李勋卓决定亲自送过去,凌氏一开始不肯,担心山长水远李勋卓吃不惯。可是李勋卓却执意,说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前去,才算对定西将军有个交代,况且他还打算做长远。   最后,凌氏在李勋卓的温声哄骗只好答应了,免不了是要各种叮嘱。   而李阁老听说这件事,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然后严肃地打量着他:“你要清楚,你若是走上这路,以后八郎可怎么办?”虽说现今天下对商人并不歧视,但毕竟士农工商,商还是落了最后。李家也是在京里折腾了许多年,才换得李阁老爬上如今的地位,但还是有些人会嘲笑他们是晋商起家。   “请爹爹放心,我只是跟去拜访,这回将军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虽道他与大哥是亲家,可桥是桥,路是路,这人情不能这么说了算。往后我会让崔家的去跑,他还有他两个儿子的人品,爹爹也是清楚的。”对于李勋卓的说法,李阁老很是赞赏。   犹豫了片刻,李阁老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   “你说这是五娘的主意?”李阁老忽然提到韶华,让李勋卓有些惊诧,他连忙恭敬地回答:“我老丈人早年曾与我说过,那时五娘也才出生不久,我觉得川北天高地远,还是求稳地好,便没提起。如今又亏得定西将军这门亲事在,否则也绝没如此轻松。五娘自幼跟在老丈人身边,想来是听多了,才会提起这事。”   李阁老点点头,却不开口,足足等了半柱香,才道:“让她有空多些过来,容嬷嬷也当我的面夸过她。”言下之意,我对这个孙女很满意,但是对她不熟悉,所以要让她多来走动走动。   李阁老的话让李勋卓高兴地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连声应是。   可是当事人却没那么高兴,自从见识了自己姐妹的才学,韶华心想就算她从头学起,怕也学不到她们的十分之一。只是那一回李阁老并没认真考她功课,也够让她打起十二分精力去面对。这要是单独面对面,她只怕露出马脚,让李阁老发现她其实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好,那可就丢人了。   凌氏催了几次,韶华总是打着哈哈,一有闲暇就拿起琵琶练曲,借口容嬷嬷让她新学的。   “听说将军喜欢寿眉和祁红,爹爹不妨也带一些吧,算是谢礼。”韶华隔三差五,总不忘给李勋卓提点,让李勋卓哭笑不得。“我觉得这谢礼不贵多贵在能投其所好,才是正经。”   “现在倒是会古灵精怪了,让你去泰和园一趟,你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不舒服,你一个小娘子怎么有那么多事。”李勋卓对韶华的宠爱让其他人都有些吃味。   最吃味的自然是锦华。   向来是她才得李勋卓宠溺的对待,现在李勋卓对绾华笑的时候都比对她多,更别说是韶华了。   “五姐姐是怕被祖父考功课吧。”想到韶华会的诗书还不如自己多,锦华的心里才好过一些。“上一回,祖父让五姐姐背一篇鱼子论,五姐姐紧张得好几回都背不下去,还是我和三姐姐帮忙给接上的。”   韶华瞪了她一眼,居然掀她糗事。那一次她不但背不上,还因为太紧张,差点软了脚,趔趄了一步。还好她下盘站得稳,才没出糗,可也够让她无地自容了。   “七娘,在爹爹面前说姐姐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相对于锦华,绾华还是习惯把同胞妹妹列到自己阵营来,总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方的朋友,能让敌人出糗的亦是我方的战友。   “三姐姐听错了,我哪有说坏话。”锦华此刻无比怨恨苏氏为什么不多生几个,至少不会输在数量这么尴尬的位置。   “好了,姐妹之间别计较太多,要和睦相处才是。明日我出去,你们姐妹几人要好好相处,不许给你们母亲添乱!”李勋卓板下脸,三个女孩都乖巧地答应,这让他觉得十分受用。本该就是妻妾和睦,子女孝顺的家庭。   锦华却不这么想,她只知道在得知李勋卓要离家好一段时间,恐怕要到除夕才能赶回来时,苏氏哭了整整一宿。   倒不是因为舍不得李勋卓离家,也不是怕他在外吃苦受冻,而是李勋卓若离开,这个家就完全是凌氏说了算。前些日子苏氏终于还是忍不住寂寞,再装不了委曲求全,体贴大度,大冷的天气楚楚可怜地站在路口等李勋卓。人是等到了,也把自己给冻病了,李勋卓心疼地把她送回浣思苑。苏氏一边周身发抖,一边强颜欢笑,非要让李勋卓回熹园,说自己只是太想他才忍不住想看一眼。   苏氏本就长得我见犹怜,如今又是生病,还是因为太想念他而偷偷跑出来才冻病的,这让李勋卓如何能放得下。苏氏在李勋卓夫妻面前都很少说重话,更不会摆谱,所以让人觉得她永远这么 不惊风。   韶华好奇地问过凌氏,如果苏氏一直都这样子,那在没抬姨娘之前是怎么给李勋卓当丫鬟的,李老夫人不可能会让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带着李勋卓身边吧。   凌氏咬牙切齿地骂道:“据说当年她可是出了名的体贴活泼,又懂风情,你爹爹就是这么被迷了心眼。”   韶华心中腹诽,这只能说苏氏的演技强,手段好,索性没折腾出什么逾越规矩的幺蛾子,也就算不错了。   说起演技,韶华借口几次身体不适以后,终于被绾华看不下去,硬拉着她去泰和园,说她再逃避就直接去李阁老面前戳穿她的谎言。韶华自然不敢放肆,只好乖乖地跟了过去。   “祖父,我和五娘来给您请安了。”绾华带着韶华走进去,看到李阁老微睁眼皮,打量了她们一眼。绾华忙把韶华拉过来,笑盈盈地说道:“祖父,您可得好好说说她,上回您让背书,她记不住,就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以为她是害怕被祖父考功课,结果是在练曲子,说是要弹给祖父听。”   韶华猛地抬头,直勾勾地望着绾华,这又是哪一出,把她卖之前麻烦先说一下好吧。   “弹曲?”李阁老提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着韶华问道:“昨日七娘才过来给我弹了一曲《汉宫秋月》,今日你要来弹什么?”   韶华这才知道,原来锦华已经来打过头阵,而且看来是效果不错,否则绾华也不会这么急着拉着她过来。   “五娘,你快把你最近练的曲子弹给祖父听,祖父觉得好,兴许还能带你进宫去。”说着,初荷抱着韶华的琵琶走上来,把韶华弄得一愣一愣的,绾华急忙扯了扯韶华的衣袖,低声道:“别傻愣着,让七娘出头,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虽然不知绾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着李阁老饶有兴趣的模样,只好抱着琵琶坐下。略作思索,手指触到琴弦,仿佛浑然天成,琴声袅袅而出。   李阁老初一看到琵琶,眼睛已是一亮,再看韶华抱着琵琶的架势,那行云流水的指法,潺潺曲调从她青葱 间流出,竟然也是一曲《汉宫秋月》,与锦华的古筝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一曲奏毕,李阁老听得入神,久久才回魂。   “容嬷嬷夸你天资聪慧,却异于俗流,我初以为还道她是谬赞了。”李阁老坐定,似笑未笑的表情让韶华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他能看透她骨子里已不是原来的韶华。“你这曲子不是特意学来给我听的吧。”   “一早就学会了。”韶华抬头看着他,完全不敢撒谎,只好点点头。绾华看着恼火,跺了跺脚,气她竟然不懂讨好。   “好了,三娘,我知道你不想让七娘出头,可你没问过五娘的意思,就想推她进宫,你可知宫里不比家里。”李阁老说着,尾声轻扬,听得绾华也不敢造次。   绾华嗫嚅道:“七娘不过庶出,若让她出面,不知的,还道咱们家无人了。况且,这次是为二皇子选妃,七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被选上的。”   她也是无意中听到,元宵宫中设宴,皇帝钦点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进宫陪席,李阁老竟也在内。听口气,似乎有意要替二皇子定亲,便道可以带家中未出阁的娘子一起进宫,锦华不知哪来的消息,立刻就借机献曲。她倒不敢奢望攀上皇家,只不过要是能进宫可比什么都风光。绾华对宫中倒是没兴趣,可但任何能让锦华攀上去的阶梯,她都想砍掉。   “谁说我一定要带娘子进宫?”李阁老哂笑。   绾华顿时哑口无言,李阁老确实没有表示会带谁进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出声会进宫去。   李阁老没去看她,反而看向韶华,问道:“五娘可愿随我进宫赴宴?”   韶华想了想,“如果是陪祖父进宫,五娘愿意,如果还有其他目的,那我不要。”她对皇宫一向没兴趣,更别说是赴宴了。   李阁老疑惑道:“这是为何?”   韶华犹豫了一下,决定投其所好,“如三姐姐所言,这次赴宴,恐怕是圣上要为二皇子选妃。祖父本就无意参与皇子之间的事,若我不幸被选中,那不是与祖父的意愿相悖了吗?”   李阁老忽然笑道:“你确实只是为了我?”   韶华摇了摇头,“不确定!”果然还是撒不了谎,她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虽说我大概也没那么好运气,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宫里那些事,我还不去凑热闹了。”韶华说完,看到绾华一脸惊恐兼无可救药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立刻紧张得不敢再出声。   不料,李阁老放声笑道:“哈哈哈,你这性子跟你外祖父真是越来越像了,不愧是他养大的娘子。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里那些事,我也不去凑热闹。”李阁老看着韶华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好笑,“容嬷嬷说你半个月就把一本曲子给练完了,以后没事多来弹与我听。”   “可以不用背书,只弹琴?”韶华重新确认一次。   李阁老早就没打算韶华在普安能读多少书,倒也不在意,“不背书可以,但你该学的还是得学,容嬷嬷开了春就要离开,在此之前你们都不能松懈半分。”   “只要不背书,让我做什么都行!”韶华笑眯眯地说。   早知道弹琵琶给李阁老听就可以不背书,她每天过来都可以。   第五十九章 辞行   “三姐姐,为何祖父要进宫的事,你不与我先说。”   从泰和园出来,韶华让初荷带着琵琶先行回去,自己快一步挡住绾华的去路,一张小脸绷得正经,让绾华愣了一下。   “我当是什么事,这么严肃作甚。”绾华不以为然地笑了,侧身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三姐姐,往后有事能与我先说说吗,别总是闹得我这么措手不及。”韶华做了个深呼吸,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绾华转过身,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故意落你难堪吗?”见韶华摇了摇头,她没好气地说:“若和你说白了,指不定你又偷懒不愿过来了。”   韶华翻了个白眼,若是刚开始,被绾华耍着玩,她也就认了,谁让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可是姐妹俩都相处那么久,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娘子,并不会跟绾华争宠,基本也和绾华保持一致的战线。但总是临到事情的关头,她天真乐观地站在外围看戏,绾华一个绣球就把她丢到戏台中央,闹得她措手不及。   这一回好在李阁老自己对进宫也没兴趣,更不想去掺和皇族的事,她才所幸逃过一劫。若是遇上其他事,比如哪家郎君来相看,绾华觉得不乐意锦华出头,就把她推出去,倒是她哭都来不及。   然而,绾华到底不似锦华,和自己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又是家中得宠的嫡长孙女,韶华实在不希望和她闹翻。   “我不愿来自然有我的想法,三姐姐怎么也得和我先知会一声。幸得祖父并不想进宫,否则我得多尴尬。”韶华抱怨了一句。   倒不是怕进宫失了规矩,这些日子跟着容嬷嬷,一举一动都看得极严。用容嬷嬷的话来说就是,“谁都不知道你们最终许的郎君是谁,总不能过了门让人知道没规矩,反倒笑我没教导好。”   “你的想法?”绾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是什么想法,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吧。”韶华显得很无奈。   绾华抬起眼眸,一双秋瞳定定地正视着韶华,看得她有些局促,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五娘,你我同是一母所出,是李家正经的嫡女。虽道你自小在凌家长大,外祖父疼你,平日也就骄纵了些,可是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既生在咱家,你就该清楚,有些事不是你自己说好就是好的。咱们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李家的颜面,就是将来许的郎君也必须门当户对。若换做七娘,我绝不二话。”   “三姐姐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单单不希望七娘好。”韶华一针见血,说得绾华眼神闪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绾华沉下眸子。   韶华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是门当户对,也没必要事事都和七娘争,她觉得好的,并不代表我觉得好的。我知道三姐姐不喜欢七娘,因为她是苏姨娘所出,却总是在爹爹面前讨好,想越过我们去。可是先生说过的,嫡不压庶,庶不越嫡。有阿娘在,七娘怎么也不可能越过我们,三姐姐又何必每次都故意刁难她。”就凭锦华那张嘴,若是在李勋卓面前巧言令色,很难说李勋卓会帮谁。   绾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韶华,忽而,冷笑一声,“你是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想拿你对付七娘?”   韶华眉头蹙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三姐姐没必要总把我推出去。”   绾华嘴角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沉静下来。“大伯家有大哥哥,三叔家有二哥哥,八郎还小,咱这房靠的就是我们娘子。若你我不站出来,咱们这房的脸面何在!你若想安生,就回普安去当个乡下娘子,何必回来!”   韶华听着沉默许久,她从不是长女,根本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但还是觉得绾华小题大做了。   “我也没给爹爹阿娘丢过脸。”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咱们上头也有个哥哥,替爹爹扬眉吐气,你就是一事无成,也没人说你。”绾华神情严肃,举目远视,似做眺望。“五娘,有些人性子再好,若摆在家族面前也远越不过身份高的人好。咱们小娘子虽不能封侯拜相,加官进爵,若是能许这样的好郎君,一样是光耀门楣。”   韶华越听越莫名其妙,总觉得绾华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三姐姐,你没事吧?”   被韶华这么一打岔,绾华没好气地皱了眉,“少打岔,我可是在教你正经道理!”话头一打断,绾华也想不起正经说到哪,于是没好气道:“总之,我与你说的,都是为你好。”   总觉得绾华的话里有话,可怎么也抠不出东西来,这让韶华显得很无奈。   一肚子心思遇到容嬷嬷,忍不住吐出来,却得到容嬷嬷一记白眼。   “三娘这才是大家娘子,处事周全,端方大度,即便是许入王侯府邸,也不至于落了失礼。以你这性子,也只能是第二个世子妃。”容嬷嬷这句话不完全算是贬低,自从知道自己在容嬷嬷心中的地位后,她愈发厚着脸皮磨蹭在容嬷嬷身边,如同绾华在李阁老面前似的,有种毫无忌惮的肆意。   “先生,我可不想跟世子妃一样,后宫王府太黑了。”韶华把烘暖的毛毯盖在容嬷嬷腿上,不以为然地说。   容嬷嬷睨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就是知你这性子,才劝阁老别让你进宫。”   “祖父和先生说过?”韶华有些不可思议,只听外人道,李阁老对容嬷嬷很是尊重,可连这些话都说与她听,倒是稀奇。   似乎是看穿了韶华的想法,叹了口气,像是被挖出陈年旧事一般,“早年我与阁老夫人算是交帕姐妹,后来我进了宫,她许了人,好多年都不曾联系。再后来,相见时,她已是八面风光的官太太,端明皇后都对她客客气气。可她竟不嫌我身份,连我夫君也是阁老替我找到的。”想起旧识记忆,容嬷嬷的笑容变得温暖起来,不像平时那般看着亲切,但实际上觉得隔阂遥远。   韶华嫌弃每天笑得脸上的肉都僵硬了,容嬷嬷却道,在宫里每个人每天都要这么笑着,要打从心底里开心一样。如若不然,会挨管事嬷嬷教训。这么一说,韶华对宫中生活就更不保期待了。   抬头看着容嬷嬷脸上温柔的表情,韶华心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去,难怪听到李阁老要寻闺学先生时,容嬷嬷立刻就答应了。这要算起来,李家的娘子郎君,还得尊容嬷嬷一声姨祖母。但以容嬷嬷这般看重身份的人,是绝对不会让她们这么做的,所以让人改口叫先生。   “祖父还和先生说了什么。”韶华好奇地问。   “没什么。”容嬷嬷道,做了几步绣活,见韶华不问,又忍不住道:“不过是问起宫中的事,我虽离宫多年,但总归变不了多少。万岁爷的意思,大概还是想让二皇子继位,只不过想保住大皇子罢了。”   韶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清楚地剖析皇帝的看法,而且还是出自在宫中伺候多年的容嬷嬷之口,这不得不让她大吃一惊。   “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明明皇帝什么都没说,而且表面看上去,对弘文的态度要比对弘弋好多了。   “有些事是自己揣摩出来的,把心静下来,你就能听到他们没说出来的话。”容嬷嬷不厌其烦地轻声教导。   “那我要是还听不到呢?”韶华觉得有些无稽,既然没说出来,怎么听得到。   容嬷嬷停下手中的绣活,瞥了她一眼,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若你听不到,就别往那风口浪尖上赶,寻个低门良婿,安生相夫教子便是了。”   韶华立刻闭上嘴,心道,严恺之算是风口浪尖的人了,按容嬷嬷的话说,她这辈子就指望不上了。想了想,不乐意地嘀咕:“至多我以后用心学习就是了。”   容嬷嬷知她话中有话,也不挑破,只道:“这种事,还是得靠领悟,我已经和阁老辞行,往后也不再教其他娘子了。”韶华一听,急忙望过去,容嬷嬷正好也看着她。“五娘子,别嫌我多话,在我眼里李家三位娘子,看着属你乖巧,却最属你放心不下。你切要记住,京中不比普安,三娘子或许说的话不中听,但起意是对的。你若想安安生生,不如求二夫人将你许回普安老家,有凌家庇护,或许你便没那么多折腾。”   听容嬷嬷像做辞别一样的叮嘱,说得韶华心里酸酸的,好几次要开口,都让容嬷嬷摇头打断了。   “有些话,我当初不及与世子妃说,今日便全与你说了,希望你好生自处。”容嬷嬷敛了表情,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比起京中世家,李家再显赫也不一定比得上那些看似门楣落魄的王侯,但也非容人小觑。你可知万岁爷明知阁老告老,却还召他进宫,为的是替新君觅良臣。”   容嬷嬷缓了一下,继续叨叨:“万岁爷是个明君,可也又糊涂的时候,动了感情,才会让天下不安。所以说天家无私情,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你未出门,还是个娘子,便有父母长辈在撑着。一旦你许了人,不管是谁家郎君,许多事就不再由自己性子。不管万岁爷心中到底属意哪位皇子,新君始终会上位,所谓一朝帝王一朝臣。夫家盛衰兴败,你也逃不开干系,所以诸事须得万分谨慎才是。”   韶华张嘴半晌,呐呐说不出一句话。   第六十章 年关   天气愈发转冷了,好几日不见太阳,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显得有些空虚。   辛子萱吃补药吃到上火,忽然半夜受风,冷热交替,病了一场。李斯晋看不下,不许厨房再给妻子煮一些乱七八糟的中药,还和刘氏交代,辛子萱是因为和自己在梁平吃苦受累又小产过一次才拖坏身子,他不希望回到家中还让妻子遭罪。   李斯晋的话让辛子萱觉得很感动,就连二房的几个未婚少女也都纷纷羡慕起来,感慨自己未来郎君要是这般体贴就好了。   半个月后,凌氏总算收到李勋卓的家书,上写凉城如何如何好风光,百姓如何如何热情。总的一句,凉城是个可发展的地方,虽然交通不方便,可是潜力极大。算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不免有些念旧好,便叮嘱了一些日常细琐,把凌氏激动得看一次落一次泪。   看着凌氏动不动就要拿出家书出来温习,时而兴奋,时而甜蜜,时而落泪,让两个女孩都不禁窃窃私语。   “你觉得阿娘这样子像什么?”   “一个怀春多年终于遇到情郎却遭家里嫌弃不得已情郎外出捞到第一桶金告知即将回来迎娶的女子。”   “噗哈哈哈哈!你的脑子是怎么转的,这么长的话怎么绕得出来。”   绾华笑得前俯后仰,一边揩去眼角的泪花,一边回头打量凌氏。被韶华这么一说,还真像!自从和容嬷嬷那一次去屈膝长谈以后,她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努力却学着如何听懂别人没讲出来的话。   打量凌氏春光得意的脸庞,心道,还是凌氏这般喜怒形于色的好,看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忽然看到院子里有人在和莲香说话,正好对上韶华的眼睛,韶华立刻兴奋地跳起来,打断了凌氏的自娱自乐,“阿娘,我陪嫂嫂去庙里上香,昨日已经和您说的了。”凌氏回过神,看了在门口等候的红菱,点了点头。“三姐姐要一起去吗?”   绾华果断摇头,她对辛子萱即便没有敌意,也因为刘氏的关系,生不了多少好感,不免有些吃味韶华对她这般亲昵。   辞了母亲和姐姐,韶华顿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跟着辛子萱一路坐在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说你最近学乖了,我怎么没看出来?”辛子萱好笑地看着歪腻在身边的少女,笑容里掺了一丝失落。   “那是在家,嫂嫂不知道,我都好久没出门了。以前我在、普安的时候,经常出门玩的。”韶华抱着辛子萱的手臂撒娇,想到以前的自由自在,韶华觉得自己都要被闷傻了。   “京城自然不能和乡下比,我做娘子的时候,也经常和妹妹出去玩。”一提到辛子墨,辛子萱的笑容便彻底地僵下来。韶华叹了口气,她已经不知怎么解释了,每次听别人在面前感叹自己曾经那脆弱而短暂的生命,她都有股欲哭无泪的冲动。   “卖烧饼嘞!”一声吆喝,打断了马车内的沉默。   “等一下!”韶华着急地喊着马车停下,对红菱吩咐,“赶紧!去买个烧饼回来。”   辛子萱好奇打量着她,问道:“你这么快就饿了?回头再买回家不行吗?”   韶华一本正经地摇着手指头,“不一样,买回家都冷掉了,烧饼就得趁热吃,反正咱躲在马车里,没人看见的。”韶华那狡黠的笑脸让辛子萱几乎要晃了眼,犹豫了半晌,直到红菱回来才回神。   马车一路直进净因寺的后院,下了马车,已经沙弥前来引见。国安寺的签虽灵,但毕竟太远了,一般的夫人娘子都喜欢到净因寺来,一是图了距离近,二是这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逢初一十五,来净因寺的香客决不比国安寺的少。换一句话,去国安寺的更多是京中官家贵人,抑或遇上大事,才会特意前去,而平民百姓乐意来净因寺。   为此,姑嫂二人特意挑了些不起眼的衣裳,尽量不招人耳目。   “嫂嫂,你且去参拜,我到前殿瞧瞧。”不等辛子萱阻止,韶华一溜烟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吓得辛子萱连忙让红菱追上去。   愈近年关,各个寺庙的香客都愈发地多起来,求的是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富足。看着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脸上一致的虔诚,相比之下,韶华的好奇闲晃显得比较突兀。   每年十一月,便是净因寺最为热闹的时候。不是因为这里有全京城最便宜最好吃的芸豆卷,也不是平安豆腐坊豆花口感 细滑,更不是这里曾经出了一位名动天下的璃纭夫人。原以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三个观音诞,前后一日共三天,开棚济贫,广施善粥。后住持因感怀观音大士慈悲胸怀,又看到天寒地冻,穷苦百姓饥寒交迫,便增多十一月十九日,而且是前后两日,共五天。   岂料,这一善举一传开,原本年底已经许多人前来求拜平安,这下子来得更多。光是第一日,净因寺就聚集了几百号人,一哄而上。厨房原本准备的八百个馒头不一会儿就被哄抢一空,有的人抢了几个,有的却一个都没有。   正好那一年闹饥荒。许多人都不愿千里,跑到京里来,原本已经是饥寒交迫,看到有粥面更是发了疯似的。   住持闻信大惊,忙让弟子到附近的宣和街上买馒头,白粥也加水兑多了一半。这勉强带够撑过第二天,可想到接下去还有三天,香客越来越多,就算所有人都不停地干活,也养不了这么一群饿狼。住持紧急召集所有僧人研究对策,有的说要坚持下去,弘扬佛门慈悲大爱之心,有的则认为自己都吃不饱,慈悲了别人痛苦的是自己,越来越多的人都来白食,而真正需要的人却依旧挨饿,如此,就是国库也难填人心贪婪。   “这人心啊,就跟无底洞似的,怎么填堵填不满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半倚着石阶,一身破旧的衣衫却意外的整洁,若非他脚上那双穿了洞露出三个黝黑脚趾的草鞋,还以为是那个老秀才在学古。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拿起大白馒头,张嘴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好似在品尝世间最美好的珍馐。   老汉身边围着四五个孩子,年纪均不超过十岁,衣衫打扮比老汉好一些,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白馒头,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老汉讲古。见他只顾着吃馒头,不打算开讲,孩子们都着急起来,连声催道:“后来呢,后来呢!”   “别急,我还没吃完呢!”老汉慢悠悠地将一个大白馒头吃完,扫了孩子们手中的馒头一眼,见孩子们都警惕地把馒头往怀里藏,他嘿嘿地笑起来,“我肚子饿了,没力气讲了,你们谁的馒头给我,我就说下去。”   听老汉这么说,孩子们都犹豫起来,这馒头可是好不容易才排队领到的,一人也就这么一个,一年才难得几次吃上白面馒头,要是给了自己都没得吃了。但老汉的故事又特别精彩,这才刚开讲,要是放弃,又有些舍不得。就在孩子们在故事跟馒头之间犹豫不决时,忽然伸出一只小手,递了一个烧饼过去。   “给你,把故事讲完。”老汉的眼睛一看到烧饼顿时亮了,正准备扑过去,那小手忽然收回。只听那轻盈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我只能给你一半,你讲完我再把另一半给你。”说着,把烧饼撕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老汉。   老汉眼神暗了暗,抱怨了一声“吝啬鬼”,却见那小手又要往回收,急忙抢过烧饼,“真是的,小小年纪都欺负老人,要是长大了还得了!”老汉一边说着,三两下就把烧饼给吞下肚,打了个不雅的饱嗝,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好久没吃到带肉的烧饼了。”   “故事!”韶华一声不满地抱怨,随即将手中半块烧饼摇了摇,老汉撇了撇嘴,最好继续开讲:“这住持不得不说是慈悲心肠的出家人,他带着那些愿意跟随他的弟子去佛像前祈祷,恳求上苍能解救这些可怜的人。”   老汉特别有说书的天分,他讲到最紧要的关头,又停了下来,眼睛眨巴地看着那半块烧饼。   韶华忽然扬起嘴,拿起烧饼咬了一口,转身就要走,急得老汉连忙喊道:“别走,我还没讲完呢!”她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斜睨了他一眼。   老汉无可奈何地嘀咕一句:“见鬼了,居然被一个小娃子这么耍。”见韶华转回身,他只好继续讲,“据说后山有个山洞,里面供奉一尊佛祖,从没让外人见过,那佛祖面带慈祥,遍体圣光,就跟金子似的。没有不得已,就连寺里的僧人都不敢上前,据说那只有得道高僧才可以在佛前参拜。住持心底仁慈,所以带着弟子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地走上去。临到山洞前,他朦胧之间看到菩萨跟前的童子下来对他说,回去吧,佛祖自有圣恩。”老汉绘声绘色的描述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停驻,他显得有些得意,神色表情就更夸张了。   “住持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送回了禅房,跟弟子说起自己梦中所见的事,没人相信。大家都以为住持是因为身体虚弱,在山洞前晕倒,产生了幻觉。但天很快就亮了……你们猜,怎么着?”老汉的声音忽然压低,扫了周围一圈,发现只有韶华面无表情,其他人都屏息凝神,他自讨没趣地撇嘴说道:“天亮以后,奇迹并没有发生。眼见上山吃粥的人越来越多,住持心急如焚,可是粥锅已见底,没领到的人开始躁动不安,眼看就是要闹起来了。就在这时,忽然山下来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背了上百个馒头,足足十二个人。那些人一看有白面馒头出来,纷纷都涌上来抢,可是抢到手的馒头全部化成粉末,这时,住持梦中见到的那个童子化作富家公子打扮走出来,对众人说:见者有份,人手一个,得之即散,贪者肠断。”老汉还没说完,忽然间半空丢来半块烧饼,他一愣,急忙大喊,“我还没说完呢!”   “我听完了。”说着,身影便闪入人群中,失去了身影。   老汉愣了一下,心里真纳闷,这鬼灵精怪的小娃子从哪里出来。还没细想,又听身边的人不断催促,朝人群望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开讲。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人贩子   “怪力乱神。”韶华斜眼看了身后的人群,一声不屑地轻哼。要真是这么灵验,那她每天都跟着凌氏虔诚地跪拜佛像,心里默念能见到严恺之,可这么久别说人影,连个消息都没有。   她双手负背,溜达了一圈,准备回去找辛子萱,忽然一只肥厚的大手伸过来,拧住她的耳朵,疼得她哇哇叫。“你这死丫头,又跑哪里去了!我让你别乱跑别乱跑,你听到哪里去,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放手!”韶华吃疼地亮出指甲,用力掐住那只“熊掌”,把自己的耳朵从魔爪下解救出来,转身一看。一个  的妇人,身着一身大红花袄裙,头上戴着两只廉价的珠钗。“放肆!你是什么人。”看都不看就随便乱掐人,她的耳朵差点都给拧下来了。   没想到那妇人一脸处事不惊,笑得时候脸上的肉还要抖两抖,眼露凶光,对韶华露出渗人的笑容,声音如同公鸭般沙哑,“好你个死丫头,居然敢装作不认识我,我是你娘!”看着韶华惊恐万状的脸,不免得意起来,“让你好好看着家,看着弟弟,你居然偷偷跑出来玩,回去要是阿福出了什么事,我非拆你的骨头不可。”   那妇人说着,伸手就要来擒韶华,韶华一个闪身躲过,让妇人扑了个空。她气得火冒三丈,听到妇人自编自导的话,韶华立刻想开口反驳。可是抬起头,发现一开始还围观他们的路人,听到妇人的话以后,也都笑了笑走开了。   “放开我!”趁韶华不注意,妇人扑过来,一把扯住韶华的手臂。“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韶华挣扎地向路人求救,可是根本没人停下来,就想是看到一对普通母女吵架似的,瞥了一眼,匆匆离开。   “好了好了,傻丫儿,你再胡闹!我不骂你就是了,赶紧回家吧,要不阿福一个人在家出了事,可怎么办。”在妇人雄壮威武的身躯面前,韶华显得娇小瘦弱,看着她眼底的笑容愈发冰冷。韶华不禁打了冷颤,心道,她该不会这么倒霉遇上人贩子吧。可是她这个年龄不适合当丫鬟,调教也太晚了,难不成还抓去当媳妇,还是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韶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妇人,心跳忽地跳得剧烈。   “乖乖听话,不然我折了你的手。”一用力,韶华立刻疼得皱了眉头。妇人压低了嗓音道,看韶华 泪,点头如捣蒜,不免有些轻视。   相对于妇人壮硕的手臂,韶华细胳膊如同树枝,只稍她用力就能折断。妇人显得镇定从容,一看便是老手,她这一招早不知拐了多少少女,并且无人能看破。好几日没有捞一笔,若不是看着这少女眉目清秀,整个人透着股灵气,她也不会在这热闹的时候出手。   此刻,韶华更是笃定这个人就是人贩子。   想要挣扎,可是手臂被妇人捏得死死的,她一动,妇人就捏得更用力,韶华都怀疑自己的手臂是不是被捏断了。她哭丧着想到,早知道就不听那老叫花子的故事了,早点回去不就没这事了吗。谁说菩萨慈悲为怀,怎么她被人拐了,菩萨都不显个神通的。这要是被拐了去,那她就别想要有好日子过了,忽然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乖乖跟我走,否则,我打晕你,一样能把你扛走。”妇人恶狠狠地凶道。   “你轻点,我的手要被你捏断了!”韶华疼得哇哇叫,可是妇人毫不心软,扯着她径自往前走。忽然看到刚刚坐在石阶上讲故事的老汉,伸着懒腰,摇摇晃晃地朝她这边走来。情急之下,韶华大声喊道:“爷爷!快救我,这个女人是人贩子,她要把我拐去买了!”   妇人一惊,急忙四处张望,连忙捂住韶华的嘴,生怕她乱喊,着急地拖着她往前走。   也不知道那老汉看到没有,看到妇人惊慌,韶华更是破罐子破摔,高声尖叫起来,“快放开我,爷爷,就是这个恶婆娘!上回你要把姐姐卖掉,现在又想把我卖了!我爷爷在哪里,我不跟你回去,我要找爷爷!”抬头正好看见老汉朝她望过来,韶华喊得更加凄厉哀伤,“爷爷救我!”   万没想到,那老汉十分仗义,听到韶华的惊呼,又看着二人的衣着打扮,心里顿时明了。   想着韶华好歹与他一个烧饼的恩情,立刻怒吼道:“放手!把我孙女儿放开!”   听到老汉这么一吼,路人不由得停下来。原本以为是女儿贪玩离家被母亲抓到,可听这话韶华这一声声哀嚎,忽然又跑出一个祖父来。本着爱凑热闹的性子,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都挡住了妇人的去路,个个都来观看这一出免费的反转剧!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你孙女了,臭叫花子!”妇人见前面的路被人堵上,索性停了下来,对着老汉臭骂。   “那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出她是你女儿了,你这牙婆子。”老汉冲上去挡住了她们的去路,打量着妇人,嗤笑了一番。   那一眼的轻蔑让妇人浑身不自在,“我不与你计较,快滚开!”   “放了我孙女,我就让你走。”老汉朝韶华望了一眼,点点头。   韶华满心感激,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乱喊,他居然肯出手帮自己,于是开始掰妇人的手指。   奈何妇人的力气比韶华打了许多,根本抠不动。老汉一看,上前一步,捏住妇人另一只手腕,用力一捏,疼得他直皱眉。韶华趁机,抬脚往她小腿一踹,妇人一个没站稳,整个肥硕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朝地面扑去,地上震了一震,扬起一阵土灰。   “还不快跑!”老汉推了韶华一把,急急跟她喊了一声。   两人极有默契地往两个方向跑开了,根本没去管滚地哀嚎的妇人。   大概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这么惊心动魄过,只是上一回,她就没再醒来了。刚刚被那人贩子抓住,连挣扎都动不了的时候,她差点绝望。还以为自己在家已经很努力苦练,奈何底子太弱,怎么都练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听到老汉喊她跑,韶华没命似地往前奔去,生怕再窜出个人把她拐了。   此刻,韶华忽然无比庆幸自己的打扮十分简朴清素,就连辛子萱都说她朴素得过了头,跟个小丫鬟似的。但真因为如此,她这一路没形象的狂奔,也不怕被人发现这是李家的小娘子。   “应该、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韶华跑得差点脱气,根本没辨方向,只想着被让人追上。她捂着心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想刚刚惊险的一幕,忽然觉得好笑。“老人家跑得可真快!”韶华想起刚刚那个老汉,有些懊悔方才对他态度不客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地逃走了。   忽然间,不知哪里响起一阵窸窣声,韶华整个像只受惊的兔子,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准备随时再次开跑。   但是,那声音一下子就没了,韶华暗笑自己太过敏感。打量四周,好像是她们刚刚下马车的地方,想来情急之下她也没跑错地方,只是跑到寺院外围来了。定了定神,整了整衣衫,准备绕回去找辛子萱,可是草丛里又出现一阵窸窣声。韶华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人,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草丛。犹豫了一下,抓起依靠在墙角的短木,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人站得远远地,小心翼翼迈了一步,伸长手去 草丛。动了几下,没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她才壮了胆,慢慢挪过去。拨开草丛一开,一个巨大的黑布袋扎了口丢在草丛里,看样子似乎里面装了人,整个布袋在扭动,压着草丛沙沙响。   韶华一惊,心道该不会跟她一样,是被人绑了来吧。于是,她立刻放下短木,蹲下来解开布袋口,把里面的人放出来。   没曾想,一解开布袋,她立刻惊呆了。里面的人竟然是严恺之,虽然眼睛被蒙住,嘴巴又塞了布头,可她分明能看出满脸是血的人就是他。虽然她刚刚是抱怨了一句,可是,菩萨要不要这么显灵啊!她想见严恺之没错,可菩萨也太狠了,怎么把人绑了过来,这是在惩罚她的不敬吧?她帮他把口中的布头扯出来,只听他嘤咛一声,好似很痛苦。   韶华连忙解开罩着眼睛的布条,只见他双眼紧闭,似乎痛晕过去。这时,她脑海里一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严恺之的身手,竟然会被人虐待至此。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把他从布袋拉出来,这才发现他手脚被捆,遍体鳞伤,显然是被人屈打过才丢出来的。   这不像是普通的绑架,哪有人绑架会把人痛打成这样。   她想把严恺之拉起来,可以她如今的小身板,别说拉,推他翻个身都是难事。   “施主,啊!死人了。”一个小沙弥看见韶华蹲在草丛里,认出了她的背影,走过来,正想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结果看到倒在地上,一脸血腥的严恺之,不由得吓得转过身,连声默念佛号。   “你帮我看着,我立刻就回来,别让其他人动他!”韶华冲过去,一把拉住小沙弥,自己就往里面跑。   第六十二章 重伤   韶华一路急匆匆地跑进去,跟辛子萱说了几句后,立刻就找人把严恺之抬进禅房。看着昏迷不醒的严恺之,韶华好几次像伸手去捋平他紧皱的眉头,都被辛子萱叫住了。   辛子萱初初听到消息时,也被吓了一跳,再等韶华喊了人把严恺之送到禅房,还亲自绞湿毛巾给他擦脸,她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她走过去,将韶华带到一旁,轻声道:“好了,五娘,咱们该回去了,剩下的让师父们去处理。”   忽然在自家寺院发生了这种事,沙弥也不敢隐瞒,急忙告诉住持方丈。虽不知对方的身份,但一听有人被绑架丢弃到寺院后门,住持方丈不敢迟疑,立刻就跑过来。一进门,看了看辛子萱她们,又打量躺在床上的人,住持立刻醒悟,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普通。道了句佛号,便让人去把寺内略懂医术的和尚找来。结果,那和尚只说性命无忧,但受伤极重,必须要尽快大夫看病治伤。   原本准备归家的辛子萱,左等右等都不见韶华和红菱归来,好不容易红菱气喘喘地跑回来说,找不到韶华。她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见韶华自己跑回来了。听了和尚的话,辛子萱立刻决定让人通知兴勇伯府的人来接,却让韶华阻止了。   “不行,嫂嫂,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韶华斩钉截铁地说。   辛子萱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沉下眸子,严肃地道:“五娘,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严公子是什么身份,你是清楚的,他未娶,你未嫁,你留下来有何用。”辛子萱对严恺之谈不上厌恶,也绝不能说好感,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妹妹十年如一日的反复念叨。   可是伊人不在,少年依旧,免不了让她想起故人,是以心中有些抵触。   “与这个无关!”韶华并不知辛子萱心中的顾忌,她一心只记挂那人的安危,一脸正色:“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可是,请嫂嫂想一想,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被打成这样,还丢到寺院外,这难道绝不是普通的的绑架劫财。”天子脚下,居然敢这么罔顾王法,而且下手对象还是二皇子身边的人。若是绑架劫财,直接打晕就是,何以还要大费周章地把他捆绑后丢到这里来。显然,做这件事的人是有目的的。   “以严恺之的身手,一般的山贼土匪是难不住他的。要么就是人多势众,要么对方必须功夫了得,否则要将他折磨成这样,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如今,谁都知道严恺之是二皇子的人,与他不利,就是跟二皇子做对。”   若是成群的土匪,那抢夺不成,要么把他杀了,或者打个半死,绝不会把他打成重伤,还特意带到这里来。她们刚刚下车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经过,更别说扛着黑布袋。但若是和严恺之身手相当,或者略高一筹的话,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背后的主谋了。   最大的嫌疑就是弘文了。   可是弘文就算那严恺之出气,也不至于让人把他打成重伤,这日后要是被皇帝发现了,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还是说严恺之自己有什么仇家,才会被人绑了去。   “不管是不是和二皇子做对,这都与我们无关,我让人去通知兴勇伯夫人。”辛子萱沉默地听韶华说完,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行。”   “别去。”   两声大小不一的声音同时响起,韶华连忙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严恺之,紧张地趴在他身边,“你醒了?”可是严恺之继续昏睡,好似刚刚没有说过话似的。韶华有些失落,回过头看着辛子萱严肃且不解的表情,只好道:“嫂嫂怕是不知,先前圣上起了急症,险些归天。病起后,无端端地把两位皇子都训斥了一遍,还勒令他们不许出宫。如今严恺之要是这么明晃晃地被抬回去,二皇子知道了,定然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韶华顿了一下,望了严恺之一眼,接着道:“要是因此作出什么惹圣上不高兴的,我想他绝对会自责的。”   “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他?”辛子萱不禁好奇了,严恺之到底有什么好,为何她身边就有两位女孩这么傻傻地迷恋他。   韶华点点头,“而且,就算兴勇伯府不声张,也难保宫里不会替他出头。”一双乌黑油亮的眼睛转了一圈,忽然期待地看着辛子萱,“嫂嫂,要不咱们带他回去吧!”   辛子萱睁圆了眼睛,立刻摇头,“不行!带回去定会生事,你要如何和祖父解释。”看她一脸沮丧,辛子萱只好改口安慰:“五娘听话,他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都说了,既然他们绑架他并不是为了害命,那定然也不会再来。要不咱们先回去,我与你大哥哥说一下,让他想办法把人送回去?”   韶华耷拉着脑袋,想不出办法,只好点点头,心里很是难过。目光斜到严恺之系在腰上的玉佩,忽然整个脸都泛出光彩来。“我知道找谁了!”她解下玉佩,出门喊来刚才的小沙弥,对他叮嘱了一句:“记得,必须交给宋煜本人,他长得高高壮壮的,就跟门神一样。见到他,其他什么都不用说,让他带个大夫过来就好。”韶华又偷偷塞给小沙弥一锭小银子,只见他眼光闪了闪,点点头就跑出去。   ……   “这个是哪来的?”宋煜发起怒来,如同后院十八罗汉堂的怒目金刚,把小沙弥吓得全身哆嗦。   “是、是一个小娘子,她说什么都不用说,让你带个大夫过去就好。”小沙弥吓得都快哭出来了,看着宋煜一脸凶神恶煞,或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心中不断默念佛号。   刚刚才从兴勇伯府回来,听着兰芝念叨严恺之这回出门也太久了,没有个消息,追问宋煜关于严恺之的下落。宋煜只好傻笑,装作不知道。毕竟严恺之替弘弋出去办的事,连他也不清楚,只耳闻到细末,似乎皇帝中的毒并非中原一带的,隐约还知道这极有可能和狄戎有关,这才让严恺之不得不亲自出去。   虽说并没有交代几时归来,但十天半月没有一点消息,确实让人担心。   可没曾想,他才这么想着,还为踏进家门,就看到堂弟宋琰在自家门口欺负一个小沙弥。正想过去说两句,没想到小沙弥一回头看了他,打量了几眼,立刻飞扑过去,把玉佩塞到他手里,然后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人高马大的宋煜岂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沙弥能拉得动的,他低头看了玉佩一眼,立刻认出这个玉佩。严恺之的玉佩怎么会在一个沙弥手中,他顿了一下,心头一惊。听了小沙弥的话,他心里更加不安了。   宋煜立刻带上小沙弥,急匆匆地赶去净因寺。一路上,小沙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宋煜听,看着宋煜一脸沉重愤怒,整个人多缩在角落里,不敢多话。好不容易赶到净因寺,禅房除了昏迷不醒的严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宋煜没二话,立刻让随行的大夫给严恺之把脉。   “什么样的小娘子?”宋煜微眯着眼睛,看着小沙弥已经苍白的小脸。   “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我不认识,不知是那个官家的娘子。”小沙弥结结巴巴地回答。   “难道是李五娘?”宋煜自言自语。   不会每次都这么巧吧,可这个年纪的娘子,他认的不多,看到严恺之受伤不去兴勇伯府而会想到跑去找他,除了韶华,宋煜已经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宋爷,严爷没事。”大夫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宋煜不可思议地看见,急急骂道:“他都伤成这样,唔,还发烧,你居然说没事!”那大夫丝毫不理宋煜气急败坏地怒吼,笑了笑,“他发烧是正常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滴水未入,身子虚容易会发烧。不过,外表看上去身受重伤,其实早有人帮他把骨头接好,其他的都是皮外伤而已。”   宋煜一愣,眨了眨眼,“你是说,有人帮他看病了?”   大夫点点头,“应该是被人打断了骨头,又关了几日,被人救出来后,接好骨头才送回来的。”大夫望了望沙弥,只见沙弥不可思议地摇头,“不是啊,我和那小娘子发现时,他被困在布袋里,还满脸是血,我还以为死人了。”   两人皆是一愣,宋煜迟疑道:“不管如何,先送回去再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丢给小沙弥,“今日的事,谁问都不要说,特别是那小娘子。”大夫有些好奇地望着宋煜,他直摇头,沉默不语。   ……   “世子爷,严恺之被宋煜带走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站在一辆马车旁,十分恭顺地弯着腰。坐在前面的车夫,并没有把这叫花子似的老汉赶走,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前面。从背影上看,那人佝偻削瘦得好似一个甲子老汉,可声音却意外地雄壮有力。他抬起眼睛,那张脸分明就是骗了韶华一个烧饼,却又帮她逃离人贩子的老汉。   这时,宋煜的马车从净因寺出来,缓缓前行。马车走出一段路,宋煜掀开车帘,谨慎地打量了四周,然后才让马车快步跑去。   老汉和车夫都维持着不变的姿势,直到马车内的人出声,“没有被发现吧?”   “请世子爷放心,不会有人怀疑的。”听到车内的人轻声称赞,老汉显得有些得意,但很快又按下声调,“可是世子爷,严恺之会误会是您,可怎么办?”   马车内传出一声轻笑,甚是清亮动听,“就算是我做的,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听到世子的话,老汉不再开口,恭着身子,准备退下。   忽然听到他开声问道:“你方才说,那个会点拳脚的小娘子是哪家的?”   老汉抬起头,眼睛一亮,“听说是李阁老府上的。”   “李阁老,嗯。”世子有些惊讶,声音扬了半个调,沉吟了片刻,然后对车夫道:“回王府。”   第六十三章 年礼   听了妻子的话,李斯晋沉默了半晌后,肃声道:“五娘做得对。。”   辛子萱眼睛亮了一亮,有些吃惊,但是张口没吐出一句话。甚少听到李斯晋去夸奖一个人,就她记忆中,他斯文有礼,才高八斗,是非对错很有主见。却跟李阁老一个性子,就是闷葫芦,把所有的感觉都藏在心里,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距离。若不是夫妻这些年,她真摸不透李斯晋一句话背后那万马奔腾天马行空的省略句。   “既然有人刻意把人丢在哪里,想来就是认定你们会然后送他回去。不管是明着送过去,还是让人来接,一旦和兴勇伯府扯上关系,宫里就不可能不知道。”李斯晋本就长得五官俊秀,在梁平这些年,把他稚嫩青涩的书生气磨掉一些,更显得高雅起来。说话也慢条斯理的,遇上急躁的,定然要被憋死。“今日我在翰林院听到个消息,似乎圣上有意立太子了。”   “是谁?”辛子萱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都跟着李斯晋的背影转。   “是谁不好说,只不过我猜,圣上把两位皇子禁在宫中,想必是怕再有大臣撺唆。”李斯晋顿了顿,目光望向烛台上那小半截烛火,“听说,圣上今日在朝上险些吐血,怕是扛不住了。”   “不是说已经病好了吗?”辛子萱也知道皇帝生病的事,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只怕不是病。”李斯晋挑起嘴角,笑得有些冷,看得辛子萱莫名其妙。“严恺之也好,世子也好,两位皇子不便出宫,他们就是两派的主心骨,你想想若是让人知道严恺之重伤,会有什么结果。”   一派人心大乱,一派趁虚而入。抑或是一派借机声势,一派趁势打压。不管是哪种结果,朝廷势必都要掀起一整风波,说不定还会殃及池鱼。。   “先生,那圣上为何不一开始就立二皇子为太子?”韶华目光落在桌子的茶杯里,看容嬷嬷娴熟地洗杯、烫杯,然后泡一杯色泽清亮香气宜人的热茶。接过茶杯,闻着甜甜的茶香,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却被烫得直吐石头。容嬷嬷抬起眉头,瞥了她一眼,悠悠地吐出一句话。“五娘子的性子再不收敛,明年相看可怎么办。”   韶华鼓着被热气烘得红扑扑的脸蛋,不满地说:“先生又转移话题。”   从净因寺回来后,辛子萱再三叮嘱她不要声张,她憋着一肚子话,又不敢和别人说。   没想到第二日,李斯晋让人送了一套文宣堂最新出的文房四宝给她,把韶华弄得一头雾水。跑去问辛子萱,才道这是李斯晋对她做法的一种肯定,甚至表示李斯晋对韶华算是不错了,辛子萱经常受到李斯晋送的各种字画。说好听说是送给她当礼物,其实也是李斯晋自己喜欢,顺手买下来而已。所以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人,也算是一种割爱的表现方式吧。   韶华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送一个小娘子文房四宝的,看在斯陌一直眼巴巴地对这套文房四宝流露羡慕的眼神。韶华便顺手转送给他,可把斯陌高兴坏了。   虽然李斯晋肯定了她的做法,可她旁敲侧击地想让李斯晋打听严恺之的消息,结果他以一句“我还以为五娘是个个聪明人,原来只是碰巧而已”,硬生生把韶华的问题给咽下去。忽然无比佩服辛子萱,怎么能跟李斯晋相处那么久,还这么和睦,要是她非气死不可。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韶华放弃从李斯晋这里打听严恺之的消息,甚至怀疑他们之间的交情时,李斯年莫名其妙地把一盒芸香阁的香粉送来。还一脸诧异地打量韶华,严肃地问道:“你和安庆侯家的三郎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来问我你喜欢什么,还让我把这个给你。”最郁闷的是,宋煜一脸得瑟,咬紧牙关不肯说,被他逼问急了就说韶华心里清楚。   “谁是安庆侯家的三郎?”韶华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   “就是宋煜那个死胖子。”李斯年幽幽地把目光望向窗外。   韶华听到忍不住噗呲一笑,虽说宋煜确实比李斯年要壮实一些,但绝不能算是胖。“没什么,上回和大嫂出门,遇到他,顺手帮个小忙。”韶华接过香粉,打开盒子,却发现夹在盖子内有张小字条。里面写了几句后,大抵是严恺之不好意思出面,让他转送给小礼物表示谢意,待以后有机会再登门拜谢之类的。   一想到香粉竟然是严恺之让送的,韶华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宝贝似的把香粉盒子收起来。   看着韶华一脸开心的样子,李斯年表示怀疑:“真是小忙?”   “二哥哥,我才多大,有多少能耐帮大忙。”韶华道。   李斯年想了想,宋煜和韶华确实没多少交集,至多也是和严恺之有关。想到严恺之,忍不住叮嘱一句:“你最近少与他们接触,最近可能要立太子,没得别惹出风波来。”   韶华一早就听容嬷嬷说过皇帝其实想立弘弋的事,所以对此并不是很惊讶,甚至有些期待。可是,李斯年却道舆论风声多往弘文那边倒,让韶华捏一把汗。然而,这些事,除了李斯年,韶华找不到人问。和凌氏提了几句,反被骂多事,反正换了谁当皇帝,与他们并没什么关系。   天气渐冷,年关愈近,凌氏开始忙起来,李勋卓尚未归家,凌氏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好在绾华还能帮上手。于是,便跟容嬷嬷告了假,让几个娘子都回屋,把绾华带在身边。   韶华偷偷把李斯年的话告诉容嬷嬷时,容嬷嬷一副老神在在地瞥了她一句,“这天下到底是万岁爷的,他决定的事,旁的人还能左右不成。”看韶华还要追问,容嬷嬷皱了眉,“五娘子还是少些揣测万岁爷的想法,我在宫中那么多年,也不敢说了解万岁爷。你这般关心二皇子的事,莫不是你想进宫?”   韶华忙不迭地摆手,惊恐地说道:“不不不,我怎么会想进去呢。我只是好奇,圣上为何不早点立太子,这样底下的人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容嬷嬷听韶华这么说,不由得叹了口气,“幸亏五娘子不想进宫,否则我就要劝你打消念头了。”就算是弘文那般尊贵的身份,稍不注意,也会难以立足,更何况是韶华。“其实,万岁爷也有万岁爷的难处,岂是我们能想得到的。五娘子若是有心思,不如多些练练针线,打些络子也好,我瞧七娘子最近的手艺又进步了。”   韶华有些心虚,她对针线完全提不上兴趣,她宁愿每日多写几幅帖子,弹多几首曲子。   “你别不乐意,若是相中合适的人家,难不成你还要出来写字弹琴?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到底只是闲事,过日子还是要踏实点,你瞧瞧三娘子的看账,七娘子的针线,你也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容嬷嬷对韶华算是恨铁不成钢了。   “先生对世子妃也是这么要求的吗?”韶华有些不乐意,当初容嬷嬷也没这么要求过她,否则她早就学会了。   容嬷嬷眼睛半眯,“这个能比吗?若你也嫁进王府,我便不唠叨你这些。”   韶华一听,立刻就住了嘴。   算着日子,想到李勋卓很快要回来,凌氏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把各家各处的贺礼拿到煦园,刘氏怏怏地推脱自己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客。凌氏也不啰嗦,留了份单子,让她有空看看,若需要增加的再与她说。   “阿娘,兴勇伯府和三王府都送来贺礼,这可怎么办?”绾华手中的笔停在半空,眉头整个都皱起来,被临时叫来打杂的韶华忍不住抬起头,只听绾华自言自语:“不对啊,咱家跟这两家也没怎么来往,这么重的礼算什么。安庆侯府也就算了,兴勇伯府也送了,还有三王府。”   “他们往年都没送的吗?”韶华小心翼翼地问。   绾华见韶华难得好学,便认真讲给她听:“安庆侯府前些年倒是有,但是后来老侯爷不怎么当家,宋大老爷过了身,爹爹和宋二老爷性子不合,也就少了联系。可是这三王府就算因着大嫂的关系,这礼也算重了,还有兴勇伯府。”绾华忽然打住话,韶华整个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兴勇伯府怎么了,兴许是和大哥哥、二哥哥他们有联系吧,三姐姐也太大惊小怪了。”韶华故作不经意。   绾华没好气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是曲意逢迎,也要寻个由头。咱家和他们素来也没多交情,无端端地跑来送礼,而且都不算轻,这要让外人知晓了,还以为咱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不会吧,这不是送给礼,或许是祖父的关系。”韶华夸张地皱着脸,没想到这送礼还这么讲究。   凌氏原本还在烦恼,要不要给藩家送礼,听着绾华的话,也觉得说得有理,急忙拿起清单,“走,上泰和园问问你们祖父去。”   这事可大可小,这么微妙的时候,这么微妙的举动。一个弄不好,责任可都在凌氏身上,她不敢小觑,立刻去请示李阁老。   第六十四章 风口浪尖   “宋煜!”一声怒吼在屋内响起。   忽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只黑色的布鞋跟着砸出来,落在他身后的地上。宋煜回头一看,拍着胸口感慨,好在他最近身材清减不少,身手也敏捷了许多,要不定然正中。宋煜还犹自庆幸,不想着,另一只鞋子跟着飞出来,这下子正中宋煜的脑袋。   “见鬼了,哪有你这样的病人!”宋煜 脑袋,气得跳脚,这般精准的力道,若丢出来的不是鞋子他的脑子就难保了。   听着屋内一阵剧烈的咳嗽,原本气得想要转身离去的宋煜,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回来,顺带帮他把鞋子捡了回去。一进屋子,立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酒味。宋煜走过去,只看到严恺之苍白着一张脸,一身青色的长衫,因咳嗽而显得 的脸上挂着几分怒意。斜眼看到宋煜一脸讪笑走进来,不由得冷哼了一句。   “得了得了,你也别摆这臭脸给我看,也不想想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好。”宋煜把鞋子丢地上,一脸懊恼地走回旁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严恺之深呼吸,不说话,宋煜先是虚了底:“其实那小娘子真心不错,虽然性子是鲁莽了些,可我瞧着她对你是真心的,跟那些上门相看的娘子不一样。”就冲着韶华通知他去接严恺之这一步来看,韶华确实是用了心。   宋煜原打算把严恺之送到庄子里养伤,再偷偷把兴勇伯夫人和兰芝接出来,没想到严恺之醒来后坚持要回去,而且必须趁夜回去。宋煜心中不解,但看严恺之神情严肃,还是照办。   才把人送到兴勇伯府,宋煜正想着怎么和兴勇伯夫人解释严恺之的情况,没想到严恺之对母亲说了一句:“别让宫里知道。”兴勇伯夫人果断地吩咐下去:严恺之得了风寒,卧病多日未愈。随即让人把严恺之抬到院子里,将他的外衣剥去,全身上下单着一条长裤。   宋煜不明何意,但看着着急,严恺之就算是习武出身,到底是病人,这么折腾不得把命都搭上了。   可是母子俩倒是立场一致,让宋煜早些回去,明日去请张太医过来替严恺之看病。   见两人表情严肃,宋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担心地看着严恺之紧皱眉头在寒风中打坐,心中五味杂陈。反倒是跟他一起的大夫福林不住地感叹:“这果然是真汉子。”   “把自己折腾病就是真汉子,我看你也有病了。”宋煜没好气地说。“既然要让张太医看病,何况还这么折腾自己。”   “你懂什么!严爷这样子,定然不只你我知情,说不定早一步被传开了。若是有心人要闹事,明日就会前来,严爷这么做,是断了那些人的念头。”一阵夜风吹过,福林打了个哆嗦,拉紧衣领,“他们就算不相信,到时让张太医过来一佐证,就算不信也没辙了。”   他只希望严恺之不要把自己折腾过头了,到时张太医也救不了。   宋煜将信将疑,没想到隔日就如同福林所说,有人传严恺之被皇长子党的人打成重伤,一时流言沸沸扬扬。宫里立刻派人前来问讯,好在宋煜果断醒目,一大早就把张太医给请到兴勇伯府。正巧,张太医也受到宫中的命令,让他前去一探究竟。但张太医一句偶感风寒,体质虚寒,继续静养,让一众准备前去兴勇伯府探听虚实的人都没了借口。随后,宫中赏了一些养身补气的药,交代严恺之静养。   有些人并不死心,借着探病的名头,三天两头往兴勇伯府跑。最后,终于忍受不住那一屋子的药味,只好放弃。   直到打算闹事的人都消停,兴勇伯夫人才松了一口气。从小就习武的严恺之,就算让他在雪地中打赤膊也不定会着凉,更何况只是一夜寒风。为了把事情做得彻底一点,生怕夜风不够凉,还特意浇了几桶冷水,直到天亮严恺之终于不负众望地高烧起来。张太医虽替他把脉证明了,他卧病在床是因为受凉,奈何严恺之身体太强悍,才一天高烧就退下,除了脸色还显得苍白,一点都看不出他哪里是病到需要卧床的地步。   又因着有好事者三不五时地前来“探病”,严恺之只好每晚坚持穿着单衣到院子坐上几个时辰,连饭量都减少了一半。好不容易风波消停了,他却真的病倒了。   宋煜痛骂他不要命,严恺之却神情淡然:“你可知外头有多少人盼着我出声,好借势攻击二爷。”   “那你也不能这样,要不是有福林在,你连半条命都保不住。”宋煜看着严恺之这般无谓,气得伸手捶他一下。没想到这一拳让严恺之咳到连肺都要吐出来,让从外头端药进来的福林看到,气得指着宋煜的鼻子大骂,“你就算要报复也不能这么趁人之危!”   “我要是死了,岂不是如他们所愿了。”严恺之缓过气。   看他还有力气说话,宋煜心头大石才落下一半,迟疑了一下,“有人说你是去祭拜世子妃,被世子的人发现,才受的伤?”发现严恺之眉头一抖,抿唇不语,宋煜心头大惊,“这不会是真的吧。”   “这与你无关。”严恺之淡淡地说。   “真的是世子下手?”宋煜见他不愿说,急得跳脚,“你该不会跟我说,你说过你欠的人是世子妃?不行,严恺之,我可警告你,别的可以乱来,这个你可不能冲动,就算世子妃过身,但身份摆着,你也不能让人知道你对世子妃曾有非分之想。”   严恺之怒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止住话,“你的嘴再不看紧点,我不介意亲手帮你缝上。”宋煜一听立刻把双手捂嘴,连忙摇头,严恺之这才收回目光。“我不知幕后谁是主使,但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世子。我出城不久,就发现有人跟踪,我企图甩开他们,但很快被跟上。后来又出现了另一伙人,把我引到世子妃墓那里,再之后的事我便被关起来,直到被你救回来。”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伙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支使的,但至少其中一伙人对他的底细十分清楚,而且知道他与定西将军一家的交情。故意要引人误会,他与世子是因为世子妃而动的手。   想到那冰冷的地下躺着的人,他一时精神闪失,才会是失手被擒。   严恺之闭目养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心中有些庆幸遇上了韶华。若是旁的人没深没浅地报了官,或者让大大咧咧地就把他抬进兴勇伯府,恐怕这风波就没这么容易平息了。可是感激归感激,他还是不能容许宋煜竟然和母亲串通起来,竟然拿他当由头,给李家送了那么重一份礼。没得让李家战战兢兢地上门请问,兴勇伯夫人竟然还兴致勃勃地邀请李家娘子过府做客。   这明显就摆明了,给他和李家娘子牵红线的份。   严恺之早就做好了人家会把贺礼退回的尴尬打算,没想到李家竟然照单全收,送了同样重的一份年礼回来。兴勇伯夫人一打听,竟然三王府以及安庆侯府也做了一样的事。   “你这不是在帮我报恩,你这是在帮我害人!”严恺之揉了揉太阳穴,他无奈地发现宋煜的八卦天分极好,特别有兴趣帮他牵线。   宋煜笑眯眯地走过去,拍了拍严恺之的肩膀,“你这就太谦虚了,城里多少娘子巴着想嫁给你,你要是担心李阁老不同意,这个好办,我一定会帮你。况且我瞧着,人家小娘子对你也有心,人家救你一命,你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严恺之立刻斜目瞪过去,“你就是这么对安靖公主家的四娘子以身相许的?”   宋煜脸上立刻一阵尴尬,“那不一样,这个说起来,我还是替你挡了一劫,要不然安靖公主相中的可是你。”   “那要不我帮你去推了这亲。”严恺之严肃道。   宋煜睁大眼睛,急忙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不乐意就不乐意。真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夫人可就你一个儿子。”   严恺之沉下眼,凛声道:“君子当以……”   宋煜没好气地打岔:“你又不是读书人,别在我这读书人面前扯这些大道理,难道我还会不比你清楚。”看严恺之不肯松口,只得摇头。   “我的事我自己清楚,李家这份恩情,我自己会还上,但不是这么个还法。明知道李阁老不愿扯上党派之事,我和二爷的交情,又是众所周知的,你这不摆明让李家难做人。”严恺之想了想道,“我不知三王府打了什么主意,若是因为我,把李家推上风头浪尖,那你就算是帮倒忙了。”   宋煜耸肩:“就算没有你,李家若注定会被摆上风口浪尖,迟早也逃不掉。李斯晋如今被放进了翰林院,想必有心人也是知道圣上的意思,若只是这样还好。李家除了李斯晋,还多了个李斯年,而且还是去了都察院。呵呵,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圣上的心思谁都揣不清楚。”宋煜严肃下来,倒有几分书生气质,“你别把自己想太重,三王府向李家出手,绝对不止因为你,定然还有其他原因。再说了,李斯晋算起来跟世子还是连襟呢。”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无端端地把一个小娘子带进来。”严恺之摇了摇头。   “咦?你不是对她没兴趣吗?怎么如此关心了。”宋煜兴奋地眨着眼睛。   第六十五章 邀请   也不知是因为兴勇伯府和三王府同时给李家送年礼的关系,还是因为李斯晋李斯年这对叔伯兄弟同时归家还朝的关系,李家的新年过得十分热闹。李勋卓终于赶在大寒天之前回到家,借了辛子萱的光,李勋卓这回算是满载而归,也算替刘氏挽了一些面子。除夕晚上,刘氏的主动示好让凌氏倍感得意,但令她更得意的是,英华郡主托藩国公夫人捎信,虽然不外乎两句客套话,但算是给了凌氏一颗定心丸。   韶华忍不住调侃了绾华一番,不料她却道:“你别得意太早,我若定下来,下一个就是你了。”韶华还不以为意,就算过了年,她也才十四岁,及笄才说亲,她还有一年。   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有人提起李家娘子,凌氏便乐滋滋地把三个女孩仔细打扮了一番,然后像游花街似的喊出来走一圈。几乎把京中有头有脸的贵人太太都见了遍,而反是在年前送了重礼的兴勇伯府却没出现。   “五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周嫣唤了一声,见韶华趴在桌子上,完全没注意她的到来。眼尖地瞧着手下压着一张签文,她趁韶华不注意夺了过来。   哪知韶华反应极快,立刻扣住周嫣的手腕,把她吓得睁大眼睛。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松开手,“嫣姐姐,原来是你啊。”自从被人贩子吓过一次之后,韶华决定要苦练自己的反应能力。   于是她特意寻了一捆长绳子,企图找个地方吊起来,在绳子尾端结个布包,悬在半空,借以来锻炼自己。因为只是个小布包,所以被砸到也不痛。等她把一切材料都准备好,才发现屋里的房梁太高,她踩在椅子上抛了半天都还抛不过去。只好让初荷她们搬来桌子,然后再把椅子叠在桌子上,可她万万没想到,左脚刚踩上去就听到绾华的尖叫,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绾华知道她的企图后,气得转身就要去跟凌氏告状,韶华死死抱住她的脚,外加举手发毒誓才让绾华勉强原谅她这一回。   “五娘子要是想练眼力,我倒是有个办法。”幼菡想了想,跑出去外面捡了几块小石子回来,洗干净放在桌子,“小时候没什么东西可以玩,姐姐就常带我玩捡石子,就像这样。”幼菡将几个大小相仿,如同花生大小的石子整齐摊开。捡起一颗石子往上抛,迅速捡起一个石子捏在手心,摊开正好接住刚刚丢到空中的石子。然后又抛了一颗,连续捡了两颗,再抛一颗捡三颗,如是几次,最多一次捡了六颗,依旧稳稳地接住那颗跑出去的石子。   韶华看得出神,兴奋地接过幼菡手中的石子,玩了起来。然而,第一次抛太低,那没来得及捡石子,丢上去的石子依旧落下来。第二次又抛太高,结果不知石子落到哪里去,第三次直接把旁边的笔架给砸歪了。   “不公平,你是练过的!”韶华气呼呼地把石子撒出来,抱怨道。   “我来试试。”初荷学着幼菡的样子,丢一颗捡两颗,看着初荷稳稳接住石子,韶华嘴巴张得都快可以 一颗鸡蛋了。初荷玩得上瘾,一颗两颗地捡,几乎无一遗漏。绾华也觉得好玩,也凑起热闹来,虽然不如初荷幼菡她们玩得好,也算捡了几个。反倒是韶华丢了多少次,都没成功接住一颗。   “不行,这石子太小了。”韶华强烈抗议。   “要不挑大一些的?”初荷小心翼翼地问。   “太大会伤到手。”幼菡摇头。“而且太大来了,捡不了几颗。”   “用布头吧,可大可小,也不怕砸到。”绾华看韶华一脸憋屈,忍住笑道。   “可是布头太轻了,容易丢斜了去。”更重要是她们的手都太小,顶多也就接住两三个。   “那这样好了,我绣几个小布包,里面装点干净的沙子吧。”初荷好心提议,其他人也觉得不错,毕竟石子太脏了,弄丢了也不容易找到。可是她们都没想到,自从绣了小沙包,韶华不但玩上瘾,而且还玩出花样来了。从简单地单手丢沙包捡沙包,到双手同时丢,交替捡,甚至耍杂似的从身后抛到身前捡。   所以当周嫣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的时候,韶华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抓住,把周嫣吓得不轻。   “吓到了吧,她最近跟发疯似的,玩沙包玩上瘾了,我都不敢从她背后走过去。”绾华伸手搭在周嫣肩上,表示深有同感,她也曾被韶华吓到过。   “这真是玩出来的?”周嫣脸上仍有余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   “要不,你再试试?”绾华坏笑地提议,周嫣忙不迭摇头,垮下脸,做出一副委屈小媳妇样,“算了,我认输,你们姐妹俩我都不敢招惹。”   周嫣夸张的表情把姐妹两人都得捧腹大笑,自从周嫣告诉韶华,她知道宋芸的伤是韶华动的手脚,并担保不会出卖她以后,韶华就算是打入她们的阵营。因为周嫣是忠义侯的唯一嫡女,就连姨娘都只生庶出的兄弟,所以周嫣在家中的地位俨然是凌家所有兄弟之上。就连韶华姐妹去了忠义侯府,也会因为周嫣的关系,而受极宽厚的待遇。   然而周嫣虽是独女,但性子却是活泼亲切,除了偶尔顽劣一些,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了。就因为绾华感慨一句,宋芸的伤势跟锦华当初一模一样时,周嫣便兴奋地纠缠绾华,非要她把韶华带来忠义侯府不可。韶华初以为周嫣是想问责她,还想着大不了就抵死不承认,反正事隔那么久,谁都说不清当时发生什么事。哪知道,才一见面,周嫣竟然是想让韶华教她如何不动神色地踢人,对她来说,这才是神来一脚。   迫于绾华的压力,韶华也不敢把周嫣带坏,幸好周嫣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很快就转移了兴趣。   “后日是元宵,来我家吧,我爹爹特意请了江南的花灯师傅做了足足九十九盏花灯。我阿娘请了好几家夫人娘子,今年你嫂嫂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的。”周嫣看着神色各异的姐妹,笑道:“我够义气吧,亲自来邀请你们。”   “你这是被谁带坏的,一个侯府娘子说什么义气。”绾华嗔了一声,迟疑道:“可是我阿娘说过要去国公府的。”   “那就让二夫人带七娘去,你们俩来我家吧。”闻言,韶华立刻白了她一眼。周嫣一愣,想到凌氏和锦华站在一起,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我说认真的,今年特意请了华秀帮来唱戏呢!”   “真的啊!那太好了。”绾华是戏迷,一听是华秀帮,立刻来了精神。相反韶华觉得怏怏地,绾华解释道:“她从初一就是这个样子了,别理她,活该她存了不该存的心思。”   韶华和周嫣是交过底的,所以知道绾华说的不该存的心思指的是什么。随即暧昧地蹭到韶华身边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嫣姐姐想说什么直说吧,我是个白丁,大字不识一个。”韶华摊手叹气,她最怕就是玩文字游戏了。   周嫣没好气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是谁给我说过,非君不嫁的,害我特地央我阿娘去兴勇伯府请他们过来。”   “严恺之也去?”韶华一惊,但不敢高声,怕被外人听到。   周嫣立刻得意起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斜睨她们。“那是当然,还不 谢我!”   看到周嫣戏瘾起来,韶华配合地谄 道:“是,嫣姐姐真是我大恩人,等以后嫣姐姐看中哪家郎君,我也替你追去?”绾华一看她们一唱一和,立刻走开两步,这两人要是真心联手闹起来旁的人铁定遭殃。   周嫣红了脸,恼她一句,“什么叫做你替我追去,没个正经。”   韶华恍然大悟,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也是,这种事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那倒是我给你摇旗呐喊好了。”   周嫣不气反笑,闹得咯咯地笑:“这个办法好,只不过要是到时人家郎君被你吓跑了,你可得负责帮我抓回来。”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闹成一团。绾华对她们两人算是彻底没辙了,原本对韶华还可以用长姐的身份,数叨几句,可是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周嫣,算是没救了。可是看着韶华一提严恺之便喜上眉梢,雀跃兴奋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心中有种异样的情绪。   “不过,你可好好加油,听说他除了兰芝,别的小娘子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周嫣好心提醒,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我已经把你那本佛经转交给他了,你猜他心里怎么想?”   韶华心中一喜,“怎么想。”   见韶华紧张的模样,周嫣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狡黠一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韶华恍然大悟,被周嫣耍了一场,气得追她满院子跑。   第六十六章 好事多磨   因辛子萱推脱身子抱恙,不便前去。姐妹俩早早用过晚膳,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裳,在锦华羡慕嫉妒的眼光中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为了今夜的花灯会,韶华特意吃少了小半碗饭,就连她最爱的韭菜花也不敢吃。让初荷仔仔细细地给她盘了一个凌仙髻,着了一件红底绣白梅遍地缠枝的褙子,下衬暗刻竹叶藏银丝的云锦缎,头上缀了两支掐金丝喜鹊登梅的玛瑙珠簪,还特意用上了那盒芸香阁的香粉。初荷生怕外面夜风冷,还给她圈了一条用白狐毛做的围脖,挠得她脸上直发痒。   “初荷,我不爱这围脖,挠得不舒服。”韶华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始终觉得不满意,“你这么圈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就跟前几日祭祖是那盘猪头似的。”   初荷噗呲一声,忍俊不禁,但还是不肯让她拿下。“好娘子,你要是跑出去受了风可怎么办,正月是不能请大夫的。要不待你到了侯府,实在受不住再拿下来,可好?”这上好的狐狸皮子,李勋卓总共才带了三件,给三个娘子一人一个。其他的皮子虽然漂亮,但总是要比这些差一点,而韶华这条狐狸皮又是三件中最好的。若是让锦华听到韶华这般嫌弃,心里不得怨恨死。   生怕初荷会继续唠叨,韶华只好妥协了。虽然比不上她原本的倾城姿色,但胜在眉眼如画,看着甜美可人。对着镜子照了好几眼,越看越满心欢喜,紧张地问初荷,还有哪里不规整的地方。初荷被她难得有心情如此用心打扮给逗乐了,“五娘子肤白如脂,脸色如樱,穿着红色衣裳的最最 了,只怕今晚的花灯都不如五娘子好看。”   “这话我爱听,回来赏你一个花灯!”韶华满意地点点头。   初荷看韶华犹自满意地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忍不住捂嘴轻笑,连忙福身,“那我先谢过五娘子了。”若不是绾华使人过来催,大概她还会在镜子前兀自欣赏。   一路人群蜂拥,看着挤不了近路,车夫只得禀报要不要绕远路。今夜元宵,京中各富贵人家的夫人娘子都三五成群,约在一处看戏逛花灯,而寻常人家则各自出门,从玉华门绕到钟柳河,向西沿着福禄街直走,一直走到太平牌坊,辰光也就差不多了。该返程的返程,一些新媳妇们则约好却西城摸门钉,祈求来年生个大胖儿子。   韶华一路偷偷掀了帘子,看着满大街紧张雀跃的人群,竟比白日还要热闹许多。怕赶不上时间,绾华犹豫了一下,只好让马车绕道宫门前,再转去忠义侯府。结果在玉华门前险些和另一辆马车相撞,绾华看着朝宫门跑去的马车,忍不住嘀咕:“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晚还往宫里赶。”   韶华听着也好奇张望,奈何马车已经没入夜色中。   好不容易到了忠义侯府,姐妹俩被府内热闹的气氛给吓了一跳,从一进门到后花园,一路张灯结彩,丝毫不逊色。跟着丫鬟来到福安堂给忠义侯夫人请安,忠义侯夫人打量着韶华,不由得眼前亮了亮。   “这是五娘?”一听惊艳的赞叹,韶华硬着头皮子,礼数周到地给众人盈盈施礼。“诶呀!要不是跟着三娘,我还很不敢认,漂亮得让我认不出来。真不愧是容嬷嬷交出来的娘子,看着让人喜欢。”忠义侯夫人把韶华拉到跟前,一个劲地揉她的小手,韶华笑到脸皮都有些发僵。在场的夫人许多都已经都见过,听到忠义侯夫人夸奖,也跟着夸了几句。   好在周嫣接了消息,急忙前来救场:“阿娘,你吓着人家了。”一手拉住一个,对忠义侯夫人笑道:“她们是我的客人,我自己招呼吧。”   “慢点走,悠着点!”看着周嫣拉着她们大步跑出去,忠义侯夫人紧张地站起来,深怕她跑太快跌倒。“诶,早知道当初就把嫣娘也送去李家,跟着学规矩,看看李家两个娘子这么乖巧,我都眼红了。”   听到忠义侯夫人感慨,立刻有人接话,“怎么会,我却瞧着嫣娘最好,模样端庄,性子也开朗。要不是夫人我家郎君太小,都想跟夫人讨了去当媳妇。”   “是啊是啊!”   “诶,可惜我家那小子没福气!”   “我家也是。”   挨着忠义侯夫人身边身着遍地缠枝花青褙子的妇人拢了拢发髻,轻声问道:“兴勇伯府给李家送年礼的事,你们听说了吧。”   忠义侯夫人点头:“听说了,二夫人说不过是冲着和大郎的交情。”   “李家两个郎君向来都是寒窗苦读,殿试后各奔东西,哪有那么多交情。”花青褙子的妇人冲众人妩媚一笑,“我听说,就是冲着这小娘子去的。”   “三娘已经许人了啊?”忠义侯夫人纳闷道。   花青褙子的妇人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刚刚那个不就是了。”忠义侯夫人不信,又道:“虽然年纪不大,但我这做派行事,一点都不逊色三娘。要是不说,谁相信她是送到乡下养大的。对了,听说你今日也请了兴勇伯夫人?”   忠义侯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是说好的,可方才使人道,被皇贵妃娘娘喊进宫了。”   “也是,谁不知道兴勇伯府是宫里的常客,李家要跟他们结亲,那真是平步青云了。可惜李家就这么两个娘子,剩下的是个庶出的。”一声感叹,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灯火阑珊处,三个婉约窈窕的人影伫立一旁,灯光映着树荫摇曳,犹如一幅书画。忽然一声惊呼:“你说什么?他不来了?”韶华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满脸歉然陪笑的周嫣。   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像被交了一碰冷水一样,提不起心情赏这一院子扎成花鸟走兽的灯笼。亏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每个裙褶都用热壶烫得十分平整,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为的就是周嫣说他也会来,满心的期待全化成一场空。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不来就不来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嫣见韶华整个人都想蔫了的花朵一样,急忙安慰。   “这么说,刚刚险些和我们撞到的马车就是兴勇伯府的了?”绾华心里有些小庆幸,也有些小窃喜,可是见韶华一脸失落,不禁道:“没见着就没见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啊,咱以后还有机会嘛。”周嫣还是头一回见韶华这么沉默,有些措手不及,连忙向绾华求救。   绾华也没想到韶华会这么认真,整个人都 气似的,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咕——”   一声极煞风景的声音响起,周嫣和绾华都愣住了,随着接二连三的咕咕声,她们终于把目光落到韶华身上。只看她缓缓抬起头,一脸哀怨的表情,对周嫣说道:“嫣姐姐,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吗,我肚子饿了。”就因为想着会见到严恺之,她不敢吃太多,生怕坏了形象。可只是吃完饭,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把那点儿饭量都个消耗掉了。一听严恺之没有来,心情都像掉到深渊里,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刚刚兴奋过度,连肚子饿都没注意。   “噗呲,你不是在哭啊?”周嫣好笑地问。   “我为什么要哭,早知道他不来,我就吃饱了过来,现在肚子好饿,都没力气了。”看着两个大女孩,一个扶额叹气,一个摇头失笑,韶华显得很无辜。“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好几个芙蓉卷,还有水晶糕,豌豆黄儿。”   “有,都有,只要你想吃,我让厨房都给你弄。”周嫣算是松了口气。“三娘,要不咱们先去给五娘找点吃的,让她在这里先等等。”   “你可以吗?”绾华有些担忧。   “没事的,再往前就是花廊,到处都有花灯,可亮堂了。戏台在前院,让她在回廊那里等我们就好。”周嫣望向韶华。   看着两人,韶华立刻扬起笑脸,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周嫣把韶华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见她又喜笑颜开,立刻拉着绾华跑开了。看着她们的背影,韶华的笑脸才收了起来,心中又升了一层落寞。   一而再,再而三,已经不知第几次像今天这样和严恺之擦身而过了。按理说,她早该死心了,奈何总是有种割舍不得的感觉,始终想要当面和他说清楚。   韶华走到花廊,看着沿着花廊一直往前挂了一路的花灯,几乎是五步就有一盏。形状各异,十分讨巧,或有六角宫灯,或有飞禽走兽状的,还有各种花朵。有些灯下还挂了小字条,她好奇走过去,拆了一个,却是一道灯谜。   韶华正看得入神,听到身后一声惊恐地叫声,“是你?”她回过头,看着一个藕色衣裙的少女,脸上恐惧又愤怒的表情让她一头雾水。“好啊!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是谁?”韶华一时想不起自己认识眼前的少女,似有印象,但又叫不上名字。   “上回你把娘子的脚踢伤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站在宋芸身边的丫鬟气得哇哇大叫。   韶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上回挨了她一脚的娘子。只不过许久不见,上回看到她时,脸上的肉还圆嘟嘟的,这回看上去倒是窈窕许多了。“我想你们认错人了。”   “咕——”肚子又不给面子了响起来,韶华连跟她们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哼,还想抵赖?”宋芸原本怒了双眼,见韶华转身,又戒备地退后了一步。   “我要是真抵赖,你能拿我怎么办?”韶华没好气地说。   宋芸滞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说话,难道不应该是她心虚,然后慑于她的气势,最后刚刚给她磕头赔礼道歉吗?怎么反倒是自己先输了阵脚,一看韶华走动,她就潜意识地退后。毕竟那一脚让她在家里躺了整整两个月。   “我要跟你比赛!”   第六十七章 一较高下   “我为什么要和你比?”韶华觉得有些好笑。   打量着眼前比她略高半个头的少女,端的一副秀雅玲珑、甜美可人的模样,口气却十分狂妄自大。看人时免不了要抬高了下巴,用眼角去鄙睨对方,让人隐隐觉得很不爽。若不是上一回她说要让绾华出糗,韶华也不会想跟和这种人起冲突,毕竟宋芸和锦华不同,这要闹出来,可是两家人的脸面。   所以,就算被认出来,韶华也决定抵死不认。反正这是忠义侯府,周嫣又是站她这一边的,所以韶华索性装傻装得彻底一些。   “我可以不计较你上次的事,但你必须和我比试。”宋芸也不好说上回到底是不是韶华动的手脚,可是再次看到韶华,打量她没几两肉的小身板,怎么也和大夫说那个“练过身家子”的人联系在一起。“我听说忠义侯夫人在 摆了擂台,哪个娘子能上台弹一曲,都可以拿走一串南珠。我不要南珠,我要你和我比,你要是输了,你必须当众人的面给我道歉。往后看到我,你都得给我行礼!”   肚子越来越难受,有点绞肠的感觉。韶华强忍着难受,暗自后悔,早知道晚上就多吃两个黄金福袋烧,没想到饿着肚子会这么难受,想着忍不住把严恺之也给数叨上了。   宋芸将她心不在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李五娘!”   韶华顿了一下,有些吃惊地望着她,“你知道我的名字?”   宋芸冷冷一笑,“我自然知道,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这句话可算把韶华惹毛了,要是挑衅冲着当事人就是了,还要连坐身边人。韶华转过身,正视着宋芸,见她傲慢的表情,还没得韶华开口,宋芸身边的小丫鬟跟着轻蔑地说道:“先有李三娘攀上英华郡主,现在五娘子又勾搭上兴勇伯……”   “啪!”小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脸上一麻,然后一阵刺痛热辣的感觉由左颊散开。   她捂着脸,一双眼睛瞪得几乎牛铃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敢再说出半个字。她身边的宋芸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嚣张的气焰此刻荡然无存。她压根就没看见韶华什么时候动手,只觉得一个人影闪过,然后身边的丫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再定神,韶华已经站回原来的位置。   宋芸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么快的身手不可能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娘子应该有的。可想到自己也挨了亏,再次大量韶华的目光,立刻从轻蔑变成戒备。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芸气得咬牙切齿。   “没什么意思,替你教训丫鬟而已,芸娘子带这样的丫鬟出门可是要掉身份的。”韶华也毫不示弱。   两人正在对峙的时候,周嫣和绾华正好回来。   “五娘!你这是做什么?”看着小丫鬟捂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另外两个女孩互瞪着眼睛,活像要把对方吞掉。绾华吓得急忙跑过来,把韶华拉开,周嫣出来打个圆场,“芸娘,你不是在 嘛,怎么到这里来了。”然后对韶华她们笑道,“我可跟你们说哦,去年芸娘的琴艺可是连圣上都夸奖了,还特别赏赐了一把岚音古琴呢!”   绾华微微咋舌,立刻又恢复了笑脸,“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早就听说过芸娘子,琴艺过人,有机会可得请芸娘子露一手,让我一饱耳福。”   “那你可真是说对了,我阿娘在 摆了擂台,芸娘正准备大展身手呢。”周嫣夸张地捧宋芸的场,让她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可是韶华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不上挑衅,但也绝对不是友善。周嫣有些担心,急忙给绾华使眼色,让她把韶华拉开,这种场合可千万不要闹起来。   韶华一听她们的话,心里立刻明白,原来宋芸是早有预谋,难怪要非要和她比赛。   “好,我答应你的挑战。”韶华扬起嘴角,显得十分自信。   在场三个女孩都是一愣,宋芸最先反应过来,很是轻视地说:“这可是你说的,输了就乖乖认错道歉,还有,你必须给我的丫鬟道歉!”那小丫鬟听了自家娘子的话,也骄傲地抬起头。   “要是你输了呢。”看她们转身欲走,韶华喊了一声。   宋芸根本没想过这个结果,她怎么可能会输,若不是因为她脚伤刚好,今日她本该是进宫给圣上和后宫娘娘弹琴的。好好进宫的机会被家中姐妹抢了去,心里已是不满,又遇到韶华,宋芸不假思索地说:“以后见着你,我都给你行大礼。”   “一言为定。”能挫一挫这只孔雀的锐气,韶华觉得也挺划算的。   正想着上哪去寻一把琵琶,一转过眼睛,就看到绾华一脸怒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闯祸,你怎么这么不听!芸娘别的不好说,她那手琴艺可是宫中的嬷嬷教出来的,还得到圣上夸奖,你跟她比就算了,还打什么赌!当那么多人的面,你、你真是要丢家里的脸啊!”   虽然她对韶华的琴艺还是挺有自信,可是对方得了皇帝亲口嘉奖的,若是别人听了都得弱了三分气场。可是韶华不但不在意,还答应宋芸的挑战,真不知该说她胸有成竹,还是莽夫之勇。   面对绾华,韶华的气势顿时收得干净,又恢复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输就输了呗,大不了以后不跟她见面,就不用给她行礼了。”道歉这种事,可没人规定要怎么道歉啊,韶华坏笑地想,若她真的输了,宋芸也别想得到什么好。   “你……我真要被你气死了。”绾华气得扶额跺脚。   看绾华气得扭着韶华的手,恨不得咬上一口,周嫣安慰“别急别急,我去说一声就好,私下给她赔个不是就好。芸娘就是爱面子,其实她人不坏。”   “没事,嫣姐姐,我也去。听说上台表演,夫人会赏一人一串南珠是吧,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可以错过。”韶华拉住周嫣的手,回头对绾华撒娇,“三姐姐,才不会丢脸,先生说过输人不输阵。芸娘子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落逃,这才叫丢面子吧。”   宋芸爱面子,难道她就不要脸不成,分明就是宋芸有错在先,韶华怎么可能先低头。   绾华只好无奈地认了命,忍不住犹豫起来,“可你上哪找琵琶去。”她们是来逛花灯的,根本没打算来展现才艺。   “我马车里有一把。”宋煜突然出现把三个女孩吓了一跳,高大的身影几乎把三个女孩都遮住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韶华和宋芸,他对自己这个堂妹的性子还是很清楚的,生怕韶华吃亏,打算适时出来和场。可是从韶华快速出手,打了丫鬟一巴掌那时起,宋煜整个人都吓呆了,这身手怎么也不可能会吃亏。   于是,存了小心思,躲在暗处打量她们。果不其然,宋芸特意想借展示自己才艺的机会,要落韶华难堪,只不过他没想到韶华竟然答应了。宋煜感叹,严恺之没来实在太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娘子,若不是她对严恺之有意思,宋煜都忍不住让家里上门提亲去了。   “宋煜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吓了我一跳。”周嫣想了想,“我二哥哥不在书房里吗?”   宋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我知道,就是出来逛逛。”如果不逛,都没机会碰上这么精彩的一幕,回头得好好跟严恺之说去,“我车上有一把琵琶,恺之让我拿去修的,我还没拿给他,要不借你先用一用?”   韶华本来对宋煜时有些埋怨的,谁让他和宋芸是叔伯兄妹,可听他挤眉弄眼地说借她琵琶,还是严恺之的,对宋煜瞬间就升了好感。宋煜咧齿一笑,让她们先去 ,他回马车去拿琵琶。   周嫣正好奇韶华何时与宋煜这么熟稔,一个丫鬟走过来,说忠义侯夫人请她们去 。   绾华紧张地捏着韶华的手,竟生了层细汗,难怪初八到国安寺求了一道中平签,想来运势定然不好。韶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太担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宋芸总不能跟她闹翻吧。   三个女孩各怀心事地来到 ,一到垂花拱门把一处园子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华秀帮的戏台,一边是特意整理出的擂台,其实不过就是把庭院收拾出一块空地,放上几架古琴,四周摆了几张桌椅。屋檐下依旧挂了各式花灯,,台阶上摆了山茶杜鹃,很是应景。   周嫣率先走了进去,忠义侯夫人的目光却落在韶华身上,展开你要和芸娘比试琴艺?你可知芸娘的琴是宫里的月嬷嬷教的。”   “阿娘,是芸娘要和五娘比,五娘都还没答应呢。”周嫣撒娇道。   “那就比比嘛,郎君们切磋诗文,小娘子比试琴艺,便是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比较才有进步。”身着花青褙子的妇人笑道,瞥向韶华的眼神和宋芸如出一辙。“芸娘刚刚可是把五娘夸得跟天上仙乐似的,说得我都心动了。”   “宋大夫人,芸娘的琴艺出众谁都知道,这不摆明是欺负人嘛。”周嫣埋怨宋芸居然偷偷使计。   “怎么能说欺负人,是五娘主动要和我比试的。”宋芸 道。   “胡说,明明是你先说的。”周嫣有些生气。   忠义侯夫人看出了一些端倪,打量韶华不为所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五娘,你说呢?”   韶华看着宋芸,不觉心头冷笑,这一招恶人先告状是嫌落井下石太轻了。她给忠义侯夫人作了一礼,“回夫人的话,宋大夫人说得对,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听说芸娘子琴艺出众,所以斗胆想请她指教一番而已,并非故意挑衅。”   “那就无妨,容嬷嬷的琴艺也是宫中翘楚,想来五娘的琴艺也应不错,那便去挑个可手的琴吧。”忠义侯夫人也奢侈,一连摆出八架古琴,从材质做工上看,都是极为上等的。   “我不会弹琴筝。”韶华的话让忠义侯夫人一愣,瞥了宋芸轻蔑的表情,笑得更加甜美了。“我便用琵琶跟芸娘子比试吧。”   说话间,已经有人把宋煜的琵琶送了上来,众人一瞧,竟是整块紫檀做背料的琵琶,其光质手感都毫不逊色忠义侯府的古琴造料,甚至可以说要略胜一筹。毕竟琴筝一类,随处可见,优劣易分。然而,会琵琶的娘子已是不多,拿得出手当才艺,还要和宋芸这等堪称琴艺精湛的人比试,不禁让人多打量了韶华一番。   “这、这可怎么比?”忠义侯夫人收了脸上的惊诧,迟疑地看着其他人,大多和她想法相同。   “这样可好,选一曲让她们各用古筝和琵琶同时弹奏,再让她们自己另选一曲。”周嫣的提议得到所有人的赞同,她没听过韶华弹琵琶,但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莫名地跟着长了信心。   第六十八章 殃及池鱼   韶华可算是一弹成名,所有受邀前去忠义侯府逛花灯会的夫人娘子,一提起元宵夜,无不满口称赞两人精湛的琴艺。正应了那一句,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名声传得开了,竟然许多人寻上门来问韶华的琵琶师从何处,就她们所知道的,满京城会弹琵琶的少之又少,可以称得上翘楚的也就兴勇伯夫人一个。现在多了韶华这个后起之秀,忽然间,大家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兴勇伯府会给李家送年礼。   宋芸的琴艺确实不容小觑,一曲《汉宫秋月》自她手中吟出,全然不像锦华那般生硬而迫切,仿佛呢喃般细语了汉宫女的愁绪,令坐者闻之动情。一个是先入为主,一个惊艳绝音,同奏一曲,又因乐器不同,极难分出高下。宋芸忿忿不平地将一曲《阳春白雪》弹得淋漓尽致,借以讽刺韶华不过是个“下里巴人”。   这边琴音袅袅,高雅悦耳,就连隔壁院子的华秀帮都忍不住静下来,不敢惊扰。绾华既是惊艳,又是暗恼,有些担心地看着韶华,只见她笑了笑。   迎上宋芸的挑衅,却又跳脱了她的束缚,选择了一曲极为应景的《月儿高》,从海上生月到皓魄当空,从海桥踌躇到银河横渡。全曲古朴动容,华丽缠绵,委婉热烈,仿佛可见月宫桂殿之中的玉宇琼楼。   在场所有的夫人娘子,虽不敢说才艺高超,但个个都是自幼便学了一手琴筝,怎么说都是熏陶了好些年。可是在这两人的琴声面前的,没人再敢要站出来献艺,各自暗暗决心回去苦练琴艺。   显然宋芸没想到韶华的琵琶会练得这么好,放眼京城,稍微有点出色的娘子都迫不及待想到处炫耀。就算个别低调一些,也绝不会像韶华这般闻所未闻。宋芸心想着,韶华不过是在乡下养大的娘子,再怎么出挑,总不至于越过绾华去,自己又是得了圣上嘉奖,免不了看轻对方。   最后,忠义侯夫人生怕场面僵持不下,便出来打了圆场,招呼大家去听华秀帮唱戏。   凌氏知情之后,很是后悔没亲自到场给女儿助威,韶华暗自腹诽她只是想听别人的夸奖。然而几日后,兴勇伯府命人把这紫檀琵琶送来时,更是让凌氏惊讶不已。   “二夫人,请务必收下,我家夫人说,好琴也要有心人能懂。这把琵琶原是我家伯爷寻人替夫人做的,但伯爷过身后,夫人再无心思弹琴,所以断了琴弦都不知道。我家少爷原是托了宋三郎请师父修琴,想让我家夫人高兴高兴,没想到有缘遇见五娘子。我家夫人说了,这是定然是伯爷的意思,所以请五娘子不要嫌弃。”   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说得凌氏又是开心,又是为难。   “这怎么好意思,这是伯爷送给夫人,不行不行,太贵重了,五娘受不起。”摸着琵琶,凌氏心头一惊,这质地、这手感,绝不是普通造料。而且还是兴勇伯送给夫人的信物,这价值可就不轻了。   韶华躲在屏风后,偷偷探着头,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把细密油亮的琵琶,恨不得冲出去。虽然容嬷嬷送给她那一把质地音色也不错,可背板是由三板组成,论金贵自然比不上整板的好。可刚把身体探出去一分,就被绾华拉了回来,看着绾华一脸凶恶,只好乖乖在屏风后坐定。   管事斜睨了屏风一眼,极有眼色,把琵琶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起身给凌氏作揖。“这算不得贵重,五娘子肯割爱把缡纭夫人手抄的《地藏经》转赠给我家夫人,这份礼才算贵。”   “缡纭夫人的《地藏经》?”凌氏一愣,虽然她没惯书房里的事,可从没听过韶华说起。“我家没有这东西啊,夫人是不是弄错了?”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韶华捂着嘴,忍住惊呼,怨怨不平地挥瞪绾华,用嘴型问道:干嘛?   绾华同样没好气地看着她,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她:你心里清楚!   韶华假装没看见,把目光转开。而外厅里,管事有些为难,“难道是我弄错了?可我家夫人说上面正是缡纭夫人的云卷体,因夫人极爱,所以少爷寻了很久都没寻到。承蒙五娘子割爱,难道是手抄的?”管事看凌氏脸上有些恍然大悟,不便多话,“总之,琵琶我留下,待改日我家少爷再亲自登门拜谢。”   凌氏被兴勇伯府的管事说得一头雾水,一等他走后,急忙把韶华喊出来问清楚。“你怎么这么糊涂,随便把经书送人?!缡纭夫人的真迹,可是千金难买的!”   “阿娘,您别紧张,我看着八成是她手抄的。”绾华却不以为意地说:“若是真迹,祖父可不敢放在书房里让她摆弄。”   韶华低着头装傻,只顾着弹拨琵琶,心里高兴得跟吃了蜜似的,根本不在意绾华的揶揄。   虽然不能得他亲口回复,但兴勇伯夫人这份回礼确实真真实实送到她心坎上去了,这也算弥补了之前的遗憾。想必他也是知道她的用心的,只是想得到他一个确切的回复还真不容易。 着每一根琴弦,想着他也曾抱过这琵琶,韶华乐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根去了。   “二老爷回来了。”通报声还没落下,李勋卓一脸乌黑地走进来,把屋内其乐融融的气氛都给打破了。   凌氏示意含香赶紧倒杯热茶,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李勋卓,被他不耐烦地推开,险些把凌氏也给推倒了。好在韶华反应快,上去扶住了凌氏,只听凌氏忿忿抱怨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回来发什么脾气!”   “爹爹,喝茶。”绾华接过含香端来的茶,小心翼翼地送过去。   李勋卓重重地吐了口恶气,“穗凤楼让人给查了,里面的东西都打烂了。”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是谁这么大胆!”凌氏先是一惊,回过神,气得哇哇大叫。李勋卓不耐烦冷哼一声,“我们家出了位好御史,还能有谁?”   “二郎让人做的?”凌氏惊呆在原地。   “不可能!二哥哥不是这样的人。”韶华想也不想立刻出声替李斯年辩护。   绾华扫了她一眼,嚅了嚅嘴唇,口气有些不满:“定是新官上任,想做点样子给上面看吧。哼,那自家人开刀,踩自家人肩膀,这德行都不知道哪来的。”   “不行,我得去焘园跟三弟妹讨个说法。”凌氏想不过,立刻起身。   “我也去。”绾华忙道。   “你们给我站住!”李勋卓怒吼一声,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立刻站定,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见李勋卓一脸怒容。“谁跟你们说这是二郎做的。”   韶华忙不迭狗腿似的点头,“我就说二哥哥不会做这种事!”虽然坑了她两回,但为人还算不错。   “可是……”绾华迟疑了一下。   李勋卓显然不满意妻女对李斯年的敌意,“去年到处欠收,国库粮仓都没多余地剥去救济,听说川北又蠢蠢欲动,好几个部落都拒不上贡。都察院不知怎么就查到说朝中有人和商贾勾结,倒卖粮食,哄抬粮价。结果害查到就在穗凤楼,所以他们在穗凤楼打了起来,现在把穗凤楼也给查封了。”   韶华理解地点点头,但又觉得困惑,“那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穗凤楼是咱们家的。”绾华小声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祖父他们不知道。”   韶华捂紧嘴巴,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么说,要是让朝廷知道他们家竟然窝藏这些人在穗凤楼做买卖,恐怕李家都要跟着遭殃。难怪李勋卓一脸窝火,但又不敢大声嚷嚷,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些人都有谁?”看着父母都各自苦恼,韶华小心翼翼地问。“咱家没掺和进去吧?”   凌氏瞪了她一眼,韶华立刻心虚地低了低头,只听李勋卓叹气:“听说不少都是二皇子党的,年初圣上还想给二皇子定亲,现在就闹出这事。”   “那兴勇伯府呢?”听凌氏这么问,韶华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倒没有,兴勇伯府向来都比较低调,一切用度节俭得让人感叹。”李勋卓的话让韶华送松了一口气,“不过,听老郭说,还有人趁乱偷了账房不少银子。”   “谁这么可恶!”绾华气得拍桌子,穗凤楼被查封了已经够让人火大,居然还有人做出这么偷鸡摸狗的事,简直是卑鄙恶劣至极。“太、太太可恶了!”   绾华想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看着李勋卓无奈地抿唇摇头,她也只好忿忿闭嘴。   “那咱们没有其他店铺了吗?”韶华知道李家在京里有不少店铺,可不知自家房里有多少私有的。   “倒是有,只不过总共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穗凤楼。”李勋卓道,“我还打算把穗凤楼顶出去,寻个机会,让崔汉林到凉城走走,这下子这笔钱就压住了。”   李勋卓一激动,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凌氏顾不上生气,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好生安慰,“也罢,希望被牵扯出来就好。”   “对,我得去打听打听,别是查到细处,把咱家都折进去了。”李勋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起身就走。   第六十九章 庄秀娘   为着穗凤楼的事,凌氏显得有些急躁,李勋卓一离开后就把姐妹俩都赶回碧梧轩。   韶华有些困惑,不过是一家酒楼而已,就算因此被查封了,待风波过去后,使人走些门路也能恢复开张吧。只是李勋卓的样子,似乎这酒楼还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事情。问起绾华,绾华也摇头说不知情,走到半路含章急匆匆地跑来,说是书语回来了,在二门门房里。   因去年以为绾华会在年底拿定,所以急匆匆把书语许了人,可如今绾华还待字闺中,书语已经配人就不便再进后院。听崔妈妈说,新年有了好消息,已经两个足月,好不容易等到三个月,婆家才放人出来走动。凌氏也知道了这事,便让书语好生养着,放了话,只要书语男人愿意,到时还是可以给绾华当陪房。   崔妈妈得了话立刻去告诉女儿,所以这才急匆匆地进来给凌氏谢恩。   虽然得崔妈妈照顾很多,但韶华和书语没什么交集,又听说她是怀着身子,更不想去凑热闹。辞了绾华,带着幼菡回碧梧轩,没想竟然会撞上李斯年。   “五娘!”李斯年唤了一声,看到韶华回头,快步走上来。   “二哥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韶华想到刚刚李勋卓的话,心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瞥见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个明显是娘子打扮。和她一样,好奇地探出脑袋,打量着对方。一身水红色的裙子,外面罩着一件暗青水纹滚边的梅青色褙子,裙底露出一双和衣裳不太搭调的绣花鞋。发现韶华目光移到地面上,急忙躲到李斯年身后,有些局促起来。   韶华心里极为不解,这小娘子是谁,身上的衣裳倒是不错,但颜色款式都略显老气,不配她的模样。相比之下,露出红色莲花纹的绣花鞋就显得穷酸了。反倒是她身边的丫鬟,衣裳模样都不算顶尖,可是始终都挺直腰板,颇有娘子架势。   “有事便回来了。”李斯年口气有些不自然,眼神也飘忽不定。韶华正一头疑惑,只见他退开一步,望着身后的小娘子,支吾了一声:“这是我大姨家的娘子,这几日在家里住下。刚刚去给泰和园以及煦园请安了,你阿娘他们在吗?”   “我阿娘……她有事出去了。”韶华小小扯了个谎。   这个时候李斯年去找凌氏,根本就是自找苦吃。看在李斯年往日对她还不错,偶尔也给带点小零嘴什么的,韶华还是不希望李斯年这个时候去碰灰。   “那、你帮我带秀娘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有点急事,必须赶回衙门。”李斯年一个劲地韶华使眼色。   “啊?二哥、哥……”韶华被吓呆了,还没开声,只见李斯年转身跟庄秀娘说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庄秀娘转身追了一步,看着李斯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情愿地跺了跺脚。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难不成这是第二个刘燕绥?   只见那丫鬟偷偷扯了庄秀娘的衣袖,看她立刻回过神,表情收放自如,对韶华嫣然一笑。“这是五妹妹?”   韶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管是从衣着还是从长相,想来应该不可能比她小。于是点了点头,看她准备要开口拉近关系之前,果断地说:“这位姐姐实在对不住,我得回去做功课,不如我让我的丫鬟带你们回焘园吧。”   跟在庄秀娘身边的小丫鬟对韶华的建议似乎有些不满,“刚刚二少爷让五娘子带我家娘子回去,五娘子怎么可以打发一个下人给我们领路,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韶华正要转身,听到小丫鬟这句话,眉头都蹙起来了。   不得韶华开口,幼菡立刻反驳回去,“这位娘子要是嫌我一个下人不够资格给你们带路,那麻烦你们回去吧,我还得陪我家娘子回去做功课。”虽说平日她和初荷都恪守本分,不敢再逾越半点,可是韶华对她们不差,并没有呵斥刁难,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紧着她们。莫名其妙被一个不认识的小丫鬟这么训斥,还是在自家宅子里,幼菡不由得也恼起来。   那小丫鬟听幼菡这么说,脸上立刻别扭起来,又是气又是不甘。庄秀娘看韶华冷眼旁观,丝毫不打算解围,连忙说道:“这位妹妹,小红不懂事,你别怪她。”见韶华并没有怪责自己,幼菡也懒得搭理庄秀娘,庄秀娘无奈只好给韶华赔礼:“五妹妹,小红真不是这个意思。”   毕竟来者是客,而且还是庞氏的外甥女,韶华对庞氏的印象还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丫鬟管教会是如此放肆。   不想让庞氏和李斯年难堪,才幽幽地说了句:“要不秀娘子在这里等会儿,我唤人去喊焘园的人来接你们。”   “不不不,不用,不用。”庄秀娘急忙摆手,可是想到如果没人带路,她们根本不知道焘园要怎么走,左右为难了一下,“我、我能去五妹妹哪里坐一坐吗?我不打扰你做功课,就是去看看。二姨,让我多跟家里的姐姐妹妹走动。”庄秀娘越说越小声,好像把话都含在嘴里。   韶华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无端端地被她的丫鬟说了放肆的话,现在还要求去她院子。虽然本能地想拒绝,可是看幼菡估计是没打算再陪她们回去,也生怕幼菡和小红一路上又起争执,到时候两房闹起来就不好了。   “要不你们跟我回去,我另寻人陪你们回去,我还得使幼菡做些事。”韶华话一出,庄秀娘立刻喜上眉梢,连声感谢,反倒是小红一脸不开心。   一进到韶华的院子,庄秀娘主仆二人眼睛都要落出来了。庄秀娘看着墙上挂着一套花中四君子图,脸上流露出艳羡的神情,而小红则对身边架子上摆着的铜胎掐丝画珐琅缠枝西番莲八宝纹扁瓶来了兴趣。幼菡有些反感,故意咳了咳,对初荷说道:“初荷,你过来一下,五娘子让你带这位娘子回焘园。”   初荷端了一盅枸杞红枣水进来,看到庄秀娘她们,愣了一下,“五娘子,这两位是?”   “这位是二哥哥姨母家的娘子,你现在可有什么活,若是没有,便带她们回焘园,我要和幼菡去看一看先生。”韶华这话说得明白,根本就没打算让庄秀娘她们久留。   “没事,我手头的活放一放也不打紧。”初荷听着韶华冷淡的口气,立刻应声。   庄秀娘又何尝听不出她的画外音,毕竟刚刚是自己的丫鬟做的不对,惹恼韶华也不难理解。只好给韶华福了福身,然后拉住依旧恋恋不舍的小红,跟着初荷离去。   “真是眼皮子浅!”幼菡对着她们的背影,小声抱怨了一句。   韶华用眼神轻责幼菡,然后叹了叹气。若是庄秀娘对她这屋里的东西都要眼红的话,那去绾华屋里,或者是锦华那边,恐怕眼珠子真的掉下来。要不是因为过年,凌氏非要她把屋里打扮得喜庆一些,她压根就不想摆着贵重值钱又容易摔坏的东西。李勋卓还以为她是不舍得,又从川北给她带了一件象牙丝编的小屏风,看得锦华直眼红。为了不辜负李勋卓对她这么偏爱,韶华也只好任幼菡她们把屋子装点得富丽堂皇起来。   “你可认得这位娘子?”韶华问道。   幼菡摇了摇头,“三夫人很少和外人走动,就是娘家人也极少来往。不过当初二少爷考中探花的时候,像是来过好几回,可是听说二少爷回闾阳老家,他们就又消失了。”想了想,忍不住替庞氏他们忿忿不平,“指定是因为二少爷回京了,他们才来的!”   “三婶婶娘家是做什么的?”韶华端起枸杞红枣水,忽然停了一下。   “三夫人娘家也是三代举人,没出过进士,到三夫人这一辈只剩了两个嫡娘子。庶出的郎君都考不上,便落了家世,说是离了京。”幼菡是个包打听,整个李家上上下下的人脉关系没有她不清楚的,这也省了韶华自己去记太多。   “这么说,这还是亲亲的外甥女了。”同胞姐妹的女儿,这么比起来,庄秀娘和庞氏的关系要比燕绥和刘氏的关系更亲一些。   幼菡想了一会道:“可是我记得,庞家大娘子生了四个娘子一个郎君,郎君比二少爷小一岁,四个娘子都早早就许嫁了,难道后来还再生?”幼菡自言自语,可是看丫鬟小红的态度,显然不像是平时伺候庄秀娘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这庞姨母许的是什么人家?”韶华双手捧着白瓷梅花杯,小口地抿着温热的茶水,淡淡的枣香,甜甜的枸杞味,一口便已暖入心头。“我似乎瞧着那丫鬟比秀娘还要有气势。”若说这是庞氏给李斯年找的对象,那也不该让她就这么住到李家来,况且,李斯年的样子根本就是接到烫手山芋一样。   “这个我倒不清楚了,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幼菡望着韶华。   韶华点头,“顺便去看看书语怎么样了。”   “是。”   第七十章 庞姨母   幼菡和初荷几乎是同时回来,两人互望一眼,似乎都有收获,急忙跑进去跟韶华汇报。“百度搜索小#说MM看本书无广告更新最快”   “一个一个来,你们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我都被绕晕了。”韶华板下一张脸,二人都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睛,韶华这才满意地说了句:“初荷,你先说,在焘园见到了庞姨母,然后呢?”   “这位姨太太长得和三夫人可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姨太太长得高高壮壮,个头差不多有两个三夫人那么大。”初荷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庞姨母的外貌长相后,才切入正题,“我把那位娘子领过去,本来想进去,可是守门的妈妈说三夫人和庞姨母在说话。我便等着,让人通报了,可是庞姨母只让小红进去,反而让那位娘子在外头候着。”   初荷的话引起了韶华的好奇,不禁坐直了身子,整个耳朵都竖起来。“我想,这就怪了去,哪有让娘子在院子里候着,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把娘子冻着了怎么办。我让那小娘子到耳房里躲躲风,可她不肯,只让我先回来。我看着那娘子还算面善,就让人端个热茶给她,别是受寒。我便借口寻芳儿说话,躲到耳房里,说了一盏茶的时候,那娘子就在院子里站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上房的仇妈妈唤芳儿进屋伺候,我不好再磨下去,只好起身告辞,正好看到小红陪着姨太太出来,然后不知和小娘子说了什么,她点点头就跟着芳儿进屋去了。”   “芳儿可有说什么?”韶华越听越糊涂,这么冷的天让一个娘子在院子里吹风不说,她竟然也乖乖站着没乱跑。   “芳儿说姨太太一大早就来了,磨在三夫人屋里一直没出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地二少爷回来,就带着那娘子出去。不过二少爷好像很不高兴。”初荷把自己知道的都抖了出来。   韶华听了,轻轻弯了嘴角,李斯年不高兴是正常的。忽然间被人喊回来,而且看样子是硬塞个媳妇给他,这个未来媳妇可能还是个不受宠的,说不定是个庶出。   这么一想,韶华忽然茅塞顿开,难怪决定小红和庄秀娘之间很别扭。说不定就因为小红是伺候在庞姨母身边的,而庄秀娘只是个庶出的娘子。并不是每个庶出的娘子都能像锦华这般受宠,有些庶出娘子甚至是郎君,在家中的地位也未必能比伺候在正房太太身边的丫鬟妈妈们高。   只是,庞氏会让自己的儿子娶姐姐屋里一个庶出又不受宠的娘子吗?就算李斯年是过继的,和庞氏感情不深,好歹也是继承了三房的香火。   “二少爷当然不高兴,因为二少爷根本都不喜欢这个娘子。”幼菡一脸不屑地说。“我去问我干娘了,我干娘说,从去年二少爷回来那时起,姨太太隔三差五就带着人来。每一次来都让厨房给准备了好多好吃的送去,吃不完还带打包走,有一回小红跑厨房,看中了给老太爷顿了人参乌鸡汤,她非说是三夫人叫她来端给姨太太。这参汤明明炖了四个时辰,那姨太太才来不到一个时辰。呵呵,还让我干娘另外准备给老太爷,气得干娘扯着她要去焘园找三夫人理论,她才灰溜溜地逃走。”   “还不只这样,吃的兜的也就算了,据说三夫人屋里有什么好的,她都会来哭一场,然后就顺了去。因为三夫人身子不好,所以咱夫人给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让她补身子,你们猜怎么着?”幼菡故意挑了众人胃口。   初荷紧张地问:“怎么着?”   “她连药材都给顺了去,还说给姨丈老爷补身子。要不是仇妈妈说药方只能给女人吃的,男人吃了不好,而且是给三夫人补身体长肉的,她真就带了去。”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幼菡连连嗤笑。   韶华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以为像以琛和燕绥那样已经算是奇葩了,可是没想到还有更奇葩的。好歹刘家到李家来,也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虽然在燕绥的婚事上狮子大开口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因为刘李两家祖上有羁绊。可庞姨母和李家,顶多就是亲家姨母的关系,都随了夫家,还这么恬不知耻地上妹妹夫家来。   “三婶婶就这么由着她?”韶华很好奇庞氏到底是什么想法。   难道也和刘氏一样,补贴娘家?不对,刘氏补贴的好歹是自家兄弟,而庞姨母已经外嫁,算不上娘家人。   初荷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听说这位姨太太和三夫人自小感情就好,庞老夫人过身后,老太爷没续弦,三夫人算是跟着姨太太长大的。后来,姨太太还为了庞家,嫁给一个安乐侯老侯爷的嫡幼子当续弦。只不过老侯爷过身后,爵位没续下来,所以侯府被朝廷收了回去。”   “你这听的是哪个版本,分明是老侯爷相看的是三夫人,可是庞老太爷不肯,结果姨太太自己嫁了去。当时咱家老夫人也去庞家相看,姨太太一听三老爷是个病秧子,立刻就变脸说自己不舒服,不愿见客。”幼菡气呼呼地说,“我看要怪只能怪自己,她不过是怕好处被三夫人抢了去,庞家又落魄了,所以自己攀了高枝。现在反过来看到三夫人过得好,就来占三夫人便宜。   幼菡的敌我阵营分得很清晰,不管原本到底有多亲,如今庞氏进了李家就是李家的人,和庞姨母是两回事。   韶华听得懵懵懂懂,但勉强也算知道了,李斯年为何会如此急切地将庄秀娘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自己落荒而逃了。   自己过继到李家,在情感上本来就有些隔阂,父亲过身,留下一个生病的母亲。如今一个毫无关系的姨母却想将自家庶出娘子嫁给他,也不想想李斯年是何许人,就算是寻常人家的郎君,也不会甘愿被如此摆布,更何况京里多得是想招他为女婿的高门大户。   可是,如今李勋卓才因为受了都察院的连累,害得穗凤楼被查封,就算她和李斯年的关系再好,也断然不敢在这个出手帮他。于是,韶华叮嘱初荷幼菡二人,不许将今日的是外传,权当没遇到过庄秀娘这个人。反正,只要她住在焘园,韶华怎么都不会遇到。   她现在比较担心的,到底这次穗凤楼被查封的事,会不会连累牵扯到自家。   忽然间,她有些明白容嬷嬷当初在川北跟她说过的话,“如若可以,我想将军和夫人宁愿让墨娘子和萱娘子对调。”定西将军把辛子萱养成了标准的大家娘子,为的是他们心里清楚,朝廷不会放他们一家子完全置身川北。换句话说,必然会有一个娘子回京,甚至入宫。   所以辛子萱从小就以京中娘子的教养方式去培养,而小女儿辛子墨却因为随了母亲那充满异域风情的相貌,和堪比郎君般活泼好动的性子。根本不敢让她踏进京中一步,没想到,最后还是折在京中的路上。或许,两人养成一样的性子,也就没有如今的李韶华了。   “阿娘,爹爹可打听到了什么?”绾华发现李勋卓并没有回熹园,而是去了浣思苑,心里有些不高兴。   “哪有这么快的事。”凌氏看上去已经没有早上那么紧张,似乎已经另有打算。   韶华想到了庄秀娘,若她真的在李家住下,估计这两日可能还会来熹园,于是想给凌氏提个醒。   不料,凌氏自己却道:“你们要是遇见了焘园的人,都给我避着走。”   “为什么?”绾华立刻反应,“是不是爹爹和二哥哥闹翻了?”   凌氏点了点绾华的脑袋,“不许你总是这么说,仔细你爹爹听到了,又得骂你。”虽然她对李斯年也提不上好感,可是斯陌最近愈发的聪明长进,让她也看到了未来状元郎的希望,对庞氏的钦羡也少了一些。   “我又没说什么。”绾华扁了扁嘴。   其实韶华明白,绾华对李斯年的偏见,完全是源于幼时记忆。因为李斯年是到了懂事的年纪才来过继,在亲生父母身边养了好些年,也养了一些土性和野性。这对自小锦衣玉食的绾华来说,去唤这么一个少年叫哥哥,她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更何况,因为李斯年的到来,绾华的排序上就退了一位,感觉多了个人压在她上头,更是不爽。   “我听说三房的亲家姨母又上门了,还打算给你二哥哥说亲。”凌氏的口气显然也是不屑。   韶华原以为绾华会高兴,在她看来,李斯年跟他们是比不上他们的,这正好和庄秀娘的身份匹配。没料到,绾华皱了眉头,生起气来,“哼,就算是庄家的嫡出娘子也配不上二哥哥,何况是个庶出的!”   “三姐姐,你不介意二哥哥了?”韶华好奇地问了一声,立刻就挨了一个爆栗子。   “这能一样吗?二哥哥就算不是三婶婶所出,可他到底是咱们李家的郎君,还是三房的香火,岂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相提并论。”绾华对身份的界定划分得很清楚。   “庄家当年也是侯府。”韶华小声嘀咕。   “袭传三代的侯府也能叫侯府?”绾华道。   韶华默默不语,看来李斯年的运气也不是这么差嘛,至少他们这房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第七十一章 近水楼台   隔日,庄秀娘终于来熹园了,但并不是和李斯年来,而是陪着庞氏母。   许久不见庞氏,看上去让人觉得她又苍老憔悴了很多,跟凌氏坐在一起,反倒是年纪比庞氏大了四五岁的凌氏看着要年轻一些。在李家,谁都知道,庞氏的身子是因为当年照顾李卓岳而累下的病根。论起才华,李卓岳是三兄弟中最聪明,最有天赋的,论相貌也是最顶尖的。奈何天妒英才,先天就落下的病,从小到大都是药罐不离身。尽管请了不少大夫,也用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可只是吊着条命。   虽说儿子这样的身子,实在不应该去糟蹋别人家的娘子,可看他还有能力去考秋闱。私心想着,就算活不长,好歹也留了香火传后。所以并不敢想李良勋和李勋卓一样,一个是族里定下的亲,一个是普安出了名的大善人,只是寻了也算书香门第但已经门楣落魄的庞家。   不得不说,庞氏在李家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可也赢得了李家上下的尊重。尽管李卓岳过身后,膝下无子的庞氏一人独自住在焘园,可一应吃食用度,李家都不曾亏过。李阁老在家时候,焘园的吃食更是和泰和园一致,由不得人半点马虎。   虽说庞氏无出,可是李阁老替她过继了李斯年这么一个儿子,年轻有为,品性淳良,而且孝顺。更重要的是,李斯年身生父母在李家只能算是极远的旁支,嫁到落魄,对于李阁老愿意让李斯年过继,只有感恩戴德,根本不会干涉。这对于庞氏来说也算是此生无悔了。   然而,作为人母,她也有心替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先是相中燕绥,可因为刘家的关系,她便作罢。后来看凌氏和英华郡主搭上亲,正要托她给相几个娘子,不料同胞嫡亲姐姐就出现了。   “这个是秀娘啊,那上回的娘子是?”凌氏打量着一身枣红色显得局促不安的庄秀娘,脸上的笑容有些淡,都没染到眼睛里。   庞氏一愣,有些记不起上回是哪一个,小红却接了口,“回二夫人的话,上回是 ,秀娘的姐姐。”   “哦,原来是姐妹,难怪眉目瞧着相似。”凌氏笑了一下,点点头,看着小红道:“你倒是没换,上回也是你来对吧。”   小红半句哽住了,凌氏身后几个丫鬟抿嘴轻笑,一时间脸上如同火烧,尴尬地不再出声。庞氏瞧着也有些讪讪,便道:“ 去年许了好人家,开春就过门去了。”庞氏自然不好说,自家胞姐为了把女儿嫁给李斯年,家里还储备了好几个。 是因为出年就满十八,深怕耽误了,嫁不出去,所以紧紧张张找了个人家许了当妾,又把小她两岁的秀娘打扮好带来。   “庄家倒是人丁旺盛,我记得亲家姨太太自己就生了四个娘子,这回加上 子和秀娘子,可真是热闹。”凌氏说道。   庞氏本就不大会说话,听到凌氏懒懒的语气,更接不上话了。好在崔妈妈和仇妈妈在旁打着圆场,还没让气氛冷却下来,好不容易看到韶华三姐妹过来,崔妈妈明显松了口气。   “秀娘,快些去见过你三个妹妹,三娘,五娘和七娘。”庞氏催促了一声,庄秀娘连忙起身给她们行礼,这边三个女孩也都纷纷回礼。说完,忽然就咳嗽起来,整个脸显得很难看。   “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差人过来说一句就好,没得别把自己给折腾病了。”或许是因为穗凤楼的关系,凌氏对庞氏也显得有些不待见,可看她这样心里也不舒坦。   庞氏摇了摇头,“瞧着今日天气好,就出来走走,正好秀娘在家里住,没得不来给二伯姆请安的。”说着又咳,极杀风景。“怎么也不好让个小娘子跟我关在屋里,便叫来跟三娘她们认识认识。”   凌氏对于妯娌的懦弱显得心烦,也不想再多话,招呼女儿道,“三娘,你们几个陪秀娘去碧梧轩走走,等会再送秀娘回去。含香去替三夫人寻个步辇来,这天气走回去不得挨冻。”   庄秀娘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庞氏,见她摇头,便福了福身,跟着绾华她们离开。   绾华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女,犯得着她们三人都出来迎接,要她说,让锦华陪她去也就够给面子了。“七娘,去你那里坐坐吧,上回爹爹带回来的什么茶,你这里还有没有,拿点出来给秀娘子尝尝。”   出年的锦华迅速长高,身子骨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眉眼更像苏姨娘,显得更加柔媚。听绾华这么说,有些不大情愿,支吾道:“早吃完了,都多久了。”她对丫鬟小红那贼一般闪着精光的眼神很不舒服,感觉她想要把自己扒光似的。方才走在路上,不小心碰到她的毛领,兴奋地摸几下,怄得锦华嫌恶地走快几步挨着韶华。   “那你那里还有什么茶,我屋里的秋茶都喝光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送春茶过来。”绾华只是不想庄秀娘主仆二人踏入自己的院子,所以拼命找借口往锦华屋里领。   “我这里也什么都没有,我听说五姐姐从先生那里得了一瓶梅子酒,可甜了。要不咱们去尝尝?”锦华也不蠢,得意地绾华挑了挑眉。   “不行,那是先生送的五娘,才这么一小瓶,还不够我们三人分。”绾华不悦道。   “一人一小口就好了吧。”锦华说道。   “七娘!”绾华正要作怒,生怕她们在路上就要闹起来,韶华急忙接话,“梅子酒倒是没有,要不吃柚子茶吧,中秋的时候做的,现在应该可以吃了。”又对庄秀娘笑道:“秀娘姐姐不介意吧?”   “怎么会,五妹妹客气了。”庄秀娘笑答。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绾华和锦华的互相推脱,可自己又能说什么,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而来的。就连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嫡出的姐姐家里借来的,若是这么回去,害的还回去。   庄秀娘没忘记嫡母跟自己说的话,只要能嫁进来,不说以后锦衣玉食,就连姨娘和妹妹都会有好日子过。如果嫁不进来,就会跟 一样,许给大户人家当姨娘。就不说同为庶出的 ,便是嫡出的姐姐,四个也有三个是做了姨娘。只能说她们运气都不错,至少过得不会像自己的姨娘这般落魄。   用庞姨母的话来说, 之所以没能嫁进来是因为和李斯年相处的时间不够多,她又不可能三天两头都带着 来李家。所以,她寻了借口,把庄秀娘留在李家,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这个仪表堂堂又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表兄,庄秀娘还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她长这么大,见过的郎君光手指就能数清,可还没见过一个像李斯年这样的。更何况,他本就是京中四君子,多少人家的娘子都惦记着。庄秀娘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决定要努力一把,于是对韶华的搭话,她显得惊喜又感激。   只是,她并不知道韶华并没那么多,她只是不愿绾华她们在外人面前落了笑话。   “这院子里住的是谁?”路过燕绥之前住的院子,小红好奇地问道。   可是没人搭话让她显得很尴尬,庄秀娘只好问道:“好像里面没人住?”原本是从熹园穿浣思苑再来碧梧轩的,所以先到了锦华的院子,可是被锦华绕开了。如今要去韶华屋里,免不了会经过燕绥以前住的院子,自燕绥回家后,院子也就空下来,里面的东西连动都没动。看着院门上锁,庄秀娘自然好奇问了一句。   “以前刘家姐姐来家里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后来她回家了,院子就锁上了。”锦华被绾华在背后推了一把,然后不情愿地回答了庄秀娘的话。   庄秀娘了然地点点头,小红却兴奋地问:“那我家娘子也可以住进来吗?”   “燕娘子可是大夫人的嫡亲侄女。”忆柳被小红屡屡放肆的话给激怒了,“也是未来的四少夫人。”   小红断章取义地把“刘氏的侄女”和“未来的四少夫人”这两个词,直接转换身份按到庄秀娘身上,“我家娘子也是三夫人的嫡亲外甥女,未来的,唔……”小红还没说完,就被庄秀娘给捂住嘴巴,她不好意思地对她们歉笑:“小红不懂事,请三位妹妹别见怪。今日我就不去五妹妹那里了,不知二姨身子如何,我还是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这样啊,那我让含章送你们过去吧。”绾华立刻爽快地答应。   “那就有劳了。”庄秀娘扯了小红的衣服,只见小红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在她前面。含章给三个女孩行了礼,然后再带着庄秀娘她们离开。   锦华走上前,打量着别扭的主仆,双手环胸,嗤笑了一声,“还未来的,我看是永远不会来的。”   “就她这德行,还想嫁给二哥哥,真不知道这亲家姨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绾华难得和锦华统一战线。   “二哥哥是个不错的人。”韶华做了一个比较中肯的总结。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对她说道:“那关她什么事?”   “不错也不会娶她!”   韶华看着她们两人难得如此一致,噗呲笑了一下,绾华自己也觉得不自在,装模作样地板直身子,对韶华说道:“你以后就避着她们一些,别好脾气让人占了便宜。”   锦华也同意绾华的话,点点头,“我看那个丫鬟,手脚不大干净,要是真去你院子,记得让初荷她们把东西都收起来,别给顺了去。”从锦华的口气听上去,庞姨母顺手牵羊的本事在李家算是路人皆知的。   “好,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庄秀娘和小红来李家做客与她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看在绾华和锦华难得这么和谐默契的份上,韶华也极配合地点点头。   第七十二章 挑媳妇   那日庞氏回去,听说咳得很辛苦,整夜焘园的灯火都亮着。可是几日后,庞氏一日就来了,看样子是最近的吃了有些好转,苍白的脸被冷风冻得显出异样的艳红来。她一进来,看着韶华姐妹也在煦园,愣了一下,有些局促,不好开口。凌氏朝韶华她们点头示意一下,姐妹俩只好乖乖地起身走出来。刚一出门,两人不约而同地蹲在门口,望着对方做出相似的动作,不禁觉得好笑。   听到屋内有人说话,绾华急忙伸手抵着嘴唇,示意不能出声。路过的丫鬟看着两个娘子这般默契又好笑的模样,也都抿着唇,忍住笑,假装没有看见似的擦身而过。   “二嫂,我有件事和你商量。”庞氏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已经让两个丫头走开了。”凌氏看着她,反倒让庞氏有些尴尬。   “秀娘想、不是,我想让秀娘住进碧梧轩,和三娘她们一块。”庞氏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门外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凌氏迟疑了一下,然后道:“那你得去和大嫂说,和我说有什么用。”   庞氏似乎知道凌氏会这么说,立刻道:“我问过大嫂了,她说你拿主意就好。”   “这、我不好做主。”凌氏皱了眉,一脸为难:“你也是知道的,碧梧轩原本就四个院子比较规整,其他都空着,要修葺的话得找先生来看日子,还得请师父来动工,七七八八算起来一大堆麻烦事。”凌氏故意顿了一下,打量着庞氏的表情,叹了口气,“要是想住进来也不是不可以,燕娘之前住的那间稍微收拾一下,也是可以的。”   庞氏脸上一喜,还没开口,凌氏又把话转回来,“但这院子原本是给六娘备下的,就算六娘不在,也算着她的名下,所以大嫂收拾给燕娘住也并没不妥。再说,里面的东西我连一个子都没动过,如果要让秀娘进去住,那得让煦园的人来收拾收拾,别是弄丢了,我可负担不起。”   凌氏的话说得很直接,这院子的主子不归她管,院子内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如果刘氏同意,那刘氏自己来开锁,里面丢了什么自己负责。   “那、没别的办法了吗?”庞氏无奈地问。   “要不你还是去问问大嫂吧,当初要不是因为琛郎要秋闱,得在家里住上一段日子,大嫂也不会特意帮燕娘收拾屋子。”凌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对了,秀娘要住多久?”   “唔,就、就一阵子。”庞氏自己也不好说,是庞姨母特意塞过来的,她也不好拒绝。看凌氏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庞氏只好讪讪告辞。   “我就知道,那个姨太太没安好心。”绾华一脸不悦。   韶华一进门,就好奇地问:“我还有一个妹妹吗?”她完全没注意过,原来家里少一个人呢。   绾华点点头,“伯姆生过一个娘子,和你一样大,你去普安不久后就被人拐走了。”这是刘氏心中的痛,当时动用了各种人力财力,都找不到。   因为毕竟有这么一个娘子存在过,所以排序还是不变,只是没人再提起这个无缘的六娘。   韶华有些好奇,如果这个堂妹还在家里,这个家会是什么样的,或许煦园和熹园之间会更加融洽一些吧。   “二夫人可真小气!这么大个园子,竟然不肯让我家娘子也住进,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家娘子是庶出的。”小红听了庞氏的话,忍不住抱怨。庄秀娘听到庶出这个字眼,心里一刺,脸上不好表现。要说到庶出,锦华也是庶出,可是她那日分明看到锦华身上的衣裳首饰比自家嫡姐都要好,也不提会比绾华、韶华这两个嫡姐逊色。小红看庄秀娘低头不语,忿忿不平,“秀娘子,你倒是说话啊!”   “我、我没什么的,在这里也挺好。”就算焘园比不上碧梧轩,但也比她住的小院子好多了。   “小红,不许放肆!”仇妈妈在旁很生气,“就算秀娘子是庶出的,也轮不到你一个下等的丫头在这里叱叱喝喝,成何体统!”   “我,我是夫人屋里的,不是伺候娘子的。”小红骄傲地说。   “丫鬟就是丫鬟,我管你是伺候谁的。这还想把秀娘子嫁给我们二少爷,难道你以后也要这么对我们二少爷说话吗?”仇妈妈的话让小红顿时语塞,她冷笑一声,“我家夫人还没答应什么,别把自己当主子,就算进得来,你也不是!”   “请仇妈妈不要怪小红,她不是有心的。”庄秀娘出声却被仇妈妈训个脸红。   “还有秀娘子,若你真打算进李家,那就拿出点娘子的样子,被个丫鬟数落像什么!你要是没事,不如多去跟三娘子,五娘子她们学学,怎么教训屋里的人。别没得落了自己的脸面,还得替她收拾。”仇妈妈这句话说得极用力,简直就是咬牙切齿,把庄秀娘主仆二人都说得面红耳赤。   等她们两人都离开后,仇妈妈才一脸担忧地问庞氏:“夫人,您真打算让秀娘子进门吗?”   庞氏哀声道:“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着,原是看着 不错,也没想 就这么急嫁人。诶,其实,秀娘也还好,就是性子懦弱了些。”庞氏心里想着,若是娶个强势的媳妇,她这婆婆也做不安稳,还不如寻个知根知底的。   仇妈妈可不这么想,“夫人,这要是姨太太亲生的娘子也就算了,二郎可是顶尖的人,多少人家都想来说亲。让人知道配了这么个庶出的娘子,又没家世没背景,二郎在朝中走动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仇妈妈和丈夫都是跟着李卓岳过来的人,所以绝对是站在整个三房的利益上考虑。   “可是姐姐她……”庞氏想到庞姨母每次都来哭穷苦酸,心里也不好受,怎么说她就这么一个嫡亲姐姐了。   “姨太太又不是没有郎君,好歹她还有四个娘子一个郎君,姨郎老爷虽道不济,也总不能让咱去接济吧。老爷不在了,二郎也刚刚在朝中站稳脚,没娶个帮运提携的媳妇就算了,还得拖后腿。”仇妈妈一提到李卓岳,庞氏的心情就低落了,“我看啊,这事夫人您不能草率。秀娘子要住就让她住,赶紧让老太爷给二郎寻个正经媳妇才重要。到时候,秀娘子要是不介意,就做个小的,反正以她的身份,做个姨娘都算抬举她。”   庞氏迟疑地看着仇妈妈,她确实拒绝不了庞姨母的要求,可她也没答应,只说看看二郎的意见。可是李斯年经常是早出晚归,刻意避开庄秀娘,就算小红来抱怨,庞氏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点点头,算是默许了仇妈妈的提议。   韶华从熹园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来,包括庞氏当年如何进门的,还有李卓岳当年是如何风流倜傥,几乎迷倒了半个京城的娘子,自然也提到自家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想起庞氏现在的样子,很难想象当初和李卓岳成亲时是怎么一对璧人。   “五娘子,您可回来了。”初荷紧张地跑出来迎接,让韶华有些惊喜,“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初荷一脸古怪地挤眉弄眼,朝身后望去,韶华这才好奇地探出头,正好看到庄秀娘从屋里走出来。幼菡有些不悦地瞪了初荷,似乎在怪她怎么可以在韶华不在的时候,放她们进院,初荷也是一脸苦闷。   韶华对她们摇了摇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登门造访。   “秀娘姐姐可真早啊,用过早饭没有。”韶华无视头顶中天的太阳,笑得一脸可亲。   小红争着要开口,听到庄秀娘咳了一声,立刻闭上嘴,这让韶华主仆几人有些刮目相待,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她们记得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啊。   庄秀娘明白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故作不在意,笑道:“瞧着天气好,过来五妹妹这里走动走动,和五妹妹讨教点手艺。”   “我不会绣花。”韶华很果断地拒绝了。   庄秀娘笑容笑。”   “我真不会,不信你问她们两个,你要讨教手艺,去和三姐姐或者七娘。”初荷和幼菡点头如捣蒜,表示肯定韶华的话。   庄秀娘有些尴尬,小红却在一旁撇了撇嘴,“大家娘子怎么可以不会做绣活,真是笑死人。”刚说完,就被庄秀娘才了一脚,小红很是生气,可看了韶华她们一眼,又不敢造次,只好忿忿不平地忍下怨气。   “那五妹妹平时都做些什么事?”庄秀娘似乎卯足了劲想跟韶华搭上话。   “爬墙上树骑马射箭”韶华每说一个,庄秀娘眼睛就瞪大一点,韶华忽然莞尔,“这些就不大可能。”明显听到庄秀娘松了一口气,韶华又说:“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还有,教训屋里的丫鬟做事。”   韶华说这句话时,眼角瞄了小红一下,看她一脸不屑,翻了白眼正好看到,急忙垂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庄秀娘自然不会说自己斗大的字都认识不到一个,连自家嫡出的都不怎么识字,庞姨母怎么可能会让庶出的娘子去读书认字。想到庞氏说过,李家的娘子都上闺学,而且请的还是京里最抢手的容嬷嬷,庄秀娘顿时觉得自惭形秽。   “秀娘姐姐平日又做些什么?可以是绣花弹琴?”韶华笑盈盈地问。   “我不会弹琴。”庄秀娘老实道。   “我也不会。”韶华一说,庄秀娘一愣,看她笑开,“因为我弹的是琵琶,要不,我弹给你听听?”   不等庄秀娘开口,韶华已经领着初荷二人走进屋里。   第七十三章 乱点鸳鸯谱   “五娘好小气,平日我来都不见你弹琵琶给我听。   原本被韶华的一曲琵琶惊艳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的主仆二人,听到一串笑语,扭过僵硬地脖子望出去。只见一个藕色衣裙的少女走进来,头上珠钗闪闪,脸上神采奕奕,相比韶华的灵气,周嫣显得英气蓬勃。她大步走进来,像是没有看见庄秀娘她们一样,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吩咐初荷给她上茶。   初荷见惯了这位侯府娘子的做派,抿唇轻笑,福身离去。幼菡也跟着出去,给她们准备些茶果点心。   “听说你自元宵节以后都不肯再动琵琶,我还以为你就此封山了呢。”周嫣快手夺过韶华手中的琵琶,大声感叹,“不愧是兴勇伯夫人的心爱之物,这琵琶可得值上万两,人家可真舍得送给你。”说着,故意朝韶华暧昧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主仆二人,一听周嫣怀中的琵琶竟然价值上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特别是小红,眼睛死死盯着周嫣怀中的琵琶,活像要把生吞活剥似的。   韶华翻了个白眼,把琵琶拿了回来,用布裹好,收起来,才回身对一脸坏笑的周嫣说道:“嫣姐姐看错了,这不过是先生送给我的,不过至多也不过百两。”容嬷嬷给韶华的琵琶并非次品,只是非整木而成,嫁给总是要压低一些。她看着从刚刚进门到现在都不敢出声的庄秀娘,忙给她们介绍:“秀娘姐姐,这是忠义侯府的嫣娘子。”   看着主仆二人福身施礼,周嫣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给韶华介绍的机会,赖着韶华道:“你再给我弹一曲罢,我听着喜欢。”   正想给周嫣介绍,听周嫣的口气,显然不把庄秀娘放在眼里,这让她们有些尴尬。韶华看了看周嫣,又看了看庄秀娘,不知周嫣是故意,还是无心。庄秀娘也打量得出这位侯府娘子和韶华的关系,心想自己和韶华一非亲二非故,只不过是顺道过来拜访,既然她有客人也就不好打扰。   所以借口离去,韶华也不便挽留,只让人送她们到门口。这才回身看着一脸得意的周嫣,口气有些恼:“嫣姐姐,刚刚那个是我三婶婶娘家的娘子,你就是不喜欢人家也不必这样吧。”   周嫣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嘀咕道:“我知道她是谁家的。”韶华咦地一声,“不过我不认识这个小娘子,她身边的丫鬟我倒是见过。上一回跟另一个娘子来,那一次我正好陪三娘去你三婶婶院子里送东西。哪知遇到你三婶婶的姐姐,对我又是捏又是摸,看我生气才放手。后来我回家,发现头上的珠钗少两个。”   “什么珠钗?”韶华大吃一惊,已经公然上演到抢了吗?   周嫣耸了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串东珠,我舅舅送的。我嫌个头太大,戴着重,就让丫鬟拆散了给做成珠钗,那天我带了五个在头上,回去就剩三个。”周嫣想起这事,心里都有些不平。   韶华有些咋舌,但还是好意问道:“会不会是哪里丢了?”   “呵呵,丢了?我刚刚看到那丫鬟头上戴着的珠钗就是我那一个。虽说一颗东珠也值不了多少钱,可那一串是舅舅特意挑了送给我,颜色大小我心里清楚,就是绞成的珠钗样式也都是我屋里的丫鬟自己做的。现在你可以去我家,我还有一盒。”韶华不说还好,被她一提,心中怒火更甚了。她起初也没怀疑庞姨母,只是疑心自己在路上丢的,可稳稳当当地珠钗她在碧梧轩怎么玩闹都不会掉,去了一趟焘园就少了两个。方才一进门,看到小红那眼神,还有慌忙之间,把头上的珠钗给拔下来藏到袖子里的举动,让她不怀疑也难。   听周嫣这么说,韶华也不好再辩解,只觉得庞氏再和庞姨母纠缠不清,恐怕丢的就不是她一房的脸面,整个李家都要跟着背黑锅了。   “她们怎么又来了?之前那个娘子呢?”周嫣很快收敛了火气。   韶华见她怒火收敛,忙不迭转移话题,“听说是许嫁了,这个是代替之前的娘子,想嫁给我二哥哥的。”   “嫁给你二哥哥?”看韶华无辜地眨着眼睛点头,周嫣的语调不由得又拔高了,“还真是厚脸皮啊,当我不知道安乐侯家的德性。除了庶出的七郎君,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好货色,特别是安乐侯的最小的嫡郎君,据说去了个续弦,生了一大群娘子,赶着给各位官老爷送姨娘。”   韶华尴尬地把脸转开,细声应道:“这娘子就是安乐侯家那个郎君的娘子。那个续弦,想必就是三婶婶的姐姐了。”   周嫣瞬间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看着韶华,看得她有些无辜,然后冷笑起来,“你三婶婶如果真想招这种人的娘子当媳妇,可真是白白糟蹋了你家二哥哥。”   “这个我明白,可这是焘园的事,我们也插手不了。”韶华显得很无奈,如果庞氏执意,除非李斯年自己提出来。要不她不过也是路人甲乙丙丁。歪着头,打量周嫣很认真地陷入沉思,忍不住打趣道:“要不嫣姐姐来当我二嫂嫂吧,其实我家二哥哥人不错,长得也俊俏,还是顶着京中四君子的名号呢。”   不料,周嫣忽然小脸一红,羞赫地瞪了她一眼。韶华学她的模样,冲她暧昧地眨眼,周嫣一恼,见韶华见状逃跑,立刻追上去,“混丫头,竟然赶拿我开玩笑,等我捉住你,非哈你痒不可。”   “来啊,看谁跑得快。”韶华对自己的体力已经很有信心了,挑衅地对周嫣说道。   周嫣岂是等闲的娘子,立刻就追上去,两个人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   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她一个站不稳,直直撞上了对方的胸膛。整个鼻梁结实地撞了正着,一下子,又疼又麻的感觉难受得令她站不直身。韶华回头发现不对劲,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嫣姐姐,你没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周嫣和她们的关系再好,她也是忠义侯府唯一的的娘子,伤了一根汗毛都足以令忠义侯府扒了她的皮。“初荷,快、快去请大夫。”   “别别忙活,没事!”周嫣揉了揉鼻子,搭着韶华的手,慢腾腾地站起身,心里有些气恼忽然出现的人影。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她看得有些晕眩,只听到韶华弱弱地喊了一声“二哥哥”。周嫣退了一步,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俊朗的五官和健壮的身材,想到自己刚刚撞进他的怀里,整个脸都烧起来。   “嫣姐姐你真的没事吗?”韶华可被周嫣的一惊一乍吓得魂都没有。   “五娘,你先让人扶她进去休息,我有话和你说。”李斯年低低地开口,根本没注意周嫣的表情。   韶华愣了一下,她怎么能放得下心周嫣,可侧过头看着周嫣的表情,又好像没什么大事。   “我先进屋去了,你们先聊。”周嫣主动地开口,没理会韶华,转身就逃。   韶华被她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只听李斯年忽然开口:“五娘,刚刚秀娘是不是来找你了?”韶华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有些心惊,点了点头,李斯年似有迟疑,想了想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说,什么事?”韶华很干脆,能让李斯年这么犹豫不决的,想来和他院子那位小娘子有关。   “我想你帮忙,让秀娘讨厌我。”李斯年总算说出口。   韶华愣了一下,噗呲一笑,“就这个?”   李斯年极其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阿娘很为难,所以我也不好对秀娘说什么,总是疏离她,躲着她,可是她还是会粘上来。我总不能直接拂了她面子,她也是个小娘子,总之,你想办法,让她讨厌我就是了。就算说我坏话也行。只要她讨厌我,我阿娘也就不会勉强她了。”   “万一人家就喜欢你的坏呢?”韶华忍住笑,看着李斯年不可思议的样子,“二哥哥又不是傻子,就算秀娘姐姐讨厌你,如果姨太太真想她嫁给你,她能说不吗?如果三婶婶自己拒绝不了,你又不好意思拒绝,你觉得还有谁能让姨太太改变主意吗?”   李斯年一惊,他不善处理这种事,根本没想那么多。“所以我才来拜托你想办法!”看韶华摇头,他皱了眉,“我知道你聪明,一定有主意的。”焘园就他一个,他除了想到还算有点交情的韶华,完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忙了。   “别给我戴高帽,我小身板受不起。”韶华坚决地摇头。   李斯年想了想,“我答应你,带你去见严恺之。”   “成交!”韶华眼睛亮了亮,看着他表情很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其实,也不算难事,只要二哥哥尽快找个嫂嫂,姨太太不就没话说了。”   “你说的容易,此等婚姻大事,岂是说找就找的。”李斯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别人可不容易,二哥哥是什么人,京中四君子耶。”韶华把高帽抛回给他,见他眉头又皱起,只好道:“我说的是真的,二哥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只要你寻个家世背景硬一些的娘子,难道姨太太还能上门找事不成?三婶婶也没说非让你娶秀娘姐姐啊。再说了,秀娘姐姐真想进门,还得过祖父那一关。不如你自己去相看个娘子,然后求祖父替你做主不就得了。”   李斯年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建议,韶华立刻趁热打铁,朝屋里望了一眼,“二哥哥,觉得嫣姐姐如何?”   李斯年一愣,脸上表情有些别扭,丢下一句话,甩手就走。“这事,我自己解决,不劳五娘操心了。”   第七十四章 皇子妃   韶华把给李斯年的提议告诉绾华,绾华听了直摇头。   “不可不可!你快灭了这馊主意,嫣娘是什么身份的娘子,岂能这么乱来!”绾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任凭韶华怎么劝,她都不同意。“你前面的提议还不错,只要找个家世背景硬一些的,只要那亲家姨太太也就不敢上门惹事,至多纳秀娘当个姨娘。不过如果娶了个强势点的,只怕找个姨娘也不好做。”   “三姐姐还是嫌弃二哥哥吗?”韶华对绾华的武断觉得很无奈,她倒是认识周嫣和李斯年挺相配的。   不管怎么说,好歹李斯年还是自家兄长,要相貌有相貌,要文采有文采。李家也不是什么等闲人家,虽说忠义侯府门槛是高了点,可还不至于到李家攀不上的地方,要不然韶华她们也不会跟周嫣闹得这么熟稔了。   “倒不是嫌弃,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岂是这么小鸡肚肠的。”绾华对妹妹的不信任感到有些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嫣娘在家中的地位,只怕许给大哥哥,忠义侯夫人也未必会看上眼。”   “那你怎么知道嫣姐姐就不喜欢二哥哥。”她刚刚分明看到周嫣有一瞬间的脸红羞涩,虽然后来她抵赖不认。   绾华半眯着眼睛,威胁地说:“你以为嫣娘真的和你一样,想任性就任性?我可跟你说兴勇伯府的郎君你就别指望了,但兴勇伯府的娘子倒是可以考虑。”   韶华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绾华,“不行!”如果兰芝和李斯年相中了,她和严恺之就彻底没戏了。   虽然她很想帮李斯年,可是人是自私的,她不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况且,李斯年又没说喜欢兰芝,她更不能怂恿了。   绾华疑惑地歪过头,韶华急忙寻了借口,“二哥哥应该不会喜欢兴勇伯府的小娘子的。”绾华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不喜欢,他们都没见过面。”韶华一急,连忙道:“三姐姐,这是焘园的事,咱们还是别管太多了。对了,上回爹爹去查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韶华决定不再兴勇伯府上打太极,省得绾华兴头一起,真的跑去替李斯年向李阁老说情去。她还想着寻上门借口,到时和李斯年混出府去呢。   没想到,凌氏给的回复却是:“那事啊,早就摆平了。”   “摆平了?这么快?”韶华吓了一跳,明明上次听上去很凶险的样子,“是爹爹请的人情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原本还担心被查出来,你祖父的面子挂不住。”凌氏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爹爹后来才与我说,里面地窖里藏了不少私货银子,这个要是被查到,你爹爹可就不好交代了。”煦园有李良勋的月俸撑着,焘园又处处要求和泰和园一致,李家又不是什么王侯,没有朝廷俸禄供养。大部分除了家中田产铺租,也就没多进项了。   然而,这些产业都是熹园在操持,赚到的钱却得拿回来分成三五等,就连燕上居这种熹园的私产,也常常被当成共用。虽然去小住吃喝影响并不大,可凌氏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李家三兄弟,就二房李勋卓膝下子女最多,可并没有因为此而多分了多少。反倒是煦园有斯晏这个阔少爷帮忙,开销大了许多。   凌氏心想这么下去,她连给女儿筹嫁妆都难,所以一早就托父兄以他们的名义买下几座宅子,等着以后抛售。而李勋卓这边也清楚,绾华韶华好歹还有个凌家,若他不帮着省点,锦华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夫妻俩都默契地选择,在操持李家产业的同时,走一些私货,存些家底,好歹也能让三个女儿都风光大嫁。   所以李勋卓还会那么担心穗凤楼被查封的事。   让韶华不解的是,这么事解决得有些莫名其妙,或者说太过风平浪静了。如果真的这么容易,李勋卓当初就不会急得自己还在咳嗽,就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李勋卓不得已才说:“确实是有人在暗中帮忙。但我至今还不知道是谁,只听说是有贵人帮忙说了情,所以衙里才放了一马,罚了几百两了事。”李勋卓努力地回想,自己也没结识什么宫人,这么轻描淡写地帮他处理好事,而且还不现身出来受他感谢。可他求了很多人情,反倒被嫌弃多事。   “你能轻松脱身已经不错了,还想搅进这泥潭?还不赶紧滚回去。我管是谁帮你摆明,反正没你穗凤楼的事,你就赶紧给我滚一边去,别打扰官爷办差。”   后来,李勋卓想想,或许是平日积了德,所以老天才赐给贵人给他吧。   遂也就没再多想,如果不是韶华喋喋不休地缠着他问,李勋卓早就不当回事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爹爹不过是吉人自有天相,命中得贵人相助。”绾华也觉得韶华想太多,反正事情能解决是最好的。   原本皇帝已经有意要立弘弋为太子,可是遇上这种事,自然有人弹劾,有人反击,朝政格局又陷入左右摇摆的局面。皇帝因病情反复,推辞了几日早朝,险些又闹出全城戒严的情况。不过好在这一回皇帝还算镇定,早早就下旨,入再有人上奏推举立谁为太子,立刻革职查办,子子孙孙永不录用。   这句话极狠,已经不是光处罚你一人的事,一个不剩整个家族都无缘仕途。不过这样的话,至少让皇帝安心在后宫养病,除了每日的奏折,再没人敢提立储的事。   都察院弹劾的事算是皇帝的心头大患了,不过弘弋带头将那些人无论官职家世一律抓捕归案,按律处置,让皇帝深感满意。最后替他寻了皇贵妃的侄女,定国将军的女儿贺宛如做二皇子妃。定国将军是皇贵妃的叔伯兄弟,为人周正严肃,虽官居三品,但却是个清闲衙门。忽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嫁入宫,吓得跑进来给皇帝磕头请罪,主动交代了自己的小差小错,末了还小小辩解了一下,把皇帝说得一头雾水。   他还以为是自己平日在衙门太闲散,所以皇帝故意刁难他。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说皇贵妃那么多叔伯兄弟中,就属定国将军最憨厚老实,虽然是闲散偷懒,但是为人正直忠厚,养出来的娘子一定也是贤良淑德。总之,圣旨以下,君无戏言,定国将军还想着在衙门混日子,现在忽然变成皇子的老丈人,受的关注多了,每日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有失礼仪。   皇贵妃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让人去安排婚礼的事,毕竟是皇子的婚礼,不得轻率。   但不得不说这位二皇子妃确实聪慧贤淑,长得也温婉可人,一些和定国将军家走得近的对她都赞不绝口。贺宛如和周嫣一样,都是家中的唯一的娘子,但不同的是,周嫣是被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而且兄长几个都是身居要职,忠义侯夫人又是交际能手,所以周嫣受惯了众人簇拥八面威风的日子。相反地,贺宛如低调含蓄,也曾拜在容嬷嬷门下,一提起她,容嬷嬷反倒很吃惊。   “我以为早已许人了,怎么还未出门?”贺宛如比辛子墨要早些日子,跟着容嬷嬷进学。那时刚及笄,定国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说将她许给哪位高门大户,但诗书琴画样样不曾落下。   看容嬷嬷收拾着行装,打算这两日就要辞行,韶华心里有些失落,可挂不住还是往八卦上跑。   “这位皇子妃曾经许过人家吗?”韶华好奇地问。   容嬷嬷回头瞄了她一眼,“我听说有个指腹为婚的,但后来那个未婚夫夭折了,及笄的时候有人家上门相过,我记得好几户人家都相过。不过我只待了不到半年就走了,听说原本是要成的,可是合八字时说皇子妃命格太贵,没得福厚的郎君,一定会被折损到。”再看韶华有些讷讷,以为她是在意自己身上也有所谓的命格太硬的说法,便安慰道:“五娘子不必忧心,吉人自有天相。”   韶华张口,也不知道要辩解什么,遂讪讪作罢。   从百川阁出来,韶华有些茫然,她从未想过生辰八字的事情,万一她与严恺之八字不合,那该怎么办。   “在想什么?走路都要撞到了。”李斯年的忽然出现把韶华吓了一跳。   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韶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都要怀疑李斯年是读书人出身,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恼火,故不理他,绕了道继续往前。   李斯年被她的小脾气闹得莫名其妙,对着她背影喊了一句:“给你带信要不要?”   翠绿色的小身影顿了一下,微微测过身,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信?”   “他要去陵京,听说那里最近 很大,朝廷不放心。”见韶华一脸陵京 和严恺之有什么关系的表情,李斯年又道:“驻守陵京的都是兴勇伯当年的部下。”   陵京虽不比川北重要,但也是关口之一,当年兴勇伯被诬陷叛变,惹得皇帝大怒的一个原因是,灵境一旦失守,光靠川北也护不住凉城,凉城一破,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那他去会不会很危险,是不是要去打仗?”韶华紧张地捏着小拳头,一脸严肃地盯着李斯年。   “那倒不会,还不至于到打仗这么危急,毕竟是兴勇伯府的老部下,让他去权当是定民心吧。就跟让二皇子去怀城一个道理。”李斯年知道韶华对严恺之一直很上心,如果不告诉她,事后免不了会被怨的。   “什么时候出发?”   “后日。”   第七十五章 出征   严恺之看着眼前金线绣双鱼宝蓝色荷包,有些眼熟,想了想,立刻明白这是当初他拿错给韶华的那一个。可是由李斯年拿给他,不免有些奇怪,严恺之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接。   李斯年硬塞到他手里,沉声道:“五娘感谢兴勇伯夫人把琵琶送给她,转赠给你的谢礼。”   他自然不会说,这是韶华连夜做的护身符,特别还是在他走漏风声的情况下。要说起来,自己还是他们的怂恿者,想到这里,李斯年不禁皱了眉头。看严恺之抿紧 ,似有疑虑,便道:“不过是个护身符,快快收好,别是让人看了,还以为你在贿赂我。”   严恺之闻言,扫了他一眼,这分明就是他在贿赂他,怎么到李斯年嘴里就变了。   且不说这里面是不是护身符,这个荷包原本就是自己的,收回来也并无不妥,也就没再推迟。   “五娘是个好姑娘,你自己要小心。”李斯年的口气像是默许了他们的事情。   严恺之有些莫名其妙,眉头紧蹙成峰,“李探花是不是误会了,我和五娘子并没有……”严恺之斟酌用什么词好,他知道韶华对他似有意思,可自己并未往那方面多想。一是韶华尚未及笄,二是他切勿新谈论婚事,听李斯年的口气,似乎有把他当做妹婿的意味。   不想,李斯年轻笑,“你若无心,那琵琶一事怎么说?”   严恺之肃言,“那是我阿娘的主意,不过是遇上有缘人罢了。”   等他从宫里回来,宋煜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把韶华那夜的表现说出来,更是将她的才艺夸得口沫横飞。兴勇伯夫人和兰芝都很吃惊,她们在京中这么久,从未听闻有娘子的琵琶这般高超,顿时也来了兴趣。严恺之则心中困惑,先是托了周嫣让兰芝把一本手抄的《地藏经》送来。乍一看去,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缡纭夫人真迹,急忙让兰芝退回去。被兰芝提醒后,才发现,这不过是手抄本,但字迹清新漂亮。   兴勇伯夫人本就是缡纭夫人的追崇者,一概和缡纭夫人有关的东西,她都急欲收藏。严恺之虽觉得头疼,但还是默默帮着母亲搜寻,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发现这么一个珍宝。   无论是先前韶华通知宋煜把他接回去也好,这一次抄书送经也好,严恺之心中对韶华还是有感激的,所以才不反对兴勇伯夫人把这么贵重的琵琶送给韶华。   “那芸香阁的香粉算什么?”李斯年看他一脸呆滞,“宋煜说是你让他转送的。”   一盒香粉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未有婚约的男女赠送香粉胭脂,不免让人瞎想非非。   严恺之顿了一下,额头顿时爆出青筋,冷哼道:“宋煜!我决不饶他。”急忙对李斯年解释:“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这香粉也不是我的用意,请代为转达。”   “转达什么?转达你对她没有意思?让她死心吗?”李斯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好歹是自家妹子,就算眼前是皇子王孙,这般无礼的话也够让人恼火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穗凤楼一事,你想作何解释?”   严恺之惊诧地抬起眼,看着李斯年,“你怎么知道?”   李斯年冷笑,“你以为你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乖乖闭嘴?”都察院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他们还生怕没事可以弹劾呢。所幸是李斯年经手,也知道这件事和自家有关,所以悄悄给掩盖住,罚了几百两,让穗凤楼脱身出去。   “你想如何?”严恺之站直了身子,眼睛半眯,想着捕捉猎物的豹子,身高虽不足李斯年高大,可是气势远在他之上。好像李斯年只要说出一句不敬的,他立刻就能扑上去,一招将他制服。   李斯年也不是京中那些 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心中虽然被严恺之的气势所震慑到,可一脸冷漠严肃的表情也没显出他的心慌。   一时间,过往的人都要绕着走,不知这两个人高马大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半晌,李斯年只是叹了口气,看着他幽幽说了一句:“此次出征,自己小心些,别让五娘担心。”也不管严恺之顿时呆住的表情,转身就走。   还以为李斯年是想挑衅,结果一句话就松了他的气势,严恺之心里不是滋味。   想到那个机灵古怪又活泼可爱的小人儿,严恺之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荷包。虽说自打皇帝金口说了一句京中四君子,他们四人无形之中像是披了一件金光闪闪的外衣,走到哪里都会受人议论。他心里有些不爽,可这话是皇帝说的,他总不能反驳吧。况且,这也算是一种夸奖,只不过被人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流传到民间再听到他耳朵里,就仿佛是皇帝亲自给他们加冕,个个都攀着想来给他说亲。   其他三人,严恺之并不清楚,就他自己来说,现在并不是成亲的时候。本朝有郎君有立功而成家的先例,所以便是及冠后再成亲也不会有人非议。只是现在有了这么个头衔压着,就算他不想成亲,也整日被人烦。李家兄弟倒是跑得快,一下子就各奔东西,弘方出身尊贵,定然没有人敢随意上门,所以这个头衔真正负担的是他。   也有过好几回走在路上被掷香囊扇坠,也有请人托红娘上门,可像韶华这般第一次见面就扑倒的,他确实从未见过。   只不过当时并未细想,见她不过与兰芝一般年纪的小丫头,也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宋煜三番两次地调侃,让他有些不悦。而燕上居的相遇,严恺之算是正式地认识她,可这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情况下,还险些被她踢断脚,实在不能说是美好的邂逅。只不过因此对她有了一种区别其他娘子的感觉,一个书香世家的娘子,身手竟然如此灵敏有劲,任谁都觉得有趣。   不消他去打听,宋煜总是自动自觉地将韶华的事告诉他,比如偷偷把宋芸的脚踢伤,害她躺了两个月;比如承认不注意,偷爬上树摘果子;比如和宋芸在忠义侯府各展身手,大献琴艺。从一开始的无视,但渐渐觉得好玩有趣,有时候还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可是,不管如何,他始终觉得韶华就与兰芝一样,是个长不大的小娘子罢了。   拿着荷包走回家,还未坐定,宋煜就一脸着急地冲进来。   “快,快去救人!”宋煜拉起严恺之的手就往外走,严恺之一听大惊,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我阿娘怎么了?还是兰芝出事了?”   因为严恺之要远行,皇贵妃以二皇子婚礼需要人手为由,将兴勇伯夫人母女唤进宫。严恺之早就习惯这种看似照顾,却处处牵制兴勇伯府的作法,只叮嘱兰芝要好生照顾母亲,让他外出无后顾之忧。也正因为如此,他必须为妹妹寻一个实力出众,并且忠实可靠的郎君,才不至于委屈了她。   “不是兰芝,也不是夫人。”宋煜摇了摇头。   严恺之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他的手,“那救什么人,二爷在宫里好好待着,不必我多事。”   “也不是二爷,是李五娘!”宋煜没好气地说。   严恺之表情一滞,竖起瞳孔,打量着宋煜,“她怎么了?”明明才和李斯年见过面,难道李斯年回去跟她坦白,然后她伤心地寻死觅活了?   忽然,严恺之重重咳了一下,心中有些懊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紧张。   “我刚刚回去听到,我伯姆要替宋琰这个混小子上李家相看。”宋煜对这个叔伯兄弟没什么好感,看严恺之表情呆呆,急得骂道:“你怎么没点反应的,要是李家答应了,你就没戏了啊。”   严恺之瞥了他一眼,“李家若是觉得不错,答应也正常,只不过宋琰纨绔了些,怕是李家看不上。”   虽然被严恺之这么吐槽自家兄弟,宋煜丝毫没有半点不满,只是对严恺之的淡漠很是恼火,“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严恺之反问。   “担心李五娘许了别人家啊!”宋煜气得跳脚。   “我与她清清白白,未曾有婚约媒言,她许了别人家与我何干。”严恺之说完,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脸。   “你真是,气死我了!人家小娘子都表现得这么直白了,难道你就没点感觉嘛?”宋煜忍不住为韶华打抱不平,不得不说,那夜花灯会,他确实被韶华惊艳到了。“你若无心,那何为送那么贵重的礼。”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小娘子,而是一个风华绝色的佳人。就他所知,花灯会后,京里顿时掀起一股琵琶风。因着古琴古筝多得是娘子相学,练得再好,也不过宋芸上下。可是韶华一曲琵琶,仿佛让人眼前一亮,纵然不能越过宋芸,却让人记忆深刻。   想到这个小娘子对严恺之这么执着,宋煜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了。可现在严恺之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觉得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真为韶华着急。   “我还没问你呢,那香粉是怎么回事!”严恺之厉声问道。   宋煜有些心虚,“那、那还不是因为你都不懂,就连兰芝用的都是托我去芸香阁买的,我就顺手帮个忙而已。”既能替严恺之讨佳人欢心,又能牵个红线,其实他也是挺乐意的。“你别忘了,她可是帮了你的大忙。”   “那琵琶是我阿娘送的,与我无关,我自有我的办法报答她。”严恺之严肃道。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人家最想要的谢礼是你以身相许……”宋煜还没说完,就挨了严恺之一脚,宋煜心中恼火,自己一片好心全当驴肝肺了。索性耍起脾气来,嚷嚷道:“罢了罢了,最好是李家答应了,我就多了个有趣的弟媳,让你这个蠢木头后去。”   宋煜嚷嚷着,双手负背,摇摇摆摆地离开。   第七十六章 相看   “你们两个,赶紧过来给五娘子捯饬捯饬。”崔妈妈一脸笑意走进来,指使初荷幼菡过来给韶华换衣梳头,“今天可是五娘子的好日子,你们别给搞砸了。”   两人被说得有些茫然地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看崔妈妈表情不悦,这才急忙过来帮韶华重新梳过头发。   “等等,你们先别慌。”韶华被吓了一跳,急忙叫住初荷,她这发髻可是自己梳的,正满意着呢。就算是来什么客人,她都可以从容出现,也不至于需要重新打扮的程度。“崔妈妈,到底是谁来了,三姐姐过去吗?”   崔妈妈有些好笑,“和三娘子何干了,就找您一个过去。”崔妈妈看初荷没有动作,气得啐骂道,“你们两个呆木头是不,还不赶紧,藩老夫人都在外面等着了。”   韶华心里咯噔一跳,又是藩国公夫人,又点名只让她一个出去,该不会……   “崔妈妈,除了藩老夫人还有谁来吗?”韶华不死心地问。   “当然有啦!”崔妈妈把韶华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接过初荷手中的檀木篦子,亲自给韶华梳头发。“是安庆侯夫人还有大夫人。”   “安庆侯……咦?爹爹不是和安庆侯府的二老爷关系不好吗,怎么他们来相看了,那爹爹,不行,我不出去。”韶华吓了一跳,急忙抱着头发,不肯让崔妈妈动。之前绾华相看的对象正是安庆侯的外孙卫篪,现在轮到她,而且还是安庆侯的嫡孙,他们家到底和安庆侯府是多有缘啊。   难道是宋煜?   韶华一想到那个又高又壮又黑的身影,还有一脸促狭的坏笑,忍不住打了冷颤。韶华双手抱着头发,不安地扭动,闹得崔妈妈没办法好好梳头。   崔妈妈无奈地劝道:“我的好娘子,快听话!这可不比之前的卫三郎,这回藩老夫人可是亲自带了安庆侯夫人和大夫人来的,看来是替大房的宋五郎来相看的。诶呀,正好和五娘子的排序一样呢,真是缘分!”   “就算长得一样也不去!”这和缘分有什么关系,韶华坚决地摇头。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改成哀求:“崔妈妈,你就跟阿娘说,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要见她们,我不喜欢他!”   看着韶华这般无赖撒娇,崔妈妈一脸苦笑,“五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要知道,这郎君虽在安庆侯府排行第五,却是长房的长子,说不定以后就是要继承爵位的。您要是能嫁过去,将来就是安庆侯夫人了。”崔妈妈不懂韶华在抵触什么。“傻娘子,听话,安庆侯夫人慈眉善目,看着就着就好相处,还有那大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郎君,她不会委屈你的。”   “崔妈妈,这不是委不委屈的事。”韶华哭丧着脸,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崔妈妈,这大夫人和芸娘子是什么关系?”   崔妈妈见韶华问到点上,立刻眉开眼笑,“正是嫡亲的母女,大夫人生了两个娘子一个郎君,你若嫁过去和芸娘子就是嫡亲的姑嫂了。”崔妈妈没想到韶华这一曲成名,竟赢得这么一门好亲事。虽说李勋卓跟宋指挥关系不怎么样,可总不能就这么白白葬送了女儿未来的幸福吧。绾华嫁给郡主当媳妇,韶华要是嫁到安庆侯府,他们在李家可就扬眉吐气了,将来斯陌的前程也硬气不少。   韶华一听要和宋芸当姑嫂,整个脸都绿了。   若是让安庆侯夫人知道宋芸的脚伤是她害的,不说亲家,只怕会直接变成仇家。更何况,她跟宋芸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就算其他人再好,想到有这么一个刁钻的小姑,韶华决定无论怎么都不出去。   “崔妈妈,夫人让我来问,五娘子好了没?”含香走进来问。   “就好,就好!”崔妈妈可不管韶华乐不乐意,让初荷她们过来帮忙把韶华按住,把韶华头上松垮的发髻打开,一头柔顺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 来,衬得她肤白唇红,十分娇俏。   “还有,夫人问那块津南来的缎子放哪了,我找不到。”含香看着韶华一脸欲哭无泪,又是困惑,又觉得十分好笑。   “等等,我这就去。”崔妈妈完全不给韶华反抗,梳头的速度变得快起来。   “好了,崔妈妈,我自己梳,我出去就是了。”韶华最后举手投降。   崔妈妈这才满意点头,又叮嘱初荷二人,必须给韶华打扮周全了,才急急摇着硕大的 离开。   “五娘子……”看着韶华唉声叹气,初荷忽然觉得韶华十分可怜,但崔妈妈的话她又不敢不听。   “梳吧梳吧,怎么好看,你们就怎么捯饬。”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垂着头,认命地让初荷她们给她重新梳发换衣,脸上却偷偷扬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狡黠。   凌氏早在几日前就收到藩国公夫人的通风报信,那一下子,她都觉得不敢相信。虽然也和韶华一样,犹豫过宋指挥和李勋卓的关系,可偷偷打探了李勋卓的口风,却发现好似他忽然转了性,对宋指挥也不再恶言相向。再多问几句,才知道年前回家的时候,差点进不了城,还是宋指挥出面,才进得来。   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来得很莫名其妙。   就因为这样,李勋卓特意把从川北带来的玉泉香送给宋指挥。没想到宋指挥也是个贪杯的,一闻到酒香就直夸好酒。一拔酒塞,咕噜一阵,竟喝了小半壶,把李勋卓看得目瞪口呆,满心佩服。大概是想到这酒就这么一壶,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对李勋卓满口感激。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李勋卓见宋指挥对玉泉香赞不绝口,立刻拍板以后若有机会,再帮他带多几瓶。   宋琰可不比卫篪,从身份上来说,要高上一等,而且冲着他未来要继承安庆侯爵位的份上,凌氏笑得十分灿烂。对于安庆侯夫人婆媳也显得十分热情,又怕掉身份,故作淡定让含香那些川北香料津南绸缎来逞气场。   “莲香,去催催,这丫头怎么这么磨皮的。”凌氏左右不见韶华前来,有些不耐烦。   莲香领命而去,藩国公夫人却笑道:“你怎么生这么急的,小娘子出来见个客免不了要好好捯饬一番,对吧,宋大夫人?”   “老夫人说的是。”宋大夫人嘴上应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眼底显出一些不耐烦。   忽然,莲香从外头走进来,道一声:“夫人,五娘子来了。”   凌氏一脸喜上眉梢,安庆侯夫人不由得侧目,伸长脖子,好奇这位能与自家孙女的琴艺齐驱并驾的小娘子。宋大夫人则有些坐立不安,眼神偷偷瞟了几下,又一本正经地坐直。   “阿娘。”远远就看到韶华衣裙款款地走来,凌氏见安庆侯夫人脸上露出微微惊艳的神色,甚是得意,急忙招手把韶华唤过来。可待韶华一走进来,凌氏的脸顿时就黑下来。“阿娘,女儿来迟了。”   “咳咳,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凌氏看着韶华一脸红疹,模样端的是那么娇俏,衣衫发髻也并无不妥,可是原本白净光洁的脸蛋忽然长满了红疹,凌氏一双眼睛都快掉出来。   韶华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我脸上怎么了吗?”   说完,还特意朝安庆侯夫人她们望了一下,只看她们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气。宋大夫人尤甚,她死死看着韶华脸上,那可以说是密密麻麻的红疹,把原本可爱的模样都遮了大半。藩国公夫人到底还是老道,关心地问,“五娘,你方才是不是吃了什么,还是碰了什么东西?怎么好好的脸蛋都长疹子了。”   听藩国公夫人这么一说,韶华这才紧张起来,回头看了凌氏一眼,见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小脸一垮,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我没吃什么东西啊,听到含香过去催,我就急急出来了,出门前还没事啊,不知道怎么就……呜呜呜,阿娘,这可怎么办”韶华捧着脸蛋,眼泪都盈眶了。   凌氏原本想要好好把韶华领出来炫耀一番,可看她这样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五娘别担心,兴许只是过敏而已,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就好。”藩国公夫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只是安慰了几句,便朝凌氏望去。   凌氏一心烦,点点头,“初荷,还不赶紧扶你们娘子回去,莲香去把张大夫请进来。”瞥见宋大夫人脸色似是得意的表情,她眉头一皱,生硬地说道:“宋老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五娘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领她上门赔罪。”   安庆侯夫人脸上显然有些失望,听凌氏这么说,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说不上赔不赔罪,就是五娘子遭罪了些,回头我让人看看有木有治疗的方子,再给你们送来。”   凌氏有些感激,忙道谢:“那就有劳宋老夫人了。”   凌氏心里始终觉得有些蹊跷:好端端的一个娘子,平日也不见有什么差池,怎么说过敏就过敏。不行!回头得写信去问问父亲,韶华以前在普安是不是也会过敏。   要不然,这一张脸若是毁了,以后可就别想要谈个好亲事了。   第七十七章 自毁形象   “五娘子,您慢点。”初荷在后面有些追不上韶华的步伐。   “你怎么那么慢,还不赶紧回去洗掉,要是被阿娘叫大夫过来瞧见,露了马脚,我可就完了。”韶华没好气地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初荷,心里却得意极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她们吓住了,亏她好准备了香花散和胡椒粉。如果她们能淡定地接受她这一脸红疹的话,她就把香花散给洒出来。说是香花散,其实味道极其难闻,不是发臭,反倒好似刺鼻的发馊,总之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她无聊时,在墙角发现了几株五彩刺苏,便捻做花粉,本是想整蛊锦华用的,没想到自己到准备上了。   至于胡椒粉,那是最失礼的后招,想必如果用上了,安庆侯夫人是不会再来李家第二次了。   “五娘子,要是大夫过来,发现你脸上的红疹没有怎么办?”初荷没想到韶华居然这么狠心,用朱砂在脸上点满了疹子,让她又想笑,又得装得一本正经,忍得很是辛苦。   “那就当自然消了呗,难道我还等大夫帮我擦脸啊。”韶华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提起裙角,飞快地朝自己院子跑去。这张脸要是让绾华或锦华看到,非得取笑她不可。   没想到她才一进屋子,就和周嫣碰了个正着,没来得及遮住脸,只见周嫣愣了一下,随后爆出洪亮的欢笑声。   怕啥来啥!还想着要躲着绾华她们,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来了个周嫣。   韶华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搭理她,径直回屋,让幼菡打水洗脸。周嫣一个劲子抱着肚子大笑,直到韶华洗完脸,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笑得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笑完了吗?”韶华看初荷端了茶给周嫣,赌气地抢了过来,初荷无奈,只好把第二杯端给周嫣。   “好好好,我不笑就是了,可是你可以跟我说,你这一脸麻子是怎么回事吗?”周嫣掏出手绢,揩去眼角的泪花,揉了揉脸蛋,笑得整个脸都发酸。   “花粉过敏。”韶华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无视周嫣的表情。   “得了,当我不认识你啊,你要是花粉过敏,还擦什么芸香阁的香粉。”周嫣的调侃让韶华小小尴尬了一下。   幼菡看韶华不好意思说,偷偷地告诉周嫣,“我家娘子是不愿意去相看,方才藩老夫人带了安庆侯府的人来,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幼菡说完,得了韶华一个白眼,她吐了吐舌头,悄悄退在一边。   “噗哈哈哈哈!你好蠢!”周嫣一听,继续抱着肚子笑开,看韶华脸上一沉,显出不满。立刻捂紧了嘴,忍了好一会儿,才把笑意给按耐下去,喝了好几口茶水,缓过劲后,才道:“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吗?我看你对自毁形象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直说我讨厌宋芸吧。”对于宋琰,韶华也极其无感。   特别是知道宋琰就是当初以琛抛下她不管,却跑去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对象时,韶华立刻就把他划入黑名单。   “那你也不必这么自毁形象,要是被传出去,可怎么办?”周嫣对韶华的做法不置可否。   “传就传,我才不在乎,最好是谁都不敢上门。”韶华极为认真地点头。   “那你不怕你家严恺之也不敢上门来?”周嫣调侃道。   “那我就上门去呗。”韶华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周嫣忍不住失笑,可又忽然有些羡慕,故叹了口气。韶华好奇地侧过脸,看周嫣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地问:“嫣姐姐最近怎么来得特别勤,莫不是你家也有人上门相看了?”   细想一下,周嫣最近来的次数有些频繁,而且每次都在她屋里呆坐着,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以上。一开始韶华紧张地陪着,后来发现她自己百无聊赖也可以自己找乐子,甚至还主动要求幼菡她们在在花棚下做了一个秋千,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点都没有生分。   “才不是!”周嫣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   “那你三天两头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这回换韶华调侃周嫣了。   “你若不欢迎,我现在走就是了。”说着作势要离开。   韶华见此,急忙起身拉住她,立刻认了栽,好声劝道:“我的好姐姐,就许你调侃我,还不许我开玩笑啊。你就是在这里住下我都绝无二话,只怕这里不如侯府舒适,你住不惯。”   “你这油腔滑调的,要是个郎君,岂不是得勾搭多少小娘子。”周嫣对她的撒娇无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那嫣姐姐喜欢我这样的郎君吗?”韶华走过去,勾搭着她的肩膀,用手指轻佻地勾起周嫣的下巴。没得周嫣脸颊一红,被她这般轻浮的举动惹得满脸羞臊,韶华心里很得意地贼笑着。   “没规矩!谁教你这些轻浮 的动作,仔细被你三姐姐看到了,念叨你耳朵生茧。”周嫣红彤彤的脸颊看着十分妩媚。“你这样子就跟宋煜哥哥没啥区别!”   韶华可不满意了,“怎么没啥区别了,我才不跟他一样!”   周嫣似乎想到什么有趣地事,兴奋地跟韶华说道:“我告诉你个事吧,就是跟宋煜哥哥有关的。”   韶华有些兴趣缺缺,但不好拂了周嫣的心情,怏怏地说:“他又招惹了哪家小娘子了?”   韶华随口一说,没想到周嫣却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他招惹小娘子了?不过,这回不但是招惹,我看是惹祸上身了。”韶华咦了一声,看着周嫣得意洋洋的样子,“听说他在路上调侃一个小娘子,结果人家找上门去,没想到最后一来二去,反倒凑成了一桩好事。你猜,这家小娘子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韶华默默吐槽了一句,他肚子里大概只有肥肉,没有蛔虫。   “猜嘛,你也认识的,不过不熟,她也刚来京里不久。”周嫣依依不饶地纠缠。   韶华想了想,她认识的人不多,又是刚来京里不久,难道还是安靖公主家的娘子不成。看着周嫣一脸兴奋,“是……公主娘娘府上的小娘子?”   周嫣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还真是琳岚!我怎么想都想不到琳岚最后会跟宋煜哥哥在一起。”   韶华被这一消息轰炸得有些头昏脑涨,据她所知,琳岚是个明眸皓齿玉洁冰清的娘子,纵使李斯年站在她旁边,也觉得陪衬不上,可是怎么会看上宋煜。难道周嫣认识两个叫做宋煜的人吗?   “你也被吓了一跳对不对,我还以为琳岚是被逼的,特意去公主府上找她。结果她倒是一脸幸福的样子,好似自己相中的。不过听说,琳岚跟宋煜约好了,让他必须在一年内瘦下来,并且以你家严恺之为目标。如若不然,她就要退婚。”宋煜本身就长得壮,还要瘦成严恺之那般修长的体型,简直就比登天还难。   想到宋煜惨白的脸求琳岚退婚结果气得宋指挥绑他回家,并且立誓会帮宋煜瘦下来时,周嫣就忍不住捧腹大笑。   韶华听了,怔怔地不说话,更别提发笑了。   周嫣有些困惑,“怎么了?不好笑吗?你想想,宋煜哥哥又贪嘴又懒惰,现在要他瘦下来,可把他折腾惨了。”   韶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琳岚姐姐很幸福。”   周嫣看她悻悻地样子,连忙道:“你别担心,有我呢,回头等兰芝从宫里出来,咱们去找她玩。”韶华这才显得高兴了一点,可是自她把护身符托李斯年拿给严恺之以后,她追问严恺之可有话交代,李斯年支吾不语,只让她别想太多。“我看你最近都没去闺学,先生走了吗?”   周嫣这才想起,自己每次来李家,韶华都乖乖在屋里待着。   “前些日子就走了。”韶华想到容嬷嬷的离去,忍不住有些伤感,除了辛子萱,容嬷嬷算是她最熟识的人了。而且教会了她那么多东西,如今她一言不发地离去,又无亲无故,只怕今生再见面也难。   她记得曾经问过容嬷嬷,既然推辞了那么多人家的邀请,她是不是要回老家去?   容嬷嬷却笑着道:“自我进宫,早就没有家。”   韶华知道容嬷嬷其实是个极其念旧的人。她对川北那段记忆那么深,是因为在那里,她可以抛开一切的世俗观念。常常一个人静静待在草原上,一坐就是半天,她说她从没想过眼界可以这么的开阔。而且在川北,定西将军一家本就不服中原习俗,所以对容嬷嬷除了作为先生的尊重,根本不会介意她曾是宫女,曾是罪奴的身份。   韶华有时在想,或许容嬷嬷更适合生活在川北吧。   “若世子妃尚在,先生当何如?”   有段时间,看容嬷嬷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跟她闲聊说起以前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容嬷嬷在说,韶华在听,听到她有些后怕,好似她随时就会消失不见。大冷天里,外头大雪纷纷,容嬷嬷将炭炉烧得明旺,给她围了两圈的微博,取笑她跟辛子墨一般怕冷,也讲了宫里每逢大雪天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听到她好几次叨念起辛子墨的名字,韶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见容嬷嬷表情顿了一下,然后像一潭春水一样缓缓漾开。   “真若有这个机会,我就去伺候她,兴许还能给她带个小郡主。”韶华记得容嬷嬷说这话时,表情就像一个老人家说到自己的孙女那般慈祥,心头一酸。   只是没想到,容嬷嬷就连离开都一声不吭,就想冬日里所担心的一样。   “五娘子,不好了!”幼菡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打断了韶华的沉思,“熹园让您现在过去。”   韶华心里咯噔一跳。   第七十八章 顶嘴的下场   韶华一进门,看着凌氏黑着一张脸,心里有些没底,四下张望了一眼,弱弱地喊了一句:“阿娘,您找我有事啊?藩老夫人她们都走了吗?”   早在过来的时候,就有人通报她,她故意画鬼脸吓跑安庆侯夫人的事被凌氏知道了。所以她一进门,眼睛在凌氏身边扫了一眼,看她们个个都低着头,有一个明显缩了缩身子,韶华心中忍不住腹诽。   “哼!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看你的鬼脸吗?”凌氏怒一拍桌,桌面微微颤了一下,一双虎目瞪着韶华,看得她口水直咽,不敢造次。“我这张脸全部都你给丢光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出去做人!”   原本有些心虚,听到凌氏这般重话,韶华忍不住小小声地回了嘴,“我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哪里给您丢脸了。”   凌氏不过是念个嘴瘾,发发脾气就了事,一听韶华顶撞,火气又窜上来了。   “还说没有!你瞧瞧你,人家安庆侯夫人给的多大的面子,亲自来相看你,你竟然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还……”凌氏正想骂她一脸花猫,可发现她皮肤光洁如玉,哪有半点红疹的迹象,当下更是火大,“还装模作样!这么一门好好的亲事就这么被你给毁了,往后还有谁敢上门来。”   “不敢就不敢,我也不稀罕。”韶华这一嘀咕宛如煤油,将凌氏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还不稀罕?人家安庆侯府的小侯爷,将来可是要袭承爵位的,人家看上你都是你福气,你居然还说不稀罕?”凌氏冷笑。   虽知道凌氏一生气,说话总是免不了要颠三倒四。可韶华心中本就不满,听她继而连三的讽刺,也算明白为何李勋卓总是难免容易和她闹翻了。“阿娘,我又不喜欢安庆侯家的郎君,你就是要帮我相看,好歹也问过我,哪有无端端就把我推出去的道理。”听崔妈妈说过,卫篪可是绾华自己在屏风后相中,才有过后的来往。   可是这一回,别说她有没有机会相看,看崔妈妈的口气,显然就是只要安庆侯夫人一点头,随时就会把她打包过去。她又怎么能敢大意,没直接画个大花脸就算不错了。   “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你你懂什么!”凌氏头一回和小女儿争吵,被气得冲昏了头。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我不喜欢他!只要我不喜欢,就算世子皇子我也不要。”韶华完全豁出去了,直视凌氏的怒火,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毫无惧色。   “好你个……给我跪下!”凌氏气得发抖,怒吼一声。   韶华也硬脾气,直挺挺地跪下去,双膝落地,身边的人都能听到一阵闷响,个个都替她生疼。“阿娘要打我骂我,我绝不抱怨,但是阿娘若非要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那你不如打死我算了。”   初荷在旁替她着急得要哭出来了,心里想着自家娘子平时不见这么硬脾气,今儿怎么了,就跟夫人杠上了。明知道凌氏最受不得别人激将,被她这么一说,又见她小脸坚定执着,凌氏立刻吆喝莲香把戒板拿来。莲香一惊,可从未听说过凌氏对娘子动用戒板,立刻后悔刚刚告密了。   可是凌氏盛怒之下,她又不敢不从,立刻使人去搬救兵。   莲香小心翼翼地将戒板拿来,一块两尺来长的紫竹板,上门密密麻麻刻了女训女诫。通常只用来给娘子们传递学习,还有送礼珍藏,若是娘子们犯了戒板上的调律,家中长辈也会拿戒板小小惩罚几下。但更多是用来作为一个收藏和礼物,所以质地和雕工愈发讲究起来。   而凌氏这一道,油亮乌黑的竹板,看着已经有些年份了,韶华心里小小咯噔了一下。若是用这竹板来打,恐怕她也得去床上躺几天,可是事已至此,她绝不低头。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崔妈妈闻讯赶来,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又弯腰去搀扶韶华,“五娘子赶紧给夫人赔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得这么大动静。”   “不许起来!我倒要看看,她这些年在普安都学了些什么,竟然会顶嘴了。给我跪直了,把手伸出来!”凌氏的火气不是三两句就能灭下去的。“我给你一次机会,明儿和我一起去安庆侯府登门道歉,我便不予你计较!”   韶华本来想顺势起来,听到凌氏这么一说,也硬着性子,挺直腰板,看着凌氏。   “阿娘,什么我都能依您,可是这个不行呢。我说过我不喜欢安庆侯府的郎君,我只喜欢……”韶华还没说完,就听到绾华在门口大喊,“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事情闹得这么严重。”   韶华后脚一走,周嫣立刻就去给绾华通风报信,知道韶华扮鬼脸吓跑安庆侯夫人,绾华反倒不在意。当她知道安庆侯府的人来相看时,她还有些小担心,毕竟她曾经也差点和安庆侯府做了亲戚。所以,把安庆侯夫人吓跑,绾华只当韶华会被凌氏数落一遍,可万万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   “你这丫头,让你不要闹,不要玩,你偏不信。还不赶紧给阿娘认错!”绾华一边说一边给韶华使眼色,转过身又对凌氏抚气安慰,“阿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幼被外祖父惯着,就连先生都宠着她,这才把她的尾巴都捋上天了。说道几句就是了,您这么气自己做什么。您别急,我替您教训她。”   “三姐姐,我……”韶华有些委屈,看着绾华背着凌氏,还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努了努嘴,没开口。   “你什么你,别以为先生离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这样子让外人看了,还怎么敢和你相看。阿娘也是为你好,要是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做什么鬼脸,吓着侯夫人可怎么办!”绾华数落了一通,见凌氏并没插话,心中大石稍稍有些安定。“还不赶紧认错,然后回去抄写十遍女训!”   绾华教训起人来轻车熟路,完全和韶华作两个人状,就连凌氏都感慨绾华终于长大了。   “十遍?”韶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干嘛?不乐意啊,那就二十遍。”绾华怒瞪回去。   韶华顿时没了气势,只好乖乖地给凌氏道歉,“阿娘,我错了,我不该惹您生气。”凌氏半口气还没顺下去,韶华不怕死地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明日是不会跟您去安庆侯府的。”   凌氏原本已经按下去的怒火,立刻又被 起来,二话不说,夺过戒板,怒吼:“伸出手来,再说一遍,去还是不去!”   绾华翻了白眼,懊恼韶华怎么这么不知死,她好不容易才把凌氏的毛给捋顺,她又给触到逆鳞了。努力给韶华使眼色,示意她先服软,然后再想办法。   奈何韶华骨气特硬,伸直了小手,正色道:“您打吧,我说过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绾华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了,凌氏更是不会客气,唰唰唰几下戒板,白皙稚嫩的小手立刻出现几道红痕。凌氏看着厦哦哈,还没问出口,韶华坚定地摇头,凌氏一怒,又是唰唰唰几下,疼得韶华整张小脸都皱起来。崔妈妈和初荷在旁边看得直掉泪,奈何韶华就是骨头硬,连吭声都不曾,咬牙忍着疼痛。   若不是最后崔妈妈扑过来,恳求凌氏不要再打,否则韶华这手就要废掉了。如今满城都知道韶华的琵琶是京城一绝,连擅长琵琶的兴勇伯夫人都特意以琵琶相赠,要是这手落了伤残,可就得不偿失。   凌氏这才气得让人把韶华领下去,不许她出碧梧轩一步。   “你活该!”绾华看着小脸都皱成一团的韶华,嘴里骂着,但手中的动作还是轻了许多。擦了一层药,又给她吹了吹,看她一双眼睛 泪眶,忍不住骂道:“这个时候终于知道疼了?早些时候干嘛不哭,你一哭,阿娘也就心软了。硬骨头,活该受罪。”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韶华有些赌气。   “有什么咽不下的,又不是立刻让你嫁过去,我都没出门,你怕什么。”绾华看着她白嫩的小手上伤痕累累,都忍不住为她心疼,哪里想到韶华会这么硬骨气。   韶华低了低头,小小声道:“怕阿娘真把我嫁出去了。”   她好不容易得天眷顾,重新来过,为的不是再去死多一次。虽然上一回是意外,可是堂堂世子妃她都不屑,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侯夫人的身份。   “他真有那么好?”绾华有些困惑。   韶华想了想,点点头。   有些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绾华解释,有些人一旦走进心里,就怎么也忘不了了。久久听到绾华一声感叹:“我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韶华一惊,转过头去,却听到门外有人惊呼:“二老爷,您怎么来了?”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朝门外望去,正好看到李勋卓走进来。   看到他大步地走过来,韶华忍不住鼻头一酸,挣扎地跑下床,扑倒在李勋卓怀里,狠狠地痛哭起来。   第七十九章 父爱如山   自从回到李家开始,她无数次躲在被窝里哭泣,可是总是小小声地啜泣,有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出,只能咬着被子默默地颤动着肩膀。可是这一回算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得更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不知情还要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惊天的事情。李勋卓从来都没安慰过儿女,绾华懂事,锦华讨巧,斯陌机灵,而韶华更是从小都不在身边。   仅有的一次还是当初他把韶华送去普安的时候,那小身影追着马车,一路哭一路跑。这一幕在李勋卓脑海里永远挥散不去,所以听到韶华哭得这么凄凉,他虽然有些手足无措,有些烦躁,倒也没走开。   只是绾华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她可从来没敢在李勋卓面前这么放肆过,就韶华这鼻涕眼泪一把都往李勋卓身上蹭的劲。她忍不住怀疑,刚刚凌氏是打断她的腿,还是抽了她的筋。李勋卓没来之前她连吭声都没有,现在倒是哭得惊天动地,这声泪齐下的效果绝对要比苏氏那梨花带泪要强大得多。   “怎么,还疼吗?”李勋卓听到韶华哭得这么悲惨,心都软了下来,温柔地问。   听父亲温柔到能挤 来的口气,绾华忍不住有些吃味,恨不得此刻挨打受伤的人是自己。   韶华一个劲地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一听他这么温柔的询问,眼泪又吧嗒往下掉。其实她没那么疼的,只是没想到李勋卓会特意过来看望她,虽说他们只是一对假父女,可是对于这具身体来说,确实血缘至亲。李勋卓一进门那匆忙紧张的表情也不是作假,韶华感受得出李勋卓的担忧,心中的委屈立刻如同崩堤的洪水,在父亲面前溃不成行,看得绾华都眼睛红红的。   “好了好了,不疼就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李勋卓已经尽力了,脸上显得很是无奈。   劝了好半天,韶华才平静下来,李勋卓让她回床上躺着,又给她盖了被子。看着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脸上顿起怒意,韶华急忙道,“爹爹别担心,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哼!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李勋卓一回来就看到凌氏一张臭脸,问了几句,只见她没好声搭理,也懒得过问。正准备去浣思苑时,却听到丫鬟们的谈话,夸张地把韶华的伤势扩大了十几倍,说得血肉模糊。心中一惊,立刻就赶了过来。   “不是的,阿娘没错,是我不乖。”韶华一边说,身子还一边颤抖着。   李勋卓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你也知道你自己不乖。”   初荷默默地递来热毛巾,李勋卓要接手,却绾华抢了先。韶华不敢被这么伺候着,急忙接过来,自己擦脸,嘴里小声抱怨:“可是,爹爹,我真不喜欢安庆侯府的郎君。”   “你不喜欢也不该惹你阿娘生气。”李勋卓叹了口气,凌氏的脾气他心里清楚,只要气头上忍一忍,其实她并不会纠缠太久。想必是韶华太过固执,故意在她气头上找茬。   “我没有!”韶华抗议。   “你还敢说,阿娘不生气才不会打人,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回看阿娘这么生气。”绾华不给面子地拆台。   “我又做错事,干嘛要去道歉!”泪水才干,已经有力气开始抱怨,“我就跟阿娘说,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要嫁,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绾华半眯着眼,正要教训她,耳边响起李勋卓感慨地一句:“你这性子啊,就跟我一个样。”   韶华姐妹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李勋卓 着韶华的脑袋,继续说:“我以前也是在你阿娘气头上和她争吵,每次都闹得不愉快,就是不肯让步。原想把你送到外祖父那里,学多点你外祖父的脾性,没想到还是像了我。”从模样上来说,韶华和锦华都随了母亲,而绾华是长女,所以两者都有,斯陌还跟李勋卓有些相似。   只是这性子,与他最最相然的,竟然是韶华。   “爹爹,你别宠着她,否则她的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绾华有些吃味。   “你连这个也要和妹妹争啊。”李勋卓见韶华小人得志地冲着绾华扮鬼脸,绾华回瞪一眼又无可奈何。忍不住心情大悦,呵呵地笑出声,“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乖乖睡一觉,明日起来还是去跟你阿娘道歉。”   韶华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是太冲动了些,可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嫁出去。抬起头,看着李勋卓宠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爹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安庆侯府?”   李勋卓不知道为何韶华这么执着,于是道:“怎么,你怕你阿娘把你嫁出去?你今年都十四了,你姐姐十四那年也都准备要相看了。”提到绾华,她只低了低头,别开脸,没有接话。“还是说你相中了哪家郎君?”   “爹爹,我要说我相中严恺之,可不可以?”韶华猛地抬头,用晶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勋卓。   忽然,被韶华这么闪亮的眼神吓了一跳,李勋卓愣住了。   好半晌才回过神,看着韶华的表情从期待,到失落,眼中的神情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你相中兴勇伯府的郎君?”李勋卓有些不确定,重复了一遍。   韶华忙不迭点头,一张小脸写着坚定和认真。李勋卓在她明亮的瞳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眉头微蹙,沉默得连绾华都捏一把汗,“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这事以后再说。”   绾华没由来松了一口气,韶华虽有失落,心情却异常明朗。虽然没有同意,但至少没有反对,以后的话就是还有周寰的余地。这个想法让韶华觉得这一次挨罚十分有意义。   一夜甜梦,早早醒来的韶华,看到谁都笑脸相迎,让幼菡有些吃惊。   因为手掌受伤,什么事都做不了,韶华才真正体会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初荷她们也乐意效劳,平日给韶华多穿一件,她全当耳边风。现在双手不能动,只好乖乖让她们服侍,只是她们没想到,韶华受伤的只是手。不等初荷拿来披风,她高举着扎成猪蹄的手,一溜烟跑得比兔子都快。   临在熹园门口遇到了崔妈妈,看着她一双手扎得圆鼓鼓,顿时眼眶就红了。   韶华吓得连忙喊停,仔细询问了屋内的情况,崔妈妈说李勋卓把韶华的伤势夸大了许多,听得凌氏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可是拉不下脸。正打算让崔妈妈带着药过去看望韶华,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跑来了。   一听李勋卓在屋里,韶华立刻鼓足了勇气,低着头,小碎步走了进去。进屋才发现发现三姐弟竟意外地整齐到场,她偷偷张望了一眼,不见李勋卓出现,却听到凌氏一声冷哼。   韶华急忙上前,给凌氏请安,“阿娘万福。”   凌氏看都不看她一眼,韶华低着头,又喊了一句,凌氏还是不吭声。绾华在旁瞧着担心,锦华也不知这母女在卖什么药,只有斯陌开口,“阿娘,五姐姐和您说话呢。”   凌氏瞪了儿子一眼,难得今日他特意留下来陪自己用饭,也不好发飙。“吃你的饭,吃完赶紧上学去。”   斯陌点点头,招手对韶华说道:“五姐姐,你也过来吃饭吧,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韶华走了一步,看凌氏瞪一眼,目光落到她双手的纱布上,又转开头。绾华一个劲示意她赶紧道歉,韶华只好扁了扁嘴,装得十分委屈,“阿娘,女儿知错了,我是来跟您赔罪的。”   听得韶华主动认错,凌氏的表情才好一些,故意凉凉地问:“你错在哪?”   “我不该惹阿娘生气!”口气很是认真。   “嗯?”凌氏显然很不满意。   “我不该顶嘴,不该耍脾气。”口气依旧很有诚意。   “然后呢?”凌氏似乎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韶华。   韶华一愣,然后什么,她不就是和凌氏顶了几句,然后就被打了。难道她错在不会服软,错在挨打不哭害凌氏一怒之下,打得更重吗?绾华见她呆呆的模样,立刻解围,“你啊,阿娘是气你对自己这么不在乎,这么 的茶水,你去接干嘛。杯子摔了就摔了,大不了买个新的,把自己烫伤了,还让阿娘担心,你这不是犯浑嘛。”   韶华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昨日她不是因为和凌氏顶罪才被打吗,怎么这红肿变成烫伤了。看绾华努力给她使眼色,韶华只好低了低头,一肚子困惑。锦华一脸恍然大悟,但也疑惑重重,这双手扎成这样子,是烫伤引起的吗?   斯陌显然是绾华搬来的救兵,他听到绾华开腔,立刻就帮口:“阿娘,您就原谅五姐姐吧,她也是出自好意。您瞧她受伤已经怪可怜了,刚刚阿娘不是还担心着。”   “母亲,您就原谅五姐姐吧。”绾华姐弟都开腔了,锦华自然也开口。   凌氏赚足了面子,只好点头道:“吃了没有,坐下吧。”   不管如何,知道凌氏不会再拿安庆侯府的事说项,韶华还是很开心。立刻点点头,走过去,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吃东西。凌氏叹了口气,只好亲手喂韶华吃饭,看得其他三人都瞪直眼。   “你们都这么早过来了?”李勋卓故意姗姗来迟,看着围了一桌和谐的妻儿,满意点了点头。   “爹爹,你今日气得可真晚。”锦华抱怨一句。   “怎么,我错过什么好事了吗?”李勋卓问道。   “阿娘原谅五姐姐了。”斯陌言简意赅地概括。   李勋卓一脸恍然大悟,然后严肃地看着韶华,“五娘你也年纪不小了,做事得知分寸,别再毛毛躁躁,让你阿娘担心了。”韶华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偷笑,看来他们都是暗中串通好了来帮她,否则凌氏哪有这么快就消气的道理。   这么想着,心里顿时无比愉快。   只是锦华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里有些落寞,到底只有自己是庶出的,就像是外人一般。李勋卓对韶华的宠爱明显已经在她之上,又听说满京城的人都开始在打听韶华消息,心中落差更大了。   “你若无事,等一下去煦园看看大嫂。”李勋卓这句话是对凌氏说的,看他们的眼睛都望过来,李勋卓道:“昨日春闱放榜了,四郎名落孙山。”   虽说斯晏考不上对他们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忍不住还是为他感到惋惜。   “大嫂怎么了?”凌氏疑惑道。   “据说哭了一夜,我也不知具体情况,你过去瞧瞧。”   第八十章 名落孙山   韶华不知道为什么斯晏名落孙山,刘氏会哭了一夜,每次落榜的人何止千百,也不差斯晏一个。想看最新文字无弹窗章节?再说了,从秋闱以后,斯晏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说他平时也不怎么读书,却不知为何能考上桂榜,可不代表他的运气也能好到再次上榜。   本来想跟着过去,凌氏看她双手扎着纱布,连拿个东西都成问题,就勒令绾华把她带回碧梧轩。   “你去做什么,还怕阿娘骂你不够啊。”绾华对韶华的凑热闹感到不悦。   “三姐姐说的是,五姐姐你现在手上有伤,最好还是待在屋里。”锦华的口气有些酸不溜秋,“要是手上留疤,还是伤了哪里,以后就不能再弹琵琶了,那就真可惜了。”   绾华急忙啐了一口,“呸呸呸,不许乱说!”   锦华撇了撇嘴,余光瞄了韶华,见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   在锦华看来,韶华不过是因为会写一手毛笔字和会弹琵琶,而且两样正好切中了容嬷嬷的心头好,所以才被吹捧起来。而且李勋卓对她再好,也只是因为亏欠,论起诗书学问针线绣活,韶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伤了手,反正她没得展现才艺,对锦华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五娘,你别担心,只要你好好养着,很快就会好的,又不是什么重伤。”绾华看她怔怔的模样,以为是被锦华吓住,开口安慰。凌氏虽然打得好几下,但下手不算重,就是韶华皮薄肉厚,泛着红,看着吓人而已。也不知谁个包扎成这个样子,李勋卓昨夜明明只是让她今日过来装个可怜,认个错而已。   凌氏爱面子,对弱者有着特别的怜悯,所以只要不跟她硬碰硬,落她脸面,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把她哄得晕头转向。   “我不担心啊。”韶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绾华。   “那你想什么这么入神?”绾华蹙眉。   “我在想,四哥哥若是考不上,刘家是不是就不把燕绥姐姐嫁过来了?”韶华把困惑在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   “应该……不会吧。”绾华也愣了一愣,按理说刘李两家本就有世姻在身,更何况斯晏和燕绥是两情相悦。两人结为连理,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那伯姆为何会哭了一夜,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韶华一脸不解。   “兴许是因为四哥哥考不上的关系。”锦华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大伯和大哥哥同朝为官,大哥哥又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伯姆脸上不提有多风光,走路都要生风。四哥哥平日里不安定,可到底是随了大伯,从娘胎出来就存了一肚子墨水。伯姆定然是以为四哥哥这次又会金榜题名,所以到处洋洋得意去了,结果考不上了,她自然心里难过。”   锦华的分析有理有据,让绾华频频点头。确实如此,刘氏在李家总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丈夫能干,儿子出息,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件了不得的事了,所以刘氏自认要比其他两个妯娌强一些。李斯年再争气,不过是个嗣子,三房房头又病逝,留着孤儿寡母,她完全不放心里。   而凌氏虽说生了个斯陌,可斯陌年纪还小,不成气候,上头三个娘子又尚未出嫁。未许郎君的小娘子在家里根本没斯陌地位,若不是李阁老坚持要求她们上闺学,刘氏也不理会她们几人。   当然,也有人说,刘氏是因为六娘的失踪,而作为长媳却没有理家权,所以对凌氏心有抱怨。   不管如何,刘氏在李家三个妯娌中,确实是最风光的。   但风光太久了,忽然遇到坎坷,就会显得十分难过。   刘氏哭得全身无力,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望着床顶发呆。辛子萱走进去,瞧着她这样子心里也难受,接过身边丫鬟的炖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阿娘,您一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喝点汤先吧。”辛子萱端了汤盅过去,刘氏忽然坐直身子,挥手就将一盅石斛竹笙乌鸡汤给扫落在地。洒出来的汤水泼了到辛子萱的手,立刻红肿起来,低头看碎了一地的陶盅,她唤来丫鬟打扫地面。忍着痛,问刘氏:“阿娘,您没烫着吧?”   “出去!我不用你假惺惺!”刘氏像是看到世仇一样,怒瞪着辛子萱。   被刘氏这么咒骂,辛子萱脸色刷地一下苍白起来。她嗫嚅着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喘了好一会气,稳了心神,看着刘氏的眼神道:“阿娘,我是真心来服侍您的,如果您不喜欢这汤,我让人换过就是了。”说着,给刘氏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刘氏看她一脸不卑不亢,被她恶言相向也不生气,心中反而更加恼火。“我不用你,你不要踏进我屋子。”   辛子萱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自己走回刘氏面前。看着眼前像是苍老十岁的妇人,辛子萱心里有些唏嘘,她到底也是一个为儿子操劳担心的母亲而已。而这个人,还是自己丈夫的母亲。   才想到这里,她酝酿着的火气按了下去,无惧她的愤怒,平静地说:“无论阿娘怎么想,我没有做错事,您要恨我,我也没办法。但是您是长辈,是夫君的母亲,您病了,我做媳妇的理应来照顾。若您执意不肯,那我不进屋子就是,我在隔间,你要是有事就让人过来告知我一声。”   “我不用你来,你最好给我滚去煦园,我没有你这个媳妇。”刘氏说得很重,丝毫不在乎辛子萱的想法。“我知道,你害怕燕娘要是进了我家的门,你这个长媳就没了地位。使什么狐媚招数让大郎对你言听计从,又把你公公哄得团团转,现在又害四郎考不上。你以为这样的话,这个家你就能做主了吗?”   辛子萱听得顿时火冒三丈,一句句诛心的话如同一把把尖刀,明晃晃地直 胸膛,还不泄恨地扭了一下。   “阿娘,恕我无礼了。从今儿早上到现在,您骂了我多少,我都不计较。可是就冲刚刚这话,我再不还口,您是不是要当我默认了?”辛子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刘氏:“我这个媳妇,您认不认都是无法改变的。我也不管四郎娶的是哪位娘子,哪怕是公主郡主,这与我无关。我始终是李家的长孙媳,这也是改变不了的。”   除非李斯晋休了她,另娶他人。但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只不过被刘氏骂自己会狐媚手段让李斯晋言听计从,辛子萱听了都想发笑,如果一个女人无法让自己的丈夫体贴顺从,那才叫失败。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又谈何狐媚招数。   这要是让李斯晋听了,可绝不会像她这么平静地和刘氏讲道理。   虽说辛子萱从小就被父母养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她到底也是马背上长大的娘子,不是那些只会绣花弹琴的女儿。   “您说我害四郎考不上,就因为我把他的小抄换成白纸?”辛子萱无法描述,当初她发现自家小叔子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准备作弊时,那种惊诧和恐惧。“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他被捉到了,害他的人就是您了?”   “明明就是你害的!你根本就是自私,见不得四郎好,只想要自己风光。”刘氏歇斯底里地说。   “我要是见不得四郎好,那我这事早就和夫君说了,我根本不必在意您和四郎的面子。”辛子萱冷笑起来。   辛子萱发现这事时,并不敢声张,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样一种脾气。当时又是隔日就要开考,若是被李斯晋知道了,只怕他直接把斯晏绑了关屋里,不让他踏入考场一步。   虽然她不知道斯晏的学问到底如何,可是空手考试总比小抄作弊来得好。这可是当着天子的面考试,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直到考完后,斯晏一脸挫败地回来,大家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太辛苦了。可是昨日一放榜,得知斯晏落榜,刘氏发了疯似的对她大吼不许接近,自己则和斯晏抱头痛哭起来。   辛子萱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刘氏会冒着株连的危险,帮斯晏作弊,甚至还把她当仇敌。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斯晋的声音陡地响起,把屋内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辛子萱愣了一回头,急忙回头,有些紧张失措,担心自己刚刚放肆的话让李斯晋听了,对她印象不好。紧张地喊了李斯晋的名字,可他根本没听见,只是一脸愠怒,看着刘氏闪烁不定的眼睛。   “大郎,你、你不能听她乱说,这个狐狸精……”刘氏慌张得口不择言,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在长子面前完全没有威信,总是觉得畏怯。   “阿娘,她是您儿媳妇,祖父亲自替我聘来的。”李斯晋打断了刘氏的话,一字一句说得轻缓,说把刘氏说得心慌。   “夫君,您别生气,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误会。”辛子萱立刻弱了气势,根本不像刚刚和刘氏说话那般威严。   李斯晋转过头,看了妻子一眼,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刘氏,“刚刚二郎和我说,早朝的时候,都察院弹劾了这次春闱的主考官,说他大量收取贿赂,私泄考题。所有参与作弊的人员全部被免去成绩,五年不得进京赶考。”李斯晋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一样,话尾一转。“四郎也被发现了作弊,不过因为只查到白纸,又看在祖父的面子,所以没被揪出来。”   刘氏没想现世报来得如此地快,这万一是被发现斯晏作弊,恐怕整个李家都要跟着丢脸。   李斯晋不苟言笑的表情已经让刘氏更心虚了,忽然听到他嗤笑一声,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前些天我听说春闱泄题的时候,还与同僚们打包票,四郎绝不会参与其中,可没想到我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郎,你听我解释,其实这与四郎无关,是我使了银两买的题。”刘氏急忙解释。   院子里一阵 ,随后听到凌氏的声音,李斯晋拉起妻子的说,对刘氏说道:“阿娘,您别把李家又给毁了。”然后走了出去,正好与凌氏打了个照面。   “大郎,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放心不下你阿娘吗?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大媳妇这是怎么了,眼眶红红的。”   “没什么,她摔破了个汤盅,被我阿娘数落了。”   “咦,怎么你家也摔了、没事没事,不过是个汤盅。好了,赶紧去洗把脸,你阿娘这边有我呢。”   “那就有劳二婶婶了。”   “说哪的话呢!”   第八十一章 屏山书院   凌氏去安慰了刘氏几句,奈何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不管凌氏说什么都不搭理。看着她这样子,凌氏也觉得不是滋味,反正她能做的也做了,就像韶华说的,不过是考不上。每次春闱考不上的人多了去,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沉醉难过,那大把的人都得难受死。   所以劝了几句,见刘氏还是不回话,凌氏只好悻悻地走了。   没过几日,就听说李斯年把斯晏被送去屏山书院,而且等他们知道消息时,人都已经送走了。凌氏还抱怨自己去煦园也没听他们提起,一声不吭就走,还走得这么急。   绾华闻言,大吃一惊,“家里不是有先生吗?怎么还要送去书院?”虽说斯晏的年纪还不大,就算去三年,也还未及冠。   “大抵是觉得在家养尊处优,无心向学吧。”韶华倒不以为然。   反正斯晏这个过惯好日子的阔少爷要是不在家,李家每月的开销能节省许多。先前为了斯晏的赴考,刘氏没少从账房支了一大笔,还是趁着凌氏不在的时候,凌氏险些没和刘氏急起来。   “我听说这屏山书院可清苦了,都是一些家里没钱的百姓郎君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大哥哥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四郎跑哪里去,柳先生估计要犯嘀咕了。”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过不少花边,绾华可不认为斯晏能忍受那种环境。   “清苦也有清苦的好处,这样心无旁骛才能做好学问。”韶华一本正经地回答。   如今双手包着严实,什么事都做不了,本来想找绾华借一些书看看,可是一看到她满架子的经史子集,顿时觉得晕头转向。   “三娘子倒不必担心太多,听说屏山书院的先生也是老太爷的门生,还是大少爷的同年呢,怎么都会照顾一些。”含章抱来几块色泽明艳的布料给绾华看,绾华摇了摇头,“换了,这颜色太晃眼了。”含章点了点头,又去翻找其他布料。   韶华好奇地目光随着含章的身影离去,嘴上却道:“这么年轻?”   “可不年轻!怎么也得四十好几了。”绾华挑了挑手上的针线,“听说他早年就考中进士的。第一次考不好,就跑回家再读,第二次是考上了,可是三甲末尾。当时正好有个官员命他去不知哪个小地方当个县令什么的,他不肯,说要继续回家读书,誓要考上状元。可是没人搭理他,他就来拜在门口,求祖父收他做学生。祖父不同意,他就学程门立雪,要在门口站,结果那天雪还没下,自己就病倒了。”   “哈哈哈,这人怎么逗!”韶华忍不住捧腹大笑,她还以为一个柳百川已经够怪人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事情远还不止呢!”绾华看着含章抱来的另一叠布料,挑了几个浅淡柔和的颜色,其他的让含章拿回去。“祖父看他病得连话都说不好,生怕被人议论说李家草菅人命,只好把他带回家治病。谁想到,他病一好就不肯走了,每天就在家里劈柴浇花,怎么撵他他都不走。”   “后来呢?怎么又到屏山书院去了。”这才是韶华最好奇的。   “后来,祖父觉得他人品不错,就是脑子太直,而且太固执。见他有心向学,就把他介绍到屏山书院,那时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书院,不过里面教书的先生学问很好,就是性子不好,脾气不好,所以很多人都不去。最后那先生看祖父的面子,收了这位学生,哪知见怪不怪,两个怪人倒成了一对好师徒。之后每次春闱,他都来考,每一次都考不上一甲,最好的名次据说就是二甲一名。不过那一年,一甲三名,咱们家占了两个,这让他失落了很久。”   “每次考完,直到放榜都会住在百川阁对门的小客栈里。要是中不了一甲,他就会灰溜溜地跑回去继续教书,等下一次春闱。”绾华看着含章打包东西,想了想,又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虾须镯,和一支白玉兰簪。   韶华吃惊得合不拢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奇怪的人,考了这么好的名次都放弃了。   难道说状元这个名头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   “就为了考个状元?”韶华惊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谁知道呢,反正他每次都来考,考完就回去教书。”绾华听含章清点了所有的物品,然后点点头。看韶华眼神没离开过,解释道:“听说书语过多两个月要生了,我怕到时人多,让含章先送点东西过去贺喜,顺便应下急。”   韶华有些羡慕地看着绾华,“三姐姐真像个大人。”   绾华好笑道:“我今年都十六了,难道还像你一样小孩子脾气吗?”   韶华面上讪讪,她曾经也有过二八年华,不过还是跟小男孩一样放肆胡闹,所以十七岁的时候才会急急忙忙请了容嬷嬷回去教导。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段时间没少把容嬷嬷气得冒火。   绾华看着妹妹双手顶着头,歪着脑袋,十分可爱,正要道,就听到含章来报,“三娘子,大少夫人来了。”她愣了一下,表情迅速沉下来,“就说我不在。”   含章张着嘴,表情有些吃惊,辛子萱已经走进来。韶华偷偷看了绾华一眼,见她无动于衷,立刻跳下来和辛子萱打招呼。看到绾华阴沉的表情,视若无睹,转向韶华。“你们姐妹在谈心呢,没打扰吧。我刚刚去你屋里,初荷说你跑了过来,所以就过来瞧瞧。”   “大嫂真不巧,我正要去我阿娘那边呢。”绾华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就要赶人。   看辛子萱的表情僵了一下,韶华跑过去,挽着她的手臂,对她说:“要不,嫂嫂去我屋里说话吧,咱们不打扰三姐姐了。”   绾华没想到韶华竟然临阵叛变,气得瞪大眼睛,辛子萱低头对韶华温柔地笑了笑。“也好。”   “三姐姐,那我们先过去了。”韶华拖着辛子萱的手,快速走出绾华的院子。“嫂嫂别在意,刚刚三姐姐正在教训屋里人,心里烦躁着。”   辛子萱却不在意,“没事,三娘对我已经很好了。”韶华歪着头,圆滚滚的眼睛眨了两下,“许多年轻的媳妇子都羡慕我有脾气这么好的小姑子。”   那只是在外头看着脾气好而已吧。   韶华没有戳破辛子萱的谎言,不过自从那次凌氏和刘氏闹翻,绾华多少有些忌讳和辛子萱走太近,始终认为她是为刘氏来抢夺凌氏的理家权的。   “嫂嫂找我有事吗?”姑嫂二人一路走着,气氛十分和谐。   “给你送药来的。”辛子萱停下脚步,从袖里摸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递给韶华。   韶华接过手,打开瓶盖一闻,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由得皱了眉头,连忙道:“我的手好就好了,只是包得有些夸张,其实早就没事了。”装得可怜一点,凌氏对她也就宽容一点。韶华不得不说,凌氏是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特别在记恨这一方面,只是说与不说,表现出来与不表现出来而已。   “不是给你擦手的,我早看出你的手没事了。真是伤那么重的人,会整天抱着纱布到处乱跑?”辛子萱一针见血戳破韶华的谎言,是有人捎带给你,治疗你过敏的事。对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花会过敏。”   韶华不好意思和辛子萱解释当时的情况,顾左右而言他地打量着瓷瓶,“谁带给我的?”没想到她花粉过敏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难怪凌氏最近不给她好脸色看。   “兴勇伯府的人。”辛子萱的话让韶华差点咬到舌头。   “他怎么会、不对,他不是出去了吗?”这消息怎么传到严恺之耳朵里了。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你和他很熟吗?”辛子萱打量韶华的侧脸。   韶华瞄到她的视线,故作淡定地说:“也不算很熟,就是有数面之缘罢了。”   “数面之缘就能让他跑那么远还给你送药?”辛子萱表示不相信。   韶华听着话,忍不住心里乐滋滋的,虽然这事怎么传到严恺之耳朵里。不过他不但没有躲着,反而给她送药,这足以让她兴奋地绕碧梧轩跑三圈。不过因为怕吓着辛子萱,所以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大概、是因为上次我们救了他吧。严恺之是个很念情的人啊!”   “诶,你跟墨儿一样,一提到他,只有满口的好。”辛子萱忽然失笑。   韶华听到她再一次拿自己和辛子墨对比,以为是被发现什么端倪。转过头,看着辛子萱的脸,秀气小巧的耳朵连着下颚,正好形成一道温柔的轮廓。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和辛子墨一样琥珀色的眼睛,而此刻却显得异常伤感。   韶华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安慰,忽然问道:“嫂嫂怎么一个人来。”   走了这么久,韶华才发现,辛子萱竟然是一个人来。被韶华问道,忽然眼睛一红,似乎有千言万语欲随眼泪倾盆而来。她这才心细地发现,辛子萱比先前憔悴了许多,眼皮底下也一圈黑。   “嫂嫂怎么了,你快别吓我,是谁欺负你了吗?难道是大哥哥?”韶华紧张地问,却看辛子萱咬着唇,摇头不说话。   第八十二章 纳妾   辛子萱犹豫了很久,打量韶华是真心为她好,而不是单纯姑嫂之间的情谊。又想到自己在这里实在无人可以诉苦,只好把刘氏给李斯晋纳妾,甚至要给紫鸳抬身份的事,逼得李斯晋好几日都歇在衙里不回家。   李斯晋到底还是没有把刘氏偷偷替斯晏买题的事告诉李阁老,就连父亲李良勋也都瞒了下来。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件丑闻,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发现,否则李家上下都要为之蒙羞。   斯晏不知如何得知了,他的试题是被辛子萱掉了包,气得寻上门,结果被李斯晋撞了正着。以他不尊长嫂,目中无人有理由,把他关在屋里,不许任何人放他出去。起初他还闹的,可是李斯晋进屋跟他聊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斯晏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些失魂落魄,又好似脱胎换骨。   李斯晋告知李阁老要送斯晏去屏山书院,让他专心读书,李阁老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刘氏知情,自然不肯,苦苦哀求说斯晏从小娇生惯养,从未离家独自生活。   “那真好,是该让他好好成长,当初我在梁平也吃过许多苦,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值得。”李斯晋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刘氏锐气大挫。软的不成,就换硬的,气得大骂长子听信了 谗言,竟然想把弟弟丢到那山野老林里。“为了四郎好,阿娘想骂就骂吧。”   奈何李斯晋的话在李家还是极有分量的,而且李阁老都同意了,就算李良勋反对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只是刘氏。   所以刘氏只能在给斯晏收拾行李的时候,偷偷塞了不少银票,又给他收拾了他日常用的东西,林林总总得两大马车。只不过,刘氏没想到,原定早上的行程,前一天夜里李斯晋就让人把斯晏送走,气得刘氏好几日都不肯再和李斯晋说话   不过儿子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就算刘氏再有怨言,也不会闹情绪太久,毕竟斯晏一走,她就剩李斯晋这么一个儿子。但情绪总是要发泄,辛子萱自然就成了那个代罪羔羊。然而,刘氏郁闷地发现,辛子萱在李家的地位远在她之上。且不说她娘家是什么来头,李阁老信任她,李斯晋又护着她,李良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对她也是颇有赞赏。刘氏根本没法在辛子萱身上挑刺,就算耍脾气不让她靠近也无济于事。   只是一个女人对夫家是否称得上好媳妇,除了孝顺团结,往往还体现在生儿育女上。如果说辛子萱能有一儿半女,恐怕刘氏也无可奈何。只是辛子萱过门已久,肚皮却尚未有消息,在梁平还道是日子清苦,可是回李家也有小半年,已经毫无音讯。作为婆婆,刘氏自然也要发威了。   辛子萱早有心理准备,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认了命让刘氏对她挑刺刁难。   只是她没想到,刘氏二话不说,一口气寻了五个少女,个个如花似玉,要李斯晋全部抬做姨娘。李斯晋不肯,她便说道辛子萱犯了七出之妒,自己无出还不肯让丈夫纳妾,把辛子萱说得面红耳赤。   李斯晋闻言,不再拒绝:“我一个人可受不起这么多娘子,要不留两个给爹爹吧。”   这话差点把刘氏气得吐血,李斯晋是个死认理的。夫妻当一心一意、相扶相持、白头偕老,洞房夜红人说得那一句句他都听在心里,也记在心里。就算要纳妾,那也得是辛子萱年老无出,并且得她同意以后。如今刘氏不但要他纳妾,还一口气纳五个,李斯晋脸上不说,心中早已轩然大怒。   刘氏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李斯晋把辛子萱身边的丫鬟紫鸳抬做姨娘。紫鸳是当初从刘氏身边拨过去的,辛子萱看在婆婆的好意份上,无法拒绝,才让她留在身边,可心里还是防止她。不过这些年,紫鸳除了脾气坏了些,倒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一听刘氏这么说,紫鸳立刻活泛起来。   在伺候辛子萱的时候不但心不在焉,还经常在李斯晋面前晃悠,若不是李斯晋不贪女色,就紫鸳那些小心眼早就勾搭上了。   “那大哥哥把紫鸳纳了吗?”韶华听辛子萱的描述,简直就像在听大戏。   记得初见刘氏时,那温柔大度,自己还庆幸辛子萱能有这么一个好相处的婆婆。可是没想到,犯起脾气来,也是一般人都受不住的。只不过,隔了房的事,她们自然不清楚。   “自然没有,你大哥哥岂是这种人!”辛子萱并没有把前面一段讲给韶华听,只说自己为李斯晋纳妾的事烦恼。   “既然如此嫂嫂还担心什么,大哥哥的心是向着你的,这不就成了。”韶华拍着胸口道。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辛子萱苦笑了一下,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随嫁陪房,带两个丫鬟在身边。实在用得上的时候,至少是自己贴心的人。看韶华一脸苦闷,很努力地在想办法,辛子萱心头一暖,展开笑容道:“好了,五娘,别想太多了。我当你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才与你说这个,这事说到底是我自己小心眼了,你大哥哥是长子嫡孙,传宗接代本就是头等大事。”   “谁说的!”韶华急得小脸涨红,“就算、就算是大哥哥是长子长孙,那也不能随便纳姨娘。我看那个紫鸳就不好,我在你那里喝了杯水,她对我都大眼瞪小眼的。要是抬举她,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辛子萱和韶华考虑到同一点去,紫鸳最大的缺点就是仗着自己是刘氏屋里出来的大丫鬟,对其他小丫鬟或者管事妈妈都不客气,只有在他们夫妻俩面前还谦虚点。只不过是个丫鬟就这样,若是抬做姨娘,还不得要和辛子萱平起平坐了。   “你别担心,嫂嫂自己会处理的。”辛子萱很感动。   韶华可不这么想,她很清楚既然辛子萱会忍到无法吞咽,而选择和小姑子诉苦,想必事情只会比她说得更糟。“嫂嫂,无论如何,我会帮你的!”   虽然这是一句话,但足够辛子萱心里一片亮堂。   韶华心里清楚,李斯晋对辛子萱还是很维护的,只是兄长纳妾和姐夫纳妾是两种完全不同概念的事。对于她来说,她还是无法接受看辛子萱强忍委屈,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既然她重生后还能待在辛子萱身边,若不帮她解决这个麻烦,还怎么对得起她们十几年的情谊。   可是韶华的想法立刻就得到绾华的否决,一句话便是,“那是煦园的事,与我们无关。”   “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就算是煦园,可是嫂嫂对我们很好,还有大哥哥。其实大哥哥心里是不喜欢那个紫鸳的,就算不看在嫂嫂的面子上,那看在大哥哥的份上,咱们也得帮一把吧。”韶华不甘贸然和凌氏说,还以为绾华会想上次帮李斯年那样,帮李斯晋说话。   绾华却丝毫不以为然,“就算不是紫鸳,那伯姆自然会帮大哥哥找个红鸳,绿鸳,蓝鸳,彩鸳,到时候你还一个个帮他拒绝掉?”绾华一想到辛子萱前来竟然是和韶华说这件事,不觉有些抱怨,“我就知道她没按好心,竟然把这种事都要托给你。”   “是我自己要帮嫂嫂的。”韶华抗议。“嫂嫂又不是不能生,只是还没生而已,伯姆竟然就不顾他们两人的想法,想要给大哥哥纳妾,这不是很过分吗?”   “哪里过分,我怎么不觉得。她进李家门也该知道,大哥哥是长子嫡孙,若她没法给李家生下嫡子,那也不能拦着。这才是做大媳妇应该做的。”绾华说得理所当然。   韶华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三姐姐以后也不介意三姐夫纳妾吗?”   “那能一样吗,他、他又不是长子。”绾华蹙了眉头,“再说了,就算是无出,倒是把姨娘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在身边不就好了。”   “三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韶华显得有些失落。   一想到如果有人和她一起嫁给严恺之,韶华就浑身不自在,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可是绾华却说得这么云淡风轻,自然从容,就算刚刚辛子萱一样,明明心里难受,却笑着说她应该做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吗?   想着凌氏虽然反感苏氏的存在,但也从未否认过她的地位,刘氏身边也有个何氏,庞氏是因为丈夫死得早所以才没有妾侍。好像每个人都必须要个丈夫身边安个妾才能显得自己宽容大度一样,定西将军也有许多妾侍,她却从正眼瞧过那些女人的存在,因为她们不但无出,而且跟普通的丫鬟也没多大区别。   她早早就知道嫡庶之分,但那是同为平辈的想法,就算庶出,始终也冠了同一个姓氏。   如今当她想到假若自己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嫁给同一个男人,生下一堆子女,再来区分嫡庶。韶华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种从未考虑过的想法让她觉得很烦躁。   “你别掺和了,如果这件事她都没办法自己解决的话,那以后还怎么撑起整个家。”绾华看韶华眼神空洞,一脸呆呆,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韶华忽然回过神,看着绾华,不知要说什么。   绾华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普安是怎么过的。可是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你要知道,这城里可不比乡下。你再不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主意,始终是要吃亏的。伯姆给大哥哥纳妾有伯姆的道理,大哥哥不想纳妾也有大哥哥的想法,就算是大哥哥是咱这一房的,你说你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大哥哥无后吗?”   “嫂嫂又不是不能生。”韶华小声嘀咕。   “万一不能呢?”绾华的话把韶华吓了一跳,“谁知道对不对?那真的不能,等到大哥哥七老八十还要和三婶婶一样,过继个儿子吗?”见韶华一脸要哭的样子,绾华苦口婆心道:“你打小没在阿娘身边,不懂这些也很正常,但从今日起,你必须要清楚,站在什么位置就要想什么事,伯姆和嫂嫂都是长媳,她们的考虑是我们现在考虑不到的。或许等你以后许的郎君也是长子嫡孙,甚至是几代单传,你就会懂的。”   韶华想要再说,可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八十三章 别有用意   让韶华料不到的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辛子萱已经主动帮李斯晋纳了两个妾侍。据说两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身姿窈窕,但是没有紫鸳。韶华初一听消息时,愣了一下,然而听到李勋卓和凌氏都满口称赞辛子萱的贤惠大度时。韶华只觉得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情再吃东西,随意扒几口后就离席。   在她的记忆里,虽然辛子萱贤淑端方,知书达理,但是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若有人敢踩她一脚,辛子萱也绝对会把那个人整个掀倒。前些日子才和她吐露心声,谈及丈夫纳妾时,那口气,那眼神,骗得过别人但绝对骗不过她。   现在若说她替丈夫纳妾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话,韶华都想跑出去仰天大笑几声了。   左右觉得不放心,偷偷寻了机会,溜去煦园。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紫鸳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远处还听到有细细的哭声。韶华好奇地探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玫瑰色衣裙的靓丽身影,低头用手帕捂面,哭得正伤心。   就在那玫瑰色衣裙的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柳烟色褙子的年轻女子,看眉眼要比紫鸳大两三岁,一边低头安慰身边哭泣的女子,一边气势汹汹地和紫鸳对骂。抬头一看到韶华的身影,呆了一下,打量着韶华,识趣地闭上嘴,朝韶华微微点了头,然后顾着那哭泣的女子离开。   “哼!狐媚子!有本事别走!”紫鸳依旧骂骂咧咧,甚不解气,转身看到一脸不苟言笑的韶华,她急忙解释:“五娘子,刚刚那个……”   “嫂嫂可在屋里?”韶华根本没空搭理紫鸳,她来找辛子萱这么多次,没几次看着紫鸳好嘴脸。但是手脚麻利倒是真的,做事细致,哪怕在教导丫鬟的时候,是初荷幼菡都比不上的。   “在。”紫鸳心虚地回答。   韶华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问了一句:“方才那两个是大哥哥新纳的姨娘?”   紫鸳连忙摇头,“还没呢,只不过是通房丫头,少夫人说了,谁怀上了就提谁当姨娘。但这两个都是……”   韶华眉头微蹙,没理会紫鸳准备喋喋不休地解释,转身就走。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放在身边,只怕李斯晋都难以坐怀不乱,更何况给了这么诱惑的一个条件。   不想转正的丫鬟都不是好通房。   韶华不知道辛子萱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就算要纳妾,好歹也找几个看着老实规矩点的。不说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就是那柳烟色褙子的女子,眉眼如画,英气 ,紫鸳这样的人都找不着好,辛子萱岂不会吃亏。想着韶华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走,急急地朝屋里去。   “大郎媳妇,你看这可怎么是好,燕娘今年都十六了,要是再过三年,不得十九岁,到时候都老姑娘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把韶华的脚步吓得停在门口。   只听辛子萱慢条斯理地说:“七舅娘,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要不您和阿娘说说。”   “哼,你们婆媳倒是会推脱。一个说自己不理事,让我来找媳妇,媳妇倒说自己不能做主,让我找婆婆。敢情你们把我当猴子耍,今儿要是要不到理儿,我就不走了。”刘七婶声音洪亮,丹田有力,韶华躲在门口不费劲就能听到屋里的话。   “七舅娘,这怎么会是推脱呢。我们也不是要退婚是不,只是让他们缓几年再成亲。”辛子萱笑答。   “你们还想退婚不成?!”刘七婶声音拔高了许多,听得韶华在外还直捂耳朵。   辛子萱丝毫不在意她的口气,“当初刘族长也是说过的,一切等四郎春闱后再说。诶,哪知四郎会这么不争气,竟然考不上,我们怎么好让辜负族长的嘱托,这才急急送他去屏山书院。”辛子萱说得苦口婆心,甚是委屈。   “浑说!我大伯可没说过让四郎非考上才能娶。”刘七婶怒声反驳。   “那不是的话,怎么不提前拿定?”辛子萱故作惊讶,然后感叹,“这傻小子生怕辜负期望,硬是考前都挑灯夜读,想必是想太多,所以才会考场失意。”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斯晏的落榜还是他们刘家的错不成,这么说的话,以琛秋闱落榜不也是李家害的?   “没什么意思,七舅娘别急,只是想说既然咱们都是亲家,谁都想着让四郎风风光光去闾阳,然后八抬大轿给燕娘一个体面的迎亲,对吧。”辛子萱转了口气好生安慰,“四郎这功名是替燕娘去考的,要是刘家觉得没必要,那我们就让四郎回来了,反正李家也不是养不起两个人。七舅娘,您觉得可好?”   韶华听着忍不住想笑,明知道这刘七婶根本不是来阻挠斯晏,只是想给李家一些威风,一些压力,最好能主动地给一些补偿。谁料到辛子萱是个棉花肚,三句就能绕个弯,把她的火气都扭了几节,愣是发不出来。当初是李家拉下面子去跟刘家提斯晏和燕绥的婚事,刘家因为以琛的事有些赌气,借机抬了燕绥的身份,和刘氏要了许多嫁妆彩礼。如今被辛子萱这么一绕,变成刘家着急跳脚了。   李家连拿定都没有,准新郎官就不见了,要是过三年,人家不认账可怎么办。   虽说刘李两家的世姻那么多年,不大可能会不认账,可是这样无凭无据要让燕绥等上三年,到时要是有什么意外,可就得不偿失了。   “谁在门口!”刘七婶听得火大,可又挑不出刺,正好听韶华在外的声响,怒吼了一声。   韶华整了整衣衫,大方地走进去,越过刘七婶眼底的惊艳,给辛子萱行了礼。辛子萱看到她,有些纳闷,“五娘,你怎么过来了。对了,这位是刘家的七舅娘。”又看见刘七婶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她说道:“七舅娘,这是我二婶婶家的五娘。”   “五娘?就是那个原本要和琛郎拿定的那个五娘。”刘七婶毫不客气地驳了韶华一脸面红耳热。   “七舅娘,您大概是误会了,五娘还未及笄呢。”辛子萱并不知先前的事情。   刘七婶并不理会辛子萱,只是上下打量了韶华好几眼,那种称斤论两的态度让韶华很不舒服,“长得倒是标致,难怪琛郎回到闾阳还念念不忘。”这句话更是惹恼了韶华。   辛子萱暗中捏了韶华一下,立刻笑道:“五娘,你去替我看看紫鸳那莲子汤熬好了没,让她给我端上来。”韶华有些不悦,她进来时明明看到紫鸳才去厨房,要是弄好了早就端进来了。可是碍于辛子萱的眼色,她只好嘟嘟囔囔地走出去,等她回来时,刘七婶已经离开了。   “少夫人,您的莲子汤。”紫鸳难得态度恭顺地开口。   “下去吧,我要和五娘子说说话。”辛子萱根本没正眼瞧她。   韶华忍不住好奇了一下,等紫鸳走后,她抱怨了一声:“嫂嫂,刚刚那胖女人是来干什么的,我看她态度不善。”   “你在外面不都听到了吗?”辛子萱把莲子汤端开,根本不动。   “我只听了一点点,难道是刘家来逼婚了?”韶华想了想说。“不过,刘家说的也是,燕绥姐姐今年都十六了,再过三年是有些晚。”   辛子萱苦笑,她怎么和韶华解释,刘家要求拿定的彩礼添妆金,被刘氏拿去给斯晏买题,结果投了水。原本还指望李斯晋从辛子萱的嫁妆里拿出一些,好让她去替斯晏说亲。气得李斯晋险些要和她断绝母子关系,婆婆给媳妇添妆也就算了,哪有让妯娌去添妆。   李良勋也觉得刘氏太过分,所以都不与她说话,最近几日都歇到何氏屋里,让刘氏有苦说不出。看到娘家来人询问,就打发到辛子萱这边来。   原本这世姻的事就不容易说清楚,再加上一个刘氏在中间搅和。   “小娘子,别打听太多,这都是大人的事。”辛子萱拉着韶华到里屋坐,“今日怎么想到我这里来了,手伤好了吗,严恺之给的药你用了吗,可好?”   听着辛子萱温柔地关心,韶华有些心酸,“都好了,我都很好了,就是嫂嫂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辛子萱好笑。   “你委屈自己,还是让大哥哥纳妾了。”韶华想到绾华对她说的话,毕竟是隔房亲,她一个叔伯家的小姑子也干涉不到兄嫂屋里去。“纳妾就算了,你还给找了那么两个如花似玉!我说你是真大方还是真傻,这样的娘子,你让大哥哥不动心!欸,我都替你着急了。”   辛子萱听着韶华的话很是窝心,“我可没那么大方,也不傻。”看韶华急得话都说不好,辛子萱将她拉到身边,小小声道:“春荣是我陪房许家的小姑子,她男人被人陷害落了狱,家里逼她另嫁,她不肯,才被荐了寻我这里来。”   韶华张得嘴巴可以 一颗鸭蛋,“那、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先前阿娘寻来的五个娘子之一,家里是清白人家,欠了账才卖身的。”辛子萱把两个人的身世都了如指掌,有些懊悔先前自己的不理智,这事本就不难解决。“她与我说好的,等我怀上了,就让我放她出去。”   “可是她要是不肯走呢?”韶华没敢说要是怀不上呢。   “那就留下来呗。”辛子萱忽然有些少女般的娇羞,“这是你大哥哥的主意,说这样阿娘就不会整日找我麻烦。每晚他就去她们屋里坐一个时辰,然后就回屋陪我。”   这样也可以?韶华觉得自己有些误会李斯晋了,原来他还是细心保护自己辛子萱的。   看着辛子萱幸福的样子,韶华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如果一个男人够真心去保护自己的妻子,其实是不会让她有太多为难的。   第八十四章 冤家路窄   自从韶华被惩罚那天后,周嫣就一直没再来李家,久到韶华以为周嫣已经消失了。直到忠义侯府二郎的长子满月,下帖请李家女眷前去吃满月酒,韶华才终于再次见到周嫣。   原本韶华也不在意,毕竟周嫣就算再闹,也是侯府娘子,岂是随意到处乱跑。可是一到忠义侯府,看着花园里人来人往,韶华忽然有种感觉:忠义侯府是个集市。每一回下帖子总是满院子的夫人娘子,好似每日都在过节一般。韶华有些佩服忠义侯夫人的交际能力,这么三天两头的聚会,除了要有丰厚的家底外,交际手腕定然也是缺不了的。   可是经过好几个娘子,韶华还没来得及跟她们问好,只见她们都有些避忌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寻着借口离开。绾华看着有些生气,觉得她们太没礼貌了。   趁着她们没注意,韶华这才“偷听”到,原来她“花粉过敏”的事被传出去了。所以娘子们都有些忌讳和韶华走太近,深怕被传染到。   “都是一群小家子气的,没见识!”韶华还没来得及为绾华的出声维护感动时,就见她转过脸来数落:“瞧你自己做的好事,回去阿娘又得骂你了。以前都没见你这么不省心,怎么越来越闹不听话了。”   韶华装作没听见,把目光飘向别的方向,反正绾华的叨念她都成习惯了,只要逮着机会,她总是要“苦口婆心”地教导一番。大概是为了弥补这些年,她没有当长姐的尊严吧。毕竟斯陌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又懂事听话,锦华绝对不会这么乖巧听她责骂。如今遇见一个身份正当,又懒得顶罪,而且大过没有小祸不断的韶华,绾华也念得理所当然。   目光流转,真好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跑过来,朝她们招手。   她这一路跑来,特别招人眼光,许多人也忍不住好奇地顺着她的方向望过来。目光落到韶华她们身上时,都忍不住转开脸,好似目光也能传染一样。   韶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这样也好,这群人她都记住了,以后也省得招呼。   周嫣一脸歉意地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二话没说,将她们姐妹拉到不远处的芭蕉凉亭里。结果周嫣却坐得离她们隔了两个位的地方,还不停地张望着外面的小路,韶华一看如此,故意凉凉地开口:“嫣姐姐可真是大忙人,莫不是嫣姐姐也怕我这‘过敏’的病会传染。”   “五娘,不得无礼!”绾华立刻沉下脸。   “五娘,你心里是清楚的。就算你真的病了,我也不怕传染,何况你是不是病怎么心里清楚。”周嫣知道韶华并非有意,所以对她的话也没放心上,只见听她的话,免不了有些赌气。   韶华自然知道周嫣不会避忌,这么说不过是抱怨周嫣把她们带到凉亭来,却故意和她们拉开距离。可是绾华在旁的眼神瞪得凶狠,韶华急忙赔笑道:“嫣姐姐,我和你说笑的。我要是真病了,可不敢传染给你,就是我阿娘不扒了我的皮,三姐姐也会把我捆起来锁在屋里。”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凶狠?”绾华眼睛瞪得更圆了。   “嫣姐姐,你瞧,三姐姐又吓唬我了。”韶华装作受惊,故意跳起身,跑到周嫣身边去。   “你们姐妹就别再我面前耍宝了,明知道我心里羡慕得很!”周嫣见一直没人来,又被韶华闹着身边玩,只好回过身,捏了捏韶华的脸颊,趁机在她耳边低语:“我今日叫你来,可是有人介绍你认识的。”   “谁啊,这么神秘。”韶华眨了眨眼睛。   “你猜。”周嫣挑了挑眉。   “不猜,反正我不好奇。”一听,韶华耸肩做无谓状,险些把周嫣一口气给噎住。   周嫣鼓了鼓腮帮子,半眯着眼睛,威胁地说道:“你要是觉得不好奇,那我就让她回去好了。就因为上回的小意外,这次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请到她,你居然说不好奇!”毕竟忠义侯府和兴勇伯府并不熟悉,上回也是借了花灯会的面子才请得动。如今还是请动了琳岚,才能说服兰芝过来。   不过让周嫣感到好奇的是,兰芝一听到韶华也来,立刻一口答应,好似对韶华也有极大兴趣一样。   而韶华被周嫣这兜来绕去,神秘兮兮的口气,闹得一头雾水。上回的意外?难不成……严恺之!   韶华几乎屏住呼吸,在周嫣手上偷偷写了个严字,只见周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韶华张开手一把抱住她,甜言蜜语溜了一串:“嫣姐姐你简直太神了,你居然能请到他,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比亲姐姐还好。”   “哈哈,那是当然,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不过仔细回去不会被三娘骂,我可帮不了你。”周嫣并不知道韶华会错意,看她开心成这样样子,心里也很高兴。看绾华蹙紧一对秀眉,赶紧对韶华示意。   “你们俩个在打什么哑谜啊,神神秘秘的。”绾华看着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呱呱了好一阵子,忽然有的又笑又跳,有的挤眉弄眼,忍不住一肚子气。   “没、没什么。”韶华笑眯眯地说。   想到周嫣告诉她,等一下有人会过来找她,韶华忙不迭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头发,深怕有一点 ,失了形象。忽然听到几个脚步声,她整个心都提起来,紧张兮兮地等到对方的到来。   结果,却见到她最不想见到的一张脸。   宋芸侧过头,正好看到韶华白净无暇的小脸,眼底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嗤笑起来。“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李五娘啊。”心里忍不住困惑:明明外头传的是韶华长了一脸麻子,怎么现在看上去比之前更白皙细腻了。特别是她那一双眼睛,愈发的炯亮有神,比起宋芸狭长的眉眼,韶华的眼睛几乎是她的两倍大,可是嘴巴却要比宋芸的还要小巧。   明明不算多漂亮的五官,可是组合在一起意外让人觉得楚楚可怜,眼皮眨了几下,仿佛就可以生出一层氤氲来。   “怎么又是她?”如同宋芸不喜欢看到韶华一般,韶华看到宋芸也一样反感,忍不住对周嫣小声抱怨起来。   “对不住,安庆侯府和我家关系很好,又是亲戚,一般有喜事大事都会请他们家来。”周嫣知道这两人的恩怨,虽然她对宋芸的性格也算不得喜欢,可是严格算起来,她和宋芸还是表姐妹,所以只能做一个委屈的中间人。“芸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这里风大,你还是到前院去吧。”   宋芸似乎没有听到周嫣的话一样,一双眼睛直瞪着韶华,嘲讽地说道:“听说你脸上长疹子了,我还想着会不会留疤呢,那就白白可惜了你这张小脸了。”   周嫣一听宋芸挑衅,心里咯噔,立刻转过头看韶华。   果然,韶华笑得一脸甜美,仿佛能掐出蜜一样,令周嫣倍感头疼。韶华甜甜地回答:“不劳芸娘子担心,早就好了,还是白白净净的。”说着,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让周嫣和绾华同时有种想和她保持距离的冲动。   “那可真让人失望了!”宋芸皮肤是随了遗传,怎么都养不白,看到韶华挑衅地摸着自己白皙嫩滑的脸,顿时觉得心中有股无名火,开口更加犀利了。“不过,我听说这花粉过敏是很难治的,以后大好春光,你就只能躲在家里了。”   “让你失望,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只怕你要一直失望下去了。不巧遇到一位神医,把我的病给治好了,不信咱们去摘多花来试试。”韶华说着起身,快步走过去,掐住宋芸的手,作势要拉她出去。   “你你你快放手!别碰我。”宋芸没想到韶华会跑过来,被她一捏,吓了一跳,奋力地挣扎着。哪知韶华轻轻用力一捏,宋芸只觉得手腕犹如被刺中筋骨一般,酸麻刺痛得无法动弹。   “五娘!”周嫣是知道韶华的巧劲,急忙尖声大叫。   韶华这才松开手,依旧笑得一脸无害,“芸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要是病了可得找大夫看看。哎哟,别是被我给传染了。”   一听到韶华这么说,宋芸吓得捂着脸颊,惊恐地问身边的人,自己是不是脸上长斑长麻了。周嫣蹙了眉,默默责怪韶华又吓唬宋芸,但心里还是偏袒韶华,觉得宋芸在没事找事。奈何,这是在自家,周嫣只好安慰了几句。   直到宋芸确认刚刚只是韶华在吓唬自己后,忿忿地扫了一眼,恶狠狠地骂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是真病也好,装病也好,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李五娘是动不动就会长疹子的人,你就等着看谁还敢上你家提亲去。”又看到绾华在旁,“哼!果然有什么姐姐,就有什么妹妹!”   “你什么意思。”韶华被绾华低声教训了几句,正准备给宋芸道歉,可听她这么道,立刻炸毛起来。   第八十五章 相见恨晚   “芸娘,不得乱说。”听到韶华声音拔高,周嫣立刻紧张起来。   韶华瞬间收起嬉皮笑脸,一张 娇俏的小脸沉下表情,竟然让比她大了两岁的宋芸有种不寒而栗。别人拿她开玩笑,她乐意时就开声反驳几句,犯懒时基本不把话听到耳朵里,反正不痛不痒的事情,念叨几句也无所谓。可是说道她身边的人,就跟踩到她的尾巴一样,她可就不是轻易说算就算了的。   “我有没有乱说,她们心里清楚!”宋芸从韶华咄咄逼人的气势中反应回神,顿时觉得十分耻辱,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娘子给吓住了。   当初听到祖母和母亲竟然上李家,而且是替兄长相看韶华的时候,宋芸在家里气得跳脚,若不是有人拦着,她定然要跑去阻拦。她压根都不愿意和韶华成为姑嫂,更想到以后回娘家还得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就更抑郁了。正想等母亲回来,好好说韶华几句坏话,打消她们的念头时。不料安庆侯夫人却一脸不高兴地回来,还怪责媳妇说,在相看之前没有打听清楚韶华的底细,要是韶华那一身病传染给宋琰可就不好了。   宋芸听着一头雾水,想着她见过韶华几次,每次都是玲珑可爱的一个小娘子,怎么就染一身病了。不过想到韶华没机会进自家门时,宋芸心里也乐滋滋地,没再细想。只是她没想到几日后,便是满城传遍韶华脸上长麻长斑的事来,许多原本看中她那好名声的人家,一听这话也都忍不住打退堂鼓。   只是,方才初一见到看韶华欢蹦乱跳时,宋芸心里忽然有种感觉,韶华分明就是想推倒自家的亲事才故意装病的。先有绾华爽约,放弃了卫篪,后有韶华装病,吓跑了宋琰。宋芸看着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推辞了自家兄长的亲事,一连两次扫了他们的耳光,心中的怒火自然就烧起来。   “三娘攀了郡主娘娘的高枝,丢下我三哥哥,五娘莫不是也攀了哪处高枝才装病的?”宋芸眼尖地察觉到绾华脸上的细微变化,自动理解成默认韶华的装病原因,嘲讽地笑道:“听说兴勇伯夫人送了琵琶给你,该不会是攀上严郎君吧。”   韶华表情呆了一呆,被宋芸猜中心事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与你何干!”   “呵呵,你还当真不成?就凭你,你以为严郎君会看上你?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宋芸的话彻底把韶华给激怒了。   一时两人成势不两立状,让一旁的绾华和周嫣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她们动起手脚来。虽然知道要说真动手脚,绝对是宋芸吃亏,可是到时韶华也定然得不了好处。一个闹不好,只怕就变成两家的恩怨。   “咦?芸娘子怎么知道我哥哥就不会看上五娘子?我瞧着还挺配的呀!”一个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落到剑拔弩张的场面之间,犹如一颗沉入海底的火药,不足以炸开花,却震得所有人都精神晃荡。   宋芸被驳得面红耳赤,气得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色绫罗纱绣桃枝鸟纹襦裙的少女。头上梳了个可爱的小发髻,缀了两支桃花簪,和一支喜鹊登枝簪,看着十分甜美可爱。周嫣一见来人,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兰芝,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被请到宫里去了呢。”   “怎么敢呢,嫣娘姐姐连请两回,要是都爽约了,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兰芝笑起来很甜,脸上两枚小酒窝显得跟更加可爱,她的视线落到韶华身上时,眼睛亮了亮。“这位就是五娘子了吧,这是李三娘?真是一双玉雕似的姐妹花。”   绾华甫一知道少女的身份有些惊讶,听到她准确认出自己姐妹俩,只得怔怔地点头。   “我阿娘还说要当面谢谢你呢,你那字写得可真好,差点就没认出来。”和绾华打过招呼以后,兰芝热络地跟韶华攀谈起来,让韶华有些受宠若惊。   “没什么。”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韶华倒有些难为情了。   被遗忘在一旁的宋芸,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她没想到韶华和兰芝竟是相识。而且兰芝和所有人打了招呼,却惟独无视她的存在,让她的怒火瞬间变成惊讶,又逐渐变成尴尬。   所谓最大的鄙视就是无视。   宋芸感觉此刻就像蒙受巨大的耻辱一般,双眼几乎要 火来。   周嫣也觉得气氛不对劲,正要开口,只见兰芝一拍额头,大声惊呼起来,“哎哟,我差点忘记了芸娘子了,实在对不住。”转过身,看着宋芸一脸阴沉,连忙陪笑,这才让宋芸的脸色好看一些。   虽然论家底名望,兴勇伯府是怎么也比不上安庆侯府,奈何如今兴勇伯府是皇贵妃跟前的红人。宋芸也不好拉黑脸,只得抽了抽嘴角,表示不在意。“兰芝妹妹和五娘子是旧识?”   “没有啊,今儿刚认识的。”兰芝大大方方地回答。   兰芝说完,还特意朝韶华眨了一下眼睛,韶华被她顽皮的模样给逗笑了。   宋芸表情一僵,看她们热络的样子,哪里像今日刚认识的。想到自家堂兄和严恺之是至交,不由自主地把兰芝归入自己的阵营,和韶华她们画出界限来。于是,撇了撇嘴道,“兰芝妹妹,你没听说吗,李五娘身患急症,可是会传染的。”   韶华嘴角僵硬地颤了几下,宋芸还真是专注抹黑她,当着自己的面说这话,真的不是想要找事嘛?   “急症倒是不知道,不过那花粉症的,我哥哥早已请大夫配了药,想必五娘子的病应该早就治好了,对吧。”兰芝转过头,韶华发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有周嫣的调侃,宋芸的怨恨以及绾华无声地责备,韶华忽然觉得兰芝也不是个省心的人。“三娘子,能把五娘借我一下吗。”   韶华一愣,兰芝已经跟绾华打过招呼,绾华点点头,兰芝立刻笑逐颜开。不等韶华反应,冲着其他三个女孩福了福身,二话不说就把韶华拖走。   “等等,严娘子。”韶华被兰芝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叫我兰芝就好了。”女孩停下脚步,对韶华嫣然一笑。   “兰芝,等等,可是你带我跑出去做什么?”虽说自己体力不错,可是被她拖着一路跑,还是有些累。   兰芝总算站住了脚,一双弯弯的笑眼,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她放开手打量着韶华,笑眯眯地说道:“我一直听宋煜哥哥提起你,可总是没机会好好见过你,听说你和哥哥一见面就把他扑倒了?”兰芝忽然变得八卦起来,兴奋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闪得贼亮。   “咳咳咳……谁、谁说的!”韶华被兰芝的话呛得脸红,怒直了眼睛,不满地说道:“这个该死的宋煜,到处破坏我名声!兰芝你别误会,我没有扑倒他,不对,当时是被撞倒了才扑倒他身上,也不对,总之你别听宋煜乱说,我绝对没有把你哥哥怎么样。”韶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平日在家里和锦华斗嘴也不见自己会结巴,可遇上和严恺之有关的事,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呵呵,你放心,我哥哥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兰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打量着韶华困窘的模样,忍不住笑开了。“虽说我这是头一回和你见面,可你的事迹在我家里早就传开了。”   “什么事?”韶华猛地抬起头,愣着眼睛看兰芝。   “很多啊,只要是宋煜哥哥能打听到了,他都回去说。”听得韶华咬牙切齿,兰芝笑眯眯地说:“上回花灯会真是可惜了,没能有机会听五娘子琴艺。我阿娘说了,若是五娘子不嫌弃,请五娘子有空到我家来做客,她早就想认识你了。”   原本还在抱怨宋煜居然在她背后乱嚼舌根,可听到兴勇伯夫人对她的评价竟然如此高,韶华心里甜滋滋的,也就不怎么责怪宋煜的八卦长舌了。   “怎么敢嫌弃,只怕是班门弄斧了。”韶华受宠若惊地说。   “五娘子就别谦虚了,如今,就连宫里的娘娘都知道你的名字呢。”兰芝笑道。   韶华一愣,怎么她的名声已经传到宫里去了吗,该不会她的糗事也传开了吧。虽然她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事,严格来说,也就是她扑倒严恺之这件事,如果真的背传到宫里去。韶华忽然间觉得双颊 热辣,头一回这么尴尬地想要挖坑自埋。   “她们都知道了什么?”韶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知道你的琴艺出挑啊。”兰芝看韶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好笑道:“那你以为知道什么?你担心别人说你的病。这个你不用担心,福林的医术是最高明的,就连宫里的太医都不一定比得过他。哥哥给你的药就是福林配的,若是再有反复,你只需差人来说一声,再配一副药过去就好。”   一再听到严恺之让人为她配药治病,韶华心里有些暖洋洋的,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你忘了,有宋煜哥哥嘛!宋煜哥哥别的不会,打听消息可厉害。”兰芝理所当然地说,忽然想到了一点,忽然郑重其事地搭上韶华的肩膀,“不过有一件事,我可得提前和你说。”   “什么事?”韶华被兰芝严肃的表情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哥哥的婚事是哥哥自己做主的,就是我阿娘常常拿他没办法。”兰芝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韶华有点不敢往下想。   “所以你要自己努力啊,我阿娘对你挺满意的,让你有空到我家坐坐。”兰芝看韶华愣在原地,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你不喜欢我哥哥吗?”   她是不是听错了?   兰芝说兴勇伯夫人对她很满意,还邀请她过府做客?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距离成功又迈进了一大步了,韶华忽然傻笑起来,想也没想就开口。   “喜欢啊!”等回过神,话一出口,看到兰芝捂嘴偷笑,韶华困窘得快无地自容了。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欢他,他也不一定喜欢我吧。”   就她知道,喜欢严恺之的娘子可不少。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但孝顺体贴,而且低调随和,全然不像京中王孙们的纨绔 。有时候韶华也在想,如果早知道他在京里有这样的人气,会不会一开始就死心放弃了。   可是一想到他那些细心体贴,韶华心里清楚,只要再见到他,免不了还是会继续沦陷的。   “喜不喜欢我是不清楚,不过哥哥对五娘子还是挺上心的。”兰芝打心眼里对韶华喜欢,特别是从见识到她和宋芸初交手那一次,完全是被她俘虏了,在她心里这样灵气活泼的女子才配站在哥哥身边。   第八十六章 未来姑嫂   女孩之间的友谊通常建立在有相同的兴趣,或者拥有相同的敌人。而对于韶华和兰芝来说,这两者都有,所以一番交谈后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兰芝毫不吝啬地分享了严恺之的各种大小趣事,连同他的喜好和弱点也毫无保留,让韶华有些哭笑不得。仿佛在兰芝眼里,自家兄长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巴不得在趁别人不知情的时候急忙推出去。但头一回知道这多关于严恺之的事情,韶华恨不得能把全部都抄下来,所以在兰芝讲的时候,她极其认真地在用心记忆,这模样让兰芝看着忍俊不禁。   而她们并没有共同的敌人,但是对宋芸的态度确实一样的。只是因为兰芝的身份关系,宋芸还不至于有胆量去挑衅,兰芝坦白了当初亲眼看到韶华对付宋芸的那一脚。   “那一次,我是被吓到了。不过,若不是哥哥教过我,还真看不出你动了手脚。”兰芝表情兴奋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周嫣,紧抓地韶华的手,眼睛盈亮盈亮的。   “他教过你?”韶华想象不出严恺之居然会教自家妹子做这么阴损的招数。   “他怕我受人欺负,便教了几招,可是我学不会,所以他也就没勉强了。”兰芝耸耸肩。“对了,你怎么会的,我记得李阁老没让人教导武术才是。”   “我从小在外祖父家长大,外祖父也是怕我受人欺负,所以请人教了几招。”韶华打着哈哈,心中默默跟未曾见过面的凌老爷子告罪,这些日子,她都顶着他的名义撒了不少的谎,但愿老人家别见怪。   因为兰芝并非和兴勇伯夫人一起来的,而是凑在邵将军家的女眷里前来道贺,所以邵家人一走,兰芝也只得匆匆和韶华告别,再三叮嘱一定要去兴勇伯府做客。   韶华还没来得及欢喜够,周嫣不知从何处,神秘兮兮地冒出来。   “看来和未来小姑子聊得不错嘛。”周嫣暧昧地用手肘撞了韶华一下。   “嫣姐姐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看周嫣一脸坏笑,韶华忽然住了嘴。   周嫣接上话,“你还以为是严郎君,结果是个娘子,所以让你失望了?”见韶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去看她,周嫣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做西子捧心状,哀怨地说:“诶,我真是白做了一趟老好人,辛辛苦苦替月老给人牵上线,结果成了事,倒忘了人。你们姐妹俩果然一个样,小没良心的。”   韶华看她演得如此入戏,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立刻配合地作出讨好的讨好的模样:“我哪敢忘了你啊,要不你把你的红线拿来,我来帮你牵。”   一时间,周嫣的眼睛大亮,整张小脸都精神焕发起来:“真的?”   韶华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你也相中谁呢?”   看韶华故意退了一步,对她作一番打量,周嫣顿时困窘起来,咳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可以吗?”对韶华的大惊小怪,周嫣心里有些小抱怨。   被周嫣脸上那可疑的红云给吓到,韶华立刻反应过来,有戏!立刻换上狗腿似的笑脸,点头如捣蒜地对周嫣说道:“可以,可以,那赶紧说说,要是妹妹我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要是让忠义侯夫人知道,自家娘子终于开窍了,不知道得多开心。   周嫣被韶华夸张的表情给逗笑了,故意忍住笑,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我是说,那个,我想说,其实……”可是等到让她说话时,周嫣发现原来开口说自己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么难。可她明明常常听到韶华轻松自如地谈论严恺之,还以为自己提到心上人时也能这般随意和潇洒。   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着韶华笑意愈甚的眼眸,周嫣忍不住娇嗔一声:“诶呀,你怎么那么没脸没皮的。为什么你说你喜欢严恺之说得那么顺口,我想说我相中二哥哥,那么难……”话刚出口,骤然收住,周嫣只觉得自己脸颊无比羞涩难堪。   “二哥哥?哪家的……你是说我家的?”韶华先是一愣,僵着脖子,慢慢转动了一下,伸手就往周嫣手背一捏“嫣姐姐,你借我捏一下!痛吗?”   “不痛才怪,你让我捏一下试试看。”周嫣吃疼地拍开韶华的手,气呼呼地瞪她傻笑的表情,伸出老虎钳恶狠狠地威胁道。   韶华讪笑着急忙摇头摆手,“不不不用了,你痛就够了。我是说你什么时候相中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别说前几日老是往我家跑就是因为我二哥哥?”她才想着,那阵子周嫣怎么那么热忱地往自家跑,而且还总是在她院子里待上好久,有时还得绾华自己跑过来找她。   原来是守株待兔,想再一次“巧遇”李斯年呀!   “不行吗?”周嫣顶住她的调侃,红着脸,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扬起下巴。忽然想到李斯年,又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是第一次见,可是忽然就……就想你和我说的那样。”   “我说什么了?”韶华呆了一下。她好像也没误导什么才对啊。   “你还装傻!”周嫣难为情地扭了韶华一下,“你不是说你总是无缘无故就会想起严恺之,想到他就会傻笑,见到他连话都说不好吗?”   “所以你现在也是无缘无故地想起我二哥哥,没事还会傻笑咯?”韶华看她越说越小声,整一副小女儿情怀,忍不住好笑。但挨着周嫣的面子,她只好生生地咽下笑意,却还是调侃了一句。   “五娘!一句话,帮不帮!”周嫣双手叉腰,做母夜叉状,怒呵呵地凶道。   “帮,绝对帮,我还等着做小姑子呢。”韶华立刻举手投降,好歹周嫣还是她的牵线人呢。“我说未来二嫂,你是这么对待你未来小姑子的?”   “我都帮你和兰芝拉上线了,你还不满足啊!”周嫣见韶华答应帮忙,表情才软化一些。   “好吧,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容易满足。”韶华煞有其事地点头,她见惯了周嫣总是乐观活泼,毫无心机的模样,忽然为李斯年犯起忸怩,这让韶华大开眼界。“你若是相中别的郎君,我还真帮不上你,既然是我家二哥哥,放心吧。这是包在我身上。”   她本就打量着两人的好事,没想到周嫣起了头,韶华立刻拍 ,打包票。   周嫣脸上一喜,迟疑地问:“可是我不是听说你三婶婶想把那什么秀娘许给你二哥哥吗?”   韶华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那秀娘不过是庶出的,论样貌,论人品,论家世,哪一点能和你比。我只怕二哥哥觉得高攀不上你,还有只怕忠义侯夫人瞧不上我们家。”其实,她都好几日没有看到庄秀娘的身影了,只听说她每日都在庞氏跟前照料,倒是得了不少好名声。   “这个你放心,我阿娘什么都听我的,我就是不知道二哥哥有没有这个心。”周嫣害羞地说。   “我替你问问不就知道了。若二哥哥知道,嫣姐姐相中他,只怕他夜里做梦都会笑醒。”韶华也希望他们能凑成对,真真是郎才女貌。   一听韶华要和李斯年说自己,周嫣吓得急忙捂住韶华的嘴,“别,你不许和他说,你问问就好,若他没这心思,我也就不强求了。”   “嫣姐姐怎么这般没气势了,之前不是说过要自己把如意郎君给追回来的吗?”韶华嗔怪了一句。   “我又不像你,我是说,我又不知二哥哥喜欢什么,好歹你还能投其所好。”周嫣开出口,立刻又转了话语。   “所以说一切有我嘛,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打听清楚的。未来二嫂。”韶华并不介意周嫣的话,相对于周嫣对李斯年的感情,她对于严恺之算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坏丫头,居然取笑我!”周嫣脸一红,气得追打她。   韶华闪得快,让周嫣扑了个空,回头不怕死地调侃道:“哎呀,我觉得这都是早晚的事,现在先练练嘴,省得以后改口改不了。”   周嫣追上去,没想到绾华被人领了过来,她深怕被绾华追问,立刻收了情绪,只暗暗给韶华递了眼色。   然而绾华根本没注意周嫣的表情,只冷冷地开口:“五娘,回家了。”然后,和周嫣福了福身,拉起韶华的手,径自往外走。   韶华今日已经第二次被莫名其妙地拉着跑,急着大喊:“咦?这么快,阿娘呢?”   绾华可不理韶华的挣扎,走得更快了。“阿娘已经先行一步,嫣娘,我们先走了。”   韶华被绾华捏得手腕生疼,奋力甩开绾华的手,赌气地站住。看绾华怔怔地回头看着她,韶华小心翼翼地问:“三姐姐,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大好。”   绾华缓了口气,瞪了她一眼,“阿娘脸色更不好,你等下回家记得别开口,不管她说什么?”   “什么事这么严重?”韶华心里大惊,难道是她和宋芸斗嘴的事被知道了?   绾华看着她呆呆的脸,想了一下,决定跟她提个醒。“刚刚,宋大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又和阿娘提起你和宋五郎的事。结果芸娘子当面驳了阿娘一脸,让阿娘差点下不了台。”   “怎么会这样?这个宋芸,太可恶,我决不饶她!”韶华大怒。   “你还敢闹事!她可是把你之前整蛊她的事全抖出来。”绾华急忙拉住她的手,厉声道。   “抖出来又怎么样!无凭无据,难道还真信了她不成?”韶华赌气地扬起小脸。   “是无凭无据,芸娘子也被宋大夫人责斥了回去,可是到底有心人还是会留了底,你说阿娘能不气吗?所以,从今日起,你每日都过来我这边和我一起读书做活,谁都不许见,哪都不许去。阿娘要是骂,你就乖乖地闭嘴让她骂个够,不许再顶罪了,知道吗?”绾华苦口婆心地说。   见韶华不服气地转开脸,绾华伸手将她的脸捧住,对着自己的眼睛,厉声警告:“李韶华,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啦。”韶华心里把宋芸臭骂了好几遍,凭什么她闯的祸,还得连累到自己。   第八十七章 待嫁   “世子爷,事情搞砸了。”莫言一身劲装打扮,洗去一脸灰尘,显得身姿挺拔,精神焕发。   书桌前,一个华服男子听到话,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最后一笔写完,将笔放回墨砚上。看都没看莫言一眼,刚离开书桌,立刻有丫鬟上前,有的捧了一个水盆给他洗手,待他洗完立刻有人递上赶紧的毛巾。一连串动作做完,一杯热茶已经悄然放在桌子上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事了。”弘方挑起那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觉得惊艳。   “安庆侯府的芸娘子当面出来放言,落了李二夫人的面子,怕是……”莫言自然不敢正面去打量弘方,只是默默地垂眉低叹,除了过身的世子妃,这世间只怕再有女子能站在世子身边而不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宋芸?”弘方眉头微蹙,想了一想,“她不是嫁人了吗?”   “回世子爷,那个许嫁的是长女宋茵。”莫言回答。   弘方嘴角颤了一下,冷笑道:“把宋芸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这样野蛮的泼妇没资格进王府。”王妃拟了一份世子妃的候选名单,里面就有安庆侯府的名字,他还以为安庆侯府的人选是宋茵。“既然如此,让他们消停吧,只怕李家谁都不会答应了。”   被宋芸这么一搅和,就算有心上李家相看也都会打退堂鼓,如果安庆侯府还执意要和李家结亲,免不了让人怀疑居心用意了。   “还有,把李韶华的名字写上去。”弘方忽然有种想认识一下这个李五娘。   先是几招拳脚功夫让他吃惊,不过莫言倒凌家确实有请拳脚师傅在家,负责教导家中郎君。所以在凌家养大的韶华会点招式,弘方也就不足为奇,毕竟只当是小娘子贪玩。可是安庆侯府的人来说,韶华长了一脸麻疹,嫌弃的态度赤果果地摆上来。弘方先也是极为反感,就是端得再花容月貌,长了麻疹也就足够让人倒胃口了。   念头一转,他从未听说韶华是个麻子脸,而且早不长,晚不长,偏偏就在安庆侯府的人上门相看时就“过敏”了。让莫言去打听,得到的结果也是韶华从来都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不见长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弘方对这个为逃避安庆侯府的相看,而不惜自毁形象的娘子,来了兴趣,故意让人走漏风声说韶华面长红斑,不能见人。   只是,没想到,这消息才一传出去,便以讹传讹,变化了各种版本。李家的不动声色让弘方觉得悻悻时,兴勇伯府便派人偷偷递了东西进李家,这下让弘方兴奋起来。   “世子爷,这李五娘只怕身份不够。”莫言有些吃惊。   “让你写就写,身份够不够不是你说的。”他有些期待看到李家和兴勇伯府的态度,这一定很有趣。弘方笑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眼睛闪亮得让人觉得不安。   莫言不敢顶嘴,只好默默为韶华默哀,从净因寺那一面之缘,他对韶华还是有些许好感的。   “你若没事,盯紧点那边的开工,别耽误了大皇子的时辰。”弘方敛起了玩笑的表情,换上一脸严肃,和莫言提起正事。“若是缺什么,尽管回来说,一定要周全,不得马虎。还有,日子是定在下个月二十六?”   莫言也立刻恭谨起来,“是的,日子定在二十六日,据说二皇子府也看得这一日。”   弘方微微吃惊,瞳孔微张,然后妩媚地笑开了。“这下可就有好戏看了。”   也不知道皇帝想的是什么,原本说要立储的,结果话一转,等弘弋成亲后就下旨,把两人都赶出宫,另立门户。如今,两个皇子府都选在同一日进宅大喜,这京里的达官贵人们就有得忙活了。   ……   “你要去哪里?”绾华头也没抬,出声就喝住了正准备偷偷往外溜的韶华。“给我回来坐着,看书,写字,绣花,练琴,随你选一样。”   韶华垮着一张小脸,欲哭无泪的样子看绾华认真地在绣一件枕头套,整个都是甜蜜幸福的新嫁娘模样。藩家已经来信定下日子,一等出丧,藩家就直接上门提亲,拿定一类的风俗就全免了。   因为普安有个土风俗,如果已有婚约在身的,无论年纪大小,丧事的百日内都要完婚,名曰冲洗。新媳妇还得进门披麻戴孝,而洞房夜则要推到期丧后,这叫守孝。若是没有婚约的郎君娘子,能在期丧后一年内完婚的,也是大喜之兆,正所谓去陈迎新,新人接替,意味着家族生养不息,福泽绵长,百代相连。   凌氏自己娘家也在普安,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开始督促绾华绣嫁衣枕被,还忙着让人给她打几套面头首饰,做四季衣裳。   这原是要大张旗鼓来做的,但由于藩家还未出丧,所以凌氏也只好低调地进行。但她脸上的表情可一点都不低调,嘴巴都快裂到耳朵后去了。   也庆幸如此,之前宋芸闹的那一茬并没有让凌氏的坏情绪持续太久,她一心就扑到大女儿的婚事上。   绾华也因此不再出门,而韶华只能陪着乖乖在家,甚至连碧梧轩都不让随意出去。   韶华委屈地扁着嘴,又不是她要嫁人,干嘛连她也要连带受罪。“三姐姐,让我出去透透气吧,我都快憋死了。”一开始韶华还认命地去绾华屋里装乖巧,过了几日,发现凌氏并不搭理她,韶华立刻像从岸上跃入水中的游鱼,鲜活乱跳起来。   “初荷,把窗户开大一些,你们娘子觉得太闷了。”绾华知道韶华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性子,所以每天早上都过来守着她,一边绣枕套,一边和她唠嗑。   忽然觉得越来越放心不下韶华,藩家说好了一除丧就上门提亲。可是在绾华眼里,韶华还是懒散不长心眼的孩子,她真担心若她出门以后,韶华不知要闯多少祸。从来都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能安心地享受众人夸奖,如今她除了自己,还时不时要担心韶华,便是锦华她都没如此烦恼过。   “五娘子,要不我给你扇扇风吧,这天气是够闷的。”含章捂嘴偷笑。   “不劳了。”韶华急忙推脱掉,看初荷幼菡也都躲在一旁偷笑,忍不住嘀咕:“三姐姐,你这么把我像看犯人一样,那以后你出门怎么办。”这几日,绾华对她的“谆谆教导”比容嬷嬷数落她的还要多,她都快要怀疑是不是绾华吃错药了。   “那我就推了好了,直到你听话,我再嫁人。”绾华一本正经地说。   “别、别啊,我会被姐夫骂死的。”韶华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惹得绾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三姐姐,我又不是混世魔王,也就是和宋芸有过争执,平日里见了谁都喜笑颜开,哪会闯祸啊。”   绾华鄙视地瞥了一眼,“你回家这些日子,比我十六年来闯的祸还多,你还不知足吗?”   “哪有!”韶华夸张地大叫,“崔妈妈说过,三姐姐小时候可没少把祖父的胡子,还有偷爹爹的鞋袜,这些要加起来,怎么都得多过我。”   被戳到软肋,绾华脸上一红,故意板着脸教训,“那是多久远的事了,我跟你说的事现在。”看韶华嬉皮笑脸,绾华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和嫣娘打了什么主意,可兴勇伯府……”   “兴勇伯府是咱们攀不上的,对吧?三姐姐,你这句话都说了不知多少遍了。咱现在不提这个,反正阿娘都说了,在我及笄之前,不再相看,所以三姐姐就别担心了。”如今有兰芝和兴勇伯夫人给她当后盾,韶华觉得自己俘虏严恺之指日可待了。   绾华看她一脸无所谓,也不知怎么和她说,只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绣花。   “三姐姐要是担心,不如担心嫣姐姐吧,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一家人呢。”韶华一点都不担心绾华出嫁后,她在家会无聊,周嫣若是能嫁进李家,她的日子就会更有趣起来。“嫣姐姐瞧中二哥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三姐姐每天都困我在家,我连过问一声都难。若是耽误了嫣姐姐的好事,责怪起来,我可不负责。”   绾华惊讶得张大嘴巴,“嫣娘怎么会看上他。”   “三姐姐,这可是咱家的哥哥,怎么就看不上了。”韶华拍额哀嚎,“这不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嘛,我瞧着正好。嫣姐姐自己说了,忠义侯夫人是听她的,只要她觉得好,也就没问题了。嫣姐姐让我问问二哥哥的心意,要是能成,说不定今年咱家就双喜临门了。”也有可能是三喜临门,也不知刘家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瞧你把嫣娘都带坏了,还说没有!”绾华有些恼火。   “嫣姐姐的性子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韶华嘟着嘴,“难道明知嫣姐姐喜欢二哥哥,你也不愿意帮她吗?明摆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也不争取一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若是没喜欢的人,那也就算了,反正始终是要嫁人,挑个顺眼的凑合过日子就得了。   既然已有心上人,君未娶,我未嫁,有什么不能可以争取的。   绾华看着手上已成模样的鸳鸯出了神,怔怔不知说什么好处。   第八十八章 焘园风波   直到近日中,绾华被含香唤去熹园试新衣裳,韶华以又不是自己的衣服,不惹眼红为由拒绝了同往。绾华也没勉强她,反正已经午膳时间,韶华也没机会乱跑。   天气渐暖,一贯香浓软糯的甜汤已经被其他清羹取代,韶华整整喝了一大碗冬瓜银耳羹。因为冬日里吃太多上火的吃食,整个二月都不安生,不是夜里起来咳嗽就是低烧迷糊。一个冬天过完,韶华整个人胖了一圈,去年的衣裳都穿得有些紧,被锦华取笑说不长个头光长肉。   相对于韶华肉肉软软的身材,锦华就显得纤细窈窕多了。比韶华还要小一岁,可是身量却隐隐有超过韶华的感觉。 如柳,一身浅杏色的衣裙,外着一件玉色围裳,再系上一条墨色的腰带,显得更加纤细,仿佛一手便可折断。   韶华瞪着她那婀娜多姿的小蛮腰,双冒出火了,在看看自己肚子上一层肉,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以前每日吃肉也不见得会发胖,怎么现在吃的也不必以前多多少,却养出一身膘。   然而,韶华显然忘记了,大宅里的生活本就不能和草地上的相比。就算她再怎么不安分,也最多是踢踢毽子,玩玩布包,跳跳花绳。   所以在绾华每日盯着她,不让她乱跑的日子里,韶华每日坚持在院子里跑圈,拿着一根细竹子比划招式。绾华一开始还嫌她不安生,韶华拍着 ,发下豪言壮志:“我已经要端阳之前恢复我窈窕 。”绾华走过去,顺手在她腰上一掐,果然浑厚一圈,便深感同情又郑重其事地叮嘱她:“那你得好好努力了。”   韶华险些被绾华的话给噎住了,但至少绾华不再阻止她满院子乱跑。   “五娘子,您不吃了吗?”初荷看着桌子剩了近半的饭菜,担心地问。   换做以前,韶华不把桌面的东西舔光是绝不会放下筷子的,可是最近越吃越少。虽说是要消食瘦身,可也不是这么个法子,要是饿坏了怎么力气瘦身。   韶华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摸了摸肚子,坚决地摇头,“我吃饱了。你收拾下去吧。”初荷叹了口气,只好收拾碗筷,韶华眼神却跟着初荷的手,委屈地咽了咽口水。   幼菡见此,轻笑了一下,赶忙端了一杯去年新做的酸甜柚子茶,“五娘子,吃点柚子茶吧,消食去腻,又好吃。去年特意剥了两个厚皮的柚子,渍到现在正好开瓮。”茶杯底沉着几片澄黄色透明的柚皮条子,浸得汤水成浓郁的茶色,清甜微酸的口感令人胃口大开。   “最近焘园安静得很嘛。”韶华把柚子茶喝完,才满足地眯眼笑。   “五娘子,您是没留心,焘园早就不太平了。”幼菡看着她,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那秀娘不是乖乖地在照顾三婶婶吗?”韶华这才想起,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庄秀娘。她刚住进来那会儿,三天两头都在她院子晃悠,有时候她烦了,只好关上门假装自己不在,她才带着小红离开。因为庄秀娘没胆去招惹锦华,而绾华的沉默令她坐不到半刻钟就想起身。   忽然觉得庄秀娘也有些可怜,自己的家回不去,在别人家又不自由,而且还不招人喜欢。   “和那个小娘子无关,是旁边的丫鬟闯了祸,差点就出大事了。”幼菡嘀咕了声。   “快快细说。”韶华立刻翻身坐起,八卦地凑到幼菡身边,兴奋地催促道。   这几日被绾华困在碧梧轩,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瞎子聋子,绾华动不动就让她练习平心静气。可是以她的性子,要做到不搭理外头的事,那就干脆让她睡觉好了,她懒散的时候就是什么事都不管的。   幼菡见韶华来了兴致,就开始讲起来:“我听我干娘说,我干娘又是偏门管事的青妈妈说,青妈妈的……”韶华听了,不耐烦地打断:“别绕了,说重点!”幼菡有些委屈,想了想,只好道:“就是二少爷没瞧上那娘子,可是又不好撵她走,就这么放任她在三夫人身边伺候着。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丫鬟还真下作,主子都还没开口,她竟然妄想爬上二少爷的床。”   “咳咳,小红成了二哥哥的人了?”韶华被幼菡的话呛得咳起来,初荷一听,连忙从外面跑进来,给她倒水顺气。韶华抬手制止初荷的大惊小怪,继续巴望着幼菡,让她把话说完。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幼菡看见初荷不悦的颜色,吐了吐舌头,没去搭理,径自给韶华讲起古来。“再说了,就算她得了手,也那么回事,难道还抬举她不成。”自来也不是没有丫鬟勾引少爷爬 的事,如果是自家的丫鬟,打一顿发卖也有,配人也有。   可是小红不是李家人,自然不好发卖,可是也不能纵着她,这要传出去了,李斯年的名声就别毁了。   幼菡眼神极为不屑地哼哼两声,暗暗臭骂庄家教了个不守规矩的丫鬟,还来败坏他们离家的名声。“只不过,二少爷这回真的气恼了,对那个秀娘子也毫不客气,一阵数落。具体说了什么六儿也不懂,反正就是读书人常说的那些道理,把娘子说得眼泪直流。若不是三夫人护着,只怕二少爷连夜就把她们赶回去。”   这可不是件小事啊!韶华捂着胸口,惊叹道:“那现在呢?怎么没听人说起。”   初荷也听进了一些,叹口气道:“这是家丑,这焘园自己的事,怎么好意思到处张扬。”三老爷过身后,焘园算是落了,三不五时都是庞姨母来打秋风,顺手牵羊。   最初,李家还客客气气地当她是庞氏唯一的嫡亲姐妹看待,恭敬地尊她为上宾。可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庞姨母的本性一暴露,凌氏和刘氏都不爱搭理她。庞姨母见找不到好,只能每次都我在焘园里,数落这两个妯娌对庞氏的不好,庞氏只能苦笑。   “我听说二少爷今日还让姨太太把人领回去呢。”幼菡半天才爆出一个新消息来。   韶华蠢蠢欲动,立刻跃下榻,“走,咱们上焘园去。”   初荷急忙拉住她,“五娘子,去焘园做什么,三娘子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韶华不满地白了初荷一眼,“我又不是去翻墙爬树,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初荷幼菡两人互望一眼,颇有同感,却又不敢回答,韶华没好气地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丫鬟,要真的这么听三姐姐的话,要不你们到时候去给她当陪嫁好了。”   不等她们开口大步地走出来,感觉她待在碧梧轩都快要长毛了。   此时,焘园果然如幼菡所说,并不太平。   整个焘园的人全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跑到院子里来,都竖起耳朵聆听屋里的对话。   李斯年坐在庞氏的床头,给她顺了顺气,眼睛眯成一道缝,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小红被吓得心惊胆战,躲在最角落的地方,深怕被李斯年看到。庄秀娘则站在屋子中间,慑于嫡母的威严,又担心庞氏的身体,这几日近身照顾,庄秀娘还是感觉出庞氏的温柔厚道,满心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儿媳妇。   只是从李斯年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庄秀娘打从心底就放弃了,认命地照料庞氏的起居。反倒是小红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如果庄秀娘不能得手,她也会跟着挨骂,所以偷偷在李斯年汤粥里下了药,想趁他昏迷的时候,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斯年不喜甜食,所以那甜汤他一口都没吃,碍于庄秀娘的面子,偷偷倒掉,留给空碗给她。结果直钩钓大鱼,把小红这么条肥鱼够网住了。   庞姨母 的嗓门吼得满院子的人都听得见,她双手叉腰,怒狠狠地看着李斯年:“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我好心好意让个娘子留在你家里照顾你阿娘,想着你年纪不小,也需要个体己的人在旁边照顾冷暖,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这什么态度!”   庞氏听着姐姐的话,又打量着李斯年的表情,左右为难。李斯年早就把事情跟她坦白了,是她拒绝不了姐姐的哀求,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一边是她唯一嫡亲的亲人,一边却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已无出,又怎么忍心毁了嗣子。   李斯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庞姨母,淡淡地开口:“我不知道原来大姨家的丫鬟都这么体贴到位,还贴到床上去。这要传出去了,是该说我行为不检点,连亲戚家的丫鬟都不放过,还是说庄家的丫鬟好教养,看着好处都往上爬。我是感谢秀娘这段日子对我阿娘的照顾,可我家有的是丫鬟,还没奢侈到拿亲戚家的娘子当丫鬟使。大姨还是领回去吧,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李斯年的口气平静得好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令人听不出,他差一点就被这亲戚家的丫鬟霸王硬上弓了。   第八十九章 非礼勿听   站在屋檐的主仆三人以极不雅地姿势蹲在地上偷听着,韶华听着差点噗呲笑出声。还好幼菡,捂得住她的笑声,要不然破坏了屋内的气氛,她们就不好看了。韶华有些困窘,傲娇地回头瞪了幼菡一眼,不看还好,一回头就被身后一列长长的队伍给吓到。   整条围栏上都沾满了人,个个都伸长脖子等着前面的情况。   韶华觉得好笑,仿佛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难道这么一列队伍都这么整齐且安静。脑筋一转,不对!她这是在偷听,后面这些人是干嘛!就算是来听墙角也太光明正大了吧,看样子还是整个焘园的人都惊动了。   韶华直起腰,故意板起脸,给幼菡她们使了使眼色,初荷幼菡立刻领悟,转身开始哄人。做下人偷听主子谈话,这在李家可是大忌,虽然焘园里的规矩松得很。   看着身后的队伍都悻悻地散开,韶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蹲回位置听里头的对话。   庞姨母一接到李斯年的消息,还以为是好事将近。立刻欢天喜地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准备来当亲家母,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一脸惨白的庄秀娘和眼神闪烁畏畏缩缩的小红。庞姨母心道,情况不对,立刻先下手为强,把李斯年数落了一遍,结果被李斯年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去,让她险些咬到舌头。   “你……李斯年,你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庞姨母气得一面肥厚的脸颊涨得赤红,抖着手指,指向李斯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随即忿忿地把矛头丢向自家妹妹:“二娘,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斯年往前站了一步,把庞氏挡在身后,身长八尺的魁梧大汉站在五短身材的中年妇人面前,犹如高山一般,黑压压地挡住了庞姨母的视线。吓得她心里咯噔一跳,连退两步,眼看就要撞到桌椅。说时迟那时快,庄秀娘冲过去,挡在庞姨母身后,被她那肥硕的身躯一震,硬生生地夹在庞姨母和桌子中间。   “作死的丫头,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吓死我了。”庞姨母转过身,也没过问庄秀娘是否受伤,伸手就拧了她一把,原本已经被撞到骨头的庄秀娘被她这么一掐,立刻倒抽一口气。   李斯年有些看不下去,清了嗓音道:“大姨,您以后有话和我说便是了,这个家是我在做主。”   听到李斯年的话,庞姨母忍不住讽刺地笑了起来,极为嘲讽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冷笑道:“呵呵,好个你在做主,要不是当初二娘把你领回来,你以为你能是李家二少爷,你能有现在的风光吗?”   李斯年依旧口气淡淡,丝毫不把庞姨母放在眼底,“大姨,不管我有没有承阿娘的膝下,我都是李家的郎君,这点不劳大姨费心。”严格来说,如果不是承了李卓岳的香火,他犯不着对庞姨母这般客气忍让。可既然当初他在宗祠里磕过头,正式拜过了父母,他就完全把李卓岳夫妻当成生身父母看待。   哪怕他与庞氏并无话题,他也竭尽所能,伺候在跟前,甚至容忍庞姨母的所作所为。   李斯年曾想过,若他是庞氏所出,庞姨母是否对他会和善一些,抑或他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驳庞姨母的话。但他不是,所以免不了要小心翼翼地顾全大局。   然而,庞姨母完全不把李斯年这些顾虑放在心里,在她眼里,不顺从她的意思就是不尊敬她。庞氏对她都百依百顺,李斯年不过是一个嗣子,有什么好气焰嚣张的。   当然,庞姨母根本就没意识到,这里是李家,就算李斯年拿棍子赶她出门,庞姨母也拿他无奈何。   “好你个李斯年,你这是要给我翻脸了?”庞姨母数落不了李斯年,就开始拿旧事来说项,“你躲在闾阳这么些年,你可想过你阿娘半点,她一个人在这里,你以为你那些伯伯伯姆都能记得她,若不是我……”   李斯年不客气地打断庞姨母的话,“确实,若不是大姨你时常光顾,大概家里也没想到我阿娘一人的衣食用度会这么紧缺。”不过字句间全然是讽刺。   蹲在外头的韶华听到庞姨母竟然说凌氏他们的坏话,气得差点跳起来,准备跑进去理论。这个家大多是凌氏在操持,凌氏的账本进出她也都学过,看过,虽然不能说对焘园照顾得多周到,但绝不会放任不管。冷暖寒暑,任何有些许天气变化,凌氏也都会差人唤大夫给庞氏把脉,药材补品更是不断。   这些小细节的事,只怕有些人伺候起公婆,都未必比得上凌氏对待孤孀妯娌这般细致。   “二郎,别和你大姨顶嘴,咳咳……是我自己,咳咳……”庞氏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母亲过世后,几乎都是跟庞姨母长大的。如今父亲已经过身,其他的庶出兄弟姐妹又不亲,面对家庭不如自己的姐姐,庞氏总是想着能济着点。只是没想到,庞姨母的胃口越养越大,都已经算计上她这房的家产了。若不是三房不分家,只怕李卓岳这房的家底早就被庞姨母啃光了。   “今日请大姨过来,只为一件事,就是请大姨把秀娘领回去,丫鬟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李斯年听庞氏咳得难受,不想再和庞姨母纠扯不清。   “要是不呢!”庞姨母抖了抖脸上的肉。   “按李家的规矩,应该先打三十板,然后拖出去浸猪笼。”李斯年沉下语气。   不但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就是屋外的人也都惊得张大嘴巴。   “你……”庞姨母也被吓到,不知李斯年这话有几分真假。   “大姨,这是您的面子。虽然我不是阿娘亲生,但我依旧尊敬您是阿姨的嫡亲姐姐,所以就算她们在焘园怎么折腾,我都不计较。可是若是大姨想插手到李家的事,那我就不得不管了。”李斯年声音变得尖厉,那鹰一般凌厉的眼神望过来,让庞姨母打了个冷颤。   她被李斯年盯得不由自主地哆嗦,迟疑了好一会儿,软了口气:“二郎,其实我是为你好,秀娘是个好女孩,这段日子,你也瞧见了。有她在你阿娘身边,你在外奔波也放心些。”   李斯年无视庄秀娘瞬间惨白的脸色,“秀娘再好,我也不能耽误她,让她留在李家做牛做马。”   庞姨母意图争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斯年斩钉截铁,断了她们所有的念想。“我不管您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可能娶秀娘的。”   庞姨母愣了一下,怒极反笑,气焰莫名地嚣张起来。“你是嫌她出身吧,你自己也不过是嗣子,你亲生父母落魄成什么样,你自己清楚。我再和你说一次,把秀娘娶过门,然后和你阿娘一起搬出来单过,在这里住得晦气,看你阿娘都病成什么样了。”   “大姨请回吧。今日别过,咱们还是亲戚,否则……”李斯年回头瞄了庞氏一眼,看她无力地点点头。“否则我只好不客气了。”   庞姨母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把头转向床里,又看看李斯年铁了心要跟她撕破脸皮,左右想不出周转的余地,气得骂骂咧咧地拖着呆了一脸的庄秀娘走出去。   “阿娘,我去送送大姨。”李斯年给床上瑟瑟发抖的身影作揖,又对一直站在屏风后的仇妈妈行礼,然后离开。   仇妈妈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咬着手绢,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庞氏安慰道:“三夫人,您看开些吧,二郎这么做也不算错。这个家始终是二郎来当,您总不能让姨太太把家搬空了,让二郎一无所有吧。”仇妈妈看着瘦弱的身影轻轻滴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感慨。   只盼望早一些娶回个能主事的二少夫人,将来若真是要搬出去单过,也不怕委屈了李斯年。   其实李斯年根本就没去送庞姨母,他巴不得从此她们再也不要进李家。为了今日,他在庞氏床头跪了一夜,恳求她原谅,焘园不能再容庞姨母这么糟蹋了。李阁老也是看着庞氏的面子,而李斯年又未归家,才没插手焘园的事。如今他已回来,自然不能再让庞氏受委屈。   可,庞姨母到底是庞氏的亲姐姐,李斯年这么做,始终还是会让庞氏伤心。   李斯年叹了口气,一脚迈出房门,眼角瞥见屋檐下蹲了三个人影。他转过脸,看着韶华一脸傻笑地跟他挥手打招呼,眼珠子一转,眉头紧蹙,“还蹲在那里做什么,成什么样子!”   初荷和幼菡见李斯年没有责怪她们,心中暗自庆幸,急忙起身。奈何韶华还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李斯年脸色不佳,她们弯腰想要扶起韶华,却被韶华制止了。“等等等一下,我、脚麻了,让我缓一缓。”在她们的搀扶下,韶华缓慢地直起腰,待到双脚恢复知觉后,才道:“二哥哥今日休沐啊?我是路过,来看看三婶婶的。”   “下回想好借口再出声。”李斯年没什么心情和她闲扯,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知道她定然是偷听了不少,叹口气道:“哪家小娘子会跟你这样,真没规矩!”   见李斯年明显已经缓了口气,韶华嬉皮笑脸道:“有啊,还不止一个呢。”   “物以类聚。”李斯年半句话说出来,看到韶华不满地鼓圆了眼睛,忍不住好笑,“没事跑来做什么,你不知什么叫非礼勿听吗?”   “自我踏进焘园开始,就听到姨太太的声音,这不能怪我。我只是选择一个听得比较清楚的地方而已。”韶华没告诉李斯年,刚一进门,趴着窗户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说吧,有什么事。”李斯年单刀直入。   脑筋转了转,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恭喜二哥哥解决了一件大麻烦的。”韶华眼神朝门口瞥了一下,示意刚刚离开的庄秀娘,却看到李斯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之前走了个 ,后来又来了秀娘,就是不知道姨太太家里还有几个娘子。真怕她下次全部都给二哥哥送来。”   李斯年似乎也想到那个情况,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看到韶华窃笑的样子,心知被她诳了一道。“若你是想说,让我带你去见严恺之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这件事你都没帮上忙。”   韶华气得跺脚,“二哥哥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谁说我没帮上忙,现在秀娘是走了,你哪知她什么时候又会回来。我这可是帮你找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倒是不领情了。”   李斯年看韶华一脸怨恨,扫了一眼,“说吧,我听听看。”   韶华险些没被这口气也噎到,想到周嫣拜托的事,只好忍下怨气。“上回,我不是说过,只要二哥哥寻到门户等对的娘子,让祖父给求个亲,姨太太也就没辙了。”李斯年听了点点头,算是默许她的主意,“我现在就有个人选。”   “你是说忠义侯府的娘子?”李斯年问。   韶华吃惊地说不出话,“你怎么知道?”   “不妥。”李斯年摇头。   “为何?二哥哥不喜欢,还是怎么了。”韶华替周嫣捏了一把汗。   “忠义侯就一个娘子,怎么会轻许给我。”李斯年直言。   韶华一听,觉得有戏,“那二哥哥心里怎么想,如果人家愿意呢?”   李斯年似乎没有听出韶华的画外音,“我确是听说过忠义侯府的娘子机灵聪慧,通情达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娘子。”韶华不知李斯年上哪听来这些和周嫣没多大关系的赞美词,但她至少她知道李斯年对周嫣还是颇有好感的,立刻兴奋起来。   “我这就去求祖父,让老人家替你做主,把这位机灵聪慧,通情达理,不可多得的好娘子娶回来。”韶华说着,作势要走。   李斯年大手一伸,稳稳按在韶华头上,严肃地问道:“你当真?”   韶华回头,冲他甜甜一笑,“如何?”   李斯年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松开手,对她笑道:“去吧。”   第九十章 青梅竹马   韶华没想到李斯年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让她无所适从了。   刚回碧梧轩,正打算给周嫣捎个口信,几乎已经想象得出她那脸得意娇羞的模样,韶华心里也替她高兴。谁知,刚踏进碧梧轩,莲香已经等在屋里了,看到韶华一脸兴致勃勃,忍不住笑道:“五娘子,又跑哪里去了,夫人唤您过去熹园呢。您赶紧捯饬一下,别让人久等了,我先回去答话了。”   说完,给韶华福了福身,轻巧地走出院子。   韶华心里咯噔:难不成又是哪家夫人上门相看?!她脑子一转,急忙伸手拉住要走的莲香,却把她吓了一跳。“莲香姐姐,是谁来了?”问这话时,韶华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紧张地盯着莲香的眼睛。   莲香被她紧张兮兮的表情给逗乐了,拍拍她的手,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是个你想见的人。”看韶华一脸呆呆的模样,推着她回屋里,不忘叮嘱:“赶紧回去捯饬捯饬,我出来久了,再不回去,夫人得使人来催了。”   韶华再次伸手,却扑了空,没抓住莲香,嘴里一个等字还没脱口,人已经离开了。   “这回又是谁。”韶华忽然觉得自己欲哭无泪。   怎么三天两头都有人上门做客,还强烈点名要她出去溜圈,她又不是杂耍的。   初荷看着垂头丧气的人儿,和幼菡互望了一眼,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叹气。走过去,温声安慰:“五娘子,咱们还是回去换套衣服吧,要是迟了,夫人会生气的。”韶华也知道凌氏的脾气,只好点点头,也不敢再闹出上一回的花招来,只得挑一条素色的衣裙,头发更是不愿捯饬,简单用一个玉簪盘上去就想离开。最后是初荷好声劝说,不管如何,来者是客,还是得客气点,韶华才勉强同意缀多两支烟翠。   拖着沉重的步子,韶华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去熹园,一路扭 捏地,好半天才走进熹园,就听到屋内的欢声笑语。就连绾华也在内,这让韶华意外之余,有些庆幸。   低着头,迈进屋子那一刻,听到一个低磁有力的男声:“小五,你这懒性子还没改啊。”   那声音十分动听,好似能说到人心底里,韶华小心肝颤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一眼,正好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子。从面相上看,要比李斯年略微年轻一两岁,但是气质身姿比斯晏要成熟许多。再看多一眼,又觉得眼前人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这丫头,见到人也不打声招呼。”凌氏聊得正起劲,看到韶华一进门,也没行礼,也没招呼,一个劲地盯着博衍看,忍不住责怪道:“还愣着做什么,不给你博衍哥哥请安。”   韶华听到凌氏的话,急忙收回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小小声喊了一声“博衍哥哥”。看凌氏和绾华的态度,心想眼前这男子还不会哪个亲戚家的哥哥吧。再三打量他的模样,又望了凌氏一样,立刻恍然大悟,难怪觉得面善,这五官不正与凌氏相仿嘛。   这么说……是舅舅家的?韶华心里呵呵苦笑了,这要真是凌家的郎君,岂不成了她的青梅竹马?   韶华硬着头皮,挨着绾华的身边坐下,偷偷用余光打量博衍,忍不住感慨,凌家真是遗传了一副好皮囊。凌氏的相貌虽不能和刘氏的温雅相比,也比不过苏氏的娇柔妩媚,可是那骨子里的气质是旁的人比不来的。一双眼睛尤为出色,烁烁其华,熠熠其辉。   博衍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不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带笑,让人绝大多数十分舒服。   “才多久不见,难道是不记得我了?”博衍捕捉到韶华好奇的眼光,未出声,脸上笑容已经绽放。   绾华闻言,轻轻用手肘碰了碰韶华,示意她被太放肆,然后对博衍娇嗔道:“博衍哥哥,这些年都是你们把她惯坏了。”韶华认命地低着头,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所以她不好插嘴,省得露出马脚。   “是吗,我没看出来,这不挺规矩的嘛。”博衍笑眯眯地说。   凌氏在自家外甥面前全然放下架子,听博衍对韶华的包容,嚅了嚅嘴:“那是在你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你没瞧着,她三天上墙四天掀瓦,家里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些年,可拖累了你们家,还有你祖父。”凌氏说着有些感慨,连连叹了几下。   博衍笑着摇头,“姑姑说得生分了,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拖累。小五回来这些日子,祖父整天都在叨念她,若不是因为年前那会儿,宗里请了老人家去主持,他还想接小五回去过年的。”因为凌家也有个五娘,所以凌老太爷习惯把韶华喊成小五,即区分了身份,又显示韶华的特别。   毕竟,只有韶华一个人是凌老爷子亲手带大的,对于这个外孙女的宠爱,丝毫不差家孙,甚至遥在其他人之上。   “本来祖父是想过来看小五的,只是老人家起床得急,摔了一跤,扭伤腿,所以才没来。”博衍轻描淡写地说。   博衍看了她们一致的严肃表情,立刻笑开安慰,“还好,老人家平时福多德厚,并没伤了筋骨。养了一阵子就好了。那时又碰巧家里有其他事,就没来。”   可是凌氏母女三人却听着不大平静,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摔了一跤,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但是博衍的口气说得轻巧,显然伤势不大,但是这也够让韶华捏了一把冷汗。   虽说她和这位外祖父从未见过一面,可好歹也抚养了“她”那么多年。特别是韶华没少拿凌老爷子当借口,各种被人责问时,都把事情往他身上推。心里默念着最好永远不要见到他,省得被揭穿了谎言,然而博衍的话让她恨不得立刻飞去普安,好证实一切如同博衍说得那样轻巧。   韶华不知道凌老爷子对她这个外孙女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从老人家居然会主动要来探望小孙女的举动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定然是极浓。   “怎么来信的时候也没说!”凌氏有些生气。   “姑姑请放心,爹爹请了大夫看过了,不妨事,养了段日子就全好了。只是祖父不让说的,知道姑姑知情后一定会回去。如今李家家大业大,姑姑又是理事的,不好乱跑。”博衍说得在理在据,凌氏也只得闷闷不乐地抿唇蹙眉。“姑姑也是清楚的,他老人家倔得很。伤养好不久,听到宗里请他住持大事,他又跑去了,我爹爹也无可奈何。”   “那你爹爹呢,还有你二叔。”凌氏对两位兄长的近况颇为关心。   “家里一切都很好,请姑姑放心。”博衍回答得体,礼数周到,让凌氏甚感欣慰。   “没事就好,只收到你们的来信说,让我们过年别回去,也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这到底也不是外人,你祖父年纪大性子倔,你这年轻人也不能都由着他,该说的还是得说。要不然,真出了事,我头一个得怨你。”问完了例行,凌氏缓了口气,“对了,今晚就住下吧,你姑爹很快就回来了。”   “不了,祖父说过,除丧百日内,不得在外留宿。”博衍紧张地起身,朝凌氏作揖,“实在是祖父惦记小五,所以让我跑来看一看。”   “祖父就记得五娘一个吗?”绾华听着,有些不乐意。   “当然还有三娘啊。”博衍的话让绾华立刻笑开了,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两支一模一样的蝴蝶簪,“对了,这个是给你们姐妹俩的。”绾华姐妹同时望了凌氏一眼,见她点头,高兴地接过发簪,相互帮忙给擦到头发上。   “谢谢博衍哥哥。”韶华甜甜一笑,让博衍微蹙了眉头,笑着摇头。   “你又乱买东西了,这簪子首饰她们多得是,没得别破费。只是,既然不能留宿,那就迟一些再来也不打紧,干嘛非让你跑这么一趟。”凌氏也知道普安的习俗,所以没有勉强博衍。“要我说,爹爹真是把五娘给宠坏了,明年她就及笄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都差点忘记了,三娘已经许了人。祖父打听过了,说萧家是个好人家,那郎君我在普安也瞧见几次,配得上三娘。”博衍的话让凌氏很高兴,自己相中的女婿能得到娘家人肯定,对她来说是件大喜事。   面对博衍的调侃,绾华显得有些羞涩,凌氏笑吟吟地道:“三娘我就不担心了,我现在就头疼五娘了。”   被点到名字,韶华歪着脑袋,呆了一下,博衍却笑道:“祖父说了,要是姑姑嫌小五闹腾,就把她嫁回普安好了。”   “那她不得闹上天了。”绾华插了一句,把博衍他们都给逗笑了。   一阵闲聊后,博衍没再磨蹭,就和凌氏她们告别。   走出李家,便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看得车夫老赵一头雾水,“大少爷,怎么了,没见到姑太太和小五娘子吗?”   “见到了。”博衍顿了一下,“但总觉得小五变了。”   “是个怎么变法?”老赵问。   “好像和我很陌生,以前她总是粘着我,要不是姑姑开口,她好像都不认识我一样。”对于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博衍还是觉察出韶华的异样,怔怔地说。   老赵却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那是因为小五娘子长大了啊,她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及笄就可以说亲。自然要保持些距离,大少爷,您是太久没看到小五娘子了吧。我家傻小子也这样,隔个半年不见,整个人都变了,也像模像样起来了。”   博衍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或许。”   老赵敛了笑容,低声问:“现在还要去王府吗?”   博衍眼神一沉,“去。”   第九十一章 弄巧成拙   凌氏将桌上的木盒收起,回头看到韶华愣愣坐在原位,不禁站住了脚。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手,然后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没生病啊。”韶华被凌氏的举动惊了回神。“阿娘,怎么了。”   凌氏皱了眉,眼神怪怪地打量她,“我这才要问你怎么了。刚刚看你博衍哥哥在,你也不搭理。你往常不是最爱粘他的吗?”刚刚凌氏没好说出口,瞧着韶华没像往时一样闹着他,博衍显然很是失望,只是他素来爱笑,并没让人看出多大细节来。   韶华张着口,想说来者是客,可是想想,她和博衍的关系应该不是主客那般,比之普通的表亲兄妹理应更亲些。可是到底不是真正的李五娘,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秉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她选择安静不开口。只是,她分明感受到博衍打量她的眼神大不对劲,好似能看穿她一样。   越是如此,她越不敢开口,索性躲在绾华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是韶华不知道,正因为她的沉默,让博衍觉得更加不对劲。   “我看博衍哥哥定然是生气了,你理都没理他。”韶华怔怔,不知作何答复,绾华瞧了她一眼说,“这都一年不见了,你倒像个生人似的,他心里能不闹别扭吗?”   “你别吓唬五娘了,博衍可没你说的那般肚皮浅。”凌氏的话让韶华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阿娘,我今年都十四,不能再跟以前一样闹着博衍哥哥了。”这是韶华想到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了。   绾华却不当回事,笑着调侃:“原来你知道呢,我还以为你当自己四岁。”   韶华立刻向凌氏告状:“阿娘,三姐姐又欺负我。”凌氏笑着摇头,表示不掺和姐妹之间的拌嘴,绾华不搭理妹妹的抱怨,继续笑道:“以前我们去普安接你回来,每次你都大哭大闹,抱死博衍哥哥的腿不肯回来,还说你是舅舅家的娘子。把爹爹气得都不想接你回家了。”   韶华一滞,向凌氏求助:“我真的有这么做?”   凌氏点点头,韶华暗道失策,难怪博衍刚刚瞧她的眼神那般不对劲。想她只需显出本性玩玩闹闹也就算了,偏她怕露马脚,乖乖当了一回大家闺秀,结果弄巧成拙,反让人起疑。也不知博衍回去以后,会不会和凌老爷子说起她的异样来,韶华心里暗暗记下,须得多多清楚凌家的事,省得下回再打照面,说不过去。   韶华正下着决心,凌氏却因此勾起了以前的回忆,口气里竟是感叹。   “这也难怪,博衍长相随你大舅舅,五娘随了我,我们兄妹三人又长得一个模样,硬要说博衍和五娘是亲兄妹也不为过。”低头打量着韶华,兴是惯了她这性子,倒也没说再提起刚刚的事。   “很像吗?”韶华摸摸自己的脸,虽然还是肉呼呼的,但比之前要好多了。   “现在不像,小时候很像,比你和三娘还要像!”凌氏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也跟着去捏她的小脸,绾华也觉得好玩,上去闹她,韶华立刻捂着脸逃开。   绾华怎么都比不上韶华的身手,跑了几步就累了,不愿搭理她,挨着凌氏身边坐下。“阿娘,博衍哥哥只是来看五娘的吗?”虽然知道韶华和博衍是打小的青梅竹马,但相对于舅舅家的亲戚,绾华对比自己年长的博衍还是颇感亲切。   “自然不是,先前托你舅舅买多两处庄子,虽然不大,但风水极好,也不输给燕上居。眼看你也要出门了,这地契自然要送回来,还送了些人,改天过去瞧瞧。”凌氏将怀中的木盒打开,姐妹俩都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盒子里整齐地放着一叠纸。   一张张数开来,除了庄子的地契,其他的都是些卖身契。   “怎么这么多?”韶华细细数了一下,至少得有三十几个。   李家自有规定,每个娘子身边只许有两个近身的大丫鬟,其他粗扫丫鬟婆子不得超过八个。郎君屋里更是不得多于六个丫鬟,特别是启蒙以后,丫鬟不许进内屋,不许进书房。为的就是防止有个别坏了心眼的丫鬟,想仗着姿色爬上主子的床。所以,就算是斯晏这般风流郎君,也不曾闹出事来。   每个园子都有自己的针线房,负责院子里所有人的衣帽鞋袜,几个手艺出挑的绣娘则专门负责主子的衣裳。娘子们的贴身衣物自有大丫鬟负责,而郎君的则是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做的。所以夫人屋里的丫鬟要比娘子多些,二到八个不定,初荷和幼菡原本只是绣娘,为了韶华的归来,特意从针线房提到屋里伺候。   一般来说,待郎君十五岁后,主母会从针线房挑几个不错的丫鬟给郎君当通房丫鬟。当初苏氏就是这么被安排到李勋卓身边的。   但是李斯晋是个的程度远胜于爱美人,刘氏还一直担心儿子是不是那方面出了问题。李阁老对此到不甚在意,觉得李斯晋这般才是有出息。至于,李斯晋是因为爱读书,才不近女色,李斯年没有通房丫头纯粹是庞氏病得都无暇自理,也就没那么多心思去管李斯年屋里的事。仇妈妈是替庞氏挑了两个丫头给李斯年,结果在屋里呆了一日,就被李斯年以碍眼的名义,天寒地冻地把她们赶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辛子萱自己进门带的又都是陪房,刘氏一口气就给塞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只不过等他们从梁平回来时,就剩下一个紫鸳,红菱还是辛子萱从梁平那里买回来的。   “你以为个个都和咱们家一样,别的大户人家里,一个娘子身边就跟了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七八个粗扫丫鬟和婆子。”凌氏觉得这三十个人还不够用,决定明日叫人牙子进府,再买多几个,先调*教些日子,看看情况再挑些顺手得陪嫁过去。   “可是,不是说让含章和书语陪嫁过去就好了吗?”韶华闷闷地说。   “那是贴身的,总得挑些会做事的跟过去,要不然到了夫家连个可心称手都没有,你怎么使唤得了人。”凌氏也不怪韶华不懂这些,凌老爷子也是个不爱满屋子丫鬟的,这一点和亲家老爷很是相似。凌氏在京里住得久了,和各达官贵人来往多,知道旁的人家礼数规矩,才会知道些。   “嫣娘身边就有六个大丫鬟,自己一个人便有个针线房。”绾华对此有些羡慕。   韶华这才想起,每次去忠义侯府确实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样子,起初因为是宾客,后来才知道大部分都是丫鬟。偌大的侯府,若没这么些人,确实很麻烦。   “回头买多十几个丫头放着,你自己挑些中意地带去。书语就让她安心在家,你屋里空了一个人,先找个补上再说,总不能所有事全都让含章都揽去。”凌氏仔细吩咐。   绾华也觉得顺理,只含章一人的话,许多事都拖着,总是做不动。   凌氏想了想,忽然道“我就是在想要不要卖掉一座,在京里办置个三进的院子。”因为先前闹出了主考官受贿的事,一连查处了许多人,有的醒目暗地就让人把手头的宅子抛出去。奈何主子被抓走了,宅子也就被扣下来。如今人也办了,事也平了,一些宅子被官府收了去,那些没收的就落在个别人手里。   但毕竟他们大多不是自由身,捏着地契也没用,所以想尽早脱手,换些银两更为稳妥。   凌氏正想趁此,办置些院子,也好给自己垫多一些家底。   “买院子做什么,咱们要搬出去吗?”韶华听凌氏的话,好奇地问。   “当然是给你姐姐和姐夫以后单过用的,姑爷又不是长子,也没什么家业需要继承,干嘛还住在一起招人嫌。”绾华听着韶华的问话,正想责恼她几句,没想到凌氏把话一转,连称呼都改口了。激得她俏脸一红,没等她开口娇羞一番,凌氏就下逐客令,把她们都赶回去。   “得,你们都回去吧,莲香,去把富贵给我喊来,我要问个事。”   听到凌氏这么说,姐妹俩也不好再耽搁,起身给凌氏拜了礼,然后退下。   虽道绾华还没到落定的时候,可是要论起准备喜事,还有大把事情得做。饶是凌氏早早就给女儿准备了嫁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底早不是先前能比的,明着的,暗着的,还有凉城那边的,凌氏早就觉得以前办置的太寒酸,好歹未来女婿还是郡主家的,所以又给重新办过一次。   李勋卓让在凉城的铺子做起来,竟然十分红火。还以为会受人排挤,不敢张扬,哪知凉城一听中原商人,个个十分捧场。几乎是每一次进货,都会被一抢而空。有人赚钱,自然也有人眼红,凉城这块肥肉搁着多年,一直没人敢动,都还以为早被冰雪冻得难以下口。现在被个无名小卒抢了头筹,他们又怎甘落后。个个都争先贩货过去,虽然也赚了不少,可是却没人有李勋卓这边的运气。   李勋卓看着生意日渐上轨,在家也坐不住,总是寻着机会想出去。若不是听说陵京不安定,李勋卓早就跑出去了。   韶华一踏进碧梧轩,便唤了绾华一声,“三姐姐。”   绾华回头,“唤我作甚?”   韶华忽然嬉皮笑脸地怪叫一句,“三姐夫哟!”   绾华顿时羞得满脸红,气得跑过去扭她,“你作死呢!”   韶华躲避不及,被她捉了正着,她扭着身子脱开绾华的手,“三姐姐别害羞嘛,再长也长不过半年的事了。”   眼看锦华一脸阴沉地朝她们走来,韶华边闹边往后退,绾华眼疾,高喊了一句:“你这坏丫头……小心!”   韶华没留神,退了一步正好撞上锦华,幸好收脚收得快,没踩到她。急忙跳开一步,回身对锦华道歉:“对不住,七娘没事吧?”   原本就一肚子火,被韶华这么一闹,锦华立刻发飙:“五姐姐,你走路就不能带眼睛吗?”揉了揉被韶华的手肘撞疼的胸口,恶狠狠地扫了韶华一眼。   第九十二章 铤而走险   凌氏是个手脚利索的人,说要买丫鬟,隔日就唤了人牙子进府来。结果相熟的牙婆子却道手上没几个称手的,要她再等等,虽说这人要的不急,可尽早能买进来调教如意了,将来也省得绾华自己教训。于是又重新找了几个,可是不是说刚刚被带了人,就是手上的没几个能看。   这下可就把凌氏给困住了,这都是什么日子,要是年初补给进宫,或者年底买回家凑人手,这些都可以理解。可是宫里采办,自有一套路子,犯不着和民间人家这么抢人手。要说是买回家干活的,那一连问了五个人牙子,都说手里都没人,这也太凑巧了。   最后,使了人去问讯,才知道是两位皇子要搬出宫来。一个侯府的排场都有多大了,更别说是个皇子府,仅靠宫里拨的人手远远不够,所以这两个月来都有源源不断的丫鬟小厮送进温华宫。   听说是皇子要人,凌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在宫里住的好好的,干嘛出来另立家门。   “夫人,要不要让舅老爷帮忙寻些人手来。”崔妈妈好心提议。   “还是算了,博衍刚回去,没得又让他跑一趟,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两个皇子府能有多少人,还能把整个京城的丫鬟都买了去。”凌氏决定再过些日子。   凌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两位皇子都出宫了,那不定什么时候是要进宅设宴的。如果只是一个人还好,现在一来就来了两个,还是同时出宫。他们就算不站队,可是这礼节的事,总不能没有吧。   李勋卓不出仕,所以除了逢年过节,但凡有官场派头的事,都是煦园出面。可这回事情非同一般,他们家如今可是三个人同朝为官,一旦设宴,李家绝对也是逃不掉的。为防止临时抱佛脚,凌氏决定去找刘氏商量,不管她乐不乐意,这回是躲不掉的。   凌氏正准备出门,就有人急急来报,前些日子的牙婆子,带了十几个小娘子进府要见凌氏。   好选不选,就选她想出门的时候来,凌氏回身对崔妈妈说:“你陪着,带她们去碧梧轩,让三娘自己挑。对了,把五娘也给叫出来,让她学着些。”   崔妈妈点了点头,目送凌氏离开,又让留香去给绾华她们送信。   “阿娘让我自己挑?”绾华愣了一下。   虽说她也常陪着凌氏挑选丫鬟,可都是跟着凌氏身边,现在让她独自做主。绾华想着,心头一喜,这正是她表现的好机会。立刻开心地应下,又叫含章帮她重新梳个头,须得是成熟端庄一些。   等韶华过来,绾华已经打扮好了,那一身珠钗让韶华看傻了眼,“三姐姐,这只是挑丫鬟吧,又不是相看,打扮成这么漂亮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是规矩,在没得挑了些眼皮浅的进来,往后有的你麻烦的。”绾华斜了韶华一眼,又吩咐小丫鬟搬两张椅子出去。只是没想到,丫头们还没来,锦华却来了。和绾华一样,也特意打扮了一番,两人顿时把韶华给比了下去。绾华有些不乐意,偷偷让含章去屋里拿两支珠钗出来,让韶华妆点下面头。   “你怎么来了?”绾华不大高兴看到锦华出现。   “听说三姐姐要挑丫头,我也赶着过来学学,往后三姐姐要是出了门,可就没人教了。”锦华抿嘴浅笑,冲韶华又看了对吧。”   锦华一顿闷气,她本来是打算去泰和园给李阁老请安的。最近天气变更,她听了苏氏的吩咐,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很认真,终于也得到了李阁老些许认同。她心里高兴得快哭出来了,因为身份的差距,同样是得到李阁老的称赞,她总是要付出更多一些。可是苏氏告诉她,为了以后可以摆脱凌氏的掌控,锦华必须成为了李阁老的心头肉。就算不能,也只是要得到他的重视,这样的话凌氏才不会随意去指点她的婚事。   锦华素来早慧,又因为庶出的关系,所以对婚姻大事明白得很透彻。刚满七岁,她就知道哪些人可以讨好,哪些人对她有利,哪些人又是必须去讨好的。只能庆幸李阁老对她这个唯一的庶出孙女并没有特别的反感,再加上李勋卓的偏爱,在外人看来,锦华无异于绾华她们。只是一谈到婚姻大事,自然还是会记得锦华再好,不过是个庶出的。没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乐意娶个庶出的娘子回家当正房太太。   可当她刚踏出了碧梧轩,就听到丫鬟在说凌氏对绾华多好,竟然给买了十几个丫鬟当陪嫁。锦华心里一惊,左右想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走。   韶华没搭理她,跟着绾华走出去时,崔妈妈已经把人都叫进来。从相貌上来,显然应该是被崔妈妈筛选过一遍,剩下的若无问题,都是可以留下的。只不过年龄身高有些参差不齐,年纪小的只有十一二岁,年纪大的看着要比绾华要成熟些,更像是凌氏屋里的丫鬟们的年纪,模样倒是清清秀秀。   “三娘子,人都带来了。”崔妈妈走上来,给三人做了礼。   “全部就这些吗?”绾华一脸严肃地问道。   “回娘子,原本带了十二个,管事妈妈挑了一下,就剩她们几个了。”牙婆子头一回看到几个小娘子自己挑丫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韶华一瞧着那圆润肥硕的牙婆子,一脸笑意地走进来,要和她们答话。忽然想起先前自己也险些被这么一个壮妇人拐去当丫鬟,不禁打了个冷战,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绾华只顾和牙婆子问话,没注意到韶华的举动,却都让锦华收进眼底。看着绾华刚刚才给插上去的两支红宝石簪子,有些眼红,于是挤兑了一句:“好些日子不见,五姐姐倒是沉稳许多。”   “你倒是轻浮了。”韶华轻飘飘地开口。   锦华吃了一个哑巴亏,无奈是自己先挑的头,反驳不了。软绵绵地道:“五姐姐愈发伶牙俐齿了。也难怪,如今五姐姐再京里可算出了名,谁不知咱李家出了个才艺出挑的娘子。”锦华这句话听得让人酸掉大牙,整一股浓浓醋味。   韶华正认真看着绾华有条不紊地询问丫鬟的出身,能力,还会适时地问一些关于她处事能力的问题。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难怪凌氏说,她完全不担心绾华出门会闹笑话。能看账,能管教丫鬟,能上承下接,还能长袖善舞,这不就是标准的好媳妇模样嘛。   可锦华这句话,让她忍不住敛起眉头,“你是想来生事的?”   “哪敢,我就是羡慕而已。”锦华说。   韶华哂笑:“别羡慕自己做不来的事情,做自己的本分内的事就好。”   锦华一怒,眼睛赤红,瞥见绾华扫来不悦的眼神,又看看院子里站了许多等着看戏的丫头,她只好忍了下来。待所有的丫鬟一一问完,日都正中了,绾华脸上也显出一些倦态。   “好了,你们先跟着含香下去,等会儿自会有人领你们去该去的地方。”绾华吩咐了最后一件事,又对崔妈妈说:“就有劳妈妈带刘婆子去账房了。”见绾华处事老道,一点都不逊色凌氏,崔妈妈笑得一脸开心,连声应下。   看着含香和莲香领着丫鬟们退下,绾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椅背直喘气。含章心疼地拿了手绢,帮绾华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水。绾华庆幸刚刚没让丫头们靠太近,要是被丫鬟们看出她的紧张,到时就什么威信都没有了。   “你们刚刚是怎么了,好端端闹起别扭做什么?”刚体验一把当家做主的感觉,绾华对两个妹妹差点让她不好下台而有些生气。“七娘,你又生事了。”   “我没有!”锦华自然不会说自己先挑的事端,眼睛一转,落在韶华头上的蝴蝶簪,灵机一动,“我只是让五姐姐把这蝴蝶簪送我,我瞧着好看,五姐姐可生小气了。”   绾华一瞥韶华头上的簪子,正是前几日博衍送她们的,不等韶华开口,她立刻反驳,“这个当然不行!这是博衍哥哥送的,我和五娘一人一个。你要的话,这个给你好了。”绾华说着,从头上拿下一只水晶串珠簪,递给锦华。   锦华一愣,“为什么就你们有,我没有?”   绾华睥睨一眼,“因为那是我们的哥哥。”   听到这样的话,锦华推开绾华的手,一跺脚,扭身跑来。韶华被她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她是来唱戏的吗?”无端端不请自来,然后就挑衅闹事,末了还来一出负气离开,这戏到底是唱给谁看。   “别理她,她时不时都要来闹这一出,回头才好跟爹爹讨要东西。”绾华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想,锦华这么一路跑回去,却不是回自己院里,而是直奔浣思苑。一进门,便是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动作,一头撞进里屋,不理苏氏的关心,扑在床上嘤嘤哭泣。   “七娘,你怎么了?”如果说李勋卓的死穴是苏氏的梨花带泪,那么苏氏的弱点就是锦华。   “为什么我没有给我办置庄子的舅舅,为什么没有给我买头花珠钗的表哥,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她们。”锦华的话戳痛了苏氏的内心。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哪家有头有脸的娘子会做妾。   “我的好七娘,你没有舅舅表兄,可你不有姨娘和爹爹疼。”苏氏撇开自己的心伤,安慰道。   锦华看到苏氏在抹泪,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立刻坐起身替她擦干,然后嘤嘤道:“可是不一样,爹爹如今都向着五姐姐,就连来浣思苑的次数都要比以前少了许多。如今太太给三姐姐办置了丰厚的嫁妆,五姐姐又是在舅舅长大的,姨娘,那我怎么办,我将来什么都没有。”   苏氏叹了口气,“七娘别担心,姨娘自会替你主张。”   为了这唯一的女儿,她不能再装委曲求全了。   第九十三章 凌氏出招   苏氏为了重获李勋卓的注意,又开始病了起来,半夜三更都要让人来请李勋卓过去。被凌氏一句啐骂:“都多大年纪了,七娘都快能许亲了,还玩这些把戏,嫌不嫌丢人。不过是个伤风着凉,明日唤个大夫来瞧瞧就是了,犯得着半夜三更都要喊老爷过去吗?这要是让泰和园知道了,是要说我这媳妇理家不严,还是老爷宠妾灭妻。”   李勋卓难得听到妻子这般口气而不动怒,想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虽说他心疼爱妾,可年轻时的冲动早就不在,过日子还是要踏踏实实,三天两头地生病也不成个事。便回了丫鬟,让她细心照顾苏氏,明日去把大夫请进府给苏氏看病。   原以为李勋卓得到她身体不适的消息,一定会立马赶过来,苏氏为此都准备好了春宵香帐。结果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气得她扯烂了两件衣服。   隔日,凌氏就听到苏氏真的生病,而且病得糊涂的消息。   “那就让她病吧,这么些年,她都生了多少场了,早该习惯了。”随着夫妻性子的慢慢磨合,凌氏渐渐也不再把苏氏放在眼里,但还是很忌讳李勋卓跑浣思苑去。   她心里清楚,李勋卓在熹园的时候,或许被她一两句激将也就不再理睬苏氏。可是真的见了苏氏的面,就算她不是病,李勋卓心里也要软了几分,经不住哀求就会留下来,接下去的日子凌氏就别想再见到他的身影了。   只不过凌氏没想到,苏氏除了会生病,还会其他才艺,比如抚琴。半夜三更,幽幽琴声总是能 到有心人,那似有似无的声音总是在快入睡时响起,好似催眠曲一般,在人耳边轻轻低诉着,勾起了无限的回忆。还没等凌氏发飙,苏氏似乎知道凌氏又会使人来骂,弹了三天就收起了。   那曲子李勋卓十分熟悉,因为苏氏以前经常弹给他听,可是他记得一共四段。前三夜听了三段,第四夜却没有琴声,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第五天就跑去浣思苑探望苏氏,结果一过去,就被苏氏病得脸色苍白的模样给吓到。   李勋卓问她为何不把那篇曲子弹完,苏氏扑在他怀里哭泣,丫鬟才到昨夜苏氏烧得糊涂,根本没力气弹琴。   “我还道老爷真的不再搭理妾身了。”苏氏哭泣的样子很 ,眼睛空空地,直流眼泪。表情是绝望的神情,眼睛尽然是哀伤,却又充满了小小的期望,咬红了唇不忍开口,欲诉还休。   年过三十的苏氏不但保持了姣好的身材,容貌也不曾大变,岁月在她脸上只增添了韵味,李勋卓实在无法抗拒她的诱惑。只得好生安慰,看着佳人在怀,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岂能辜负了良辰美景,一番旖旎春色后。次日走起的李勋卓显得格外精神,恨不得夜色更长一些。临出门叮嘱苏氏好生照顾自己,待晚膳过后,再回浣思苑陪她。苏氏作小媳妇含羞状点头,让李勋卓心神大悦。   没几日,李勋卓办置了好几回东西,使人送进了浣思苑,甚至还给苏氏在外头买了两间水粉铺。   凌氏知情,气得拍桌,“这个狐狸精,净会些见不得的手段。”   其实凌氏是嫉妒苏氏这般年纪还能拥有如此身段和相貌,虽然她也不显老,可是到底还是富态了。韶华安慰她:“这才是正房太太的模样,长得那般轻飘飘,一看就是刻薄命。”绾华反驳她是为自己瘦身不成功而找借口,不过还是让凌氏心里好过一些。   “阿娘,爹爹不过是念旧情罢了,若是有个比她更年轻貌美的,又怎么会想到她。”韶华自然不好提议凌氏学苏氏一样,别说她学不来,就是学了也没用。从身材上看,凌氏就已经败给苏氏了,可是凌氏最大的优势是她不管长成什么样,这位子谁都动不了。而苏氏之所以这般盛气凌人,不外乎是仗着李勋卓就她一个妾侍,凌氏度量不大,自然不会主动给李勋卓纳妾,苏氏也不希望有人和她争宠,在这一点上,凌氏和苏氏倒是立场一致。   “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凌氏瞪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吃味。“哪有你这样编排爹爹的女儿。”   “我是体贴阿娘的小棉袄,阿娘过得好才好。其实,阿娘不必在意,又不是抬姨娘,就收两个贴心的丫鬟放爹爹身边,没名没分的要打发还不容易,至少好过爹爹把心都放在苏姨娘身上吧。”韶华抱着凌氏的手臂撒娇,在父母的阵营里,她绝对是站在凌氏这一边的。   凌氏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这么些年,李勋卓就一妻一妾。凌氏的脾气冲,时不时要和李勋卓拌下嘴,李勋卓若是气不过就跑到浣思苑去,完全是给苏氏找了机会。如果当初李勋卓有多几个妾侍,至少平摊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也就没那么多了。   最后凌氏还是采纳了韶华的意见。只不过,她并不是安排身边的丫鬟,而是直接在新买来的丫鬟中,挑了身姿神韵度酷似当年和苏氏一起伺候李勋卓的丫鬟萍儿放在身边。待晚间李勋卓回来用饭时,凌氏推脱吃完了有事要找庞氏商议,然后让新来的丫鬟温香负责李勋卓的起居。   待她回来时,李勋卓已经离开,莲香汇报李勋卓并没有去浣思苑,而是带了温香去了后厢房。   凌氏当作不知情,继续过日子,待几日后,莲香假装发现温香和李勋卓的事。凌氏作势要撵温香离开,李勋卓开口保下她,并要纳她为妾。凌氏做出一脸捶胸跺足状,痛骂道:“你这不检点的丫头,我养你在身边,原想着让你学好规矩,将来好伺候三娘子出门,你怎么就惦记着爬上主子的床。”   温香哭得梨花带泪,拼命磕头求饶,李勋卓瞧着心疼,但知道了温香原本是要给女儿当陪嫁,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落下脸和凌氏示好,并答应绾华出嫁时他就不会亏待。看凌氏还气不过,李勋卓连韶华的嫁妆都提了不少,凌氏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算是承认了温香的身份。让温香继续住在后厢房,待过些日子,手头空闲了,再给她拾掇屋子。温香自然是感激得热泪盈眶,李勋卓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新妾侍,心里也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苏氏了,特别是知道温香模样长得酷似萍儿,心里也知道当初她和萍儿都是李勋卓的心头好,是自己使计才让李老太太将她送走的。所以李勋卓看到温香时,不免会怀念萍儿,也就爱屋及乌了。   韶华听了幼菡打听来的话,忍不住咋舌,这还是当初动不动就和李勋卓吵架闹翻天的凌氏吗,明明心机手段好得很,害她还白担心一场,自以为聪明地替她出了不少主意。   有了温香在替她把关,凌氏也乐得让李勋卓离开她的视线。藩家来信,说定了日子,凌氏立刻下主意带着绾华去国安寺求个灵签。   签文灵验,这也是国安寺香火极旺的一个原因,几乎每年年初,从正月初一直到正月十五,源源不断有人前往国安寺求平安年运签,为的是今年一整年能逢凶化吉。若是求了下下签,则要当场添油诚心叩拜,恳求化解之道。   只不过,当她们刚踏出家门,就收到消息忠义侯夫人上李家相看李斯年。   绾华尖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抓住韶华的手臂,眼神威胁地打量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韶华被她吓了一跳,郁闷地开口:“什么怎么回事?”她望了望四周,见旁边有人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眼光,扭着身子,挣开绾华的手。   绾华警觉自己反应过度,假装整理头发,缓了口气,眼神还是没放过韶华:“我是说,为何忠义侯夫人会来相看二哥哥。”为什么周嫣都没和她说过,难道忠义侯是满意这门亲事了?   虽然说不上不高心,可是她总觉得心里别扭,明明自己和周嫣才是相识多年的好姐妹。可是周嫣却似乎更喜欢和韶华待在一起,就连她相中李斯年这事,也是先和韶华说了,最后由韶华偷偷告知她。若不是韶华开口,只怕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嫣原来喜欢李斯年。   因为听了绾华对周嫣和李斯年之间的不看好,韶华也省得触霉头,只是偷偷让人把消息递给周嫣。两人递了几回信后,周嫣才告诉她,忠义侯夫人终于磨不过她,决定过来相看李斯年。   韶华对自家兄长还是颇有信心的,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前程有前程。虽说是个出身不高的嗣子,可是他前程无量啊!再说,他现在承了李卓岳的香火,他生身父母是谁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不是很好吗?嫣姐姐相中二哥哥,二哥哥也喜欢嫣姐姐。”韶华是真心为周嫣和李斯年开心的。   特别是从周嫣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来看,周嫣对李斯年可算是一见钟情了。而李斯年虽嘴上不说,时不时也会过来打听忠义侯府的消息,生怕好事难成。   看着绾华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韶华沉下心情,谨慎地问了一句:“三姐姐不高兴?”   绾华摇头,“没什么。”她心里说不上为何抑郁,总像是有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韶华被池塘里的锦鲤吸引了目光,兴奋地跑过去。绾华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忽然有种莫名的愁绪,一时间有些明白锦华之前的恼火。似乎韶华终将会取代她曾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真希望她当初没回来,或者就在那场病中死掉算了。   发现自己有这种可怕的念头,绾华紧张地揪住胸口,强迫自己清醒回理智。   “你们都过来,赶紧上香,然后要回去了。”凌氏对她们招呼道。   “好。”绾华立刻跑过去,她现在只想去佛前忏悔刚刚那邪恶的念头。   第九十四章 求签   韶华一开始跟着凌氏在寺院走了一圈,出于上一次的教训,她不再私自跑出去了。生怕在这里又遇上一回人贩子,可就不一定会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不过想到那个说书的老汉,韶华觉得自己还没好好感谢他,虽然她一开始无心戏弄了他一回,但还是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   听到凌氏呼唤,韶华跟在绾华身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免不了还是要遭凌氏一阵数落,什么“小娘子在外都不知规矩,老是蹦蹦跳跳”。韶华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让落后几步的绾华看到,一手拍下去,险些咬到舌头。一旁的小沙弥原是一本正经地看着,被韶华的样子逗笑了,结果被遭到旁边的大和尚一个爆栗子,韶华看得笑开了嘴。   跟着凌氏身后直入了大殿,绾华接过僧人递来香,虔诚地上香磕头许愿。因为今日是特地为绾华出来礼佛求签的,于是凌氏起身和僧人说了什么。   只见立于一旁的僧人点点头,转身离开,然后拿了一个张红纸,一道黄符,和一对细刻了莲花纹的花梨木笅。僧人拿着红纸到每个香炉前,掸了掸 着线香,抖落些许香灰,如是收集了小半包香灰后。双手捧着红纸,又在每个香炉上巡了三回,最后将黄符埋入香灰中,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凌氏。   凌氏满意地接过香灰包,转身对跪在香蒲前的绾华点点头,绾华双手合十许愿,然后将木笅抛向前。   第一回,笑杯,绾华凝眉重新许愿,再抛。   第二回,还是笑杯,凌氏看着有些着急。   第三回,怒杯,凌氏看着都跟着跪下去磕头,绾华不死心,继续许愿重求。   第四回,依旧笑杯。   凌氏脸色已经大变,心中大慌,继续连连磕头,她还是头一回卜了这么多次都算不到圣杯的,就连旁边闭目敲木鱼的僧人也都偷偷挑起了一只眼皮。   韶华被大殿里的香味熏得有些难受,于是,弯了腰悄悄地跟凌氏说:“阿娘,我想出去一下。”奈何凌氏一心都在卜笅上,根本没注意听。奈何韶华熏得头晕眼花,感觉再不出去,就会晕倒在这里。于是不死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阿娘……”   “去去去,别在这里嚷嚷,没瞧着人正忙着吗?你去门口呆着,不许乱跑,否则被我逮着了,你就死定了。”卜不到圣杯,连耳边的念经声都听着心烦。   韶华鼓着脸,小声嘀咕:“阿娘,你在佛祖面前妄动杀念,佛祖会生气的。”韶华的话让凌氏气得怒瞪她一眼,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确实犯了口业,连忙双手合十,身子伏得更低,低声连连弄念:“佛祖开恩,佛祖保佑。”   韶华看着凌氏紧张兮兮地磕头叩拜,高高 的 显得十分好笑,正想说一句“你这姿势不标准菩萨是不会理你的”。忽然凌氏似有感觉,立刻抛来两道眼刀,她立刻闭上嘴,摇了摇头。“你过来,跪着!”   “我也要啊?”韶华委屈地皱着脸,被凌氏一瞪,只好强忍着难受,乖乖地走回来跪着。仰着头,望着足有两层楼高的佛像,耳边除了木鱼声,诵经声,大部分是香客们絮絮叨叨的求愿声。心中忍不住哀叹:佛祖每天都听那么多人在许愿,就是一个一个地实现,也不知道要排到多久才能轮到她们。   绾华听着凌氏和韶华的对话,心中有些顿悟,放下木笅,继续虔诚许愿。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您真这么灵验的话,那就让我再遇见严恺之吧。只要能见到他,就算付出点代价也行。”韶华跪着无聊,也跟着双手合十,默默许愿。凌氏并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看着她总算安生,满意地点点头。   只等韶华的心愿许罢,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听到凌氏和绾华都欣喜地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佛祖,更是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韶华这才知道,绾华总算卜了一个圣杯。   立于一旁的僧人看着,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松了一下,道了一声佛号,双手接过绾华递还的木笅。然后一个小沙弥提来一个小油壶,凌氏示意绾华自己去添灯,要殿内所有的油灯都加上,这才算最后的完成。   然而韶华已经等不及跑出殿来,依着殿门口的石栏,只觉得自己不是信佛的料。   等了好一会儿,绾华才挽着凌氏的手,从大殿里走出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韶华好奇地凑上去,“三姐姐,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怎么佛祖总是不高兴。”   凌氏斜了她一眼,韶华有些不乐意地闭上嘴,她就是好奇绾华到底有什么心愿让佛祖不开心了,这样她以后也就不会乱发愿,乱说话了。绾华也没打算告诉她,就这么母女三人相依偎地走回马车,其他丫鬟婆子也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子摇摇晃晃走出了不少的路后,凌氏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手绢,里面是刚刚僧人包好的红纸香灰包。   “三娘,这个你收着,到时留着成亲那日用的。”绾华接过手,小脸一红,点了点头。正要收起来,韶华就凑过去,想要拿来看看。“阿娘,这是什么东西。”   凌氏快速地伸手拍掉她多事的爪子,绾华被问得一脸害羞尴尬,凌氏怒道:“去去去,你还小,别打听有的没的。”   韶华看不惯她们神秘兮兮地样子,越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越好奇。“阿娘,我也不小了,我以后也要成亲,你就告诉我嘛。”   绾华依旧说不出话了,“你怎么就不知羞!”   韶华歪着脑袋,“早晚要知道的事,羞有什么用。”   凌氏没搭理姐妹的斗嘴,继续道:“三娘,你切记要收好,贴身藏着,这可不能误了。等在你身边放够了日子,到时候帮姑爷缝在帽子里也好,腰带里也好,总之贴身的地方就行。算了算了,这个等你出嫁那日我再与你细说。”   “不过就是个香灰包。”韶华,劈手就把香包拿了过来,吓得绾华一脸呆滞。   凌氏急道:“快拿来,等你以后成亲,我再与你说。这个是你姐姐的,别坏了她的福气。有知道符贴身,今后就能保管你姐姐姐夫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阿娘,你别和五娘说这个。”绾华娇嗔一句。   凌氏看着心情舒畅,“再过不久,他们一回京,就该准备你的婚事了。不过,可能你二哥哥的亲事会订得早一些。不过,订得早也好,到时你还多了个嫂嫂给你贴妆。”   “阿娘,我又不缺这个。”绾华想到周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傻丫头,这个不是缺不缺,这个是福气!人家没有兄嫂的还得请表亲堂亲来贴妆,这样到了婆家才不怕被人欺负。”凌氏摸摸绾华的头,自己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要嫁人了,忍不住有些难过起来。   “阿娘,不是忠义侯夫人才过来相看嘛,怎么就说定下来了?”韶华好奇。   虽然这拿定是早晚的事,她也没看出周嫣和李斯年有哪点不般配,不过也觉得快了些。   “也不算快,周夫人和我问了好几回,起初我也觉得蹊跷,咱们家和忠义侯府也算世交,嫣娘又不是第一次来咱家,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就相中二郎。后来想想,兴许是以前嫣娘还小,二郎又不常在家,所以没怎么见过。如今二郎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也不是配不上嫣娘,才与她说了几次。”凌氏说起周嫣和李斯年的事,脸上颇有荣光,好似这桩喜事是她亲手牵成一样。   “我便与她说了许多二郎的事,她似乎越听越有戏。后来我打听到,原是嫣娘自己瞧上,在家对周夫人磨了好久,才让她动了心过来。”   “那可真真郎才女貌,太好了!”韶华拍手笑道,假装自己也是不知情的,无视绾华埋怨的眼神。   “可不是嘛,我也问过了你三婶婶的意见,说是满意得很。我想啊,她当然满意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家,正经嫡出的侯府娘子,比那早不是什么侯的庶出娘子好多了。”凌氏说话总忍不住要踩别人一句。“就是没想到,竟然会和忠义侯做上亲家,今年真是好事连连啊。”   绾华脸上表情淡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看着衣服上的刺绣出了神。韶华生怕绾华又要跟她拗劲,急忙找其他事分神。   听着车外一片安静,禁不住心中的疑惑,偷偷掀了帘子,探出头去张望。   只见马车行走在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里,地上没几条车辙,显然这路并不多人走动。她转过头,往后张望,却不见那辆载着丫鬟婆子的马车跟上来。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皱了眉头,扯开嗓子喊道:“停车停车!别走了。”   “你怎么了?”绾华有些不悦。   韶华没搭理,发现马车一直往前,根本没人回答她,心里更是恐惧起来。“这路不对啊!张大叔,这条路不是回京的吧?张大叔,张大叔!”   凌氏被她这么惊呼,全身像是被针扎一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对韶华嚷道:“你喊什么,就不能安生一些吗?”自己却挪过去,掀开帘子,果然发现外头的风景不对。   她不像韶华姐妹不怎么出京,这条路,至少每年都要来回一次。   可是每一次都是走的官道,因为国安寺的香火旺,所以这一路的驿站和路人,都不会少。只是她们一路聊天,所以没注意太多。现在发现马车没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心里怎么能不打鼓。   “老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赶的车,赶紧回去!”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凌氏沉着的语气让人觉得威严十足。   第九十五章 英雄救美(一)   凌氏用力拍着车板,怒吼了几声,马车缓缓才停了下来。无人应声,也无人掀帘,好似整个世界就剩她们车内母女三人,谁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容易让人心慌,绾华扑进凌氏的怀里,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心里把所有神仙菩萨都默念了一遍。韶华也有些惊慌,特别是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如今对劫匪,人贩子一类的事情很是敏感。脑子里全是各种落难的情况,就连惨死刀下的念头都闪过了,可是双手还是微微颤抖着。   凌氏始终是见过世面的,就算心中恐惧,因着两个女儿在身边,她脸上并不敢显露太多担忧。   等了许久,车外依旧一片寂静,还能听到风吹过树梢,打落树叶的声响。韶华有些耐不住,显然她们已是瓮中之鳖,这样坐在马车里空耗着心慌也不是办法,就怕对方是故意使计让人逼她们自己吓唬自己。她将一旁的车帘拉开一条缝,偷偷打量了外头,完全不见人影。于是壮了壮胆,朝凌氏使了使眼色,伸手指了指车外,又指了指自己,好像是在说:“我出去看看。”   凌氏自然不肯,万一对方心怀不轨怎么办,一个劲地摇头,伸手欲拉住她。可是韶华已经偷偷摸向前,一只手伸到头上,悄悄八下一支发簪,握在手中当做防身,一手慢慢掀开车帘。   只见有一人影坐在车前,一动不动,虽身着和老张一样的衣服,可是从背影上看要比老张更年轻许多。忽然那人似乎感觉到韶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韶华心里一颤,脸色大变,也不管对方是谁,迅速将紧握发簪的手朝那人划去。   大抵对方没想到韶华会有此动作,一个躲闪不及,脸颊被发簪的尖端划破了脸,渗出一些血珠。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韶华,可下巴却被韶华的发簪抵住,不敢乱动。   “别乱动,我会刺下去的。”韶华说话的时候,手心已经冒汗,眼睛却死死和对方互瞪着。   对方不过是个消瘦的年轻人,年纪不过十九,黝黑的脸上还长了不少雀斑。原本还被韶华的架势吓了一跳,可听到韶华娇滴滴的声音,顿时松了警戒,口气也轻佻起来。“哟,还是个泼辣的小娘子,不如放下簪子,和小爷我……”   韶华可不容许他这般出口狂言,手中的簪子又刺入几分,逼得他僵直了脖子。临到这种生死关头,要么就像绾华一样吓得不敢动弹,要么就像韶华一样更加冷静。韶华很清楚自己如今人小力轻,不过仗着运气,才让对方不能动弹,可是但凡有点差池,立刻就会被反扑。   奈何车内还有绾华和凌氏,她们三个女流之辈被一个年轻的汉子挟持着,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几率。但她又不甘就这么束手就缚,脑子里迅速飞转着想法,手中的簪子却不敢乱动一分。   凌氏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心里已经吓得咯噔一跳,又不见韶华开口,心里愈发担心,“五娘,怎、怎么了?”   “阿娘,你们别出来!”男子嘲讽地看着韶华一脸稚嫩,一只手偷偷摸到身后,被韶华眼尖发现韶华怒将发簪又逼近他一分,娇喝道:“你是谁!我家车夫呢?”韶华并不敢真的刺进去,她知道自己力道不够,要是刺死那就是血溅三尺的事,若是刺不死,激怒了对方,自己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韶华的想法,心想自己是一个人偷偷摸出来,想做一票大的。好不容易捞着个机会,本想着不过是三个富家太太和娘子。要是顺利的话,一路走回山寨,若是她们反抗,只要吓唬吓唬她们也就不敢多事。可是没想到韶华一打照面就玩真的,那速度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簪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他只是来打劫,不是来玩命,面对韶华的威胁,他不敢冒进。只是韶华到底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娘子,就算再有气势也只够唬住一时,男子脑子里转了一圈,挑起嘴角,不正经地调侃道:“哎唷!倒是有几分架势,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你放心,你家车夫还在国安寺里,他自己有腿,醒来就会跑回去,你只要知道乖乖跟我走就好了。”   韶华敏锐地捕捉到男子话里的字眼,余光扫了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心中确定他不过是单身前来。于是决定换个办法,“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男子确实只要钱,可是韶华这么开口,他也知道韶华在害怕。瞧着韶华一个小姑娘,心中嗤道不过是纸上老虎,忽然起了 之心。“你们三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就这点首饰可不值你们的身价。”   正想让凌氏她们把首饰银子都拿出来,见男子不以为意,韶华怒道:“那你想干什么!”   男子生怕韶华一个冲动,把发簪刺到他喉咙里,立刻折缓了口气,“怎么也得五万十万才够。”   韶华气得大叫:“你干嘛不去抢!”她们现在哪来那么多钱待在身上。   谁知,男子不怕死地裂嘴笑道:“我这不就在抢吗?”虽然现在看上去,更像是韶华在打劫。   韶华根本摸不透对方在打的什么主意,给钱对方又嫌少,她根本不可能拿那么多钱给他。看着对方一脸不惊不慌的模样,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忽然暗道不好!该不会在等同伙吧。   忽然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似乎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韶华心里更加害怕。   心想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这马蹄声必然是来接应他的。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下,说不定能逃到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韶华拳头握紧,欲将发簪推进他脖子里,不料刺了个偏,男子吃痛扭开头,躲过了发簪,却一个坐不稳跌下马。韶华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将发簪扎到马的后腿上,马儿吃疼受惊,高声嘶吼起来。   韶华华立刻扑过去,保住缰绳,哪知马儿吃痛,失去了理智,竟然不往前跑,而是往马蹄声的方向奔去。韶华害怕,死命去扯缰绳,奈何人小力微,根本拉不动。   “你不要命了!”男子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看着韶华半身抱在马身上,从他眼前飞奔而过。他看得心惊肉跳,急忙追上去,跟在马车后大叫。   她自然是要命!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要得起,马儿乱窜,摇晃得绾华和凌氏在马车内尖叫着,她也被马颠簸得想吐。她是想让马停下来,可是受伤的马哪里肯听话。   一个颠簸,韶华没抱紧缰绳,整个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阿娘!”看着马车继续扭曲地往前跑,朝着几棵并排的大树冲了过去。这要是撞上了,只怕车上的人也会跟着受伤。韶华从地上爬起来,尖叫了一声,奈何回应她的却是绾华更为尖锐的惊呼。   眼看马车就要撞上,韶华下意识地转开脸,闭上眼,不敢去看,心却提到嗓眼里去了。   半晌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声响,她抱着侥幸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男子,怪叫了一声,急忙转身往回跑。韶华脊背僵了一下,被男子怪诞的行为给吓住了,难道来的是牛鬼蛇神不成。   她咽了咽口水,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到严恺之铁青着一张俊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她的心都吓得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天啊,佛祖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不会是故意逗她玩的吧?!   为什么严恺之会出现她面前,难道是因为她刚刚许的愿成真了?韶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恺之,脑子轰得一片空白。   “将军,马已经杀了。”一个宝蓝色衣衫的男子出声。   韶华好奇地闻声望去,视线却被一双修长的腿给挡住了,严恺之沉声问:“车上的人呢?”只听男子道:“安然无事,只是受了惊吓。”严恺之点点头,再看韶华还不死心地坐在地上张望,蹲 ,用满眼怒火正视着她。   “你……我不是在做梦吧。”韶华被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给吓到了,不禁咽了咽口水。可是不确定心中想法,于是伸手往严恺之的脸上一捏,无辜地问:“痛吗?”   严恺之断然没想到,韶华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会是伸手掐他。虽然他皮粗肉厚,可是被她冷不丁地捏了一把,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伸手拍掉她的魔爪。阴沉着声音说道:“我掐你一把,你就知道了。”   韶华裂开嘴,装出一副傻笑模样,摇了摇头,“不,不用了,你痛就够了……可是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我阿娘,还有三姐姐!”   韶华傻笑了一下,忽然才反应过来,凌氏和绾华还在马车上。   “她们没事。”严恺之轻声道。   一句云淡风轻的语调却像是给韶华吃了一颗定心丸,莫名地让她松了口气。严恺之却不像她一样,一想到刚刚看着受惊的马车胡乱窜过来,身边的侍卫早就已经准备射杀。可是他却看到韶华一脸惊慌失措地扑在马背上,像是被马拖着跑。还等他下令,让人截住马车,就看到一个小身影从马背上抛了出去。   那一刻,严恺之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飞了出去,他立刻吩咐侍卫去截住马车,自己急急策马赶过来。看着韶华被马甩下车,还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吓得魂都快掉出来了。他知道韶华性子轻率了些,可他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上演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直到他赶过去,看到韶华挣扎地坐起来,他的心才稍稍落定。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男子,一看到他立刻神色慌张地转身就逃,严恺之没顾得上去搭理对方是谁,立刻翻身下马,走过来查看韶华的伤势。   结果韶华却嬉皮笑脸地捏了他一把,让他心中一股莫名火,又是担心,又是愤怒。   第九十六章 英雄救美(二)   严恺之不知道韶华竟有如此多让他心惊胆战的本事。   若说第一次是意外,毕竟在他看来,韶华也不过是个活泼贪玩的小娘子。然而那一夜月黑风高,敏捷犀利的身手,让他对这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小娘子有了另一种全新的认识。然而一曲琵琶名动京城的事,让他几乎要忘记身手矫捷的她险些被他当成刺客毛贼,那一手绝然惊艳的云卷体足以让他对她刮目相待。   可是他发现他错了,韶华始终有本事让他好不容易把她重新定位以后,以一种他意料外的姿态,把他惊得哑语失声。   当然,这一次的惊有些过了头,看着女孩娇小的身影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剧烈地几乎要从耳中跳出。还未安定下来,看到她的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险境,自顾摸摸自己的脸,确定并无伤痕破相,拍着 ,兀自庆幸,嘴里还默念着:“还好,还好,没破相。”   一时间,严恺之只觉得额头青筋爆出,胸腔内有种呼之欲出的暴躁代替他方才的惊慌,如果韶华此刻能大哭,或者慌乱无神,他或许还觉得正常一些。可是看着发现自己上下除了手肘手背有些蹭破,其他并无大碍时,还能对他扯开灿烂的笑容。严恺之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他真怀疑,眼前的人怎么会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娘子。   他和李斯晋、李斯年虽非深交,但也有过不少接触。这两位李家郎君都是文质彬彬,翩翩有礼的郎君,怎么他们家的娘子会和他们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性子。   努力沉稳住自己的情绪,严恺之意识到,这树林里除了她们母女三人,还有刚刚逃跑的男子,并不见其他家仆随从,心中起了疑虑。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家车夫呢?”   韶华一五一十地把她们从国安寺出来,莫名其妙地车夫被掉了包,为了保命她如此机智的威胁歹人,还把劫匪踹下马。只可惜她技术不到家,情急之下,只得使出下策,不过好在遇到她们都福大命大。   刚刚才被那惊险的一幕给刺激到,如今再听她讲路遇劫匪,严恺之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被她 得几乎要暴走。   看她这般坦然的态度,气得咬牙切齿:“你……真是不知死活。”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或者夸奖的话,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韶华显得有些不甘愿。看严恺之利落起身,背对着她,迈开长腿就要离开,韶华嚷了一句:“等等!你不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我吗?”   安慰?严恺之斜睨她一眼,他不觉得一个能摔得浑身是伤还能犹自庆幸没破相的人,需要他几句空头安慰。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李家祖上庇佑,还是她们真的福大命大,若不是他们为赶路,抄了山林近道来。就凭韶华母女三人,不死即伤。   凌氏和绾华虽然被马车颠得惊慌,但到底没有受伤,还以为是命丧于此。母女两人紧抱在一起,把所有神仙都默念了一遍后,就听到一声惨烈的嘶叫,车子停了下来。车帘一下子被掀开,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凌氏立刻把绾华护在身后,警觉地盯着来人。   只听到车外的人恭敬有礼地询问了她们的安危,并说明了身份,这才让凌氏的心定了下来。   “五娘呢?”马车停了下来,可是没有看到韶华进来,凌氏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放心,小娘子没事,刚刚被马摔了出去,我们将军已经过去看了。”侍卫恭敬地回答。   听到韶华被马摔出去,凌氏惊呼了一声,紧张地不能自已,立刻探出头。看到韶华狼狈地坐在地上,正和蹲在身边高大的男子说话,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确定韶华性命无忧,凌氏眼眶一酸,泪水就涌上来。侍卫牵来了自己的马,想把车子套上,可是凌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侍卫只好先搀扶着她下车,绾华也跟了下来,刚站稳就看到不远处躺在血泊中马,一阵血腥逼得她险些吐出来。她立刻收回视线,追上凌氏的脚步。   凌氏趔趔趄趄地跑过去,刚走到韶华跟前,看都没看严恺之一眼。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着韶华,顿时老泪纵横,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韶华被凌氏哭得鼻子酸酸的,“阿娘,我没事。”   她方才逞着胆大,就算从马车摔下来,嗑得头破血流也还庆幸大难不死。可是凌氏的哭声,让她终于回忆起刚刚的惊险,就差一点,她又得被自己的鲁莽给害死了。而且恐怕这一回还得带上凌氏她们两人。   凌氏无法形容自己方才的心情。从知道自己遇上歹人,到莫名其妙地马车狂奔,惊险的感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确定已经脱离危险,所有惊恐和担忧全部化成泪水,哭得不成模样“你可吓死阿娘了,你要是有什么差池,让我怎么办!”   “阿娘,我没事,你看看,我也没破相。”韶华捏捏自己的脸,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站在一边旁听围观的男人听到女孩的话,眉头颤了几下,努力做了两个深呼吸。抬起眼,正好看到绾华走过来,两人打了照面,见绾华一愣,严恺之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绾华也紧张得心绪不定,一想到韶华可能因此丧命,她顿时后悔得不能自已。都怪她刚刚起了坏心思,所以方才她许愿,佛祖久久未能承诺。心想如果韶华真的有三长两短,她也决不会原谅自己。看着韶华和凌氏抱在一起痛哭,她心里也酸楚无比,可是当她看清站在她们旁边的人是谁时,顿时惊讶地连哭都忘记了。   “严、恺之?!”绾华眼睛张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显然对严恺之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听到绾华的失声尖叫,凌氏这才想起,她还没感谢她们的救命恩人。她急忙擦干了眼泪,平缓下情绪,搀扶着韶华起身,打量了严恺之一眼。   不等她们开口,严恺之恭敬地朝她们行了一礼,“李夫人,在下严恺之。”   “你就是兴勇伯府的郎君。”凌氏心里略有惊诧,她也没想到会遇到严恺之。看他点头,感激地冲他福了身,绾华看着连忙跟着福身,“方才多亏你出手相救。”   “夫人请起,我受过五娘子救命之恩,这是该做的。”严恺之虚扶了一下。见她们表情有些困惑,纷纷朝韶华看去,严恺之有些疑惑她们竟然不知。正好见侍卫已经牵着套好的马车走来,严恺之立刻抱拳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凌氏已经恢复了情绪,虽然内心有许多困惑不解,但也知道这荒郊野外不能久留,遂没再拒绝,只躬身道谢。决定回家以后,再好好打听一下兴勇伯府的消息。   韶华正要迈步,忽然发现左脚疼得有些使不上劲,这才有些心急起来。“阿娘,我的脚崴到了。”韶华发现越心急,就越使不上劲,好似左脚不是自己的一样。   严恺之看出了韶华脸上表情不对劲,与她说了一声“冒犯了”,然后蹲 ,伸手一摸到她的左脚脚踝,发现肿成一块。轻轻抬起她的左脚,抬头发现韶华疼得皱成一团的小脸,顿时心情有些沉重。   看严恺之一言不发的样子,凌氏紧张道:“怎么了?”   “可能是扭伤筋了。”严恺之站起身,这才发现韶华因忍痛而 的嘴唇显得苍白,他朝凌氏抱拳道歉:“李夫人,请恕在下冒昧。”   说完,不由韶华拒绝,弯腰将她横空抱起,吓得韶华立刻圈住他的脖子。可目光触及到他咫尺的脸庞时,又羞得立刻转开脸。看着韶华终于显出一些女孩应有的模样,严恺之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将她稳稳地抱上马车,并细心将车帘替她们放心,吩咐侍卫小心驱车。   显然被严恺之的举动吓到的,不只是韶华一个,绾华也愣了一下。只有凌氏把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一路上,母女三人意外地沉默,互不答话,直到马车再次停下。   “夫人,已经到了。”听到车外的声音,凌氏掀帘而出,早已恢复平常模样。她从容下车,立刻对前来迎接的家仆吩咐道:“去抬个步辇过来,五娘子的脚崴伤了,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凌氏吩咐完一切,转身见严恺之早已翻身下马,对他微微颔首,“严少爷,今日之恩,不敢轻谢。不如请进屋里坐一下。”   严恺之摇了摇头,“李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了,待我往后再登门拜访。”原本抄近道是为了赶路,可韶华受伤,反倒拖延了路程。总算把她们送回家,严恺之立刻抱拳告辞。   “请留步!方才的事……”凌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喊道。   严恺之一个利落上马,看着凌氏,对她点头:“夫人请放心,我们只是偶遇,顺道送你们一程而已,绝不会有流言。”严恺之心里清楚,要是被人知道李家娘子在外遇到劫匪,就算是有惊无险,到底也是有损名节的事。   “那就多谢了。”凌氏对他的体贴感到很满意。   第九十七章 送药   严恺之从李家离开,马不停蹄直奔皇宫,结果还没到宫门口,就让人在悦源茶楼门口给拦住了。悄悄递给他一封信后,便匆匆离去,严恺之拆开信,看了一下,眉头微皱。把信收入怀中,立刻调转马头,赶回家中。   没想到刚到家,兰芝已经飞奔出来迎接,结果跑得急,一个趔趄,看着就要摔倒了。严恺之立刻飞身过去,稳稳接住兰芝的身子,有些余惊未定,看着妹妹可爱甜美的笑容,脑海忽然闪过韶华的脸。   “哥哥的身手越来越好了。”兰芝似乎早料到严恺之会跑过来接住她,所以根本不担心会跌倒。   “我的身手都是被你这么一惊一乍练出来的。”严恺之吐了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头,看到她撒娇地表示不满,严恺之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还不赶紧感谢我。”兰芝绝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不过,对于自家兄长的身手,兰芝可算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甚至发下豪言,若是身手不能像严恺之一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与她相看的。   严恺之对妹妹的豪言壮志并不看好,因为他根本没想要把兰芝嫁给武将。如果可以像李家两位郎君那样的读书人,才是他最好的目标人选,家世清白,也安稳些。   至于宋煜,严恺之眼睛余光正好瞄到从不远处朝他走来的人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认错人了。直到宋煜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习惯性伸手勾住严恺之的肩膀,而严恺之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挥开,顺手出拳。按照以往,百分之百是正好打中宋煜的肩头,顺势将他制住。   这早就是他们多年习惯的见面方式,想当初,小胖子宋煜被人抢了东西,又揍得鼻青脸肿,哭着跑来找他时,严恺之就是这么一招擒拿手替他摆平了一切。所以宋煜一直嚷着要拜师,让严恺之教他怎么打拳,严恺之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但每次见面都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行动教他如何对付。   只可惜,这么些年来,宋煜最终还是养成了身体 ,身手敏捷的胖子,所以在严恺之快速凌厉的招式下,始终是败下阵来。   让严恺之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宋煜终于顺利躲开了。还能用严恺之平时所教的招式回了一招,可惜下一招又被制服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一个武将总是欺负我这读书人!”宋煜丝毫没把自己比武将还要强壮的身材当回事。   严恺之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大步往前,还不忘调侃:“瘦下来,身手倒是快了不少。”   宋煜摸了摸收敛不少的肚皮,嘿嘿一笑,“那是!等我瘦下来,京城四君子就得改成五君子了。”宋煜对李斯年和他一样人高马大,却能被人称为四君子之一,时常郁郁不满。   兰芝看着严恺之根本没打算问宋煜,为何忽然会瘦,立刻主动向哥哥提供八卦。她迈着小碎步,紧着上前,“哥哥,你知道宋煜哥哥为何会瘦吗?他跟琳岚姐姐已经拿定了,不过要等到明年了。还有,琳岚姐姐说了,如果宋煜哥哥不能瘦成哥哥这样子,她就悔婚。”兰芝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宋煜不自然的表情,捂嘴偷笑。   她把宋煜也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多了他嬉皮无赖的样子,如今看他困窘害羞,兰芝觉得十分意外。   严恺之也觉得有些意外,竟然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已经定下婚事。   他回头打量了宋煜的身材,宋煜立刻站直腰板,挺胸收腹,像是士兵等待军官检验一样。忽然严恺之轻笑了一声:“那你等着被退亲吧。”   “你!”宋煜满脸骄傲,还以为严恺之会夸他一句,好让他显摆一下,结果反被气到。   “阿娘呢?”严恺之看了兰芝一眼。   “被邵夫人请过去,说很快回来。”兰芝对母亲最近频繁出门的行踪感到无奈。   “那等她回来,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先回房了。”严恺之说着起身,看见宋煜一脸不高兴地站着,不禁问道:“你不是该回去了吗?”   “我特意来寻你,你居然让我回去,太不够意思了。”宋煜怪叫了一声,看严恺之完全没有捧场的意思,立刻凑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听说你刚刚绕道去了李家?怎么,开窍了,打算上门提亲去了。”   宋煜这么一说,兰芝也兴奋地凑过来,一双粉拳捏得紧紧的,缩在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等待严恺之的回复。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八卦精,严恺之眼睛威胁地朝宋煜瞪去。他一进城就直奔李家,把韶华她们安定后,便赶往皇宫,结果还没进宫,只在悦源茶楼逗留了一下,然后掉头回府。这一路上他基本没有任何停留,宋煜居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说他去了李家,莫不是从他一进城就被他让人给盯上了。   宋煜似乎看穿了严恺之的想法,笑嘻嘻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老实地招了吧。”   “招什么?你要闲得没事的话,帮我叫福林过来。”严恺之索性和他打起太极。   “福林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他自诩神医,我看就是个神经。”宋煜没好气地吐槽,但私心还是很佩服福林的医术,虽不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基本上他们两家都是让福林给照料着。   “等他回来,让他帮我找些跌打的药酒。”严恺之点了点头。   兰芝一听,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紧张地拉住严恺之的衣袖,忙不迭关心道:“哥哥,你受伤了?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严恺之觉得心头一暖,制住妹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不是我。”脑子里浮现韶华固执忍痛不肯出声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一沉。那样的疼痛,就算是放声大哭也不为过,她竟然强忍着,连眼泪都没掉。他忽然很好奇,她到底在矜持什么,便是他时常习武,扭伤戳伤也会疼得皱眉,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   忽然觉得自己在意太多,严恺之叹了口气,“刚刚顺路遇到李家的马车,听说李夫人和两个娘子去国安寺上香,回来的时候崴伤脚。”就连对兰芝,严恺之依旧选择用早已想好的借口。   “李夫人崴伤脚,跟你什么事?又不是李五娘受伤。”宋煜自言自语地说,忽然以拳击掌,恍然大悟:“该不会真是李五娘吧?”   兰芝大吃一惊,“韶华怎么了?”   这下反倒是严恺之困惑起来。“你和她很熟?”难道他离开家有这么久了,怎么发生了那么多他意料外的事。   宋煜定亲也就算了,毕竟这个年纪,是该成家立业了。可是兰芝会和韶华走到一块,严恺之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两个人都是外表乖巧内心躁动的人,要是真的结交上了,只会是两只混世魔王。严恺之深刻地醒悟道,必须让兰芝和韶华保持距离,不管是对谁,都是好事。   “嫣娘姐姐介绍的,对了,嫣娘姐姐很快就要嫁到李家了。”兰芝却不以为然,只不过她爆出的第三个消息,让严恺之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离开家至少得有一年半载。“要不,这药酒,我替你送去吧。”   有周嫣在,大概她们应该早就熟识了。   “那也好,就这样吧。”严恺之无奈地放弃刚刚的想法,转身就离开。   “不过哥哥……”兰芝正想和严恺之说韶华的事,看他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抱怨一声:“哥哥真是的,这算什么嘛,明明就关心人家,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在宋煜看来,严恺之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除了自家妹妹。至于韶华,严恺之已经算是很认真地搭理过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兰芝的肩膀,笑道:“小兰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的性子,他除了你上心,对别的娘子都这么爱理不理的。”   兰芝早就答应过韶华,会帮她的忙,可是严恺之的态度让她有些受挫。“可是哥哥给韶华送药酒了呀。”   “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宋煜看兰芝一脸失望,好笑道:“怎么,你是打算让李五娘给你当嫂嫂了?”   “有何不可,我瞧着她性子率直,为人也和善,更难得她对哥哥是一片痴心。”兰芝对韶华的评价很高。   反倒宋煜有些意外,韶华要是争取到兰芝这个说客,可算是找对人了。   “对你哥哥痴心的可不只她一个。”就他所知,自家堂妹在出门之前,还是严恺之死忠的追随者。若不是自家伯姆对严恺之没放在眼里,只怕他现在就得来替妹妹当说客了。还有那些沿街偷掷香包的,哪个又不是对严恺之痴心一片,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举动。   只不过像韶华这么惊天动地的见面方式,确实别出心裁,让人记忆犹深。   宋煜无奈地叹了叹气,忽然想起自己来兴勇伯府的真正目的,立刻惊呼一声:“对了,我来找他不是调侃玩的,我是有正经事情的。都怪你,乱提李五娘作甚,害我差点忘了。”宋煜对兰芝抱怨了一声,急忙朝严恺之离去的方向跑去。   兰芝有些无辜,嘟着小子抱怨,明明就是宋煜先提起的,反倒怪自己身上来。   可是想到韶华竟然受伤,兰芝心里也不免担心起来。   第九十八章 落水紫鸳   韶华受伤被抬进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李家上下,好在大夫来的及时。替韶华看了看脚伤以后,表情有些沉重,吓得凌氏急忙追问何事。   大夫被喝得有些心慌,连忙回答:“五娘子确实只是扭伤,只不过伤到筋骨,若不细加调理,只怕将来有损走路。”大夫支吾了半天,才把跛脚说成有损走路,可是这还是让凌氏气得抓狂。   “你赶紧用最好的药,给我治好她!不得留下任何病根。”一想到韶华有可能成为跛子,凌氏顿时泪 眶。   大夫哪敢反抗,只得唯唯诺诺地回答,自己会尽力而为。   韶华半天没听懂大夫的话,可是大夫抓着她的脚腕,用力掰了几下,立刻让她疼得额头直冒汗。绾华见韶华一脸疼得纠结,着急得掉下来了。好在大夫很快就给她上药包扎,韶华疼得已经没力气去反抗了。   等大夫躬身离开,韶华看着凌氏通红的眼眶,以及绾华欲哭的样子,她笑着安慰她们,“阿娘,没事的,我会好起来的。”说完,因为忍痛过度,疲倦地睡了过去。   若要说起疼痛,她曾经经历过一次疼到她死去活来,却还不得不强忍。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岁,因为贪玩,被一条毒蛇咬伤。虽然自己及时把蛇毒吸出来,可是吸得不够干净,又没找到草药,生怕挨骂的她,只好强忍着疼痛回家。结果回家不久,就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吓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她不得已才说出实情,气得父亲差点摔桌子,好在当时有个赤脚郎中,专治蛇毒。当郎中看到她发脓肿起的脚时,也被吓了一跳,直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腿锯掉,否则会毒发身亡。   所有人都不肯,只求郎中尽量在保住她腿的同时,救她的性命。郎中本性推脱,可是看她伤成这样,也于心不忍,只能提出用刀把伤口的毒清理干净,然后再上药,希望能有救。   可是一时找不到麻药,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受刀剐,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时,定西将军一句怒喝:“有本事去闯祸受伤,就得有本事忍痛,那就让蛇毒发作好了。”这句话说得很过分,却十分有效地激起她的求生欲望。就是那一次的刮毒疗伤,让她至今都未能忘记什么叫做生不欲死。   不过一想起当时自己也这么挺过来,韶华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了。   韶华在梦中似乎又回到当初刮毒疗伤的时候,看着四肢被人父母姐弟死死抱住,嘴巴咬着布头,疼得眼泪汗水直流,韶华不禁打了个冷战,仿佛在梦中也能感同身受。只能庆幸,当初那郎中的解药很有效,而且她够醒目,早将大部分的蛇毒都吸出来,所以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等到郎中确认她生命无忧时,她反而松了一口,连笑得力气都没有。想骄傲地证明给父亲看,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可是抬头却看到姐姐泪如雨下的脸庞。   渐渐地,韶华忽然觉得姐姐的哭泣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耳边一样。她眼皮颤了几下,幽幽地睁开眼,发现已经躺回床上,衣裳也都换好了。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辛子萱满眼的泪水。   韶华心中一滞,这一幕方才她也在梦里见过,立刻心酸起来,泪意氤氲,似乎随时能掉出来。   辛子萱这才发现韶华已经醒来,立刻擦了擦眼泪,紧张地靠过来:“五娘,你没事吧?”   韶华挣扎要起身,被辛子萱按住了,不肯让她做起来。她周身也没什么力气,只好乖乖地在床上躺平,好奇地问:“嫂嫂,你怎么来了,你别哭啊!哎哟!我没事的,不过是扭了一下,不打紧。”韶华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反而让辛子萱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红菱在旁,帮忙安慰辛子萱。   辛子萱觉得自己失态了,忙擦了眼泪,有些嗔怪地说道:“我怎能不来,一听说你让人抬着进来,我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若不是院里有些事,我立马就跑来了。”见韶华笑得有些憨然,辛子萱叹了口气,“我一来就听到初荷在院里哭,我吓得以为发生什么事,她才说你刚刚疼晕过去了。”   辛子萱没把初荷的担忧说出来,她和韶华一样,压根都不认为这事会成真。   “你说你们不是去国安寺上香吗,怎么好好就伤成这样子。”辛子萱摸了摸韶华的手,这才发现她连手臂都缠着纱布,这下可就更紧张了。   韶华急忙躲开她的手,别扭地说:“没事,就、不小心才台阶上摔了一跤,没事!你瞧,还没破相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辛子萱气得瞪她一眼,韶华立刻吐舌头。“你还笑!这脸面可是娘子最重要的,你竟然说得这么无所谓!”   “哪有,我很有所谓,这不为了这脸面才受的伤嘛。”韶华没有撒谎,为了护住这张脸,全身都蜷成一团。心想,就算骨折流血,始终也好过毁容。   所以说,上天还是挺照顾她的,至少让她愿望成真了。虽然没有骨折,可是这脚伤也够让她好一阵子难受了。   “嫂嫂,你别担心啦,我这不好好的嘛!”韶华蹭过去,把头枕着辛子萱的腿上。   看着她还有力气撒娇,辛子萱的心才落回肚子里。看着她,心里不免有些苦楚,曾是多么熟悉,可物是人非。辛子萱轻轻地替她将散发拨到耳后,温柔地看着她满足享受:“嫂嫂对我最好了。”   “你这话让你三娘听到了,又要说你了。”辛子萱被她孩子气的话给逗得哭笑不得,忙为绾华说好话:“三娘虽然爱唠叨你,可她心底里还是为你好。我方才看到她亲自去厨房给你煎药,你啊,尽会闯祸,要是有三娘一半乖巧就好了。”韶华有些不高兴,嘟着小嘴,不过想着有两个姐姐在身边对自己这么好,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韶华抬头看辛子萱脸上泛起生气,安稳不住的性子并没有因受伤而消停,忍不住开口调侃:“咦?嫂嫂脸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说着视线往下落,直到辛子萱的肚皮上。   辛子萱被她不正经的模样气得满脸尴尬,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你这眼睛瞄哪去了。”   看姑嫂和睦相处,嬉戏玩闹,红菱也跟着开心,忍不住道:“如今少了个碍眼的人在身边,大少夫人自然心情好。”   辛子萱立刻敛起笑脸,准备地看了红菱一眼,红菱立刻警觉地抿近唇,低着头,退开两步。   “碍眼的人,是谁?”韶华看红菱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看向辛子萱,“难道说……”   辛子萱咳了一下,对红菱道:“你去看看三娘子需不需要帮忙的。”   “是。”红菱立刻福身离去   韶华被辛子萱神秘兮兮的样子给勾了胃口,挣扎地想要起身,结果碰到伤腿,疼得她直皱眉。辛子萱又是担心,又是不悦。恼了她一句,仔细检查了伤处才给她重新掖好被子。韶华有些哭笑不得,辛子萱把她当成奶娃子一般照顾,把被子拉到胸口还要轻轻安抚几下。   眼眶有些润,她笑了笑,把泪水吞回去,还不忘催促:“嫂嫂快说说,是不是紫鸳,紫鸳怎么了。”   最近一些日子,她被绾华禁足在碧梧轩,根本没时间去找辛子萱,也不知道那两个姨娘的后续发展。好不容易有了空,却直奔了焘园去,替周嫣完成了心愿,也算促成一桩好事。   只不过,看辛子萱眉眼之间有些傲然得意的神色,想必其中定然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可以讲,这么想来,她不禁有些小激动了。   辛子萱起身打探了四周,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才走回来,坐到韶华床边的肚子去。   先是悠悠地吐了口气,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看得韶华心急。她才缓缓开腔:“她把春姨娘的孩子给弄没了,被阿娘知道了,一生气,就把她给撵了。”   “啊?”韶华惊呼了一声,辛子萱忙捂着她的嘴,用眼神责怪她太夸张。韶华卖乖地点点头,拉下辛子萱的手,神秘兮兮地问:“谁的孩子,哪来的孩……”   她明明记得李斯晋纳妾才没多久,难道这么快已经中奖了?要这是真的话,辛子萱恐怕得郁闷死,她都过门那么长时间,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一个姨娘才上来就有了动静。   辛子萱看韶华的脸色也知道她想到哪里去,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自然不是你大哥哥的,是她男人的。”被辛子萱这么一说,韶华才想起来,春荣是个嫁过人的,而且先头男人也还没死。   自古都有女子休夫再嫁的惯,特别是贱作成妾,更是常有的事。有些富贵人家,会把自家妾侍当做礼物送给别人,得以被夸作风雅之事。只不过那些妾侍都是身份地位的小娘子,被转赠也是身不由己,难免会出现已怀了身子还被赠送,结果到了第二户人家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庶子要比那些由始至终都跟着一个人的姨娘所生的庶子,身份地位要低了许多。   若是要将富贵人家的子女分个三六九等,嫡出的自然是最最尊贵,其次才是像锦华这样的庶出娘子,再者那些被当做礼物赠送的妾侍所出的子女,基本没什么机会生育,但凡有出,多也是送人或者当做家奴看待。哪怕是郎君,族里也不会承认,更别提有继承的机会了。   “不过,还是苦了春姨娘,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辛子萱在感叹时,眼睛眨都没眨。她心里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紫鸳就是这只狼。   当年她陪着李斯晋去梁平时,刘氏带了四个婢女,结果只带了她回来。并不是辛子萱生怕刘氏责怪,而是紫鸳规矩安分得让她挑不出错,还以为,这是性子使然。直到刘氏再次放话,紫鸳才又再次蠢蠢欲动,甚至看到辛子萱抬了春荣和晴怡,她敢直接和她们叫板。   “那春姨娘现在怎么样了。”韶华问。   “她男人再过不久可以放出来,我让她安心养好身子,等她男人出来,想离开再离开。”正室对侍妾有着百分之百的权力,可以不通过丈夫而决定对方去留,只可惜在凌氏这里打了折扣。   “那另外一个呢?”韶华想起那个眼神冷淡的女子,有些担心辛子萱对付不了。   “你说晴姨娘啊,她倒是安分,每天就照顾春姨娘。”辛子萱对晴怡反而不担心,大概是因为她脸上那股傲气。   “这样也好。”韶华没问紫鸳到底是怎么被捉住的,只是打量着辛子萱坚韧而凌厉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难道这就是成亲的代价?   第九十九章 闲来好养肉   韶华受伤成了家里的万众焦点,特别是大夫说了伤情后果以后,所有人看到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有任何不适。这可是关系到她一辈子的事,如今又是豆蔻年华,待字闺中,纵使有百般好声名在前,若真是有个行动不便的,那她基本也别指望会有多好的人家会上门了。   是以,初荷和幼菡轮流守夜,但凡有半点声响,便立刻赶来,着急地询问她有任何需要。生怕她半夜醒来,自己挣扎地下床,又碰到伤腿。   看着两人每日顶着一双熊猫眼,走起路都似乎踮着脚尖,轻飘飘的。韶华有些看不过去,威胁她们道:“谁都不许守夜,瞧你们一个两个,都跟白日撞鬼似的。”韶华是好心,可是凌氏可不同意,“你如今又不比寻常时候,要是没人守夜,但有什么需要,你找谁去。”凌氏虽然对韶华当日的举动不做褒贬,可是在疗养期间,她绝不容许韶华由着性子来。   初荷她们知道韶华其实是心疼她们,立刻表示她们是心甘情愿主动这么伺候韶华,若是韶华不肯,她们躲在外间,不进里屋打扰她。韶华叹了叹气,其实在哪里守夜倒不是问题,就算她把她们都赶出房间,恐怕她们还是会选择蹲在门口吧。   最后只能折中,从熹园再拨来两个丫鬟,和初荷幼菡轮流着。   李斯年知道她受伤后,不知去哪里寻来一张竹制的轮椅,小巧轻便。韶华看着十分喜欢,她正担心凌氏这么拘着她,恐怕到脚伤好起来之前,都不用想从床上下去了。   有了这把轮椅,至少她可以在屋里溜达,或者再过些日子,还能让人推出去院子晒晒太阳。   “幼菡,外面那只是什么鸟,怪漂亮的。”韶华歪着脑袋,张望着不住在窗口扑哧翅膀的小鸟。小小的身子背着一身漂亮的蓝色羽毛,黑色的小脑子上却长了一个红色的嘴巴,更让人觉得新奇的是,它背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堪比它的身长的两倍。   幼菡闻言,也跟着探出头,可惜那蓝色小鸟却振翅飞走了,她好奇地走出来,只看到湛蓝如洗的天空里一个远去的小身影。悻悻地回屋,准备和韶华说,她没看到就让鸟儿飞走了。   刚回身就看到周嫣一路奔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娇小可爱的娘子,眉眼一喜,她连忙上前,给周嫣行了礼:“嫣娘子,您可来了。”然后,开心地跑回去跟韶华汇报:“五娘子,嫣娘子来看您了。”   韶华早早就在窗口看到周嫣的身影,也兴奋地推着轮椅到房门口迎接她们。   “嫣姐姐!兰芝!”韶华甜甜地叫了一声。   兰芝冲她笑了笑,还没出声,看到她坐在轮椅上,表情愣拉住了。而周嫣已经黑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走过去,冲她大叫:“你伤成这样,居然没跟我说!”早在韶华她们回来的时候,忠义侯夫人已经和庞氏说好了日子,六礼也走了一半,所以周嫣是不能出门,更别提来李家。   若不是兰芝拿着药酒上忠义侯府找她,她都不知道韶华竟然受伤了,还伤得那么重。更甚者,韶华在家都躺了几日了,她这个准二嫂竟然毫不知情,气得捉了兰芝,当下就跑来了。   “你伤的是哪条腿?”周嫣双手叉腰,一副凶狠母夜叉的模样。   “左脚。”韶华不知她所问何故,只好据实回答。   “这个就没受伤的对吧?”周嫣指着右腿,见韶华木然点点头,她抡起拳头, 韶华的右腿,嘴里忿忿地骂道:“让你不听话,到处乱跑乱跳,这下好了吧,伤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韶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要打她,结果那拳头腿上根本不痛,反是有些痒。她有些怕痒地笑出声,可听到周嫣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要哭泣的感觉,她急忙安慰。   “别啊,又不是残废,你们一个两个这样子干嘛!”韶华苦笑不得。   “都要成跛子了,还不叫残废?!”周嫣脱口而出,结果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嘴。   韶华表情一沉,脸色不大好看,“谁跟你说我成跛子了。”   周嫣有些心虚,转身指着兰芝,道:“她说的。”   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兰芝也低了头,小声道:“我听宋煜哥哥说的。”   韶华恨恨地骂道:“这个死胖子,又造我的谣!”听到韶华把宋煜叫做死胖子,兰芝噗呲一笑,“宋煜哥哥最近瘦了许多,已经不能说胖了。”韶华不服气,“那我就祝他越来越胖。”兰芝吓得一脸惊慌,“他要是胖起来,琳岚姐姐就不要他了。”   虽然是玩笑话,可是看得出宋煜对这件事还是挺执着的。严恺之特意留他在家里吃饭,破天荒地做了十二个大菜,全部都是宋煜喜欢的。看他死瞪着眼睛,咽口水,大口扒着干饭,兰芝都要笑出声了。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气氛才缓和了许多,韶华和她解释了自己的伤情并不严重。兰芝也连忙把福林特制的药酒拿出来,再三表示,只要韶华别再乱动,腿伤还是会好的。为了增加说服力,兰芝还拿严恺之举了不少例子,但周嫣的心情依旧很沉重,眼睛不忘落在韶华的脚上。   “好了,别这么一副苦瓜脸,我自己都不担心。大夫不过是说养不好才会跛脚,现在我每天吃的喝的全是最好的,这么养下去,肉都出来,伤还能不好吗?”虽然受众人高捧手心的感觉是挺滋润的,可是同时滋润的是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肉。   她真怕等她养到能跑能跳的时候,却养成宋煜那般的身材来。   兰芝看韶华怏怏不乐,连忙问何故,听了她的担忧以后,咯咯地笑开:“哪有那么容易,你这小身板要养成宋煜哥哥那样子,恐怕得不停不休吃上好几年。”韶华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才放下心,闹了好一会,周嫣也跟着笑开了。   “嫣姐姐这个时候可以出门吗?”韶华这才发现,周嫣身着的衣裳显得粗鄙,跟她往常穿着不同。兰芝却眨着眼,调侃道:“还没改口啊?”   周嫣脸上一红,没好气地扫了兰芝一眼,娇羞道:“就你多事。”   韶华一本正经地说:“还没过门,改什么口,对吧?未来二嫂。”   周嫣正要点头,听到韶华最后的称呼,立刻瞪起眼来,“你们俩倒是合伙欺负我了?”眼光瞄到兰芝拿来的药酒瓶,口气酸酸地说:“原来是过河拆桥呢。”   韶华也跟着看到那药酒瓶,立刻明白周嫣的话,有些困窘。不过想到严恺之还惦记着她的伤势,忽然觉得这点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   因为兰芝是偷偷把周嫣带出来的,不敢久留,跟韶华说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去,只说有空会再来看她。   等到她们走后,韶华才想起,难得兰芝来一趟,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忍不住有些失落,回头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药酒瓶,她推着轮椅过去。正要伸手去拿药瓶,绾华已经先一步把药瓶拿走。   “这是什么?”绾华拔开盖子,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呛得她头晕,她急忙塞好盖子,拼命扇着鼻子,大口喘气,“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韶华接过药瓶,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兰芝特意送来的,说专门给我泡脚用的。”   绾华这才想起,刚刚确实遇到一个小娘子,却没想到竟然是严恺之的妹妹。“我瞧着她身后带着个丫鬟,长得好像嫣娘。”   “嫣姐姐这个时候怎么会出来。”韶华佯装不知情。   “那也是,听说日子都定下了。是六月初六。”绾华抿了抿唇,没想到昔日的好姐妹却先她一步嫁人,还成了她的堂嫂,真不知道该说造化弄人还是姻缘注定。“你和严娘子倒是很熟了。”   韶华听不出绾华说这句话的褒贬,只能打着哈哈,“还好,可能是听她哥哥说起,顺道过来而已。”   绾华想了想,“我听外人说,严恺之最近带兵剿了一窝山贼,还搜出了不少金银珠宝,很得当地百姓夸奖,连宫里都惊动了。”   韶华愣了一下,“好端端地,跑去围剿山贼做什么?”   绾华见她呆呆没反应,顿了一下,没答话,只端来已经放凉的药水。看着韶华立刻垮下的小脸,她板着脸说道:“别装了,这药再臭也比不过你怀里那瓶药酒臭,赶紧喝了,等会让初荷替你泡脚。”   韶华知道绾华的性子,她养病的时候,每日三餐外带吃药全部都是绾华亲自看着,她任何伎俩都玩不了。凌氏还夸奖绾华颇有长姐之风,懂得照顾妹妹,可是韶华不以为然,觉得绾华不过是喜欢发号司令而已。   其实都不然,早在韶华受伤后,姐妹第一次相处,绾华曾问过她,为何当初要那么拼命,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去了。   韶华理所当然地回答:“三姐姐已经许了人,虽说未有媒聘,可是这要让人知道咱们遭遇过劫匪,传出去只怕藩家面子不好过,要是耽误了三姐姐亲事那可怎么办。”如果她们当初真的被劫了去,就算平安回来,也一定要惹一身是非。绾华和藩二郎的亲事反反复复都还没真正定下来,若是因为这样,而黄了亲事,她以后在京里就抬不起头了。   绾华有些吃惊,没想到韶华居然想那么远,“那你怎么办,你连许亲都没有。”这不得不庆幸她们遇上的是严恺之,否则韶华只怕比她更是凶多吉少。   谁知道,韶华憨然一笑,“这个倒没想那么多,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打赢他。”   这样的结果,免不了是要让绾华数落一阵。然而韶华确实说了实话,当她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时,她莫名地壮了胆子,觉得区区蟊贼不足为虑。只不过她忘记了她现在是李韶华,而非辛子墨。   听着妹妹的话,绾华心中莫名一阵心酸,不久前她还嫌弃过韶华抢了自己的风头,又给自己招惹麻烦。   是以,绾华主动揽下照顾韶华的所有事情,她决定要好好爱护这个妹妹,决不能让落下任何病根,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第一百章 诸事皆宜   在绾华的细心照料下,韶华的伤势好得很快,手臂的伤口都已经收干结疤。因为正在起皮肉,所以经常痒得不行,好几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抠都被绾华发现了,必定是一顿训责。后来绾华不知到哪寻了一根竹子,只有小指那般粗细,一尺来长,每当发现韶华有偷偷抠疤的时候,就拿出来吓唬她。   虽然这竹子从未打过她,可是看绾华恶狠狠的模样,还是挺有震慑作用。初荷寻了一些吃过茶叶,用纱布裹着,就热水泡成茶汤,然后用茶叶包擦在伤处止痒消毒,这才让韶华消停些。   “三姐姐,你这么凶,以后三姐夫可就惨了。”韶华一句抱怨立刻得到绾华的眼刀,她被瞪惯了。知道绾华不过是只纸老虎,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转开头,看向别去。   “五娘子说错了,以后三姑爷可就有福了。三娘子一看就是贤惠持家的人,还把您照顾得这么好。”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韶华这个主子在,如今初荷幼菡也不再对绾华的恐吓表情战战兢兢。   韶华养病期间,锦华来看了一次,那回正好李勋卓从外头给韶华带一些小玩意,让她乖乖在家养伤。锦华看着眼红,佯作不小心,把东西全扫到地上,摔个粉碎。幼菡看着顿时火大,也不敢对方是不是主子,挽袖子做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幸亏有初荷拉着。   锦华最拿手的自然是装可怜,立刻又是道歉,又是哭泣,几句话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一边佯哭,还一边打量着韶华的脚,心道韶华这会儿不能乱动,也拿她没法子。就算韶华想去李勋卓面前告状,这屋里就她们主仆四人,有些话也说不明白。   要是锦华只是乖乖道歉,韶华也只好自认倒霉,可看她分明就是故意而为,还想撇开责任。韶华心中冷笑,她可没绾华那般好气度。   当日夜里,温香就在李勋卓耳边吹到,说她去给韶华请安时,看着她一整晚不吃饭,看着被锦华摔碎的玩具郁郁寡欢。还拦着丫鬟不肯让她们去凌氏那里告状,说锦华是李勋卓的心头肉,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耳边风是最没用的,可是枕边风确实最有效的,更何况是温香如今正是盛宠,李勋卓听了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顿时更疼爱了。   隔日,李勋卓又去买了一套更有趣的白瓷娃娃,还有十二生肖。韶华让人去请锦华过来一同观赏,锦华心里憋屈,不愿前去,初荷道韶华是想送一半给她。锦华有些疑虑,但抑不住好奇心,只好过来。   哪知,韶华当着她的面把全部都摔碎了,一时间满屋子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锦华完全惊呆在原地,哆嗦地指着韶华,正想开口,却听韶华道:“初荷,把地上扫一下,送七娘子回去,别吓着她。”   “你……想陷害我?”想着韶华方才砸东西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锦华就吓得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是我自己摔的,与七娘无关。”韶华笑道。   捉摸不定韶华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敢逗留,连忙跑回去。到晚上,李勋卓得知东西又摔碎了,气得直接跑去浣思苑,对着锦华的面破口大骂:“我把你当心头肉供着,吃的用的从不让你母亲亏着你,你去瞧瞧哪家庶出娘子像你这般娇气受宠。你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眼红你姐姐的东西,还耍脾气,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   锦华一惊,急忙辩解,说是韶华自己摔的,与她无关。   没想到李勋卓冷笑,“五娘护着你,这般说也就罢了,你竟然好意思把责任推给她?谁闲来没事自己摔自己东西,她腿脚不便,难道还会砸东西陷害你不成!”锦华听着,小脸顿时刷白,忽然明白韶华说的话。李勋卓见她无言以对,以为是心虚,更是暴跳如雷,指着苏氏骂道:“我把七娘留在你身边,是不像你们母女分离,若是你再把七娘教坏了,没得我把你的骨头给拆了,给我记着自己的身份。”   这会儿不但是锦华,苏氏也吓得面无血色。   这么些年来,李勋卓何曾对她说过重话,更不会那身份来刺激她。可是今日把锦华骂了一通,连对她说的话也是字字诛心,等李勋卓走后,母女两人相拥哭成一片。   “五娘子,我不懂了,老爷不是宠着苏姨娘吗,怎么会舍得骂她。”苏氏被骂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熹园。   韶华看着满桌子的陶瓷玩具都没再兴趣,反而静下来,开始练字了。   李勋卓对苏氏的宠爱是相对他和凌氏性格的格格不入,如今有了温香,苏氏不再是唯一的选择,心自然也就冷淡下来。   “这香姨娘倒是个醒目的人,稍一提点便知道怎么做。”初荷替韶华把蘸好的笔递了过去。   “她想在熹园住下去,自然得找靠山。”韶华说道。   温香不比苏氏,虽然年轻貌美,可是苏氏和李勋卓的情分连凌氏都扯不开,更别提她不过是个新近的妾侍。她心里清楚,凌氏将她提拔起来,就是为了苏氏抗衡,若是她没了作用,免不了会变成赠品送出去,倒是身份才真正地低贱了。所以,对于韶华伸来的橄榄枝,她只有求之不得的份,怎么会不搭理。   再者,她介意苏氏,也是因为怕自己的宠爱再次被夺回去,到时候她就算能留在熹园,日子也不会好过。   总之,至少浣思苑是消停下来了,锦华也从此没再踏进韶华的院子,韶华也乐得清闲。   “五娘子,忠义侯府来信了。”幼菡拿着一封厚厚的信件走过来。   “严娘子今日又没来吗?”   自从李家正正式式上忠义侯府提亲,周嫣自然也被彻底禁足了,兰芝成了周嫣的传信人,也成了李家的常客。只是好几次,周嫣的信都是自家家仆送来的,让韶华有些纳闷。   “听说外头到处忙得很,两位皇子乔迁之日都选在二十六,最近夫人也为此忙得晕头转向。”幼菡把信递给韶华,顺便帮她整理了书案。   “都选在二十六?”韶华顿了一下。   幼菡没回头,继续说道:“是啊,而且巧的是,大皇子府竟然在兴勇伯府附近,二皇子府却和三王府比邻,您说这是不是巧事。”   韶华眉头微蹙,这绝不是巧事,显然是皇帝有意安排的。   听说严恺之不知去哪寻来了西国的圣果,口感清甜,生津解毒,颇得皇帝喜爱。据说每日都要吃上一小碗,那满满一筐吃完了,特意让人去西国采些回来,可惜这果子只在二月生,三月便成株死亡。再想吃也得等到明年,正以为如此,才被西国当成圣果。   而这圣果还被叫做百毒果,并不因为它有毒,而恰恰是因为它能化百毒,据说常年食用此果,还有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能不能益寿倒还不知道,不过皇帝因此身子变得轻健倒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宫中太医调理得好,还是御膳房的伙食做的好,但皇帝执意认为是圣果的作用。身体好了,心情自然好,心情好了看到谁也都眉开眼笑,就连赏赐都丰厚。   “兴勇伯府岂是很麻烦。”如果选在同一天,那兴勇伯府自然是会去弘弋那边帮忙的,可是经过弘文的新家而不去又说不过去。而且兴勇伯府不比李家,好歹有李斯晋李斯年兄弟,就算两边同去也不算麻烦。“这是谁给看的日子,怎么选在同一日。”   “听说是三十年难遇的好日子,万事皆宜,乔迁,进禄,加冠,迎娶,纳新,更替,总之做什么事都好。我干娘说上一次遇到这个日子,正是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呢。不只是两位皇子,京里好多喜事都赶在这一天。”幼菡已经可以想象那一日,京城上下的热闹气氛,恐怕只有过年才能相比了。“都说今年是个吉年,还真不错,咱府上都有许多喜事要办呢。”   “除了二哥哥和三姐姐,还能有什么喜事。”韶华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周嫣的信,不外乎就是写她每日有多无趣,还有她各房兄嫂之间最近为了皇子乔迁的事争吵起来。   “有啊,四少爷的事也定了。”幼菡认真地说。   韶华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起。”不是说要推到三年后,带斯晏春闱高中后再风光迎娶。   “好似就在几日前,您刚刚受伤那会儿。”幼菡很努力地回想,“正好大家都在忙二少爷的事,自然也就没多问。五娘子,需要我去打听吗?”   “不,不用了。”韶华对刘家的事没什么兴趣。   但,有些人就算再没兴趣也不得不搭理。   “大少夫人,夫人说,四少爷的事您不用插手了。”鸳鸯过来跟辛子萱说了一句,眼光轻蔑地朝辛子萱肚子上扫了一眼,“您好生照顾自己就行了。”   “这样的话,那我得去和祖父说一声。”辛子萱乐得甩手,但奈何李阁老信不过自家儿媳妇,宁愿让辛子萱去处理。   鸳鸯脸色一变,“夫人说,不必事事都去打扰老太爷,这不过是些小事。”   “这可不行,祖父亲自嘱托我的,我可不敢擅自推脱。你回去告诉夫人,待我回过老太爷后,再亲自登门告知她。”辛子萱看鸳鸯脸色不对,讥笑道:“要不,你现在可以同我一起去泰和园,我知会一声便不再插手。”   鸳鸯哪敢答应,喏喏含混几句就应付过去。   待她走后,辛子萱有些疲惫,刘氏越来越拿她当外人了。虽说她自己亲手处理了紫鸳,可等她回想过后,也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李斯晋的,可紫鸳已经被她下了罪名,打得半死,自然不能再用。如今李斯晋身边已有妾侍,她再寻个借口,安插人手,定然会被儿子责怨。   没法掌控到李斯晋屋里的消息,刘氏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辛子萱身上,更让她气恼的是。李斯晋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刘家最后竟然答应不再提婆家贴妆的事,不过斯晏和燕绥的婚事也不能再推。   反正本就打算娶燕绥这个媳妇的,只是刘家的百般刁难,才拖延。如今刘家让步,李家当下就答应了,李阁老让辛子萱全权去处理斯晏拿定的事,其他的都要推到七月以后。   正月和六月都不宜议亲,但已定下的亲事反倒不怕,所以李斯年的成亲之日才会定在六月初六,正好是六六大顺之意。   第一百零一章 不义之财   “大少夫人,王府的拜帖。”红菱卷起珠帘,将一封帖子送上,辛子萱接过手,一张俏颜顿时凝重起来,对红菱道:“把徐青媳妇叫进来。”   红菱愣了一愣,知道定然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不会叫徐青媳妇,立刻识趣地乖乖退下。没过一会儿,就领着一个年轻的媳妇子进来,那妇人年近三十,脸上表情淡淡,看着就是个严肃的人。   进了屋,给辛子萱见过礼后,辛子萱就让红菱退下。   “少夫人找我何事?”徐青媳妇曾是辛子萱贴身丫鬟,陪嫁过来后,为了帮辛子萱守住嫁妆,所以配了庄里的管事,如今也是个管事娘子。   辛子萱把王府的拜帖递给徐青媳妇,等她看完,才叹了口气。   “墨儿的忌日要到了,王府请我过去,你说我当不当去。”辛子萱比徐青媳妇要小几岁,打小把她当姐姐看,所以自己拿不定的主意免不了会叫她进来商量一下。春荣便是徐青的妹妹,让春荣进来抬做姨娘也是徐青媳妇的主意,一边是主子,一边是小姑子,各有所求,她只在中间搭个线,便解决了两头事。   徐青媳妇细长的眼睛忽然睁大,脸上有些吃惊,“这么快?”她也都忘记了,自家二娘子早已过世,看辛子萱心情有些沉重,她很快收起表情,“少夫人是不想去吗?”   辛子萱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被猜中心事一样,显得有些泄气,“我是不知道该不该去,该怎么去。”   “按理说,您是世子妃的嫡亲姐姐,将军和夫人远在川北,这娘家人非少夫人莫属了,所以您有推脱不了的理由。其次,世子妃过身那时,您不在京里,至今都不知她身葬何处,又从未给世子妃上过香。于情于理,这祭日您都不能辞。”徐青媳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道破辛子萱心中的犹豫,“只不过您现在是李家的长孙媳,阁老向来都避忌和王孙公子们走太近。若您去了,大少爷也免不了会出席,倒是流言蜚语说起来,大少爷和老爷在朝里都不好做人。”   听她说完,辛子萱有一瞬间的惊讶,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假装喝茶,慢慢收下脸上的表情。可是徐青媳妇说完就不再开口,只是皱着眉,好似在烦恼,又好似在走神。   等到辛子萱一杯茶见底,徐青媳妇还没出声,她终于有些吃急了。“娇姐姐,你把我心里想的都给读出来了,你倒是给个主意。”   听辛子萱一开口倒把出阁前的称呼给唤出来,引得徐青媳妇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少夫人性子定下了,原来还是这么坐不住。”   “你让我怎么坐得住,这事情两头都撇不清,更重要是墨儿已经回不来了,你不知道到时我在梁平时哭得有多难受,生生把四个月的孩子给哭没了。”   辛子萱提到伤心事,口气压抑起来,一连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她差点就没能缓过神来。而后来,有一个便流一个,辛子萱才真的要崩溃。请了大夫过来瞧过,说是她自己情绪定不住,养不了胎。所以李斯晋才没再强求,只让她好好养身子。   可是,这些事辛子萱都不敢和别人说,李斯晋一心都扑在政绩上,那些丫鬟说是来照顾他们,其实一个个都是想爬上李斯晋的床。都是婆母送的人,她也不好明着撵,只能自己默默忍下去。   徐青媳妇没想到辛子萱还有这些事不曾与她说话,惊讶之余,有些心疼她,懊悔自己当初没能给了过去。“我倒觉得少夫人不必在意太多,大大方方地去王府也无所谓,五娘子不也和兴勇伯府的娘子在来往,不正好平了那些猜测。”   辛子萱一听,心里果然亮堂起来,“那我便去回信,请王府安排。”   “少夫人,请等等。”徐青媳妇喊了一声。   “怎么了?”辛子萱望了她一眼。   “我看王府不止是让少夫人商量祭日的事。”徐青媳妇顿了一下,没再钓辛子萱的胃口,“我听说安庆侯府和王府闹翻了,因为世子妃的事。”   “墨儿?”辛子萱眨了眨眼睛,看徐青媳妇摇头,“不是二娘子。”辛子萱就更困惑了,除了辛子墨,这当朝已经没有第二个世子妃了。   太后无出,皇帝及三王爷都是原贵妃之子,而当年的太子则是德妃之子。皇帝排行第二,由于太子登基前忽然病薨,所以这皇位才落下来,先帝膝下子息孤单,太子死后,也就剩下皇帝和三王爷。   所以皇帝对这个弟弟还是很照顾,对弘方更是视如己出,样样都与宫中皇子一般对待。   当初将辛子墨许给弘方,也是出了对弘方的重视,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皇帝对定西将军有些埋怨,又看他痛失 ,不好责罚。而对于尚未成亲就成了鳏夫的弘方,皇帝更是满心愧疚,所以下旨,待世子妃期丧过后,另为弘方择妃。而这次选妃,皇帝不再插手,只是让弘方自己拟定名单进宫,让宫里过目后再由他自行决定。   大抵意思是,只要你选的符合要求,宫里绝不干涉,必要时还可以帮忙。不说世子娶妃还需要皇帝出马才能娶到的话,那弘方也觉得太没面子了,皇恩是要叩谢的,可心里根本就把皇帝的话当回事。好歹以他的身份相貌,都是人人争着要的。   “青树,安庆侯府怎么知道这事的?”弘方沉下脸,将一本册子狠狠地摔在书桌上,一声啪地响声,震得青树头皮 ,他竖立在旁不敢抬头。“这屋里出了内贼,你也不知道吗?”   青树心里有些委屈,他是跟着弘方在做事,但弘方的起居是由丫鬟负责的。“我这就去查。”   看青树转身要走,弘方叫住:“回来。”青树背影定住了,“所有经手的人全部给我揪出来,一个都不能留。”青树向他抱拳,弘方脸色才好看一些。   想到宋琰公然落他的脸,就因为他把宋芸的名字从候选名单中划掉,弘方惊讶之余只有愤怒。这件事本来是王府内部的的事,或者可以说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结果闹得宋琰都知情了。被人知道候选名单倒是其次,自己屋里出了内贼他还不知,这才叫他火大,更让他生气的是被问到时青树还一脸茫然。   “世子爷,安庆侯府的人和吕国公府的人在外头闹起来,还砸烂了别人的酒楼。”莫言先前汇报,弘方闻言暴起,他直接道:“可是在酒楼搜出了去年赈灾的官银。”   吕国公府是大皇子弘文的人,而安庆侯府的嫡长女许的却是三王妃娘家郎君,可以说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是大皇子乔迁在即,两方人马竟然在外闹事,不摆明在黑弘文的脸。   但是官银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去年,全国各地都干旱成灾,就连西南自诩得天独厚,也因为干旱,成片山林枯死。百姓们不说吃饭,就连喝口水都难,地面干裂成缝,完全种不起任何粮食。皇帝两次祭天,换来了几场毛毛细雨,可是依旧无济于事。朝廷拨款赈灾,可是每一次走到怀城就会出事,据说当地人也都不敢往山林乱走,不是遇到山贼,就是遇到山野猛兽。   朝廷派兵几次都捉不到影,反而以讹传讹,说得那些官银是被一阵妖风给带走的。   皇帝自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查不到苗头让他很为火大,而灾情愈发严重,两批物资和灾银都不翼而飞。国库一时无多,最后只能改从江南直接拨款过去救急。这件事一直卡在皇帝心里很为恼火,所以后来才会让弘弋和严恺之带兵围剿了怀城山贼。   外人听着都以为皇帝是要起复平洲贺家,殊不知当日怀城一战,山贼英勇有序,越挫越勇。朝廷军队死伤无数,就连严恺之也在保护弘弋时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可是,山贼剿灭了,官银却依旧毫无线索,有的人说可能早被那山贼们绒里去。   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暂时也只能接受个说法。   可就在这个时候居然发现去年不翼而飞的官银出现在京城里,这事也太过蹊跷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跑像熹园。跑的过程中,还跌倒了几下,滚了一身泥土,他顾不上衣裳被扯开了裂缝。不顾熹园守门人的阻拦,横冲直撞地跑进来,“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爷被抓起来了。”   凌氏早早就听到门外 ,心里很是烦躁。今日从一醒来就觉得心头惶惶,现在听外头喊叫,顿时怒从中来。合了册子,走出来,看到两名家仆正将年轻男子反手扣押在地,看到凌氏出来,急忙行礼。   “二夫人,不知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一路就横冲直撞,我们没给拦住,就让他给跑进来了。”说完,就要把小二给绑出去。   小二一急,对凌氏高喊一声:“二夫人,我是穗凤楼的伙计。”凌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立刻让大汉放人,正要把小二叫进屋里问话,可是小二一急,喊了出来,“二夫人,二老爷被抓起了!说是私藏官银,要砍头的!”   凌氏一听,两眼一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祸起穗凤   得知李勋卓被抓,凌氏晕倒的消息,韶华姐妹立刻就赶来熹园。一进屋见凌氏还在沉睡,把她们吓了一跳,当下就想跪下来痛哭。崔妈妈急忙拉住,说大夫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尚未苏醒,这才让她们情绪稍微安定下来。   韶华询了崔妈妈缘故,崔妈妈未出声就想哭起来,“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就有人来报老爷被抓起来了。说是私藏官银,要被砍头的,夫人受不住就晕过去了。”   “什么官银?”韶华大惊。跟官银扯上关系的事,都不是闹着玩的,重则砍头抄家,轻的也要流放入狱。“爹爹怎么会和官银扯上关系。”   难道是运送川北的事被朝廷知道了?   可是不对,那算是正当的生意,又解了定西将军的燃眉之急,算起来还是立功的事。若不是这件事,又还有什么能和官银扯上关系的。   崔妈妈 手绢,掖了掖眼角,哀声说:“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连穗凤楼都给封了起来。”   又是穗凤楼!韶华觉得这个地方的风水定然是和李勋卓八字不合,上一回已经险些掉进去,这下子就直接扑上来了。   凌氏尚未醒来,崔妈妈又是一问三不知,绾华和她一样都是一片茫然。韶华越想越担心,转身对绾华说:“三姐姐在这里照顾阿娘,我去泰和园找祖父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阁老不可能不知情,想必李良勋他们一有消息,也是往泰和园去。   “不,你留着,我去。”绾华立刻站起身,走过来挡住韶华的去路,“我是姐姐,要问也得我去问,你在这里照顾阿娘。”   “要不,我和你一起?”韶华哪里是坐得住的。   “不行,你的脚刚好,你不能乱跑。”绾华坚决摇头。   就在姐妹俩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嗓音打破她们的辩论,“让我去吧。”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斯陌板着一张脸,高挑笔直的身形闯进她们的眼里,把她们都惊艳了一番。他迈步过来,严肃地对她们说:“两位姐姐别争了,还是让我去找祖父吧。爹爹不在,这房的男丁就我一个,理应我去。”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神,给两人作了一揖,便甩身离去。   “八郎长大了,像极了二老爷。”   看斯陌昂首阔步的背影,韶华小小惊了一下,听到崔妈妈的感叹,她才有些恍然大悟。在她记忆力,斯陌一直都是个乖巧安静的男孩子,每日准时给凌氏请安以后,就去学堂读书。从来不用凌氏担心,连柳先生都感慨斯陌安静得像个小娘子。韶华对这个不常见的弟弟也就没什么印象,可是方才听他说话,还有一脸坚毅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感慨,斯陌比她想象中要成熟不少了。   半晌,凌氏悠悠转醒,看到两个女儿守在身边,眼泪立刻就溢上来。绾华劝了好久,知道斯陌已经去泰和园等消息,凌氏才安定下来。可是斯陌去了好半天都没回来,母女三人都有些坐不住。   紧跟着苏氏也带着锦华赶过来,一进门就扑倒在凌氏床头,嚎啕大哭起来:“夫人,老爷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被抓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年前去川北的事被发现了,我就说嘛,别让他去,他不肯,这下可好了。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女可怎么办!”苏氏的哭声很有节奏,连带说话都不用停顿,咿咿呀呀哭得就跟唱戏似的。   “给我闭嘴!”韶华听着心烦,对苏氏一吼,“爹爹如今还未有消息,你来这里哭什么丧,这么晦气的话,就让人把你的嘴封起来。”   韶华的声量不小,底气甚足,把苏氏的眼泪全部都给吼住了。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韶华,又偷偷打量了凌氏发黑的表情,立刻委委屈屈地低头拭泪。   李勋卓若真的出事,这一屋子的大小女人都跟着着急,苏氏这么一哭,好像只有她担心一样。凌氏累着心烦,没力气开口,绾华忙着给凌氏顺气都没来得及,只恨恨地瞪苏氏一样。韶华的吼话很解她们心头恨,可是苏氏安静下来,心又沉了下去。   好不容易斯陌回来了,韶华捉了他询问,他只失望地摇摇头:“祖父说,事情还不清楚,要等人查过后才知道。不过已经托人去看过爹爹了,剩下的只能等了。”斯陌守着李阁老身边,祖孙两人都不说话,心情一样沉重,但凡有人路过门口,都会不约而同地抬头往外看一眼,然后在默默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手里不停转着两个玉球,一个手掌搭在大腿上轻轻点着节奏。   这事情来得突然,谁都没想到会在穗凤楼发现官银。这要是先按住,查清了往上报还好,也不知是谁消息走得快,直达天听。皇帝本就为这官银不翼而飞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听到眼皮底下藏了官银,他如何坐得住,二话不说把所有人都打进牢里,就连闹事的两伙人也不例外。   趁着绾华和崔妈妈在照顾凌氏的时候,韶华偷偷溜去煦园,她不能去泰和园,至少得找个容易知情的人问问事。让她守着凌氏干着急,她怎么受得住。   “五娘子,您怎么来了,赶紧进来。”红菱守在门口,看到韶华一路小跑过来,急得上前搀扶着她,“您慢点走,脚伤才好。”   “嫂嫂呢?”韶华一抓住红菱的衣服,紧张地问。   “在屋里呢。”红菱才把徐青媳妇送走,还没转身,就看到韶华跑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屋,辛子萱闻声出来,看到韶华竟然寻来了,也被吓了一跳。“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能下地走几步,就跑这么远来了,你是不想要这腿了。”   “嫂嫂,我没事,这腿不打紧的,我是想来问问大哥哥回来没有。”韶华刚坐下,凳子都还没捂热,便着急地问。焘园比煦园更远,而且好歹煦园近了大门,想着有消息应该也是煦园先,所以韶华跑来找辛子萱。   辛子萱摇了摇头,让红菱给韶华倒了杯水,她皱着眉,看都不看就推开了。辛子萱把水放到她手上,“你别着急,你大伯,大哥哥,二哥哥都出去找人了,你爹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其实韶华也知道着急没用,可是她现在除了担心着急,也不知要做什么了。   结果,没料到李斯晋就回来了。   “大哥哥,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能不能放出来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韶华猛地起身,走过去,看着李斯晋连着问了三个问题。辛子萱连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冷静下来,韶华目光坚定如炬地看着李斯晋。   斯陌只回来报了一个“没用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消息后,又跑回泰和园守着,具体发生什么事,他也没问到。   其实李斯晋也是获知消息不久,便急急告了假回家来,这忽然被韶华妙语连珠地问了好几个问题,他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看辛子萱把韶华安抚平静后,他才道:“我回来的路上有听人说起了,是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的人动作,在穗凤楼打了起来,摔坏了店里好多东西。无意中砸了几个酒瓮,结果发现酒瓮里全是银子,许多人都轰然上前抢。然后就有一大批官兵上门,要来抓这些闹事的人,这才知道这些银子是官银。”   李斯晋的话把姑嫂二人都听得心惊肉跳,韶华很快反应过来,“那怎么就知道这官银是去年的灾银!”   李斯晋多望了韶华一眼,点点头,“有人在后院柴房里发搜到许多上封条的箱子,里面只有一箱是满的,其他都是空箱。”这罪证确凿,官兵们乐得抓了他们去邀功。   “可是,和我爹爹什么关系!”韶华知道,这穗凤楼是二房的私产,其他两房并不知情。   “自然有人告密。”李斯晋对二房私产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对这个出卖东家的人有些鄙视。   “这绝对是栽赃!我爹爹绝不会做这种事!”韶华听完,气得哆嗦,连连捶了好几下桌子。   李家三兄弟别的优点不好说,孝顺父母,兄友弟恭却是众所周知的。有李阁老这么一个清正廉明的大家长,李勋卓就是跟天借了胆,也不敢做出这么罪恶滔天的事来。   “二叔的为人,我们知道。不过,到底是谁来栽赃陷害就不知道了。去年赈灾官银不翼而飞这件事已经闹得满京沸沸扬扬,其中这水本就深且黑,一旦受了牵连,都不好脱身。”令李斯晋担心的是,这栽赃的行迹太过明显,必然是有人故意设计,只怕要揪出幕后不容易。“如果是有人故意陷害,只怕这黑手不容易掰下来。”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韶华整个人都傻掉了。   李斯晋只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辛子萱看着韶华一脸彷徨无助,心疼地将她涌入怀里,轻轻拍抚安慰。韶华忽然像触电一样,全身颤了一下,“大哥哥,这官兵是谁去叫来的,他们来做什么?如果是劝架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多人出现。穗凤楼已经被查封过一次了,如果真私藏了官银,上一次为什么他们没查出来。还有,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去穗凤楼起了争执?”   李斯晋深吸一口气,看着韶华一脸严肃,完全不似无理取闹地提出这些问题。他在脑子里把问题整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条决计。嘴角微挑,对韶华说道:“你和八郎若是能换一换,咱家兴许一代三进士就不远了。”   韶华眨了眨眼,没理解李斯晋的话,见他表情明显一松,与辛子萱说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奔走   “哥哥,情况如何?”兰芝看着兄长一脸面无表情,手心捏得生紧。   严恺之摇了摇头,叹口气,“什么都打听不到,这事都给人捏着,只怕李家也寻不着缝。”忽然就把人捉进去了,然后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早有预谋,谁能做得这么干脆利落。只是让严恺之不解的是,李家向来极少和人结怨,李阁老又主张鲜明的皇帝党,可以说是左右都不得罪的。现在李勋卓却让人弄进监牢,扣了这么大个罪名下来,岂不是故意和李阁老做对。   李家和定西将军结姻在先,如今又即将和忠义侯府,英华郡主结姻,谁会故意和李家过不去。   莫不是上回那些人?严恺之神色有些凝重,穗凤楼险些卷入风波,因韶华不吝转赠了经书一事,他投桃报李暗中帮李勋卓逃过一劫,可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要栽在这里。   “哥哥,那现在怎么办?”兰芝开始替韶华担忧起来。   “我也没办法。”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兴勇伯府和李家的关系只算是点头之交,他若是太过招摇,反而对李家不利。   可是兰芝却不这么想,“哥哥,可以请二爷帮忙,我相信李二老爷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胡闹!这和二爷有什么关系,这事关重大,都已经惊动万岁爷,二爷出面又能如何。若李二老爷是无辜的,万岁爷自然会查明一切,还他清白。”严恺之对于妹妹的话有些恼火,事情是弘文那边的人闹出来的,可是替死鬼却是李勋卓,这不免有些蹊跷。   兴勇伯夫人在旁听着,招来兰芝,轻声 ,“咱家和李家算不得世交,你哥哥如此已经尽力了。”看兰芝似要争辩,便责怪道:“我知你和李家五娘子近来交好,但桥是桥路是路,一桩归一桩,你不能让你哥哥也陷入危险之中。”   兰芝闻言才觉得自己任性过度,收到韶华求助的信息,她便怂恿严恺之去打听消息。严恺之对妹妹的要求从来不曾推辞,再说这件事他也觉得奇怪,才特意出去一趟,可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起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兴勇伯夫人安抚了女儿,望着一言不发的严恺之。   “似乎只是宋琰和吕国公的三郎嘴皮上过不去,才动的手。”严恺之对母亲说。   兴勇伯夫人叹了气,摇了摇头,“这个宋五郎真是多事,还好先前李家没应下亲事,否则这亲家要成仇家。”明明宋琰和宋煜是叔伯兄弟,可是品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宋煜除了喜欢耍嘴皮子外,为人还是踏实,再加上,他与严恺之是打小的朋友,在兴勇伯夫人眼里,安庆侯府仅仅是说宋琰一家,和宋煜是两回事。   母子正说着,宋煜就急匆匆地跑进来,给兴勇伯夫人作了揖,径自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因为这回折进去的不只是李家,还有自家专门闯祸的叔伯兄弟,众人眼中的侯府继承人。宋煜有时在想,光是宋琰这纨绔样,只怕侯府还没到他手里,就得被掏空。   “这下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宋煜一句话掐了一半,把众人的口味都吊起来。宋煜颇为不爽地磨着扶手,好似要将这上好的黄花梨背椅给磨起漆来,脸却落到另一边,犹豫了半晌:“方才我祖父进宫去请示圣上,结果被圣上给驳回了。”   严恺之见他如此,也知他心中定然有烦躁,可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怎么回事?”   如果说李勋卓是因为身为穗凤楼幕后东家而被捕入狱,那倒合情合理。可宋琰不过是和人斗嘴闹事,就是要责罚,也不该到现在都不肯放出来,而是连安庆侯亲自求圣恩都被驳回。   “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事,两日前因为芸娘的事,落了世子爷的脸。现在世子爷不肯出手,祖父只能去进宫面圣,谁让他是祖父的心头肉。”最后一句话,宋煜说得明显是赌气。   自己也是嫡出的家孙,就因为他父亲不是顺承的侯位继承人,所以连带他也不受重视。   “你可知谁负责这事?”严恺之问道。   “方有信。”宋煜说着,脸上有些严肃。   当李家得知审理此案的是京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方有信,李阁老放到平静下来了。   “阿爹,方大人与儿子是同年,不如让我去求……”李良勋为弟弟的事也跑得烂额焦头,好不容易知道了头绪,自然不肯放过,可是李阁老却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这方有信的为人,别说你和他不过同年,就是同宗,只怕他也不会搭理你。”方有信曾是铁面将自家嫡宗五人送进监牢,就因为他们在地方犯了错,后来有人又说他们强占良田。方有信一经查实,将上门跟自己求亲的族长斥责了一遍,把相关人等都锁进大牢,气得族长要将他驱逐出族谱。有人说他太过狠心,那些人犯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其实还是可以私下教训一番,没必要闹得自己面子过不去。   可是他却冷笑:“我宁愿孤身无亲,也不愿和暴徒恶霸为伍。”   方有信是个神奇的人,只要哪里有多年不破的无头案件,就会被朝廷派遣过去,基本很快就会迎刃而解。被人戏称为官见愁,只要有他在,没什么情面可讲。不过他在每个地方都待不久,有人笑道,朝廷是怕他待久了,会有人看不过去,买凶杀了他。正因为不断地在各地里来回奔波,所以他多年都没能回京,此次进京就遇到这事。   李良勋自然知道他的铁面无私,就怕他太无私了,李勋卓就得受苦了。   “既然是他接手,咱们也就不用管了,二郎是清白的,他自会还他清白。”李阁老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怕有心人栽赃,脱罪不了。如今审案的人是个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李阁老自然就安定下来,最多就是李勋卓要在牢里吃多点苦头。   可是熹园却不这么想,一看泰和园根本都没有任何动静,气得凌氏在屋里发脾气。   “好了,阿娘,您别气了,这不是好事嘛。”韶华虽然不认识这个有信还是有心,但听说是个公正的人,想必皇帝只是要知道这些官银的来龙去脉,并不是要抓替死鬼。不管如何,李阁老为官多年,这面子还是许多人会卖的。   “想当初,你大伯刚入朝为官时,也是惹了官司,你祖父不知得多着急。你爹爹也是,到处去求人,使银子。现在轮到你爹爹有难,他们倒好。”凌氏说着就哭了起来,眼眶红红的,咬着唇道:“他们连一点着急都没有,定然是觉得你爹爹不如你大伯重要,现在又有大郎二郎,你爹爹这个小小举人在他们这群进士老爷身边根本就是陪衬笑料。”   韶华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凌氏怎么地回路,竟然会想到这里去。   关于长辈的事,韶华自认插不上嘴,绾华还能安慰几句,可是凌氏还是觉得忿忿不平。   “对了,阿娘,穗凤楼被祖父他们知道会怎么样?”韶华好奇地问。   凌氏哭声骤停,脸色有些不佳,嗫嚅道:“也没怎么样,就是大概你爹爹不好交代罢了。”李勋卓另起小灶这不算大事,只是这炉灶要比原来的大就不免让人多心了。“这些年,要不是有穗凤楼在后面垫着,三不五时支出来帮衬,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凌氏自然不会告诉女儿,以穗凤楼的名义投资的赌坊,印子局才是穗凤楼真正赚钱的地方。   韶华闻言,有些感慨,想来李阁老就算早知情,也不会嗔怪才是。毕竟,理家的是人李勋卓,他又无官在身,赚点其他弥补家用也是正常。   纵然凌氏心中有怨,如今也无济于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出面为丈夫奔波。只能忙着将各处的账房都叫进来,把现银都结出来,以防不时之需。特别是和穗凤楼有关的一切债务,凌氏都急忙撇清,省得给李勋卓增加罪名。   同时紧张地转移资产的不知凌氏一个,苏氏也偷偷遣了人,把她手头上的几间铺子转手出去。   “姨娘,为什么要转手,压着地契不是更容易些吗?”锦华好奇地问。   苏氏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万一真的怪责下来,所有的地契房子都是要被封起来的,这银两藏起来,带到别的地方照样能使。”还把自己一些珍贵的珠钗首饰收拾起来,看样子随时要跑路似的。   锦华看得心中不悦,走过去,将她忙碌的手按住,忿忿地说:“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爹都还没有结果,你收拾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你想一个人逃跑?你要是……”锦华还没说完,就被苏氏死死捂住嘴,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   苏氏压低声音,严厉道:“谁跟你说我逃跑,我这不是为了你,万一家里赔贴出去,你以为我这铺子还能留吗?万一都贴出去了,你以后嫁人怎么办,你还以为夫人会重新把这些还回来?亏我还指望你以后养老,你竟然这般说我。”苏氏说得有些心酸。   锦华看她这样,也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姨娘,对不住,我错了。”   “罢了罢了,你是姓李的,和她们一条心也不算错。”苏氏劝女儿回去休息,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第一百零四章 当归   得知审案的是方有信,有人欢喜有人愁,甚至还有人道,这方有信是皇帝磨亮的屠刀,这刀一出,不见血必见钱。所以纵使他性子怪癖,得罪许多人,可是奈何他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谁看着他都客客气气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方有信长得并不高大,也不健壮,明明是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却长得一副佝偻憔悴的老汉模样。脱去官袍,走在路上,说不定还会有人当他是乞儿。也因为他长得这幅模样,富贵人家的娘子也不敢许给他,所以年逾三十五的他才被人推荐给一个小寡妇。   这小寡妇年纪不过二十三四,比方有信小了十岁有多,长得也是水灵灵的。若不是夫家嫌弃,娘家逼迫,也不会许到方有信这般相貌的人。许多人都等着看他们的笑话,谁料,小寡妇嫁过去,隔年就给方有信生了个大胖儿子。有人取笑方有信是替别人养孩子,方有信好不容易得子,气得他破口大骂:“你们欺负我丑陋矮小,我不计较,若是再听有人欺我家夫人,我这抵上这官服都要和他拼命。”   这话一出,没再有人敢说什么了,谁都知道方有信人如其名,言而有信。既然他这么说,他绝对是能和对方拼命的。不过也难怪,那小寡妇的前夫已经死了一年,这孩子又是足月出生,无端端地诋毁人家的名声,不怪方有信生气。   自从方有信养了儿子以后,可谓官运亨通了,遇什么破什么,几乎没有任何算得上棘手的。他常对人说,这小寡妇标准的旺夫益子,可惜跟了他这糟老头。   不过方有信也仅仅对妻儿温声细语,一出了家门,依旧是那副鬼见愁的模样。安庆侯知道是方有信接手此案,也都泄气了,据说病了一场。   果然,方有信还没查出官银下落,倒把宋琰常年的不法行径都给挖出来了。这阔少爷虽说没和官银这事沾上关系,可是违法的事也没算少做,只不过比起官银一事,简直就九牛一毛的差距罢了。不过不知道是方有信这官见愁鬼见忧的名声太响,还是老天也帮他。就在他查案两日后,就有人报在郊外的一间破茅屋底下挖到地道,里面藏了许多官银,细算一下数目和去年丢失的相差无几。   顿时方有信的名声立刻就在京里大嚷起来,个个都惊呼他神判,可是他心里却闷闷不乐。因为这根本不算是他查案查出来的,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似的,太过凑巧。他想进宫面圣,说明这一切,哪知皇帝根本不想见他,直接发一道圣旨大力表扬一番,并赏赐不少东西。他无奈,只好把所有查到的事情全部写成奏折,递交圣上。   有人劝他既然官银找到,皇帝也赏赐他了,这扣押的人总该放出来了。方有信一言不发,每日照样还是到处查案,就当没发生事一样。等不到皇帝的召见,他也只能扣着人干耗着,急得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都赶忙拉着许多东西到方家来。   “夫人最近养得气色不错,愈发水灵了。”方有信一回家就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和他在外的名声截然不同。   “没个正经!”方夫人娇嗔一句。虽然她初嫁给方有信的时候也怨过,可到底是传统的出嫁随夫思想,所以踏踏实实跟着他过日子,没想到丈夫虽然相貌不怎么样,可确实是个体贴人的,只不过在外摆了谱让人害怕而已。“那还不是你只收人家的吃食,别人家当大官,都是跟着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像你,家里都快改行当酒楼了。”   方有信受贿的原则是不能入口的一律不收,太难消化的一律不要。   有人耍小聪明,给送了灵芝人参首乌虎骨,结果方有信照样退回来,只说肠胃不好,消耗不了这么名贵的东西。若是送一些普通的鸡鸭鱼肉,他反倒乐呵呵地收下。有人说他傻,方有信笑着道:“反正这些吃下肚,隔十来个时辰就五谷轮回,见不着影的东西,也就不算人情。”   听了方夫人的话,方有信眯眼笑道:“这倒不错,明日我去京里寻个店铺,让人以后有吃食都送到酒楼去,然后免费请大伙吃。”   方夫人一听丈夫的话,知道他说得出口就会做得到,连忙打岔,省得他又做出丢人现眼的笑话来。“对了,这事你处理得如何?听说沾手的都是京中权贵,你别再硬着性子来,这可不比在小地方。”方夫人一想到进来那些到家里送东西的仆人,刚刚衣裳打扮,比方有信还要贵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碍事,有万岁爷撑着腰,最多处理完这事,咱们连夜就逃跑。”方有信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皇帝就是借他这刀去杀杀那些所谓地方权贵的傲气,然后把方有信送到别的地方,自己再出面安抚一下,让对方吃了哑巴亏还得叩谢皇恩。   “又要跑?”方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我跟着你,至少要少活十年。”   “说说,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方有信没把仿佛妻子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都没有,按你的脾气,不能吃都退了回去。倒是李家给送了两筐白萝卜,都够吃一季了。”方夫人有些赌气,送吃的就算了,还是送萝卜,好歹送块肉吧。这样的人要说是私藏官银的,她非得笑死。“你说李阁老真有这么两袖清风吗,还不如不送呢。”   方有信想了一下,忽然笑答:“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安康。萝卜可是个好东西,咱还得回个礼才行。”   “什么?!还要回礼?”方夫人愣住了,这两筐萝卜怎么回礼,难道还送两斤白菜回去?再说,这冬天都过去了,这   方有信笑眯眯地没有回来。   隔日,方家的人捧着一木盒子来到李家,待方家人走后,李阁老立刻让人出发去接李勋卓回来。   这下可把凌氏她们高兴坏了,等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听到找到的官银,可却等不到通知放人的消息。凌氏都急得快把头发给愁白了,可没想到忽然方家送了一个木匣子来,李阁老就让她们去接人。   总算回到家的李勋卓,一看到李阁老就激动得扑通跪地,痛哭流涕,让其他人看着也心酸。原来是风度翩翩,容光焕发,一番折腾,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身形枯瘦不说,面容衣着更是狼狈不堪,可想而知这牢狱之灾对李勋卓来说是多大的折磨。   李阁老摇了摇头,让人扶他先回熹园休息,养好精神再说。一进到熹园,凌氏就哭得肆无忌惮起来了,苏氏和锦华也扑过来,又是扯又是闹,哭得不成模样。也温香不敢走近,就跟着韶华姐妹站着抹泪,就连斯陌都站在旁边红了眼眶。   好一阵子,崔妈妈提醒李勋卓还是换洗,凌氏才收了泪,把所有人都打发。   韶华有些好奇,方家到底送了什么来,怎么忽然就同意放人了。   斯陌举了手,表示知情,“我听二哥哥说,方家送了一盒药材,好像是当归。”韶华恍然,又问:“那祖父是送了什么东西给方家吗?”斯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是两筐萝卜。”   “萝卜?”绾华愣了一下。   “嗯,听说这方大人不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收吃的东西,还不能昂贵的。”在姐姐们的怂恿带动下,每天只会读书的斯陌也不得已开始打听起外头的事来。“据说,收了这些东西他也不心虚,该罚的照罚,该打的照打。”   绾华问道:“那怎么咱们送了萝卜,他就放人。难道他爱吃萝卜?”   韶华觉得好笑,“大概是当做下台阶吧。”虽说这官银的源头还查不到,皇帝都默认了不再追查,他依旧死认理,不肯放人,这已经惹恼了京里许多人。若再不放人,只怕被联名参奏一本,反而得不到好。“不知其他人有没有放出来。”   绾华没好气道:“与我们何干,本来就是被他们连累的,最好关久一些。”   结果还很被绾华不幸言中,安庆侯府见李勋卓被家人接了出来,立刻也派人前去迎接宋琰。可是照样被人拒绝回来,气得他当夜就带病进宫面圣。   后来也不止发生了什么事,据说安庆侯从宫里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次日圣旨下,把宋琰训责了一番,数落的罪名都是这些年安庆侯包庇下,在京里的一些荒唐事,并告知宋琰这样的人没资格继承安庆侯爵位。还罚了安庆侯府两年的俸禄,不过训责完,还是同意安庆侯把宋琰从大牢里接出来。   宋大夫人跪在地上哭晕过去,安庆侯看着这圣旨,顿时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最后只好咬了咬牙,想着人活着才重要,于是磕头拜谢圣恩,把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宋琰接回家。   吕国公府却没有安庆侯府这么幸运,同样是一道圣旨,可是吕国公府却是被抄了家,并发现还有少许官银。人没领出来,全家倒是折进去了,这让众人不免感到唏嘘。   不过,同日夜里,方家被一股莫名的大火烧了干净。可是里面别说人影,所有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方中信早在安庆侯进宫的时候,就带着家眷,拿着皇帝指派的圣旨离开京城。   第一百零五章 幕后黑手   吕国公被抄家一事惊动了满惊权贵,因为在他府里抄出来的,除了官银的痕迹外,还有不少朝廷贡品。好一些许多珠玉宝石比之宫里的贡品,成色还要更好。同一幅前朝名画,同时出现在宫里和国公府不说,细查之下,宫里收藏的竟然只是赝品。   皇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直言要掘地三尺,看看国公府到底还私藏了多少东西。   烧毁方家的那一把火,把隔壁的尚书府也拖入火坑中。不想靠着方家那一片的屋子竟然是刘尚书家的仓库,大半夜全家人大呼小叫地跑出来疾呼抢救。好不容易大火扑灭了,也没烧着刘家什么东西,可是隔日刘尚书却让人参了一本,说刘家也藏了不少贡品。   这对于皇帝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二话不说让人带兵进刘家查探虚实。结果事实让他大为震惊,若不是看在刘尚书不久前有小有建树,只怕也要跟吕国公一样,全家落狱。最后没收了家产以后,罚刘尚书赋闲在家三个月,并且不得外出。   不仅有人感叹,方有信这官见愁的威力已经强大到,他离开京城以后,还能拉几个官员下马。   其实刘尚书落马落得有些委屈,京官收受外地官员的孝敬是常有的事,不见得都是贡品。只不过有些是从即将进贡的东西中,选一些成色稍显差一点的,有些则费了心思,投其所好,不过也不排除有人是半路截获或者偷换了贡品。只要上下各处的关系打点好,其实偷龙转凤的事情并不难,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地方进贡什么。   刘尚书只不过是第一类人,被人误会是朝廷贡品,也无可厚非。   也难怪近些年宫里总觉得进贡的东西愈发少了,还以为是因为连年旱情,地方入不敷出。皇帝也算仁慈,并没有过于严苛要求,甚至有些灾情严重的,还特免税赋。可他没想到的是,贡品照样还是进京了,可是到了天子脚下就被搜刮了。   有吕国公这一例在先,如今有多了个刘尚书,顿时满京权贵都人心惶惶。出门都要换一套破旧一些的,生怕被御史撞见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种情况下,最心安理得的不外乎那些清水衙门的官员们,往日看别人捞得满钵油水,自己只能勒紧腰带过活。如今那些沾了肉腥的人,个个都夹起尾巴,不敢出门,更不敢嚣张。可算让他们出了一口恶气,说话都大声许多,全部都以方有信为追崇对象,将他的功德政绩吹得神乎其神。   不过也因此,原本被传做三十年难遇的黄道吉日却过得异常冷清。就连两位皇子搬家入宅,都是简简单单摆了几桌酒席,更别说京里其他人家婚嫁喜事。   虽说李勋卓是被栽赃,但因穗凤楼多次都惹出祸端,看在李勋卓在牢里也吃了不少苦的份上,不褒不贬,一笔带过。李勋卓吃了哑巴亏,自然不会说什么,李阁老则认为这已经是最好的。   “阿娘,那穗凤楼怎么办?”韶华见皇榜已下,却只字不提穗凤楼,忍不住好奇。   凌氏怒瞪她一眼,“还提着晦气的做什么,我都想转手把它买掉了,只是现在正在风口,没人敢要。”李阁老对穗凤楼倒没发表任何意见,可是刘氏却在煦园抱怨。去了一趟泰和园回来,脸色显然不大好看,据说回到煦园闹了一阵不太平。   其实不用丫鬟传口,凌氏也知道刘氏抱怨什么,不外乎就是说她公报私囊。想办法把理家权拿回去罢了,只不过李阁老的态度说明一切,至少这个家在凌氏手里还是能风生水起。刘氏想怂恿儿媳妇去争取,可惜她最近和辛子萱闹得不愉快,自己拉不下脸,丫鬟说的话又被辛子萱轻飘飘地推回来。   韶华点点头,她也很赞同把穗凤楼转手出去,当初一定是没有找过风水先生,哪有开门做生意还要惹来牢狱之灾。反正凉城那边的生意也稍有起色,倒不如到外面去转转,若是以后斯陌考上进士,做了官还是另当别论。要不然,大房有李斯晋兄弟,三房还有个李斯年,李勋卓他们一家和他们长久住下去,迟早是要生烦的,还不如早点为自己找些退路。   李勋卓三兄弟是因为孝顺,坚持“父母在,不分家”的原则,而且李卓岳又早逝,留下孤儿寡母,所以才一家子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万一李阁老百年以后,孙辈也都长大,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   与其到时再担心这事,不如早一些给自己准备退路。韶华正考虑要和凌氏讨论这分家的事,绾华忽然气呼呼地嚷道:“阿娘,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幕后主谋是谁都不知道,您没瞧着爹爹被折磨成什么样,我看着都心疼了。”   看着李勋卓刚回来时,那一脸胡子拉渣,浑浊的眼睛里还冒着血丝。原本饱满的双颊都瘪了下去,光洁的额头也沾满了泥土,头发更是乱如鸟巢,一身锦缎华服早被扯得破破烂烂。一副脸色憔悴,精神萎靡,简直就比路边的老乞夫还不如。   若这是在路上,绾华绝对不敢相信这个狼狈不堪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这么想着,不禁对那个陷害李勋卓入狱的人恨得牙痒痒的。   “谁说不心疼!”凌氏立刻扬了声调反驳,再接下一句的时候,眼眶已红。“好好的人,才几天就憔悴成这样,我给他搓背时,那手臂足足得瘦了一圈。”说完,和绾华母女二人嘤咛起来。   韶华抿着嘴,默默地看着她们俩母女相拥而泣,心里有些嘀咕:只不过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饿几天肚子而已。她们还没看过那些真正潦倒难堪的人,那些连杂草树根都能当饭吃,才叫憔悴不成人形。   绾华收了收泪,忿忿不平地骂道:“这方中信真是小人!明知道爹爹是被人陷害进去的,还这么对爹爹!难怪有人要放火烧他的屋子,我看定然是他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真不知万岁爷为何对他如此厚爱。”   韶华忍不住为方中信抱屈:“三姐姐误会方大人了,爹爹并没有受伤,只不过是饿坏了而已。”   绾华回头凶她一眼,磨了磨牙,“那还不一样,一定是故意不给吃的!”   听到绾华无理取闹的话,韶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但凡进了监牢的人哪个能衣冠楚楚地走出来。不过是饿几日,正好思量饭食来之不易。   想当初她年幼无知时,也没少让关进特制的“监牢”里,再加上她当时脾气倔,两三天不吃饭也是常有的。更不提她那比她更顽劣的弟弟,三天两头一闹事,果断就丢进牢房。整到后来,自己闯了祸,不敢回家,自动自觉地跑去牢头那请求把自己关进来,闹得牢头哭笑不得。   想着以前的事,韶华的思绪忍不住往九霄云天外去了,直到绾华一声惊呼,把她拉回了思绪。只见凌氏有些不满,瞥了绾华一眼,不自然地嘟嘟囔囔:“这事不能乱说,大皇子可是万岁爷的嫡长子,端明皇后唯一的儿子,身份比二皇子还要尊贵,怎么能扯上这事。这是在咱院里,当着的是阿娘和妹妹,等会儿出了门,全部都给我吞进肚子了。”   “阿娘,和大皇子有关吗?”韶华傻傻地问了一句,立刻遭来两对白眼。   “你们姐妹都听好了,这事就到这里了,谁都不许再提。你们爹爹这回就当吃了亏,咱往后自己注意些就是了,千万别惹祸上身。”凌氏忽然觉得李阁老不追究是个极明智的决定。就算明知道吕国公府背后的是大皇子弘文,可是既然有吕国公下来顶罪,那证明这是皇帝也不想追究。   至于到底和大皇子有没有关系,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哪怕真的是大皇子做的,皇帝不愿追究,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认命。只能说方中信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哪里需要砍哪里,砍完伤口就麻利地收拾包袱跑路,剩下的皇帝自然会出来当老好人。   姐妹俩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但都不敢再提起任何事。凌氏见状,也缓了脸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乐观地认为李勋卓接下去是要走好运的。心情一好,便开始闲扯起其他事来,说得正起劲,忽然听到外头脚步杂乱。   “二夫人,五娘子在屋里吗?”红菱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母女的话戛然而止。   韶华一听,急忙跑出去,笑眯眯地看着红菱:“我在我在,怎么了,是不是嫂嫂找我有事?”   红菱看到韶华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笑着点点头,“正是。”红菱走了进来,给凌氏福了福身,笑眯眯,“给二夫人请安,三娘子请安。我家少夫人说,王府请她过去,帖子里也提到五娘子。差我过来问问,五娘子方不方便陪她一同前去。”   韶华闻言,顿时眼神大亮,转过脸,眨巴着眼睛看着凌氏。   “这怎么生好,王府请的是你家少夫人。”凌氏有些意外。   红菱笑答:“听说王府里也有个娘子是习琵琶的,可不如五娘子技艺精湛,特别请五娘子过去指点指点。二夫人,不必担心,只是过去一会儿,不会久留的。”   韶华哀求,“阿娘,既然是王府说的,我们不能推辞。”   凌氏没好气地看了看她,“那你不许乱跑,得紧跟着你嫂嫂,那可是王府。”   一听凌氏松口,韶华立刻喜上眉梢,“我知道了。”匆匆给凌氏福了身,便拉着红菱急忙离开。   绾华有些不乐意,“阿娘怎么能让五娘去王府,她这性子怕是没人拘着要出事。”其实,绾华是不乐意韶华和辛子萱走太近,她总觉得韶华对辛子萱的感情比对自己这个亲姐姐还要亲。   凌氏抿唇不语,她不知外面传闻是真是假,但或许韶华真如那道人所说,这大八字免不了是个富贵命。   第一百零六章 王府奇遇(一)   能出家门对韶华来说简直就是放飞的鸟儿,不住给辛子萱说自己困在家里这么久,再不出来就要发霉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给辛子萱讲了不少笑话,闹得红菱笑得合不拢嘴,眼角都夹出泪花。辛子萱对她夸张的说法和搞笑的表情,逗得也是忍俊不禁。只是在她说得尽兴的时候,给倒了一杯水,让她润润喉。   韶华接过茶水,有些不好意思,敛了表情,难为情地说道:“嫂嫂是不是觉得我太没规矩,太闹腾了。”   辛子萱温柔地摇了摇头,道:“不会啊,你这样挺好的。”   韶华有些犯愁,“可是嫂嫂都不笑,是我说的故事不好笑吗?我看你都是静静的样子,还常常走神。”她就是看着辛子萱这幅模样,才决定讲笑话逗她开心,可是事与愿违。“是不是那什么姨娘欺负你了。”   辛子萱忍不住苦笑道:“你怎么总是担心我被人欺负,我看着就那么好欺负吗?”   韶华摇了摇头,“你看着太好脾气了。”她几乎没有见过辛子萱发怒的时候,就算小时候,也几乎没有,总是这么温柔的模样。“方才我讲了那么多,红菱都笑出泪了,你都没反应,是有心事吗?”   辛子萱伸手抚上她的头发,淡淡地笑开:“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子和墨儿像极了。她也是这样,在我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拼命说话,逗我开心。”   韶华呆了一下,还未开口,红菱已经扯了扯她的衣裳,低声道:“少夫人是说世子妃。”   韶华自然是知道辛子萱说的是谁,只不过没想到辛子萱会把她联想到一块,吃惊之余,还不免有些心酸,只听辛子萱幽幽叹了口气:“今天,王妃邀我过府是想和我说说墨儿周年祭日的事。这头年祭,娘家还是占大,我爹爹和阿娘在川北,只能由我出面了。”   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已经死这么久了。   不对,原来,她已经在李家待了快一年了,可是好像一切都像是昨日一样。川北的点点滴滴她都历历在目,可是在李家的事情她也记在心间,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辛子萱看看韶华陷入沉默,立刻转移话题,幸好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府。   临下车,辛子萱再三叮嘱:“你不许乱跑,不许乱开口,乖乖的听话,等会带你去买好吃的。”韶华一愣,忽然开心地点点头笑起来。辛子萱说完觉得有些尴尬,这口气是她出嫁前常对妹妹说的,可没想到面对韶华这么容易就说出口。看她一脸笑容,并未起疑,她也就笑笑而过。   下了马车,由着管事引进门,直到花厅,韶华都很乖巧地听辛子萱的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可是从二门绕进来,那一路的亭台楼阁,小秋流水,花草树木,简直就像是来到人间仙境一般,韶华心里惊诧,但脸上努力克制着,只不过眼神免不了要多飘几下。红菱便是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几乎让她忘了走路。   她是辛子萱在梁平时新买的几个丫头中的一个,因为嘴巴紧,手脚麻利,又无二心,最后才提了上来。甚至在李斯晋回京的时候,其他仆役丫鬟都被发卖掉,辛子萱还把她带回来。   初到李家,红菱都看傻眼了,以为府衙已经够大够豪华了,没想到李家更是超乎她想象,特别是碧梧轩,整个跟个小仙境似的。   可到了王府,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仙境。   带她们进了花厅,看着衣着打扮跟仙女儿似的丫鬟们如鱼贯入,矜持优雅的姿势,红菱不禁打量了自己。然后想起辛子萱的话,立刻收回目光,挺直腰板,有样学样地站到辛子萱身后去。   “王妃万福金安。”辛子萱给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福了福身,韶华头也没抬,紧跟着欠身。   “大少夫人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将这些虚礼。”三王妃的声音略显冷淡,让人觉得有些距离。只是她说的话与她的口气显然不大相衬,这冷淡的态度,不像是一家人该有的感觉。韶华心里腹诽着,但不敢坚持没有人开声,就绝不抬头。“这位就是李家的五娘子?”   辛子萱闻言,点点头,将韶华拉到身边,推前一步,叮嘱道:“还不见过王妃。”   韶华只好恭敬规矩地行了个大礼,这才稍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眉眼如画的中年妇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得人怦然心动,不敢与之对视。一身姜黄色郁金香染遍地缠枝长褙子,头上插了三支赤金八蝠簪,胸口一串红宝石串南珠挂链,每个南珠足有指头大小,一共串了十八颗。左袖口微露出一对通体晶莹的翡翠镯,右手搭在左手下,只看到一只点翠环金的戒面,裙下一双密纹郁金香的绣鞋显得十分精巧。   “果然是个精致的人儿。”三王妃对韶华的规矩感到满意。   辛子萱松了口气,庆幸韶华并没有出状况,毕竟在王妃面前,她都觉得压力巨大,更不说韶华了。忽然有些感怀那无缘的妹妹,像三王妃这样的性子,简直就是冰火对立的场面。   显然,三王妃并不习惯客套,凉凉地问了辛子萱几句场面话,很快就转入正题。   韶华只想着能出来就已经不错,根本没想到王府会是这样一个地方。看着冷淡如水的三王妃,韶华忍不住庆幸,这样的人是她一辈子都相处不来的。可是三王妃说话慢,又没什么声调起伏,作为旁听者,韶华忍不住打瞌睡。听得实在无聊,又不敢随意抬头,只能靠着眼角余光四处乱瞄。   忽然发现红菱跟她一样,都是僵着身板,偷偷打量着四周,韶华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   “对了,五娘子芳龄几许了?”三王妃打断了辛子萱的话,转向韶华发问。把韶华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正襟危坐。   “虚岁十四。”辛子萱连忙替她接话。   “尚未许郎君?”三王妃没搭理辛子萱,继续问道。   “是……是。”韶华接收到辛子萱的眼色,只好自己开口。   “李阁老教出了一位状元郎,一位探花郎,听说还请了容嬷嬷在家闺学?”三王妃一句接一句,让韶华有些措手不及。看韶华点头,又继续问道:“除了琵琶还会其他什么?”   “这……”韶华谨记容嬷嬷的话,关于她会云卷体的事,不要随意展现出来,省得惹出事端。   可是她绣花又只会绣红烧鸭子,厨艺方面,她最多是帮忙出主意。看她拿刀的架势,吓得张大娘把她赶出来。说她这哪像做菜的姿势,分明就是杀猪的,不对,杀猪还讲究技巧呢。她拿起刀,几乎是三步之内不得近人,否则绝对误伤。   辛子萱也没想到三王妃会忽然对韶华感兴趣,连忙问道:“王妃娘娘不是说过,府上有位娘子也是习琵琶的?不如叫出来,让她与五娘交交手,好互相指点一番。”   “对了,差点忘记了。”三王妃故作恍然大悟,韶华这才松了口气,朝辛子萱感激地点了点头。三王妃目光扫了一下,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把九茵叫出来。”   没一会儿,一个年纪不满十岁,衣裳华丽的小女孩被带了出来。她恭敬地给王妃请了安,对辛子萱她们却只是微微颔首。韶华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年纪小小,但是举止轻盈有礼,比她们这种后天强化训练出来的,要自然优雅得多。   “这是我家九娘,也学过几年琵琶,听闻李五娘习得一手好琵琶,非缠着要见一见。”三王妃说的时候,九茵脸色微赫,又对韶华说:“五娘子不如弹一曲来听听,好让这丫头学学。”   韶华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来做客,还得献艺。她偷偷瞄了辛子萱,见她颔首,只好硬着头皮,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琵琶。王府里的琵琶自不用说,材料做工都是顶了尖的,只是韶华抱在手中总觉得不自在。看着三王妃做出一副梨园听曲的样子,她只好硬着头皮弹了一曲。   虽说韶华会弹琵琶的事,辛子萱早已知情,不过从未听过。待韶华一曲奏完,辛子萱竟然有些氤氲。   “大少夫人,听说世子妃生前也是擅长琵琶,我未有幸听过,不知与五娘子相比,如何?”三王妃见辛子萱忽然沉默不语,再见神色有些恍惚,便问道。   “各有特色,不好比较。”辛子萱摇了摇头,两边都是自己的亲人,她怎么好在外人面前落了不是。   “这样啊,那可真是可惜,要是能听到两人合奏该多好。”三王妃感慨了一句,扫了韶华一眼,有些神色复杂,然后轻声道:“九茵,带五娘子去花园里逛逛,我和大少夫人还有话要说。”   听到三王妃这么说,韶华忽然有些如释重负,虽然刚刚因为被三王妃随意指使,把她视如梨园乐伎那般让她觉得不爽。虽然她对抛下辛子萱觉得有些心虚,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没什么比外面自由的空气更让她向往了。   “你就是李五娘?”   第一百零七章 王府奇遇(二)   韶华跟着九茵从花厅出来,沿着九曲回廊,隔湖可望横跨在湖中间一座桥楼,金色琉璃瓦顶和朱红色殿柱在日光中闪闪夺目。春水绿波,杨柳垂岸,芳草萋芊,清风旖旎。平静的湖面被风推开波浪,荡起层层涟漪,绿水金鳞,晃动了满眼春色。九茵一言不发地在前方领路,韶华跟在后面,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也未出声,只静静跟随。   湖泊很大,目极对岸的绿影,也只能隐约看到青色重重。拾阶而上,踏上桥楼,举目四望,大半个王府美景净收眼底,更是让人忍不住感慨这王府这大,远非想象。   不等她感慨,九茵的身影已经悄然而下,韶华回过头,看到她站在桥楼下看着自己,只好急忙跟上。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引道,九茵依旧一声不吭,只顾着脚下的步子,似乎有些匆忙急切。韶华有些疑惑,这说九茵要带她游览王府,可是步子也略快了些,而且走了这么久都一言不发,好似在赶事。   弯过了两座园子,湖泊早已不见,被引成一道小渠,蜿蜒绵长。   “你就是李五娘?”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韶华愣了一下,看到九茵眼底有些惊慌,战战兢兢地朝她的方向行了大礼。韶华尚未回头,只听那个清冷的声音说道:“下去吧。”然后,九茵直起身,对韶华歉意地看了一眼,低头匆匆离去。   “等一下九娘子。”韶华走了几步,九茵的声音早已闪进一道拱门,失去了踪迹。   那一刻,韶华的心情顿时阴郁沉重起来,她也曾被燕绥这般偷偷地带去见其琛,险些陷她于危险之中。如今再次被人拐带,而且还是在王府,这人生地不熟,若真出什么事,恐怕辛子萱也赶救不及。这么想着,韶华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无名火,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   这一眼倒是让她惊艳了。眼前的男子面若秋月,色如春花,秋波桃韵,浑然天成,眼角细长斜挑,唇色细腻如绯,颜色倒比女子还要好看。一身锦绣绿纹的黄色长衫,将他浑身贵气更是衬托得淋漓尽致。只不过,远观他温润如玉,近看觉傲睨自若,特别是那双眼眸,似笑非笑,令人有些不爽。   “世子爷万福金安。”韶华暗自将牙磨得咯咯响,脸上却僵着一脸恬淡,恭敬地朝他行礼。   弘方微滞,心里有些意外,“你如何认得我?以前见过?”   “猜的。”韶华直言不讳。   九茵是王府娘子,即便是庶出,身份也非等闲人可比。这一路走来,途遇不少丫鬟小厮,个个都退避屈身,可见九茵在王府里的地位不算低。可是她却对来人如此惊慌恭敬,而且看来是特意把她带过来的,能让九茵这么做的人,其实不多。在看到弘方那一双和三王妃无二样的眼睛后,韶华立刻猜到眼前人的身份。   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任性冲动,眼前人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只不过现在觉得有些可笑。   “还挺聪明的。”弘方对韶华的反应挺满意,负手而立,提步上前,绕着韶华打量了一圈。“模样也端正。”   韶华顿时觉得心中怒火熊熊 ,这母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一个把她当成梨园弟子吆喝弹琴,一个对她轻佻 毫不客气。就算对方是王妃世子,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想想她是谁家娘子。   弘方无视她脸色瞬间转成不悦,绕有兴致地看着韶华一脸明眸皓齿,朝气蓬发。他对她这个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早在莫言对他提起,韶华身手敏捷,不像是寻常的深闺娘子时,他便来了兴致。再见她对处理严恺之一事时,心思缜密谨慎,甚至知道让宋煜出面,这更让弘方觉得这个小娘子颇有生趣。间或听闻她的种种事迹,弘方是好奇,怎么李家这般书香门第却养了如此有趣的娘子。   他与弘文弘弋乃叔伯兄弟,虽身在天家,但也有少许手足情谊。偶尔听到弘弋拿韶华的事来调侃严恺之,并且听其口气,似乎对韶华还颇有好感,弘方不禁有些气闷凝重。后来莫言才道,自韶华一曲成名后,兴勇伯夫人曾以琵琶相赠,有心人便传道兴勇伯夫人有意为严恺之取韶华为妻。   嘴上不说,弘方心里还是有些不悦,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有趣的娘子,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于是,他使安庆侯府上门相看,故意传道宋大夫人有意为宋琰取韶华。他心里清楚,韶华若是心仪严恺之,定然不会轻易答应。若是李家应下这亲事,横竖以安庆侯府和三王府的关系,让他们解除婚约倒也不是难事。结果韶华的举动让弘方顿时乐了,他万没想到,韶华竟然出此奇招。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娘子敢这么拿自己的相貌开玩笑,真不知要说韶华憨傻,还是说她精明。   不过,他倒是乐意帮韶华宣传宣传,正好打消一些人的念头,省得他多心。哪知最后却让宋芸给搅了局,气得他将宋芸的名字从候选世子妃名单中除去。   不料这名单被流出王府,竟流到安庆侯府,这对宋大夫人一家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先头已有绾华放弃卫篪,后来韶华又闹花脸,落了宋琰难堪。虽说上李家相看,是托了三王府的意思,可面子却是安庆侯府的。如今原该属于宋芸的名额,却被韶华顶了去,宋大夫人自然怒不可遏。母女二人心心念念都把韶华连同李家跟怨上了,宋琰却不然,他恼的是弘方把他当猴戏一样耍,一气之下就在酒席之间落了弘方难堪。   初一见到弘方,韶华或有惊讶,或有心虚,到底本该被她称作夫君的人,如今却以这般微妙的气氛下相遇。可是,等了许久,弘方只是笑而不语,愈见她脸色不虞,他似乎笑意愈甚。顿时对他的愧疚感全部消失,冷了声音道:“世子爷若是看完,那我先走了。”幸好她方才走来都还算认真地打量风景,依稀记得回去的路。   她福了福身,侧身经过弘方身边时,听他口气不悦地说:“我同意你走了吗?”   韶华也不服气,立刻反驳:“那你不也没经我同意就让人把我带来了。”   见韶华反唇相讥,弘方一挑眉,赞赏道:“还是个有脾气的,不错。”韶华对他的称赞不屑一顾,提步就走,却听弘方打趣地说:“你可知是谁赃栽陷害你父亲入狱的。”   韶华身子一僵,定住了脚步,弘方以为她已上钩,显得有些得意,正要开口。听到韶华背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圣上已结查明此事,父亲也早归家养身,此事已结,不劳世子爷挂心。”   弘方侧着身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表情沉了下来。双手负于背后,慢慢地踱步过去,挡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怒容,嘴角不觉又扬了起来。“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严恺之没有出手帮忙吗,他早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是有能力帮你父亲出狱,可惜他没有,白白辜负了你了好意。”   “世子爷这番话是何用意?”韶华双眼迸出精光,板着一张小脸,义正言辞说道:“我父亲做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虽遭人陷害,但圣上也已还他清白。况且我李家与兴勇伯府并未深交,他有没有出手帮忙都情理之中。”   她确实托兰芝,请严恺之出手帮忙查过此事,可是依着李家和兴勇伯府的关系,若真是牵扯到幕后更大的主子,从而威胁到兴勇伯府,她并不认为严恺之有义务帮她。虽然这么想让她觉得有些难过,可如果因此会让严恺之收到伤害,她宁愿不让他知道。毕竟,在这件事上李勋卓是受牵连的,皇帝既然派方有信去查案,也是保证不会让人加害到他。   弘方见韶华口口声声都有偏袒严恺之的意思,心里有些不爽。忍不住酸酸地讽刺一句:“你倒是护着他,我还以为他把燕子山的贼匪都扫荡了,是因为你。原来只是严将军的义举,不愧是二皇子的得力助手,圣上跟前的红人。”   韶华不解弘方口中浓浓的酸味从何而来,她再次给弘方拜了礼,便匆匆离开。“我不明白世子爷在说什么,我得回去了。”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弘方没再阻止她,只是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世子爷。”莫言抱拳。   “怎么样了?”弘方冲他点点头。   “方家那把火并不是安庆侯府的人放的,更不是吕国公府,那日无月,路上都照不到人影,谁都没看到凶手。另外,我查过那些打更的更夫,听说有个乔九临时家里出了事,所以没上夜。缺了人手,所以那一带也没人过去打更,火什么时候烧起来也不清楚。不过在我看来,这人并不是故意要杀害方有信的。”莫言据实以报。   弘方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说?”   莫言道:“那门都打开过,显然是发现人去楼空,才纵的火。说不定只是想销毁什么痕迹。”   弘方理不清头绪,挥手道:“罢了,你再去查查,最近都有些什么可疑的人进出京城。”   “是。”莫言领命,忽然问了一句:“世子爷,方才那个是李五娘?”看她那一脸凶神恶煞,活像别人欠了她给付身家似的,他生怕被认出,只得低着头避开了。   提到韶华,弘方的表情才软下来,兴奋地说道:“没错,模样倒算不上多么精致,不过性子倒是有趣。”   莫言忽然想到一件事:“王妃要是知道您让九娘子你把她引到这里来,怕是不大高兴。”   弘方耸了耸肩,全然不是方才和韶华说话的模样,“我阿娘才不会,我想她对李五娘还算满意,否则也不会让九茵带她出来走。”他知道韶华今日回来,特意吩咐九茵,如果三王妃让她带着韶华出来的话,就把韶华引到他院子来。   莫言看弘方这般模样,不禁若有所思,“那世子爷是打算选李五娘吗?”   弘方摇头,“不急,她才十四,听说李家最近喜事多,没必要凑这个热闹,我再看看。”   以他是皇帝唯一嫡亲侄子的身份,严恺之就已经不战而败了,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简单,他还想看看韶华还有多少好玩的模样   第一百零八章 邂逅   韶华沿着清渠一路走到桥楼,再经桥楼很快就回到萱堂的花厅,辛子萱还好奇地问她怎么没和九茵回来   一提到九茵,韶华就一肚子火,但碍于三王妃的面子,只好说在院子里和九茵走散了,只好自己回来了。三王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韶华,嘴上道让人把九茵叫来,要好好惩戒惩戒她,竟然把客人给弄丢了。辛子萱自然好意说情,韶华也觉得九茵虽有过错,但还不至于是元凶。毕竟她也是身不由己的,这王府里,除了王爷王妃,接下来的主子就是世子了。   就算世子再有错,最后也是让九茵出来顶罪吧,这么想着韶华也就没再埋怨九茵了。反而觉得,就连九茵都是弘方特意寻来的借口。说是让她提点,可到头来,她都没听到九茵弹琵琶,反倒成了她来献曲。   辛子萱见韶华心不在焉,便起身和三王妃告辞,三王妃挽留了几句,便客套地让人送她们出府。   末了,还对韶华道:“五娘子若是喜欢这里的花园,有空可以常来。”韶华硬着头皮,笑着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赶紧离开王府。   若是没有刚刚一出,韶华对三王府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气派又漂亮。在这里,显然要比在李家感觉自由多了,相对来说,在李家,走来走去也就熹园和碧梧轩她能去。至于辛子萱的院子,去多了免不了会被凌氏唠叨,忽然她有些期待周嫣赶紧嫁进来,至少她可以没事到焘园串串门。   一上车,红菱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跟辛子萱说刚刚在王府里的感受。“大少夫人,没想到这王府的规矩这么大,那些丫鬟站着就跟雕塑似的,动都不动,走路也没声音的。上茶时,忽然就出现差点把我吓到了。”红菱还有样学样地模仿王府丫鬟上茶的姿势,重新端了茶杯给辛子萱,别扭的姿势把辛子萱逗乐了。   “你知道自己没规矩就好,回去还不赶紧学好。”辛子萱对红菱还算宽厚,虽然她不如府上其他丫鬟那边知书达礼,但胜在她的赤忠憨厚。   她后悔当初把丫鬟们都配出去,没留个在身边,才会让刘氏钻了空。如今她宁愿多个心眼,等她能养出心腹来,才会放红菱出去。这么想的话,辛子萱对红菱就愈发温和了,红菱不知何故,只觉主子对她越好她便越尽心尽责。   “你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会和九娘子走散了。”辛子萱看韶华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   韶华摇摇头,张口欲道,忽然马车骤停,车外有人喧闹。   辛子萱皱起了眉头,这里是王府后门,邻近都是王孙贵族的府邸,应该不会有人斗胆闹事才对。于是,示意红菱出去打探情况,没一会儿,红菱回来道,是和隔壁的马车迎面了对上了。因为对面的马车比她们的马车大,本想退出去让他们先出去,结果没注意撞到路上的人,所以在吵了起来。辛子萱听了,觉得和她们没有关系,也不好出面,就让红菱回来待着,等外头的事情处理完再出去。   “吵够了没有,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一声怒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几声抱怨,然后声音减小,似乎就此散开。   韶华有些好奇,是谁竟有如此魄力,两路人马争了许久都没出结果,就被他一句话给喝住了。于是,掀起车帘,不等辛子萱阻止,已经探出头去,正好和严恺之四目相对。   严恺之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韶华,抬头看了看他们出来的方向,顿时心中明瞭。   “严恺之!”韶华看他转开头,就要离开,忍不住喊了一句。然后回马车对辛子萱哀求道:“嫂嫂,我想出去一下。”   听到韶华的呼唤,辛子萱已知外头的人,本想开口拒绝,可是想了想,只道一句:“速去速回,不得拖延。”   韶华兴奋扑过去,抱了辛子萱一下,掀开车帘就跳下车。   辛子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红菱道:“你下去守着,若有人经过,就把五娘子带回来。”红菱点点头,跟着下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韶华从马车跳下来,跑得有些急,险些跌倒,看得严恺之倒抽一口气。急忙迈出了两步想伸出手,又见她稳稳地站住脚,趁她没注意,又匆忙把手收回来。   “你的脚好了。”这句话显然不是疑问句。   本来转身离开的脚步,在听到韶华的叫唤后,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一个精灵般的小身影从马车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没站住脚,已经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到,严恺之嘴角轻挑,目光落到她的脚踝上。   “没事,还没残废。”韶华扭了扭脚踝,示意给他看。   严恺之原本脸上还挂着笑,一听她说残废,忽然就想起那日惊险的一幕,不由得沉下脸。“身为世家娘子,难道府里没教你行事淑女些吗?竟做些危险的事,若是残废了,你连哭都来不及了。”   韶华有些委屈,扁了扁嘴,难得看到他,心里正高兴着,连带刚刚从王府带出来的阴郁也一扫而空。可是严恺之开口就是训责她,不免有些不服气,可反过来,其实他也是在关心她的,才会这么说的吧。   忽然,韶华心里又愉快了起来,扬起笑脸道:“没事没事,我福大命大,我阿娘说我命硬得很,别人伤不到我。”   方才看到韶华神情委屈,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严恺之有些后悔,不自觉总是会对她说出狠话。倏尔,她不知是想到什么事,整个人又笑意盎然,再听到她那无厘头的话,严恺之只有哭笑不得的份。   于是,轻轻了叹了口气,“没事就好,往后遇到这种事……多带人出来。”本想叮嘱她别当出头鸟,一个小娘子逞什么能,可是想到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可就没那么凑巧能遇到自己。严恺之忍不住打了激灵,立刻转了话尾,“没事就回去吧,这里人来人往,没得别让人看着,要回去告状。”   见严恺之的声音变得轻缓,韶华心里又是窃喜,又是羞涩,点了点头。   “对了!”韶华刚转身,脚还没迈出去,忽然喊了一句,转回头看到严恺之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俏脸一红,忍不住有些忸怩,“我、我还没、好好谢过你,不是,我阿娘说、没谢过你。”   再次听到韶华这结巴似的话,严恺之忍不住笑出声,“刚刚还伶牙俐齿,怎么又结巴了。”严恺之愉悦响亮的笑声让韶华立刻烧红了脸,她也不知道为何,一旦认真起来说话,就控制不住会结巴。严恺之看她局促不安,没再逗她,只道:“代我和二夫人说,不必客气,算起来,是你有恩于我在先,我这是应该的。”   韶华眼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了下来,嘀咕了一句:“只、只是这样嘛?”   严恺之不知是没听到她说话,还是不知作何回答,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相对而立,却一声不吭,四周的气氛都有些凝结的趋势。严恺之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只是纳闷这小娘子的情绪怎么这么多变,一下子扬眉吐气,一下子阴郁不语,一下子又兴高采烈,一下子又垂头丧气。   严恺之想了一下,似乎有些通透,迟疑地开口:“对不住,关于令尊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咦?”韶华猛地抬起眼眸,落在眼底的严恺之显得十分自责,韶华一下子就想起了弘方刚刚的话。   要说她完全不在乎弘方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希冀,还有些偏袒。如今,听到严恺之这么诚恳地道歉,韶华忽然觉得心中那份期待有些值得。正如她所想,他定然也有说不出的苦衷。   “方大人是个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清官,圣上命他查案,也是对他委以信任。只不过,方大人是个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的,我确实没有办法。”严恺之说的是实话,方有信曾经把凝华公主的小儿子给关起来,顶着压力还打了他十大板子,替百姓出气。结果,凝华公主除了一状告到御前,也别无他法。   “我知道,祖父也是清楚的,只能说运限不佳,命犯小人。”韶华摇头,表示没有责怪的意思。   “那就好,也代我向李阁老告罪。”严恺之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忽然松了口气。突然,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你不结巴了?”   韶华一愣,回过神,脸上又 了起来,“我、我……才才不会结巴。”本想开口解释,结果越描越黑,她一急,手舞足蹈地辩解,乐得严恺之哈哈大笑。   最后,韶华索性赌气不开口。   严恺之把最近压抑的情绪都给笑开了,看韶华不悦的表情,温柔地笑道:“你该回去了,我还有事,不陪你闹了。要是没事,你可以来找兰芝说话,她经常在家里提到你。”   韶华眉眼顿开,“真的吗?”见严恺之点头,她马上又笑起来。   严恺之没想过韶华竟然是这么个爱笑的娘子,难怪兰芝喜欢和她在一起。“还有那名单的事,若你不愿意,只消说一句,我会尽力帮你的。”   韶华歪头一愣,“什么名单?”   严恺之皱眉,反而纳闷,“你今日来王府,不是为了世子妃的事吗?”韶华点头,严恺之道:“虽说继室的名声不大好,但世子爷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韶华越听越糊涂,怎么从世子妃就跳到继室了,世子再好与她何干,她又不是想嫁给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三王妃奇怪的话,还有弘方对她戏谑的态度,韶华立刻明白过来,一时间,火气又窜了起来。   可是没等她开口,一阵脚步声,似乎朝他们走来,红菱立刻跳起来,拉着韶华就往马车上跑。   第一百零九章 打入冷宫   从王府一路回来,辛子萱并没有为难韶华,一句都没有过问她和严恺之的事,这让韶华感动之余,还有点小心虚。回到家以后,急急忙忙和辛子萱告别后就往熹园去,她迫切想要知道严恺之说的事,凌氏他们到底知不知情,该不会趁她不知道就把她许出去了吧。   一进熹园,就听到熟悉的细碎的哭泣声,声声凄凉,好似受尽千百委屈似的。韶华一边叹气,一边往里走,苏氏偷偷变卖店铺的事被查出来后,让凌氏数落了一番。凌氏倒不是因为苏氏这种行为而生气,只是发现苏氏名下竟然有这么多田地店铺是她不知道的,罪魁祸首正在屋里休养生息,凌氏自然拿苏氏当开刀,一声令下全部没收。   苏氏一听,整个都傻眼了,立刻跪泣求饶,哭着说这些是她的身家陪嫁,凌氏不能收。   凌氏冷冷一笑,“我倒不知你一个丫鬟出生的妾能有多少陪嫁。”这些店铺细算起来,已经够给绾华当嫁妆了,凌氏心里忍不住埋怨李勋卓对苏氏娇宠过度。   苏氏立刻跑到熹园,大声哭喊,求李勋卓替她做主,被崔妈妈给拦住了。虎着一张脸怒喝道:“老爷正在休息,你是存心给他添堵的吧,要哭丧回家哭去。”   凌氏心里通透着,故意把苏氏这段日子偷偷变卖田地店铺,私藏银两的事夸大了说,责骂她只顾着自己私欲,亏李勋卓这么宠她,她不知感恩居然还想逃跑云云。总之,给足了李勋卓面子,也把苏氏骂得狗血淋头。苏氏从来都不在嘴皮子上耍功夫,只消两行清泪滑落,自然会有李勋卓出面替她做主。如今李勋卓躺在床上,连见都没见着,被凌氏这么骂,苏氏无力招架,只得一个劲地哭。   其实,李勋卓早在屋里醒着,听着苏氏的哭泣,他心都滴血了,奈何不能出面。凌氏身为正室,教训妾婢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她句句都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一面,把责任都推给苏氏,让他哑巴吃黄连。再者,他归家这些日子,凌氏确实尽心尽力伺候在他身边,他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也不好去落了凌氏的脸。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待日后再好生宽慰爱妾了。   对于凌氏的转变,所有人都觉得惊讶,崔妈妈倒是不以为然。毕竟是陪着凌氏那么多年过来的,在凌家当娘子的时候,可从不是好欺负的,只不过当了李家媳妇免不了要收收性子。李勋卓若是肯对她好一些,比如现在这样,熹园早就是和气生财的好典范了。   可是,当韶华踏进门时,发现跪在地上哭泣的依旧是苏氏,那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想来哭了好一阵子。只是站在她面前,怒目生威的不是凌氏,而是李勋卓。从她不施胭脂,尽显苍老憔悴的脸庞上看,韶华心里忍不住感慨,没有宠幸的日子,苏氏果然过不好。   相反地,站在坐在一旁,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的凌氏,看着十分富足 ,典型的富家太太模样。   韶华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崔妈妈给拉到屏风后去了,这才发现绾华早早就坐在屏风后听戏。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韶华刚开声,绾华一脸兴奋地捂住她的嘴,使了使眼色,让她安静下来。含章好笑地给韶华搬来凳子,绾华这才她而耳边道:“苏姨娘这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韶华眨眨眼睛,张了张嘴,正要问,就听到屏风外一阵掌击桌面的重响,把她们吓了一跳。这力道,应该是李勋卓拍的,凌氏绝对拍不出这么大的声响。   “老爷,真的不是我,不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与我无关。”苏氏哭得心力交瘁,连声音都沙哑了。她看着李勋卓又是痛心又是愤怒的表情,她跪着爬过去,一把抱住李勋卓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喊道:“老爷,我跟了您这么多年,对您尽心尽力,生怕有一点伺候不好。难道就因为那畜生,老爷连我都不信了吗?若我早知道他竟敢这么胆大包天,不等老爷发落,我都亲手掐死他,怎么会留着他在身边陷害老爷呢。”   “别在这里猫哭耗子了,那畜生还不是跟你一个娘胎出来的,你要是说他畜生,那你自己是什么?”凌氏嗤笑,绾华和韶华同时在屏风后为凌氏竖起拇指,这句话戳得好,苏氏顿时也停了哭声,显然是愣住了。   李勋卓瞪了凌氏一眼,要这么说,他岂不是对畜生做了禽兽之事。不对!苏氏不是畜生,她怎么会是畜生,畜生的是苏氏的兄弟。“当初是你哀求让我给他一份差事,我便看了你的面子,让他在穗凤楼做个小管事。就算他平日好吃懒做了些,我也不予计较,可是他竟然伙同外人,诬陷我私藏官银,你竟然还要我救他?”   韶华闻言,嘴巴张成一个鹅蛋那么大的形状,转过头,巴巴地看着绾华。   绾华皱了眉,伸手按在她的头顶,把她的嘴巴给合上,示意她继续听下去。果然,外头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韶华都觉得,苏氏真心不容易,这么哭眼睛非得瞎了不可。   “老爷没把你也给送官府,你就该感恩戴德,回去面壁思过了。”凌氏最乐意的就是落井下石,哪怕知道李勋卓不喜欢,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兄弟,他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苏氏哭得有些无力,说话都带粗气。   “在你心里,你兄弟比我重要?”李勋卓有些心灰意冷,没想自己宠爱那么多年的女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悲怒交加。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氏自然不会承认,可是她却找不到话反驳。   “老爷,您看……”凌氏打算趁热打铁,把苏氏所有的身家都给收回来。先前她只收了那些苏氏来不及变卖的地契,凌氏心想定然还有其他财产是她不知道的。   结果李勋卓摆了摆手,不愿意再让凌氏搅和下去,也想再看苏氏的泪容。   看他颓然转身的背影,苏氏心里大惊,李勋卓性子是急躁了些,但实际上他是个温柔宽厚的人。知道她身份低,为了给她长面子,才会背着凌氏偷偷为她置下田产店铺傍身,让她在熹园不至于没了身份。可是她看着母亲跪在她面前,拼命磕头,求她搭救自家兄弟。   她对母亲是有恨有怨的,当年家里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偏生送她来当丫鬟,其他人都寻了好人家。她甚至以为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为何会有这般悬殊的待遇。可是后来,她遇到了李勋卓,从绣娘替上了丫鬟,最后成了李勋卓的宠妾,再去看看其他姐妹,没有一个过得有她这般风光。就算是妾又如何,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妾,过得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太太都光彩。   只是到底血浓于水,她家就这么一个兄弟,如果他折进去了,苏家就算没根了。   凌氏可不管这些,她只晓得,当他们获知李勋卓会落狱,竟然是因为自家管事收受别人的贿赂,偷偷把这些官银放进来。为了躲避责任,不惜诬陷李勋卓,导致他被捕。凌氏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把苏老七撕咬几口,以泄心头之恨。   李勋卓更是惊怒万般,特别是苏氏竟然求他把苏老七搭救出来,他除了冷笑,苦笑,已经心灰意冷。   “把苏氏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去见她,更不能让她出来。”李勋卓一字一顿,犹如暗黑里的寒冰,把苏氏打入绝望深渊。“若谁敢违令,一律家法赶出!”   苏氏彻彻底底愣在原地,别说哭泣,连反应都不过来。   李勋卓说完,立刻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跑进来,一人架着苏氏一只胳膊,将她轻飘飘地拖了出去。   凌氏看着苏氏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可又觉得太轻。“老爷,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李勋卓不悦,“那你还想怎么样?”   凌氏慑于他的怒火,撇了撇嘴,抬眼看到丫鬟们把屏风撤下,绾华姐妹都低着头走上前,给父母请安。   “爹爹,您别生气,这种人不值得您动怒。”绾华是由始至终的目击证人,一开始也和凌氏一样,气得恨不得那苏氏当发泄对象,好好踹几脚。可是当她看到李勋卓疲惫的脸色,绾华终是不忍,不管如何,速水到底是李勋卓心尖上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勋卓由头至尾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在大户人家里可是少见。   韶华虽然是后来者,但从苏氏哭泣声中,也对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爹爹,身体要紧。”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勋卓好。   苏氏这回算是撞到枪口上,李勋卓这么做也等于是把苏氏打入冷宫,对于一个昔日的枕边人,李勋卓不可谓不痛心。   看着两个女儿体贴的表现,李勋卓才稍稍找回一些安慰,一手拉着一个,张了口好半天,只叹了一句:“苏姨娘的事和七娘无关,你们别生了姐妹情分。”   凌氏听了来气,“老爷,七娘可是苏氏所出!”   李勋卓立刻瞠目道:“七娘还是我女儿呢!”   听到李勋卓这么说,凌氏立刻赌气地转开脸,韶华立刻接话,“请爹爹放心,我们和七娘永远是爹爹和阿娘的女儿,不会生分的。”李勋卓狠狠责罚了苏氏,免不了会对锦华弥补,若是凌氏在这一点和李勋卓较真,只怕最后又要闹起来。   李勋卓对韶华的话很满意,随后又对凌氏道:“从苏氏房里查出来的那些地契,你都别动她,这是她留给七娘以后的嫁妆。”凌氏猛地回头,李勋卓却不理睬,只看着韶华姐妹,温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一个都不会亏到,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风光出嫁。”   韶华乖巧地点头,绾华虽然心有不满,也不好顶嘴,只得低了低头。   第一把一十章 回娘家   凌氏心中有怨气,不愿和李勋卓共处一室,就跟着绾华她们回碧梧轩。   “阿娘,就这么把这些田产留给七娘当嫁妆?”绾华一进屋子,将手帕甩在桌子上,满脸写着不情愿。   “那还能怎么办,你爹爹把她们母女捧在手心里,连碰一下都心疼得要死。这次若不是险些把自己折进去,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火气。”凌氏自然也不乐意,可是李勋卓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懒懒地斜倚着软垫,脸色也不大好看,动了动嘴皮子,不情愿地说:“你们瞧着吧,她指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们爹爹那心肠就是见不得那狐狸精掉眼泪,哭着哭着就心软了。”   韶华站一旁皱了眉,“不至于吧,爹爹都生那么大的气了,还会这么容易原谅她吗?”   凌氏嗤了一声,口气酸酸地说:“谁知道你爹爹是得了什么魔怔,只要碰着她,什么铁石心肠都软下来了。”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说:“这要是让人知道我这正头太太连个妾侍都拿捏不动,我哪还有脸出门,得让人笑话死了。”   韶华也觉得确实如此,“阿娘,那你干嘛这么纵着苏姨娘。”   韶华此话一出,绾华急忙扭着她的手,把她拖到一边,“别想着什么话都说,你没瞧着阿娘和爹爹正闹别扭吗?”韶华有些无辜,她纯粹是求知欲比较旺盛罢了,不懂就问嘛。   凌氏看她们神秘兮兮地嘀咕,扬声道:“你们姐妹嘀咕什么呢?”   绾华立刻回头,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什么。”   凌氏看她们关系要好,心情也舒缓一些,不等韶华再发问,竟主动地开口:“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在嘀咕什么。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打我进李家的门起,我也放宽了心,想着你爹爹要是和我一条心,就算抬几门姨娘,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哪知他狐迷心窍,就一心对着她好,我要是骂了她几句,你爹爹就回来和我急。”   难得凌氏这么主动跟她们讲故事,姐妹俩默契地配合着凌氏,并排坐在桌子边,双手托晒,作小太阳状,歪着脑袋细听。   “后来有一次,我们去燕上居散心。当时我正怀着三娘,那狐狸精装模作样和我立规矩,结果却给我喝了冷水。我骂她一句,她瞧着你爹爹在外头要进来,立刻跪下来眼泪哗哗流。你爹爹那样子,你们也是知道的,立刻就爆了青筋。我也来气,东西也不收拾,就叫人送我会普安。”凌氏说到激动地时候,眼睛都直起来,好似回到当初。   韶华听得津津有味,急忙追问:“然后呢?爹爹可有追来?”   凌氏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追是追来了,可是慢了一步,在半路就被我大哥二哥,就是你们两个舅舅给逮了回去。后来被你们外祖父骂了狗血淋头,他素来是敬重你们外祖父的,老人家说一句,他绝不敢回半句。”凌氏说到一半,忽然叹了口气,气氛急转而下,“我也被爹爹训了话,差点害得我失去了三娘。”   绾华从没听过这么一段,想到自己差点就没保住,拍了拍胸口压惊。凌氏的眼神顿时化作万般慈爱, 了绾华的头发。在绾华出世后,直到锦华出世之前,是她和李勋卓感情最好的时候。感受过李勋卓的温柔,凌氏也有些明白为何苏氏对他这般依赖,甚至是痴缠。   韶华没和她们一起回忆过去,母女情深,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忽然,以拳击掌,兴奋地惊呼起来:“阿娘,既然爹爹那么怕外祖父,要不咱们回普安待段日子,让爹爹也好离苏姨娘远一些。”   若是说李勋卓敬畏老泰山,其实还是很好理解的。李勋卓虽然孝顺李阁老,但毕竟李阁老怎么都不会管到儿子的房内事,就算是李老太太在世,她也不会插手儿子妻妾的事,所以凌氏就算有委屈也没法说。可是在普安可就不同了,以李家的优良传统,李勋卓对老丈人除了尊敬,免不了还有些畏惧。毕竟他对凌氏如何,他心里有数,凌老太爷自然是心疼自家女儿,对女婿训责叱喝也不算过。   不过趁此机会,去普安走一圈。一来,全家人都出去散散心,远离京城是非。二来,也好让凌老太爷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老女婿。   韶华的建议立刻得到凌氏和绾华的赞同,正好她们过年没回普安,是时候该去给凌老太爷请安了。凌氏越想越觉得靠谱,然后就有些坐不住,美滋滋地起身,去给李阁老辞行。   看着凌氏说风就是雨的背影,韶华很是无奈,可是一想到凌老太爷,她心中默祷,希望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你啊,以后别再阿娘面前提起教训苏姨娘的事。”直到凌氏离开,绾华才意味深长地对韶华说道。   “为什么?”韶华觉得想凌氏这般头脑不算笨,又不是能受委屈的人,怎么这些年都受了苏氏的压力,一点正室的面子都没有。   “你以为阿娘为什么能忍爹爹这么久,若只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又岂会容得了丈夫这般冷漠对待。外祖家又不是没身份,阿娘要是不乐意,便是休夫改嫁也并非不可以。”绾华说得有些隐晦。   韶华想了想,脑子一道灵光闪过,想起当初凌氏一听李勋卓要来她屋里用膳过夜,那愉悦的心情,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那时她并未多想,如今看来,莫不是凌氏对李勋卓是动真心的。“三姐姐是说,阿娘是爱爹爹,才会这样?”   绾华斟酌了用语,觉得也没什么不妥,便点点头,“我以前听崔妈妈说过,祖母托人上门相看时,阿娘是不乐意的。以凌家在普安的地位,想娶阿娘的从门口得排到隔壁忖去,可是后来爹爹亲自上门,阿娘就答应了。崔妈妈说过,阿娘的绣活在普安也是数一数二的,做得又快又整齐。爹爹在普安那几日,阿娘还亲自绣了个香囊给他,我想阿娘定然也是要良人白发吧。”   韶华可以想想年轻时的凌氏,该是多么明媚活泼的一个小娘子。偶然间,发现上门相看的男子,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顿时一颗芳心暗许,便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没想到男子并非薄情,只是这情不在她身上,动了心,许了身,收不回,只好换了方式住进他心里。   “爹爹辜负了阿娘一片痴心啊。”韶华万般感慨。   “爹爹就是个风流书生,阿娘性子急,又不爱那些风花雪月的事,自然和他说不到一块去。”绾华也不是没和凌氏提过,只是凌氏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风花雪月又不能当饭吃。”韶华忿忿不平。   “咱家不缺米饭。”绾华一针见血。   韶华显得有些失落,颓然地叹了叹气。   忽地,扬了眉,捉住绾华的手臂,狡黠地笑道:“三姐姐,要不咱们帮阿娘一把?”绾华被她笑得浑身冷战,“怎么帮?”韶华得意地扬起小脸,说道:“爹爹不就爱风花雪月嘛,咱们就造一个。”   韶华扑身到绾华耳边,跟她细声嘀咕了计划,绾华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激动,又渐渐有些疑惑。   “这能行吗?爹爹和阿娘都这般年纪了。”绾华有些不自信地摇了摇头。   相对于韶华来说,绾华对凌氏的了解要更多一点。让她沉住性子不难,可是要让她像苏氏一样的话,那可就比把刀子架她脖子上都难受。   “怎么不能,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如今,爹爹和阿娘闹不开心,还有咱们在身边,万一以后咱们都出嫁了,可怎么办,总不能每天都往娘家跑吧。”韶华不以为然,“就算不行,他们也不会怪我们的,怎么说有外祖父在。”   韶华打定主意,要改变李勋卓和凌氏之间的相处方式,不能让他们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闹一次。一回两回还好,久了她都懒得去帮忙,真心佩服绾华在他们之间周旋这么多年,还能这么不躁不怒。   其实,她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只要能让父母的感情改善,她以后的婚事也能自由些。她不大清楚严恺之说得候选世子妃的事,到底有几分谱,可如果到时候真的不行被选上了。外有严恺之的帮忙,再加上父母的坚持,想必弘方也不能强人所难才是。   想着严恺之微笑地对她说,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尽力帮忙。韶华的心里就想吃了蜜一样,甜得眼睛都笑弯了,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兰芝说话,好找机会再和严恺之见面。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帮凌氏这一把,她才能更自由地追求心上人去。   绾华犹豫再三,决定同意韶华的计划,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凌氏再受委屈了。   转过头,看着韶华傻笑成痴,摇了摇她的身子,“五娘,你怎么了?笑成这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韶华立刻回神,反手擦了擦脸,并没有水珠,瞥见绾华沉着脸,她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我在想,要是爹爹和阿娘能像和苏姨娘那样就好了。”   “没错,这样就能把她的地契都给拿回来了。”绾华认真道。   韶华表情瞬间僵化,呵呵笑了一下,想着只要他们关系能好,这些都不是问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普安凌家   凌氏回熹园和李勋卓商量一番后,立刻收拾行李,并和李阁老辞行。李阁老自然满口答应,韶华姐妹兴奋极了,各自开始整理行装,就连斯陌也都欣然雀跃起来。虽说斯陌性格沉静,可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以去乡下外祖家,还可以和表兄弟们一起,高兴得他一口气背下了五篇课文,连连让柳先生惊叹。   到了动身的日子,李家门口停放了六辆马车,一辆是李勋卓夫妇,紧跟着后面的是娘子们的马车,然后才是两辆大马车,载满了各种行礼,跟在最后的是丫鬟婆子们的马车。因为斯陌已经年满十岁,不能算是小孩子,所以特意安排给他一辆单独的马车。   本该是让一家人开心的旅程,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让她们觉得隐有不满。   其实锦华倒是不想跟来的,自从苏氏被禁足,就连碧梧轩和浣思苑之间的小道都让人落了锁。锦华去李勋卓面前求情,反被责骂,她心情郁闷之际,李勋卓却让人叫她收拾行李,和他们一起去普安。   这种气氛是很尴尬的,若是平时,就算她是庶出,好歹还是姓李的。可是去了普安,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锦华就成了彻底的外人。而且当年凌家那场公鸡的噩梦对她来说,至今仍是记忆犹新,每每都会在梦里被吓醒。   若是往常,锦华一定会拒绝,可是如今苏氏被禁足,而且凌氏还安排温香住到浣思苑里。美其名是和苏氏作伴,陪她解闷,顺便照顾她。实际上,凌氏只是怕苏氏再和外人联系,趁他们不在,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来。温香无子,她唯一的靠山就是凌氏,所以帮凌氏对付苏氏是她的义务,也是职责。   为了多和李勋卓相处,替母亲说情,锦华主动要求和他们一起来。李勋卓自然高兴,凌氏也不能说拒绝,只是愉快的心情顿时大打折扣。   一路上,姐妹三人也默默无语,韶华嗜睡,倒是不以为然。可是绾华和锦华互瞪着眼睛,无声地角逐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个小脑袋钻进来。   “三姐姐,七姐姐,我来和你们一起。”斯陌刚爬上车,锦华立刻就跳下来,“你们三人聊聊好了,我去陪爹爹和母亲。”说完,就往前跑去。   绾华气得打了斯陌的大腿一下,“谁让你上来的,害她有机会跑前面去了。”   斯陌有些委屈,他一个人在后面坐得实在无聊,趁马车暂停的时候,偷偷跑到前面的马车陪姐姐们一起。“那、那我回去了?”斯陌被绾华瞪得很心虚,只好乖乖跳下车回去,可是锦华已经跑到前面去了,这让绾华很不开心。   “算了,有阿娘在,她也不能做什么。”韶华揉了揉睡眼,她一路被马车摇得晕晕沉沉,若不是听到斯陌的声音,她大概就这么睡去了。等她睁开眼,锦华已经跳下车,根本阻止不了。与其去招惹李勋卓不开心,不如让锦华去踩凌氏的霉头,反正到了普安,锦华就再没机会兴风作浪了。   马车重新走起,韶华继续被摇得晕晕欲睡,绾华觉得无聊,也靠着一边小憩,斯陌只好闭目养神,默想昨夜读的文章。   “两只小猪,该起来了。”车外传来一个轻笑声。   绾华是被含章摇醒的,她记得明明只是闭上眼睛,怎么那么快就到了,看韶华在一旁睡得安稳。绾华唤了好久,韶华才不情不愿地 睡眼。“到了?”绾华也刚醒来,却不妨碍她摆出样子教训妹妹,“全部人都下车了,就你一个还在睡。”   韶华打了个激灵,连忙让绾华帮忙整理衣裳,才姗姗来迟地出去。   “小心点。”博衍早在马车外时等候,唤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只好让含章进去瞧瞧。果然两人都睡得正好,听到绾华在催促韶华起身,韶华不满的嘤咛一声,博衍只觉无奈。“你们昨夜都没睡好吗?怎么这点路程都睡得这么沉。”   绾华被说得有些讪讪,韶华迷迷糊糊地回答:“主要是马车摇得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博衍好笑地看着韶华半睡半醒的眼睛,耷拉着脑袋,看似含羞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   凌氏看她们慢腾腾地走来,不由得责怪了一声:“你们两个怎么慢,还不赶紧进来给外祖父和舅舅们请安。”韶华只觉得绾华在拼命扯她衣袖,她纳闷地顺着绾华的目光望去,锦华正搀着李勋卓的手走在前面,而凌氏却落在一旁。韶华觉得有些好笑,低声对绾华说道:“她这是在挖坑。”   绾华不知她所言何意,与此同时,只听前面不知谁说了什么话,锦华低头一咬唇,立刻松开头,退后几步,停了下来。李勋卓也面上也有些讪讪,凌氏却一脸喜悦地迎上去,挽着前头妇人的手率先走了进去。绾华得意地拉着韶华的手,经过锦华身边时,冷哼了一声,大步跟上去。   博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笑地走上前,对锦华看都不看一眼,让她觉得有些憋屈。   凌家是普安的百年大户,迎客的百松堂显得端庄大气,虽比不上京城里的王孙侯府那么富丽堂皇。可当韶华踏进堂来,有种肃穆威严的感觉。   这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吗?韶华悄悄打量了四周,回头正好对上凌老太爷的笑眼,心里一咯噔,立刻垂下眸,生怕被他瞧出端倪。跟着绾华,给凌老爷子和舅舅、舅母请过安,心里如同百个腰鼓在敲打,紧张得她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要怎么开口才好,才不会被凌老爷子被看出她不是冒充的,博衍说她以前活泼开朗,可她怕活泼过头,露出尾巴,到时藏都藏不住。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跟前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这才一年不见,小五倒是大姑娘模样,规矩也长了。看来李家的米饭到底还是好吃些。”笑声放罢,就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跟着轻笑。   韶华抬起头,看到眼前削瘦的中年男子,和凌氏长得有七分相似,一张笑脸看着十分和蔼可亲。韶华决定索性破罐子破摔,开口就喊了一声:“舅舅!”   中年男人一听韶华那软软的声音,立刻哈哈大笑:“这撒娇功力倒是不减,我还以为是太久没见面,生分了。”   韶华暗暗吐了口气,看来她押对宝了。“舅舅,当着这么多人,你好歹给我点面子。”   听韶华这么说,中年男人笑得更开心了,回头望向众人,指着韶华笑道:“哈哈哈,你们瞧,这小丫头竟然和我要面子。”和男人并排坐着的两位妇人也纷纷掩嘴轻笑,而最靠近凌老爷子身边的中年男子身形微壮,五官和凌氏更是相似,看到博衍走到他身边,韶华也明白了他的身份。“博衍,你自己瞧瞧,还说她变成大家闺秀,我看啊,还是一样泼皮!”   虽然以前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可是韶华还是免不了要装作为她没经历的过去表示一下难为情,于是,低了低头。   博衍立刻站出来替韶华解围,“二叔,你就别逗她了,她的脸都可以用来滚鸡蛋了。”   绾华转过头,看着韶华依旧白皙的脸庞,暗暗腹诽博衍撒谎都不眨眼,她还真极少看到李韶华脸红的时候。不过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韶华身上,心有有些不甘,余光瞥到锦华,心情就释然了。   “啧啧啧,有人心疼了,我都说不得了。”凌二叔朝博衍扬了扬眉,促狭了笑着摊手。   原本还没在意,被凌二叔这么一说,韶华反倒闹得一个大脸红。这算哪一出,别是她在李家摆脱了一个以琛,凌家又来给她安排一个青梅竹马的博衍。   坐在最末端长得白白胖胖的妇人推搡了丈夫一下,笑恼道:“你就别老不正经了,跟小孩子斗什么腔。”   凌二叔抱怨了一句,“她消失没少把我的屋子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要不趁现在逗逗,过两年,许了郎君,她夫君还不得找我拼命。”   韶华板起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对凌二叔说:“二舅舅别怕,以后他要找你拼命,我就休了他。”   凌二叔一愣,下一刻就笑得直拍椅子,满意地点点头,连声说好。“哈哈哈哈,好闺女,不枉我这么疼你!”李勋卓夫妇倒是一脸无语,反倒凌家的人都似乎习以为常,纷纷笑起来。韶华暗自庆幸,不但没有露出马脚,还轻松收服了凌家两位舅舅。只是,当她眼光扫过博衍和凌老爷子时,虽说脸上带着笑,但韶华始终不敢和他们正视,他们的眼神一般犀利,让人不敢玩笑。   “五娘,不许胡说。”凌氏轻责了一句。   “绣儿,你别拘着她,瞧她才回家一年,这性子都拘谨了。”凌二叔完全站到韶华这边来了,对她笑眯眯地说:“别怕你阿娘,这里是阿公家,她管不着你。”   “二舅舅,阿娘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性子约束好,要是再被您给纵坏了,那回家许不到郎君,二舅舅可得负责!”绾华 说道。   “那好啊,就让她回凌家来,不愁她一碗饭吃。”凌二叔意有所指。   韶华垮着小脸,对凌二叔摇头,“二舅舅,一碗饭可吃不饱。”然后摸摸肚子,“至少得多盘青菜。”最近吃肉汤吃到有些害怕,韶华坚持每日吃斋,还被凌氏当成虔诚。   “行!要青菜还不容易,等会让你博衍哥哥带你们下园子摘去,要多少有多少。”凌二叔爽快地说。   韶华被凌二叔的爽朗给感动到了:果然,还是娘家好!   第一把一十二章 归园田居   “小五,过来。”凌老爷子终于还是耐不住。   其实他一听最心疼的小孙女回来,心里早就乐开花,本想亲自跑出去迎接。可是想到她竟然这么久都没来信,心里有些赌气,故意摆着脸色看她如何自处。哪知韶华一进门,给凌老爷子请安以后,就没再搭理他,反倒和凌二叔聊得劲。凌老爷子一边和凌氏他们搭话,一边关心斯陌的读书,等了很久韶华都没开口,他这才忍不住拉下脸。   可他哪知韶华其实心里虚得很,就好像做贼撞见了失主一样,好几回说话的时候,都会有余光偷偷瞄凌老爷子一眼。可她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不会被发现,毕竟她是凌老爷子一手带大的,没理由不会发现。   被点到名,韶华只好硬着头皮,慢慢磨蹭过去。想了想,用跟凌二叔撒娇的口气,软软地喊了一句:“祖父……”   凌家父女四人长得都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圆又大,炯亮有神。花白的头发并不会让他显得苍老,圆头粗膀,红颜杏眼,板下脸犹如怒目金刚一般。众人看着凌老爷子这般,都默默为韶华抹一把同情汗。   “你这小没良心的,说好回到家要给祖父写信的,这都一年了,一个字都没写来。”凌老爷子像是老顽童似的皱起脸,可听到韶华那一声软软的呼唤,心立刻软下来,可是口气还是臭烘烘的。   韶华有些意外,看着威武严肃的凌老爷子,说话竟是这般俏皮,训责的口气中还带着些许抱怨。别说她根本不知道有写信这回事,就算记得,她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可是看凌老爷子一脸赌气样,韶华心中忧虑顿时一扫。在她看来,凌老爷子不过就是个得不到心爱小孙女关注的祖父。   她歪着脑袋,傻笑道:“我忘了。”   虽然是早有预料,可看韶华这么说,凌老爷子还是忍不住赌气道:“我就知道。回到家,就不想祖父了?”凌老爷子赌气的口吻,就跟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凌氏两兄弟都默默地转开头,假装没看见,凌家两妯娌则默契地拉着绾华问东问西。反正自家老爷子的性子,在场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就别戳破的好。   韶华不假思索地说:“有,可想了,可是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哭。”   凌氏也点头附和:“是啊,这丫头,刚回家那会儿,经常躲在被子里哭,问她也不肯说。”   母女俩一唱一和,这才让凌老爷子的脸色好看一些,无比心疼地说:“乖丫头,想就说一声,让你阿娘送你回来。”韶华自然不会承认,当时她哭是因为想家,却不是想普安。不过看老人家很开心,她也乐意装傻,气氛随之缓和了一下,凌老爷子才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忽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又不是逢年过节,如今也不是什么踏春采风的日子,无端端接到女儿一家要回娘家,老人家高兴之余,不免也多心。   凌氏推搡了李勋卓一把,不愿开口,李勋卓只好自己对老丈人说道:“京里发生了些事,所以出来走走。”   凌老爷子打量着女儿女婿脸色不对,好似翻书一眼,沉下脸。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对李勋卓夫妻俩幽幽地说了句:“你们俩和我到书房来。”以众人对凌老爷子多年的认识,想必这事不是什么好事。凌大叔拍拍衣裳,借口要去看看昨日几个佃户田垄上的事,凌二叔也说跟着去,博衍招呼斯陌去书房,凌二婶便主动给三个女孩带路。   “来来,我带你们去屋子,祖父为了等你们来,这屋子每天都让人清扫。”凌二婶和凌二叔长得十分有夫妻相,但是一个瘦一个胖,一个高一个矮,显得特别好笑。她笑眯眯地看着锦华,“你是七娘对吧?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也来,要不小五原来住的屋子隔壁还有一个耳房,挺敞亮的,也干净,你到那里讲究一下。回头我再给你收拾屋子?”   “这怎么好意思,还要麻烦二舅母。”锦华客气地说了一句。   凌二婶是个不 的人,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那这样就算了。”   锦华其实只是说客套话,没想到凌二婶不按牌理地掐断了她的话,让她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绾华看着心里得意,追上凌二婶的脚步,偷偷道:“二舅母,你这一招可真厉害。”   没想到,凌二婶得意地挑了挑眉,“你们阿娘早就写信说过了,你们放心吧,祖父不会让你们委屈的。”她对这个外嫁的小姑子还是挺有好感的,既然她在婆家受人欺负,自然没有回娘家还受委屈的事。   “二舅母,上哪摘菜?”韶华对凌二叔的提议颇为心动。   “你还当真啊?”凌二婶瞪大了眼睛,看着韶华点头如捣蒜,苦笑道:“这个时候哪有什么菜可以让你们摘,自打你回家后,那块小菜园也都租出去了。你要吃的话,就让人去菜园摘了送家里就好,不过博衍等下要去后山池塘,你可以让他带你们去钓虾。”   听到没得下菜园,韶华有些少许失望,可听到钓虾这种新鲜事情,立刻鲜活起来。   “那我不去了。”锦华有些后悔跟来了。   韶华也不勉强,放下行装,让丫鬟们去收拾,就拉着绾华去找博衍。普安到底只是个大庄子,民风先对淳朴,自然不比京城。从花园出来拐出二门,就看到能看到博衍他们的住处,青砖绿瓦,连成一片。除了凌老爷子,大部分人都住在这里,凌家只有两个年纪稍大的娘子,可早早出嫁,所以如今整个后园就韶华她们三人住。   “你回家就不能有一刻安生的。”嘴上这么说,博衍已经吩咐随从去准备钓虾的工具,带着韶华姐弟三人朝后山池塘去。   说是后山,其实就是从凌家的后门沿着竹林直走到底,就可以看到一块湖泊,像个网兜形状,岸边种的都是竹林。如今真是大好天气,水面阳光映照竹林,落在水面上的倒影,显得湖面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说是池塘,远处却像扯开扣子,水面被放大了好几倍,都足够能撑船。   不算韶华这个假冒的,绾华和斯陌都是头一回听到钓虾这么新鲜的事。往常来普安,都是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读,绣花的绣花,得空就被喊出来卖弄一下,哪晓得还有这么稀奇的事。再加上,就算普安再近,去趟京城也要花不少时间,一年到头也就回家这么两三回,每次都是隔上一两夜就离开。   “你们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博衍吩咐了一句,自己跑去寻了好一些细竹杆,全部都和手指那般粗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簧(一)   对韶华来说,今日可是满载而归。尽管他们此次的主要目的是钓虾,但这条大鱼要比其他三人的虾加起来都重,光从分量上看,韶华觉得自己已经压倒性胜利了。回来的路上她要自己拿着战利品,博衍说鱼腥太重,别沾了一身,韶华只好作罢。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一路上就以虾的各种烹调方式,和绾华讨论起来,听得博衍目瞪口呆。   “你什么时候对吃的这么有研究了。”博衍失笑。   “去年有个庄子说附近的池塘网到了许多虾,连夜送了进来,可是我伯姆会过敏,三婶婶身体弱,不敢吃太寒的东西,所以全都留在我们院子里。她不知怎么喜欢上了,每天都变了花样让厨房整。”对于厨房来说,只要韶华不要求亲自下厨,只是过来提提要求,基本还是可以满足的。   只不过韶华的要求越提越古怪,花样也变换着来,经常折腾得厨娘们每天都忙个不停。可是好几样做出来,都得到各处主子的赞赏,所以也得了不少赏赐,这让厨房里的人对韶华都毕恭毕敬。每次庄子有送好吃的东西,或者谁想着了好法子,新方子,都会做了一份先送过来,让她先尝尝口味。   李斯年还调侃她,嘴巴闲不住的话,她每天在院子里跑跳再多也没用。   韶华自然不会搭理李斯年的调侃,在她看来,如果不蹦跶,长出横肉更不好。不过最后还是让凌氏下了限制,不许她整天往厨房跑,省得吃多了点心,正餐都吃不下。   “大少爷。”当他们踏回大院时,一个身着蓝布衫的年轻男子神色慌张地跑来,正要和博衍汇报,被博衍一眼瞪了回去,“领去听涛阁,等会我寻父亲一起过去。”   男子显然有些惊讶,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家少主子怎么就知道是有人来访。他顿了一下,才发现博衍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主子,博衍有些不悦,他立刻诺诺应是,退步离去。   “博衍哥哥,是不是有事要忙,不打紧,我们自己回去就好。”绾华体贴地说,反正都是在自家宅子里,不至于还走不到各自的院子去。   博衍对他们微微一笑,“不妨事,我送你们回去先。”说完,转身吩咐跟随在身后小厮把东西送去厨房,今晚做菜用。   “那鱼也要吃掉吗?”目光紧随着那尾鲤鱼,直到消失在视线里,韶华显得有些失望。   她还想养着几日,让她好好显摆一下胜利成果,虽然她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博衍,她是钓不上这鱼,说不定还会被反拖入水里。   “你若喜欢,明日再去捉两尾就是了。”博衍笑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刚刚不小心被他丢石子时,砸得太用力,现在已经翻白眼了。就算不吃掉,估计也是过不了今晚的。上一刻垂头丧气的韶华,一听到明天还能去钓鱼,立刻兴奋起来。可是,绾华却举手投降,今日已经够累了,明天可不能这么疯,韶华立刻把期待的目光抛向斯陌。斯陌心虚地低下头道,明天得开始用功读书,气得韶华直骂他书呆子,出门还不忘记做功课。   “他们不去,明日我陪你去就是了。”听博衍这么说,韶华几乎要把他当神来看待,心里暗自下决定,明日一定要一雪今日之耻,怎么也得钓上几只回来。   晚上用餐的时候,凌家两兄弟各回各院,只有凌氏一家陪着凌老爷子用餐。一顿饭下来,韶华殷勤地向凌老爷子推销桌子中间的那盘葱烧鲤鱼。凌老爷子并没多想,好不容易像以前一样和心爱的小孙女一同用餐,心里已经乐呵一片,她就算夹个葱花蒜末,凌老爷子也会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绾华看不下去,只得说了这条鲤鱼是韶华钓到的,凌老爷子才恍然大悟。   “小五这么厉害啊?”凌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是……”绾华正要拆台,韶华急忙抢了话,“其实这没什么啦,祖父喜欢才最重要,明日再给您钓更大的。”凌老爷子开心地点头,让韶华更加得意起来。   看着祖孙忘我地享受天伦之乐,绾华觉得不开口,回到普安,就是韶华的天下,她说一百句都不如韶华说一句。她埋头吃饭,忽然发现母亲意外的安静,换做平时定然会数落韶华几句,今日竟然连哼声都没有。绾华忍不住打量了凌氏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淡定地用饭,而李勋卓眉头显得有些凝重,但也没表现什么异常。   她正想吃完饭再去问问,哪知吃完饭,凌家两位舅舅就带着一家大小过来给凌老爷子请安。博衍不在,反而出现了凌家三个和斯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斯陌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可是功课学问确实最好的。凌老爷子乐呵呵地要考他们的功课,整个气氛都活跃起来,男孩们之间暗自互相较量,三个母亲也都隐有攀比的意味,一个晚上都热热闹闹就过去了。   隔日清晨,韶华惦记着要继续钓鱼,起了个大早,却被告知博衍有事出去,让韶华好一阵失落。   绾华拽着韶华,准备去找凌氏,打听昨日凌老爷子到底和他们在书房说了什么话,为何一整夜两人都不做声。正往路上走,就看到几个丫头神色匆匆地跑向凌大舅舅的院子。   拉住一个问其究竟,只支吾地说,二娘子回娘家,惹得大老爷大发雷霆,现在二姑爷正挨骂呢。   韶华有些闹不清这话的逻辑关系,耐不住好奇,跟了过去。经过百松堂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那洪亮有力的怒吼,还伴随凌二舅舅那特别的嗤笑调侃声。韶华有些好奇,忍不住停下脚步,最终还是被绾华拉走了。   博衍虽是凌家长孙,排行却不是老大上头还有两个亲姐姐,一个叔伯姐姐。不过凌家的孙女们都早早许了人家,就连和韶华同个排序的凌五娘也都出了门。   凌二娘是博衍的亲姐姐,夫家就在不远的寻家村,夫家是村里的村头,家里也是殷实富足。绾华她们进了院子,发现凌氏和凌大舅母并排挨着,对面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她们进门给行了礼,老实地搬了小杌子坐到凌氏身边去。   这时,韶华才看清跟前的年轻妇人的模样,只见她身着一条红底白花的袄裙,头上戴着几只赤金花簪,看得出分量沉重,但是款式老旧,约莫是有些年头的款式。身子略显臃肿,面容也略显老态,比之母亲,甚至姑姑凌氏,只怕也年轻不了多少。   看到韶华她们进来,凌大舅母喝止女儿的哭泣,“好了,别哭了,你爹爹和二叔都给你出气,你也别不争气,每次只会回家哭,既然是正头太太就拿出点本事来。”   凌二娘哭得眼睛通红,抽泣道:“大官大家都宠着他,他又宠着那些狐狸精,我能有什么办法。动她们一下就回来跟我急!”凌二娘哭得起劲,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委屈极了,“阿娘,这日子我没法过下去了。”   “你这过门才一年多,三天两头这样闹,还得了!要过不下就和离算了,当初早与你说过,别心慈手软,你不行,镇不住就活该你受委屈。”听母亲这么说,凌二娘哭得更大声了。只不过,凌大舅母明明是在训责女儿,韶华母女三人不约而同有种感觉,凌大舅母其实是指桑骂槐在说凌氏。   可这种气氛下,又不好说什么,就算凌氏觉得心里别扭,也不敢起身走人。   凌氏只能开口安慰:“傻丫头,别哭别哭,你阿娘说的只是气话,有什么事跟姑姑说说。”凌氏说完,又对长嫂抱怨了一句,“天下都是劝和不劝离,你这做阿娘说什么话,惹孩子哭得这么伤心。”   凌大舅母平日看着慈眉善目,这眉眼怒下来,颇有一家主母的威严。正所谓长嫂如母,凌氏对这个大嫂,确实也是又敬又畏。   凌二娘抹了一把眼泪,对凌氏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姑,实在不是我气量小,是他太过分了。我过门不到一年,他前前后后纳了六房姨娘,还不许我有气。大家说我肚皮不争气,夫君收多几房妾侍也是正常的,可我一个月才见他几回,怎么才算争气!这会儿,把一个姨娘宠得上天,都敢和我拍板了。姑姑您说,我这日子怎么过。”   韶华越听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凌氏和苏氏的翻版嘛,凌氏相对来说好一点。   “怎么这么巧,和阿娘一样。”韶华小小声地对绾华说道,惹来绾华一双白眼。   “才不一样,爹爹可不会随便抬姨娘。”绾华摇头否定。   “一个就已经翻天了,要是多几个还得了。”韶华小声嘀咕了一句,发现凌氏的目光,立刻闭上嘴,继续听凌二娘的哭诉。   凌氏大概是对凌二娘的遭遇深有感触,但到底是自家外甥女,对李勋卓的那把火就烧了过来,“岂有此理,这姑爷也太犯浑了,哪有宠妾宠到这份上来的。你怎么这么傻,早该把她们都赶出去了。”李勋卓就一个妾,她都经常气得发火,要是多来几个,不得天下大乱。   凌二娘嘤嘤哭泣,“大家说要我大度些,不能犯了妒字。”   “妒又怎么样,哪个女人乐意把丈夫和别的女人分享。要我说,谁敢说你妒妇,你就把妾送去给那人家,看她还能怎么办。”韶华听得窝火,想都不想就开口,绾华来不及遮住她的嘴,只好忿忿地陪着她忍受众人的注目。韶华面对凌氏不悦的眼神,毫不胆怯地迎上目光,“妒妇也比做怨妇好,男人没本事,女人才会变成妒妇。”   凌二娘挂着泪花的脸上分明就是想笑,硬生生掩了下来,却再哭不出声。   凌氏安慰道:“二娘别听这丫头浑说。”   凌大舅母却似笑非笑地点头,“我倒认为小五说得对,二娘,你该学学小五。”   没想到居然被夸奖,韶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凌二娘咬了咬唇,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夫君把她们捧在心尖,我能怎么办。在夫君眼里,我做什么不如她们,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五,你说呢?”凌大舅母突然反过来问韶华,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韶华偷偷打量了凌氏的脸,看她眼神低垂,显然是陷入感同身受。又看了看凌大舅母的表情,对她的贸然插话,并没有不悦。心里忽然有种念头,顿了一下,脸上慢慢攀上一丝狡黠,决定豁出去。   “表姐要是想跟表姐夫过日子,就干脆投其所好。多给表姐夫纳多几个妾,有多漂亮就找多漂亮,表姐夫宠哪一个就给赏赐哪一个,这样表姐夫家定然被表姐的宽容大度和通情达理所感动。”韶华的话让凌二娘和绾华彻底傻眼了,这不是在商量把妾赶走吗,怎么反过来了。   韶华不紧不慢地笑起来,“说到底,那些妾不过都是小家娘子,若是不为所动,那还好些。要都是些眼皮浅的,随便挑个理由就赶跑,丢个地契首饰,还不能把个奴才发卖吗?再挑个眼皮深的,多抬举她,比表姐夫更宠她,不用多久,就算表姐夫还宠着,你大家也会腻了这些庸脂俗粉。届时,表姐再趁机全部清扫出去就好了。”   等韶华说完,全室顿时变得十分安静,哪怕现在掉一根针下去,都能清楚听到声响。   绾华忽然打了个冷战,觉得这个妹妹又出现那种让她不寒而栗的感觉,陌生且恐惧。   “你这丫头,净出些馊主意,快快出去,别在这里捣乱。”凌氏也有些慌张,急忙让绾华带着韶华出去,转身安抚凌二娘,“二娘,别听你这妹妹浑说,她被你祖父宠坏了,肚子里竟是一些歪心思。”   凌二娘惊愕之余,忍不住细细考虑起韶华的建议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双簧(二)   “三姐姐,你干嘛呢,别这么拽我。”韶华被绾华一路拖出来,手臂被扯得有些生疼。好不容易摆脱了绾华的魔爪,韶华一脸抱怨地说。   绾华站住脚,回过头,一脸严肃且恐惧的表情看着她,厉声道:“你这些都是上哪学的!刚刚大舅母在哪,你怎么敢这么胡来!就算祖父和舅舅他们宠着你,你也不能给二表姐出这种馊主意,你会害死她的,你知道吗?”   韶华也敛了玩笑,正色地看着绾华,“三姐姐,是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觉得我说得太正确了?”   绾华脸色一变,眼睛半眯,“你什么意思?”   韶华不以为意,轻轻微笑,“其实三姐姐也觉得我的办法很好对吧。难道三姐姐没发现,其实大舅母是故意让二表姐来的吗?”看到绾华不可思议的模样,韶华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姑惜甥同姓’,可二表姐夫家发生这种事,说出来怎么都不光彩,可是大舅母没叫二舅母,却是让阿娘过去。而且二表姐身上发生的事,和阿娘这么相似,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打从一开始听到凌二娘的哭诉时,就觉得她们像是在把凌氏的事重演一遍,所以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根本都没把凌二娘的哭诉当回事。   “这有什么奇怪,天底下什么事都有。”绾华反驳得有些有气无力。   韶华点头,“确实如此,可是你没发现,刚刚二表姐一直在擦手绢,擦一下就掉一滴眼泪。”而且眼睛红得特别厉害,一点都不像是哭出来的。   绾华张大嘴巴,“你是说……她装哭?”   韶华摇了摇头,“是不是装哭我不知道,但我想其中有几成是在故意演戏,大概是演给阿娘看的,只是阿娘自己没看出来。”她刚刚分明就看到凌二娘低头忍笑的样子,只是她不大明白这出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舅母故意让我回答二表姐的话,其实也是想让阿娘知道该怎么处理。三姐姐,我们都知道,阿娘就是爱面子,怕背上妒妇之名。心里明明介意得要死,就是不肯开口,不肯动手,恐怕连对舅舅和祖父,阿娘也没说实话。大舅母定然也是知道阿娘的性子,不好直说,怕让她丢脸,所以想借二表姐的事,让阿娘自己说出来。”只可惜凌氏忙着感同身受都来不及,哪还能想那么多。   绾华想了想,也有些妥协,“可你也不能出这主意,也太……”要说太狠?不对,如果真的嫁给这样的丈夫,不对他狠一点,就是对自己狠了。要说太可怕,又不见血不见泪,处处忍让,分明就是贤妻的形象。   绾华想了想觉得,如同韶华自己说的,因为太过正确,所以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以后也会面对这种事,怕自己没韶华这般的本事,到时候只能像凌二娘一样回家哭。可她偏生又学了凌氏的爱面子,到时候只能是欲哭无泪,求救无门。   “三姐姐,别想太多啦,你忘记二舅母说过的吗?祖父和舅舅是不会让咱们受委屈的,所以二表姐也好,阿娘也好,一定都会没事的。”韶华对娘家人的信任和好感暴增,莫名地有信心。   她们刚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幼菡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朝她们走来。   “三娘子,五娘子,有好戏瞧了!”幼菡的话立刻引起了韶华的兴趣。   “是不是百松堂那边有动静了?”刚刚绾华不肯让她在百松堂那边多逗留,韶华便使幼菡过去探听消息,好回来报告。   果然,幼菡一脸兴奋地用力点点头,韶华忙不迭将她拉到一边的回廊,所有打量四周没人经过,便着急地问道:“快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表姐夫来了吗?”   先是听了韶华的解释,绾华也抑制不住心中好奇,挨着韶华身边坐下,等待幼菡的解密。   “来了,还不止一个。”幼菡挑了挑眉,神秘笑道。   “啊?有两个表姐夫啊?”韶华一愣。   幼菡顿时失笑,急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说两个姑爷,是不只二表姑爷一个人来。”幼菡从二表姑爷进门被凌大舅舅咆哮狠批,还有凌二舅舅那冷嘲热讽,数落得二表姑爷恨不得马上自刎谢罪,重新投胎。“大舅老爷发威可厉害了,我瞧着咱家老爷坐在一旁听着都有些害怕,他指着二表姑爷的鼻子大骂,‘我家二娘若是有何不贤不孝,你大可遣送回家,何必如此羞辱于她,你先前当我的面会好好待她,如今却在妾室面前落她不是,你这是不把凌家眼里看了是吧’,我瞧着那表姑爷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幼菡还像模像样地将脸皱成一团,怒目叉腰,指着一旁的柱子恶声大骂。姐妹俩听得津津有味,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忙追着她继续说。   “二舅老爷那张嘴,我可学不来,每句话都从牙缝里透出个酸劲,让人骂不出话来那种。”幼菡对凌二舅舅也是心有余悸,把话绕道李勋卓身上时,她又立刻活跃起来。“还有还有,大舅老爷还拿咱家老爷做榜样呢!”   “什么榜样?”该不会是坏榜样吧?   韶华立刻脑补出李勋卓和二表姐夫同时被凌大舅舅数落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没想到他们竟然唱起双簧来。一个在屋里数落女儿,顺便指教小姑子怎么应对,一个在外头训责女婿,也把妹婿指桑骂槐地算进来。   “大舅老爷说了。”幼菡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威武的样子,“你才娶二娘过门不到一年,先后已是纳了六房姨娘,你竟然还不满意。二娘是正经太太,就算打骂妾侍又有何问题,没把她们发卖了都要怪我教出的女儿太懦弱。你怎么不瞧瞧,都是凌家女婿,你姑丈老爷对姑太太多尊重恩爱,这么多年就抬举一个姨娘,还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   听完幼菡的话,韶华嘴巴都合不拢了,这哪里是夸奖,分明就是讽刺!   “那爹爹怎么说?”韶华更好奇这个。   幼菡噗呲一笑,“还能怎么说,老爷一个劲地用袖子擦汗,大舅老爷骂表姑爷一句,老爷就擦一下汗,连帮腔都不敢。”   “爹爹心里一定后悔死。”绾华也忍不住好笑起来,虽说确实只抬举了苏氏,可是李勋卓对凌氏也是三天两头地吵。不过两人爱面子,对外一致表现得十分恩爱,所以关起门的事,谁都不知道。   韶华想到李勋卓的憋屈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大舅舅可真逗!”   她还以为只有凌二舅舅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看着不苟言笑的凌大舅舅其实也是城府极深的人,让李勋卓在旁听着他训女婿,却句句多戳痛自己的软肋,不知道得有多郁闷。   “那后来呢?不会就这么一个劲地训话吧?”韶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幼菡对韶华顿时心生敬佩,“自然不会,不过我没想到,大舅老爷最后发狠了。”   “如何个发狠?”韶华的胃口忽然被吊起来,总不会骂完还叫人和离吧。   “大舅老爷让表姑爷当场写休书,说要把二娘子领回家,不在夫家受人糟蹋。”幼菡表示,当时她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那姑爷脑子一热,真的就答应了。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的默契也太好了吧,还是提前先对话过的,竟然连和离都说得出口。“爹爹不会光是看着吧。”   “我说五娘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幼菡惊叫一声。   “你才是虫!”韶华瞪了她一眼。   幼菡吐了吐舌头,继续说:“老爷自然不会光看着,听到舅大老爷这么说,他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帮表姑爷说好话了。”想到这一老一少两代凌家女婿,心有戚戚焉地给自家大舅子(老丈人)求情说好话,那画面有说不出的滑稽和稀奇。   “对了,你刚刚不是说表姑爷不是一个人来吗?还有谁?”绾华问道。   幼菡这才想起来,“是二娘子的大官,大舅老爷的对手亲家。”幼菡的话再次引起两人不小的惊呼,幼菡急忙伸手低唇,表示轻声点,“我瞧着那人和表姑爷长得极像,一进门就给舅大老爷赔不是,还一个劲地骂表姑爷。”   韶华被吓得说不出话,这戏码也略大,竟然把亲家也拉进来了,难道这是真的?   “后来呢?”韶华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亲家公都上门赔礼了,大舅老爷也不好摆架子,说了几句,就让他们把二娘子领回去了。”幼菡说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一场闹剧总算落幕了。   韶华木木地望了绾华一眼,看她摇了摇头,心里觉得十分郁闷。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略神奇,要是说老丈人教训女婿,这还有理可循,可是对手亲家上门赔罪的事,总觉得气氛太过微妙了。而且凌老爷子也都不出面,看来是默许他们的行为了,这让韶华更加好奇。   韶华虽不知凌老爷子跟李勋卓他们说了什么,但经过这么一场闹剧,想必李勋卓心里也是有数的。   第一把一十五章 托病相思   自从凌二娘夫妻走后,凌家的日子微妙地发生变化,和谐温馨得有些不大真实。李勋卓每日起早,陪凌氏吃过早饭后,就出去散散步,钓钓鱼,听听曲,过足了闲散富家翁的生活。一日三餐不愁吃喝,也不用想着生意上的事,更有闲时吟诗作对。   头一回遇到李勋卓一本正经地跟斯陌掉书呆子,韶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李勋卓虽然对他们这些子女脾气算好,可李勋卓对斯陌的态度始终是威严大于亲近。甚至比起锦华这个庶出的娘子,斯陌这个嫡郎君受到的关注更少,所以他努力读书,希望得到父亲更多的称赞。   “爹爹好歹也是个举人出身,只不过是多年不拿书本,你至于这样嘛?”绾华对当下的气氛感到十分满意,上孝父母,下亲弟妹。   自从和几个表兄弟比试过功课,发现他们学问也并不逊色自己以后,斯陌愈发认真起来。再加上难得父亲主动关心他的学问,斯陌从开始的受宠若惊,到后来的欣然主动向李勋卓求教。这几日来,父子之间的感情要比在李家那么些年升温得更快,经常会看到一大一小在书房里摇晃着脑袋,互相掉书袋。   凌氏总是笑脸吟吟地端了两杯茶,或者两碗粥汤,默默放在桌子上,悄悄出去。韶华总是笑话凌氏从书房回来,笑得最开心了。闹到最后凌家的郎君也羡慕,偷偷跑来听墙角。   凌家两位舅舅都是习武出身,识得几个大字,可是论起才学,立刻就把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所以李勋卓这个举子出身的姑父在凌家郎君心目中,地位瞬间升到凌老爷子之下,自家父亲之上。   整个凌家,只有锦华最憋屈。   每天凌老爷子都让凌氏一家子陪着,这一家子自然是指李勋卓夫妇和韶华三姐弟,头一回锦华上了饭桌,凌老爷子一顿饭都没好心情,李勋卓自然就不敢再主张。可是放锦华一个人在屋里,常常被人遗忘了送餐,结果自己跑去厨房,连个饭菜都没剩。   锦华委屈地去李勋卓抱怨,凌氏出来当了一次老好人,让她回到饭桌上一起吃饭,可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气氛,锦华怎么都融不进去,恨不得回自己屋里眼不见为净。   博衍从那日说临时有事出远门,就再没见过他的身影,韶华想再去钓虾也寻不到伴。   “姑太太,京里的信。”凌家的家仆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崔妈妈接过信,给凌氏递去。   “谁送来的。”凌氏正梳好头发,看到信封不禁纳闷,他们出来并没有和谁说起,怎么会有人知道他们来普安。   “好像是李家来的,不过那人我不认识。”   崔妈妈拿了一点碎银子打发了那家丁,韶华正好奇地仰着头,看凌氏飞速地将信扫了一遍,若无其事地把信收叠起来。   “阿娘,写的是什么,是不是李家发生什么事了?”韶华接过信封,好奇地看了看,信封上一字未写,怎就知道是给他们的。   “没什么,收好,等你爹爹自己看。”凌氏表情不爽地瞥了一下,韶华心中顿时明了。   听凌氏的口气,这写信的人自然不会是李家人,但从李家来的信,除了李良勋,还有另一个可能,那便是苏氏了。凌氏心里是不高兴的,奈何最近和丈夫的感情正如胶似漆的状态,实在不愿意就这么闹翻,所以心里恼着别扭,但还是把信拿给李勋卓看。   没想到,李勋卓只扫了一眼,就把信丢一旁。   “真是胡闹,生病就看大夫,我又不是大夫,写给我干嘛。”他对大舅子那日的教训记忆尤深,再加上这几日他细思之下,凌氏确实有许多可取之处,是他多年没多注意,心里略有些愧疚,所以对她也忍让起来。   “老爷,苏姨娘向来身子弱,说不定是什么旧疾复发,要不要……”凌氏看到丈夫的态度,心里是高兴的,可嘴上免不了还是要客气一番。   “我又不是仙丹妙药,吃了就能见效。再说了,这信是给捎来的!我都说不许人去探望她,竟然不把我的话放心上!”李勋卓一想到自己的话别人当成耳边风,顿时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叫嚷起来。   凌氏急忙宽慰,示意他这里是凌家,别让人传到凌老爷子耳朵里,还以为他们闹不开心。   李勋卓这才冷静下来,凌氏忍着笑意,故意叹了口气道:“这也不能怪下人,老爷想来把她捧在手心里,您现在是气了,就关了她。哪知什么时候又抬举她,下人要是得罪了,以后还不得被骂死。”凌氏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李勋卓脸上的表情变化。   “胡闹,谁给她这么大权力。”李勋卓一怒,对上凌氏的目光,忽然想起始作俑者是自己。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转开头,缓了口气道:“我是说,你以后就管着点,我知道我以前是把她惯坏了,从现在起院子里的事通通你做主。”   “当真?”凌氏激动得声音都扬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李勋卓对她的大惊小怪感到不满。   “那就多谢老爷了。”凌氏也没再和他斗嘴,笑眯眯地给李勋卓做礼。   这反倒把李勋卓闹了个大脸红,他没想到凌氏竟然会这么开心,不自然地开口:“谈什么谢不谢的,我要是出远门,这个家不就得你撑着。要是你都管不住,那算个什么家。”果然老丈人说得对,若他不在,凌氏就是他最安心最强大的后盾,只有凌氏安稳了,他才能无后顾之忧。为何他从来都没想过,反而常常和凌氏闹得不愉快,如今弥补起来,总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妻子屡屡的受宠若惊,让他更加觉得自己的心虚。   “老爷真的要去凉城?”凌氏欣喜之余,还是吃了一惊。   “岳父大人说得对,我不能一直都躲在父亲和兄长身边,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李勋卓叹了口气,起身将双手背于身后,目光落在窗外一望无垠的天色里,心中的蓝图也随着展开。   “那什么时候走。”凌氏收了笑脸,犹豫道。   “这个暂时没定,回京里再看看。”李勋卓摇了摇头。   凌氏对李勋卓的决定是绝对支持的,只是免不了会有牵挂。   然而,苏氏的来信不知怎么让锦华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李勋卓对此无动于衷。   次日大早,就神色匆忙地跑来寻李勋卓问事:“爹爹!”   凌氏刚从里屋出来,见锦华毫无规矩地横冲直撞,立刻板下脸来。“没规矩,见了人不懂请安吗?”   锦华看李勋卓跟在凌氏身后出来,对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心里十分委屈,还是乖乖地给凌氏和李勋卓请安。“母亲万福,爹爹万福。”这时,韶华姐妹也同时到来,凌氏立刻换了笑脸,忙招呼两个女儿进来。对她们嘘寒问暖,让锦华看得十分眼红。   李勋卓看锦华忽然不语,问道:“什么事?”   锦华这才急切道:“爹爹,听说我阿、姨娘病了,爹爹,我想回去照顾她。”   没想到,李勋卓立刻沉下脸,“你从哪里听说的。”   锦华还没觉察出李勋卓的脸色变化,哀求道:“爹爹,我从哪里听说不要紧,求爹爹让我回去。您是知道的,姨娘身子向来都弱,最近想必是忧伤过度,我不求您回去看姨娘一眼,只求您让我回去,好尽一尽女儿的孝心。”若换做平时,李勋卓绝对会被锦华的“孝顺”触动,因为李勋卓自己也是最讲究孝道的,而锦华总能一针见血戳中他的软肋。   只是她没料到,她一开口就犯了一个大忌。   凌氏听锦华句句都给李勋卓设圈套,立刻叉腰怒喝:“好你个伶牙俐齿,李家除了你就没人能照顾苏姨娘了吗?临行前,我特意吩咐香姨娘要多加照顾她,还有熹园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非得差你一个娘子不成?”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我姨娘了。”锦华可怜兮兮地说,目光却望向李勋卓。见他不动,锦华咬了咬唇,泪意用上眼眶,立刻跪了下去。“爹爹,我求您了,让我先回去看看姨娘吧,她一定病得很重,不然也不会告诉爹爹的。”   “七娘,你起来说话。”李勋卓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韶华站在一旁看着锦华熟练地将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泪眼,不由得冷笑道:“七娘,你别哭了,阿娘昨日已经写信回去,差人给苏姨娘请大夫,苏姨娘心地善良的话上天一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的。”   绾华也看不过,跟着呛了一声,“就是,明日大舅舅还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你这么闹,是要拂了大舅舅的好意吗?”   一听两个嫡姐出声,锦华红了一双泪眼,神情委屈地看着她们:“三姐姐,五姐姐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姨娘生病,我还不许替她担心难过吗?”说完,立刻如西子捧心状,嘤嘤哭起来。   “你这分明就是来找事。”绾华和凌氏一样,最烦就是这般哭泣。   李勋卓也被锦华哭得心烦,一掌拍在桌子上,把屋里众人吓了一跳,顿时所有声音都归于平静,目光都注视着李勋卓。他扫了三个女孩一眼,冷冷地说:“好了,你们姐妹别吵了,多大的事要吵成这样,都回屋去。不过是生个小病,至于这么哭哭啼啼的吗,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再提,再提就自己回去。”   除了锦华,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偷乐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谎言   绾华一脸不悦地冲着锦华的背影恼了一句:“真会惹事!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气氛,苏姨娘铁定是故意的,也不知道是谁帮她送的信。”   “嗯,可是爹爹也没动心啊。”韶华对李勋卓的表现挺满意的,看来凌家这么一场苦肉计是有效的。   “可是,我怕爹爹要还是会想回去怎么办。”绾华犹豫道。   “想回去就想回去呗,咱又不是打算来这里长住。”韶华不以为意。   绾华脸色一沉,揉了揉韶华的小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又说风凉话了,是谁一开始说要帮阿娘的,我看你玩心一起,什么事都忘到脑后去了。”   韶华急忙从绾华手中将自己的包子脸拯救出来,一副指天发誓的模样说道:“我才没有,这不得寻时机嘛!”   绾华哼哼,“那你现在找到了吗?爹爹都要回去了。”   韶华狡黠一笑,她可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只不过看着凌氏夫妻俩感情正好,也就没插手去搅和。   也不知那日她们走后,凌大舅母和凌氏说了什么,很明显地发现凌氏最近变得温顺许多。虽然偶尔还是会和李勋卓呛呛声,斗斗气,不过大部分都是无关痛痒的。果然,没有苏氏的日子,他们的生活还是那么的和谐美满。   韶华忍不住想,怎么才能把苏氏彻底地赶出李家。虽道她如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到底再送人的可能性不大,而李勋卓连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舍得责罚她,要将她发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世间有这么一句话:最大的鄙视就是无视,最残忍的惩罚就是让她无尽绝望。   对于苏氏这种菟丝子般必须缠着李勋卓这可大树才能生存的人,李勋卓对她的不闻不问,便足以让她痛苦得死去活来了。转移宠爱的方式很多,不过李勋卓不算是喜新厌旧的人,凌氏也受不住赶跑一个苏氏,又多了一个王氏,林氏。   绾华听了韶华的计划后,好一阵子忐忑不安,要不是韶华,她可从不敢撒这么大的谎。她提出要陪凌氏去后院走走,也就是他们之前钓虾的地方,但意外的是凌氏并没有反对。只是觉得绾华有些孩子气,她支吾了一下,用最近都没好好陪凌氏聊天,所以出来散散心。   结果凌氏走出来,便忍不住感慨,这曾经是她童年的禁地。   因为这里曾是凌家舅舅和一帮师兄弟习武操练的地方,凌老爷子认为凌氏是个娘子,不能老是往男孩子堆里跑。可是从小把女儿当儿子养惯了,哪里拘得了凌氏的步伐,越是禁忌,越能诱惑人心,所以这里也是绾华睡前故事里常有的地点。   “这里都变了。”凌氏指着那一片空荡的草地,“这里曾有许多屋子,每天大清早都会有很多人在这里操练,可热闹了。”   崔妈妈在旁跟着搭话,“可不是嘛,夫人您还没少打扮成郎君的模样混进来,每次都被二舅老爷给发现。”凌氏想到以前的事,也觉得年少轻狂,哪有大家娘子的模样。“二哥的眼力比谁都好,要不是伤过一次,指不定比现在还要好。”   绾华好奇地问:“二舅舅的眼睛受伤过吗?”   凌氏点点头,“小时候伤过,据说是和你祖父出去打猎,险些被弄瞎了。还好眼珠子保了下来,就是夜晚见不得东西。”凌氏回忆了一下,感叹一声,“好像那次以后,那些人就都走了,也不知道去哪。”   绾华看凌氏沉入深思,借口忘记东西了,让崔妈妈先陪着,趁机就跑了回来。   她正穿过竹荫道,远远就看李勋卓和韶华走来。   李勋卓依旧是每日吃完饭便出门,只是今日心中有事,所以早早就回来。可没想到走到一半,就有人跑来告知他,凌氏寻他有事商量。他倍感疑惑,今早用膳时候也没听妻子说起,莫非是有急事。于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韶华却将他堵在门口,把他带往后院。   “你阿娘找我怎么不在屋子里,去后院做什么?”李勋卓问。   韶华坚持一问三不知原则,她可是串通了崔妈妈才能设下这局,怎么可能会提前透露。“我怎么知道,是阿娘让我来的,您自己去问问不就好了。”李勋卓不疑有他地跟着韶华一路走来,看到绾华正朝他们走来,立刻兴奋地摇了摇手,故意问道:“三姐姐,你看到阿娘了吗?”   绾华快步走过来,低了头,不敢让李勋卓看到她的心虚。“看到啦,就在那边,说遇到爹爹就让他过去。”   “那爹爹就自己过去吧,大概阿娘是不想让我们听到,才喊您出来的。”韶华一脸诚恳地说。   李勋卓一肚子疑惑,打量着两个女儿,“你们到底在闹什么神秘兮兮的。”韶华无辜的表情极具说服力,她眨了眨眼睛,摊手摇头,让李勋卓也无可奈何。望着一路通透青翠的竹荫道,心底有些悸动,感觉这场景好似什么时候见过。   待他再回来,韶华姐妹已经偷偷跑开了,李勋卓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径直前往。   绾华是头一回这么冒险,胸口扑扑直跳,紧张得手一直在发冷。“五娘,你确定这真的能成?爹爹和阿娘不会生气吧?”   “生什么气,你不也瞧见了,他们最近关系多好。”韶华咧齿一笑,拍拍 保证,“你放心吧,我问过崔妈妈了,她说当年阿娘就是偷偷让人把爹爹唤去后院,结果对爹爹一见钟情的。不过当时爹爹不知那个人是阿娘,还以为是阿娘身边的丫鬟呢。”   绾华瞪大了眼睛,“崔妈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讲,我都不知道。”   “大概因为我长得比较可爱吧。”韶华自然不会说,她是拿崔妈妈最爱的梅儿红,让崔妈妈把她知道的事都讲给她听的。   “我看是因为你脸皮太厚了,崔妈妈磨不过你吧。”绾华对她自吹自擂的模样吐槽了一句。   韶华满不在乎地冲她扮个鬼脸,姐妹俩忍不住开始分享父母的小八卦起来。   忽然一个声响,把她们吓了一跳。她们退了一步,回头看到博衍一脸温柔笑靥,依旧让人如沐春风。“你们两人嘀嘀咕咕在这里讨论什么?”   “博衍哥哥,你回来了!”韶华兴奋地喊了一声。   “嗯,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你们这是干嘛,守在这里。”博衍笑吟吟地说道。看她们正好挡在竹荫道口,忍不住探出头,张望了一下。   韶华立刻站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想着这一眼望去也瞧不到什么。面对博衍探寻的目光,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个,我阿娘和爹爹在后院聊天,我们不想让别人打扰他们。”   博衍识趣地点点头,说道:“你这鬼机灵,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没有啊,我新鲜着呢,怎么会馊。”韶华不满地抱怨,反倒是绾华眼尖,发现了博衍右手外侧有道裂口,衣服上似乎还有血迹,她惊呼一声:“博衍哥哥,你受伤了?”韶华一听,也急忙凑过去,却被博衍笑着捂住了。   “没有,就是被树枝刮破而已,不碍事。”他摇了摇头,“这里人进人出,你们守着也不方便,还是先回去吧,我让人在这里替你们守着就好。”   “那就多谢博衍哥哥了。”   博衍的话莫名让人有安心的感觉,想着有崔妈妈在,凌氏那边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韶华便大大方方地给博衍道谢,跟着绾华走了。   她们的身影才走远,一个身影从不愿的树上跳下,正好落到博衍跟前三步外的位置。他行了礼,得博衍点头后才起身,关心起博衍的伤势来。   “大少爷,您手上的伤不碍事吧?”   博衍摆手,示意他别分心,“没事,刚刚的人送走了吗,没让人看到吧。”   男子微微抱拳屈身,恭敬地回答:“大少爷放心,安全送上马车,没人发现。不过回来的时候撞到个娘子,好像是姑太太家的。”   “她看见了?”博衍英眉一挑。   男子摇头,“应该没有,我看她在院里闲晃,问她有什么事,她骂了我一句,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博衍想了想,吐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手臂的伤有些疼,不禁皱了眉。“那就不要理她,不过是个丫鬟生的庶娘子,成不了气候,把人安全送到王府才是重要的。”   男子点点头,但心中仍有疑惑。“大少爷,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不能处理掉,还要把他送回去。”   “他是世子身边的人,要是他出事了,世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一切还得去请示祖父,你先下去吧。”博衍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想到这几日的事,隐隐觉得不安。看男子转身要走,忽然又叫了一声,“等等,你就在这里替小五守着门,别让人进去,也不知道她出什么主意。”   听到博衍的吩咐,男子立刻止步转身,看他表情无奈,于是笑了一下,“大少爷,小五娘子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更活泼一些。”   “没有是最好的,希望她以后也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博衍笑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辞别   韶华并不知道凌氏夫妇到底聊了什么,她只知道,在屋里等了许久,左右见不到人影,还以为闹翻了。提心吊胆地跑出去,结果和崔妈妈撞个正着,看崔妈妈一脸眉开眼笑的模样,韶华的心才稍稍落定。   “五娘子,你这法子可真好,刚刚夫人和老爷聊得可好了,这会儿两人说要出门去,还不让我跟着。”崔妈妈跟着凌氏的年头最长,从她待字闺中时就伺候在身边,所以对于她和李勋卓的事知道得最清楚。看到两位主子像是回到年轻时候一样,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崔妈妈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直到晚饭的时候,李勋卓夫妻这才双双把家还,任谁都能瞧得出凌氏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和甜蜜,如同少女般的腼腆情怀。   韶华默默地和绾华对视了一眼,低头扒饭的同时,嘴角都快笑到耳朵后去了。   只不过,凌氏忽然提出要启程归家,让韶华吃了一惊。凌老爷子虽有不舍,但也没说二话,只让他们自己拿决定。第二日早上,凌氏就带着两个女儿分别去给两位嫂嫂道别。   凌大舅母一听凌氏他们要归家,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想要走,不多住几日?”但见凌氏脸上主意已定,也不像闹不愉快的样子,心里且安定。   凌氏欠了欠身,解释道:“他放心不下京里的事,前些天和爹爹也说起凉城,他也有些心动。”   凌大舅母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着,才来住了不到十天,这么着急回去是有其他别的事。”目光瞄向闷闷不乐的韶华,笑问:“小五在想什么,怎么不高兴。”   韶华有些憋屈,好不容易把博衍盼回来了,可是凌氏却急着把归家提上行程。光是收拾行装就要用上两三天,收拾完就正好上路回京,她怎么高兴得起来。京里就不能任她这么没规矩地玩耍,也没有对她百般包容的凌老爷子,李阁老虽然对她也挺好,但可没有凌老爷子这般对她纵容宠溺。韶华都恨不得就此长住下去了。   凌氏没搭理韶华的不高兴,虽说她的计划让她和丈夫之间,感情迅速升温,可到底被女儿布局摆了一道,凌氏忍住没数落她,可也没夸奖她。   “要是别的也不是没有。家里二郎紧着要安排婚事了,这事一完,三娘的事也差不多了。”凌氏话题一挑,把凌大舅母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绾华身上。   看着两位长辈投来热切殷勤的目光,绾华立刻羞红了脸,低着头,扭着手帕。   凌大舅母拍了一下大腿,笑着喊了一声,“哎哟,你不提我倒忘记了。”看绾华这小媳妇模样,凌大舅母忍不住促狭道:“三娘过来,让大舅母多看看,不久前还养着跟前的小丫头都要出门了。说起来,萧家离咱家不远,要不是碰上这事,还得上门去瞧瞧。”说着,把手腕上一对淡紫色的梅花碧玺手镯 来,往绾华手上戴,“对了,这对镯子让你先带着,等你出门时,你舅舅再去给你添妆。”   绾华一惊,急忙摆手,挣扎地不肯接受。“不不不用了,大舅母,我不能收。”   凌大舅母哪由她分说,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就套上去,结果正好。“傻丫头,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收。你舅舅也才你阿娘这么个亲妹妹,小五是养在你祖父身边自不用说,难道还会把你当外人不成?”紫色的手镯配着绾华身上那条藕荷色的裙子,显得十分出彩,凌大舅母笑道:“瞧,这不是挺好看的嘛。”   绾华望了凌氏一眼,看她点头默许,绾华这才起身,正式拜谢凌大舅母的馈赠。   “谢谢大舅母。”   凌大舅母笑着点点头,目光斜到韶华一脸艳羡的表情,忍不住笑开:“你瞧什么瞧呢,等你往后出门,大舅母也给你打一对。”   一听凌大舅母这么说,韶华立刻坐直身子,用手捏了捏手腕,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得吃多一些。”虽然她手腕看着纤细,其实骨架不大,肉也不少。   “为什么?”凌大舅母笑眯了眼,故意问道。   “这样大舅母送的镯子才能打得更大一些。”韶华理所当然地回答,把凌大舅母给逗乐了。绾华则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不过韶华对这种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全然当做是赞赏。   “呵呵,你这小贪心鬼,说得好像你大舅母平时多亏你不成。我真给你打个十斤八斤的,敢不成你还带身上。”凌大舅母疼爱的拍了拍韶华的手,笑道。   韶华根本无视害羞这个词,立刻点头如捣蒜,“这必须的,要不然怎么能体会大舅母对我沉重的厚爱。”这下连凌氏都看不下去了,叫了她一句,韶华笑嘻嘻地回望着凌氏。   凌大舅母并没有把韶华的玩笑放在心上,反而感慨起来。“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贫嘴了,诶呀,想当年你爹爹把你带来时也才牙牙习语,姗姗学步,现在都这么大了,想想真不舍得,比自己嫁女儿都还不舍得。”   “大舅母,我都还没及笄,咱不急。”韶华心里打了个激灵,生怕凌大舅母对她关爱过度,来个乱点鸳鸯。   “我不急,你阿娘可得急了,我可听说你在京里风光得很,个个都争着上门。”凌大舅母一边说着,一边揶揄地朝凌氏望了望。   韶华有些心虚,“大舅母,您这是上哪听来的,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抢手。”生怕她提起琵琶之类的事,到时她不知道怎么收场。   好在凌氏及时开口,救了韶华的场,“五娘,少点话。”韶华立刻双手捂嘴,佯装害怕地点点头,凌氏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转过脸对凌大舅母说:“大嫂,这些年辛苦你们帮忙照顾五娘了,这丫头在我身边也没多久,我还真没想那么快把她嫁出去。”   凌大舅母点头表示理解,“也是,不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要是看上哪家郎君,你也就别拘着,只要小五过得开心就好。”   凌大舅母的话让韶华有些感动,虽然她并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可从这几日看来,凌家对她可算是捧在手心里,根本就不逊于绾华在李家的地位。而且相对比落井下石的刘家,还有专门惹事的庞姨母,韶华更是觉得凌家才是最靠谱的娘家。   “大嫂,瞧您这话说的,我这做阿娘的还能坏了闺女的好事不成。不过说起来,博衍年纪也不小了,比三娘还要大一岁,怎么还没相中好人家吗?”凌氏虽知道女儿是在凌家养大,要论起来,长嫂确实比她更有资格关心韶华的婚事,可是作为生母,凌氏还是不大乐意听到凌大舅母这番话。于是转了话题,讨论起博衍来了。   “爹爹说了,郎君不急,娘子的亲事才是重要的。”凌家的娘子几乎及笄就出嫁,所以韶华在凌家的地位才能那么超群特别。   想到博衍那温柔的笑容,还有亲和的性子,韶华忍不住感叹,会是谁家娘子这么好运气,嫁得如此郎君。   回想她在京中几个要好的姐妹,琳岚已经许了安庆侯府的宋煜,周嫣马上就要成为自家二嫂,其他几个关系不算顶好的,又觉得性子和相貌配不上博衍。想来想去,只剩下兰芝,若是兰芝那般的娘子,倒是可以和博衍琴瑟和鸣,一样都是温柔性子。   只是一想到兰芝,韶华忍不住就想到严恺之,还有他那日在王府后门对她说的话,心里的甜蜜不自觉就漾开了。   “小五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凌大舅母打断了韶华的思绪。   她摸了摸脸,张口就道:“我在想,哪家娘子这么幸运,才能嫁给博衍哥哥这样的好郎君。”说完,看到凌氏满意地点头,韶华心道自己总算没说错话。   凌大舅母却笑着说:“小五觉得你博衍哥哥怎么个好法?”   韶华心里立刻敲起警钟,这绝对是个陷阱,赤果果的陷阱,她才不会上当。看着凌大舅母似有期待的眼神,韶华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博衍哥哥就像亲哥哥一样好!”韶华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大笑几声,她都这么说了,总不能强迫她和“亲哥哥”凑成对了吧。   凌大舅母只笑了笑,没说话,让韶华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们拿定什么时候走,我让博衍送你们回去。”过了一会儿,凌大舅母才说道。   凌氏忙拒绝,“博衍如今都是家中主力了,怎么好老是让他当跑腿,再说了,这回带的人多,无需担心。”普安到京城,疾走的话也就是半日的路程,只要清晨赶早,日落之前回到家中也并非难事。   凌大舅母想了想,也没再勉强,凌氏唠叨了几句,就起身告别,韶华这才松了口气。   岂不料,她们赶出门就遇上凌二娘。   如今再看凌二娘的模样,一身枣红色三镶盘金连珠团花锦纹花软缎对襟纱衫,下着一条暗花并蒂莲子裙,盈盈束腰,挂着一个折枝花的荷包,裙底露出一 烟缎攒珠绣花鞋。眉眼不似先前的阴郁不展,脸蛋扑红,凤眼流盼,好一个清丽佳人。   韶华心头一颤,没想到凌二娘略加打扮以后,竟是这般美艳姿色。瞥见凌氏脸上微有讶色,更加笃定他们先前定是演戏。   凌二娘看到凌氏,立刻敛衽以礼,“姑姑万福金安,我正想着过去拜谢,没想就在这里遇着了。”   凌氏问道:“你那日匆匆离去,便是杳无音信,我也正想问问,姑爷回家后对你可好。”   一听到这件事,凌二娘眉眼像是活了颜色一样,朝韶华看了看,“谢姑姑挂心,他对我很好,这回便是他陪我回来的。”忽然脸上像是染了胭脂,伸手摸了摸肚皮,害羞道:“我这是回来跟阿娘报喜的。”   凌氏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也替凌二娘开心,“傻丫头,那还不赶紧进屋去,你阿娘可得高兴坏了。”想到侄女夫妻和睦,现下又有喜事,凌氏也激动起来。   “那、我回头再过去给姑姑请安。”凌二娘说道,凌氏应下了,催促她赶紧进屋,别在外头累着。凌二娘害羞地点点头,经过韶华身边时,忽然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小五,你那招可真管用,这恩情,姐姐记下了。”   韶华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凌二娘已经踏着愉悦的步伐,翩然离去。   所以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又做了一件积德的事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汪氏余党   直到收拾行李启程回家,韶华念念不忘的是她没能自食其力地钓上一尾大鱼,博衍只好答应她,待她下回归来时,再忙会抽时间陪她钓鱼,韶华这才满意地笑了。   回程显得轻快许多,除了锦华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不说话,其他人都显得兴致高昂。   “二夫人,二老爷,您回来啦。”守门的仆役看着李勋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凌氏下车,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忍不住偷偷捂嘴。   “我先去给爹爹请安。”李勋卓无视旁人促狭的笑意,温声对凌氏说完,又扫了身后窃笑的女儿,“你们还不扶你们阿娘回去休息,在普安待了几日,性子都收不回来了。”   “是,爹爹。”   两人对视一笑,然后恭敬行礼,李勋卓被她们促狭的笑容闹得有些拉不下脸,连忙转身,大步离去。看着李勋卓仓皇的背影,韶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凌氏脸颊飞霞,杏目盈盈,目送丈夫的身影消失后,才开声训责女儿:“好了,你们玩够了,把你们爹爹气成什么样。”   韶华没个正经地对凌氏裂齿嬉笑,“没啊,我没见着他生气,我倒觉得爹爹是在难为情。”自从那日他们回来后,隔日她们去请安时得知两人竟未起身。要是凌氏睡迟,那倒可以理解,从来都是她们请安的时候,李勋卓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如今竟然还未起身,不仅让人心生猜疑。   凌氏连着几日的好心情,精神饱满不说,脸色愈发莹润有光泽,凌大舅母都忍不住调侃。李勋卓对妻子也愈发地小心翼翼起来,让韶华姐妹又是高兴,又是新奇。   凌氏被女儿这么调侃,找不出话来应对,转身就走。绾华对凌氏的反应感到好笑,韶华不怕死地在后面追着喊道:“哎哟,阿娘,您别走那么快,我得扶着您。”   听韶华这么说,凌氏的脚步就更快了,结果母女几人竟有些嬉闹地回到熹园。   含香早早就在院门口等着她们,一见凌氏回来,连忙迎上去,“夫人,您可回来了。”扶着凌氏进了屋,看着韶华她们个个脸色通红,眉飞色舞,显得十分活力,笑着问道:“三娘子,五娘子,七娘子,在普安过得可好?”   韶华接过茶,抿了一口,有些感慨这京中的茶水再好,不如普安的山泉好。绾华则在踏入熹园的那一刻,恢复了李家三娘子的身份,言行举止都端正文雅起来。锦华则心不在焉,捧着茶杯,默不作声。   左右见姐姐妹妹都不愿开口,韶华模仿李勋卓的样子,先是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挺好的,空气好,风景好,胃口也好,嗯,有人心情也好。”绾华正喝着茶,听到韶华这装模作样的声音,险些把茶水 来。她不悦地转过头,瞪韶华一眼,只见她恢复了声调,一本正经地说:“嗯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就连凌氏也绑不住严肃,跟着笑出声。   耳朵里充斥着欢声笑语,锦华皱了皱眉,把茶杯往桌子一搁,一个闷响打断了一屋子笑声。只见她翩然起身,给凌氏躬身以礼,“母亲,我想先去看看我姨娘。”   凌氏本来心情正好,一听锦华开口提到苏姨娘,脸上的笑意尽失,旁边的人也都立刻止了笑声,个个都想锦华投去不满的眼神,责怪她无端端地提起这个扫兴的人。   凌氏望了含香一眼,淡淡地出声:“含香,苏姨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含香给凌氏福了福身,轻声道:“夫人请放心,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受了点风寒,已经开了药。香姨娘每天都亲自煎了药过去,不过……”说着,话头一断,眼神瞥了锦华一眼,看到她警觉地朝她望过来,含香抿唇不答。   “不过怎么了。”凌氏凝眉。   “不过苏姨娘不肯吃,摔了几个碗,差点把香姨娘给烫伤了。”含香这才幽幽地出声。   凌氏脸色大变,拍了桌子一下,“岂有此理!她要是不肯吃就不要吃,病死算了。”凌氏自然清楚苏氏这招苦肉计是为何,她还没好好查一查,谁这么斗胆告密,苏氏竟然又惹波澜。   一时间,屋子的气氛都凝结起来,凌氏的脾气她们都清楚,没人敢开口去招惹。   锦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起盈眶泪目,哀求道:“母亲,让我去见见我姨娘吧,我可以劝她吃药。求求您了,母亲!”锦华带颤的声音听着十分可怜,不知情的还以为被凌氏责罚过。   韶华有些不悦,正想开口,却听凌氏轻声道:“去吧。”   锦华显然感到很意外,眼泪都还没掉下来,立刻磕头谢恩,“谢母亲。”   在场的人无不对凌氏的改变感到好奇,换做是以前,凌氏便是不勃然大怒,也会冷嘲热讽几句。好不容易才白苏氏给关起来,哪会让锦华和她母女想见。   绾华自然也一样好奇,“阿娘,爹爹不是说没有他同意不能让人见苏姨娘吗。”   哪知,凌氏却道:“我可不想见七娘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等会你爹爹回来,还以为我又欺负她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难得她和丈夫之间感情正好,不想因为苏氏和锦华,又把他们的关系闹僵了。   韶华虽然也对凌氏的做法感到困惑,但想着如今苏氏又出不来,就算锦华和她相见,也折腾不出浪花,也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没过一会儿,李勋卓便沉郁着一张脸回来。   含香给李勋卓上了一杯铜雀青,李勋卓接过手,茶水临到嘴边,顿了一下,又把茶杯放了下去。   绾华被李勋卓这一举动给困惑到了:“爹爹,您这是怎么了?”此时,凌氏已经换了一套浅杏色便服,听到绾华的关心,连忙走过来,“老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勋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听说这几日,京里不大安稳。”这句话让一大二小三个女人都惊觉起来,凌氏关切地问:“怎么回事?”李勋卓斟酌了一下,看着她们道:“有人在京里发现了汪氏余党,而且恐怕和那些被盗的官银有关,出动了左右城兵马司,可惜没抓到。”   提到汪氏余党,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一直以来,汪氏这个姓氏在京城都是个敏感词,哪怕大皇子正受恩宠,但没人会主动提及,生怕惹祸上身。有一些姓汪的人家,都受不住旁人指点,悄悄搬离京城。如今不说汪氏有余党,而且还是在京里,这怎么能让人不吃惊。   “是一个人?”凌氏问道。   “不知道,应该不止,据说对方身手敏捷,不像是普通人。”李勋卓想了想,又说:“据说情况不大乐观,那伙人是直奔皇宫去的,不过正好和严恺之撞了正着。”   韶华立刻紧张起来,双拳捏得紧紧的,“结果如何?”   李勋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紧张,沉声道:“那就不知道了,听说一路追到城外去,惊动了不少人,引起不小的骚乱。”   “大白天?”绾华惊叫一声。   “嗯。”李勋卓点头。   “天啊!这可真是不要命了,怎么会想大白天混进去。”韶华愕然。想来只听说,夜袭潜行,可没想到会有人要闯进皇宫是招摇嚣张地顶着太阳跑进去的。忽然她很好奇,对方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么嚣张大胆。   “每季宫里都会有人进出采办,兴许是想假借送货混进去。”李勋卓的话打断了韶华的臆想。   “那怎么知道是汪家人。”绾华抿了唇,关切地问。   李勋卓见绾华问到点上,刚刚他也是这么问李阁老的,于是他把李阁老的话转述给她们听“有人发现端明皇后墓前有人香火灰烬,但守陵人并不知道有人出入,想必潜进去的必然是身手高超的人。”两件事连在一起,就不难猜测对方的身份了。“当年圣上下令汪家三代不能进京,十年不得从仕,眼看十年过去了。这要是真的进京来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只是抄家削爵,汪家纵使想东山再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韶华却提出质疑:“可是大皇子还在,如果大皇子肯伸出援手的,也不是不行。”   李勋卓摇摇头,“吕国公栽进去后,大皇子可算是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低调得很。如果这个时候他再冒出尖来,只怕会惹怒圣颜。”为了重获圣宠,弘文也算是下了狠功夫了。   趁话题扯开,韶华正色道:“爹爹,我有一事不解。国舅爷当年激怒天颜,圣上将他们抄家流放,连同汪氏一族都逐出京城。想来圣上是不希望他们东山再起,既然如此,圣上只需立二皇子为储,汪家就算再回来,必然也会受到牵制,为何不但不立储,还对大皇子宽厚恩重,频频传出有意传位给大皇子的消息来。”   李勋卓显然有些吃惊,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最后还是猜不透,只得摇头。“君心难测,就连你祖父曾奉职銮前都说不准圣上的心思,更何况是我们。”   凌氏见李勋卓颇感为难,于是开声替他解围:“咱们又不做官,管不住这么多事,只要天下太平,谁当皇帝还不一样。”   李勋卓朝妻子感激地望了一眼,“嗯,你们阿娘说得没错,好了,都回去歇着吧。待晚膳后再去给祖父请安。”顺着她的台阶走下来,把两个女儿敢回碧梧轩。   颠簸了一天,他也倍感疲倦,更别说最近几日夜夜奋战。   凌氏温顺地给李勋卓 着肩膀,看他满足地倚在她怀里,一脸享受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老爷,您要不要去看看苏姨娘,听说她不肯吃药。”   本来李勋卓正舒服地享受妻子的按摩,一听她提起苏氏,猛地睁开眼,怒叱一句:“不肯吃就不要吃,还拿自己当矜贵娘子看不成,不去!”李勋卓想了想,抬起眼眸,看着凌氏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打什么主意,往常可不这么主动的。”   凌氏闻言,心中大喜,但脸上却故意摆出无所谓的模样,嘀咕一声:“哪有,我只是怕拦着,老爷要怪我小心眼,不够大度,又苛刻妾侍。”这些都是当年李勋卓常常拿来训责凌氏的话,一旦苏氏生病,李勋卓再累也都会过去看她一下。次数多了,凌氏也不耐烦,气得就数落苏氏几句,自然就免不了要和李勋卓吵起来。   李勋卓脸上有些讪然,“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数落,这坏习惯得改!”   “是!”凌氏含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钩钓鱼(一)   韶华他们回家没多久,普安就送来了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颜色模样各不相同,把韶华高兴地一整夜睡不好觉。韶华的院子并没有池塘,凌氏只好请人给她做个大水缸,又种了几株睡莲,整个院子顿时慵懒闲逸起来。   “五娘子,兴勇伯府的娘子邀您过府。”一个小丫鬟恭恭敬敬地施礼。   “兰芝!”韶华眉头一振,立刻高兴起来,直起腰,将手中的饲料全数倒进鱼缸里,争得鱼群蜂拥而至。韶华笑着拍了拍手,对丫鬟说道:“太好了,我正想请她过来过来看看我的鱼呢,帖子呢。”这可是正经八百要去见严恺之,韶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丫鬟不慌不忙地说:“兴勇伯府的马车在门外等着了。”   韶华顿下脚下的步伐,回头看了看小丫鬟,心里有些疑惑。没有拜帖,直接遣马车来的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都是极为相熟的世交才这么做。她还从没有去过兴勇伯府,按理说得去请示凌氏,才能出去。但想着难得兴勇伯府特意邀她过府,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过,她从普安回来后,倒是接到几回王府的邀帖,不是邀请辛子萱,而是直接让韶华过去。早就对王府的做派不大满意,韶华直接让凌氏回拒了,正好李斯年的婚事将近,她就更不想去惹事了。   她迟疑道:“那我得去问问阿娘。”可是,初荷却提醒:“五娘子,夫人和三娘子去藩国公府了。”不单如此,幼菡也请假回去给老子娘请安。   李勋卓在家和凌氏和睦相处几日,苏氏的病却一日日加重,吃药还不见效。凌氏亲自过去看了一下,果然见苏氏面白如纸,频频咳嗽,一副肺痨的模样。凌氏吃惊,急忙让人把锦华带走,又是请大夫,又是清理屋子。不过好在大夫说,并不是肺痨,只是苏氏一直拖延病情,所以落下了百日咳。   凌氏一听,直骂她活该,自己糟蹋自己。听旁人这么说,李勋卓也还是狠不下心,去看了苏氏一次,被她憔悴的模样吓呆了。苏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什么话都不说,那声音真真切切地是难过,李勋卓也被她哭得心里难受。凌氏看着别扭,留下一句,“今晚老爷要是留下的话,自己照顾自己些,被传染了可不好。”然后就扭身走了。   韶华抱怨母亲又心软了,又气氛父亲居然耳根软成这样,心中念想着非得把苏氏送走不可。可没想到李勋卓到底还是没留在浣思苑,就连温香的屋子也没去,凌氏看到丈夫回来,心里甚是高兴,也大方地从库房拿出一些珍贵药材给苏氏养身体。   小丫鬟瞥见韶华左右为难起来,说道:“五娘子,您要是不去,那我就去回了严将军。”   “等等!”韶华惊呼一声,“严、严将军也在?”   小丫鬟眼珠一转,答道:“是啊,说是从宫里拿了好吃的回来,请五娘子一同过去品尝。”   韶华心中又惊又喜,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屋里换了一身新衣服,特意抹了香粉才出来。“初荷,你留在家里,要是阿娘回来了就替我说一声。”没得初荷回话,韶华催促着小丫鬟出去:“走吧。”私心想着,哪怕只是见一见严恺之也是好的。   跟着小丫鬟一路走到偏门,果然看到严家的马车,韶华心里的犹豫落定,取而代之是紧张。   韶华被小丫鬟扶上马车,忽然发现驾车的车夫身影很是熟悉,“咦,这车夫好生面熟啊,是不是在那里见过。”马车是兴勇伯府的没错,她曾送兰芝出府时,看过她上的这辆车,只不过车夫确实不同的人。被韶华问道,还特意把帽子压低了。   不过韶华并没多心,一路马车小心晃啊晃,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五娘子到了。”车夫在外头低声说。   韶华打开车门,落入眼帘并不是兴勇伯府的大门,而是车来人往的街道。她心里一沉,又见方才那小丫鬟正和车夫站在一起,顿时厉声问道:“这里不是兴勇伯府,你们是谁。”   车夫急忙辩解:“五娘子,我家娘子他们在楼上。”   韶华越想越不对劲,立刻怒声道:“不了,我要回去。”   车夫着急起来,“五娘子,这……”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韶华伸手一扫,把他那顶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瓜皮帽子掀开,露出一张清俊明朗的年轻男子面庞。   韶华一愣“是你?”   这张面孔她甚为熟悉,因为她在净因寺见过的流浪汉一模一样,只是流浪汉的样子显得苍老黝黑,皱纹遍布,而且佝偻着身子。正也因为这流浪汉曾救过她一次,让她侥幸逃过人贩子的魔爪,所以她一直惦记在心中。本想着待以后再见到了,一定要好好厚谢他,至少给他上几十个带肉的烧饼。   可她没想到,曾帮她脱离人牙子的他今日倒是扮演起人牙子来了。   韶华冷笑一声,一双杏目瞪得凌厉,把莫言看得有些发毛:“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五娘子,我家主子请您……”莫言在心里暗自感叹韶华不好招惹,他极尽谦卑地开口,说到一半就被韶华心急地截了话:“你主子是谁。”   韶华紧盯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心想着,居然把她带来这么热闹的地方,真不知对方是极度自信,还是极度愚蠢。   就在她费劲心思,考虑各种逃跑路线时,一个熟悉又充满促狭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他主子是我。”   只见莫言立刻恭敬地朝对方行礼,韶华的心一沉,脑子飞快转动。忽然间,弘方一脸笑意地落进她眼眸里,把她吓得仓皇往后跌坐。弘方被她无措而惊讶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丝毫无顾路人好奇的打量。   见韶华不肯下车,索性他爬上马车,与她面对面坐着。“你可真难请啊,我阿娘下了多少贴,你居然都给回了。”一开始还以家中有事,身体不适为由,写到最后,三王妃也没了性子。她可从没见过,连着两次被人拒绝,也拉不下脸,不肯再邀。弘方只好以九茵的名义,继续给韶华下帖,结果她回帖的理由更荒唐了,连天气不好,她养的锦鲤没胃口吃饭,她得在家陪着。   弘方还特意去问青树,锦鲤不肯吃东西,该怎么办。青树苦笑道,是不是吃太多撑着,所以才不肯吃。在他印象中,锦鲤是极好养活的,如果真的生病了,那就得捞出来,并把水换掉,防止和其他鱼传染来。   就这么写信方式的邀帖和谢帖,来回写好几次,直到韶华觉得这种行为太过无聊和愚蠢,假装忘记便懒得回了。   如今看来,这个署名九茵的并不是九茵本人,而是三王府世子弘方。   韶华看着坐在眼前笑得一脸温文尔雅的弘方,冷声道:“堂堂世子爷竟然在天子脚下拐骗良家女,你就不怕被人到圣驾前参一本吗?”   弘方被她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了,“噗,你觉得万岁爷会管我带哪个良家女回府吗?”韶华果断怒了,打开车门,就要跳出去,弘方急忙喊住:“别乱来,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说我一个世子拐带良家女这件事比较轰动呢,还是李家五娘子偷偷出府与人私会比较热闹些。”   韶华的手了一下,回头对他恶狠狠地说:“明明是你让人把我骗出来!”   害她一路紧张又害羞,结果却被人耍了一场,韶华恨不得把弘方那戏谑的笑脸丢在地上踩几脚。   “谁让你那么好骗啊。”弘方揶揄道,“还是说,因为严恺之,你才愿意出来。”   “你什么意思!”韶华一愣,脸色一沉。   看韶华脸色不对,弘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转开头,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叫你出来陪我喝喝茶,喝完就送你回去。”   韶华自然不肯,可是想到弘方刚刚的话,忍不住犹豫了。诚然,别说世子带个良家女回府,就算带个风尘女子,最多也是被人笑两句风流。若是换过来,她的脊椎骨可就得被人戳穿了。   这世道并不阻止女子上街,可是要是弘方真的扯开面子,和她在大街上闹起来,只怕丢脸的是她。除了过节,有头有面的娘子出门都是由马车接出去,直接到茶楼雅间,要不就去外头庄子游玩,甚少在京城大街上露面。并不是不能,是认识的人太多,难免要多话。   左右思量了一下,考虑到弘方的身份,韶华不得不乖乖地坐回马车。弘方一看她妥协,笑了一下,先行下车,然后转身过来扶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走吧,世子爷我请客,绝对不会亏着你。不过我可说真的,你别乱来,否则我救不了你。”   韶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躲开他伸来的手,自己跳下马车。莫言看着韶华的动作,心里都替她捏一把汗,奈何弘方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跟在她身 了茶楼。   第一百二十章 直钩钓鱼(二)   一进茶楼,韶华犹如踏进龙潭虎穴一样,眼神警觉地四处打量,预备等下要是有情况,可以从哪个地方逃出来。弘方对她草木皆兵的反应感到好笑,只是跟着走进来。   早在马车到门口时,店小二已经瞧见了弘方的身影,只不过看他进来,不敢上前。如今他笑意吟吟走进来,掌柜都特意出来迎接,对弘方深深做了一礼,那腰几乎都要弯到膝盖上了。“世子爷,您往上请,房间替您备好了,我这就去叫苏宣姑娘。”   因为弘方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掌柜立刻按往常的安排准备下去吩咐。   弘方一听,眉头微蹙,目光落到韶华身上,对掌柜的多嘴感到不满,收了笑脸,冷冷道:“不用了,今儿什么姑娘都不用,我不听曲子。”   掌柜一听,又瞧着韶华,立刻表示理解,恭恭敬敬地说:“是是是,世子爷您请。”   弘方见他表情暧昧,知他胡思乱想,可又不想跟他多话,扫袖上前。看着韶华戒备的眼神,嘴角又挑了起来,朝楼上望了一眼,伸手示意让韶华先走。“五娘子,您请?”   韶华早听到掌柜和弘方的话,看着弘方装模作样的话,走过去,假装不小心踩着他的脚走上楼。弘方闷声哼了一下,随后跟来的莫言看着这一幕,紧张地上前询问:“爷,您没事吧?”望着翩然上楼的身影,弘方摇头抱怨了一句,“没事,这丫头脚力可真大。”   跟在最后的莫言嘴巴都要落到落上去了,难道吃惯大鱼 ,今后是打算吃斋了。不对,这显然是辣椒,刺激得很,可竟然他主子还能不生气,莫言忍不住怀疑这太阳是不是从西边起来。   韶华也有些意外,弘方居然一声不吭,她那一脚力气不算小,完全是冲着脚趾头踩的,换做寻常人非得跳起来骂娘不可。她顿时倍感疑惑,弘方这么大费周章地让她出来到底所为何事。可刚走上楼,就撞到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韶华眉头一皱,这明明是茶楼,怎么会有人喝得这么烂醉如泥。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扶着他趔趔趄趄地走出去,看来是店里的伙计。   一撞见韶华,伙计立刻低下头,扶着男子退到一边,哪知男子忽然睁开眼,挣开了伙计的搀扶,醉醺醺的坏笑道:“哟,哪来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不如和大爷我……”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大脚踢过来,男子整个人就飞出去,伙计惊呼了一声,急忙跑过去。   “莫林,废了他!”弘方冷声道。   “爷,他是许将军家的郎君。”莫言急追上来,看到被弘方踹飞的人,低声汇报。   “那就废了他的手,丢出去,不许他再踏进这里一步。”弘方看都不看一眼,拉着呆在一旁的韶华,走进他们的雅间,反正外头自有莫言去处理。   从闻到酒味开始,韶华已经恼火,再听他出言不逊,心想着他刚靠前一步,绝对踢得他哭爹喊娘。可就在她酝酿着要提脚的时候,弘方已经快步走上来,看他伸手要来拉韶华,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出去。韶华顿时就愣住了,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暴力的场面,只是没想到弘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忽然间,对他的感觉有莫名其妙的转变,好像他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就在抬头看着他侧脸的时候,韶华被他眼中的凛然和凶狠给吓了一跳。   那种感觉就像是曾在草地上遇到猎豹一样,眼神凌厉得如同利刃,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韶华敢笃定,若是对方清醒着,绝对会被他吓得 发软。忽然她对自己方才放肆无礼的举动感到庆幸,如果弘方真要发飙,就刚刚不敬,她死几次都不知道。   只是,这样的话她更加困惑了。   被弘方拉进雅间后,韶华立刻找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神情依旧戒备,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弘方看她这么拘谨,关心地问:“怎么,刚刚吓着你了?”   韶华摇头,“没有。”   他轻笑了一下,指了桌子对面的位置,对她说道:“那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碰你。”虽然他并不打算让韶华感谢他,可是这态度实在不应该是对刚刚出手相助的人。“坐过来,等下有好吃的,你不吃吗?”如愿看到韶华眼神亮了亮,弘方心里很是得意。   韶华想了想,还是摇头,“在我看来,你跟刚刚那人没什么区别。”   出手相救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只能说他还没坏得那么彻底,或者还没表现坏人的一面。她眼神继续搜寻四周,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圆桌花架琴台屏风,布置得十分精致典雅,桌椅摆设都是不俗的造料,看得出能上这茶楼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韶华目光落在左手边的花架上,一盆玉兰正开得 ,视线又落在不远处的窗户上。于是心里默默计算着,要是有什么万一,跑过去搬了花再丢到窗外,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弘方对她的心不在焉的态度很不满,对她的比喻更不满。“怎么可能没区别!他长得又不如我,身份更是不能比,而且我可不会对小娘子做这般猥亵的事。”   开玩笑!向来只有女人巴着求他的份,他怎么可能会去主动勾搭小娘子,这太掉身份了。   韶华一句话让他顿时哑口,“那你把我骗出来算什么?”   弘方微微抬起下巴,用眼角掠过她的脸,然后扬起嘴角,“这个是头脑问题。”一句双关,再次看到韶华吃瘪的表情,让弘方心情才恢复愉悦,“说说,为何三番两次回拒了王府的邀贴,说得好,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诱饵。   韶华也不傻,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先回答我,为何三番两次要让我过王府。”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个被她用各种无力借口推辞还坚持请她过府的人,绝对不会是九茵,而是弘方。   “因为你好玩。”弘方大方承认,“看着你觉得好玩,你不过是不熟悉王府,等你来多了,熟悉了,就不会这么拘束了。”   若不是莫言亲自来报,他常常怀疑那外人口中的李五娘,会是同一个人。似乎在她身上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光是听着她的事,弘方就对她无比兴趣。特别是那日在王府一见,看她克制在乖巧模样下,活泼又无赖的性子。   对弘方而言,韶华就像一只小猫,相对于她乖巧撒娇的模样,他更乐意看她张牙舞爪的时候。反正对他来说,这点小尖牙根本伤不了他,看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远比其他更让他心情愉悦。   房门轻敲,店小二端来了弘方常吃的一些点心茶水,然后安静地退下去。看韶华目光有些动摇,弘方招手让她过来吃,捻了一块豌豆糕,放进嘴里,一边说道:“听说你琵琶弹得很好,我一直没机会听到,我今日也没叫人过来唱曲,不如你……”   原本已经被美食勾引得快放弃骨气的韶华,一听到弘方的话,站住了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气得冷笑几声:“呵,我不知道王府的人都这么盛气凌人的。但能不能对人尊重一点,好歹我是李阁老的孙女,就算身份地位不如你们,也没 到让你们当乐伎来耍吧。”上一回当着三王妃的面,韶华不好发作,这一次弘方随意的开口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怒火。   难怪他刚刚说不需要听曲,敢情把她带出来,就是当做乐伎来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弘方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心里有点歉然。他向来到茶楼都是喊了乐伎上楼唱曲,所以说起唱曲,不免就说得顺口了些。可是他口气也不算轻浮,韶华这莫名的盛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回去!”韶华站起身,坚定的说。   “现在不行。”弘方也沉下脸,他并不全是为了好玩才将她带出来。   “为什么不行,我要回去!”韶华可不管,跑去拉门,可竟然门被外头反锁了。她心里一惊,背着门,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疯了,快让外面的人开门,你到底想做什么!”   弘方对她三番两次挑衅的态度感到不悦,努力克制心中怒火,“我说过没什么,就让你陪我喝喝茶。”   “我疯了才会陪你喝茶!”韶华冲过去,打开窗,索性窗户没被锁死,只不过这里的二楼和别处的三楼差不多高。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韶华估计自己跳出去,会不会砸死人。   弘方见她似有意图跳窗,立刻说道:“别闹,过来,把窗关上。我就是想问你几个事,问完就送你回去。”他并没想过要逼她这么紧,只是逗着她好玩,没想到踩到她的痛处。   “我就站在这里,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就告诉你,问完你马上送我回去。”韶华站在窗边对他威胁,看他表情有些动摇,忽然就想到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安定下来。“别动,我就站这里,不然我就跳出去。”   弘方心里清楚韶华这性子,生怕她真的会做出冲动的事,只好开口:“好,那我问你,你们和普安汪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汪家?我不认识。”韶华皱了皱眉。   “你是在普安长大的,没理由你不知道。”弘方肯定地说。   “我不知道很奇怪吗?我又不像你,整天在外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她又不是真正的李韶华,不知道也不奇怪,再说普安虽然是乡下,可也不算小。她就算真是在普安长大的,也未必会认识所有人。   “我没有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弘方对韶华武断的评论很不高兴。   “我不管,下一个问题。”韶华道。   “你确定你不认识姓汪的。”弘方觉得不太相信,据探子来报,那潜入京城的汪家人确实是消失在普安,然后没过多久韶华他们就从普安回来,驾的马车竟然就是韶华她们做的那一辆。   “我要是认识故意跟你说不认识,你能拿我怎么办?”韶华没好气地说,“所以,你问我答,爱信不信是你的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没有就让我回去。”   弘方感觉自己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临界,“你就不能像别的娘子一样,听话一点吗?”   韶华冷冷瞥了一眼,“你对你名单上每个娘子都用这一招?她们都对你会这么听话?”   没想到韶华会提到这件事,再打量她的模样,弘方心里豁然明了:莫不是她因为这个在吃味。这个念头正合乎心意,也正好说明韶华耿耿于怀的态度,于是开口:“没有,就你这个笨蛋会中招,不过我想她们都比你听话。”   韶华无法容忍,弘方再三地取笑她上当做这件事,“我要回去!”   “我还没问完。”弘方道。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了。”韶华也口气坚决。   “听话,把窗关上,过来坐着,别惹我生气。”弘方皱了皱眉。有个性是好事,但是太过有个性就是件麻烦事,他虽然对她性子有好感,可不代表他能容忍她一再挑衅。   只可惜,韶华最不差的就是挑衅。就在弘方说话的时候,韶华正好看到一辆拖着草垛的牛车缓缓走来,她转身看到弘方朝她走来,想都不想,然后以手撑着窗户,在弘方的惊呼声中翻墙而出。   “韶华!”弘方觉得自己低估了她的能力,这何止是大胆,根本就是不要命。他探出身子,张望了一下,却被人群扰了视线,立刻对门外大喊:“莫言,快下楼去,李五娘掉出去了。”   莫言早在听到弘方惊呼时,已经开门进来,听到他的话,立刻领命而去。   心中忍不住默祷:五娘子,我上回不应该讹你的肉包,你就别再吓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颜是祸水   韶华发誓,如果这次她还能大难不死、不瘸、不伤、不残,她决定把当初给她算命的道人请出来,好好磕三个响头,把他供养在家中。   第一次也就算了,毕竟那个身子已经死了,只不过她借尸还魂罢了。可是第二次崴了脚,在大夫断言她的脚伤好了以后恐怕会瘸一辈子,可是如今她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活泼到跳窗。这第三次还能运气好到没死没残,那真的只能说这命大到没天理。   难怪当初凌氏会把她送到普安去,否则以她这么硬的八字,可真不是容易养活的。   就在她心中哀嚎的同时,忽然感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熟悉的声音,韶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睁开看着严恺之那堪比乌云的脸,声音也都冷如冰霜,“你到底要吓我多少次你才高兴?”   如果可以,严恺之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认识李韶华,否则他这条命迟早会被她吓得少活几年。   抑或说鬼斧神工,还是命中注定,原本归家并不是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解上人群拥挤,他骑马并不方便前行,就是坐轿,他也不喜从这大街走过。偏偏今日中邪似的,骑了马还走到这条街来,于是看着车来人往,他悠哉悠哉地漫步前行。   虽然他因弘弋的关系,被冠了个将军的名头,可他感觉比之前在兵马司更不自在。身为将士,就该为国征战四方,戍守边疆,而不是挂着富贵名头,在京里裹着闲散生活。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他得先安顿好母亲和妹妹。   如是想着,他忍不住抬头望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正好看到韶华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茶楼窗口,打量那身影似乎要往外跳的趋势。这一看,把严恺之吓得不轻,手中的缰绳都扯紧了。只见她转过身,似乎和别人在说什么,严恺之目光落在韶华所在的茶楼匾额上写着“景悦轩”三个烫金大字。   据他所知,来这里的都是京中富家子弟,大部分都是王孙贵族。随便一壶茶都要几十两银子,若是上了雅间就更贵了,但是这里的茶叶确实好。就连泡茶的水也分为荷露、梅雪、竹青、冰泉等多种水,据说幕后也是个侯府郎君,因为自己对茶特别喜爱,所以开了这茶楼。没想到在京城里火了起来,个个都以能到景悦轩喝茶为豪,来的人不一定都懂得喝茶,可是能进来的人非富即贵。一度能跟信义坊、勾栏院并称京城三大销金窟。   李家虽然不算穷,可是要和京中的王侯相比,那可差远了。所以韶华会出现在景悦轩让严恺之倍感疑惑,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韶华已然是翻身跳下。严恺之百分之百相信,李韶华就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镇定能力和临危不惧的处世态度。   可惜他并不过关,本以为见识过她跳车的险境之后,他大概可以淡定一些。可是再看到她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他还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能扑过去接住她。   但严恺之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时,人已经翻身下马,飞奔过去,索性的是当他跑过去的时候竟然也稳稳地接住她。虽然被巨大的冲劲和力量震得手臂 ,额头青筋都跳出来,可是双手接到这个 温暖的身子,严恺之如同接住自己那颗狂乱不安的心。   幸好没事,严恺之暗暗吐出一口气。   韶华发誓自己跳下来时根本没想到严恺之会出现,可但她落在严恺之怀里,而牛车才缓缓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打了个咯噔。难怪她上辈子会摔死,她的冲动犯了这么重要的错误,要不是严恺之出现,她直接就砸在地上。要是能侥幸没摔死,估计那牛蹄也正好踩在她脸上,不死也毁容。   所以她不死不残的原因是严恺之的出现?   没顾得严恺之一脸不悦,听着茶楼里的 ,韶华惊恐地喊道:“快、带我走,有人要杀我。”严恺之打量她脸上的惊慌并不是装出来的,又想到能让她做出这么冲动的行为,想来对方来者不善。严恺之吹了一声口哨,马儿听话地跑了过来,严恺之立刻将韶华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勒马前行。   等到莫言从路上追下来,严恺之已经带着韶华走远,他揪住门口买菜的老头吼道:“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从楼上掉下来。”   那买菜老头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结巴地说:“有、有,刚刚、被人带走了。”虽然严恺之忽然跑过来吓到,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竟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看到严恺之稳稳地接住韶华,他吓得嘴巴都快掉了。   “被什么人?”莫言用力擒住他的手腕。   “我我不知道啊,就一个男的,骑着马,然后跑了。”买菜老头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弘方正从楼上赶出来,莫言立刻汇报。“世子爷,人被带走了,不知道是谁。”   弘方眼睛睁大了少许,心里的紧张不安变成愤怒,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这太过侮辱他的智商了。“给我搜,另外派人去李家那里守着,要是她回去了,给我消息。”   李韶华,你下次让我遇到,可就没那么好脾气陪着你闹了。弘方忿忿地想着,甩手对莫言说:“回府!”原本的好心情全给搅和了,莫言不敢多嘴,只能乖乖听命。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严恺之今日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的女孩,如今因为自己一阵数落,竟哭得这么凶,眼泪一路洒,他背后的衣服都被她眼泪浸湿了。   “你别哭了。”严恺之显得有些无奈,早知道她会哭得这么惨,他就不开口了。   “呜呜呜。”韶华只能嘤嘤以对。   “好了,我不说你了,你别哭了。”严恺之声音已经放低放软,简直是哀求了。   “呜呜呜呜。”韶华还是没停。   严恺之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他出门没有看黄历,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今日犯小人,忌水。“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带着个娘子在外头晃荡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韶华终于找到一点声音了:“呜呜呜呜不要呜呜。”她跟京城绝对是八字不合,想当初她在川北的时候,翻墙上树跳马车,完全是轻车熟路的一件事。也没见她会失手过,更不会有人这么对她大声责骂。原本心里已经担惊受怕,听到严恺之的训责,委屈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不说严恺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哭这么久,连停都停不住。   看她还不打算收起眼泪,严恺之只好说:“算了,先回我家吧。”   这么一绕,反倒离兴勇伯府近了,横竖韶华的模样要是回去定会引起 ,说不定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事。严恺之只好把韶华带回来,一个小厮蹦跶着跑过来迎接:“少爷,您回来了。”看到严恺之身后竟然多了个娘子,心里激动又好奇。   “下来。”严恺之看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韶华,伸手要扶她下来。   韶华委屈地说:“脚、脚软。”她哭得全身都使不上劲。   “看你以后还,拿脚踏过来。”严恺之正要开口数落,看到她无辜汪汪的眼睛,还有可怜兮兮的表情,硬生生把头转开,吩咐小厮拿来脚踏。可是韶华连翻身下马的力气都使得微微颤颤,严恺之摇了摇头,只好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听她小小一声惊呼后就乖乖的模样。严恺之大步走往回走,并对紧随的小厮说。“吩咐厨房,煮一些安神汤出来,再去叫娘子到客厅来,就说有客人到。”   “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少主子对除了自家娘子以外的姑娘这么亲近,那小厮兴奋得想要跑回后院八卦一番。   兰芝一听到哥哥带了个娘子回来,而且还是一路抱进来,她忙不迭蹦跶出来,好奇哪家娘子这么幸运,竟然能得兄长青睐。可刚出来就看到韶华哭得身子一颤一颤,严恺之则在旁对她好生说话,兰芝觉得有些好笑,那温柔谨慎的口气,就跟小时候他把自己惹哭生怕被母亲责备一样。   “韶华?你怎么了。”兰芝走过来,严恺之显然松了一口气。   哪知,韶华一看到好友,心中的委屈又浮上眼眶,一把抱住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兰芝,呜呜呜。”   严恺之还以为兰芝的出现可以安抚一下韶华的情绪,没想到让她哭得更凶,皱了皱眉,对兰芝抱怨道:“我好不容易让她安静下来,你又把她惹哭了。”   兰芝显得很无辜,“我没有啊。”她明明才刚出现,看严恺之有些焦头烂额,兰芝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严恺之瞥见兰芝不怀好意的笑容,怒了一眼,“你赶紧让她别哭,再哭眼睛都要瞎了。”他得回去换个衣服,背后被她哭得凉凉的。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兄长的模样,似乎对韶华还是挺关心的,兰芝心里顿时明快起来。转向韶华,看她还嘤咛不停,正好丫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娘子,少爷吩咐煮的安神汤。”兰芝示意她放到桌子上,“放着吧,等凉一下再说。”   兴勇伯夫人闻言而来,关切地吩咐:“发生什么事了,快快拿个热毛巾来。”其实她心里和兰芝一样,瞥眼看了女儿一下,只见兰芝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刚刚哥哥让人把我叫出来说有客人,然后韶华就一直哭了。”   韶华收住眼泪,看到连兴勇伯夫人都出现了,脸上有些难为情。“对、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可是眼泪一直流。”抬眼看到严恺之换过一身衣服走进来,顿时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接过兰芝递来的安神汤,无顾 ,捧着喝完。   “好些了吗?”看她脸上显得通红,兴勇伯夫人问道。   “嗯。”韶华点头。   见她情绪稳定,这才切入正题。“那就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怎么会跑到外面去,都遇到什么人了。”韶华只好把刚刚发生的事,给他们听,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开始的事。   严恺之没想到竟然是弘方,顿时怒不可遏,立刻拍桌而起。“岂有此理,世子太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这种事,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   兰芝也紧跟着站起来。“就是,得找他好好算账!”   “回来!”兴勇伯夫人一声怒吼,兄妹两人的身影都定住了。“你们兄妹两个是唱双簧呢。”韶华有些咋舌,没想到兴勇伯夫人这般有威严,严恺之兄妹被她吼得不敢吱一声。   “可是阿娘,您也听了,韶华多可怜,难道就这么算了。”兰芝对韶华的遭遇表示感同身受。   “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兴勇伯夫人敛了表情,严肃道。   “为什么?”兰芝不解。   严恺之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自己的冲动,“我知道了。”不说对方是世子,这么无凭无据,反过来还得落了韶华一身污水。况且弘方是借用他们家的马车光明正大地跑去李家接人,要是对方打死不承认,兴勇伯府说不定还得替他背上黑锅。   兴勇伯夫人见儿子明了,伸手把女儿叫回屋,“兰芝,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至于韶华的事,只能留给严恺之自己去处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悸动   兴勇伯夫人带着兰芝离开,丫鬟们也识趣地退下,偌大的客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韶华平静下情绪以后,觉得有些尴尬,明明这是她最期待的场面,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严恺之坐在位置上不动,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等待母亲和妹妹的归来。   可过了好久都不见她们的身影,大厅就剩他和韶华两人静坐着,这种异样的气氛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于是轻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拍了拍扶手,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她们,你且稍等一下。”   “对不起。”一句细如蚊声的道歉定住了那挺拔高颀的身影。   男子闻言,身形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起来,嘴唇微挑。缓缓转过身,看着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口的女孩,“你和我道歉做什么?”   韶华猛地抬起头,那一眼望过去,满满都是他的身影。曾经清瘦单薄的身影如今变得挺拔而伟岸,仿佛在岁月中历练些许顶天立地的感觉来,俊美的脸庞 了稚嫩和青涩,目光显得深邃而坚定,惟有那嘴唇紧抿后,忽然绽开的笑靥让人神魂颠倒。一时间,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和眼前男子的身影重叠起来,她看得有些如痴如醉。   时间把许多记忆都给抛在身后,却总有一些东西,越是沉淀,越是纯粹,最后像是长在心上一样,怎么洗也洗不掉那画面。   “在想什么?”严恺之身着一件玄青色菱锦绸衫,腰间绑着一根藏蓝色祥云纹金缕带,显得干净利落。可被韶华这么一打量,他也好奇是不是身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低头检查了一下,再次抬眸时,少女已经低下羞红的脸颊。   “不知道。”韶华摇了摇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严恺之看着与兰芝一般年纪的韶华,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只得叹息道:“你该长点心了。”上一回他还想着,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不在身边该怎么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碰上了,很不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兴勇伯府和李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城南,隔了好几条街。除了在宫里,平时在外遇见李家人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如他遇见韶华的多,就好像今日,冥冥之中似乎就是要让他走过去,好接住她,帮她逃过一劫。   韶华很是困窘,支吾地解释:“可我没想到他会骗我,我以为、以为是你。”   “因为你笨。”严恺之轻声出口,看到少女一脸不悦地抬起头,忿忿不满地望了他一眼,又慌慌张张地捂着脸转开,他轻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你觉得我家会这么无缘无故,连个帖子都没有,就把你接出来?”   因为他吗?   那一声委屈的控诉在严恺之心里撞开了一层涟漪,他早听过宋煜无数次和他提起韶华的事,也明里暗里地调侃他主动去追求她。可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思,更不提在他眼里,韶华就像兰芝一样,根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兰芝责问他是不是心里藏了人,严恺之默不作声。   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女孩住进他的心里,可是那已经是曾经,回不去的曾经,他不敢去触碰的曾经。甚至他清楚,自己的亲事是弘弋的筹码,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被利用。他不希望韶华因为他,卷入这无谓的官场是非中,像她这样性子的女孩,应该是远离京城,到外面的海阔天空去。或者等他能离开,允许他会愿意许她一个未来,可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韶华不知严恺之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被他调侃很委屈。“我怎么知道。”   明明是同样一句话,弘方就能惹起她满腔怒火,看着他那高不可攀的态度,韶华恨不得跳上去将他的骄傲扯下来。可是换成是严恺之,她即便不满,也只是小声抱怨,心里也忍不住甜滋滋。   严恺之想了一下,对守门的丫鬟喊道:“去把英罗叫过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灰衣布裤,头戴褚色头巾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恭敬地给严恺之行了礼,“少爷,您找我什么事?”   “抬起头来。”英罗身子一顿,然后恭顺地抬起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严恺之。严恺之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又转过脸,对韶华说:“认清他的脸,以后要是再有人打着兴勇伯府的名义去,不管有没有帖子,不是他去的,都别理。”   英罗闻言,目光朝韶华望去,略略打量了韶华一眼,然后立刻谨慎地垂下眼睑。   韶华心里窃喜,对严恺之的体贴很是感动:“知道了。”   “下去吧。”待韶华认过了英罗以后,严恺之又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有了刚刚这一段插曲,气氛似乎缓和不少。严恺之扫了韶华一眼,见她双目依旧布满血丝,但是脸蛋显得明媚朝气,目光就落到她的脚上:“你就没一刻能让人放心的吗?刚刚有没有伤到哪里?脚呢,会不会扭到?”   记得上一回,他听到李家大夫说的话后,他揪着福林的衣领,要他再三保证他的药可以治好韶华的脚伤,结果被宋煜嘲笑了好久。直到后来,他再次踩到宋煜的软肋,他才不敢再拿此事调侃。生怕韶华性子坐不住,三天两头就让兰芝过去探望,叮嘱她不要乱动。如今脚伤是好了,可她又来闹另一招,严恺之真恨不得能拿根绳子把她绑在家里,省得到处闹得鸡飞狗跳。   “不会。”韶华闻言,站起身,扭了扭脚,又动了动手,表示自己还是可以活蹦乱跳。刚刚是惊吓过度,又在马背颠簸了一阵,所以才脚软没力。想到严恺之竟然抱将她抱下来,韶华强忍着内心狂喜,忸怩地坐回位子。   “要不,你等下,我让福林过来给你瞧瞧再回去。”严恺之看她忽然顿了顿身影,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立刻对门外喊道:“英罗,去安庆侯府把……算了,要是把福林叫来,宋煜这长舌的一定会知道。英罗,去把福禄巷的君老头叫来。”始终没有确保她完完整整,平平安安,他总觉得最近心里不平静。   英罗刚出去不久,另一个和英罗打扮相似的男子跑进来,“少爷,王府的人把马车送回来了。”   “人呢?”严恺之目中迸出厉色,冷笑一声。   “在外面。”男子打了个哆嗦,鲜少见到主子这般愤怒,立刻恭谨起来。   韶华有些不明所以,看严恺之对她吩咐,“我去瞧瞧。你先在这里乖乖坐着,别乱跑。”韶华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严恺之跟着男子一路走出来,到了偏门,看到一个车夫打扮的男人站在空地里,目光似乎在四周打量搜索着什么。男子指着前方,对严恺之说:“少爷,就在那里。”   听到严恺之他们的脚步声,莫言回头,视线与严恺之碰个正着。他先是一愣,然后抱拳行礼,耳边响起严恺之的轻笑:“原来是莫侍卫,劳你亲自把车送回来。”   “严将军客气了,这是应该的。要是没事,我先回去。”他没想到还个马车,还得主子亲自出来确认,不过想到自家主子用别人家的马车做的事,莫言觉得头皮有些 。   “不进寒舍,坐一下吗?”严恺之见他神情淡定,心里有些佩服。他知道,弘方在的地方,基本都会有莫言的身影,又看他这身打扮,恐怕把韶华从李家骗出来的也是他了。   “不了,王府还有事呢。”莫言心中微动,故作镇定道。   “那就不勉强了,不过代我转达一句,下回要是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最好先换辆马车,要不然被发现了可不大好。”严恺之心想着莫言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只轻轻甩下一句话,不理莫言的惊愕,转身走人。   莫言被严恺之的冷嘲热讽说得有些心虚,出了兴勇伯府后,才反应过来。于是躲在兴勇伯府门外守了一阵子,果然看到李斯年前来把韶华接走,他这才放心地回去复命。   “世子爷,我回来了。”莫言一进门,弘方立刻奔过来。   “她怎么样了?”弘方知道,没有头绪,莫言是不会回来的。   莫言道:“我亲眼看到李斯年把李五娘从兴勇伯府接回去。”   “严恺之,居然是他。”弘方脸上一滞,双眉紧锁,韶华不但弄乱了他的计划,看来还给他惹了不少事。可是不知为何,一听是严恺之把韶华救走,弘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弘方摆了摆手,“罢了,汪家的事且放一下,别再打草惊蛇。你的伤也才刚好不久,太急功近利也不是个事儿。”   莫言不敢多嘴,“是,世子爷。”   等了一会儿,看弘方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好几圈都不说话。莫言正要默默退下时,弘方忽然问道:“你说她会喜欢什么?”   “啊?谁啊?”莫言一愣。   弘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然是李韶华。今天把她吓得够呛的,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好。”想到她那不要命的举动,弘方心里是有火,可是又觉得如果她因此受伤,始终有些过意不去。他没理会莫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她这身手要是没连个三五年以上,绝对不敢做这么猖狂的事。真是说出去没人相信,李家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的娘子,不过凌家有人习武,倒也说得过去。凌……凌,汪,汪凌?这么凑巧?莫言,你去查一下,凌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弘方小小惊呼一声。   莫言却早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回答:“回世子爷,凌家本来就是普安的大户,当年端明皇后对花鸟特别喜欢,正好凌家投了巧,常常托人把新奇品种送进宫,很得端明皇后青睐。后来端明皇后病薨,凌家避嫌,也就没再捣鼓这些东西,还是安生留在普安。凌老爷子为人和气,挺得当地乡绅拥护,有什么事都会到凌家请示。”   他在追查那汪家的时候,也确实调查过凌家,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若真要挑毛病,只能说,自从凌家借着端明皇后的面子发达后,在普安享有不小的地位。哪怕后来端明皇后过身,凌家依旧风光。   弘方问道:“你试过他们的身手没有。”   莫言摇头,“没有,但据说只是会点拳脚功夫,乡下许多地方村霸恶奴多了,大部分人家的家丁都会点拳脚功夫。”   弘方表示理解,“那倒也是。”   莫言关切地说:“世子爷是想到什么了吗?”   弘方耸了耸肩,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度。“没什么,只是觉得凑巧,当年国舅爷的名字就叫汪凌。”或许只是他想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持家   等韶华回去时,天色也不顶早,虽然没被撞见出门去,可是她和李斯年一起从外头回来的事,还是落到凌氏耳朵里。可是没等凌氏跑来开罪追责韶华,李斯年主动向凌氏请罪,说没经她同意,私自带韶华出门给周嫣买礼物。   凌氏一听李斯年主动承担责任,看着他如今身份不比以前,而且还挂着周嫣的名头,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唠叨几句,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不要到处乱跑,省得招惹是非。   李斯年恭敬地听训,说了一些凌氏爱听的话,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连韶华都没再过问。   韶华知情以后,很是感激李斯年,虽说这回是有惊无险,可是传出去却不好听。幸亏外头也没任何风声,也不知道是风声被压下去,还是李家太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总之韶华侥幸地逃过一劫,特意吩咐初荷不许说当日的事,再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当她去查那日进来向汇报的丫鬟时,却被告知早已被家里赎身离开了。   韶华细想了一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在自己家竟然能混进世子的人,还把她给骗出去,看来凌氏对下人的管辖也太松懈了。于是主动跟凌氏要求,要学习管教下人,凌氏吃惊之余,也暗自欣喜,韶华终于长大了。不疑有他地让一个姓纪的管事妈妈跟着她,开始从认人开始,学着管家。   要是韶华没多这事还好,因为她要认人,所以免不了会抱着本册子,逐个地问纪妈妈。忽然发现出现好几个纪妈妈都记不住的人,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但好像很久没出现过。韶华就好奇地喊让人把那些人喊来,结果十个人中只来了三个,另外七个问起来都不知去向。   一开始韶华以为是人员调动了,或者出府了,名字还挂上面。可是当她发现月钱一直都在支出时,心里就纳闷了。这可真悬了,找不到人,可是每个月的例钱却照样是给出去了。虽说这些人身份都不高,一个月也才一二两月钱,可是算起来,也是比不小的支出,还有四季衣裳过节用度,都是算了一份。而且这只是她查出来的在府里的七个人,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空名额,还有经常跑外差的,那就还得再彻查了。   就这七个人,韶华细究起来,才有人说那些不知去向的人都是煦园的。想到刘氏对凌氏的偏见,韶华没直接告诉凌氏,而是拿着名单去问辛子萱。辛子萱对煦园的人员也不大清楚,但还是帮韶华问了一下,结果却说因为李斯年要成亲,所以那些人早早就拨给焘园了。韶华只好让幼菡往焘园打听,仇妈妈倒是承认有这么一件事,只不过只是口头说法,到现在人都还没送来。仇妈妈还让幼菡回来问,是不是有人手要拨给他们,要不然二少夫人进门,一定不够用。   韶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自己也没办法,只好拿去问凌氏。哪知凌氏一听,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名单上的人全部都是燕绥他们来的时候,所带来的人,按理说不是李家的人,是不用给月钱的。可是刘氏说多了以琛兄妹,煦园一时缺人手,所以把刘家那些人暂时放在煦园用。既然用了那些人,不给月钱就说不过去,凌氏看一个月也才几十两,也说好等刘家人离开再清算,也就没计较。可没想到当时刘氏清算以后,还留了这么多空名额。   也就是说,每个月所给刘家下人的那些月钱依旧都到煦园账房上,可是人却一个都不见。更甚者,当初因为斯晏和以琛赶考而额外每个月拿出一笔钱,给他们专门买笔墨纸砚,滋补养品的,如今也没扣出来。本来就为了李斯年的婚事,还有绾华的嫁妆忙得焦头烂额,再发现刘氏又动账房的手脚,凌氏直接拿着账本就去泰和园。   据说李阁老知道以后,气得把李良勋叫过来臭骂一顿,李良勋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猜得到韶华唏嘘不已,她只是想查一查那个丫鬟的事,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情况来。   闹到最后,还是李斯晋夫妇替父母上门赔礼,可是凌氏这回就没好脾气了。李斯晋无奈只得说,愿将今后的俸禄都交给账房,直到还清刘氏所欠的债为止。虽说母债子还,可到底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刘氏在煦园对账房的掌控比凌氏还苛刻。可她全部都投到斯晏身上,所以李良勋和李斯晋夫妻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   韶华忙跟凌氏说,如果真的答应李斯晋的请求,其实委屈的也只是李斯晋夫妇而已,倒不如从当月起从他们这一房的用度扣减一些出来,慢慢填补就是了。绾华也跟着劝说,李斯晋一向对熹园都是尊敬亲和,没必要和他闹不过去,再说绾华到时出门还得要让兄嫂添妆,如果扣了他的俸禄,他们拿什么来添妆。这才让凌氏的脾气按下去,李斯晋对这两个妹妹甚是感激。   “姨娘,这要是让太太知道可怎么办?”锦华 手绢,看着斜倚在床上,脸色青白憔悴的苏氏。“其实五姐姐对我还不算太差,如果她的名声没了,以后她怎么嫁人。”   “没出息!”苏氏鲜少这么责备女儿,一句叱喝顿时把她吓住了。苏氏敛了敛表情,对女儿谆谆教导:“你想想她没回来之前,你受的是什么待遇,现在又是什么待遇。不说其他的,在普安的时候,你遭凌家人的白眼还不够吗。她是在普安长大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凌家能故意落你爹爹脸子。就算不是太太所出,好歹你也是你爹爹的女儿。”   锦华想起在普安的日子,立刻就忿忿起来。   苏氏见她能明白,才温下口气,“也不知她走什么好运,竟然连王府都瞧上她。若她真成了世子妃,以后还不得把你踩得扁扁的,让她和兴勇伯府的郎君闹出事来,看王府还敢要她。”   “可是万一她最后嫁入兴勇伯府呢。”锦华也有些嫉妒韶华,明明和她一样都为及笄,可是已经有多少人家惦记着,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甚至王府都来过问。   苏氏不以为意,“谁不知道严恺之对女人没兴趣,要不然这一把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迟迟不肯成亲。”苏氏凭着自己对男人的了解,表示严恺之这种人不靠谱。“你要说 好色也就算了,竟然连个贴身侍妾都没有,连连拒绝人家的相看,反而和安庆侯府的郎君出双入对,这不是有猫腻吗?”苏氏的字典里,男人不肯成亲可以理解,可是连个女人都没有,那就是不正常。   “姨娘,安庆侯府的那位已经许亲了。”锦华小声打岔。   “那又怎么,你真觉得严恺之会瞧上五娘嘛?”苏氏沉下眼色,背着光,隐去一瞬间的凶狠目光。绾华的亲事木已成舟,她没办法插手,可是韶华还小。苏氏心想,凌氏竟然能有手段让李勋卓对她不理不睬,她也绝对不会让凌氏过舒心日子。   自从韶华回来以后,苏氏感觉她和锦华在熹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凌氏固然是主谋,但韶华至少也是个帮凶。她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委曲求全地讨好李勋卓,为的就是和凌氏平起平坐,让锦华风光大嫁,如今全让她们给毁了,苏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七娘,不是姨娘狠心,你必须清楚,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可以怨我把你生出来,给了你庶出的身份,但是如果你再不争,你以后只能和我一样,而你的孩子和你一样。”苏氏一改往常 的形象,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锦华看得有些发憷,可是慑于苏氏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可是,这次的事都没人发现,连二哥哥也都替五姐姐掩饰。”锦华小心翼翼地说。   “那就是她收买人心做得好,连二少爷都听她的。”苏氏有些不情愿,然后严肃地对锦华说,“你听好了,再过不久就是你二哥哥的大喜日子,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朝中新贵,王孙贵族来恭贺,你自己要有点眼色。她不过是会弹琵琶,你不也会弹琴,难道还会差她不成。”   锦华脸色一变,“姨娘是要我去外头给他们弹琴?”那明明是乐伎和戏子才会做的事。   苏氏白了她一眼,“谁让你去外头了,难道你不会碧梧轩弹吗?”   锦华想了想,恍然大悟,从大门到焘园,有一条路是经过碧梧轩的。到时候大喜日子,虽然碧梧轩并不让外人进入,可是从门口经过也是可以的。只要她能弹出和韶华一样令人惊艳的曲子,也定然能像韶华一样名扬京城的。   既然凌氏不肯给她机会,她只能靠自己争取了。   坐在屋里埋头做绣活的韶华忽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惊起,一旁的初荷急起,过来问道:“五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冷?”   韶华望了望外头的日头,这个天气,端阳都过了,只有热的份,哪来的冷。   “没事,觉得眉头一直在跳。”她最近都很乖,没出门,也没闹事,应该不会招惹到人才对。   “可能是您最近太费神了,要不我给你 吧。”初荷笑道。难得韶华肯重新拿起针线,还让特意让初荷帮忙指点,让绾华都大呼神奇,这要是容嬷嬷知道了,她可得吓掉眼珠子不可。   韶华不理她的挖苦,想到在兴勇伯府时,不小心把那红烧鸭子的荷包被严恺之看见了,结果他不给面子地大笑了一场,羞得她无地自容,于是决心下次非得绣个拿得出手的荷包给他看不可。不过,听着绾华的调侃,她也觉得自己在容嬷嬷的威严下都不肯认真绣一个花样,如今却因为这可笑的理由,让容嬷嬷知道了,非得气坏不可。   韶华摇头,“不用了,我继续练吧。”   她一定要在李斯年大喜日子之前,把这个荷包绣出来才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筓礼女傧   六月六,初禾秀,沐身轻,除衣旧。   热在三伏,夏至过后,恰逢小暑大暑,整个地皮都热得翻层皮似的。纵使换上轻薄的衣衫,在大街上稍加走动,也会感觉大汗淋漓,更别说身披层层大红喜袍,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发发热。   不过这天气热虽热,却也是全民轰动的大日子。传说六月初六的阳光最有灵气,只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晒足日头,自然也能把灵气带回屋里。   新年没能求得好运的人都会特意在今日把家里的衣物拿出来,让大日头把霉运都赶走,好清清爽爽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年。家里有田有地的则晒谷物,家里有读籍,僧道晒经卷,老人晒寿衣。总之就是要把这一天的阳光都收集起来,然后虔诚地沐浴净身,洗去上半年的晦气和霉运,祈祷下半年能好运降临,或者是幸运常在。   看着幼菡几乎要把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晒一遍,韶华只觉得这日头毒辣得有些过头,别说霉运了,就连精神都快被晒没了。她特意让人把太师椅搬到屋檐下,斜斜倚在椅子上,初荷给她摇扇子送风,吃着被井水湃过的西瓜,听着外头热闹喧天的嬉笑声,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散。   凌氏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出碧梧轩,李斯晋成亲那会儿她还不足十岁,所以还可以跟在大人身边凑热闹。如今即将及笄,凌氏嘱咐她没得不要在这么热闹的时候抛头露面。其实不用凌氏叮嘱,韶华也不想动,这么热的天气,谁会想跑出去,待在屋子里扇风吃水果,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绣了大半的荷包,被自己不小心泼上了墨汁。尽管初荷很努力帮她洗干净,可是被玷污的荷包,怎么都送不出手。她哭丧着心情对着荷包发了一天的呆,最后却连收尾都懒了,更别提重新拿起针线。   “二少夫人万福。”   韶华正聚精会神地给锦鲤喂食,听到身后请安叠起,她慢慢回过头,看到周嫣一身丁香色裙衫翩然走来。自从李斯年他们成亲隔日,新妇给夫家长辈敬茶时,见过周嫣一次,那回还感慨她初为新妇果然与众不同。一身的喜气,眉眼之间妩媚含羞,望向李斯年时的含情脉脉,让她几乎怀疑眼前人是当初气势汹汹跑来叱喝她的侯府娘子。   “原来是二嫂,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韶华笑眯眯地打量着周嫣,只见她听到“二嫂”时,脸颊飞霞,又羞又恼地看着她,韶华忍不住打笑:“二嫂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日头晒的?”   “好你个李韶华,调侃起我越发娴熟了是吧。”周嫣让丫鬟都退下,留下她和韶华二人,语气已经败露了她的本性。   “哪敢啊,我要是调侃你,二哥哥可不会放过我。”韶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虽说周嫣嫁到李家来时,忠义侯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大乐意,可是当李斯年陪周嫣回门后。忠义侯夫人逢人就夸,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只怕不能让天下都知道他的好。她最满意的莫不过是李斯年对周嫣无微不至的体贴,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走路。凌氏说李斯年特别懂得做人,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儿过门后受夫家疼爱,李卓岳早逝,庞氏体弱,周嫣嫁过来本就是委屈,如果李斯年再不对她好一些,只怕忠义侯悔婚都有可能。   但李斯年是周嫣自己选的,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女婿不但前途无量,而且对妻子又呵护备至。虽然身世差了点,可还是可以提拔的嘛。   周嫣撇了撇嘴,把韶华的调侃当做嫉妒,她知道越是反驳越会被取笑,反正丈夫的好她心里清楚就好。   “好了,我不说你了。今日二哥哥没陪你了吗?”韶华好奇地问。   “你当你二哥哥是闲散贵人啊,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做。”口气之间对丈夫的维护已经到了极致,但周嫣反应过韶华的笑容时,刚 的红晕再次浮上脸,她尴尬地转移注意力,把目光落到韶华腰间的荷包上,惊讶地说:“这荷包做得不错呀,挺灵气的。”   韶华立刻得意地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绣的?”周嫣显然不大相信。   “这花是我绣的!”韶华不服气地说。   “我说的是这鱼。”周嫣露出一副“难怪看着不一样”的表情。   韶华嘟囔了一句,“我绣的真的有这么那么差嘛?”韶华也没想到,初荷竟然把她之前弄脏的荷包拿出来,原先那洗不去的几点墨迹被初荷用黑线藏起来,绣成两尾白底黑斑的锦鲤,在荷叶下嬉戏玩耍。虽然看上去那荷花远没有两尾锦鲤显得灵气,但至少这个荷包算是完成了。   周嫣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绣花的手艺比起你弹琵琶的手艺,差得不是一点两点。”终于看到韶华吃瘪,周嫣的心里才平衡起来,忽然收起笑容,认真地问道:“我刚从泰和园过来,看到七娘也在。”   “这没什么稀奇,她经常往泰和园跑。”韶华回过头,继续喂金鱼。   周嫣走过去,看着水里争食的锦鲤,低声道:“她不是去请安的,而是被祖父叫过去训话的。”韶华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周嫣,听她开口:“我成日那日,你可听到琴声?”   “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我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注意。”韶华不以为意,见周嫣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凝重,好奇道:“怎么了,你听到琴声了吗?”   “不是我听到,是别人听到。”周嫣晃了晃脑袋。“刚刚我从泰和园过来时听到,宫里来了懿旨,月底长公主及笄,宫里要宴请女傧,如今正在挑选适龄未嫁的大臣之女进宫。帖子已经送过来了,就在泰和园那里。”   “不会选到我吧?”韶华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周嫣叹了口气,点点头:“不止是你,可能你们三人都要进宫。”   “三人?哪三个?”韶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七娘也要进宫?”   “没错,因为听到琴声不是别人,是当今大皇子。”周嫣看着韶华夸张地张大嘴巴,解释自己的惆怅,“我听说那日弹得曲子正是端明皇后生前最爱的曲子,所以大皇子在碧梧轩外听站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如今外头都在传,李家的娘子个个琴艺高超,我起初以为是说你,后来才知道说的是七娘。”   “她怎么会知道那曲子?”不对,她怎么知道大皇子会来。也不对,这么热的天,就算入夜也还是闷,锦华哪来的闲情雅致去弹琴。“所以让七娘进宫也是大皇子的意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刚刚看祖父脸色不大好看,大概是不希望你们进宫吧。可是懿旨已下,又夸你们是钟灵毓秀之才。祖父怕是拒绝不得,所以把七娘喊去问话。”周嫣也没想到,宫里竟然会让韶华姐妹三人去给皇长女的筓礼上充当女傧相。   上一回为二皇子选妃的时候,李阁老都不希望她们进宫,省得招惹是非。这回皇贵妃倒是先下手为强,直接给了懿旨,让他们措手不及,要推迟也没办法。   “进宫会怎么样?”韶华问。   “见的贵人多了,往后婚事可能就不能自主了。”周嫣一句话正中韶华的心事。   “那我不要进宫。”韶华果断摇头。   “这种事又由不得你,长公主皇贵妃的女儿,二皇子的亲妹妹,这面子是特意给你们的。当然,不会只有你们三个,好几家大臣之女都被挑选进宫。”周嫣顿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一件事,“听说世子要选继妃,不知道会不会和让你们进宫有关。”   “可是三姐姐已经许人了。”韶华惊呼一声。   周嫣示意她小声点,这只是她的猜测,不由得恼了一句:“藩家又还没拿定,只是口头之议,严格来说也不算数。”看韶华脸色担忧,周嫣急忙安慰道:“你别慌,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说世子瞧上三娘,兰芝都被选上呢。”   听到兰芝的名字,韶华心里才安定一些,因为兴勇伯府和三王府可算是站在两个不同阵营里,所以要让他们联姻实在不大可能。   “只不过忽然把你们都叫进宫,怎么想都有些突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太多,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听到周嫣的话后,韶华也觉得有些不安,李阁老告老以后,李家就低调了许久。就连李斯晋、李斯年授命入朝,也都没能让皇帝多看李家一眼。否则按李阁老的身份,还有这子孙一辈的前程,二皇子妃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绾华。   所以也有人说,李家的气数已尽,就算是李斯晋、李斯年也未必能让李家恢复到李阁老在朝时那般风光。   然而,现在又高调地让李家三个娘子进宫,让人不得不多想。如今皇帝已过不惑之年,对她们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娘子应该不会有太大兴趣,况且听说因为去年的病,如今身子时常不大爽朗。而大皇子早已有妃,二皇子也是成亲不久,她们这种身份断然不会去当妾。宫里其他皇子都未开化,要成亲还得等多十年,唯有可能就是世子弘方了。   虽然韶华和锦华未及笄,但是先定下亲事,待及笄再过门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真的是为世子选妃的话,李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来了。再加上先前不久曾有一份世子妃名单从王府流传出来,里面豁然就有李韶华的名字,尽管王府并没有承认,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人对李家抱上希望。   “那我可以不去吗?”韶华哀怨地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筓礼   韶华哀怨地向凌氏求助,但她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不可以!   虽然凌氏对于两个女儿能进宫给皇长女当傧相感到光荣且得意,可美中不足就是,竟然连锦华也有份。想到好不容易有机会把两个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宫里炫耀一番,如今还得带上锦华一份,凌氏就忍不住犯嘀咕。   不满归不满,到底是李家的脸面,二房的风头,凌氏还是仔仔细细地给三个女孩打扮起来。韶华虽然不乐意,但作为不得已的事,她很快就从中想出让她愉快起来的事。   比如,皇长女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严恺之和弘弋关系那么好,兰芝也是傧相之一,所以她见到严恺之的基本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了。   就在凌氏忙着招呼裁缝给她们赶做新衣裳的时候,宫里早早就遣了管事的老宫女过来教导她们。皇帝膝下子息单薄,早年出生的皇子皇女大多夭折,单单是弘文弘弋之前就夭折了四个皇女一个未出生的皇子。后来弘文弘弋先后出生,隔了两年才有个三皇子出世,可惜在三岁那年,长天花死掉了。直到皇长女柔婉、四皇子弘卮出生,后宫子息才渐渐生旺起来。   所以柔婉公主对皇帝来说,是掌上明珠,怀中至宝,比起先帝宠爱安靖公主,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如此,她筓礼上的有司一律由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之女担当,而正宾则请了藩国公老夫人出动,协助正宾的赞者则是兰芝和另一名娇柔妩媚的小娘子。韶华她们只是负责托盘,但因为身处后宫,届时又有帝妃嫔贵在场,所以再简单的工作要完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管事宫女绍姑姑是负责教导她们到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到哪里集中,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听她们师从容嬷嬷,态度立刻恭敬起来,韶华有些惊讶容嬷嬷的威严。结果那宫中来的绍姑姑却说,她以前是跟着容嬷嬷身边伺候的,既然是容嬷嬷教导的娘子,想必不会出问题。只不过在这群进宫的娘子中,就李家三人和另一个大臣家的娘子是不曾进过宫,所以宫里为了谨慎起见,才会派她来。   意外地因为容嬷嬷的关系,得到特别照顾的她们直到进宫以后才知道,容嬷嬷素日的严厉教导是多么的有用。   特别是她们进宫提前进宫拜见皇贵妃时,周到的礼数,优雅的姿态,从容的谈吐,让迎接她们的贵人都略感吃惊。毕竟相比较起来,她们确实是头回生手,却能从容不迫,不亢不卑地做到这个地步,不得不佩服李阁老真是教导有方。另外一个娘子是平南将军家的娘子,跟着韶华她们有样学样,虽做不到淡定从容,至少没出现纰漏。   兰芝刚开始还担心韶华她们做不好,可从她们拜见宫妃们时,那般游刃有余,她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去了。   旁的不知,其实韶华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就连余光扫向绾华也不敢,完全当自己是花瓶般。殊不知绾华和锦华也是一样,母亲的教导完全记不住,只求不出错,不求能出彩。特别是看到其他大臣之女,或姿色出众,或谈吐风雅,或气质脱俗,可筓礼上谁都不会在意到她们,当日的目光只有柔婉一个人。   皇贵妃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通身华丽的装扮,面容慈祥威严,浑身上下散发出母仪天下的气质来。她目光柔和亲切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少女,偏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眼神充满崇敬和爱慕,就像怀春少女看到心上人一样。男人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对她微笑。   韶华悄悄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心里微微吃惊。皇帝并不像她脑海中那般凶神恶煞,圆头粗膀的大汉,反而像是清秀儒雅的读书人。身形略显消瘦,面容微有垂老,但是一双锐利的鹰眸,如炬目光逼得人不敢直视。生怕被发现,韶华急忙收回视线,穿着别扭的司礼女官的宮装,面带微笑,目光微垂,捧着盘子静静竖立在旁。   皇帝转过头,视线在全场搜寻了一遍,有些好奇方才那强烈的目光来自何方。   筓礼完成后,皇帝因要处理政务,与柔婉说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皇贵妃浩浩荡荡地率领一大群夫人贵女前往御花园。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难得天晴气爽,筵席设在芙蓉阁里的观莲亭里。说是一个亭,此间可放十数张桌子,三面环水,放眼望去,莲叶何田田。   筵席尚未开始,一众宫妃夫人陪着皇贵妃在亭中闲聊,年轻的女孩们便三五成群地约上相熟的姐妹聚在一起。难得能进宫一趟,少女们各自欢喜的聚在一起赏花聊天,还偷偷观察着其他娘子。   “这样就算完了?”得以自由的韶华总算敢松一口气。本来还想找兰芝过来说说话,可是发现她和柔婉公主像是亲姐妹似的腻在一起,韶华顿时打消了念头。不过,一直搜寻不到严恺之的身影让她有些失落,到处都是年轻女孩们窈窕的背影,又忍不住有些庆幸。   “我也不知道,不过刚刚我差点吓得脚软,那可是圣上啊!”绾华紧张得双手发冷,小脸却显得很激动,用力捏得韶华的手生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手松开。”韶华把手从绾华魔爪里挣开,相比起刚刚的敬畏恐惧,韶华觉得绾华激动起来也一样不好对付。望着眼前美景,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经意转过头,没想到对上宋芸那利如刀刃的眼神,韶华反应过来,宋芸会来是理所当然的事。瞧她和旁边的人说话,眼神却还不住往这边瞟,韶华深怕她会走过来生事,推着绾华道:“三姐姐,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们刚走两步,就有小宫女前来拦路,“两位娘子,请别乱走,皇贵妃娘娘等会有请娘子前去问话呢。”韶华眨了眨眼睛,回头望了观莲亭,果然看到有两个娘子站在众人之间,其中一个似乎是平南将军家的娘子。   仿似谁说了什么趣话,一众贵人们都掩嘴轻笑,相互交头接耳。另一个娘子还好,应对从容,而平南将军府的娘子没有韶华她们在旁陪衬,显得木讷慌张,一直低着头。   看着亭中欢声笑语,韶华心里隐隐不安,方才她分明看到三王妃和皇贵妃坐在一起,两人相依偎着说话,叔伯妯娌之间显得十分亲密。   “咦?七娘呢?”韶华左右四顾,发现找不到锦华的身影,她大吃一惊,“三姐姐,七娘不见了。”这可不比在忠义侯府,要是在御花园迷路冲撞了贵人,她们可是一大家子陪着。   绾华听到韶华惊呼,也立刻激灵起来,跟着四处搜索,“别声张,说不定她只是在哪里看花,迷路了,别惊扰了亭中贵人。”韶华心里也清楚,可是她举目四望,芙蓉阁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身着一样女官服侍的少女,要一下子就辨认出锦华实在有些难度。   “三姐姐,要不咱们分头,绕着外头一圈走,不管有没有找到人,都在对面那棵树下等。”韶华指着不远处的开着一树白花的广玉兰,绾华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分头走开。   韶华终于知道刚刚为何会隐隐不安,早知道她就死死盯着锦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今日进宫的娘子中,只锦华一人是庶出的,但她的表现却丝毫不比其他人差,所以一路走来颇得旁人侧目。锦华也没有自卑或者胆怯,反而高傲地扬着下巴,任人打量。她还偷偷跟绾华取笑说,锦华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像只骄傲的孔雀,绾华啐了一句:“她最多像只公鸡”。重新打量了她的模样,又想到锦华是最害怕大公鸡的,韶华还好笑地觉得她太过浮夸。   因为锦华一直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所以韶华也没多想,忽然回过头才发现,锦华不知何时失去踪影。   她脚步 ,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搜寻锦华的身影,还要提防遇到撞到人。忽然,一个娇羞的声音惊起了韶华的神经。   “听说了吗,等会儿大皇子也会来!”   “那二皇子呢?”   “你真傻,柔婉公主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来。”   “这样的话,严将军也会来咯?”   “原来你还惦记着他,真是不害羞,不过听说他心里有人的,怕是旁人入不了他的眼。”   韶华和另一个少女同时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只听对方幽幽道:“她都已经嫁人了,他还念着吗?”那声音显得十分哀婉凄切,听上去似乎对严恺之也是一往情深。   “好了,你别多想了,她嫁人了严恺之都没放下,要是没嫁人更轮不到你。走吧,皇贵妃娘娘召见咱们了。”   听着渐远的步伐,韶华脑子有些乱:严恺之有喜欢的人,而且对方还是有夫之妇。就因为这样,所以他谁都不肯接受,谁都不肯搭理吗?   韶华做了好深呼吸,揉了揉脸,勉强自己打起笑容。就算严恺之有心上人又如何,刚刚不也说,人家都已经嫁人,对于这种事她没必要担心太多才是。   不容她细想,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角闪过,韶华转过头,似乎看到对方小跑到不远处的花木道。   那边是出芙蓉阁的路!   韶华心一沉,立刻追上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芙蓉阁(一)   韶华该庆幸周围并没有人经过,看着那身影犹犹豫豫地在路口徘徊,她立刻喝了一声:“七娘,你要去哪里?”   锦华打了个激灵,吓得全身僵硬,韶华急忙快步走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我、我没有,就是到处走走。”锦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韶华发现,只好左右四顾。   韶华也没戳破她的谎言,只是紧紧盯着她闪烁的眼神,沉声道:“这里不比宫外,到处都会撞见贵人,跟我回去。等会儿皇贵妃娘娘要召见咱们,三姐姐已经在等我们了。”   她并不是要来刁难锦华,只是不希望她招惹事端,本来进宫就不是她所愿,要是扯出没必要的风头。韶华没忘记刚刚宋芸的眼神,活像是要等她露出尾巴一样,此刻恨不得皇贵妃忽然下个懿旨,让她们可以早早回去。   锦华侧身躲开韶华的手,支吾道:“等一下我就回去,我看看风景先。”   韶华的脚步一顿,抬起头,与锦华只有一步之遥,四目相对,锦华眼睛里只有紧张和慌乱。韶华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你说反了吗?莲花池不在这边,你有什么好看的。”   锦华的眼神一直往右边瞄去,脚下的步子也变了方向。“我、我又不一定要看荷花……”忽然,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锦华不悦地朝韶华看去。   韶华这回不再客气让步,声音愈发威严起来:“七娘,你要记住你的身份,别做出让爹爹难堪,让祖父为难的事,否则拖累的不知是你自己。”   两个侍内官从拱门走进来,锦华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见自己的计划被韶华打乱,她也的是什么话,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规规矩矩,从未做过让父亲为难,让祖父难堪的事,就连大门都没踏出几次,谁拖累你了。反倒是五姐姐,倒是把乡下的规矩都带到府里来了,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   果然还是姨娘说得对,她要爬上去,不但得把韶华扯下来,还得自己懂得争取。她原以为只要她努力表现就算争取了,可是韶华在,她永远都被压着。锦华看着韶华的眼神极为不善,只要韶华在京里失了脸面,李家就会把她重新送回普安,横竖她在普安也是受众人宠爱的。可是锦华却不同,如果韶华不在,绾华出门,剩下她一个,不管是不是庶出,李家都不会亏着她。到时候再有李勋卓对她们母女的宠爱,她的好日子才算开始。   锦华心中正细细打着小算盘,不料韶华连连冷笑。   听锦华的口气,对她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一个连大门都没踏出几次的人,怎么知道她做了不规矩的事。   “那二哥哥大喜之日,家里高朋满座,你却在碧梧轩弹了一天的《广寒引》,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在练习?”韶华没有中她的圈套,反过来拿另一件事来追问她。   《广寒引》是前朝末年流传于民间的宫怨曲,表面上是写嫦娥在蟾宫桂殿中孤苦清寒的生活,以及怀念故乡,思念丈夫,追忆过往的意思。实则是乐者以嫦娥自拟,表达自己独守空闺,渴望能有良人将她带走。曲子甚为哀婉凄美,一度流传到开国年间,有人编撰几句词,在河岸边清唱,路人闻之便知道此处有待嫁娘子,可取之。   端明皇后也甚爱此曲,有人还说,当初端明皇后就是唱过此曲,讨得圣上欢心,遂遣人将她聘进门。   不管小道野史如何,端明皇后喜欢此曲这点没错。只是端明皇后过身后,此曲就没再宫中响起,只有遥远的南边,间或有人唱起。别人对《广寒引》或许不熟,可是弘文却是从小听大的,自端明皇后过身,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一下子便听痴了。   且不说《广寒引》和端明皇后有什么关系,在兄长的大喜日子,竟然偷偷在弹这近似 的曲子,简直就是打李家的脸面。   “那五姐姐想做什么?”锦华佯做镇定。   “没什么,和我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韶华扬了扬嘴角,看她脸色突变。   “不要!”锦华坚决地摇头,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宫,又好不容易知道今日两位皇子会来。苏氏说过,她若一味地等凌氏安排,结果只会让她失望。机会是自己争取的,她一定要过得比绾华和韶华她们更风光才行。   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还有年轻男子洪亮的谈笑声,锦华脸上一喜。   “七娘!”韶华顿时火大,看她转身就跑,说时迟那时快,韶华身形一闪,跨步上前挡住锦华的路。一手擒住她的右臂,一手弯曲成虎钳,竟扣住她的脖子。等她回过神,看到锦华瞬间苍白的脸,韶华连忙松开她的脖子,但是却收紧力道,擒着她的手臂不放。   “你、你你疯了,你想杀我?”锦华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在看到韶华身影的那一瞬间,忽然感觉喉头一窒,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韶华也没想到,自己的身手忽然变得这么利落,就好像回到当年她在马背上的那段日子。趁锦华还没稳住心神,韶华厉声威胁:“你才疯了。我警告,如果你斗胆在宫里惹事,我绝对不会客气。我想爹爹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庶出的,毁了整个李家。”   可是,在锦华眼里,韶华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恐怖的代名词。她无法想象韶华刚刚是怎么瞬间移动到自己面前,而且还手段凶狠毒辣,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这个女魔头,你是怪物……我要和爹爹说,你想杀我。”   韶华懒得和她解释,拖着她就往回走。“随你怎么说,但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要。”锦华此时已经吓坏了,急忙大喊。   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锦华却几乎失去理智,她一怒,扬手扫了她一巴掌。立刻将她拖到一旁的大树下,躲过了路过的人。   随着“啪!”地一声清响,锦华只觉得耳朵有些轰隆,眼神恍惚了几下,忽然映入韶华的脸。她吓得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李锦华,你要想拉上整个李家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毁了你的脸,你尽管试试。”   锦华空着一只手捂着被打疼的脸,别说哭,连表情都没有,呆呆地任由韶华拉着往回走。此刻她完全相信,韶华说得每一句话,生怕她真的发起疯来,毁了她这张脸。   而此同时,弘弋弘方和严恺之早已在观莲亭中,与皇贵妃和柔婉愉快地聊起来。   在青国,娘子及笄时,须得宗内兄长亲自送礼,以及娘子出嫁,兄嫂添妆,已是流传百年的传统。为的是往后娘子出门,到了夫家以后,可以不受夫家的人看轻。虽然柔婉身为皇长女,根本不担心出嫁会被夫家人欺负,可礼节还是要做的。   弘文因被皇帝派遣出去,所以让弘方替他转交贺礼。本就是天之骄女,如今被众人捧得如同入凡天女一般,柔婉今日的心情特别的好。皇贵妃对今日的筓礼仪式也感到很满意,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柔婉公主是青国最尊贵的娘子,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你啊,被这些哥哥们宠坏了,还不赶紧谢过哥哥们。”看着柔婉孩子气地跟她炫耀兄长送的贺礼,皇贵妃轻笑道。   柔婉闻言,立刻起身,郑重地向两位兄长行礼,“柔婉谢过二哥哥,弘方哥哥。”又对严恺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谢过恺之哥哥。”   严恺之一脸严肃地侧身避开,并报以回礼,“公主礼重了。”虽然兰芝和柔婉关系很好,可在这种皇家聚会中,严恺之还是很克制谨慎自己的身份。只是严恺之小心翼翼地赔礼,却被柔婉调侃了一番,严恺之抿唇无奈。   弘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注意力,“母妃,还不开席吗?”   皇贵妃笑道:“瞧我都忘了,为了等你们,刚刚和这些娘子们闲聊呢。对了,李阁老府上三位娘子还没到嘛?”侧目看了看身边的女官,女官立刻躬身出去询问。   没一会,女官回来汇报:“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李三娘在亭外等候,另外两位没找到。”   皇贵妃脸上有些不悦,“怎么回事,芙蓉阁才多大,怎么会两个人都没找到。去,赶紧把人找出来,可以开席了。”亭中一众妇人们也都面面相觑,觉得李家娘子太过无礼,居然让皇贵妃等。   “是。”女官领命而去。   气氛瞬间凝重下来,严恺之瞥了亭外一眼,看着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说,心里有些不安。收回眼神,正好和弘方对上,想到弘方竟然使诈拐骗韶华,不禁替韶华担心,等一会儿她要怎么面对。   弘方对严恺之挑衅的眼神感到有趣,他使莫言送了礼物去李家,不出所料都被退了回来。于是他让莫言在李家门口守着,若是兴勇伯府的人前去,就跟着上前,说是兴勇伯府送的。莫言还好奇,为何这个时候还要冒兴勇伯府的名声,而且世子又凭什么断定严恺之也会送东西。   “恺之,要不你去找找。”弘弋打破了僵局。   皇贵妃轻斥:“胡闹!恺之如今也是一名大将,你怎么还能这么胡来。”   严恺之站了出来:“娘娘,不妨事,我去帮忙找找,不能耽误宴席。”   皇贵妃摇了摇头,“这也不可以……”话还没说完,女官就进来报:“皇贵妃娘娘,李家三位娘子都到了。”这时,满亭的目光都朝外头望去,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娘子,还得让人这么大费周章。只有三王妃不为所动,目光低垂,脸上笑意淡淡。   皇贵妃的眼神在弘方和三王妃脸上扫了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道:“把她们先叫进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芙蓉阁(二)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看着跟前三个少女,绾华出落大方,贤淑端庄,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君子兰。因眉目酷似父亲,而李勋卓又肖了李阁老,所以姣美的脸庞显出些许英气,一眼看去就是大家风范。而锦华虽年纪最小,身姿却显得修长窈窕,一点都不逊色年长的姐姐们。长得 可怜,俊秀幽雅,但面相稍显单薄,而且脸色青白,眼神闪烁不定,让皇贵妃有些厌烦。   韶华的头埋得最低,皇贵妃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只幽幽问道:“谁是李五娘、李七娘,方才跑哪里去了,为何派人寻不到你们。”   锦华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 起来,韶华虚扶她一下,然后走前半步,朝皇贵妃再次行礼。“民女是李五娘。方才是因为七娘贪恋美景,不小心崴了脚,民女替她揉脚是以耽搁了。还请娘娘恕罪。”   听韶华这么一说,众人似乎对锦华的站不稳表示理解。   皇贵妃有些惊讶:“你还会治病?”   韶华摇头,声音清缓有力,“不敢,只是民女幼时贪玩,难免会磕磕碰碰,所以略懂一些。”听到这个,弘方不由得扬了扬嘴角,嗤笑一声,岂是幼时贪玩,长大后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但是对这一点,最有感触的是严恺之,只不过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弘弋故意捅了他一下,严恺之这才抬起头,正好看到她娴静的侧脸,看上去那般宁静优雅。可惜他心里清楚,这大概只有像现在这种情况,韶华才会显出这般成熟的模样来。   “真是多才多艺啊。”皇贵妃点了点头,看锦华依旧摇摇晃晃,问了一句,“李七娘,脚伤如何,用不用唤太医。”   “不、不用了。”锦华紧张得声音沙哑,头埋得更低了。   “谢娘娘关心,七娘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娘娘不怪责已是大恩,岂敢劳师动众,扰了大家兴致。”韶华听到皇贵妃不满地轻哼,立刻接过话。   结果,听完韶华的话,皇贵妃咯咯轻笑起来,转过头对弘弋说:“二郎,你说她是乡下养大的?我怎么瞧着不像,倒像是正经的大家娘子。”   弘弋温柔地对皇贵妃答道:“母妃,好歹她也是李阁老的嫡孙女,本来就是正经的。”目光落在韶华脸上,看到她偷偷地松口气,顿时觉得好笑。   “瞧我把话说的。”皇贵妃对她们笑道:“听说李阁老府上,个个钟灵毓秀,才华横溢,你们姐妹几个也是琴艺出众啊。要不,现场展现一下?”   这下可把绾华也给吓住了,明明其他娘子进来时,也就说几句,也就离开了。怎么轮到她们时,居然要求表演,难道是因为锦华她们姗姗来迟的关系?韶华没接话,不想应,又不敢拒绝,气氛有点尴尬。   幸亏,弘方出来解围:“娘娘,不如带席后再让她们表演吧,我都饿了。”   “弘方,不得无礼。”三王妃的话依旧冷冷淡淡,一点儿都听不出她在训斥儿子。   皇贵妃并不在意,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疏忽,他们几个在外忙于公务,都是因为柔婉这丫头,才特意抽空过来,怎么能饿着他们。吩咐下去,开席。”   这时,韶华才稍稍松口气,抬起头,对上弘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十分矛盾。   按礼节应是笄者与弟妹或者同龄未出阁姐妹同席,笄者主位,负责住持。待宴席开始,笄者起身,辞过同席,与其兄长长辈同席,即告别童稚,初长成人的意思。不过柔婉虽为皇长女,但其他弟弟妹妹都是等级低下的嫔妃所出,根本没资格来参加,而四皇子弘卮身体不适,没来。所以省去这一道,直接和母亲兄长同席。   少女们围着桌子吃饭,目光却都斜向着筵席中仅有的三名男性。   用过午膳,不知谁提议,让娘子们都出来献技,也算是对皇长女及笄的一种祝福。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大部分的同意,个个都争先想要在皇贵妃和三王妃面前表现自己。谁都知道,这一次或多或少,都有替弘方纳妃的意味,虽然今日这些人不一定都是候选,但几乎那名单上的人都聚在这里。   琴棋书画歌舞吟诵,少女们都拼尽全力想要表现自己。因为现场有宋芸在,所以有的人放弃弹琴,因为有这个受皇帝夸奖过的人在,她们都不免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只不过更多人是期待韶华一展身手,毕竟那一次斗艺实在令人惊艳。   只可惜,韶华并没有遂了她们的心愿,故意拨错了几个音。虽然那曲子一样是流利悦耳,可似乎少了点什么味道。   弹完一曲,韶华起身谢礼,抬起眸看到严恺之嘴边淡淡的笑容。   皇贵妃不褒不贬,只是微笑点头,闹了这么大半天,早有倦意,也没多挽留,让人通知各家各府,前来把娘子们迎回去。   “依我看来,这个李韶华也没什么特别嘛。”柔婉已经换下了三重广袖礼衣,除尽各式钗环,只盘了个玉簪就过来寻皇贵妃。“长得也没她姐姐妹妹漂亮,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只差身材也圆圆的。嘴巴倒是利索,不过听说是乡下长大,大概是没规矩惯了。”   皇贵妃斜倚在软榻上,眉色淡淡,双目紧闭,像是沉睡中。   忽然,一双殷 瓣轻启:“你觉得她今日没规矩吗?”美目微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李家特意请了容嬷嬷去当闺学先生,怎么可能会教出没规矩的娘子。”若不是后来的失态,就连锦华都让她刮目相待。   “即便如此,那也算不了什么,比她规矩好的娘子多了去。我看兰芝就很好!”柔婉力推闺中姐妹。   皇贵妃叹了气,“兰芝自幼与你一同长大,只是身份不如你,其他一应何时亏了她。”言下之意,兰芝和韶华本就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不能拿来做比较。   柔婉并不管这些,挨着母亲撒娇,“莫不是阿娘看上她了?我是瞧她不好,原想还以为琴艺超群,结果却紧张地连连出错,白白浪费我一片期望。真是愚笨!”   皇贵妃却道:“你真以为她是紧张得出错?一个头回进宫就能对答沉稳,条理清晰的人,她就算慌张也不至于连自己拿手的琴艺弄错。”皇贵妃笑得颇有深意,“旁的人在献巧,她却只顾着露拙,这说明她是个有主见的娘子。”   柔婉皱了皱眉,实在没发现韶华哪里有母亲说的那么好。   这时,女官进来道,弘弋过来请安。皇贵妃点点头,柔婉连忙扶着她起身,出了内室,看到弘弋,皇贵妃脸上笑容随着展开。这是她全部的希望,为了他,多少坎坷委屈她都忍了。   “阿娘精神可好点了。”弘弋问道。   皇贵妃摇了摇头,满怀慈爱地看着柔婉,“不妨事,就是年纪大了,耐不了这么久。我也就柔婉这么一个娘子,再累也是值得的。”柔婉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皇贵妃转过头,看着弘弋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阿娘今日瞧了那么多娘子,可有中意的?”弘弋笑起来的时候很像父亲,让皇贵妃有些失神。   不过,她很快回了情绪,“安庆侯府的宋芸倒是不错,气势也压得住,配植秀或者植树都行。还有平南将军家的,虽然胆量不够,不过挺有眼色的,还有左丞相和镇国公府里,都还行。”正如外人所猜测,唤进宫来的娘子除了给柔婉的筓礼当傧相外,另一个就是让皇贵妃掌眼过目。   只不过,皇贵妃并不是替弘方掌眼,而是替贺家的侄子们。定国将军的女儿,也就是皇贵妃的侄女宛如嫁给弘弋后,她便自告奋勇地要替定国将军家的几个郎君相看。要知道,有朝一日,如果弘弋登上皇位,这些人就是未来国之栋梁,辅助朝政的重臣。   尽管皇帝迟迟不肯下旨,但皇贵妃有八成的信心,这个皇位就是自己儿子的。为了让他更高枕无忧,以及他将来上位后,那些大皇子党的处理,皇贵妃对可掌控的棋子捏得很紧。   殊不知,弘弋并没她想得那么深。   “阿娘觉得李阁老府上的五娘如何?”弘弋抿了一口茶,柔婉立刻皱下眉,不理解为何韶华变得这么受欢迎,个个都要提她一提。   “你有想法?”皇贵妃跟着端起茶杯,轻轻推开茶水,啜了一口,吞咽下肚,才问道。   弘弋笑着说:“听说她和恺之挺有缘的,恺之年纪也不小了,我想……”   只可惜没等他说完,皇贵妃就打断了他的话。“弘方也相中过她,听说还上门。”   弘弋眉头微锁,抱怨一句,“弘方相中的多了去,难道都能收了?”   皇贵妃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如今三王府还是步险棋,没必要和他们争,若是他喜欢,就由他去。”主要是弘方这一步,是皇帝欠他的,皇贵妃不希望在这点上和三王府闹不愉快。这剩下两成的把握,最终决定权就在三王府,或者说弘方身上。   “那恺之呢。”弘弋有些不愉。   “自然也不会亏了他。”皇贵妃并不在意,随即转了话题,扯回弘弋身上来,“你都成亲这么久了,宛如还没有消息吗?别老是想着别人的事,你自己才最重要。不管如何,先生个儿子出来,你瞧大郎,隔三差五让他媳妇带儿子进宫,你爹爹虽贵为九五之尊,但他也是个男人,也会想要天伦之乐。”   “我知道了。”弘弋眸色一沉,半晌点头答应。   听到儿子的服从,皇贵妃这才展开笑靥,“如今你搬出宫,进来一趟也不容易,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弘弋放下茶杯,站起身,“我答应宛如回去。”   皇贵妃没有挽留,立刻起身相送,“那你就赶紧回去吧,再晚宫门要关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亲的盛怒   李家三姐妹出宫时,正好碰见李良勋归家,便随着一起回家。一路都规规矩矩,纵使一肚子话都不曾开口,好不容易回到家,下了马车,脚踏实地,韶华的心才算落回肚子。姐妹三人拜谢了伯父,李良勋也象征性地问了宫中事情,几句简单扼要的问答后,熹园的人已经赶来迎接,便各自朝自家方向离去。   从出宫坐上马车,锦华就对韶华躲得远远的,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绾华虽然满心疑虑,但碍于车外有李良勋随行,也就没问出口。如今回到自家,方才的紧张担忧被兴奋所取代,又听到熹园的人来报,李勋卓昨日已经归家,绾华顿时心情雀跃。   但,相对于韶华的沉默,锦华心不在焉地想要回碧梧轩,对李勋卓的到来毫无反应,让绾华大感疑惑。   被皇贵妃点名问话后,锦华在席上都不敢作声,只埋头吃饭,就连旁边的娘子搭话也都不敢接腔。就连饭后的才艺表演,她也难得收性,选择低调地坐在位置上。好在现场大多数娘子都是才华横溢,根本注意不到她的身上来。   如今回到家,向来最会缠着父亲撒娇的锦华,竟然连父亲回家都无动于衷。   临到熹园门口,看锦华根本无意要进去,绾华沉下脸教训:“等等,爹爹回来了,你不先过去给他请安吗?”   锦华支吾了一句:“我身体不舒服。”   绾华摆出长姐架子:“不舒服也得请了安才回去,寻常时候你都缠着爹爹要这要那,现在倒是转性了。”看锦华听了训,低了低头,绾华接着道:“你们刚刚在宫里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差点以为皇贵妃娘娘要降罪呢!”   锦华打个了激灵,悄悄抬起眼眸,望了韶华一眼。看她脸色淡然,嘴边藏了一抹冷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替你保密。”听她的话,锦华眼中的恐惧更甚了。   虽然知道锦华不敢轻易招惹韶华,可是对于这种摆到脸上的惊惧,绾华倍感惊讶。韶华三句总结了锦华的行为,把绾华吓得瞠目结舌,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七娘你、我的天啊,你疯了!你怎么敢做出这么大胆放肆的事来,要是真的冲撞到皇子殿下,还是世子爷,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这下子,绾华想起刚刚在宫里的事,那般众目睽睽,锦华若是跑去拦路,只怕她们今日都回不了家,直接就被皇贵妃关押起来都说不定。   “我才不会!”对于绾华的指责锦华才壮了胆色反驳。   她又不是要去行刺,只不过是看着身边的娘子那么多,个个身份金贵,相貌出众,锦华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自卑。若是一众娘子站在一起,李家三姐妹很难说上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姿色样貌都平分秋色,更有兰芝、宋芸、芍卿等身份尊贵娘子。想争个风头,又不想受众目之怒,听到皇子世子也会过来。锦华不知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想跑到他们到来的路上,来个不期而遇。她料定在柔婉公主的筓礼上,就算她的无意冲撞,对方也不会发怒,甚至搞不好会意外惊喜。   只是喜还没有出现,惊倒是过头了,韶华那一招擒拿手在锦华心里已经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以至于她冷眼一挑,纤手一动,锦华都会不由自主地躲开一步,生怕她又发起疯。   “难不成你还想半路 不成,以你这等姿色。”韶华听她有胆量反驳,冷笑起来,又打量她闪烁不定的颜色,低声怒骂:“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他们身份尊贵,什么娘子没见过,谁会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兴趣。”   锦华被她的话讽刺得脸颊通红,怨怼地抿了抿唇,低低喘着粗气。   然而,绾华已经怒不可遏,“好你个不要脸的丫头,我非得告诉阿娘不可,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一把擒住锦华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熹园拖。   锦华心里一慌,挣扎地要逃开,韶华正好伸手,抓住她另一只手,趁她一愣,带她进了熹园的门,立刻让人把门关上。这是二房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正好含香闻声走出。只听到绾华说了一句,“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立刻跑回去去和凌氏汇报。   李勋卓夫妇正在屋内谈话,正好说到藩家回京的事,听到外头吵闹。凌氏立刻起身,走出来训责一句。绾华见母亲出来,立刻跑上去,把宫中的事说了一遍,着重夸大了锦华的用心和企图。没想到这些话都让随后跟出来的李勋卓听到。   凌氏立刻让含香打发丫鬟们下去,把女孩们都带进屋里,只剩下一家五口。   原本高高兴兴地谈起三个女儿,为她们能有资格进宫感到骄傲,正想等她们回来,好好夸奖一番。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给我跪下!”   李勋卓看着浑身哆嗦眼神闪烁的锦华,一双眼眸迸出怒火,怒吼一声吓得锦华普通一声直膝跪地。绾华、韶华也都嘘声恭立在旁,不敢造次。李勋卓走上前,脚步在锦华两步之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气得颤抖地连声道:“好啊,好啊,我养了个好闺女。”   锦华是头一回听到李勋卓这样的口气,急忙连忙抬头辩解:“爹爹,您听我解释。”   没想到,她一抬头便直视父亲怒发冲冠,只听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亏我把你疼在手心里,你竟然做出如此大胆放肆的举动,你是想把整个李家都给毁了!”他哆嗦着手,犹豫地好久,还是没有抬起来。   因为李勋卓从来都不曾对她发怒,经常是从熹园气势汹汹地跑到浣思苑,被苏氏的眼泪和柔情,以及锦华的撒娇讨好给逗得心情开朗。听他口不择言地大骂,锦华声泣泪下地说道:“不,不是的,爹爹,是……是五姐姐诬陷我,她还打了我,说要杀了我。您瞧,我的脸。”说着还扬起脸颊,向李勋卓讨好。   韶华眉头抖了一下,她当时情急,下手是狠了点,打完连自己都觉得手指隐隐作痛,就别说锦华的脸了。不过隔了这么久,红印早已消退,那脸颊还是微微浮肿。她挺直脊背,等着李勋卓的责骂。   没等李勋卓开口,绾华已经替妹妹脱罪了。“那是你活该!你也不想想,要是你冲撞到了二皇子,或者世子爷,就算他们不计较,皇贵妃娘娘和三王妃能饶了你吗?到时候连咱家都要跟着你遭罪。”   李勋卓也跟着冷声:“你姐姐做得对,她若不打你,我还要问责她。”望了韶华一眼,甚至颇有赞赏的意思。   本来对李勋卓宽缓了苏氏的态度,心里隐有不满,没想到锦华自己撞枪口上。凌氏乐得替她宣传:“老爷,不是我说她,七娘这丫头真是太放肆了。趁着二郎大婚的时候,没人管她,竟然在碧梧轩弹了一天的《广寒引》。你说这大喜日子,她弹什么不好,偏偏要选这曲子。而且还让人给听到了,听说不少人都站在墙外听,后来闹得满城皆知,宫里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把她们都喊进去。老爷子知道这事,都发火了,要不是看着皇贵妃娘娘的面子上,非得打断她的手不可。”   因为丈夫刚刚回来,三个女孩又还在宫中,凌氏就没把锦华之前闹的事说出来,省得惹李勋卓心烦。如今正好,最多是落井下石,凌氏私心能把她们给砸沉了。   但是,凌氏的话对于此刻的李勋卓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厉目看着锦华,“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和凌氏她们相处多了,有感于绾华的大度,和韶华的体贴,李勋卓对锦华只会讨好撒娇的性子也逐渐冷淡下来。   “爹爹我……”锦华不知如何辩解,看他冷笑连连,脸色已从恼火变成震怒,她哭道:“爹爹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这曲子不能弹。是姨娘说让我多多练习琴艺,别生了手,我才弹的。”   “这么说来,这曲子是你姨娘让你弹的了?”凌氏丢石头的技巧越来越娴熟了。   果然,李勋卓大吼一声:“把苏氏给我带上来!”   “爹爹!”锦华跪着爬过去,结果被李勋卓一脚踹开。   “滚,别叫我爹爹,我没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李勋卓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我倒要看看这个贱女人到底是怎么教的,竟然把你教成这么不检点!”   韶华也被李勋卓的怒火给吓到了,她知道苏氏是李勋卓的心头宝,就连凌氏都不敢当着他的面,把苏氏踩得太低。可是李勋卓头一回用这么难听的字眼来辱骂苏氏,可见他心中的盛怒,只是让韶华不解的事,李勋卓对苏氏的宠爱,竟不如对锦华的期望来得多,否则怎么会因为锦华的行为而迁怒苏氏。   或许,如她所希望的,苏氏的好日子要走到头了。   然而,她从宫里出来以后,一颗心都放在那些话上,想着那句“她已为人妇,他都不曾放弃”,心里顿时犹如万蚁蚀心,挠得她又痛又痒。   第一百二十九章 罪妾   李勋卓这回真的是动怒了。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苏氏送回闾阳大宅,就是凌氏也都忍不住“呀”了一声,苏氏直接哭晕过去。   在一般大户人家里,若是妾侍犯错,要不就是发卖,或者贬成家婢,在浆洗间做最粗重的工作。若是生过一子半女又有年纪的妾侍,一般是不能发卖的。这时,可以送去城外的净心庵,那里是专门收留富贵人家犯错又不能发卖的妾侍。   虽说妾侍可以转送,但既然是送给人的,那自然是送年轻漂亮的,且大部分都没有生过孩子的。要不然年老色衰的,谁乐意接受,所以上了年纪的,更多是选择送去净心庵。   当然,并不是每户人家想送妾侍进去都可以,因为每年都要交一笔很大的费用,作为她们日常生活费。而且进去以后,除非主家前来接回去,否则就会在净心庵终老。但是送去净心庵的妾极少能够活着出来,更别说重新被接回去,所以一听到净心庵,简直就跟听到冷宫一样,让许多人闻之色变。   也会有些大户人家并不送净心庵,而是送回本家,因为在本家大宅也会有类似净心庵的地方存在。专门关押宗族里犯错的妾侍,乃至正室,也有专门的人来教化她们,直到她们变得顺从听话为止。   与净心庵不同的,除了不必交纳庞大的费用外,在本家的至少不会性命之忧。因为费用不低,一般人家一次交足三年的费用就不再搭理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妾侍被彻底的放弃了,她的死活去向庵主大可不必向主家交代。让她们做干粗重活,甚至被卖进勾栏,或者打死的妾侍比比皆是。   “真没想到爹爹竟然会狠得下心。”绾华也被李勋卓的决绝吓到。“以前把苏姨娘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掉泪不说,什么事都依着她,这回能下这得狠心,阿娘都吓到了。”   “苏姨娘心术已坏,留着也是麻烦。”韶华并没见过李勋卓把苏氏捧在手里的那段日子,所以对李勋卓的做法更多是赞同,而不是惊讶。   “那也是,苏姨娘居然敢教七娘起这等心思,就算爹爹饶过她,祖父怕也不会轻易饶过她。”绾华点头表示同意。   换而言之,李勋卓之前对她那般宠溺包容,全然是因为她是无害的,至少对这个家是无害的。至于和凌氏闹不愉快,在李勋卓看来,都是关起门的家里事,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锦华这一回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被韶华险险地拦了下来,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下次。   李勋卓再宠苏氏,可苏氏只是个妾,只是外人,而锦华姓李,是李家的血脉。妾侍可以发卖,转赠,可是儿女却不同,就算是庶出,也是一个家的成员。对于李勋卓来说,苏氏自己闹得放肆了点,他叱喝几句便罢了,可是 锦华去做些不该做的事,就算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况且,锦华企图招惹的对象,还是宫里的那几位,这更是犯了李阁老的大忌。   与其闹到泰和园再挥泪斩情丝,还不如直接忍痛割爱。特别是自从和凌氏感情愈发深厚,李勋卓才算是感受到,过日子还得是凌氏这般有能耐又踏实的。只可惜他当初年少轻狂,只对风花雪月的情怀有兴趣。   苏氏一走,熹园顿时就安静下来。李阁老知情后也是震怒,但看在李勋卓主动做了决定,还特意来请罪,也没再说什么,只让他要严加管教锦华,不能再做出犯浑的事了。   这件事中,最大的获利者莫过于凌氏,但最难受的却也是她。因为她忍了苏氏那么多年,结果她才刚刚抢回丈夫的关爱,还没在苏氏面前炫耀得瑟够本,苏氏就被送走了。暗中较劲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忽然离开了,凌氏总觉得有些不习惯,每天都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韶华认为凌氏只是觉得这个胜利来得快,太胜之不武,让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她倒是庆幸苏氏走得好,且不说她会不会带坏锦华,再惹什么幺蛾子。就凭她能让李勋卓宠爱这么多年的手段,凌氏那点暴躁的脾气,随时都会被她扳倒。   好在凌氏空虚无聊的日子不会太久,英华郡主终于回京了。   更重要的是,回京次日,藩国公夫人便带着藩二郎亲自上门来。这便算是正正经经地来走礼的,韶华被绾华拖着躲在屏风后偷看,只见藩二郎君长得斯文腼腆,面相端正,算不得好看,但却是清秀文雅。见惯了被称为京城四君子的李斯晋、李斯年,心里又惦记着严恺之,甚至还有亲眼看过弘方称得上风情万种的模样。   韶华对于藩二郎君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温文尔雅。   很显然,这是个褒义词,但是与长相无关。换而言之,在他身上气质远胜于相貌,不过绾华对他似乎很满意,嘴角一直高高扬起,未曾落下。韶华心想,千金难买心头好,旁的人眼里对方是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绾华是怎么想。如果她也真心觉得好,那这个就是好的。   因为期丧过后,须得百日内完婚,两家心里早已有底,所以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三书六礼走得很快,韶华觉得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明明藩家才回京,好像没过几日,绾华就要出门了。   藩家是个有家底有规矩的,纳采送的大雁都是刚捉来的。韶华好奇地戳着大雁,问凌氏这大雁今晚是用来红烧还是用清蒸,气得凌氏把她赶回碧梧轩,不许她来熹园捣蛋。   藩国公对这个侄子很重视,所以连带侄孙的婚事也很上心,毕竟是在身边养大的。作为藩世卿唯一的嫡亲长辈,藩国公自告奋勇地要替藩二郎住持大局,一应礼仪用品都和自家儿子孙子相同,自己还偷偷贴了一千两进去帮忙办喜事。   藩国公的大女儿,也是藩世卿的堂姐,正是当今皇帝的妃子,知道是和李家结亲,特意从宫里送了贺礼来,让凌氏更加觉得长面子,没少见着人都要显摆一下。   李阁老膝下只要三个儿子,更是只有二子李勋卓才有女儿,所以绾华作为这李家嫡长孙女出嫁,深受众人注意。   苏氏走后,锦华便彻底被禁足了除了她的小院子,就连碧梧轩其他地方都不让她出去,每天饭食一应需求自有人送进去,还特别让陪房韦妈妈负责看着。凌氏自然是没空搭理她的,李勋卓也因为苏氏,对锦华有些不待见,只要她不折腾出事来,没人愿意提起她。更何况,凌氏每天忙绾华的婚事都忙不过来,更不会有空想到她了。   李家上下都为绾华的婚事而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提到未来姑爷,个个都赞不绝口。然而除了禁足的锦华,大概只有韶华显得格格不入了。   自打她们出宫后,没过几日,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也不说给谁,也没说是做什么用的。总之是赏赐,李家人只好战战兢兢地接受赏赐,可是隔日就又听到宫里传出赐婚的事。安庆侯府的嫡娘子宋芸被指婚给定国将军的次子贺植秀,平南将军的娘子江恩惠却成了定国将军的长媳,而且还赐他们同日完婚。还有其他韶华不熟悉的娘子也都被许了人家,一下子凑出来七八对新人来,她差点以为皇帝没事该行当月老了。   在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中,赐婚的风波终于过去了。让凌氏开心的是锦华并没有让宫里瞧上眼,绾华也可以照样风光地嫁去藩家,相对于韶华暗自庆幸,凌氏始终觉得韶华没能跟上赐婚大军都是因为锦华的关系,对苏氏的怨恨就更多了。   “五娘子,您好几日没有喂鱼了。”初荷看韶华闷闷不乐,好心地提醒。   “你不是替我喂了吗?”韶华懒懒地说,双手叠放在桌子上,趴着身子,脑袋枕着双手,目光在窗棂上游走。   “是……要不我陪您出去外头走走吧?”她很担心,因为韶华已经好几日都这样,每天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发呆,吃饭也不积极,平日里就是经常走神。   “不了,外头的人都在忙,我出去只会乱事。”主要是她完全提不起兴趣。   最近连着几日都梦到那大漠白衣红裙,渐渐地她还是觉得那红裙不再是她,或者说她是彻底的李韶华,看着严恺之和另一个红衣女子之间有过她和他曾经的故事。   这一个画面在她梦里挥之不去,就连她醒来都觉得记忆犹新。因为绾华的婚事,凌氏对她也下了禁足令,生怕韶华趁她不注意就跑出去。   “那,要不我陪您看大少夫人吧。”初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说她终于有身子了。”   “真的?”韶华终于有了些许精神。   “恩,我是听煦园的人说的,她们说大少夫人最近老是吃不下,还老是干呕。大少夫人可高兴了,说瞧着是有了,不过还没请大夫。”初荷看韶华来兴趣,立刻讲下去。“大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可听说她已经让人找个安胎兜,让大少夫人戴着呢。”   “安胎兜是什么东西?”韶华好奇地问。   “这个我不知道,听说是刚生儿子的孕妇用的东西。”初荷只是个小姑娘,对于这些也是一知半解。   “哦,那你下去吧。”韶华点点头。   “咦?您不过去吗?”初荷有些空欢喜。   “反正她怀在身上,过几日去看也一样。”韶华悻悻地说。   初荷这下更愁了,连辛子萱怀孕这么大的事都没能让韶华打起精神,她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听着园子的一阵熙攘,初荷探出头去,看到一个身影,竟激动地喊了出来。   “二少夫人!”   第一百三十章 意料之外   看到周嫣到来,初荷简直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只差泪眼汪汪地跪迎了。   韶华歪着脑袋,看了周嫣一眼,眨了眨眼睛,算是欢迎她的到来,身子却连动都不肯动一下。周嫣看得瞪直了眼睛,气鼓鼓地走过去,伸出青葱 ,戳了戳她的脑瓜子,怒道:“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大家都这么熟了,不要在意那么多嘛。”韶华握住她的手指,从脑袋上拿下来,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周嫣被她无赖的说法气得不知道说什么,高高扬起下巴,用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就走。韶华打了个激灵,立刻跳起来,拦住她的去路,无辜地对她低了低头。周嫣哼了一声,故意不理她,韶华正要讨好,却听到丫鬟们不给面子的轻笑。虎下脸,把她们都赶了出去,然后抱着她的手往回拖。   “你怎么来了?”韶华亲自给周嫣端了茶,坐到她身边来。   周嫣看她这般主动认错,也就没和她计较,抿了一口,没好气地说:“就你这三天不上墙四天不揭瓦的样子,谁能不担心。”可是她进来看到韶华的时候,感觉上韶华的情况并不像她丫鬟所说的那么颓废,其实就是懒惰而已。   “这句话明明是用来形容你的,怎么安放到我身上来了。”韶华刚说完就被周嫣怒瞪一眼,她立刻转移话题。“谁去告的密?幼菡还是初荷。”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触动,这几日她们变了法子想逗她说话,逗她开心,奈何自己实在没心情。看到周嫣的到来,韶华心里也有些底,只是嘴上还是要抱怨一句。   “你就别管是谁了,你院里就两朵花,还都是莲花,我看你这里都成池塘了,锦鲤都有了。”周嫣转过头,正好看到对着窗口的那两个水缸,她每一回过来都看到韶华正乐呵呵地站在水缸边喂鱼。韶华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再想到她说的话,忍不住觉得好笑。周嫣听到她轻盈的笑声,心里也松了口气,调侃道:“能笑就好,现在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不会是你阿娘现在全心都放在三娘身上,你吃醋了吧?”   “我像吃醋的样吗?”韶华翻了个白眼。   “像!”周嫣却一本正经地点头:“何止像,简直就是怨妇,不过你不应该是吃三娘的醋,所以……你是因为严恺之而吃醋!”   一个所以拉长了声音,把韶华的胃口都吊起来,待她说完,韶华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夸张地摇头感叹:“天啊,嫣姐姐,不对!二嫂嫂,你简直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我二哥哥变蛔虫。”   “什么叫变蛔虫!换个好听的比喻行不,虫不虫的,多难听!”周嫣终于听惯了韶华喊她二嫂嫂,不再因为这句话而敏感脸红。韶华赞叹的眼神让她得意起来:“别和我打马虎眼了。就你那点小心思,难道还用你二哥哥出马。除了严恺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你说他到底是哪点好了,你就这么痴迷。好吧,他是长得好些,可天下长得好的,也不止他一个。”   听着周嫣得寸进尺的话,韶华脸色沉了沉,起身走回原来的位置,托着腮砖头看她,懒懒地说:“你就努力埋汰我吧,哼,也不瞧瞧是谁帮你们牵的线,过河拆桥就算了,落井下石就更不厚道。”   周嫣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脸上讪讪,说道:“谁拆你的桥,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这回轮到韶华不愿搭理她了,周嫣立刻道:“好啦,别这样,宫里虽然有意思让他娶那威武侯的娘子,可是他没答应,皇上不也没下旨,一切还来得及。改明儿我替你去探探口风就是了,我听说兴勇伯夫人还是挺看好你的,再说还有兰芝嘛,我让兰芝……”   其实韶华也没真的生周嫣的气,难得情投意合的闺中姐妹,如今又是自家嫂嫂,趁着没长辈在,嘴上玩笑还是免不了。刚刚她示一回弱,正想掰回一局,却听到周嫣提到严恺之指婚的事。   韶华急忙喊住:“等等!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被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嫣好奇地说:“你不是因为这个而心情不好?”如果不是这个,她也想不出韶华有什么原因心情不好了。   韶华摇头否认,但又急急地追问:“当然不是……不对!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最近宫里的红线是牵上瘾了,一连凑了好几对新人,而且双方都还算满意。但是令人觉得意外的是,本该是重中之重的弘方却依旧没有着落,有人说是以为世子妃太过美丽,实在无能人及,也有人是弘方念情,不愿这么急切地纳新人,还有人说其实弘方早就有意中人了,只是不愿意用赐婚的方式,生怕吓着对方,结果让对方觉得他没诚意。   反正众说风纭,唯一的结果就是,弘方这个本该进宫选妃的人,自己却还单身。当韶华知道弘方没成亲时,有点小小失落,又有些小庆幸,想到他那邪魅的笑容,还有促狭的眼神,心里有种又痒又恨的感觉。庆幸没有好姑娘让他糟蹋,但是失落的是他竟然还没成亲,意味着他还有可能会来招惹她。   周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不是就没什么了嘛,反正就像刚刚和你说的,宫里有意思,但是他给回绝了。”   虽然周嫣的话让她心里有些安定,不管怎么说,至少他还没有对象。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对那个人的用心已经至深到如此地步了。   “二嫂嫂知道他心上人的事吗?”韶华犹豫了一下,把在宫里听到的话告诉给周嫣听。“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但人家已经许了郎君,只是他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周嫣心里一跳,没想到韶华是问的这件事,抿了抿唇:“知道是知道,只不过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你还在意那些干嘛。”   没想到韶华大惊:“你知道?为什么你没跟我说!”她激动地转身对周嫣喊了一句,脸上充满不可置信和愤怒的表情,她没想到周嫣竟然是知情者,却从来没告诉她。   周嫣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五娘,你冷静一点。你都知道那个人已经嫁人了,她和严恺之没有任何可能,你担心什么。更何况她都已经死了。”   “死了?”韶华顿时愣住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严恺之才对她念念不忘吗?   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但又说不上是替谁难过。   这时,原本站在门外的初荷她们听到韶华变得激烈的声音,吓得立刻跑进来。结果刚踏进门,还没问出声,就被周嫣用眼神给赶出去,她们匆匆扫了韶华一眼,看她无动于衷,只好退了下去。   看韶华情绪忽然静下来,周嫣叹了口气,不敢再说刺激她的话,温声安慰:“对,去年的时候就死了,严格说起来,还不算过门。”见韶华转过头,疑惑地望向自己,周嫣只好把自己所知所闻都说出来。   虽说她对这些事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从未去深究过。严格算起来,她和兰芝的关系,还不如韶华和兰芝来得情投意合。况且她对严恺之并没有兴趣,特意去追问人家的感情事,免不了要被人多嘴,所以周嫣才没放在心上。   “其实我也只是听传闻,并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当初皇上赐婚的时候,严恺之进宫恳请收回成命。可你知道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哪里能收回。后来还有传言,上一回严恺之偷偷去祭拜世子妃,被世子发现了,结果大大了一架,所以后来在家养伤好久。”周嫣似乎是怕韶华多心,不断强调一句:“这些事我没问过兰芝,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不敢告诉你。”   韶华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有些幻听,打断周嫣的话,重复一句:“你是说严恺之的心上人是世子妃?”   天底下要不要这么巧,又这么急转的事,她望着周嫣,手心都要捏得出汗,眼睛动都不敢动一下,紧紧盯着周嫣。   周嫣显然是被她的样子吓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听说是……我也不知道。”   所以说,严恺之喜欢的人是辛子墨?   韶华忽然觉得事情好笑又好气,她这么多天的烦躁,竟然是和自己在吃味。要是早知道严恺之喜欢的是自己,她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直接跟他坦白不就好了。正为自己机智的想法感到开心时,韶华眼角扫到一旁的铜镜,当目光触及到铜镜时,刚刚雀跃的心情瞬间又沉寂下来。   因为绾华要出门,所以特意差人打磨另一面铜丝缠枝百鸟争春的全身镜,顺便也把家里大大小小的铜镜也都打磨了一遍。如今韶华屋里的铜镜清亮平滑,几乎能清晰映出衣裙上每一个衣褶,自然也把韶华那玲珑可爱的模样也显影出来。   看着红润 的圆脸,乌黑油亮的头发,一双明媚清亮的杏目,组合成一副可爱明快的模样,韶华终于明白为何最近几日总是梦到那白衣红裙。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仗义(一)   辛子萱推开窗户,让阳光洒进屋里来,如今的日头不到巳时,已经晒到人眼挣不开。明明晨早那会儿,还觉得有点清透的凉爽,待到太阳上山时,那丝轻薄的凉意就不见了。   她走出来,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一阵刺痛,她捂着肚子皱了眉。忽然紧张地往后退了半步,探出头,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在扫地,她松了口气,摸摸肚皮,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然后慢悠悠地走出屋子,远远就看到红菱站在拐角处不知和谁聊得正开心。忽一转头看到辛子萱站在门口,立刻辞过了对方,匆匆地跑过来,给辛子萱行礼。   辛子萱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问:“和谁在说话,聊得这么起劲?”   红菱低头解释:“是碧梧轩守园的妈妈,她是芳儿的老子娘,过来给芳儿送点东西,和我遇着了就聊了几句。”红菱悄悄打量了辛子萱的脸色,看她并没有生气,才继续说道:“也没聊什么,我就问她怎么有空过来,听说碧梧轩最近是要办喜事的,人手应该很紧。”   红菱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辛子萱到桌子边坐下,又给她斟了一杯茶。辛子萱示意她继续说。“她就说普安送了两个管事妈妈来,这会儿正好替她一替,所以就抽空过来一趟。”   “凌家真是有心。”相对于刘家和庞家来说,凌氏的娘家无疑是最省心又体贴的。   “是啊,听说还特意送了两车贺礼来添妆。”红菱说的时候,口气里尽是浓浓的羡慕,听说每个陪嫁的丫鬟到时都会有个大红包,这是娘家人的体面。辛子萱也微微吃惊,这嫂嫂给姑姑添妆她就知道了,娘舅给甥女添妆也不是没有,但这是极重的礼仪了。若不是祖上有老传统的,就是显赫的大家族,才会做这种事。“对了,刚刚还说五娘子最近精神不大好。”   辛子萱本来想打住红菱的话,可听到韶华,立刻紧张起来:“是生病了吗,有没有请大夫。”   算起来,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韶华了。自打韶华从宫里出来,她就想着寻个时间找她聊聊,不巧熹园有些家务纠纷,她为了避嫌就没过去。后来自己也有麻烦事缠身,所以一直拖着,没想到忽然就听到韶华不舒服。   红菱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娓娓说道:“不是生病,听说她让二夫人给她做一条红色的裙子,二夫人不肯。她就让人去外头扯布,说要自己做,可她连个手帕都绣不好,就不提做衣服了。结果还被二夫人知道了,把布都给没收起来,她正闹赌气呢。”   红菱对韶华的印象从三王府回来那一次,算是熟稔了。只因为她是所有娘子中对自家少夫人最好的,所以红菱对她也印象也特别好,而且韶华说话风趣,对下人也不凶不骂,让她十分感动。   “好端端的,扯什么红布,又不是要做嫁衣。”辛子萱把紧张的心放回肚子了,眉头微蹙,想到韶华的性子,嘴角不由得上扬。   红菱也笑眯眯地回答:“就是啊,二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五娘子不知怎么地,拗上劲了,非要做裙子。”   “等会儿你去库房里找找,我记得我还有几块红布,要是找到了就给她送去。”辛子萱想了一下,吩咐道。   红菱一愣,困惑地问:“大少夫人,五娘子又不会做衣服,你送去给她有什么用。”她记得韶华有一回拿着她新作的荷包过来向她炫耀,结果她一针见血地夸奖那两尾游鱼十分生动,结果让她懊恼了很久。后来她才知道,除了那游鱼,其他才是韶华的杰作。她知情后急忙去和韶华道歉,她倒不以为然,让她别放心上。   “她不会,那她身边的丫鬟们总会吧。”辛子萱瞥了她一眼。   红菱有些为难,支吾了一句:“我听说五娘子要做的裙子连丫鬟们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能五娘子自己弄。”韶华的性子要是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连丫鬟们都不知道?”辛子萱这才困惑起来,想了想,决定去看望韶华,“你陪我过去瞧瞧,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看辛子萱猛地站起身,红菱紧张地伸手护着她,“是,大少夫人,不过您的身子……”目光移到她的肚子,又悄悄打量辛子萱不苟言笑的脸。   “不碍事,让人好生看着晴姨娘,别让其他人接近。”辛子萱抿了抿唇,就让红菱下去找红布。   “是。”红菱不敢多话,立刻领命而去。   她走后,辛子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脸心事沉沉的样子。忽然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走到书桌旁, 几张信纸,自行磨墨写字。   韶华要是知道辛子萱要过来看望她,现在立刻会跳起来梳妆打扮一番,然后跑到碧梧轩的门口等着迎接。可是她不知道,所以此刻的她正一脸气呼呼地坐在窗上,一只脚曲起踩着窗户,一只脚在半空悬晃着,样子显得十分嚣张痞气。初荷和幼菡站在她不远处,看她悠闲地晃荡着脚,一边担心她坐不稳掉下来,一边又担心被外头的人看到,跑去凌氏面前告状。   “五娘子,您就别气了,夫人也不是故意和您过不去。只是如今正是三娘子的好日子,家里实在空不出人手。”初荷好声好气地劝说。   “我又不是要让针线房的人帮我,我自己做好不行吗?”韶华不知第几次被拒绝,心情正郁闷,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凌氏竟然还让人看住她,在绾华没出门之前,不许外出,不许会客,也不许闹出旁的事。   幼菡想也没想,破口而出:“您会做衣服?”   她敢说完,立刻下意识地捂着嘴,无辜地眨着眼睛,回应韶华不悦地目光。   “又不是绣花,随便剪剪,然后用针线缝起来,不就行了吗?”虽然被幼菡一针见血地戳到痛处,韶华还是嘴硬地辩解几句。   初荷却讷讷地解释:“可是您已经剪坏好几块布了。虽然我也没做过衣服,可也知道这做衣裳不容易,还要量体裁衣,要多大的腰身,多长的腰头,打几个褶,每个褶得多大,怎么藏线,这都是有讲究的吧。”初荷不比幼菡会察言观色,愣头青似的,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细数裁剪衣裳的要诀,没注意韶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幼菡急忙扯了扯初荷的衣袖,看她根本没注意,立刻扬声打断她的话。“五娘子,初荷的意思是做衣裳不是件容易的事,您瞧您都扎了几次手指了,我们瞧着心疼。要不咱们再等等,横竖三娘子的好事也就是这月内做完,咱们下个月初再请师傅回家给您做,到时您要什么样都行。”   看着初荷茫然又无辜的表情,还有幼菡讨好的嘴脸,韶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你真当你在哄三岁小孩子吗?阿娘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让我做红色的衣服,真是的,哪来这么多规矩,谁说没定亲的娘子不得穿红衣裳,我以前穿了那么多件红裙子也都没人说不行。”   其实,一开始她跟凌氏说要做衣裙,凌氏只当她是看着绾华做嫁衣,心里羡慕,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打发她。可是韶华再三提了几次后,她才好奇地过问几句,可听到说要扯红布,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韶华气不过,看凌氏也不打算解释,便偷偷让幼菡到外面给她买回来,想自己偷偷裁布做衣服。哪知做衣服远比她想象中要难,一连剪坏好几块布头,剪到没完整的布料,只好让幼菡再出去,可这回被凌氏逮了个正着。刚刚才把她们主仆三人都拉去熹园训了一顿,韶华气呼呼地跑回来,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是大红的。”初荷很认真地纠正韶华的语病,立刻被幼菡暗中掐了一把。   幼菡含糊地说道:“兴许,普安的规矩和京城不大一样吧。”   看两个丫鬟在面前嘀嘀咕咕地使小动作,韶华终于无奈地说:“罢了罢了,阿娘眼里就三姐姐一个便知足了,她大概不会奢望我像三姐姐那般的。”想到绾华愈发有大人模样,前几日和凌氏躲在屋里神神秘秘说了一阵子话以后,她就变得更奇怪了。   韶华从窗户上跳下来,吓得初荷幼菡都跑过去想扶着她,没等她们伸出手,她已经利落地双脚着地,风一般转了身进屋。   幼菡首先反应过来,拉着初荷跟上去,看韶华身手越发轻盈,两人的心也跟着她的身影上蹦下跳。   “二嫂嫂那边可有来消息?”韶华忽然问。   “大概来不了了,她现在自身都走不开。”初荷摇头道。   “怎么回事?”韶华一愣,呆呆地看着幼菡。   “焘园那姨太太又上门了。”初荷老实回答。   韶华顿时眯起眼睛,口气不悦地说:“她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初荷摇了摇头,天真地说道:“这个我不清楚,也没听说带了哪位娘子过来,兴许只是来做客的吧。”   幼菡冲初荷翻了个白眼,这种小道八卦还是她比较清楚。看韶华立刻来了兴趣地凑过头来,她绘声绘色地说:“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听说媳妇头回门后,姨太太就上门来做客,先把二少夫人夸了一遍后,就开始和二少夫人说起媳妇经,还说二少爷是嗣子,是三房的香火,千万不能断,还说让二少夫人得大度一些,一切以大局为重。饶是二少夫人是新媳妇,又是侯府出身,所以没翻脸,要换作别人,早就和她吵起来了,哪有人在新媳妇刚过门就说这样的话。”   “二嫂嫂都没和我说过这回事。”韶华听完,大吃一惊。   “五娘子,二少夫人怎么可能会和您提起。不说她刚过门,还跟夫家人立个好形象,就是和您说了,您一个未出门的娘子又能做什么事呢。”幼菡耸了耸肩,看韶华似乎要动身的样子,立刻劝说:“五娘子,您还是别管太多,这毕竟是焘园的事,要是让二夫人知道了,一定又得数落您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仗义(二)   韶华可不这么想,不说她和周嫣本来就是闺中姐妹,就看在姑嫂的份上,她也不能让外人欺负她。上回听说她因为严恺之的事心情不好,二话不说,立刻拍胸口向她保证,一定会替她把事情处理清楚。如今她有困难,韶华又怎么坐得下去。   听幼菡的口气似乎要让她和周嫣保持距离,韶华顿时就不高兴了,一双愠怒的美目瞪过来:“说什么呢,前几日你们去找她时,她二话不说就过来。现在她有困难,你们居然让我袖手旁观。”   两人被韶华的口气给吓住了,立刻紧张地解释:“不是的,五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幼菡哭丧着脸,她也是出自好心,虽然李家三兄弟住在一起,可是各房各屋都是分开过日子的。况且如今李斯年已经成家,这焘园有了自己的主人,而且这事算起来是庞氏的娘家事,韶华一个叔伯娘子实在无法插手。   可是韶华并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周嫣有困难,她至少得去看一看。   一个利落起身,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去了。“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她。”   看着韶华跑出去,幼菡一跺脚,对初荷恼了一句:“都怪你,什么不提,偏偏提这事。今日姨太太过来,五娘子要是和她撞着了,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我不知道姨太太来啊。”初荷无辜地说。   “那还不赶紧跟上。”幼菡白了她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碧梧轩距离焘园不算远,韶华的脚步轻盈矫健,没有初荷她们在身后紧随,显得更加轻快。可当她踏进焘园的时候,守门的丫鬟都被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   守门丫鬟对韶华的到来颇感意外,对她行礼,眼角斜了里间一下,好心地建议:“五娘子,家里有客人,少夫人可能没法见您。”   韶华有些悻悻,正打算告辞,听到庞姨母洪浊有力的声音,对周嫣大声叱喝:“二媳妇,你倒是说句话,行不行给个定音,要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那口气满满都是威胁和恐吓,听得韶华皱起眉问道:“是姨太太来了?”   守门的丫鬟点点头,韶华冷笑了一声,看来她来得正好!   见韶华似乎执意要往里走,守门丫鬟着急地说:“五娘子,这不大好吧。”   “你是想让二少爷回来把你撵出去?”明明就听到庞姨母对周嫣出言不逊,这守门丫鬟竟然还拦着不让她进去。守门丫鬟眼睛转了一下,立刻识趣地低下头,站回原来的位置,装作没看到韶华。韶华满意点点头,心想着丫鬟应该被庞姨母收买过,否则立刻得去搬救兵了,哪有拦着救兵不让进的道理。好在她还算识时务,韶华也空多想,立刻大步走进去。   周嫣一脸矜持地微笑,坐在苍白脸色的庞氏身边,双目微微发怒,扫了粗膀圆身的庞姨母,心里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虽然李斯年曾对她说过,如果遇到庞姨母前来为难,尽管开声赶人,不必受委屈。   她知道李斯年是体贴她,可是刚进门不到一个月,要是被人传出她忠义侯府的娘子,刚到了夫家不久立刻对婆母娘家长辈出言不逊。到时不说她以后不好做人,连忠义侯府的面子也挂不住。她想要努力矜持,努力做好一个新媳妇应该有的本分,毕竟丈夫体贴能干,婆母亲和待人,这已经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贴身丫鬟水红水绿曾建议她,去找绾华韶华姐妹,让她们帮忙出出主意。可是周嫣觉得不妥,这是她的家务事,无端端要拉隔房的小姑子来帮忙是在说不过去。况且,周嫣心里清楚,绾华对李斯年态度一向爱理不理,自打自己嫁过来,她都疏远了许多。韶华虽然和她关系亲昵,却是一头热,要是连累她被凌氏挨骂,周嫣在李家也不好立足。   从她头回门隔日,庞姨母就上门训话,而庞氏只是默默无声坐在这里陪周嫣听训,事后还对她道歉。周嫣就已经知道,这个姨母绝对不是个善茬,连婆婆都不敢对她呛声,丈夫不在家,只能让她来做红脸了。可她又得照顾着庞氏的面子,又得想着怎么让庞姨母安静地离开,闹得她一个头都两个大了。   一开始,庞姨母倒还客气,像李斯年之前说的那样,以亲戚的身份前来做客。只不过这个做客的次数频繁了一些,而且看着周嫣温柔好说话,态度便一次比一次傲慢起来,纯粹是气氛新媳妇不能翻脸,竟然开口要周嫣拿出度量让李斯年纳了庄秀娘为妾。   “二媳妇,不是我故意找事。当初你还没过门时,秀娘在李家照顾了你婆婆好长日子,和二郎也是情投意合。要不是因为秀娘先前身子不好,生怕耽误二郎,所以回家养病。没想到她病才好,你就进门了,她在家里哭成泪人儿。”庞姨母一边说,一边看着妹妹,又打量周嫣一直矜持的笑容,心里嫌弃地嗤笑一下,然后转了口气,哀声道:“我也不是要委屈你,秀娘在李家住了一段时间,对你婆婆的身子也很清楚,连李阁老都夸秀娘照顾得好。你就让秀娘进来帮你照顾你婆婆,你要好多点心思去照顾二郎。”   周嫣笑着点点头,依旧不置可否,“有劳姨母挂心,甥媳慌恐。”   庞姨母以为周嫣是松口了,立刻喜上眉梢,“说哪的话,我就你婆婆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呢。她身子自来又弱,膝下只二郎一个孩子,你要是两头照顾岂不是累坏你。待秀娘进门,你就可以把心思放在二郎身上了。”   周嫣缓缓开口,“照顾婆婆是媳妇应该做的事,哪来的劳累。若是甥媳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姨母多多指点,我从家里多带些人手来就是,怎么能让姨母家的娘子来做奴婢。”周嫣一开口就把庄秀娘的地位定在李家奴仆,激得庞姨母说不上第二句。“况且,照顾婆婆是我们的家务事,竟然劳烦姨母担心,甥媳真是过意不去。”   习惯了庞氏的软弱好说话,或者李斯年直来直往,忽然遇到周嫣这种棉花肚子,弯弯曲曲打太极,口气都极其温柔恭顺,庞姨母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庞姨母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一双怒眼看着周嫣,仿佛只等她摇头,就要发飙。   可是周嫣只是笑了笑,让水红给庞姨母端茶,“姨母消消气,先喝口茶。”   庞姨母大手一挥,将茶杯扫在地上,“你别给我装温柔,扮贤惠,今日你就一句话,肯或不肯。要是你不给我个准信,我今儿就不走了。”   周嫣冷笑了一下,正要起身,感觉手臂一紧,她疑惑地朝庞氏望了一眼。只见她低着眼睛,没有看她,只是手微微 地握着周嫣的手臂。周嫣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今日这气她又出不成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落到周嫣耳朵里,她顿时打起了精神。   韶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走进来。“姨太太是要我二嫂嫂给什么准信呢?”   “五娘子!”水红水绿激动地喊出声。   “五娘?”庞氏也挣扎地抬起头。   庞姨母对这个半路冲出来的程咬金显得很不满,打量着韶华娇小的声量,轻蔑地说:“大人说话,哪轮到你这小丫头来插嘴。”   韶华连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向周嫣和庞氏,偷偷给周嫣眨了眨眼,看到她氤氲了眼色,她笑着给庞氏行礼。“三婶婶,最近身子可好,好些日子没给您请安了,五娘这给您先赔礼。”   庞氏颤抖地伸出手,扶住韶华,对她温柔地笑道:“快起来,三娘要出门,你阿娘忙,你定也闲不了,还能记得三婶婶就是有心了。”韶华讨巧地笑答:“听说二嫂嫂孝顺体贴,我阿娘嫌弃我过来反倒是给二嫂嫂添麻烦,所以不肯让我过来。要是早知道二嫂嫂在这里受委屈,我怎么都得过来瞧瞧,要不然传出去还以为咱们李家苛刻新媳妇。”说着,眼角扫了庞姨母一眼。   被韶华这般无视,庞姨母这巨大的身躯抖了一抖,指着韶华怒骂道:“你这丫头这么这生没礼貌,见了人不行礼,还来这里说三道四。”   韶华这才转过身,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问:“姨太太,你这话可就说反了。我一进门就给我家嫂嫂,婶婶请安了,您从哪里看出我没礼貌的?”   庞姨母双手叉腰,高傲地扬起双下巴,“那我呢?!你都没给我行礼!”   “唔,我该怎么称呼您比较好呢?”韶华故作困扰。   庞姨母嗤笑一声,“我是你三婶婶的姐姐,你理应和二郎一样,叫我一声姨母!”   韶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二哥哥的姨母,这样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解风情的媒婆上门来,正想让人赶出去呢。”韶华的话让周嫣噗呲一笑,被庞姨母一瞪,她掩了掩嘴,眼底却依旧笑开了。   听韶华这么一说,庞姨母气得语无伦次,“我、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像媒婆样了!”   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很认真地说:“我想也不是,哪有媒婆这般不识趣,在新婚媳妇面前强迫她给夫君纳妾,这是要落媳妇面子还是要落郎君面子。”   “你想说什么?!”庞姨母虎下脸,显得十分凶恶。   韶华对她的恐吓视若无睹,天真烂漫地笑问:“不知道姨母知不知道我二嫂嫂的娘家是什么人。”   庞姨母扫了周嫣一眼,看她矜持地挺直身子,有些不自在,凉凉地开口:“自然知道,不过是忠义侯府而已。”   韶华夸张地摆出大吃一惊的模样,还不忘回头朝周嫣望了一眼,声音软软地说:“忠义侯府而已哦?也是,虽然忠义侯府是开国建勋的世代侯爵,可是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像忠义侯府这样开国侯爵也只剩三五个,确实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忠义侯夫人可就我二嫂嫂这么一位娘子,要是她知道她刚过门就被人欺负,我不知道到时候忠义侯府要是追责上门,李家是要帮着您这位姨太太,还是帮着自家孙媳妇的娘家。”   声音从一开始的绵软,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再次扫向庞姨母的眼神也变得讽刺讥嘲。   虽然初荷幼菡都让她不要出风头,可是庞姨母这架势显然已经不是针对周嫣了。如果真的这闹起来,绾华的亲事在即,难保不会受到波及。不管是为了周嫣,还是为了绾华,她都不能任由庞姨母在李家这么无理取闹。   庞姨母失声嚷嚷,“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只不过是让秀娘进来照顾你三婶婶,我这算欺负人吗?”其实,早在韶华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心虚。毕竟她心里还是很清楚,她的气势只够在庞氏面前耍耍威风,还有在周嫣这个新媳妇面前摆摆谱,可惜她错算了,周嫣不但是韶华的嫂嫂,还是她的闺中姐妹。   韶华冷笑地问:“只是进来照顾就好了吗?不是进门做妾?”   庞姨母理所当然道:“既然是来照顾,自然是要抬姨娘。”   “我都不知道照顾夫人的丫鬟全部都要抬姨娘,这样的话,我家八郎得抬多少个姨娘了。”韶华一声夸张地感叹,再次让周嫣失笑,这下子周嫣没再掩饰,反而乐在其中地看韶华和庞姨母抬杠。   庞姨母见方才对她还客客气气的周嫣,如今都来看她笑话,立刻怒指韶华:“你扭曲我的意思!”   韶华没再和她玩笑,沉下眼睑,正色道:“姨太太,我没有扭曲。你不过是仗着我三婶婶尊重你,二嫂嫂是新媳妇,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可是你别忘了,焘园是我二哥哥做主,而这个李家是我祖父做主,如果你再这么不依不饶,我立刻就去禀告我祖父。我想祖父就算断了你这门只会打秋风的亲戚,也绝不会委屈了我二嫂嫂。”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说得庞姨母哑口无言。   “说得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报   李斯年的出现让一屋子的女人都松了口气。   周嫣紧忙站起来,看着丈夫的出现,就如同天灾人祸求救无门之际,忽然神仙下凡那般令人心神激动。若李斯年再不出现,她只怕都要跟着韶华骂起来了。敬公婆茶的时候,她跟着李斯年去煦园见过李斯晋夫妇,正好看到刘氏故意刁难辛子萱,企图让她在新人目前出丑。辛子萱面带微笑,圆滑地将事情处理妥当,既反击了刘氏,又不至于让她落面子。   总之,当时的情况算得上是凶险,闹不好就要翻脸的。她心里暗暗庆幸庞氏比刘氏好相处,也默默佩服辛子萱的处事能力。待回家时,李斯年和她说起了白日发生的事,叮嘱她有空要多和辛子萱讨教讨教。当时周嫣还觉得自己出身侯门大家,见多了各式人等,就算遇到辛子萱那种情况,她也能像辛子萱一样处理。   可当她遇到了庞姨母,才知道,有些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况且,刘氏看着温柔慈祥,实际上性子硬,辛子萱完全可以对着她的软肋出手。可是庞氏性子软,要是在她面前硬气起来,外人看着就是她不恭不敬了,要和庞氏比软又太耗费心力。周嫣这才明白出嫁之前,母亲如何苦口婆心地告诫她,娘子易做,媳妇难当。   庞姨母看到李斯年走进来时,肥厚脸上神情大变,紧张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明明是打听到李斯年不在家的时候才上门来的,虽然她总是仗着庞氏的亲姐姐身份,让李斯年对她也客客气气。可庞姨母心里清楚,自打他从闾阳回来,整个人就不大一样了,对她也只是冷漠的客套,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好拿捏。   李斯年扫了周嫣一样,对她激动的眼神视若无睹,反倒对韶华点了点头。走到庞氏跟前,对她行了个礼,庞氏眉头紧锁,似要开口,可是看李斯年沉下脸,又迟疑了。   李斯年转身,一脸严肃看着庞姨母说道:“大姨,若我没记错,先前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您要是以我阿娘的嫡亲姐姐身份来做亲戚,我李家大门随时敞开来欢迎您,要是想以妻妾的嫡母身份上门,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敢怎么不客气?”庞姨母被他一开声的威严给震住了,说话都有些颤抖。   “就如五娘刚刚所说,我想祖父就算断了你这门亲,也不会委屈了嫣娘。”李斯年声音平稳而冰冷,如同腊月冰地一般,让众人心中都怵然。再看他脸色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连庞氏也都默默不敢吱声。   同样一句话,在韶华口中说出来,或许还会让人觉得是浮夸作势,可是从李斯年这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出来,如同晴空霹雳,庞姨母终于清醒,李斯年这是真的要和她断绝关系。她看看庞氏,见她心虚又犹豫,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韶华则是一脸嗤笑的模样,仿佛在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而周嫣也不再温和 ,有丈夫在旁,她望向庞姨母的眼神也如同李斯年一般冷淡和嫌弃。   庞姨母后悔没把小红带出来,至少多个人,多个可以壮胆。看着李家众人同仇敌忾地看着她,庞姨母心中怒火骤起,指着李斯年,又指了指庞氏,连声骂道:“好你个李斯年!瞧瞧你养的儿子,好!我走!从今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也没有你这个外甥,哼!你求我我都不会再上门了!”   韶华听庞姨母搁下狠话,心中倒觉得好笑。越是多话,越是心里没有谱,就连转身都迟疑,似乎想等人挽留。   庞氏还是不辜负她的期望,喊了一声:“姐姐!”   李斯年低沉道:“阿娘。”   庞姨母还有些窃喜,回头看了庞氏一眼,可是看她气哭地对仇妈妈说:“你们都出去,仇家的,把他们都赶出去。”李斯年等人目送庞姨母失望地扫手离去,才回头看看庞氏。   仇妈妈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行离开:“二少爷,二少夫人,五娘子,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安慰三夫人就好,没事的。”其实刚刚这一场,她也看得解气,她跟了庞氏这么久,看她被庞姨母欺负那么多年,心里也憋屈。奈何跟着的主子是个软骨头,还不许别人硬气,她也只好隐忍着。   现在可好了,只要和庞姨母断绝关系,以后焘园才算是有出头天了。   李斯年对仇妈妈作揖,“那有劳仇妈妈了。”然后带着周嫣和韶华走出来。   韶华被庞氏嚎啕大哭给吓到了,她不知道庞氏竟然会哭得这么伤心,想到刚刚那个人是她的亲姐姐,现在他们却要她和姐姐断绝关系。韶华忍不住有些心虚,似乎自己的举动有些残忍,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李斯年:“二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斯年看她可怜的小模样,微笑对她摇头:“没有,你没做错。平安险带你去书房,我等会找你有事。”   韶华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李斯年点点头。站在门口的小厮平安走上来,给他们行了礼,韶华一头雾水,只好给兄嫂行了礼,随平安离去。   等到韶华离开视线,看着丈夫脸色依旧严厉,周嫣小声开口:“夫君。”   “你不该任五娘出面的,她到底还未出门。我早说过,如果大姨上门找事,你不必客气,把她赶出去就是了。”李斯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说话。   周嫣有些赌气,忍不住抱怨道:“夫君说得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婆婆的性子,我刚刚是想出声,可是她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我知道她对我好,我也不好当面拂她,姨母又一次一次得理不饶人,还好像专挑你出门的时候来。”   李斯年一迟疑,他心里清楚庞姨母的性子,也没指望周嫣能对付得了她。   “让你受委屈了。”   听丈夫主动认错,周嫣心里还是很开心,“算了,也没什么,只是怕她出去乱说话。”灵光一闪,她提议道:“对了,夫君觉得这样可好,她家里还有几个丫头,我让阿娘回头荐些人上门提亲去,把她家丫鬟都娶完。”   李斯年想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办法好,只是,让谁去娶。”   周嫣习惯性地皱下小脸,李斯年伸手就将她紧皱的眉头捋平,周嫣小脸一红,嘀咕道:“大不了就让哥哥们去,反正横竖是娶做妾的,我家嫂嫂们对妾还是有一套的。”   “嗯,那就有劳妻舅了,你也多回去学学。”李斯年看她俏脸飞霞,忍耐不住调侃一声。   “你这么快想娶妾了?”周嫣立刻瞪起眼睛。   “不是,我让你回去学学你嫂嫂们怎么尽快怀上身子,让阿娘有些盼望,她就不会再想其他有的没的。”李斯年一句话就让她脸上的粉霞红如晚霜。   周嫣流氓转移话题:“对了,我不是让你去找人吗?那人呢?”   “书房。”李斯年道。   “书房?啊!你让五娘单独和他在一起?”周嫣顿了一下,惊呼起来。   “没有,有平安守着。”李斯年摇了摇头。韶华帮了他那么多忙,是该他回报的时候了,可这不代表他会将自家妹妹就推入狼窝里。那人若有心,还得过他这一关。他侧耳听着庞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屋子里传出来,难得的好心情瞬间又被弹走了。   他吩咐周嫣先行回去,是该和庞氏把事情说清楚了,要不然,他这一次是下了硬气和庞姨母说狠话,难保不会庞姨母厚着脸皮上门时,又把庞氏给收服了。“你先回屋吧,我和阿娘谈谈。”当初他不该当这个嗣子,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好。”周嫣看丈夫脸色凝重,知道他左右为难,便温顺地躬身离开。   刚转身,心里早跟着韶华飞往书房去了,等到他进庞氏的屋子,周嫣立刻找来丫鬟水绿,“偷偷去书房看着,有什么情况,记得回来告诉我。”水绿跟着周嫣多年,知趣地点点头,快步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而一路跟着平安走去书房的韶华心里依旧隐隐不安,虽然李斯年刚刚没说什么,可是从屋里出来脸色依旧难看。她今日完全是多事跑来,又闯下这么大的伙,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被凌氏臭骂一顿了。   “平安,你说二哥哥等下会不会骂我?”   平安觉得韶华耷拉着头的样子很好笑,好生安慰她:“五娘子,放心吧。在这家里二少爷最疼的就是您了,怎么会舍得骂您。”这话倒不假,李斯年在李家这么久,和韶华的感情却是最好的。在他还没成亲之前,若是在外头看到好玩好吃的,都会让他顺手包上一份,回家时带给韶华。若不是因为李斯年和韶华是叔伯兄妹,平安都要以为李斯年喜欢上韶华了。   他拍了拍胸口,仗义地说:“再说了,您刚刚可是维护了二少夫人,他感激都来不及。其实二少爷也厌烦了姨太太,只可惜二少夫人是个侯府娘子,脸皮薄,只能被欺负的份。”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的外门,看到平安忽然停下脚步,韶华好奇地问:“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会让我来书房干嘛呢?嗯?你不进去?”   平安忙不迭摇头:“我就在这门口守着,您进去就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告白   韶华再三回头,看着平安神秘兮兮的样子,皱起眉头,抱怨了一句:“真是奇怪。”难不成是书房还有宝不成。韶华大步迈进书房,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站在书架前,听到韶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把韶华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退了两步,左右没看到人可以让她捏一把,试试是否清醒,望了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果断放弃。   严恺之打量她左顾右盼的模样,原本脸蛋那盈润的曲线似乎略显笔直,圆滑的下颚修出秀气的轮廓,一双炯亮灵活的美眸显得更加大而清澈。他迟疑了一下,这眼睛以前就是这么大的吗?还是因为消瘦了,才显大的。   想起李斯年的话,严恺之启唇,轻声问:“李探花说你病得很重,现在好点了吗?”   听到他低沉轻柔的声音,韶华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起来,紧张地低下头:“我我我没事。”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斯年喊她来书房,竟然是让她和严恺之见面。   自从知道严恺之所谓的心上人是辛子墨,她整个人呆了好半天,一脸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差点把周嫣吓哭了。她实在无法用任何语言,任何字眼来表达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在她饥饿了好几天后,上天看她虔诚可怜,特意掉下了一个大馅饼给她,结果还没等她接住,直接把她给砸晕过去了。   她坐在镜子前整整发呆了两天,什么事都不做,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劲地看,好像想从镜子里看出第二个人似的。看得幼菡一个劲地扯初荷,让她把韶华从镜子前拉走,再这么下去,她对镜子都有恐惧感了。   好不容易韶华放弃了镜子,又开始折腾起衣裳来,结果可想而知。   韶华 手绢,心想着如果严恺之真是喜欢辛子墨,那她打扮成辛子墨的样子不就得了。虽然样子不一样,可是她还是她,想必换上一样的衣服,他应该会有所察觉。   韶华如是想着,可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太远,她折腾坏了好几块布,还是没能把当初那条裙子给剪出来。   严恺之看着韶华似乎陷入深思中,先是紧张结巴,然后又是懊恼无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了她的冥想。韶华这才回过神,抬起眸子,将他的笑脸映入眼底。   “你你你笑什么?”   “你又结巴了。”严恺之收了笑声,脸上的笑意依旧。   “我、我才没有!”韶华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也不乐意结巴,可是越在意就越紧张。   看到严恺之朝她走过来,她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嘴巴跳出来,耳朵也开始轰隆作响,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韶华心里苦笑,她记得以前看到他时也没什么紧张,这难道是因为多年不见的激动?可是不对啊,那最多也是第一次见面时,慌张失措就算了,这都第几次见面了。要不然就是这身子太弱了,否则她怎么会控制不住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严恺之已经走到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要紧,别再做让人担心的事了。”李斯年告诉他,韶华听说他被宫里指婚就一病不起,精神不振,胃口不好。让他如果对韶华没有那份心,不如亲口告诉她,让她死了这份心。   绾华即将要出门,而韶华明年及笄,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把一个人折腾疯。   严恺之一听到韶华生病,心里忽然震了一下,那个跳车跳楼都面不改色的小丫头,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气病了。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慢慢漾开,像是蚂蚁在脸上爬行,细微的触觉让他有些不安。关于韶华的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兰芝提起,再加上宋煜的玩笑话,他闭上眼脑海里几乎都是和韶华有关的话题。   可是,他闭着眼,却怎么都想不出韶华的样子,那声音,那背影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想不出她的模样。   当李斯年提出让他到李家来时,他心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是嘴上却迟疑了一下。反倒是李斯年看出他的犹豫,幽幽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她会难过,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我只是希望你能给她一句狠话,让她彻底对你死心。”   不知为何,严恺之听到李斯年这句话,心里十分不好受。   那个连头破血流都会笑着说没事的娘子,如今却要他亲口伤她一刀。严恺之见过韶华哭泣的样子,那是连天塌都不管,眼泪吧嗒掉个不停,让人心烦也让人担忧。   所以,一进门,看到她因为他的出现,显然困窘又羞涩,严恺之发现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韶华心头一紧,巴巴地抬起头,看着他。“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严恺之被她那双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给看得有些难为情,故意轻咳一声,“你家里人都会担心你。”韶华脸上立刻显出失落的表情,严恺之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听韶华低着头,幽幽地问道:“听说、你拒绝了宫里的赐婚,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暂时不想而已。”他移开目光,没再去看韶华。   韶华抬起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从他好看的侧脸打量到他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那坚毅的轮廓,紧张地问了一句。“是、是因为她吗?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是子……”   没想到,严恺之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不是!”他过头,正好看到韶华眼中的呆愣和失落,他心头微悸,有些于心不忍,然后轻声道:“你别听旁的流言蜚语,让世子知道了,绝不会轻饶。”   难得鼓起勇气,韶华显得不依不饶。“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   严恺之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紧张羞涩,又倔强骄傲的小脸,心里也忍不住期待。   他问:“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女孩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这句话让严恺之心情大悦,表情也柔和起来,韶华悄悄打量了他的神色变化,企图解释:“如果、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个人,我是说,如果你心里那个人是真实的,是我无法替代的,那我就放弃。”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借尸还魂这种事毕竟太过玄乎,她生怕把自己在严恺之心中仅有的这点好感给吓跑了。她发现,换了个身子,就连胆子也换了,现在的她不敢赌。   “为什么?”严恺之紧锁眉峰,沉下声音。   “什么为什么?”韶华有些不解。   严恺之顿了一下,缓缓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背着她走向屋子的另一端。“你身为李阁老的嫡孙女,外祖家世也不差,如今你姐姐即将嫁给英华郡主当媳妇。不管怎么说,你也算得上天之骄女,你的身份是足够当上世子妃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嘲笑宋煜,每次他故意请他到外头吃大餐,宋煜明明很想吃,可总是流着口水,一边数落他不够义气,一边像大家娘子一般小心翼翼从每个盘子只夹一小口。他取笑宋煜自从定亲后,就不像个大老爷们,宋煜还讽刺他是被女人宠坏了,根本不知道讨好自己喜欢的女人开心是多么伟大的事。他现在不说讨好,连让韶华生气,伤心,他都觉得心有余悸。   “所以你是希望我嫁给世子?”韶华声音变得激烈 ,整个人显得不可思议。   “我是说,你的选择可以有很多。”听着她高高扬起的声调,严恺之反而弱了声势。   “可是我就喜欢你。”韶华气呼呼地大嚷一声。   严恺之只觉脊背一僵,心里就像是春暖花开一般振奋起来,他转过身,看着女孩坚决又倔强的脸蛋。就在听到她那句“我喜欢你”,嘴巴已经抑制不住往上扬,可是少女并未发觉。   她听到严恺之竟然怂恿自己嫁给弘方时,心中有种被背叛的疼痛。当反应自己把心思吐出来时,情绪也控制不住从嘴里吐了出来。“我从十年前就喜欢你,虽然只是匆匆数面,可是我心里就认定你一个。其他的人我一个都没看上,不行吗?”   殊不知,等韶华把话,严恺之笑骂了她一句:“大话精。”   “欸?”原以为会被听到他的训责或者拒绝,结果却意外看到他脸上温柔的笑靥,这是代表他接受了?   严恺之不置可否,只是温柔地笑着摇头说:“十年前你才多大,怎么就能记住我?我记得你两三岁就去了普安,我可连一次都没去过,你哪来的匆匆数面。”看到少女再次皱起小脸,显得懊恼,他顿了顿,温声道:“其实,在我心里,你就像兰芝一样。”让他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担心,害怕她难过,受伤。   “兰芝。”韶华重复了一次,心里有些失落。   严恺之点点头,“她也是让人不省心,虽然经常进宫陪伴柔婉,可并没有学得宫中的规矩,反而更让人头疼。每一次她被喊进宫,我都忍不住替她捏一把汗。”严恺之转过眼光,看着韶华并没有明媚起来的脸蛋,嘴唇轻扬。每次看到韶华,他又何止是捏一把汗,整颗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   虽然没被拒绝让她心里安定不少,至少他并不反感她的亲近,也不抵触她的感情,可想到在严恺之眼里竟然是和兰芝一样被当做妹妹看待,心里落差还是免不了的。但是脑子一转,想到宋煜曾说过,严恺之除了兰芝以外,基本不把其他娘子放在眼里。既然她和兰芝一样,证明严恺之眼中还是有她的。   韶华乐观地想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手足情深   虽然庞姨母没有把在李家的事传出去,可是韶华替周嫣出面,训斥庞姨母的事还是被凌氏知道了。韶华战战兢兢地主动向凌氏认错,奈何凌氏只是冷哼她几句,连开口教训她都没有,索性让她跟着绾华身边,一步都不能离开绾华的视线。   绾华倒是不介意,反正距离出门的日子不过一旬,能这样和家人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听了母亲的交代,就真的是亦步亦趋跟着韶华,吓得韶华没再敢乱跑,每天乖乖地跟着绾华拿着根绣花针装装样子。直到绾华出门那天,凌氏抱着她,母女两人哭成了泪人儿似的。韶华站在一旁也看得眼眶红红的,虽然当初自己也是哭闹着上花轿,但完全是因为不情愿,不像绾华这般是新嫁娘的喜泪交加。   辛子萱和周嫣这两个做嫂嫂的也跟在旁边安慰,好生劝说凌氏不要哭过头,把绾华的喜气给哭没了。凌氏一听,眼泪立刻收起,速度快得让韶华咋舌,这哪一点看出她刚刚和绾华抱头痛哭。相反的,绾华哭得比较投入,被劝说后,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听到外面鞭炮响起,便知道新郎已经来了,凌氏急忙把韶华轰走。未出阁的娘子是不能让姐夫看到的,凌氏也收拾了形象,留下辛子萱呵呵周嫣陪着绾华,自己连忙去熹园坐等新人前来跪别。   藩二郎前来接新娘时,一身大红喜袍把皮肤白皙的他衬得明眸皓齿,神清气爽,正当他严肃正经地下马上前敲门,门一开就被两位人高马大英俊潇洒的大舅子吓到。   他早对老丈人家的两位妻舅心神向往,看到他们如同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面前,险些软了脚,就连陪他一块来的伴郎也都不敢嚣张,恭恭敬敬地请两位妻舅放行。   李斯晋对他们还算客气,就上一回春闱的课题,让他们即兴说一说。可是当着曾经的状元和探花的面,他们都不敢太过嚣张,战战兢兢地回答了几句,最后还是藩二郎接上题,李斯晋听了勉强点点头。而李斯年则让他们学曹植来个七步成诗,还必须要把碧梧轩放进去。伴郎们挠头搔首,困顿不已,最后牵强地用一首打油诗糊弄过关。   李斯年有些不满意,好在藩二郎有些眼色,立刻让人偷偷奉上贺礼。平安也悄声叮嘱,李斯年不要误了绾华的时辰,他才悻悻作罢。李斯晋看了觉得好笑,把他拉走,决定好好来个严肃深入的探讨。藩二郎正当庆幸送走了两位大舅子,可没想到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   “三姐夫,只要你能答上这纸上题目,我便放行。”斯陌身量也拔高不少,但是在藩二郎面前还是显得娇小稚嫩,可是他一口字正腔圆的声调让藩二郎不敢玩闹。“不许旁人代劳,我也不收你贺礼,无论你写什么都好。”   开玩笑,前头两位虽然也是娘舅,可是到底是隔房,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小舅子。   藩二郎心想着娶李家的娘子果然不能掉以轻心,刚刚才经过口才这一关,现在直接靠他写字答题,这可比殿试还严格啊。小心翼翼地接过斯陌递来的白纸,小厮也立刻奉上笔墨,他扫了纸上几行黑纸,心里哆嗦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快速写下答案。斯陌看他不假思索,立刻下手挥笔,然后恭敬地交卷,立刻笑眯眯地接过题目,恭请藩二郎进去。   看着迎亲的大队伍进入闺房,背着新娘出来,去熹园给女方长辈跪别,斯陌立刻拿着纸上的答案跑去找韶华。   “五姐姐,五姐姐,我来了。”斯陌兴奋地扬着白纸跑进韶华的院子。   初荷担心地跟在后面,“八少爷,您慢点跑,别摔着。”初荷感叹,斯陌原本安静的性子似乎开始朝韶华靠拢,变得顽皮起来了。   而难得平心静气地做在屋里纳鞋底的韶华,看着斯陌把一张写满字的白纸递上来,脸上笑意更甚,不住地点头。斯陌趴在旁边,看韶华满脸笑容,好奇地问:“五姐姐,三姐夫写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斯陌看过上面的问题,可是他一个都看不懂。   “傻小子,我就看看咱们姐夫对三姐姐是否用心。”韶华将纸张收叠起来,压在桌上做了一半的鞋子底下,看着斯陌一脸茫然,好心解释:“当初三姐夫秋闱的时候,三姐姐没少替他念佛祈福,也给他送了不少祈求平安高升的礼物。我就是考考他还记得多少三姐姐替他做的事,若是他有心,这些事应常念心头。”   “所以,刚刚三姐夫是通过考验了?把所有问题都回答上来了?”斯陌顿时对这个姐夫产生一种崇敬的感情。   韶华笑答:“这本来就没什么标准答案,我都不知道三姐姐替他做过什么事,就是吓唬吓唬他。不过咱这姐夫还不错,有几点算是写到位了。”竟然能准确答出绾华给他做的荷包样式,还是多少个平安符,韶华心里暗叹,要是严恺之也有这份心,她不知得多开心。   不过,从李斯年的口气里,严恺之对她算不错的,至少一听她生病,立刻就表现出担心的神色。   斯陌看着韶华狡黠的微笑,心里替藩二郎抹了一把汗,还好这个是他姐姐,不是他媳妇,否则都不知道每天得打多少心眼。“这么说,以后五姐夫要是上门,我也得这么考一考他咯?要是他回答不上,是不是就不让他进门了。”   韶华没想到斯陌居然也会调侃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姐夫。”   斯陌促狭地笑道:“五姐姐这么快就护起未来姐夫,这是代表五姐姐心里有对象了吗?”目光落在桌上的鞋底,这时才发现,这鞋底是男款,比他的鞋子都要大。“咦?五姐姐这鞋底是给谁做的,不会是给未来五姐夫吧?”   韶华立刻把鞋底抢过来,藏在身后,眯着眼睛威胁道:“我替爹爹做的不行吗?”她家又不止一位成年男性,她和李斯年关系也不错,替他做一双鞋子的情分也还是有的。   斯陌皱了眉,故意摇头道:“爹爹的脚又大又宽,五姐姐这鞋底做得细长,爹爹可穿不下。”看韶华脸上有些尴尬,他促狭地冲韶华挑了挑眉,“想来,这应该是年轻高大的郎君才适合的鞋底,莫非……”   “莫非什么?”韶华也沉下脸,哼哼两声。   斯陌立刻笑逐颜开:“莫非是替博衍表哥做的?”瞧着韶华表情愣了一下,斯陌以为料中,开心地拍手道:“被我猜中了吧,前几日,大舅舅使博衍表哥来添妆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五姐姐。本来阿娘死想让五姐姐出来的,可是在碧梧轩找不到人,所以才作罢。”   韶华这才想起来,难怪凌氏当日并没有责罚她在焘园多管闲事,反而只是约束她的行动,让绾华多加看紧她。忽然心里一惊,担心地想着,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卖出去吧。可是想到凌老爷子对她的宠溺,断然不会勉强她做不乐意的事,于是又把心放回肚子里。   其实,博衍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不如李家两位兄长那么聪明有学问。可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半付家担扛在身上的人。听崔妈妈说到凌家在普安已是家大业大,就算在京里也有两个店铺,普安的里长见到博衍都会客客气气的。韶华曾想,若不是她心里有人,嫁给博衍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在普安当个大地主婆,每天闲来无事可以钓钓鱼,爬爬树,就算她想去骑马打猎,博衍也绝对不会阻止她,指不定还会陪她一起。   越想越觉得博衍是个好对象,他媳妇以后可得幸福成什么样。   韶华一边感慨,一边摇头,把斯陌给看懵了。“五姐姐是不喜欢普安吗?”斯陌好奇地问。   韶华猛地回神,看着他一脸困惑,迷茫地问:“你刚刚问什么,我有说什么吗?”   “我刚刚说,阿娘好像打算把你送回普安,你一个劲地摇头。”斯陌的心早被博衍收买了,跟着他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过着和京里不一样的生活。他甚至开始羡慕起韶华,可以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早知道他宁愿当初送去普安的是自己。可他不敢这么说,他依稀记得每一次韶华回京后都不肯回去,总是哭到睡过去才被人接走。那时他就觉得五姐姐好可怜,竟然连在自己的家里都不可以,等她以后回家,他一定把这些年她没有经历的都告诉她,把她没有得到的都送给她。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韶华伸出手,想拍拍斯陌的肩膀,发现自己坐着完全够不着。她站起身,惊讶地发现去年还比她矮了小半个脑袋的男孩子,如今竟然和她齐肩,比她略高一点。再这么下去,过了今年,可能就要比她高了。“八郎怎么长这么快?”   斯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阿娘也这么说,兴许是遗传了爹爹。”   韶华这才想起,绾华也比她高了不少,就连比她小一岁的锦华,也已经有超过她的苗头。越想越不服气,想她当初也是青葱一棵,如今竟然长成了一颗蒜头。   “不行,我要去跟阿娘抗议!”为什么全家就她一个遗传不到李家身材高挑的优良基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朝回门   新嫁娘出门三日后回娘家,称为归宁,亦称三朝回门。系出嫁女儿不忘养育之恩,女婿感铭岳父母及新婚夫妇恩爱和美等意义。迎亲当日,新郎须得亲自背过新娘到父母跟前跪别,以示新郎对新娘的尊敬和重视,而归宁时新婚夫婿协同妻子回娘家,更显出伉俪情深。   凌氏早早就起身打扮好,也命人把冠花、彩缎、鹅蛋,还有分别用金银铸成的小杯盛满的蜜油,一并放在盘中。再佐以茶饼鲜果鹅羊等意义美好的什物,只等女儿女婿带着金猪上门后,好让他们带回去,这叫做三朝礼。   不但是凌氏紧张,李勋卓也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时不时就让人到大门看一看他们来了没有。   好不容易等外头有人来报绾华他们回来,原本紧张兮兮的两人却装起正经来了。一个跑去书房,一个拉起韶华回到花厅,直到崔妈妈领着绾华和藩二郎进来,凌氏才假装惊喜一样,急忙迎上去。   藩二郎身穿一件天蓝色彩晕锦袍子,腰间绑着一根白色祥云纹丝带,陪同绾华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凌氏做了大礼。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凌氏看到女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早已经笑眯了眼睛,再打量绾华那一身雨过天晴的的长裙,袖口,腰封的颜色款色都和藩二郎的腰带极为相称。两人站在一起确实有种天造地设,佳偶天成的感觉。一听到丫鬟们轻笑,藩二郎拘谨地挺直脊梁,不敢抬头,绾华也羞红了脸,朝母亲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丈夫起身。   凌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说道:“郎君别见外,快快起来。八郎,陪你姐夫到大堂去。”凌氏吆喝着斯陌过来,陪同藩二郎去找李勋卓。其实李勋卓比凌氏还紧张,一想到等会儿女婿要来,他的衣角捋了不下八次,深怕有什么失礼让女婿见笑。   藩二郎松了一口气,转过头,低声对绾华说道:“那我先过去了,等会过来接你。”   声量不大,但是口气十分温和轻柔,听得出藩二郎是个极体贴温柔的人,这让凌氏更加开心了。   绾华脸上的红晕未退,感受到丈夫的体贴,跟着低声回应。“知道了,少喝些酒。”   藩二郎点点头,再次叮嘱:“知道了,你也是,别累着。”   凌氏看着小夫妻你侬我侬倒是心满意足,倒是韶华有些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出声调侃了一句:“姐夫,在我家,你还怕三姐姐被欺负吗?”竟然能无视他们这么多人,公然甜言蜜语起来,韶华心里为绾华感到开心。   “不敢不敢!”藩二郎闻言,打量到韶华,立刻意识到这位就是妻子所说的不好对付的小姨子,声音更加恭敬了。   “五娘,不许无礼。”凌氏有些不满小女儿对女婿的调侃,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韶华心知凌氏如今心里是没有她的地位,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嘴。   斯陌也觉得好笑,但不像韶华那般放肆,一本正经地伸出手,对藩二郎说:“姐夫这边请。”   “小舅子请。”藩二郎领教过斯陌的本事,也客气地回话,郎舅两人便互相客套着往外走。   一等他们走出花厅,韶华就再也忍不住,指着他们两人互相作揖互相客套的背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哈!三姐姐,姐夫在家里也这么好玩吗?”绾华被韶华的调侃逗得脸颊通红,气得跑到凌氏身边,跟凌氏抱怨。   凌氏瞥了韶华一眼,拍着绾华的手安慰道:“三娘别理你妹妹,快和阿娘说说,郎君对你可好?”   “很好。”绾华羞涩地低下头,弱声地回答。   这时,一直守在外头的书语上前来说话。“二夫人,郎君对三娘子可好了。昨日去敬公婆茶的时候,只怕要抱住过去。”早在绾华出门的前几天,书语一家就和其他陪房都去了藩家,替绾华打点好一切。如今和含章一起又聚到绾华身边,留了含章守门,陪同绾华回娘家,忍不住有些感慨。   凌氏一听书语的话,激动地问道:“真的呀?三娘快说说,郎君他……”凌氏兴奋的语气也引起了韶华的好奇,可是绾华却羞得打断了母亲的话。“阿娘!”凌氏这才想起,还有未成年少女在场,立刻把她赶回去。“哦哦,五娘,你可以回去了。”   韶华不悦地抱怨:“阿娘,我也要听!”这算什么,有新鲜事就不让她知道,就是喜新厌旧也太过头了吧。   凌氏没空和韶华闲扯借口,直接把她打扰到辛子萱那里去。“去去去,你一个未出门的娘子,听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要去寻大媳妇说话吗?赶紧去,记得别留饭,等会儿说完话就赶紧回来。”   韶华还想争辩几句,可是让崔妈妈给劝走了,说这些话不好和未出门的娘子道,等到时她也回门就知道了。   韶华只好带着幼菡走出熹园,一路抱怨:“阿娘真是的,有三姐姐就不要我了。这个辰光,去了能说什么话。”   幼菡捂着嘴轻笑,“五娘子,您就别吃味了,那还不是因为三娘子刚过门。待过两日,夫人全身心就都放你这儿来了,只怕到时候你还嫌她烦呢。”韶华一想起凌氏那张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来她得及时享受她自由闲散的时光了。她可不比绾华,事事都能依着凌氏,到时候别成了她和凌氏在熹园斗得鸡飞狗跳就好。   等她们主仆二人踏进辛子萱的院子时,正好看到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抬着个人离去。“嫂嫂,我来了。”韶华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随着那婆子的身影远去才收回目光,正好红菱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这是怎么回事,红菱?!”   红菱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五娘子,您快些进去吧,我家少夫人正在屋里呢。先前去找过您,没想您不在院里,扑了个空。”   韶华被红菱推着进屋,还不忘那个被婆子抬走的人。“可是,晴姨娘她……”   “五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这时,屋里传来了辛子萱的声音。韶华走进去,给她行礼,好奇地向她询问:“嫂嫂,我刚刚看到有两个婆子把晴姨娘抬出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子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不听话,教训了一顿,结果弱不禁风的,就晕过去了。”   “真的吗?”韶华皱了眉,有点不可思议。   辛子萱脸上笑容淡然,问道:“难道你还觉得嫂嫂刁难妾侍不成?”   “没有。”韶华立刻摇头,见她不愿提起,便转了话题,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肚皮上。“先前听说嫂嫂有身孕,我阿娘说,不足三个月不能过问,所以我就没过来。现在呢,够月了吗?”她不敢相信这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对她来说简直太神奇了。   红菱给韶华沏了一杯清茶,对她的话感到好笑,“五娘子,不够月,您不也问了。”   韶华立刻反应过来,紧张兮兮地看着辛子萱,“对啊,这可怎么办?”   辛子萱恼了红菱一眼,笑着安抚韶华,“没事的。二婶婶的意思是,头三月胎不稳,怕一个不小心,惊倒胎气,结果劳大小跟着担心。”伸手抚上小腹,脸上挂着恬静淡雅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温和。   “那现在呢?坐稳了没有。”韶华拍了拍胸口庆幸地说。   “才不到一个月……”红菱再次失言让辛子萱立刻瞪过一个眼光,她立刻嘘声,默默地退了下去。辛子萱见韶华并没有注意,便说道:“没事的,我身体好,大夫交代好生养着就行。”   “我可以摸一下吗?”韶华伸出手,犹豫地探向辛子萱的肚皮。辛子萱微笑着拿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韶华满足地隔着衣服摩挲,好像已经感受到那小生命的存在似的。“真好!嫂嫂也有宝宝了,这样伯姆就不会让大哥哥再娶妾了。我想这一定是个郎君,要么像大哥哥一样,成为一个状元郎,要么像……定西将军一样,是个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辛子萱被韶华的话给逗笑了。“呵呵,要是我爹爹知道你这么夸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韶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坐到椅子上,问辛子萱:“嫂嫂有身子的事,他们知道吗?”   大概是被韶华小心翼翼的动作给触动了,听着她的问话,辛子萱变得十分平静。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写过信给他们了,我爹爹说,今年回京叙职,会带我阿娘和弟弟一起来。”   韶华有些意外,没想到攸宁竟然也会跟着回来。“真的啊!那太好了。”   要知道,她想他们已经想到梦都梦到好几回了,甚至梦到了小时候和弟弟玩闹闯祸的事。虽然在李家,她也是一姐一弟,可是攸宁和斯陌完全不同,是一个可以和她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祸同闯的人。不但年龄相近,相貌也相似,小时候要是穿上一样的衣服还真的不好认出谁是娘子,谁是郎君。   “嗯,要是墨儿也在就更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伊人红裳   辛子萱的一句话把韶华拉回现实,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倾盆而下,她想起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只怕见到他们,也只能远远看着。“百度搜索小#说MM看本书无广告更新最快”   她斟酌犹豫了一会儿,才想出一句话来安慰辛子萱,“嫂嫂别想太多,世子妃她、她一定也会为你和宝宝开心的。”心里却十分苦楚,她很想说,她在身边,可是只怕会吓到辛子萱。看着她肚皮里的小生命,想到凌氏说过头三月胎不稳,韶华选择沉默。   不过定西将军一家的到来,还是让她感到很开心,她扯开笑脸,兴奋地问:“他们可说了什么时候来?那到时候他们住哪?会住多久?还走不走呢?”   辛子萱觉得好玩,点了点韶华的额头,轻笑:“你怎么比我还心急啊。”想了想说,“大概还有两个月吧,中秋前会回来的,住多久倒不清楚,得看万岁爷定夺。攸宁今年也是十七了,说不定爹爹会在京城给他寻一门亲事。”   她私心是希望父母回京里住下,不要再去川北奔波了,父亲年纪也不小了,万一真的边境有战事,头一个就是冲着他来。刀剑无眼,她从来都不像弟弟妹妹那般对马背上的生活充满向往。或许是从小就被教导成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绾华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从年前三天两回都有人说胡人作乱,辛子萱是生活在川北的,她自然清楚,若是胡人真要作乱,早就打进来了,岂会如此拖延。可要说四海安定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几年中原连年干旱,到了去年一场大雪才换了灾情,否则天下早就大乱了。   中原如此,川北又能好到哪里去。虽说有冰山雪水,可是那些无法滋润到辽阔的草地,牛羊没有了食物,人们一样是挨饿饥渴。而且当今的外族与中原一样,也正是面临着王储争夺的问题。只不过,外族的皇位从来都是打出来,不像是中原,谁继位全凭皇帝一句话。所以他们首先要先争出一位令族人信服的王储,然后登基为王,接着才可能考虑对中原或战或臣或盟。   跟着定西将军的将士已经逐渐老去,新的兵力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安定,早就被磨平了戾气。就算定西将军每日都有操练士兵,可是到底已经安于太平,只怕真的上战场,胜负难料。辛子萱知道自己自私,但作为一个女儿,她不希望有朝一日战事再去,年迈的父亲还得奔赴战场。其实朝中也不是没有新的将士能撑起这个位置,只是皇帝不肯放人,坚持要把他放在塞外。若不是辛子墨指婚世子,只怕朝中免不了有人会认为定西将军不过是被皇帝遗忘的棋子。   “这么快。”韶华这才恍然大悟,攸宁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辛子萱摇了摇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也不算快,都十七了。对了,先前听你说要扯红布做裙子,你要做什么裙子?”那日她在衣箱里找了许久,没找到红布,倒是找到一条红裙子,颇有一些年头,可是崭新如故。   韶华不敢直言,只搬出凌氏那套说辞。“不、不用了,阿娘说,没出门的娘子不能穿红裙。”   她总不能说她想做一条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裙子,为了就是让严恺之想起当年的事来。   辛子萱凝眉道:“这是哪儿的说法,川北那边,多的是未出门的娘子穿红裙,还是大红色的,可漂亮了。墨儿也最喜欢红色的裙子,然后骑上她那匹汉白玉到处跑,远远就能看到她的身影。”汉白玉是辛子墨最喜欢的白马,伊人红妆白马,在天地一色中显得十分惊艳。辛子萱看韶华似乎听出了兴趣,便吩咐红菱去找,“我这里还有一条,当初是她送我的,我一直保留着。红菱,却把那条裙子拿过来给五娘子。”   韶华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了,这、这是世子妃给您的。”她没想到绾华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可当红菱把那袭红裙捧出来时,她表情惊呆了,这布料曾是她最爱的,几乎每一年都会做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然后骑着白马到处跑。许多人都以为她只是爱漂亮,所以才穿这条裙子,殊不知,只因为曾有人夸过她,“伊人红裳,国色天香”。   辛子萱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把裙子递给韶华,“我不爱穿红裙,留着也没用。只不过,你这身量,只怕得改小。墨儿比你高挑,肩膀也比你宽,她以前可羡慕你这样小巧玲珑的娘子了。”打量韶华的身材,辛子萱笑了笑,然后催促她换上裙子试试身量。   韶华看了看裙子,再看了看自己,心里苦笑,她可从没羡慕过现在的五短身材,不过倒是羡慕以前的纤细高挑。被辛子萱催促了几句,她只好捧着裙子到屏风后更换,腰围倒是差不多,可是裙子却长得拖地,活像是小女孩偷穿了母亲的衣裳,袖子也长了半尺。当她穿好走出来时,辛子萱眼前一亮,这一套裙子穿在韶华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红菱立刻拍手称赞,“呀!五娘子穿红色的衣服可真好看,皮肤白白的,眼睛黑黑的,嘴巴红红的,像是面人似的,好看极了。”她想不出多好的字眼,这已经是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字眼来形容,看到幼菡也有些惊讶,便笑道:“幼菡,你家娘子好看吧。”   幼菡没想到韶华穿红裙竟然这般 ,点了点头,“嗯,就是衣服大了点。”   韶华瞪了幼菡一眼,然后有些别扭似的摆弄着衣裙,心里却十分兴奋。辛子萱看着她穿上红裙,颇为美貌,点头称赞:“没事,衣服大了,可以改小。我瞧着五娘还挺适合穿我们那里的衣服呢。”   虽然韶华和辛子墨完全是两个模样,可辛子萱不知为何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辛子墨就站在她眼前。再定了定神,心想大概是这套裙子的关系,于是有些神伤。   幼菡听了,好奇地问:“咦?大少夫人,这裙子是川北才有的吗?”辛子萱点点头,幼菡走过去,摸着裙子的料子和裙褶针脚,有些意外。“之前五娘子一直在说,我一直没想出她说的款式是什么样的,今日这么一看,倒好像和五娘子说的是一个样的。”   辛子萱闻言,朝了韶华一眼,她讪讪地说:“我、我也是曾看人穿过,觉得漂亮,可是嫂嫂知道的,我又不懂做衣裳,只好自己摆弄。”   辛子萱笑开,“这倒也是,你若是在外头请个师傅回来,也未必能做出这裙子。换下来吧,回头我改完让人送去。”韶华看她没有深问,立刻起身回去换下来,不过裙子太长,差点就绊倒脚。韶华心里郁闷地想着,自己以前有这么高嘛,为何如今穿在身上还会绊脚。   不过,韶华完全忽略了年纪和遗传。   她换回了原来的衣裳,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出来,把裙子交给幼菡叠好,才递给红菱。“那就有劳嫂嫂了。”这样她就省下许多麻烦了。   “傻丫头,说什么见外的话。”辛子萱笑了笑,让红菱把裙子收起来。望着窗外的天色,问道:“中午在这里吃饭吗?”   韶华这才想起凌氏交代的话,于是起身告辞。“不了,我得回去了,阿娘说姐姐和姐夫回来,不能留饭的。”辛子萱挽留,点点头,让红菱送她们离开。   等红菱再次回来时,辛子萱脸上的微笑已经 ,换上一副凝重严肃的神情,让红菱不敢掉以轻心。   “红菱,去请个大夫回来给晴姨娘看看。”辛子萱开口,不忘叮嘱,“记得走偏门,要是有人问起来了,就说是给我请平安脉。”   “是,大少夫人。”红菱谨慎地答应。   辛子萱点点头,表情才有些放松,“还有,刚刚院子里的丫头都给我把嘴给封死了。”美眸睁起,扫过红菱,“你自己也要收敛点,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辛子萱指的是刚刚红菱说溜口,所幸韶华并没有注意。   “大少夫人请放心,红菱省得。”红菱战战兢兢地回答。   “去吧,顺便把徐青媳妇给我叫进来。”辛子萱挥手让红菱退下,心想,果然还是得从小跟着的人才靠谱,或者她得让徐青媳妇进李家来帮忙了。伸手抚上平坦的肚皮,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柔和,嘴里默念道:“感谢上天还是让你来了,虽然是迟了一些,不过不打紧,你好好长大,其他的有阿娘替你摆平。”   韶华从煦园出来,心情显得特别愉悦,连脚步都轻快许多,让幼菡有些追不上。   “五娘子,您好似对定西将军他们的到来很期待。”幼菡打量着韶华兴高采烈的表情。   “那是,定西将军可是咱们的大英雄,令敌人闻风丧胆,保四内太平长顺。”韶华提到定西将军,整个眼睛都亮了,好似见到了心目中的天神一样。“怎么,很奇怪吗?”   幼菡抿嘴笑道:“没什么,觉得五娘子和三娘子差得可真远,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相似的。”   韶华疑惑,脑海里想着绾华的性子,然后摇摇头,那般拘谨矜持又死要面子的大小姐脾气大概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想到从今日起,凌氏的注意力就要转向她,回家的步伐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多罗使臣   经过了绾华三朝回门以后,李家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碧梧轩也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显得空荡,依旧是各自单门独户地过日子。因为绾华出门的关系,锦华才得以踏出碧梧轩一步,作为新嫁娘的姐妹送亲。可凌氏嫌弃她愁眉苦脸一脸哭丧样,就把她赶回去了,虽没有再严令禁止她的行动,可苏氏在身边,锦华连碧梧轩的大门也不乐意踏出去,每天就在屋里做绣活。   当莲香告知锦华最近的动静时,凌氏只是冷冷嗤笑,这才算是庶女该有的样子。若若不是李勋卓宠溺,哪家庶女能和嫡姐争宠炫耀,传出去像什么样。不过李勋卓没主动提起改善锦华的现况,凌氏也乐得装作不知情,准备把她养到及笄,随便寻个人家配出去就算仁至义尽了。   只不过韶华的安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依着绾华出门前的疯性子,还以为她兴头一起,又得折腾出什么事。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就像锦华一样,每天都起早贪黑,弹琴写字做绣活。   崔妈妈笑着安慰:“夫人,您是偏心眼,总是觉得五娘子不如三娘子好。其实我瞧着她不过是孩子心性,毕竟离开家这么久,好不容易和父母团聚。一回到家,瞧着姐妹端庄,弟弟聪明,她一个人怕自己不出托,总是要闹出些事,让你们多注意她。”崔妈妈免不了重提当初韶华回家时那一段凶险的经历,让凌氏的心跟着软下来。   “我不也是担心她学不好规矩嘛,这京里又不比普安,随便遇见个人,说不定都是王孙贵族,若是失了礼,遭罪的可不止她一个。”凌氏想到锦华之前闯下的祸,就有些闷闷不悦。   “可实际上,五娘子乖得很,连容嬷嬷也夸她。”崔妈妈要比凌氏更偏袒韶华一些。   凌氏点点头,算是认可崔妈妈的话,“说到这个,我正想问问,你觉得给五娘寻个什么陪嫁嬷嬷好。三娘自己有乳娘,可我问过大哥他们,听说五娘当初的乳娘已经过身,打小是跟着我爹爹身边长大的。”陪嫁嬷嬷和陪房是不同的,陪房就好比出嫁前的贴身丫鬟,屋里内外事都可以打点,以后还能孩子当奶娘。但是陪嫁嬷嬷算半个娘家长辈,若是夫婿做得过分了,或者妾侍闹事,陪嫁嬷嬷还可以出来说几句,但是陪房却不行。   崔妈妈也忽然为难起来,按理说凌氏的陪房是可以给韶华当陪嫁嬷嬷的,可是既然是陪嫁就必须是贴心知底。可凌氏身边除了崔妈妈,大部分陪房都分到外头去,崔汉林是李勋卓的心腹,自然是不可能跟着韶华去,所以崔妈妈也不可能陪过去。   “算了算了,待开春她及笄后再说吧。”凌氏显得有些烦躁。   大概是因为刚刚嫁了一个女儿,所以对剩下的这个女儿显得十分不舍。   崔妈妈也道:“也是,五娘子还小,万一老太爷要把她取回去,来给亲上加亲,夫人都不必担心这些了。”   “博衍啊。”凌氏沉吟了一下。   然而,凌氏还没时间来考虑到底要给韶华找陪嫁嬷嬷先,还是给韶华选定亲家先,亦或者两者都不选。京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多罗使臣进京。   但他此行并不是来朝拜皇帝,而是冲着二皇子弘弋的府邸去。   这件事无疑是落了皇帝的颜面,顿时龙颜大怒。   这要是从宫里出来,然后去二皇子府那也就算了,竟然进京而不朝拜,公然以使臣的身份去见弘弋。且不说弘文弘弋两兄弟都只是皇子身份出宫立府,原则上两人都不算王储,就算众所周知弘弋的胜算要比皇长子弘文大,可只要皇帝一日不松口,这皇位花落谁家犹未知。使臣如此公然昭彰的举动,不但是给弘弋惹麻烦,也是挑起青国与多罗的战火。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从未听到多罗派使臣前来,如今多罗正陷入内乱中,这使臣的出现显得十分突兀和诡异。有人道使臣是偷偷潜入,随商队一直到了凉城,有可能是跟着中原商人进的京。   在青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外族商贩一律只能在川北到凉城之间贸易来往。若要通过凉城,进入中原,甚至到京城,必须有凉城太守的亲笔授信,而且每到一座城池都必须面见当地知州以上的官员,得以同意才能放行。若是要进到京城,那就更复杂了。当然,如果持有多罗使臣的节令,倒是可以由凉城派兵送达京城,再一级级报上去。或许因为手续太过繁琐,多罗商人也就不大愿意跑到中原来,结果倒把凉城圈成个大商圈。   有些中原商人为了贸易方便,也会雇佣,甚至买几个多罗奴仆待在身边。但是这样的话,卖身契就必须随身带着,以备官兵随时检查。   这一切源自二十多年前的一场血战,青国和多罗连战数月,死伤无数,好几名大将也折损在此。打到最后,连士兵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战,只是看见敌方就拼命厮杀,拼尽全力,直到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是皇帝率亲军征战,鼓舞士心,大败多罗。而定西将军也是因此立下了赫赫威名,常令多罗境内的妇人用他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皇帝登基后,便令定西将军在此驻守,没想到一守就是几十年。   多罗战败,俯首称臣,承诺每年进贡,良驹玉石药材香料等多罗特产。也因为如此,多罗十年都恢复不了生机,百姓堪堪以勉强果腹生存为主。皇帝出于仁义,放宽允许他们在凉城以内自由来往贸易,而保证这一片土地安宁太平的就是定西将军。   然而,青国连续三年大旱,直到去年年底的大雪才得以缓解,却得知多罗也以旱情为由拒绝进贡。皇帝虽感震怒,但打量多罗已非二十多年前,而且青国的皮毛玉石宝马药材多出自多罗境内,所以忍着没发火。然而这使臣公然挑衅君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弘弋进宫澄清,表明多罗使臣求助,但已被拒绝,若是皇帝不信,他自愿抄家翻底,以示清白。   皇帝自然不会抄自己儿子的府邸,可是多罗使臣的举动让他迁怒了弘弋,狠狠怒斥了一顿,甚至责令他在御书房跪上一宿。皇贵妃得知儿子触怒天颜,立刻摆驾前来求情,就连皇长女柔婉、皇四子弘卮和二皇子妃贺宛如也都跪地求饶。看着跪了一地都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皇帝终究还是不忍,只好遣令他回府静思,不得再生事。   那多罗使臣自然是被扣押起来,只是就在准备送进宫时,被人劫了去。   未等皇帝发怒,立刻有人上奏,多罗使臣是弘弋派人劫走的,而且从劫囚那人的身手来看,极有可能是严恺之。弘弋一听,勃然大怒,派人故意到上奏的大臣府上闹事,揭出了他各种陈年老底,让那大臣气得病倒在床。皇帝原是有意偏袒儿子,对于严恺之也是爱屋及乌,可是被弘弋这么一闹,他连台阶都没有。   立刻下令,二皇子弘弋因带头闹事,禁足府中,没得皇令不得踏出大门一步,任何人也不许去看他。而严恺之涉嫌劫囚起哄,也被停职查看。皇贵妃想再次求情,没想到皇帝铁了心,连带她也受到冷落。   不只如此,皇帝在兴勇伯府搜不到多罗使臣后,亲下通缉令,启动全国搜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   “二哥哥,圣上怎么会这么糊涂,就算二皇子真心想要救那使臣,也不会让严恺之出手,他堂堂一个将军跑去劫囚算什么。”韶华激动地跑来找李斯年求助,却遭到李斯年的拒绝。   “连你都看出端倪,你认为圣上真的会这么糊涂吗?”李斯年的话让韶华的心定了定,可愁云遍布,任周嫣如何劝说都不能展颜,“五娘,这事你不能管了,你管不了的。”   “为什么,我、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韶华垂下眼帘,显得十分忧伤。   因为有周嫣在中间斡旋,李斯年对严恺之的态度也逐渐清晰起来,迫于妻子和妹妹的威胁,不得已偷偷给严恺之递过信。他私心是希望严恺之能主动和韶华断绝关系,可是看韶华对他那般真心,他有些于心不忍。   说起来,韶华还是他的红娘。   那日韶华满心欢喜地从他书房离开,他曾问过严恺之,“你是答应她了?”   严恺之摇头,“若我承诺,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但现在还承诺不了。”   李斯年愤然,揪起他的衣领,“所以你打算继续欺骗她的感情?”   严恺之不惧不怒,直视李斯年的怒目,平静地说:“这不叫欺骗,我只是没拒绝。”   李斯年冷笑道:“让一个娘子抱着幻想死心塌地为你付出,这就是你的本意。看来我是走眼了!”他以为严恺之是个可托付的人,没想到险些害了韶华。   见李斯年对他有偏见,严恺之沉默了一下,“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我不喜欢五娘恨我。若她及笄那日,我无法前来,请帮她寻一个可靠的人家,或许她会喜欢到外面去。”严恺之说到最后,想潇洒地扬起笑容,可怎么地扯不动嘴角,只好转身离开。   “你这算是承诺吗?”李斯年有些意外。   严恺之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背后,李斯年的笑容狡黠灿烂,如同偷了腥的老猫一般。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将军还朝   多罗使臣尚未找到,朝廷上下个个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没人敢多议论一句是非,连着三个早朝都是君臣面面相觑。直到川北来报,多罗皇帝并未派遣使臣朝圣,那号称多罗使臣的人,与多罗王室无关。若是皇帝捉到了人,不必看他颜面,直接杀了便可。   这时,有人斗胆上奏说多罗皇帝分明是在推卸责任,如果不是他们派来的,怎么会有使臣之称。   结果,一直都在朝上装聋作哑的三王爷,忽然凉凉地来了一句:“当初是谁说他是使臣的?”   这句话犹如池中投石,立刻引起轩然 ,看着皇帝面色铁青,先前叫嚣着弘弋和多罗使臣有私交的朝臣都当起缩头乌龟。三王爷瞧着众位大臣都如此,自己索性装病告假,在家颐养生息,省得去触皇帝的晦气。王爷带头告假,几个醒目的大臣也推托各种理由,有些反应慢的却成了他们的冤大头。   一时间,朝廷内外怨声暗起。忽然有一天,皇帝不上早朝,有人私下问了内官,才知道皇帝昨夜微服出宫,和大皇子去皇陵祭拜端明皇后。   “圣上是不是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自从被李斯年拒绝了她给严恺之递消息,韶华就成了焘园的常客,几乎是三天两趟地坐等李斯年给她带外面的消息。   “何以见得?圣上祭拜端明皇后不算是大事,要我说端明皇后确实一代贤后,就是如今的皇贵妃也有望尘莫及的地方。尽管她出身并不比皇贵妃高,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商贾之气,反而从容高贵,若不是国舅爷当年那件事,如今……你们这是做什么?”李斯年合上册子,从里间走出来,正好看到两个人影竟然为了一盘芋头丸子在你争我抢。   韶华抱了一个软团子,半身压在桌子上,伸手去戳放在周嫣面前那盘芋头丸子,被周嫣一把端起盘子躲开她的偷袭。她扁了扁嘴,小声抱怨周嫣的小气,周嫣怒圆了眼睛回敬她。她趁周嫣不注意,再次伸手去夺,不料看到李斯年出来,两人尴尬地收回动作,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李斯年眉头抖了几下,越过她们的脸上的表情,继续道:“如今因为圣上亲祭端明皇后一事,确实不少人把目光放到大皇子身上。再加上二皇子至今尚未解禁,大皇子可算是风头正盛。”难得休沐,可以在家陪陪母亲妻子,结果却发现妻子和妹妹在一起简直成为混世魔王组合。“可是,大皇子已经没有母家,单靠朝臣怕是无法与二皇子抗衡。”   自古立太子不外乎是立嫡立长,其次才是立贤立能,这也是在端明皇后过身,汪家被驱逐的情况下依旧有不少大臣拥护大皇子弘文的原因。可是弘文除了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无法和弘弋相提并论,两人争了那么多年,始终没争出个名头来。   然而皇贵妃的娘家贺氏一支是世代武将,战功赫赫,在平洲大宅更有数座牌坊来显示功勋。如今定西将军年事已高,多罗境内也是王储争夺,一旦新王即位,难保不会向青国挑衅宣战。   相对于弘文这个名义上有优势的皇子,弘弋本身已是文武双全,倘若两国开战,弘弋自然要比弘文能有能力。   只不过,李斯年没想到的是,弘文竟然趁着风头正盛的时候,公然恳请皇帝信守承诺,准许汪家人进京。当年圣旨立下三代不得从仕,却没说从谁算起的三代。弘文钻了空子,非说要以当时辈分最高的汪氏族长算第一代,选下来与弘文同辈的就算第三代了。所以若是寻到比弘文小一辈的汪家遗孤,那就算是第四代,十年之期已到,进京认祖从仕便不再是问题。   难得皇帝准奏了弘文的请求,弘文立刻大张旗鼓,派人寻找汪氏一族遗孤,因此不少人也趁机转了风舵。   这些见风转舵的人中,其中就包括了英华郡主。   凌氏暗地里替绾华捏了一把汗,这刚过门,英华郡主就忙着站队。万一站错队,到时候连累了绾华,凌氏可就悔断肠子了。看妻子准备把女儿叫回来,劝说女婿站队的事,李勋卓立刻打断了她的念头。李勋卓认为凌氏纯属杞人忧天,就算是二皇子登基,难道还会把所有大皇子阵营的人都赶尽杀绝不成。既然藩二郎有心考取功名,将来无论谁登基,这势必都要跟着经历风雨,要是怕受波及,最好就是寻个山高水远的地方躲起来。   尽管如此,凌氏还是觉得郁郁不得欢,李勋卓怕妻子闲过头又要去打扰女儿女婿的新婚日子,选择勤快地往浣思苑跑。虽然送走了苏氏,可浣思苑如今还有一个比苏氏年轻貌美的温香,更重要的是温香有着和苏氏一样的温柔体贴,却又比苏氏坚强隐忍,不会随意哭哭啼啼争风吃醋。看着年轻的小妾这般体贴,还劝他常回熹园和凌氏一起,李勋卓对她更加宠爱起来。   果然,这一招立刻转移了凌氏的注意力,开始整顿家风起来,生怕又宠出第二个苏氏来。   就在京里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候,定西将军的到来中止这一场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来,但是更多的是好奇他那从未露面的将军夫人。   据说当初定西将军辛茂山娶了罗布族族长的女儿羌氏,险些被辛家赶出族谱,因为辛家人认为羌氏太过美貌,恐有祸水之兆。奈何辛茂山执意,气得辛茂山的父亲想亲手掐死这个逆子,后来怎么让辛茂山的父母族人同意谁都不知道。不过有人道,皇帝之所以让辛茂山驻守川北,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羌氏。   罗布族居住在川北白山上,隶属青国,族内男女多以采药狩猎占卜为生,据说罗布族人个个面容清俊,但是在十五月圆夜会变成狐狸,危害人间。危害人间倒是没见过,不过在白山上看到狐狸,大部分人都会习惯性默认那是某个罗布族的化身。狐狸向来是以形容美貌的女子,而身为罗布族族长女儿的羌氏生得尤为惊艳,面容发色瞳眸皆与中原女子不同,令人见了有失魂落魄的可能。   而见惯了定西将军夫人的川北人们表示,所谓变身狐狸,勾魂吸魄,不过是对罗布族女子美貌的称赞,见多了也就习惯了。要说漂亮,被皇帝封为安西郡主才是绝色,比之母亲羌氏那 妩媚的相貌,又遗传了一些辛茂山那属于中原人的硬朗和英姿。   同是一胞所出的辛子萱却和妹妹长得两副模样,尽管也是绝色佳人,发色瞳眸皆与父亲无异,所以让刘氏才安心一些。   可惜那些想一睹羌氏美貌的人都大失所望,她由头至尾都以头纱覆面,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反而是随同一旁的年轻男子的美貌让众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若不是他那高挑的身材,和洪浊的声音,就是说是女子也绝对没人怀疑。   “五娘子!五娘子!真的,那人长得好看极了,比画里的美人还要好看,什么唇红齿白,什么闭月羞花,什么神仙下凡,全部用来说他都不会过分!”幼菡激动地小脸泛红,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发亮,简直比看到金银珠宝还要 到她的神经。“光是被他瞪一眼,我就感觉我不能呼吸了,那一双眼睛就好像会吃人一样,不小心被他看到都会浑身发抖,可是又忍不住再偷偷看多一眼。”   韶华坐在梳妆台前听着幼菡情绪激动 地描述攸宁的长相,望着镜子里的幼菡,从她迷茫痴傻的样子,韶华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祸水终于来了。   初荷听了好半天,都只听到幼菡在讲定西将军的儿子辛攸宁如何如何的美貌,眼睛如何如何漂亮,好像会说话的黑珍珠,皮肤如何附和的白嫩,好比白雪落红梅,清冷妖冶。好像除了这个,就已经没有其他内容了,她忍不住皱了眉说道:“五娘子让你去打听消息,你就打听到这个?”   不过是一个男人,再漂亮还能比女子漂亮不成。   “你是没看到,我保证,若是你看上一眼,你也会什么都忘记了。”幼菡脸上赫然,辩解道。   “我才不像你,大少夫人已经是京中少有的美人,难道还能比她漂亮了去。”在初荷心目中,辛子萱的容貌已是天下第一,尽管自家娘子也长得不错,可是不能和辛子萱比。   哪知,幼菡点头如捣蒜,“比大少夫人还要好看许多。”其实她也承认辛子萱的美貌,可看了攸宁一眼,她便觉得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怎么可能,不过是个郎君,还能比娘子好看。”初荷显然不信。   “不信,你自己瞧瞧!”幼菡拍 ,打包票。   韶华叹了口气,心道这俩丫头最近也略放肆了一些,竟然在自家娘子夸别人好看,还是个郎君。虽然攸宁的相貌如何,她心里清楚,凭现在的模样,她怎么都比不上。   “咳咳!”韶华故意出声提醒她们,主子还在面前,两人顿时赫然,立刻低头听训。韶华张嘴了半天,出声时声音竟然激动有些颤动和沙哑,“陪我出去看看。”   幼菡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赶紧把韶华搀扶起身,但不知道其实她激动地并不是因为攸宁的到来,而是定西将军他们。   终于等到他们了!   第一百四十章 美人如玉   清秋的暖阳斜斜洒在石阶上,窗棂走廊被擦得一尘不染,隐约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原本宁静的院子却多了不少忙碌的身影,丫鬟们似有默契一样,力求要把窗户地面蹭出一层皮来,一遍一遍地打扫擦拭。   辛子萱把茶杯顿在桌子上,挑起眼皮,看着斜倚着窗户,正对她绘声绘色地讲述川北情况的男子。只见他那仿佛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如玉脸庞,英挺秀美的鼻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茶色的眼眸。眼角似笑非笑,微微上扬,俨然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轻薄的 弯出一道完美的弧角,像是轻笑,又像是挑衅,眼眸中那迷离而闪烁的神采让与他对视的人心乱气乱。   男子身材高挑,欣长优雅,一件月白色云锦长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好看,腰间系了一根鸦青色的腰带,把他修长的身姿勾勒出来,那曲线看上去似乎比女子都要 。手指干净而修长,笑容魅惑而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十足的诱惑。   若不是因为此人是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弟弟,辛子萱绝对会怀疑眼前的男子其实是女子乔装打扮的。   明明是同胞父母所生,可偏偏弟弟妹妹都遗传了母亲的绝色惊艳的容貌,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若说辛子墨的相貌是倾国倾城之姿,那也就罢了,到底是女子,漂亮一些是可以理解的。偏偏攸宁这个郎君也生了这般妖孽的容貌,和辛子墨比起来可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他性子是随了父亲。尽管骨骼清瘦纤细,但是身形结实,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也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血性男儿。   “红菱,让外面扫地的,擦窗的,浇花的都给我退下。”辛子萱终于受不了攸宁这朵大丽花,走到哪都招惹了少女们的芳心,为了偷偷来打量她,整个院子的丫鬟都勤奋起来,再这么下去她的院子都要被蹭出一层皮不可。   听到辛子萱的吩咐,红菱也才从对攸宁的痴迷中醒过神,不小心对上攸宁故意投来的暧昧眼神,她的脸顿时如同火烧。急忙给他们行了礼,然后冲出去,把外面的丫鬟都赶走。辛子萱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看攸宁似乎对此洋洋得意,“你不陪阿爹阿娘回去,跑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勾搭我院里的丫鬟吗?”   “哪有,是她们自己定力不足,以前那些大姐身边的丫鬟可不会这样。”攸宁对姐姐的训责显得满不在乎。   辛子萱白了他一眼,当年那些丫鬟是早就见惯了辛子墨和他的模样,所以见怪不怪。可现在这些丫鬟,虽然也习惯了感慨李斯晋的儒雅,可比起攸宁这般无关性别的美丽,她们难保不会怦然心动。特别是攸宁还故意到窗前晃,让她们着急探着脖子,都拉出鸭子的长度来。难怪她成亲后,母亲怎么都不肯让攸宁进京来看她,这也是有原因的。   攸宁拿起一个青花里缠枝花卉外莲瓣纹莲子盌,悻悻打量一番后放下,一个转身,差点撞到一旁博古架上的月下孔雀珐琅瓶。好在他,险险接住,他小心翼翼地放回花瓶,走到辛子萱身边坐下,目光扫了四周一圈。   “大姐,你每天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攸宁踏进李家以后,就没好好看过这院子,一心只激动地能再次看到长姐。如今认真看了一眼,总觉得四处都显窄,不如川北那高门阔院看着舒服。   “什么叫做这样的地方,这不是挺好的吗?”辛子萱对弟弟了如指掌,知道他和妹妹一样,都是喜欢策马奔腾的性子。要是让他以后住在京城,不能出去,恐怕早晚会惹出事来。   “王府你去过吗?”攸宁没接话,跳了另一个话题。   辛子萱眨了眨眼,看着他沉吟静思的侧脸,问道:“去过,怎么了。”不过也就去过两次。   第一次和韶华一起去,第二次韶华无论如何都不肯陪她前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赴约,因为心里也隔阂,对王府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姐弟之间似乎心有灵犀,攸宁深深地感叹了一句“二姐要是还在,也和你一样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吧。”那双勾人神魂的眼睛里,一时盛满了忧伤,比起辛子萱,攸宁和二姐辛子墨才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年纪相仿,性子相近,模样相似,所以当初辛子墨过身时,他比任何人都哭得还伤心。   攸宁别扭地转开头,目光投向窗外,闷声嘀咕了一句,“连转个身都会撞到手,这里到底有什么好。树也没几棵,就那碗大的水坑也叫池塘,这是养人还是养鸟呢。”   听到攸宁孩子气的话,辛子萱忍不住责备,“攸宁,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但情绪已经被他带得低沉,“王府比这里要大得多,漂亮得多,若是墨儿还在,得比我幸福多了。”   攸宁顿时不满地嚷嚷:“再大再漂亮也比不过白山漠河,二姐才不会喜欢这种鸟笼地方,要不是刚刚阿爹阿娘在,我才懒得和他搭话。”   辛子萱大吃一惊,“你们遇到世子了,还是遇到王爷?”看弟弟那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低声警告:“攸宁,我可警告你,不许胡来,这里不比川北,你把你的野性子收起来哦!如今你们要在京里住下,遇到的人和事多了去,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许再和以前一样。”从攸宁嘴里得知,皇帝让他们暂时住下来,甚至还给他们准备了宅子,辛子萱心里很是高兴。可是看到攸宁这性子,她又忍不住担心,生怕再有辛子墨那般的悲剧发生。   攸宁和辛子墨一样,对这个和母亲一样严厉的长姐心有余悸,小声抱怨道:“知道了,大姐!你还以为我没长大呢,我今年都十七了。”   “十七又如何,墨儿要是在的话,也都十九了,说不定是孩子的娘了。”辛子萱叹了一句。   知道长姐如今怀有身孕,攸宁不敢再替已逝的辛子墨,生怕让她太过忧伤,顽皮地扯开笑脸:“好了好了,大姐,你别想太多了,要是让阿娘知道我来寻你却让你难过,回去非让她念叨死不可。”攸宁转入正题,“这次回京,恐怕是真的要住下了,我刚刚过来时,阿爹特意让我叮嘱你,万事要保全自己先,其他的都不要理。”   “怎么,难道是圣上动了心思?”辛子萱也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睁大了眼睛。   攸宁正要开口,就听到红菱在外头的声音,似乎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姐弟两人不约而同地抿上 ,只听红菱说道:“五娘子,您怎么来了,唷,这裙子您穿着可真好看,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您等等,我家少夫人和攸宁少爷在说话呢,我这就去给您通报一声。”   攸宁朝辛子萱皱了皱眉头,见她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启声娇唤:“是五娘嘛?进来吧,没外人。”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近,攸宁站起身,“大姐,要不我先走了?”   结果他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个艳红的小身影飞扑进来,无视他的存在一般,冲到辛子萱跟前,兴奋地跟辛子萱说道:“嫂嫂,你瞧我穿这裙子怎么样。”韶华看到辛子萱眼中的惊艳,特意在她面前转了几个圈。   攸宁定眼一看,惊讶地说:“你怎么会有这条裙子,这不是二姐最喜欢的天缃纱吗?”攸宁最喜欢的人就是辛子墨,所以一看到韶华穿的是自家二姐的衣服,顿时火上眉头。   辛子萱看他脾气激起,立刻喝道:“攸宁,不得无礼,这是你姐夫二叔叔家的娘子,这裙子也是我给她的。”韶华挑眉看了他一眼,眼中略有惊讶,嘴角轻扬了一下,立刻换上一脸可怜无辜的模样。辛子萱没注意到她的变脸,把她拉到身边,温柔地说:“五娘,快过来,别理他,这是我三弟,自小在川北长大,性子粗野散漫。”   韶华乖巧地躲到辛子萱身边,偷偷打量着攸宁一脸怒色,辛子萱见他不出声,又道:“攸宁,还不快道歉!”   攸宁不悦地瞪了韶华一眼,对这个莫名出现,既享受了长姐的温柔,又霸占了二姐最爱的裙子的少女,感到十分反感:“哼!”   辛子萱急道:“攸宁!”   韶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性子还是百年不变啊。然后又冲辛子萱甜甜一笑:“嫂嫂,没事的,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就行了。”   辛子萱正要夸奖她,攸宁大声嚷道:“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这么放肆,什么叫做不跟我一般见识,我还没怪你偷穿我二姐的衣服呢!”   韶华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张精致的俏脸,完全不为所动,“刚刚嫂嫂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已经送给我了,所以这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看攸宁的表情愣了一下,韶华转过头对辛子萱邀宠,“我心急着想给嫂嫂看我穿上去的样子,所以偷偷背着我阿娘跑来的,嫂嫂,你说好看吗?”   “好看!五娘很适合穿这个颜色的衣服。”辛子萱没想到这条裙子改小以后,竟让韶华穿出别样的风情来。   攸宁气鼓鼓地说:“丑死了,连我二姐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他更气的是,韶华居然无视他的美貌,天底下能比他好看的只有辛子墨一个人。韶华就算不嫉妒,至少也得小小惊艳一下,可她的态度,显然就是不放在眼里,这让从进京以来就备受关注的攸宁有些气不过。   韶华差点被攸宁的小孩子脾气给逗笑了,故意朝他挑衅地扬了扬眉,然后招呼幼菡,把食盒端了上来。   “对了,嫂嫂,我刚学会做了翡翠玉豆糕,这可是张大娘的绝活。听说你最近没什么胃口,特意带给你尝尝。”韶华打开食盒,里面放了几件颜色漂亮的翡翠玉豆糕,由上到下成三个颜色,最上面一层浅绿色点缀了几粒黑籽麻,中间是浅黄色的,而最底下则呈淡淡的樱色,看着精致诱人。   辛子萱惊讶了一脸,“你做的?真漂亮,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幼菡开口就答,结果被韶华瞪了一眼,“是我家娘子、嗯,亲手做的。”   “嫂嫂快尝尝,如何?”韶华笑眯眯地催促辛子萱尝试,辛子萱不好拂她面子,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意外发现口感清新:“好吃,甜而不腻,软绵细滑,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韶华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只负责口味地尝试,根本没动过一个手指。“嫂嫂喜欢那就太好了。”   本来要离开的攸宁听到韶华说做了点心给辛子萱,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盯着那盒看上去可口美味的糕点,直到辛子萱开口称赞,他才收回脚。“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怎么看上去觉得不怎么样,好像还有股怪味。”   韶华对他口是心非的模样笑了笑,热情地捧上食盒,递到他面前。“是吗?要不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很怪。”   攸宁犹豫了一下,看着韶华热情洋溢的笑靥,故意道:“那好吧,我勉为其难地是一个好了。”看他眉头 ,眼睛亮了一下,韶华故意问道:“如何?”攸宁两口解决了一块后,又伸手去拿第二块,嘴里还不忘道:“味道很怪,嗯,我再试多一个,好像、也还好,我再试试。”   结果这么一试,大半的糕点被攸宁扫入腹中,而他已经主动接过食盒,坐到辛子萱身边来大快朵颐。   幼菡被他不客气的举动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   辛子萱也觉得攸宁太失礼,奈何攸宁是个标准的民以食为天,只要有好吃的,他立刻就可以放下骨气和面子。“攸宁,你太无礼了。”   看着食盒里只剩三块,攸宁这才满意地收手,一改方才的戒备,对韶华笑道:“看在你做点心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穿我二姐的衣服了。对了,这个还有没有,等会我拿回去给我阿娘吃,我阿娘比我还爱吃甜的。”   “有,我让幼菡去厨房给你包一些,不过不多,你要是喜欢,下回再给你做。”韶华心里得意,对于攸宁的性子,她比辛子萱要清楚得多。严格说来,这盒翡翠玉豆糕是特意为攸宁准备的。   她不能和攸宁相认,至少用自己的方式,对攸宁表示她的关心。   “大姐,你这小姑子还真不错,看来你这日子过得挺舒心的。”攸宁果然对韶华刮目相待“小丫头,看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你喊我一声攸宁哥哥吧,往后我有好吃的也给你捎点。”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讹传讹   自从攸宁成为了李家的常客以后,韶华也三不五时到煦园去,每一次都是提着满满一篮子的点心,然后空着双手回来。一开始对韶华嗤之以鼻的攸宁,在发现韶华每次都能拿出让他垂涎的点心后,算是彻底对她改观了。对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甚至被自家大姐嘲笑他有拍马屁的企图,他也毫不在意,谁让韶华对他的口味拿捏得十分精准,就连他吃香菜只吃叶子不吃梗的细节都被她知道了。   唯一让他郁闷的是,别说叫哥哥,就连名字韶华都不曾开口喊过。明明自己比她要大三岁,可是在韶华面前,更像是韶华比他大三岁。   辛子萱在惊讶韶华和攸宁的相处模式以后,也慢慢地看开了。一边是最亲的弟弟,一边是喜欢的小姑子,两人能和好相处,她这中间人也乐得轻松。只是她和攸宁一样好奇的是,韶华似乎对攸宁的爱好习惯了如指掌,细处都拿捏得太巧了。竟然知道对付攸宁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只要抓住他的胃口就等于抓住他的弱点,让攸宁心有憋屈也没摆上脸来。   韶华自然不会管攸宁叫做哥哥,明明是被自己调侃欺负了十几年的弟弟,她怎么喊得出口。对攸宁来说,或许她是个鬼灵精怪头脑灵活的小丫头,可对韶华来说,自己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灵魂还是那个灵魂,抓住攸宁的弱点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认亲这种事对她来说,太过天方夜谭了,她宁愿选择在他们的惊讶中,默默享受这种曾经熟悉的温馨和小幸福。   只不过,她的惬意在外人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周嫣终于逮着难得没往煦园跑的韶华,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凉凉地说:“听说你最近去煦园去得勤,我还以为你是过继到大房去了。”   庞姨母家的娘子其中一个被忠义侯府收了去,另一个被周嫣大嫂娘家带走,因为两处都是富贵人家,让庞姨母好生得意了许久,还特意炫耀似的上焘园来,跟周嫣道冤家路窄。庞氏还蒙在鼓里,不知庄秀娘竟然成了周嫣兄长的妾侍,只是高兴姐姐还肯上门和她认亲。可是没几天,忠义侯府就传来消息,有丫鬟爬上郎君的床被打死,姨娘差点就被送去净心庵。另一个则是被转送给八舅公当继室,据说那八舅公今年都六十三岁了。   庞姨母一听,气得上门找周嫣算账,可是周嫣表示毫不知情。庞姨母指着庞氏骂周嫣,说她心术不正,把她家里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都糟蹋了去。   周嫣一听冷笑,责问庞姨母,若是她真的心疼她两个娘子,只要她肯把礼金退回去,周嫣就想办法帮她把两个娘子赎回来。   庞姨母自然不肯,就算她肯,也已经找不齐了。难得有人上门,用丰厚的礼金把她两个庶出的娘子聘去当姨娘,庞姨母简直比对亲闺女似的,老泪纵横地送她们出门。还想着等她们站稳了脚,再想办法让夫家提携了一下他们,哪知两人落得如此下场,托人回来捎信说要和离,可是庞姨母哪有底气说话。   聘去当姨娘的,可不像嫁去当正室的,就算是贵妾,那也得主母点头放人,然后娘家把当初的礼金全数退回,才能离开。可是哪个当了姨娘的,家里还会想要带她回来,就算另嫁,也已经聘不到好人家了。   庞姨母这边吃了亏,只能拿庞氏出气,没想到周嫣这回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庞氏虽然心里难受,可听了李斯年的一番劝,也选择装聋作哑,送走庞姨母后,连周嫣的晨昏定省也给免了。   周嫣在焘园待着无聊,奈何绾华出嫁,韶华却没有踪影,心里一肚子气。   韶华翻了一个白眼,从她手里拿回快要被揉坏的沙包:“我是去看大嫂嫂,又不是去伯姆院里。”   “有差吗?三天两头地往煦园跑,听说还把厨房折腾得人仰马翻,有好吃的都赶着往煦园送,你阿娘怎么就没数落你。”周嫣一边数落,脸色慢慢变得不满,口气里都是浓浓的酸味。   韶华机灵地嗅到一丝蛛丝马迹,看着她气鼓鼓的脸,揶揄道:“二嫂这是在吃醋呢?要不你也赶紧怀一个,我保证一天一回地到你那边请安去。”目光从周嫣的脸上落到她的小腹,周嫣也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低头看。   等反应过来,周嫣脸上一热,扫了她狡黠嬉笑的脸色,嘁了一声,“去去去,谁让你请安了,我是说你去煦园不会就去看大嫂吧。”   姑嫂二人一阵嬉闹,气氛便缓和了下来,周嫣故意凑过去,在韶华耳边道:“听说大嫂的弟弟,定西将军家的郎君也经常上门来。别的我不知道,倒听说这郎君长得极为美貌,就是这所谓的京中四君子也比不上。你不会是放弃你家严将军,瞧上了辛郎君了吧。”   虽然她足不出户,可是攸宁的“美名”确实在京城传开了,以至于众人都纷纷感慨,若是世子妃仍在,那将是如何一副京城双璧的美人图。   闻言,韶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开玩笑!我怎么会看上他,他可是……”我弟弟。   忽然间,韶华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收得住话,否则解释起来可就麻烦,没得还得越描越黑。   周嫣却似乎闻到八卦的气味,兴奋道:“可是什么?”   韶华没好气地说:“他可是大嫂的弟弟。”也是她弟弟,韶华在心里默默添上一句。   周嫣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小姑子成弟妹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亲上加亲的事不是挺好的嘛。”   韶华见周嫣似乎并没打算放过她,故意伸手放到她小腹上,摸了摸,摇头叹气地感慨一番。“二嫂,我看你是在家闲得太无聊,回头得叫二哥哥努力些,早早养个孩子给你打发时间。”   果然,周嫣被她一激,立刻跳起来,躲得她远远地。“你这还是没出门的小娘子,怎么这不正经,都上哪学的。”虽然过门也有几个月,可是对于闺房之事,周嫣还是特别害羞敏感。“我可是好心替小姑子打点终身大事,你倒拿我开玩笑。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是回去了。”   说着,作势起身,韶华立刻换了脸,扯住她的衣袖,“二嫂!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他,还拿我说笑。”   周嫣故意踩了她一脚,看她憋屈的表情,心里才好受一些。“可我现在一点都没瞧出你喜欢的人是谁,你看你去煦园的次数,就连我婆婆这不出门的人都来问我,你是不是和大嫂家的郎君对上眼了。”   韶华沉下眼色,问道:“怎么会,谁传出去的?”   周嫣回答:“这个还用得着人传吗,你又不躲不藏,做什么事旁人都看着,二婶婶也不拦着,不是摆明着默许的嘛。”   韶华大吃一惊,“我只是和他聊得来,压根儿没把他当男的看,就他那张脸,你若是见着了也绝对不会以为是男人的。”就不说她和攸宁的实际关系,就算是没有关系,她也不会喜欢上攸宁这种傲娇自恋的吃货性子,压根儿就是一朵水仙花,放在家里还不得被熏死。   听到韶华夸张的说法,周嫣吃了一惊,好奇地问:“长得真这么漂亮?”   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信你可以去瞧瞧。”她看惯了自己当初那张脸,所以也没觉得攸宁一个男人长成这样有什么问题。只是当她习惯了现在的模样,再回头去看看和曾经的自己有八成相似的攸宁。这才发现,作为男人来说,攸宁这张脸漂亮得有些过分。   其实周嫣早有心动,想去见识一下这被誉为川北绝色的容颜,“你二哥哥不许我去,说不合礼仪。”   韶华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一句,“二哥哥该不会是怕你见了攸宁以后就移情别恋吧?”   “我看你真是被那个什么攸宁的给带坏了,回头我要告诉兰芝,你对她哥哥也移情别恋了,让严恺之另寻淑女去。”周嫣伸手就去揉韶华的脸,气不过嚷了一句,果断大步流星地离开。   韶华一惊,立刻跳起来,追了出去。“别啊,二嫂,我错了,二嫂,等等我!”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阿娘万福。”   看着凌氏微微发福的身影,韶华依稀可以想象凌氏年轻时定然是个十足的大美人,而且这种美是充满阳光活力,热情洋溢的。   在这一点上,和羌氏有些相似,只不过羌氏是出自能歌善舞的罗布族,在男女感情方面十分支持热情主动,也就是说任何一方都可以主动向喜欢的人求爱。所以对于罗布族的女子来说,只有她们瞧不上的,没有她们不敢追求的。甚至有人说,当初辛茂山就是被羌氏那妖娆美艳的舞姿给迷住的。   凌氏轻轻挑起眼皮,看着一脸笑意的女儿,忍不住想起已经出门的绾华,酸了一句:“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娘,我还以为你认了大房的亲。”果然还是亲手养大的女儿比较亲,至少绾华从小到大,除了生病外,雷打不动地每日请安是绝不会少的。   可是绾华出门后,凌氏总觉得日子少了点什么,后来经一提醒,才发觉,少了一个会陪她身边的人。   因为有绾华在,凌氏对韶华还算宽容,只要不过分,几乎都算是由着她,也算是补偿这么多年没把她养在跟前。所以如果不是绾华过来唤她,韶华常常忘记要去给凌氏请安。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凌氏现在才觉得绾华真心件贴身小棉袄,韶华顶多是件披风。   韶华心里暗暗叹气,然后蹭过去抱着凌氏的手撒娇:“阿娘,只有您不要我的时候,我哪敢不记得您啊,这不是过来给您请安了嘛。”   “真是多谢你特意了。”看她偷偷做鬼脸,凌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凌氏也没料到,韶华时而机灵,时而无赖的性子,竟然是丈夫心底最疼的。兴许多年前的那一幕都在夫妻俩心底烙成了伤痕,凌氏只好笑着搂住她,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对大媳妇家的郎君有意思。”   韶华心道:果然又是这一句。   “阿娘,你们怎么个个都这么说,我没有啊,我只是过去看看大嫂。我听说她怀着身子挺辛苦的,所以就去陪她说话聊天,跟攸宁也是碰巧遇上的。”   “是哥哥!”凌氏义正言辞地纠正。   “啊?”韶华有些反应不过来。   凌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嘴里轻声说:“真是没大没小,人家攸宁今年都十七了,你怎么可以直呼他名字,让将军夫人听见了,非得说你没教养。”她实在想不明白,韶华这性子到底是肖了谁,她记得家中兄嫂并没有和韶华这样的。   韶华心里一个咯噔,莫名地感觉心怦怦起来,“什么意思?”   “说你傻,你倒是有眼色,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说你精,你却连句话都听不懂。”凌氏再次感叹,心有灵犀这个词并不适合每一对母女。看着韶华无辜地眨了眨已经,她只好说道:“大媳妇今儿早过来请安,说要回娘家一趟。还说起将军夫人对你身为好感,问我能不能带你一块回去。我是想她这回回娘家,一家团聚,你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不过,如果真是将军夫人让你去的,你便跟去吧。”   这下子,韶华真的是惊呆了。   “让、让我、去将军府?”也就意味着她可以见到辛茂山和羌氏?   尽管早知道他们回京,可是他们没上门来,韶华又出不去,心里惦记着,却苦于找不到办法见一面。所以好不容易见到攸宁,只好假借攸宁的手,把她的心意传达给辛茂山他们。为了每次都能去煦园听攸宁讲着这些年川北的变化,讲着辛茂山夫妇的事,韶华故意提到李勋卓打算在凉城落脚,果然引起攸宁的兴趣。   可是现在却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见他们一面,一种游子归乡阔别多年的心酸涌上心头。   “你不想去啊,那我就让……”凌氏见韶华沉默不语,以为她心有抵触。   没想韶华立刻抢了凌氏的话题,半身撑着凌氏身前的桌子,激动地说:“不、不!我想去,只是有些意外,太意外了。”凌氏被吓了一跳,好在韶华再次借口凌老爷子的故事,才得以蒙混过关。   等到韶华离去,凌氏让崔妈妈准备好礼物,让韶华一并带去将军府时,崔妈妈忍不住问道:“夫人,真的打算把五娘子许给定西将军府?”   凌氏轻轻盖上茶盖,悠悠地说了一句:“且看再说。”缓了一会,又道:“总好过兴勇伯府,我听说万岁爷都赦免了二皇子的禁令,可是对兴勇伯府却一句不提,只怕被当替死鬼了。”她有些意外,李勋卓和绾华竟然先后对她提起严恺之的事,想到韶华受伤时,兰芝经常过府,凌氏才恍然大悟。   崔妈妈道:“可再怎么说,兴勇伯府和皇贵妃也有一段亲。”   凌氏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谁不知道兴勇伯夫人和皇贵妃只是姨表姐妹,这亲能亲到哪里去。”严格说来,就是带了一点裙带关系的臣子家属罢了。   崔妈妈好意提醒凌氏,韶华在李勋卓心中的地位。“可是老爷说了,要五娘子喜欢才好。”   凌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老爷的性子你难道还能比我不清楚,他宠一个人的时候,为讨她高兴,说星星都不敢摘月亮,哪会想到其他的。伯府这名头是用兴勇伯的冤情换来的,严恺之自己都说不愿意袭爵,光是个什么四君子的名头能有什么用。五娘不懂,我这当阿娘的还不清楚吗?”   自从苏氏走后,李勋卓和凌氏的感情有些僵持,但也因为没人从中挑拨,倒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对温香虽有宠爱,但总不如从前对苏氏那般,所以李勋卓更多心思房子啊生意上,经凌氏提醒,也开始用心给韶华攒嫁妆。在李勋卓心里,既然以前已经欠了韶华许多,那么在嫁妆上就绝不能再让她受到委屈。   崔妈妈喃喃自语:“当初那道人说过,五娘子是个福厚的贵人,看来还真是。”   ……   “大姐,你说你那二婶子会不会让韶华和你一起回去。”攸宁咬着桌子上的酒酿红枣,总觉得和之前的不是一般味道,一边摇头抱怨,一边把那盘红枣给吃光,末了还要说一句:“果然口感差了那么一点。”   “口感差你不也全部吃光了。”辛子萱没好气地说。   “做人总是要有追求的嘛。”虽然他的追求是低了点。“今天韶华怎么没过来,我还以为会有其他好吃的。”   辛子萱摇摇头,彻底败给这个吃货弟弟了。“你做什么这么着急。依我看,她八成把你当女婿看了,估计会同意。”   “当女婿?”攸宁吓了一跳,立刻摇头摆手,果断拒绝。“不会吧,我可不敢招惹,那丫头,逗着玩就好,娶回家我还不得找罪受。”   攸宁发现,韶华不但准确地抓住他的胃口,就连他脖子往下三寸的软肋都被发现了。因为小时候玩闹摔伤了脊椎,养好伤以后意外发现那一处骨头,一用力按下去,全身就酥软无力,简直就是他的逆鳞。所以后来他都不与人近身打闹,就是比武,擅长的也是骑马射箭,刀剑还能接受,赤手空拳他坚决不打。   辛子萱对弟弟的自恋也是很清楚,于是泼了他一头冷水。“只怕你想也白想,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攸宁显然大吃一惊,“是谁这么倒霉?”   虽然他对韶华无视自己的容貌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满,攸宁心里存着一个韶华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不懂的念头。可是想到面对连男子看到他都觉得脸红耳赤的自己,韶华竟然是因为心有所属,才能淡定无视。忽然间,攸宁觉得有些赌气,忍不住好奇:莫不是这个人长得一张比他还要美艳的脸,才会勾了韶华的心魂。   辛子萱没去搭理攸宁的心神纠结,只是感叹了一声,“她跟墨儿实在太像了。除了这副皮囊外,性子也像,习惯也像,连喜好也一个样,若不是二叔叔亲生女儿,我都以为她就是墨儿了。”辛子萱总觉得看到韶华时,总是心神不定。   “真有这么夸张吗?”攸宁被辛子萱的语气给勾住了,他皱起眉头,忽然眉峰一振,一脸不可思议而犹豫不定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大姐,还记不记得白山上有个传说,一只狐狸要是修炼了九百年,就会变成狐妖,若是过了千年大劫,便成了狐仙。狐仙是可以直达天庭,位列仙班,但是狐妖只能在人间游荡。据说狐妖这最后一百年都喜欢化身为人,潜伏在世间修行。她能读懂任何人的心事,说不定,她就是知道大姐你心里想念二姐,所以才故意装出来的。”   攸宁的嗓音十分有磁性,若是旁的女子听到他这样说话,早就心神凌乱,不能自拔。   可惜,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自家长姐。   一听开头两句,辛子萱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看他故作神秘的模样,忍不住嘲讽一句。“够了,你这个故事在京里欺骗了多少小娘子了?”   攸宁见辛子萱并不上当,索性装傻。“咦?大姐你怎么知道的。”   辛子萱得意洋洋地笑道:“因为这个故事是我编的。”   攸宁一口气险些噎住。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浓于水   “大少夫人,五娘子,将军府到了。”   马车停稳,徐青媳妇搀扶着辛子萱准备下车,忽然发现韶华仍呆呆坐着不动,轻声提醒:“五娘,下车吧。”韶华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动作,辛子萱笑道:“别担心,我阿娘很好说话的,她就是想见一见你。”   她轻拍了拍韶华的手,这才发现她紧张得双手冰冷,反手握住,牵着她下车。   说是将军府,其实不过是一栋三进的小院。辛茂山虽然知道可能要回京里长住,但路途颠簸,只带了贴身的家仆,所以这三进的院子也是勉强够住。   韶华一进大门,眼神扫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差点激动地喊出声。   这时,三个打扮得一模一样,连长相也一个模样的少女笑着迎出来,看到辛子萱立刻赶过来行礼。见韶华双眼直瞪着她们,三人默契地互望一眼,打量她一下,一致地福身行礼。岂不知韶华早已激动地想要扑上去,她没想到大宝小宝和宝儿竟然被接了回去,如今以这样的方式重逢,顿时百感交集。   三胞胎并没注意韶华思绪烦乱,其中一个脸上有个泪痣的少女对辛子萱说道:“大小姐,您回来了,小心点,夫人在屋里等着了。”   然后簇拥着辛子萱,叽叽喳喳地往里走。   韶华跟在她们后面,心里十分失落,忍着眼眶的酸楚,耳边响起一声惊呼:“萱儿!”她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杏黄色衣裙的妇人几乎是飞奔过来,不等辛子萱行礼,已经扑过去抱着她,然后开始念叨:“我的宝贝女儿,阿娘可算见到你了,我都好多年没看到你了。瞧瞧你都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李家小子苛刻你了?还是你婆婆欺负你?别说你是被哪个姨娘气的。”   “阿娘,我没有……”辛子萱也太久没有感受母亲的热情,有些好气,又有些激动。   没等女儿说完,羌氏兀自断了她的话,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严肃正经地说道:“你写的信我都看了,准备要回来就没回你消息。”语调急转而下,“我真后悔把你教得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被刘家这么骑在头上你都不敢发飙,自己都过不好,管别人面子干嘛。还有,我再三跟你说,这姨娘养着就是来替你看男人,千万不能给她们留念想,更不能她们觉得有机可乘。这把庶子养在跟前的事是谁教你的,不是你生,始终跟你不会一条心。你年纪轻轻,没灾没病,这么急着给自己找个添堵的事干嘛。”   辛子萱觉得额头有些胀痛,难怪攸宁回京以后,三天两头都往李家跑。这么小的院子里,母子两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以羌氏这能把死人念到诈尸的脾气,攸宁哪里还能坐得住。   “还有你竟然让你婆婆知道那姨娘有身子,还好是流干净了,而且李家小子护着你,要不这条命还不得算到你头上。”羌氏完全没有意识到韶华的存在,一上来就跟辛子萱念叨起母女经。   “阿娘,夫君是您女婿,都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李家小子、李家小子地喊。”辛子萱狠狠地吐了口气。   羌氏显得很不高兴,“难道他不姓李吗,我这么叫有什么错。”羌氏是个明知是错,只要不乐意,就坚决不认错的人。“你啊,就被他吃定了,真丢我的脸。”   辛子萱显出小女儿模样,嘟了嘟嘴,心里不赞同,但没否了母亲的话。   这时,攸宁从后院走来,替辛子萱解围,“您就饶了大姐吧,她现在是个孕妇。”   羌氏伸手过去,想扯住攸宁的胳膊,结果被他灵活地躲开了。羌氏斜挑了嘴角,眉头一扬,脸色变得傲慢起来,攸宁立刻觉得不对劲,连忙把脸凑过去,讨好地戳了戳脸颊。羌氏极为顺手地掐了一把,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儿子委屈地扁着嘴,轻笑骂道:“臭小子,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孕妇,她要不是孕妇,我早让她跪书房去了。”   辛子萱的眼角余光瞥见韶华呆愣的模样,以为是被母亲的脾气吓到了,连忙用眼神示意羌氏。“阿娘,您就别闹了,我小姑子在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颜面啊,不然我等会儿怎么回李家。”   羌氏这才转过头,视线落在辛子萱身后不远出的女孩身上,看她扬起小脸,迎上盈盈目光与她对视,羌氏心里有些吃惊。“你就是亲家府上的五娘子?”   韶华觉得喉头干涩,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害怕眼眶里的湿润会凝结成泪,在羌氏面前失了礼。羌氏也有些奇怪,明明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若不是攸宁整日在耳边说着韶华有多有趣,多能干,甚至和辛子墨多像。   小女儿已经不在身边,对于这个据说和小女儿很极为神似的女孩,羌氏自然对她多了兴趣。   只是,她没想到,攸宁口中那个和辛子墨神似的娘子竟然是身材娇小,圆脸杏目的小丫头,和辛子墨那高挑纤细倾国姿色截然不同。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大概就是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羌氏便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小丫头,感觉十分亲切而熟悉,好像认识多年一样。   羌氏就这么和韶华互相对视,彼此不发一言,让旁边的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五娘,这就是我阿娘,赶紧请安。”辛子萱走过来,对她轻声道。韶华回过神,连忙低头福身,可是“将军夫人”这个称呼她怎么都喊不出口,辛子萱有些纳闷,推了推她一下,韶华咬着唇就是不说话。   羌氏不在意,反倒责怪辛子萱,“你怎么没先和我说,让亲家娘子在旁边干等着。”羌氏热情地走过来,牵起韶华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五娘是吧,来,咱们进屋说。”   触到羌氏温暖的手,韶华先是一惊,抬头正好看到她眼角熟悉的笑纹,原先紧张的心情完全化成一汪温柔,对她轻轻笑开。   羌氏是标准的罗布族女子,头发是浅棕色的,在阳光上会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眼睛细长,眼角上扬,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罗布族女子特有的风情。虽然年纪已过四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遗落太多痕迹,身材要比同龄的妇人窈窕纤细,略加打扮,就仿佛三十出头的少妇一样。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亲切,很热情,对于喜欢的人就像是雪融似的柔情,源源不断地将你包围,若是碰上不喜欢的瞬间就能凝霜结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姐,你看见没有?”攸宁打了个激灵,回神看到辛子萱和他一样都呆愣的样子,走过去将她思绪拉回来,“阿娘和韶华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和二姐说话一样。”   “别胡说,赶紧进去。”辛子萱看着韶华和母亲相携进屋,两人火速聊开,完全不像是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她也说不上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只对攸宁点了点头,然后随她们进屋。   攸宁被辛子萱数叨得有些无辜,只好跟着进屋。   “您要喜欢,我下回就带琵琶过来弹给您听。”韶华认真地说,小脸因为兴奋显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好啊,我等着你来。”羌氏笑得十分温柔。   见母亲和韶华聊得来,辛子萱也高兴,只是这回轮到自己被无视,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声,“阿娘,你们聊得这么好,把我都给忘记了。要不,索性认个干女儿好了,让五娘以后常常过来陪您领。”   韶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若是认做干娘的话,就算露了马脚,也不怕被发现,而且还可以理所当然地跟羌氏撒娇。   “那可不行!”可是,羌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还不如直接娶回来当媳妇,女儿还不得嫁出去。”   韶华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她下一句话给噎住了。她早该知道羌氏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常理这个词。   “阿娘,您别冲动!”攸宁前脚刚买进来,就听到母亲的话,吓得急忙拒绝。   羌氏瞪了他一眼,看他委屈地闭上嘴,然后换上笑脸,问韶华, “五娘,你许了人家没有,要不要考虑我家臭小子。虽然他长得漂亮了些,但其实是个粗皮厚肉,任打任骂的好男人。”   韶华扫了攸宁一眼,看他努力和她使眼色,心里觉得好笑。她知道羌氏喜欢女儿,不喜欢郎君,所以攸宁打小是被当成娘子打扮的,是辛茂山看不过去,才把他待在身边,深怕养出个不男不女的儿子来。她曾对攸宁感叹过,将来他若娶了媳妇,羌氏对媳妇帝爱绝对会大过对攸宁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   若不是眼前人是上辈子养了她十八年的母亲,而攸宁又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她真想就这么答应了。不过,就算血缘不同了,可是心里还是一样。   “韶华心已有所属。”对她来说,攸宁和以前一样,还是弟弟。   “原来是这样啊。”羌氏遗憾地叹了口气,攸宁和韶华都松了口气,可没想她下一句却是:“那你喜欢的哪家郎君,要不我把他认做干儿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狐狸尾巴   在知道韶华的意中人是严恺之时,羌氏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笑开,然后转了话题。聊了一会儿后,借口有东西要私下给辛子萱,让攸宁先陪韶华聊一会儿。   韶华紧张兴奋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还以为看到羌氏会激动地哭出来,或者一不小心说出实话,结果被赶出将军府,像凌氏一样让人请法师给她驱魔。   攸宁只手托腮,半身斜倚着,想到母亲和韶华那一番亲昵的模样,忍不住酸了一句:“你倒是嘴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阿娘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   韶华背着身子打量四周的摆设,听到攸宁的话,转过身,对他咧齿一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她知道攸宁在吃醋,辛茂山对他严厉多过于慈爱,而羌氏又只喜欢女儿,同样是闯祸,辛子墨受的责罚总是要比攸宁轻。如今家中就他一个,可羌氏对韶华的热情远胜于对儿子,攸宁怎么能不嫉妒。   所以,见韶华洋洋得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这没脸没皮的样子真像我二姐,可能我阿娘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喜欢你吧。”   韶华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你这话要让你二姐听到了,她可不会饶了你。”   心里想道:臭小子,竟然在我背后说我坏话,亏我最近还费劲心思捣腾好吃的东西给你。   就在她暗暗下主意,要在下次给攸宁的点心里动点手脚,好让他吃吃苦头。   然而,攸宁忽然垂下眼睑,声音轻柔而哀伤:“没关系,她已经听不到了,我倒宁愿她听到,然后跑来揍我一顿。”   “攸宁……”韶华顿了一下,触到他眼底似有伤痛,心里也很不好受。   初在李家,她每天小心翼翼,就是为了等有朝一日可以见到辛茂山,然后认回亲人。整整熬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盼到了辛茂山他们归京,亲眼看到攸宁。可是就在她看到羌氏的时候,那种心情和第一次在李家看到辛子萱是不一样的。辛子萱已经是李家的人,而且她在家里也是身不由己,就算知道了,难保不会以为她中邪。   可是羌氏却不同,到底曾经是她十月怀胎,十八年养育的血亲。看到羌氏亲切地对她嘘寒问暖,就好像小时候那般,她怕一开口就会毁了这场梦,更怕回到李家再次被人当做魔怔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相对时,大宝一脸急切地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攸宁说:“少爷,汉白玉又不肯吃东西了。”汉白玉是辛子墨最喜欢的一匹白马,当初和大宝三姐妹一起送回了川北,攸宁就把她当宝贝似的养起来。   果然,一听汉白玉不肯吃东西,攸宁立刻就站桌而起,“怎么回事?”   同时和攸宁一样紧张地还有韶华,她没想到汉白玉竟然还一路跟来京城。   大宝看着他们两人同样神情严肃,着急地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从今早就不肯吃东西,怎么喂都不肯,连水都不喝,好像很狂躁的样子。”马的灵性要比人的强,或许是感应到韶华的到来,所以从早上就在马厢里狂躁不安。平时都是攸宁亲自去喂马,因为辛子萱她们回来,所以就交代大宝去喂,只是没想到汉白玉根本不领情。   韶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用一碗黄豆,一碗玉米,拌上一盆青菜糊糊给它,还有,别忘了青草和干草要掺半。”这是汉白玉最喜欢吃的饲料,每次她发脾气或者胃口不好时,只要拌上这么一份饲料,汉白玉就会乖乖地吃完。   只不过韶华没想到自己说得太溜,把攸宁和大宝都吓住了,她有些心虚。“怎、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攸宁用眼神示意大宝按韶华说的,先行下去喂马,自己却朝韶华走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攸宁声音变得严肃。   韶华企图用凌老爷子蒙混过关。“我以前是乡下长大的,我外祖父养过马,所以知道一些。”可惜,混不过去。   “不对,这个是汉白玉最喜欢吃的。”攸宁知道这个饲料配方比例是汉白玉最喜欢的,也是辛子墨养她多年的心得。虽然不一定是独家配方,可是由韶华嘴里说出来,让攸宁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汉白玉是我二姐最喜欢的,以前它不肯吃东西,都是二姐亲自去喂。韶华,你到底是谁,你像得也太巧合了,为什么连这个你也知道。”   韶华心里咯噔一下,“你傻啊,你都叫我韶华了,我还能是谁。”说完她有些后悔,其实她更想直接承认她就是辛子墨。   “我不是说这个!”攸宁沉下表情,看上去有几分辛茂山的威严,让韶华很是不安。他盯着韶华闪烁不定的眼神,忽然讲起了川北白山上狐仙的故事。“在我们白山那边有个传说,每一只狐狸都会在深山里修炼。只要是修炼了九百年,就会变成狐妖,若是过了千年大劫,便成了狐仙。狐仙是可以直达天庭,位列仙班,但是狐妖只能在人间游荡。据说狐妖这最后一百年都喜欢化身为人,潜伏在世间修行。她能读懂任何人的心事。”   韶华失笑,“你不会说我是狐狸变的吧。”   “我知道你不是狐狸变的,狐妖哪会变成你这种五短身材。”攸宁扫了韶华一眼,幽幽的一句话让她差点暴跳起来,他轻笑一下。“不过,我倒宁愿你是狐妖变的,这样还可以让她变成我二姐的模样出来。”   “要是我真是狐妖变的呢?”看攸宁忽然不再纠结她怎么知道汉白玉的喜好,韶华反而觉得失落,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是说,你信不信狐仙?”   攸宁假装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笑道:“我大姐说了,刚刚那个故事是她编出来骗我二姐的。”   这回轮到韶华不死心了:“那托梦呢?”   与其再胆战心惊,不如就赌一把算了,至少先过了攸宁这一关。   看他脸色将信将疑,韶华想来一下,轻启 :“山神庙里左手边的香灰炉底藏了一把钥匙,三清院门口往里数第四棵树上的鸟窝里面还有一个玉佩。”韶华的话刚说完,攸宁脸色大变,再也控制不住,立起眼神,像是看着怪物一样死死盯着她。微张的嘴唇着,却没有说话,韶华深呼吸道:“我还可以告诉你,那把葫芦剑藏在……”   “够了。”攸宁打断了她的话,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道:“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你信我?”韶华选择用折中的方式,把只有辛子墨和攸宁之间的秘密说出来,索性的是攸宁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视她如妖孽,这让韶华有些感动。   攸宁也不知道要说相信还是不信,但这些事确实只有他和辛子墨知道。就是再有第三个人知情,也绝对不会是韶华,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选择相信。“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之前为什么不说?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若不是刚刚不小心说漏嘴,引起攸宁的怀疑,大概韶华也不敢这么冒险。毕竟,去年那场法事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了,差点就把她重新折磨死,好不容易活下来,她自然要选择一种温和的过度方式。   “我怕你们会把我当怪物。”韶华如实说。   攸宁不回答,心中的震惊确实不小,他打量着韶华,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让他自己不敢想象的念头,忽然说道:“要是二姐知道,汉白玉和青琮生了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们不是母女吗?怎么生孩子。”韶华好奇地说。   “你不是托梦!”攸宁肯定地说,看着韶华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做出了一个又吃惊又高兴又难过的奇怪表情。连连咽了好下口水,盯着韶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辛子墨!”   这回轮到韶华惊呆了。   攸宁见她这般更是肯定了自己心头的想法,激动地说:“你是二姐,对不对?可是,你明明是韶华的样子,难道狐仙……难道狐仙是真的?”看着攸宁仿佛魔怔似的喃喃自语,韶华好不容易找回头绪。   “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是辛子墨,我是李韶华。”韶华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生怕他这么跑去和羌氏一说,结果反被羌氏当成中邪。“我只是被托梦而已。”   “你别骗我了,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托梦的话,她绝对不会连这种谁都知道的事告诉你。”攸宁冷静下来,眼眸显得坚定而认真,“如果你不是辛子墨,那就是狐仙,但我宁愿相信你是辛子墨。”   没错!如果是托梦的话,一般只会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汉白玉和青琮是一对母女这种事,整个辛家都知道,根本不需要托梦告诉韶华。所以攸宁大胆断定,眼前人如果不是辛子墨,就是传说中能识透人心的狐仙。   而两者之间,攸宁更希望是前者,所以故意问之。   没想到,韶华一不留神露出了狐狸尾巴,这让攸宁觉得辛子萱口中韶华和辛子墨相似显得顺理成章。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不管是变成什么样,性子还是不会变的,所以才会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因为这个?”韶华几乎要激动地抱着攸宁欢呼,没想到她紧张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这么轻易被攸宁戳穿。   “所以你承认了?”攸宁紧张地看着她。   事已至此,她不承认也不行了。   韶华点点头,把当初的经过全部都告诉攸宁。说完,看着攸宁一脸惊诧,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快发现,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害怕被人发现我是假冒的,结果两边做不好。”她无法解释,当她刚刚发现自己变成李韶华时,那种背井离乡又茫然无助的处境,她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只能庆幸,韶华本身就不是在李家长大的,所以凌氏对她还算宽容。   攸宁立刻说道:“我这就去和阿娘说。”   韶华紧张地喊住他,“等等,先别说,别吓到阿娘,想一个合适的方式再告诉她。”   其实,攸宁愿意相信她,她已经很知足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冤家路窄(一)   和攸宁坦白以后,韶华总算松了一口气,头一回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只是攸宁人前人后总是要求她喊他做“哥哥”,没少挨韶华的招,真是皮痒了。要是不知道身份也就算了,明明已经心知肚明,却要拿捏她的短处,欺负她。奈何凌氏并不知情,看着韶华和攸宁打打闹闹,以为他们是看上眼了,反而是帮着攸宁,非要韶华给他行礼尊称。   气得韶华牙痒痒的,只好当着凌氏的面,唤了攸宁一声“攸宁哥哥”,看他小人得志的神情,韶华牙齿磨得咯咯响。待凌氏一走,韶华立刻扯起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一口,疼得他哇哇大叫。   “我去和二夫人说,你完了。”攸宁挽起衣袖,发现韶华真心下了狠口,那牙印红得渗人,好在衣服隔得厚,换成夏装准备她撕一口肉下来。   韶华慢条斯理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漱了漱口,然后对他冷笑,“行啊,你去说,最好我不是李韶华的事也说出来,说不定下回请个法力更高强的法师把我赶走。”   每当韶华说起这句话,攸宁立刻就认栽了。   要说一开始听到这个事,他还是半信半疑,觉得玄乎困惑。可是慢慢地他发现,除了模样声音不同,眼前总是装无辜扮可爱的丫头根本就和辛子墨一块木头雕出来的,每每都能踩到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因为相信,所以害怕,当他接受了这个实施以后,攸宁发现自己对神仙鬼怪更敬畏起来,生怕一个不慎,把眼前这奇迹又给收了回去。   然而,他并不赞同韶华的想法,他觉得这事还是得早点告诉辛茂山和羌氏才行。   “我自然也想认回阿爹阿娘,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说的话。就算他们信了,难道能把我从李家接回来吗?李家又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万一真有人把我当做妖魔鬼怪怎么办。我已经很庆幸能够活了过来,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保持现状。然后想办法让阿娘认我做干女儿吧,这样我才有正当理由常常跑来。”韶华正色道。   攸宁沉思良久,终于接受韶华的说法,他确实不敢冒这个险。罗布族许多人都擅长占卜驱神,虽然攸宁从不当回事,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迷信一回。   也不知道攸宁和羌氏说了什么,隔日羌氏便趁着上门来看辛子萱的时候,特意提出来要看看韶华。当着刘氏和凌氏的面,羌氏把韶华夸得天上没有,地上一个,临走还不忘塞给韶华一个手镯,叮嘱她有空多上门来做客。刘氏瞪着韶华手上那个成色极佳的冰玉,眼睛都快掉出来。   据说是尘封在冰雪山上几万年的玉石,十分漂亮和罕有。和血玉、墨玉、沉香玉、玺灵石并称五大珍稀玉石。而其中冰玉是因为出自雪山之中,因为天气严寒,极少有人回去开采,所以特别珍贵。   冰玉通常都是碎玉的模样出现,一般常做扳指、玉怀古之类,像这么大一个玉镯子,成色还这么均匀漂亮。也难怪凌氏尾巴都要翘上天,辛子萱当初的陪嫁品中都难寻一个像韶华这个冰玉镯这样的。一向都以因为妯娌各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而显得失落的凌氏,这回却因为两个女儿,让她觉得李家三妯娌中,属她最幸运。   既然羌氏已经主动表现诚意,无论意义何在,凌氏都得带着韶华上门回礼。然后这一来二往,两人倒是熟稔起来,韶华心里也高兴,只要能多去将军府就是让她每天多练一个时辰的绣活也愿意。   也因为如此,韶华对于凌氏把她和攸宁当成一对的,也选择沉默,不解释不回答。   “五娘,把这些东西带去给辛夫人。”凌氏被羌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模样给羡慕了,模样身段不说,就连皮肤都看着十分饱满水润。头一回见到她,凌氏心里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辛子萱的姐姐,明明自己年纪要比羌氏还小四五岁。   不过对于凌氏的羡慕和自卑,羌氏倒是很大方地告诉她平时如何滋养。有了羌氏作为活体目标,凌氏也积极地投入中年妇女养生美容大业,结果半个多月后,小有成效。这让凌氏对羌氏就更加尊敬了,隔三差五便差使韶华给羌氏带些礼物,知道攸宁贪食,更是经常做了好吃的吃食都留一份让人送去。   韶华看着年纪不小,依旧每天少女模样精心打扮的凌氏,心里感慨,女人之间的友谊一般取决于有共同的敌人,或者是有共同的爱好目标。不过,看在她不在阻拦她出门的份上,韶华决定成全她这份心。   车夫老张早已对李家到将军府这段路熟记在心,没一会儿就到了。   “五娘子,到了。”老张恭敬地说。   韶华下车后,给了一些银子,让他自己去买酒吃。老张笑眯眯地接过银子,谢过韶华,并告诉她大约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然后就驾着车离开了。因为韶华每次单独来时,都会给他银子,所以老张对韶华可以说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有时候她让他送她到外面逛一逛,老张也绝无二话,甚至主动替她瞒下。   因为来将军府的次数多了,都不消门房通报,韶华只对守门的点点头,然后就拎着小包袱进去。   绕过照壁,沿着围廊,还没走到大堂,就听到有两个不小的在争吵声。   “世子还是请回吧,鄙舍简陋,不敢劳您大驾前来。”攸宁的声音显得生硬而冷漠,口气中的隔阂让人听着不舒服。   在弘方身后的莫言已经气得要破口大骂,却被弘方伸手止住了。   看着这张比女子都要精致漂亮的脸蛋,弘方心中是有触动的,就算是生气,看上去也是楚楚动人。据说他的世子妃是川北第一美人,若是如今还在,他都能想象出她绝色惊艳的巧笑盼兮。所谓红颜薄命,还没过门就香消玉殒,谁都说是的得了急症,所以半路香消玉殒。   可是弘方心里清楚,他这个世子妃根本就是跳车坠山而亡,病逝只是对王府,对世人一个比较好的交代。他虽然明白辛茂山一家丧女之痛,可是他的媳妇还没过门,他却当上鳏夫,还受了一年的期孝。要算委屈,他该找谁讨去?   只不过,面子摆在台上,关系握在手里,不管辛家认不认,辛子墨的衣冠冢是在皇陵里。就算弘方另娶,在她牌位前还得执妾礼,这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给辛茂山他们请一回安。   辛茂山倒还知趣,朝上见面都客客气气,可羌氏这不按牌理做事的直接让攸宁去接待,自己跑屋子躲起来。   攸宁却是和辛子墨关系关系最好的,当初圣旨下来,他差点就怂恿姐姐逃婚。后来逃不了,没少给她出主意,让她想办法被休回家。他们一致认为,就算嫁个山莽野夫也总是比王府勾心斗角好。特别是在知道辛子墨身亡,攸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弘方身上。   “攸宁,我知道你还因为你姐姐的事在怪我,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该放下了。”弘方轻声道。   “世子爷说得倒轻松。”攸宁扯开笑靥,美艳如花,把青树都给看呆了。“您鳏独可以再娶,难道我阿娘还能再给我生个姐姐不成?”   攸宁这句话说得很是无礼,就算羌氏能生,那也成不了他姐姐。   “辛少爷,请你说话放尊重点,你别忘了你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可是世子爷,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侄子!”莫言厉声提醒。就算再漂亮的人也不能对自家主子放肆,何况,这个漂亮美人是男人。   攸宁妩媚一笑,“原来是嫌我失礼了,那我这就回屋换身新衣裳,给世子爷三拜九叩,外加三炷香。”前面半句话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后面半句话,让莫言立刻跳脚起来。   韶华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是谁这么放肆?”莫言被攸宁气得火冒三丈,立刻把气洒向别处。只是他没想到,转过头,却看到韶华一脸好笑地站在门口。“李家五娘子?”莫言愣了一下,万万没料到韶华会这个时候出现,看样子似乎没把这里当陌生,从容地走进来。   弘方打从她失笑的时候,目光就落到门口。甫一看到她出现,先是一愣,又看到她笑靥如花,心里有些不爽。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只是视线紧紧地盯着她,许久不见,看她出落大方,心头竟然泛了一些思念。韶华也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然后从容不迫地朝攸宁走过去。   “你怎么会来这里?”弘方看她站在攸宁身边,攸宁对她还颇有维护,心头不爽。   “为什么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因为有先前的间隙,韶华对弘方也毫不客气,她冲攸宁一笑,“攸宁哥哥,你和世子爷很熟吗?”   攸宁被她一声甜甜的呼唤喊得汗毛直立,不解地看着她,然后又看看弘方对韶华不善的目光,了然地笑道:“不算很熟,世子爷是来寻我阿爹的。只可惜我阿爹不在家。”   “这么不巧,那看来世子爷只能等下回了。”韶华的口气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是啊。要不,世子爷下回再来吧,或者等我阿爹回来,我让他上门寻你去。”攸宁顺着韶华的话,与她一唱一和,好不默契。   弘方看着他们一致的神情,愤而甩手,转身离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冤家路窄(二)   莫言和青树跟着弘方的身后跑出来,看他一脸阴沉,两人都不敢做声,拿不准弘方的火气到底来自哪里。   莫言细声叮嘱青树先行陪弘方出去,自己跑去驾车,心里还是埋怨韶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而且看攸宁和韶华的暧昧态度,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也难怪世子会一句话都不说甩身就走。要知道,世子是按捺着多大的脾气才能忍着没和攸宁翻脸,虽然那张脸确实很好看,可再好看也是男人。不对,再好看也不能这么无礼。莫言忽然觉得,攸宁和韶华真是天生一对,专门来气弘方的,而且都让他不能当面发怒。   “世子爷,咱们上哪去?”青树小声问道。   弘方阴郁着一张脸,沉默了许久,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在气什么。或许是他们的口气放肆,两人竟然一唱一和,默契十足。更要命的是韶华那态度显然是把将军府当自家了,难道她不喜欢严恺之了?弘方皱了眉头,心想:莫不是被青树说中了,因为多罗使臣的事,所以李家不让韶华和严恺之接触?   如此一来,那他的岂不是少了一个劲敌?   弘方眉头方一舒展,想到攸宁对韶华的维护,又重新凝结起来。   青树看着自家主子表情莫测的脸,心里因摸不著他心思而紧张起来,好在莫言的马车已经赶来了。青树急忙提醒弘方,“世子爷,车来了,咱们走吧。”青树扶着弘方刚刚上车,却没想到严恺之骑马而来,他立于车上,与他遥相对望。   一个勒马,严恺之手执缰绳,对弘方作揖,“世子爷也来拜访辛将军?”   不知是故意问之,还是无心遗忘,弘方听严恺之这么问起,脸闪过一丝不悦,忽然笑起:“严将军怎么来了,不会偷偷翻墙出来的吧?”弘方这道是一语双关,暗指他被皇帝停职查办的事。   严恺之佯装没听见,“家父与辛将军是故交,难得辛将军回京,亲得圣上批准,特地前来拜见。”   “辛将军他不在……”青树正想好嗅醒,结果弘方的声音洪亮地盖过青树的说话声:“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他故作理解,笑了笑,朝严恺之作揖,甚至还让门房给严恺之放行。   “莫言,回府!”   马车从严恺之身边擦过,缓缓前行,青树不解地看着弘方忽然变得愉悦的脸。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辛茂山不在,还让严恺之进去对吧。”弘方见青树点头如捣蒜,嘴角擒起一抹别样的笑容,“你猜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青树一阵茫然,弘方对他的不解风情很无语,扬声对莫言吩咐:“莫言,把我们送回王府,你再回将军府去打听消息。”   得到莫言的应诺,弘方脸上浮起看戏的愉快神情。   ……   “他怎么回来?”韶华坐在椅子上,晃着脚,看着站在面前笑得一脸贼意的攸宁。“给我收起这嘴脸,看了让人心烦。”虽然她对现在的外貌也不反感,可到底不如以前的好看,而攸宁一个大男人却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多少让韶华心里有些不舒服。   “没事,难得能听到这么甜的一声哥哥,今天的怨气算是值了。”攸宁小人得志的表情换来韶华一对白眼,他不在意地说:“不过你对他还真狠,严格算起来,他可是你……大嫂的妹夫!”   “那就是和我没关系了。”韶华摊手道。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似乎很熟。”自从和韶华交底后,攸宁与韶华说话就更自然了,为了避免走漏口风和减少身份上的尴尬,所以在称呼上,毕竟都省了去。   其实,他对弘方的抵触,除了因为辛子墨的死之外,另外一方面就是他生怕弘方和韶华撞了正着,结果被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从刚刚的情况来看,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韶华和弘方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两人应该是有过交集。这样的话,让攸宁更加好奇了。   “完全不熟,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韶华索性撇得干净。   攸宁跳起来,不依不饶地跑过来, 韶华的脸,“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可是跟阿娘说了。”   韶华心头一惊,没想到攸宁竟然会用这一招来威胁他,怒瞪嚷道:“那你就试试看。”   “试就……”   “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二个试攸宁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到一声低沉地怒喝,两人皆是一呆,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严恺之一脸沉默严肃的表情。那引严恺之进来的小厮,上前跟攸宁请示了一句,然后立刻退在一旁。   严恺之虽然知道弘方来将军府的原因,可他们曾经因为辛子墨的关系,闹过不愉快,所以他万没想到弘方居然还这么大方让人替他引路。心里暗想,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多罗使臣的事,他被皇帝闲置已久,就连兰芝也不许进宫。早知道辛茂山他们回京,奈何皇令在身,他不能违背,直到弘弋亲自替他求了恩典,解了禁令,他才终于恢复自由身。   而踏出家门的第一时间,他就想来将军府拜会辛茂山。一别十年,当初若不是辛茂山鼎力相助,严素的冤情不会这么容易被澄清,他也没那么大的命回京。虽然那是一段他极力回避的往事,可是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只不过,他没想到,辛茂山还没见着,确实看到韶华和攸宁暧昧地打闹在一起。   韶华吓了一跳,立刻扫开攸宁的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像是在家捣乱做坏事的孩子遇到外出办事半路回来的父母。   “我……”韶华看他神色淡漠,望了她一眼后,就转向攸宁,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在下严恺之,听闻辛将军回京,特来拜会。不知能否代为通报。”   听到严恺之自报家门,攸宁也吓了一跳,他和严恺之也是十年未见,没想到眼前人竟然是让自家二姐念念不忘的人。粗略打量了一番,看他身材挺白笔直,显然是多年的练家子,目光坚毅而锐利,炯炯有神。若不是刚进来时,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的惊愕,攸宁还因为他和韶华不相识呢。他偷偷瞄了韶华一眼,看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顿时明朗。   没想到他们竟然都相识,看来这一年他错过了不少好戏!   “原来是严大哥!”攸宁故意亲昵地迎上去,握住严恺之的手,兴奋地喊道:“严大哥可还记得我,我是攸宁啊?当年跟着我二姐身后的那个小男孩。”   严恺之上下打量了攸宁一眼,立刻恍然大悟,“攸宁?”严恺之心里暗暗吃一惊,当初跟着辛子墨身后的孩子竟然是男孩子,他一直以为辛子墨是三姐妹。重新打量过一番,见他眉眼和辛子墨颇为相似,这才茅塞顿开。“你都长这么大了。”   “嗯!”攸宁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把韶华拉过来,推到严恺之面前,热情地向他介绍:“严大哥,我来和你介绍,这是李家的五娘子,韶华。”韶华被攸宁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被他推到严恺之跟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一脸不苟言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严恺之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攸宁没想到严恺之这么大方承认了,“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正好,要不……”进来喝杯茶,聊聊你们认识的经过,还有你们之间的小暧昧,怎么认识的两人都互不对眼,看上去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人。   严恺之根本不知道攸宁为何笑得如此贼,他问道:“你爹爹不在吗?”攸宁摇了摇头,他顿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我胳再来拜访好了。”   既然辛茂山不在家,他也没必要逗留。严恺之忽然明白为何弘方那么好墟他开路,原来是故意引他进来的,或者是说他早知道韶华在辛家?他眉头微皱,弘方在辛家遇到韶华,然后离去,以他对韶华的了解,想来韶华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该不会韶华故意和攸宁亲昵暧昧,气得弘方离开,所以弘方才要让他进来目睹一番吧。   想到这里,严恺之有些明白刚刚进来时,攸宁和韶华说话的姿势了。换做任何人,看着这样子,都免不了会往暧昧的方向去想。听过了韶华的告白,他就算嘴上没提,可是一直默受对李斯年说过的话,也是默认了韶华将来会是那个可能的人,所以看到刚刚那一幕,他没气得转身离开都算他有素养了。   见严恺之转身要走,韶华立刻追上去,挡住他的去路,“等等,严恺之,你给我站住!”直视他漠无表情的脸,韶华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你、你刚刚误会了。”   严恺之问:“误会什么?”   韶华支吾地解释:“我和攸宁、我们刚刚在说话。”确实只是在谈话,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严恺之会出现。   严恺之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我看见了。”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你们慢慢说,我得回去了。”   等严恺之侧身再次从她身边经过,韶华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吃醋?”她转身看到严恺之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连忙解释:“你听我说,我只是来做客,我们没什么。”   “我说了,我知道,看见了。”严恺之没有看她,但听到她欲哭的腔调,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凝重,声音也轻缓下来。   “可是你生气了。”韶华看他根本不回头,着急得快要哭了。   攸宁却耳尖地听出严恺之的语气变化,一直在瞧着他们的好戏,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开口:“严大哥,要不,进来喝杯茶再走吧。我阿爹不在,至少我在,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严恺之转过身,对攸宁抱了一拳,依旧没去看韶华,“胳吧,我还得去趟二皇子府。”眼角斜到她脸上的表情,严恺之嘴唇微微勾出浅浅的,不为人知的弧度。   既然,严恺之这么说,攸宁也不好再挽留,只能让人再送他出去。   等他回头看到韶华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心里得意极了。只是没想到,这笑容落在韶华眼里,却不是滋味,气得她大骂:“辛攸宁!你这个混蛋,我今天跟你没完!”说着,伸手朝攸宁劈去。   幸亏攸宁身手敏捷,不说当年的辛子墨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的韶华更不用说。攸宁一边轻松地躲开韶华的招式,一边愉快地想着:还是不戳破好了,谁让她自己笨,没发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川北之乱   从将军府回来后,韶华又重新被禁足了,原因是斯晏回来了。   斯晏归家意味着,刘李两家的婚事也敲上议程,终于轮到刘氏扬眉吐气,大张旗鼓办喜事的时候,刘氏显得特别得意。不过因为辛子萱有身孕,原本交给她的事情,刘氏以体贴媳妇为由,又重新拿回自己的手中。   经过这几个月的书院苦读,斯晏整个人就想脱胎换骨一般,人也清瘦挺拔,气质也练达清隽。刘氏看到心爱的小儿子回来,完全不顾形象地扑上去,哭得老泪纵横,十分凄凉。就连李良勋眼眶也红红的,看着儿子温声安慰着母亲,然后走过来朝自己走来,恭敬肃立,然后行了大礼。他打量着渐显成熟的模样,连声道好。   斯晏特意给长兄做了大礼,表情神态都认真诚恳,不像是作假。李斯晋比父亲淡定得多,对斯晏的成长变化,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心想当初把他送去屏山书院,算是做了件对的事,至少如今的斯晏看上去像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而不只是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   由此也可以想象,这屏山书院到底是怎么一个地方,竟然会在短短这么几个月,让一个人改头换面地变了模样。   斯晏问起辛子萱的去向,也想去行礼,结果被刘氏训了一声,说辛子萱怀孕不便见其他人,然后唠唠叨叨拖着他回屋。他们并不知道,刘氏心里对辛子萱的怨是积着的,特别是晴怡的小产。她好不容易把晴怡收买了,又让她怀上孩子,结果辛子萱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下了。她去训话,李斯晋却彻底地站在辛子萱那边,这才让刘氏更加恼火。   若不是看在她肚子里怀了李家的长孙,说不定刘氏还会想出其他什么招。   就在煦园紧张地准备斯晏和燕绥的拿定礼时,藩家也传来好消息,绾华已经有了,算日子估计还是洞房夜就有的。这下可把凌氏给乐坏了,没想到刚刚做了丈母娘,这么快就要当外祖母。想也没想,立刻就拎着礼物往藩家去。   本来是想带着韶华的,可崔妈妈好嗅醒,韶华的八字太硬,唯恐对绾华肚子里的孩子不利。   凌氏想起,当初就因为生了韶华,所以好几次有了身子,不到三个月就莫名其妙就没了。若不是那道人提点,恐怕斯陌都保不住。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韶华回家后,李家也顺风顺水,就连李勋卓的生意也红红火火,可这一切都抹不掉凌氏心中的担忧。   最后只好让她留在家,自己独自前去探望未来的小外孙。   韶华对凌氏的举动并不在意,她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只是终于按耐不住,跑去焘园求周嫣支招。   “二嫂,这可怎么办,你帮帮我吧,我想去见见他。”韶华可怜兮兮地看着盘腿坐在软榻上,毫无形象地抱着一盘红枣的周嫣。   今年的冬枣长得特别快,天气才刚转凉,果子都已经打霜了。忠义侯夫人知道女儿最喜欢红枣,刚长出第一批,就赶紧使人送来,周嫣每日早晚都要吃上一碗,几乎当饭吃。吃完了就使人回家要,被李斯年知道了,自己带人去山里给摘了一筐回来。周嫣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甜丝丝的,可是李斯年却不许她每日吃太多。   其实不需李斯年交代,她也不舍得吃太快,这可是丈夫亲自给她摘来的。   周嫣特意捧了一盆红枣出来,本就是为了向韶华炫耀一番,没想到她却告知她和严恺之闹僵的事。这下更是刺激得韶华眼红,周嫣轻笑道:“活该,谁让你见着谁都能闹到一起,让人误会了也是正常的。”   韶华伸长手,从周嫣怀中摸出几颗新鲜的冬枣,一边吃一边说:“我怎么知道他会去。”   周嫣看她迅速吃完一把,伸手又来抓,立刻把盘子移开,惹得韶华扁嘴嘀咕。她立着眼睛,哼哼道:“他不去的话,难道你得寸进尺了?”   韶华立刻跳起来,嚷了一句:“怎么可能!我和攸宁之间……就像我和你一样!”她打量着周嫣的脸色,“因为我阿娘和辛夫人关系要好,我们才走得近的。再说,攸宁眼光要得很,才不会看上我。”说到这里,周嫣颇为理解地点点头,气得韶华心里直嘀咕,但想到如今是有求于人,只好柔声哀求。   “二嫂,拜托了,你就带我出门吧,要是让阿娘知道我自己跑去兴勇伯府,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难得抓住韶华的尾巴,周嫣很得意,故意凉凉道:“现在需要时才想我,那你好吃好玩的时候,把我放哪去了。”   韶华一咬牙,豁了出去。“你说吧,你怎么才肯帮我!”   周嫣被她慷慨赴义的样子给逗笑了,脑筋转了一圈,然后笑道:“把你给辛家郎君做过的点心,全部都给我做一遍,我就帮你。”   “行!”韶华爽快地答应下来。   就在两人偷偷约定,准备找机会出门时,一道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一时间满京慌乱。只道是定西将军离开川北的事被多罗人知道了,所以趁机大肆进军,在川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是辛茂山心里清楚,定西军在他手中训练有素,就算是多罗十万大军全力攻击,只要按兵不乱,十天半月内都不会被攻陷。   更何况,川北不远处还有凉城救援,除非是内外夹攻,否则以如今川北的防守是不会轻易沦陷的。   而如今青国上下一心,根本不可能内乱,所以说不上内忧外患。除非多罗人先是攻破陵京,然后从陵京绕到中原,再直向川北。所以现今让人担心的不是川北,而是陵京。定西将军进宫请战,却被皇帝劝归,说已派人前去。   陵京原是兴勇伯严素的驻地,皇帝派的自然是兴勇伯之子严恺之。   韶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攸宁正借口看望辛子萱的时候,偷偷来寻她说话。   “什么?他出征了,怎么会。”韶华脑子一轰,整个人都惊呆了。   攸宁也是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来李家,他是在川北长大的,自然明白两军交战意味着什么。然而,皇帝今日没让辛茂山出战,而是让从没出征的严恺之。若不是对严恺之实在信任,恐怕是如先前流言,有人密告辛茂山与多罗人私交。辛茂山心里清楚当年严素的事,为保家人平安,是以提前进京,以示清白。   看韶华紧张地不能自已,攸宁轻声道:“大概是接了密旨。凉城那边赶来送急报的时候,阿爹即刻进宫,请求返回川北。结果圣上却说已经有人领旨前去了。”皇帝不肯放行,其实是在辛茂山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早早就在川北布置好一切。   没想到,事情真的还是发生了。   “他能去做什么,定西军怎么可能会听他的。”韶华激动地抓住攸宁的手,大声吼道。   攸宁知道她心里着急,看她这样,攸宁心里也不好受。“他若持有虎牌,倒也不是不可以。”他叹了口气,“阿爹说过,他此行恐怕非川北,而是陵京。陵京是兴勇伯的驻军,他是兴勇伯之子,如果陵京没事,川北也定然无忧。阿爹手下的几名大将你也是清楚的,绝对不会让川北陷于危险之中。”要不是因为对手下大将能力的信任,辛茂山也不会大胆带着妻儿早早进京。   看韶华脸上稍稍平静,攸宁又道:“兴勇伯当年在军中也是颇为威望,若不是当年遭人陷害,说不定身份都要比阿爹高。”   “早知道,我就早点去寻他说清楚了,至少见一见他也好。”韶华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尽早去见严恺之说清楚,这情报来得凶险,满城都在传多罗人攻破川北,凉城岌岌可危。   一旦凉城攻破,京城也即将不保。   虽然那些造谣的人早早就被抓起来,关进大牢,可人心还是惶惶不安的。就像去年那次流言一样,那一次还是没有战报传来的,有的人已经担心得准备卷家逃跑。这一次倒是没有关闭城门,除了少许小户人家想要逃出去,大部分都是按兵不动。就像李阁老说的,如果京城都不保,那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韶华并不担心多罗人会攻进来,因为无论是辛茂山,还是严恺之,她都有十足的信心他们可以抵御外敌。怕只怕两军交战,刀剑无眼,死伤难免。   “多罗与我们都和平了那么多年,怎么好端端地说战就战呢。”这点韶华有些不解。   她在川北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多罗人,大多数都是善良友好的平民。因为他们地广人稀,牛羊比人口都还要多,就像罗布族说的向往天空的人都是善良的,因为他们的心胸都无比辽阔而宽广。   “我听说,这回带兵的并不是多罗王,而是多罗大王子。”攸宁想起那个脸上带伤疤的男人,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巧合   多罗和青国之间的恩怨就跟是历史上任何时期,游牧民族和耕种民族之间的矛盾一样。一个是地广人稀,水草丰美,天高高,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个是风景秀丽,物产丰饶,山海相望,水田阡陌,生养不息。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都眼红对方所拥有的,当谁都不能强大都吞噬对方时,战争与和平就相互交替,直到另一种形式来取代。历代青国皇帝都是极为聪明能干的,因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从未放松警惕,勤加练兵。所以三十年前那场恶战才能得以胜利,甚至还生生地将多罗的生产力打退了十年。   辛茂山是常年驻守川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多罗的谨慎和发展迟早会重新挑起这场战争,只是他不知道能否在他有生之年,护住川北这一道防线。   只是严素的惨死让他多了一个心防。   他与严素并非深交,各守一城,只因信念相同,相互神望罢了。而他的下场让辛茂山提了醒,但凡不在皇帝眼皮底下的臣子,再忠心也经不起旁人的一声挑拨。论起战绩,论起忠心,严素又何尝比辛茂山少,况且他的妻子和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可最后他被诬陷叛国,惨死士兵刀下,这怨只怕会让六月飞雪,窦娥泣泪。   所以,当年一袭白衣的少年跪在跟前,青涩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一双与严素无二的坚定眼眸。辛茂山选择出手,不但是因为他对严素的敬佩和惋惜,也存了一丝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没想到,十年后,严素早已被追封为兴勇伯,而他也侥幸地在川北过了十年快活日子。一听有人传言川北不保,凉城告危,安坐在府中的辛茂山立刻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隔日严素就被京中派来的人给扣住,甚至未等归京已经杀害。辛茂山差点就带着妻儿连夜归京,可没过几日,听闻严恺之率兵解了凉城之困。   那时才知道,当年那个少年已经长大成人。   再听他是从陵京而来,辛茂山心中也明瞭几分,暗自吩咐手下大将,布好城防。只等小女儿周年祭日之后,就择日返京。而当他们归来后,不出辛茂山所料,皇帝龙颜大悦,赏赐金银府邸,令他安生在京里住下,只字不提返回一事。   当二皇子弘弋微服前往将军府拜会辛茂山时,攸宁隐隐有种预感,严恺之要回来了。   果然,还没等他去给韶华通风报信,就听到捷报归京。   川北一战,多罗大败。   这一消息瞬间就传遍了皇宫内外,城里百姓纷纷出门争相欢呼拥抱,感激皇帝英明,苍天仁慈。因为凯旋的大军要五日后才能到达京城,兴勇伯府的门槛差点要被踩平了。兴勇伯夫人受不住这种热闹,早早就向皇贵妃求助,被接往宫中小住,直到严恺之凯旋归来。   原本就嫉妒凌氏嫁女,办得风光完满,刘氏也准备把斯晏的婚礼也办得满城皆知,奈何拿定的时候碰上川北告急,而斯晏大婚当日却撞见严恺之凯旋而归。虽然一样是满城喜庆,张灯结彩,鞭炮连天,可问题是人家是为严恺之而高兴,道喜的人走得方向也是往兴勇伯府的方向。甚至还有人走到半路,被人几句热闹相邀,结果跑到兴勇伯府去了。   一场热闹喜庆的婚礼,结果连位子都没坐满,席间吃酒的人都稀稀拉拉,甚至还有一些是混进来偷吃东西的。刘氏当下就黑了脸,要不是凌氏在旁扯着,恐怕当下就要甩袖离去。   凌氏从煦园回来,一路都是偷偷捂嘴笑着回来。韶华因为不能外出,又无法前去煦园,所以坐等凌氏从煦园回来给她说趣事。可是凌氏喝酒喝得多,回来也酒醺醺的,韶华只好从熹园回来,让人去把攸宁给找来。今日李家办喜事,攸宁作为李家长媳的娘家代表,理应前来,虽然他更像跟着众人出城去看大军凯旋归来。   “五姐姐这是在等谁呢?”   一个声儿娇滴滴地呼唤,听得韶华打了个激灵。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锦华,看她原本和她一样的肉脸已经瘦出了精致的少女轮廓,眉眼更加妩媚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有苏氏的影子。韶华心中一惊,这才多久没见到锦华,怎么好像她变了个人似的,自己还是没长大的模样,可锦华这身段走出去,绝对想不出她尚未及笄。   “七娘怎么也有空出来散步。”韶华觉得头皮有些 。   自从绾华出嫁后,韶华就尽量避免在碧梧轩内游荡。要么就是在屋里乖乖呆着,要么就是去煦园、焘园,找两位嫂子说话,只要在碧梧轩难免是要碰上锦华的。不过她倒还没正面和锦华碰上,只是时不时就听到有哀怨的琴声,在院子里响起。   锦华看着韶华裹得圆圆的,像颗粽子一样,缩着脖子,跺着脚在大门附近走动。   今日是斯晏的大喜之日,鉴于锦华在李斯年成亲时的举动,凌氏特意把她的琴给没收了才离去。忆柳对此很不满,想为锦华去李勋卓面前告状,可是被锦华阻止了。她心里清楚,今非昔比,没有苏氏,李勋卓对她也远不如当初那般宠爱。就连她去请安,李勋卓也只是淡淡地问过她日常起居,就让她回屋,根本不肯与她多说话。   换做以前,她放肆无赖地跟李勋卓撒娇讨赏的时候多了去,就算她不开口,李勋卓也会主动问她是否欠缺。   同样是兄长大婚,没有琴声相伴,锦华只能无聊地出来散步,没想到会遇上韶华。   “当时先生教咱们四人学问,三姐姐已经出嫁,燕绥姐姐也成了咱们嫂嫂。下一个,就轮到五姐姐了。若是五姐姐也能寻到如意郎君,想必先生一定很开心。”锦华看了韶华一眼,眼神说不上是羡慕还是轻视,脸上淡淡低笑着。   “我若嫁得如意郎君,全家人都很开心。”韶华说道。   锦华顿了一下,没想到她竟捉她语病,然后笑了笑,“那倒是,五姐姐现在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不管怎么说,母亲和爹爹都一定会给五姐姐寻个好夫婿的。”   韶华受不了她拐弯抹角地说话,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这大冷天的,说这风凉话干什么。”听着让人直发毛,“要是没事就回屋子待着,别到处乱跑。今日是四哥哥大婚,人来人往,别让人见着说闲话。”   锦华撇了撇嘴,看韶华打发了守门的妈妈,似乎有意要出门,说了句,“我是来寻五姐姐的,五姐姐要是想出门,那就带上我吧。母亲把我的琴给收了,我在屋里也没事做。”   韶华翻了个白眼,心里道,要不是你有前科,凌氏才不会特意收你的琴。   “我没去哪,就是到处走走,准备回屋了,你也快些回去吧。”韶华想到攸宁等一下回来,不想让锦华见到,于是想着赶紧打发她离开。   只是锦华眼尖地看出韶华的不悦,心中暗道韶华定然有事,打定主意要赖着她。   不想总是说曹操曹操到,哪壶不开提哪壶,韶华看到攸宁匆匆朝碧梧轩赶来时,心里把曹操给骂了几遍。   “总算逃出来了,你再不救我,估计我得被人灌醉了。”攸宁一身酒气地走过来,看着锦华眼睛都快瞪出来,一脸不悦地看着韶华问道:“这丫头的是谁,这么放肆,你的丫鬟吗?谁许你瞪着我看,还不跪下。”   韶华一听攸宁喝了酒,少爷脾气立刻上来,有些后悔寻他来问话。看锦华一脸尴尬难堪,只得解释:“这是我妹妹,七娘。七娘还不给攸宁少爷行礼。”   锦华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漂亮的人,虽然口气傲慢无礼,可是眼神微醺,眉眼含情,皮肤白皙细滑得让人羡慕。若不是他身材高挑,胸膛宽厚,说话的时候,喉结在他纤细的脖子上滑动,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美人是个娘子。此刻锦华脑子里尽浮现了“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夭桃秾李”、“靡颜腻理”等字样,可当她抬起头,看着美人莞尔,又觉得这些词语都是空洞的,不足眼前人十分之一。   这样的美人她只在书中度过,也曾听人说过,“世子妃的容颜可算得上独一无二、倾国倾城……”忽然,锦华瞬间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小脸一热,低头温婉地行礼。   可没等她开口,攸宁大手一挥,不悦地嚷道:“好了,退下吧。”看锦华愣着原地,又骂道:“臭丫头,听不懂说话吗,还不滚下去!”   “攸宁,你喝醉了。”韶华凝眉,看到攸宁的小厮正站在阶梯下,她心里暗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的,立刻招手让小厮过来搀扶攸宁,又对锦华道:“他喝醉了,说的胡话别放在心上。”   锦华莫名被骂了一通,咬了咬唇,转身跑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借酒装醉   韶华见攸宁三两句就把锦华给骂哭了,自己还一身酒气,忍不住皱眉道:“又不是你成亲,喝那么多干嘛。紫英,扶你家少爷回去吧,等会我跟大少夫人说一声就好。”   原本依靠在紫英身上的攸宁,歪着头,看到锦华的身影已经离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双眼精明,冲着呆若木鸡的韶华笑了笑。然后示意紫英替守着大门,推着韶华往里走。   “你没醉?”明明一身浓烈的酒气,走路的样子都蹒跚,韶华心里还恼着紫英,既然自家主子都喝醉了,干嘛还让他过来。   可是,攸宁一脸灿烂的笑容,哪里有喝醉的样子。   他低头扫了扫被淋湿的袖口,轻蔑地笑道:“你大伯姆倒是慷慨,拿这上好的梅花酿来宴客,可惜梅花酿对付中原人还好,放在川北就跟喝水似的。”攸宁早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喝上一壶烧刀子,虽然也烧了两天,不过可见其酒量如何。   办喜事的宴酒自然不会是那么强劲的烈酒,又要讲究档次,又要讲究口感,还要担心自家郎君被人一灌,连洞房都省了直接睡到天亮。   辛茂山知道儿子的脾气,早早就把他丢来李家,美其名是让他代表辛子萱的娘家出面道贺,其实就是怕他起兴跟着出城。喜宴上什么人都有,喝了酒更是众生百态,好在李斯晋有妻子的嘱托,帮着攸宁顶了几杯。正好韶华让人通报,攸宁趁机把酒洒了一身,假装要出来透透气,一路就偷溜出来。   因为攸宁最近在李家走动得多,李家家仆们看到他到处走也理所当然,并无阻拦。好不容易才来到碧梧轩,远远就看到韶华和锦华站在门口说话,他紧了几步上前,看到锦华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凌厉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娇羞地低了头,朝他抛了媚眼。直到韶华开声,她才急急忙忙地福身,身姿倒是婀娜优雅,连抬头垂眸低眉莞尔,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优雅。   可是就因为太过优雅了,让攸宁觉得不对劲,就算锦华长得再这么成熟漂亮,在他面前也就是一个小丫头。这些举止妩媚过头,显得太刻意,攸宁眉头一皱,顿时对她产生厌恶,所以故意对她恶言相向。   果然,如他所料,锦华被气跑了。   “初荷,熬点解酒的茶来。幼菡,去煦园帮攸宁少爷借件衣服回来。”韶华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做事。   “别、等会儿回去要是被发现换了衣服,问起来更麻烦,就这样吧。”攸宁摆摆手,看幼菡站在原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韶华,“去帮我拿个暖手的来就好,这天气怪冷的。”   韶华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才回头看攸宁,“你别是回去了要着凉。”   攸宁鼻头一酸,虽然眼前人已不是昔日模样,但这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笑了笑,以防自己太过伤感。“严大哥回来了,你这下可以安心了吧。回头我让阿爹请他到家里做客,到时你再过来吧。”韶华脸上一喜,点点头。   “对了,我问你,他可知道你喜欢他。”攸宁对韶华立刻变脸成花痴感到无可奈何。   严恺之从将军府离开那天,他被韶华骂了半天,最后好说歹说,保证一定会替她解释清楚,韶华才肯放过他。攸宁对严恺之的憧憬大于亲近,或许是这十年来,几乎三五日地听到辛子墨在耳边唠叨,而且辛茂山也常常拿他和严恺之作比较。所以严恺之在攸宁心中,可算是崇拜的对象,他所要超越的对象。也因为辛子墨的关系,冥冥之中,对他有种亲切的感觉,似乎已经默认他会是他的姐夫。   是以,攸宁对弘方有种淡淡的隔阂,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防备。既然上天都不愿他姐姐嫁给世子,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帮助韶华,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韶华毫不忸怩,对攸宁点点头:“知道,我和他说了。”   看韶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攸宁翻眼对天,“那他呢?他可说过喜欢你?”   韶华顿了一下,低着头扯着手指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什么都没说,只说在他眼中,我就和兰芝一样。”   攸宁被问住了,“兰芝是谁?”难道严恺之已经有妻子了?   如果这样,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韶华赶着去当妾的,攸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似乎看穿了攸宁的想法,没好气地说:“兰芝是他妹妹,兴勇伯府的娘子。”又替严恺之辩解一句:“他至今尚未娶妻。”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三百两,“妾侍也没有。”   攸宁白了她一眼,“依我看,你八成没戏了。他都把你当妹妹看,看来他对我二姐、就是对辛子墨是动真心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明严恺之作为男人那方面不行。   想到这一点,攸宁悄悄打量了韶华一眼,心里有些担忧。身为男子,他自然要比韶华清楚一些,虽然军中大把人没有婚娶,可那是迫不得已。严恺之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份有身份,却没妻妾,这嫌疑太大了。攸宁决定先不和韶华说,自己去打听清楚,这可是事关韶华一辈子的事情。   “那我不就是辛子墨嘛。”韶华显然不满。   “不一样,你现在是李韶华。”攸宁摇了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就说奇怪了,你怎么会穿那套红裙子,你该不会想打扮成以前的模样去见他吧。”他见韶华点头,立刻好心地提醒一句,“我劝你还是不要,小心适得其反。现在对其他人来说,辛子墨已经死了,那就是李韶华,你再怎么模仿也模仿不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辛攸宁,他也是震惊了好久,才勉强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我就直接告诉他好了。”韶华想了一下。   攸宁一本正经地点头,站起身,在韶华跟前踱步,摇头晃脑地说:“这个我赞成,要么他接受了,要么他被你吓坏了,要么他以为你疯了。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机会。”   韶华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三分之一?这么少,那我真的不能暗示他,我就是辛子墨吗?”她之前犹豫担心,是因为她并不知道严恺之心里喜欢的是谁。如今既然知道两人本来就是两情相悦,就因为阴差阳错,然后就要错过了不成?   上天不待这么玩人的,要玩也不能这么玩啊。   “可以,如果你能有把握说服他,就像当初说服我一样。”攸宁认真地点点头,韶华则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失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挫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是对你的样子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什么意思?”韶华抬头,正好看进他的眼眸。   攸宁有种感觉,眼前人不但身子变小了,脑子也跟着变小了。他低头看着韶华对他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他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明白。于是,轻声安稳:“他喜欢辛子墨那是他的事,辛子墨都死了,不死也嫁人了,他还能怎么办。你就当你是李韶华,去打动他,如果他喜欢上你,证明他不是一个只看外表的人。老实说,当初你那张脸太有欺骗性了,是个男人看到都会喜欢。”   对于自己的模样,攸宁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是想到和辛子墨在一起,他也只能说是陪衬,看着韶华圆嘟嘟、嫩的脸蛋,攸宁心中感慨,这曾经是一张如何风华绝代的脸。虽然她也从不在意,她的一颦一蹙都让人为之捧心痴迷,只因为她心里早已住进另一个人,所以才不会注意到身边人的感受。   这么想想,攸宁忽然有些嫉妒起严恺之来,能在她心中住了那么多年。若是他最终辜负她的感情,攸宁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找严恺之拼命。   韶华并不知道攸宁想那么多,只是垂着脑袋,小声嘀咕。   “你说的容易,现在又不比川北,我出个门都不容易。而且祖父都成精了,没到十足的把握,他坚决不肯出手帮忙。除了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姐姐,甚至是四哥哥的婚事,无论哪一个都是不会被牵扯下水的。”   攸宁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这倒是个麻烦的事。”   果然京城是非多,所以说,他还是喜欢川北。   “这样可好,我先去兴勇伯府一趟,先探探他口风。如今他凯旋归来,想必到圣驾前求个情也不是什么难事。”攸宁决定要去会一会严恺之。   第一百五十章 定西侯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辛茂山火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攸宁转身就要逃,大步流星上前,一手揪着攸宁的耳朵,把他往回拖。疼得他大声求饶,奈何辛茂山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惨叫,其他人也都低着头,默默为攸宁感慨。   “你说,你上兴勇伯府去干吗。”辛茂山将他推到大堂之中,力气之大,几乎要把他墙上撞去。   好在攸宁是打小杯丢习惯的,一挣开辛茂山的手,两步就定住了身影。抬眼看到辛茂山眼中的赞许,他不怕死地对辛茂山咧齿一笑。可是下一刻,辛茂山表情一收,左脚朝前一跨,右手果断出击,堪堪抓住攸宁的衣领,被他一个反身又挣开。他眼神一凛,疾步上前,左拳右钩,招式凌厉,根本没把眼前人当成自己的儿子。   而攸宁先是左右闪躲,见父亲卯起劲,避过两回后也出手相迎。父子俩毫不示弱,你来我往地打了十几个回合,厅内的丫鬟们都自觉避让到门外去。虽然看上去他们动作轻巧,也没磕碰到桌椅门窗,可是谁都知道他们这是下了狠劲,招招凌厉不让不服。   攸宁心中暗暗敬佩,父亲这把年纪了,力道招式都如此老练,自己完全胜在敏捷。要不是因为这堂小厅窄,左拐右绕都会撞到东西,所以他们都略略克制,否则待辛茂山完全施展开手脚,攸宁很难说自己会不会是父亲的对手。   不过,要论敏捷,其实他怎么也敏捷不过辛子墨。至少在逃跑这一点上,他绝对是输给她,所以每次被抓到的总是他。然后辛子墨就会跑回来主动认错,自愿陪他受罚,结果一个是闯祸被捉,一个是主动自首,虽然都是犯错,但待遇自然是不一样。   就在攸宁走神的时候,辛茂山一个手劲劈来,眼看就要打中攸宁的脸。   他一个闪避不成,急中生智,对着门口大喊一声:“阿娘。”   辛茂山吓了一跳,立刻收手,回头一看,哪有羌氏的身影。攸宁趁机抛开,气得辛茂山暴怒,吼了一声:“臭小子,连你老子都敢耍!”   “啧啧啧,阿爹您这大将军,不对!您这侯爷的身份,要是被传出惧内,不知道您的脸要往哪搁。”攸宁对圣上忽然敕封个爵爷的名头给父亲,感到十分新奇,特别是出门遇到新结识的酒肉朋友被他们左一句“小侯爷”,右一句“小侯爷”捧得得意洋洋。   严恺之凯旋而归,可没过几日,多罗王派二王子进京。满朝大臣都请求皇帝即刻将二王子抓起来,只有少许人表示,多罗王可能是来求降的。皇帝忖思了一宿,才召见多罗二王子,果然他进殿后立刻给皇帝行了大礼,言辞切切,神情凄凄,恳请皇帝原谅,重修旧好。   大致的意思是说,多罗储君的选定是以有能力的王子之间靠功勋战绩来获取,而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不分伯仲,所以多罗王也有着和青国皇帝一样的困惑。所以,为了赢得储君的地位,大王子不惜向青国宣战,企图以征服川北来获取多罗王位。但是多罗王对此并不知情,等他知道后,急忙派人前来劝大王子收手,没想到反而被扣了人。本来二王子也派兵出来,可是遇上定西军,被误以为是敌人,险些交战。好在后来和严恺之联手,才制服了多罗叛军。   多罗二王子的口才很好,汉语也极其流利,把多罗王的话变了一番转达。说得这一切纷争都是因为大王子残暴的本性和利欲熏心所致,和多罗王没有任何关系,多罗王心里一直存着两国和平百年的美好心愿,希望皇帝不要因此而迁怒。皇帝将信将疑,严恺之表示与他交手的确实是多罗大王子,若不是二王子出手相助,恐怕战事没这么快结束。   为了表示诚意,多罗二王子又献上六名美丽的多罗宫女,和骏马香料等,其态度极其恭敬,口气也十分谦卑。即便是有人嗤笑大王子与他同为手足,若是大王子本性残暴,那想必他日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王子听了不气也不答,反而是把皇帝对多罗的恩惠高歌颂德了一番,只差没说出“没有青国皇帝的仁爱宽厚就没有如今的多罗”。把让皇帝捧得心花怒放,心满意足,还不忘把二王子留在宫里小住几日。临走时,为表示大国胸襟,又让多罗二王子带了礼物回去,让他转告多罗王:只要他们没有二心,青国还是愿意和多罗和平共处的。   也因为多罗二王子对严恺之的各种称赞,使得皇帝龙颜大悦,各种赏赐不用说,甚至夸他有乃父严素之风。   这不管是对严恺之也好,对严素也好,都是一种极大的肯定。然而因为辛茂山的定西军也守备有功,所以皇帝一个高兴,就封了一个爵位给他。由原来的定西将军,变成如今的定西侯,连侯府的选地都有了,下旨隔日就差人开始搭建。   可是让辛茂山心有不甘的事,皇帝依旧只字不提他们返回一事,如今封侯,他日定府,只怕离京之日更是遥遥无期了。   “谁说我惧内了!”辛茂山听到攸宁又拿羌氏来取笑他,顿时勃然大怒,可是堪堪开口,就看到羌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硬生生地把话绕了回去,看着妻子挑衅的眼光,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叫做尊敬。”   羌氏懒懒地讥笑一声,由丫鬟搀扶着慢慢走进来,攸宁立刻狗腿似的跑到羌氏身边,寻求庇护。   “说啊,拍马屁总得当着人面才算话,背后说了我可听不到。”羌氏妩媚地抛了一眼。   辛茂山严肃地说:“这怎么能算马屁,我是说真心话。夫人为了我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全川北谁不知道夫人的美名。是我辛家祖上积德,我辛茂山三生有幸才能得到夫人青睐,否则以夫人的美貌,追求的人都得从白山山脚绕到山顶去了。”攸宁躲在羌氏背后,偷偷给辛茂山竖拇指,这么肉麻的情话估计也就他爹爹能脸不红气不乱地说出口。   难得羌氏没吐槽他,只是笑了笑,“这套说辞,夫君倒是用心了。”辛茂山见妻子展颜,腼腆地笑了笑,“大宝,回头给赏师爷。”   辛茂山愣了一下,这么快就被揭穿?   不过好在羌氏并没有追究,辛茂山心里有些侥幸,也有些心酸,这惧内的事果然是每个男人心中的痛。   “以后开了侯府,多的是地方让你们过招,在这之前都给我注意点。”羌氏一声令下,父子二人出奇地有默契,她满意地点点头,“攸宁,出来!”攸宁心中一惊,立刻跑到羌氏面前,无辜地眨了眨眼。羌氏连看都不看,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喊:“阿娘,别拧,刚刚被阿爹扭过,耳朵都要掉了。”   羌氏点点头,松开手,果断换另一边,“那这边总没事了吧。”她轻笑了一下,然后转了口吻,嘴巴如同连珠一般叨叨个不停:“快说!你又到外面闯什么祸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京城可不比川北,就算在路上看到漂亮的娘子,你也不能随意勾搭。要是喜欢的回头,让你紫英跟了上去,回头跟我说,我让人聘回来就好。你是不是又到处勾引人家良家妇女,然后被人打骂了?”   攸宁差点没被羌氏的话给噎死,在母亲眼里,他竟然是这么不洁身自爱的 子弟。虽然他在川北的时候,确实喜欢上街和小娘子搭话,可那是在川北,到处都是热情开朗的罗布族姑娘,还有豪爽大方的多罗少女,就是川北的娘子也要其他地方地方的娘子活泼得多。所以他心里也清楚,在川北绝对不会因为他跟哪个娘子多说一句话,就会被要求娶回家。   看到攸宁被妻子臭骂,辛茂山不但不帮忙,甚至还幸灾乐祸地跟妻子告状。“夫人,他把严恺之带到勾栏去了,差点把整个勾栏都给拆了。后来他还跟了去兴勇伯府,结果和兴勇伯府的娘子撞见了,差点被人拿扫帚赶出来。”   攸宁没想到父亲居然倒打一耙,落井下石,气得哇哇大叫。   羌氏一听,脸色大变,冷冷地怒道:“你倒是给我长记性了,在街上勾搭不成,跑勾栏去了。你是嫌你阿爹的名声不够大,要把他宣传宣传是吧。”   “阿娘,您听我说,我没去招惹那些姬子,我只是去听曲。”攸宁自己说得都有些心虚了。   他确实不是冲着寻欢作乐去的,不过是想试一试严恺之,没想到他半路发现方向不对,立刻就要离开。被他激将了几句后,不得已跟了去,可是依旧一本正经地喝酒听曲,看着攸宁和美艳的姬子们暧昧 。若不是有人不死心地主动招惹,甚至不怀好意地探向他的腰间,被严恺之一个发怒,甩向一边,气得那姬子破口大骂。   严恺之催促攸宁离开这种是非风尘之地,要想听曲喝酒,多得是酒楼茶馆,无需来这种地方。   攸宁仗着年纪小,又是辛子墨的弟弟身份,故意耍赖不肯离开,说难得回京城,怎么也要见识见识京城的美人美景美食。若是严恺之不喜欢,自可离去,他不会勉强。他吃定严恺之不会对他坐视不管,可他没想到严恺之居然是点了他的道,直接把他扛起就走。好在他内力浑厚,冲开道,想要挣扎逃开,结果不小心打到人,所以差点就闹了起来。   至于他和兰芝之间,纯属误会。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黎明前   话说攸宁被羌氏狠狠臭骂一顿后,辛茂山果断绑了他上兴勇伯府道歉。一时间,辛茂山深明大义和严恺之坦荡正直,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至于那个罪魁祸首却无人提起,侥幸让他逃了过去。   虽说是青*楼,但此勾栏非彼勾栏,不像其他窑子,挂了怡红院倚翠楼之类胭脂味极重的名字,反而赤果果地用三个烫金的大字写着“勾栏院”,深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生意似的。然而,若不是挂了这牌匾,若是外地人路过,还真不知情。   也不知道勾栏院幕后的主子是谁,把一个窑子整得跟园林似的。其中头牌花娘形形色色,莺莺燕燕,几乎是收罗了世间各式美人,让人如临仙境。而院中美人个个身怀绝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竟然毫不逊色寻常大家娘子。有人道,这些女子全是落罪的官妓,原本都是有教养的大家娘子。   也就是说勾栏院,实际上是一座教坊司。   可却不尽然,因为勾栏院中不乏异域少女,甚至有来自遥远海上的蓬莱女子,甚至还有多罗美女。能搜罗到如此多美人,其幕后主事的能力也可窥一斑,自然能到勾栏院的人也非等闲人。不少人还因能带出一两个勾栏院的美人而沾沾自喜,甚至引以为豪。   不过,人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在谈论这件事,另一件事就引起了轩然 。   只因早朝上,皇帝无预兆地晕倒,使得朝臣混乱。好在三王爷够镇定,立刻关闭金銮殿大门,不许朝臣离开半步,又紧急诏令太医院诸太医前来。等到皇贵妃等后宫主子赶过来时,皇帝依旧陷入昏迷中,索性的是脸色不像一开始那么吓人。   随后,弘弋到殿前宣告,皇帝已经转醒,但身子甚虚,所以明后两日早朝暂免。听到弘弋的话,原本在殿上惶惶不安的群臣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有人不死心地追问皇帝情况,奈何弘弋半字不肯透露,只让他们安心归家,并让他们不得到处宣扬,毕竟议论天家是非本就是大忌,何况是皇帝。   尽管弘弋已经警告过,但该流出来的消息仍然还是悄悄在民间传开。   只不过,街头巷口的小道消息并不会对大宅院的娘子们造成什么影响。比如此刻,李家碧梧轩中,打着周嫣的旗号跑来寻韶华说话的兰芝,站在大堂中央,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攸宁的恶行,把韶华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真把你哥哥带去勾栏院?”韶华暗暗吃惊。“是不是误会了?”   以她对攸宁的了解,攸宁可不是个会花天酒地的人,怎么把严恺之带到那种地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亏她还这么信任他,竟然背地里做这种事,看她下回见到他怎么收拾。   兰芝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韶华,口气严肃道:“这可不是误会,他还在勾栏院闹起来呢,后来是定西侯自己上门去接的人。”兰芝想到攸宁那张脸,立刻气呼呼地道:“要不是后来定西侯亲自绑了他到我家请罪,我阿娘定然不饶他。我哥哥从未踏入这种烟花之地,就因为他,差点毁了他一身清白。”   “这……他、你哥哥从未去过?”韶华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她倒不是忸怩的娘子,小时候还曾因偷偷和攸宁去看过军姬,被父亲训了整整一天。所以对男女方面的事情,虽然一知半解,倒非全然不懂。   没想到,兰芝一恼,气得扭着韶华的胳膊,一脸正色道:“五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我哥哥是这样的人吗?”   韶华连忙摆手解释,“没有啊,我只是好奇。”声音渐细,有些心虚道:“因为他至今尚未婚娶,身边连个姨娘都没有,这也不能怪我多心。”虽然她不同意三妻四妾,可是男人的本性总是难免的,就算辛茂山这般惧内宠妻的人,身边也跟了几个妾侍。只不过那些妾在羌氏面前,比起大宝小宝三姐妹,显得更加卑微。   兰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莫不是你想希望哥哥带多几个娘子回去,你以后才有得人陪你勾心斗角,纠缠不清?”兴勇伯府就他们母子三人,作为家中仅有的男丁,严恺之整日早出晚归,就算家中有妻妾也分不出心神去照顾。更何况兴勇伯夫人年轻丧夫,为了抚养两个儿女成人,疼爱之余,更多是严厉。特别是对于严恺之,更是比普通人家的郎君,要更严厉些。   所以,在兰芝看来,外人议论严恺之有断袖之癖也好,议论他柳下惠也好,都是因为看不到他风光背后的心酸。   韶华怪叫道,“怎么可能!”   她可没那么好兴致,对付妾侍的法子她倒有不少,可是想到要和她们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韶华恨不得一个个都丢个白绫给她们。她可不介意当上什么妒妇之名,跟她抢男人的,她才那么好脾气。   可是,脑子一转,捉到兰芝话中有话,急切地问道:“是不是他说什么了?”   见韶华神色紧张,兰芝转怒为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傻。”韶华疑惑地眨了眨眼,兰芝叹气道:“哥哥让我转告你,往后别和定西侯家的郎君来往了。像他那般儿戏,不自重的人,是不值得托付终身的。”   “托付终身?”韶华重复了一遍。   兰芝说完自己都有些纳闷,想了想,确定严恺之确实是提到托付终身。虽然她也很好奇为何他会这么说,可是他不肯说的事,兰芝再怎么追问也无果。   韶华听了,顿时垮了脸,“所以,他这是拒绝我了?”   他哪只眼看到她对攸宁有意思了,怎么会想到托付终身,难道是听到什么闲言闲语吗?   莫不是因为上回在将军府时,他误会了她和攸宁,然后因为攸宁的举动对她心有怨恨,所以不愿搭理她了?韶华觉得胸口有些犯疼,可明明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为何还会认为她对攸宁有意思。难道他心里就只能有一个辛子墨,就不能多一个李韶华,她多想告诉他,辛子墨就是李韶华,李韶华就是辛子墨,换了个皮囊,还是一样对他情有独钟。   兰芝看她凝眉不语,急忙解释:“哥哥并没有说什么。五娘,你别难过,哥哥就是这样子,死鸭子嘴硬,心里有话都不肯说出来。”   “我知道。”韶华狠狠地吐出一口气,不满地撇了撇嘴,抱怨道:“他要是肯早开口,也不会轮到现在这个地步。”   早在知道严恺之喜欢的是辛子墨时,韶华就忍着一肚子疑惑想问他,为何不早点到川北提亲。害她傻傻地留着一头长发,总是跑到城前上,眺望每个从凉城来的人,总是幻想其中一个就是当年的白衣少年。若是严恺之能早点到川北提亲,也就不会有皇帝赐婚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会她现在这么纠结痛苦了。百思不得其解后,韶华决定把这些他欠下的债一一条列下来,等以后好好跟他算账。   兰芝见她吐出一口恶气以后,又舒眉展目,心中暗想,像严恺之这样的闷葫芦,或许就适合韶华这般锲而不舍,活泼乐观的娘子才能够打动了。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担心过头,这些年喜欢严恺之的娘子何其多,也有像韶华这样主动的,可哪个不是因为面皮子薄,经不住严恺之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最后打消了念头。只有韶华才这么越挫越勇,好似吃定严恺之一定会屈服。   兰芝忍不住想回去骂骂兄长这个木头脑袋,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韶华会被别人家抢了去,好歹韶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娘子,难道又要想当年一样追悔莫及。   不行!这一回,她得替他做主一次。   ……   严恺之忽然打了个喷嚏,把背对着他正皱眉沉思的弘弋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严恺之 鼻子,关心地问道:“昨夜受风了?”   虽然对群臣说皇帝身体并不大碍,可是弘弋心里清楚,皇帝的身体不是并不大碍,是已经油尽灯枯来了。瞒下病情,不对外宣布,只是怕引起群臣恐慌。特别是皇帝并没有留下遗嘱,而他的状况也是时好时坏,醒来的时候也只是静静地闭着眼,根本看不出他是醒是睡。皇贵妃一力撑起后宫,不许她们靠近,只说皇帝静养,然后只剩下三王爷和严恺之,以及皇帝身边的侍臣知情。   因为怕太多人知道会越不好收拾,所以弘弋让严恺之守着,真怕若有什么不测,到时群龙无首,只怕他和弘文真的要拔剑相向了。   “不妨事,二爷请放心。”严恺之低声道。   “我听说,汪家人都进京了,恐怕大哥坐不住了。”弘弋脸色严肃。   严恺之凛声道:“二爷放心,我绝不会离开万岁爷半步!”他心里最担心也是这个。   弘弋摇摇头,犹豫了半天,走过去,拍了拍严恺之的肩膀,然后点点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投石惊鸟   兰芝一脸着急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也不知绕了几个圈,就连旁边服侍的丫鬟都快被她绕晕了。一听到动静就回身张望,可惜都不是严恺之,把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里还叨叨念着。   “哥哥,哥哥!”好不容易,看到严恺之从外面走进来,她兴奋地挥着手,跑上去。   严恺之一身风尘仆仆,就连束冠歪了也都没理会,忽然英罗从后面小跑进来,追上严恺之的步伐。严恺之定下脚步,英罗上前,不知何严恺之说了什么,只见严恺之脸上表情变得肃穆而冷漠。他想了一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交给英罗,口气严肃地叮嘱他:“英罗,把这个送去安庆侯府,让宋煜过来一趟。”   兰芝见兄长在庭院里和英罗说了半天话,都没走过来,只好提起裙角,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着急地对严恺之说:“哥哥,不好了,韶华可能要被嫁掉了。”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刚和韶华在碧梧轩说话的时候,才担心自家兄长太缺心眼,结果把这么好的姑娘给错过了。心里还在暗暗决定要替哥哥做一回决定,让兴勇伯夫人上门来提亲算了,反正严恺之对韶华又不是没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家哥哥到底在犹豫什么,无论是作为妹妹的身份,还是作为朋友的角度,她都觉得严恺之的不作为是件极蠢的事。   果然,她刚踏出李家门口,就和三王府的马车擦身而过。   兰芝忍不住庆幸自己是从李家正门路过,若是走偏门方向而去,就错过这个天大的消息。如此看来,上天都有意在帮他们,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所以,急忙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回来府中,奈何到处找不到严恺之的身影,左等右等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   明明在宫里住了两天,她出门时,严恺之还在床上酣睡,她还亲自去问过严恺之才离开的。怎么她才出门一趟,这人就不见了。   严恺之余光扫到兰芝一脸不悦,转过头,对她歉意地点了点头。“你等一下。”然后又喊住转身要走的英罗,追上去两步,“英罗,你等等,来的时候去邵将军府,告诉他我已收到消息,这么说就好了。”再三确认自己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后,才打发英罗离开。   兰芝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怒道:“哥哥!”   严恺之这才恍然回身,看着兰芝一脸怒容,显得十分茫然。“什么事?”   兰芝心里有些灰心,故意问道:“你真的不喜欢五娘嘛?”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哥哥居然无动于衷,她忍不住要替韶华打抱不平。   严恺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五娘?”   兰芝伸手扶额,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对严恺之的迟钝又气又无奈,“就是李阁老府上的五娘,李韶华!”   严恺之愣了一下,眼眸微沉,低声问:“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没空想这些,虽然他知道韶华一定误会他那番话。在宫里连续守了两夜,整整两日两夜不曾合眼,直到皇帝再次熬过一个危险期,弘弋看他双眼深陷,怕他支撑不住,所以让他先回来休息。他不敢逞能,刚一回家,连衣服都没换,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兰芝到他屋里和他说话时,身体是本能地反应过来,可是脑子还是迷糊的,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英罗前来寻他,说卫篪急寻他有事商量,他这才立刻清醒过来。恍惚之间,想起自己和兰芝说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容不得他思虑,又急忙地跑了出去。   兰芝见严恺之抿唇不答,心里清楚要从他嘴里挖出话来不容易,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刚刚遇见的事说给他听。   “刚刚我从她家回来,看到三王爷府上的管事带了一大车的礼物上李家去。王叔说,那些担子上都贴了喜字,只怕是要送礼的。我悄悄数了,足足有二十四担,后来我问了阿娘,阿娘说二十四担是彩礼,一般是提亲才用的。”没想到她担心的事这么快就成真了,虽然她知道韶华不会答应,可是李家怎么想,她也不好把握,只能回来找兄长和母亲商量。   她说了半天,见严恺之依旧一脸表情冷淡呆滞,气得她提脚踩了严恺之一下,“哥哥,你有听我说话吗?三王府到李家提亲的话,韶华就危险了。”严恺之吃疼了一下,这才回神看兰芝,立刻遭到一对白眼。   “为什么?”严恺之问出口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兰芝气呼呼地嚷嚷道:“哥哥你是傻了吗?李家才两位娘子,七娘是庶出的,三王府怎么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庶出的娘子回去当世子妃!”很显然,三王府就是冲着韶华去的。况且先前还传出在王府流出一份世子妃的候选名单,其中许多人已经被皇帝许配给各家郎君,剩下几个没有婚配的,其中就有韶华。   “哥哥你再不快点,后悔就会来不及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看严恺之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兰芝恨不得替他上门去跟李阁老说:不要把韶华嫁给三王府,韶华和世子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   严恺之终于回神,却被兰芝的话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弘方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种时候,弘方没有跟着弘文身边,而是跑去李家提亲,这显然就是给大皇子党们发出信号。不管李阁老有没有答应,汪家人早就蠢蠢欲动了,谁都知道李阁老是死忠的皇帝拥护者。若是李家答应了,不管皇帝有没有下遗嘱,整个朝廷的风势都会跟着倒向弘文。这种时候三王府忽然向李家伸出橄榄枝,只怕有心人已经察觉到什么,到时候就算李阁老没答应,再联合拥立弘文,也不是不行。   “没错!得快点,要不然,被抢了先就不行了。”严恺之攥紧拳头,额头青筋尽现,不理会兰芝一脸茫然,嘴里叨叨地骂道:“要命,那群庸医就没一个能做实事的,还不如福林……”   忽然,他欣喜地惊叫出声:“对了,福林!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在外逍遥自在!   虽然福林在外人看来只是个游方郎中,可是严恺之心里清楚,福林的医术到底高超到什么程度,好几回他都逼近鬼门关了,每一回都是险险地被福林给救回来。他总是得意地夸自己是华佗在世,妙手神医,可是当宋煜说要举荐他进宫当太医时,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在严恺之看来,福林那些手段和性子确实不入大堂,配个药都不肯让人在旁看着,又怎么能受得了把脉开方事事都要受人过问。说不定,病还没治好,他就先被抓起来,以妖言惑众,居心不良的罪名丢进大牢了。   可是太医搞不定的事,不定游方郎中就不行。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也好过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严恺之立刻喊人把英九叫来,他现在迫不及待就想进宫。   “哥哥,你在说什么?”兰芝被他欣喜若狂的样子吓到,担心地问。   英九几乎随叫随到,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给严恺之行礼,被他挥手免了,“英九,立刻追上英罗,让他顺便把福林给我叫过来。”英九领命而去,严恺之又改口,“不,你直接去把福林给我带过来先,我有急事要找他!”   英九点点头,立刻快步跑出去。严恺之这才定了神,心头渐渐明朗,脑子飞快转了几圈,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   “哥哥,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五娘吗?”兰芝委屈地说。   “你不就是不希望她嫁给世子吗?”严恺之听到妹妹的声音,叹了口气,对她轻声道:“你放心,世子没那么多闲心娶媳妇,这种关头,他绝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你回屋去,等会儿有客人来,我现在没空与你说这些。”   弘方真要想娶韶华,至少先得过他这一关!   兰芝反应过来,才发现严恺之又歪了重点,“欸?不对,我不是说这个,哥、哥……蠢死了,你会后悔的!”可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气得闷声臭骂。   ……   而此同时,收到三王府消息的不只兴勇伯府,还有刚刚晋升为定西侯的辛茂山一家。   攸宁自从被父亲拎去兴勇伯府请罪后,就被下令禁足在家,直到侯府落成为止。他拿父亲没办法,而父亲又拿母亲没办法,算起来整个辛家最没地位的要是攸宁了。谁让辛茂山是个彻底的妻奴,而羌氏是坚决地宠女儿不宠儿子,面对攸宁的控诉,她只有一句话,“谁让你不是个娘子。”   “什么?三王府到李家提亲?”攸宁的惊呼惹来羌氏不满,他委屈地低了低眉。   辛茂山点点头道:“嗯,我刚刚经过李家,看到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车满满是彩礼,周边还围了许多人。看来李家是攀上高枝了,李阁老当年那一步退得真高明。”   羌氏叹了口气,“王府对咱们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李家娘子若是过门去,在墨儿灵前还得执妾礼。”   辛茂山表示赞同妻子的话。“是啊,要论情谊,墨儿未曾过门,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想到自己心仪的丫头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对羌氏来说就跟看中的鸭子成了别人碗里的肉一样,隐隐有些心痛。“三王爷是个重情义的人,世子爷也是个不错的郎君。我当初还想着把李家那丫头收来当媳妇呢,看来,那富贵面相果然是要飞上当凤凰的。”   “她、她不能嫁给世子!”攸宁情急之下,失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亲家对亲家   当初辛子墨就是不愿嫁给世子,才会弄到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是劫数,还是孽缘,如今变成李韶华竟然也逃不过这命运。攸宁心里清楚,她敢逃一次,就敢逃第二次,可是他不敢赌这一次会不会像上次那么走运。心里忍不住咒骂一声苍天,既然让她逃过一劫,又何苦折腾出这么多事。   面对父母投来好奇打探的目光,他咬了咬牙,情急之下,只好道:“要是世子娶了,那我怎么办!”   “胡闹!”辛茂山沉下脸,对攸宁骂道,“这可不是儿戏!”   攸宁不服气地扬起脸,面对父亲的怒容,“为什么世子喜欢得,我就喜欢不得?阿娘不也喜欢她,王府欠咱家一份人情,难道连个娘子都想和我争吗?”攸宁索性豁出去,“总之,我就要她了,阿娘不说,我自己去李阁老说去。”   “越说越混帐了,谁跟你说世子欠咱们人情了。”辛茂山虎着脸,显得十分凶恶。   “要不是他,二姐会死吗?还不都是他害的!”攸宁直起目光,脸上尽是怨怒,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   “混帐!”辛茂山心头一震,不知是气是急,看着攸宁一脸倔傲不逊,想也没想伸手就要扫下去。没想让攸宁拦手接住,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个逆子,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嫌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羌氏被他们父子间的怒火给惊到,急忙起身劝和,攸宁只好松开手,辛茂山有些不肯罢休,奈何羌氏沉下脸,他只好忿忿地把脸转向一边。   羌氏瞪了儿子一眼,背对着丈夫,数叨他几句,双手紧紧捏住攸宁的手臂不许他乱动,“之前我说过把五娘娶回来,你可是说不要的。这回有人个你抢了,你就觉得稀罕起来了?你这性子可要不得,不说你阿爹如今身为侯爷,就是原来的身份,如今天子脚下,容不得你胡来。”攸宁动了动嘴皮子,最后没敢顶罪,“上回你带严恺之逛勾栏的事就算了,他与咱家还有半分情谊在,所以不与你一般见识,若是换成别人,你分分钟被人折磨死都不知道。”   攸宁极为不满地说道:“大不了就回川北去,我也不稀罕在京城住。大姐在李家过得也不开心,二姐又因此出事,我讨厌京城!讨厌这里!”   辛茂山听到攸宁孩子气的话,火气又上来,羌氏趁他开没发威,立刻对攸宁喝道:“好了,别闹了,你不过是喜欢那娘子,回头我替你说去,你现在就回屋去思过,没到吃饭不许出来。”   攸宁微微一讶,抬起头,看到羌氏眼睛不停给他使眼色,他偷偷打量了辛茂山的怒火,佯装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到攸宁走远,羌氏才走到丈夫身边,给他顺了顺气,轻声嗔怪。   “你又何必跟儿子动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是典型吃软不吃硬,跟他好生说话不行吗?”羌氏放柔了语气,声音婉转悦耳,听着十分舒心。   辛茂山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冲动,哼哼两声,对妻子的教育方式不大认同。“你这样只会把他纵坏,他都十七了。”   “才十七而已,不过是个孩子。”羌氏见丈夫已经平息了怒气,懒懒地说道。   “孩子?就你把他当孩子看,萱儿墨儿十七的时候都出门了。”辛茂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真是温柔三句嫌多,这么快就换态度了。看妻子挑眉,他立刻摆手作罢,“得了,我说不过你,你也不用替他说情,这回我饶不了他。”   羌氏好笑,“那就让他在屋里饿着呗,看谁能先坐不住。”   辛茂山对妻子滇议不置可否,只是某个回房思过的人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忽然,他认真地叮嘱:“你不许替他上门求亲去。”   羌氏也是个不服气的主,立起眼眸,看着丈夫,“怎么?你不疼儿子,还不许我疼不成?”虽然她对攸宁经常骂骂叨叨,对他的关心和偏爱也不及对两个女儿多,这是因为羌氏认为儿子是养在身边一辈子的,女儿迟早要嫁人,所以不多疼一点,过了门婆家可就没娘家这么好了。   她只是相对来说更疼女儿一些,可不代表她不疼儿子,只要儿子喜欢的,就是公主,她也会进宫替他求去,何况只是个大家娘子。   辛茂山不像平时变脸讨好妻子,严肃地说:“这不是疼不疼的事。咱们撇开一切利益不说,亲家是什么样的人,我能比你不清楚。他当初来求娶萱儿,一是为孙子寻个靠山,二是他不愿扯进党派之争,咱们也是冲着他这一点才同意萱儿的亲事。他敢为孙辈舍去一身风光,默默退到背后,给他们当垫底,从这点来看,李家早晚会是新帝的盛宠,他会傻到把孙子和孙女都留给咱们。”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两个孩子自己两情相悦呢。”羌氏这回没反驳丈夫的话。   “那也得看情况。”辛茂山展开双眼,目光如炬,整个人都显得威严起来,“圣上已经好几日没上早朝了,虽然每日奏折都送到养心殿,可已有消息传出,圣上……恐怕不久了。”羌氏脸色露出讶色,嘴唇微张,辛茂山点点头:“但是,主持早朝的不是两位皇子,而是三王爷,圣上唯一的嫡亲弟弟。你想想,不管将来谁登基,这三王爷的位置是动不了的,世子也一样。是墨儿没这个福气,如今赶上李家,你这番前去求亲,怕是会被人多心咱们是和王府过不去。”   严格算起来,三王府与他们也算半个亲家,可这坏就坏在,辛子墨连过门都没有就走了。虽然宫里对外瞒下辛子墨的死因,可作为父母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脾性,好在宫里体谅他们丧女,也没追责原因。这么算起来,其实三王府才是真正吃了哑巴亏的,他们肯为辛子墨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给辛家面子了。   如果他们现在执意要和三王府去抢这个亲,只怕弄不好,两家得翻脸,到时候亲家不成变仇家,就连李阁老也不乐意见到。   羌氏沉默片刻,也正经地回答:“我看不然,王府不定就是瞧上李家丫头。他若真是相中了,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既然是三王爷主持早朝,想必世子爷也不会不知道万岁爷的情况,故意在这个时候到李家惹闲话,难道就不怕秋后算账。”   羌氏冷笑,三王府不愁名利,不愁身份,世子弘方的身份更是与两位皇子不相上下。论聪明才智,若他身为皇子,说不定要比另外两人更能登上王位。储君未立,朝上三分天下,皇帝病危,王爷主持监国。既然身为王爷、世子,身份已是极致尊贵。此时更加不谨慎小心,反而伸出橄榄枝,而且还是独立于两派之外,在朝中颇显威信的李阁老。   “夫人的意思是?”辛茂山也领悟到一二,于是虚心请教。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和咱们没关系。既然墨儿已经走了,咱们必须保住萱儿,况且萱儿如今还有身子。”羌氏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最好是能跟上李家,“我也不说提亲,就去探探李家口风。”   辛茂山也决定可行,他离开京城多年,早就不知道这其中深浅,更不像兴勇伯府直接地豁出去,一条心跟着二皇子弘弋。皇帝既然绑了他在京城,他也必须找好位置,站稳脚,否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两日后,羌氏借着看望女儿的时候,拜会了李家三妯娌。庞氏依旧卧病在床,便让周嫣代为出场。刘氏一看,李家三个孙媳妇一下子来了两个,也赶紧让燕绥打扮打扮跟着出来。凌氏看到燕绥一身绫罗绸缎,头上凤钗鹊簪,好不风光,心中顿时冷笑起来。不知道是刘氏忘记叮嘱,还是燕绥自作聪明,相比之下,渐现孕味的辛子萱显得朴素干净。所以,燕绥一出现,羌氏顿时就没了好脸色,连燕绥请安也都没搭一句话,让她好生尴尬。   周嫣是临时被喊来充场面,但是上有伯姆嫂嫂,怎么都轮不到她出来打阵开腔。她打量了现场气氛,果断蹭到辛子萱旁边,和她讨论起怀孕后身体的各种变化禁忌。辛子萱因怀相不好,吃睡都不舒服,整个人显得怏怏不振,难得母亲来才强打精神出来见面。周嫣对她微凸的肚子显得十分好奇谨慎,辛子萱看她恭和有礼,便耐着性子和她说起来,妯娌之间,一团和气。   莫名其妙被晾在一边的燕绥显得很委屈,她站在刘氏身边,勉强打着笑脸。可是长辈的话她又插不了口,妯娌之间她又融不进去,两边落得左右为难。特别是看到羌氏对周嫣的温柔客气,她真后悔刚刚没托病,省得出来丢这个人。   羌氏心里好笑,李家整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她,无视燕绥的表情,笑着对凌氏说道:“听说三娘子过门后就有喜了,二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啊。”   提到绾华,凌氏立刻笑逐颜开,“那也是借了大媳妇的福气,有福气的是辛夫人才是。”   绾华过门后,神速怀孕一事常常被韶华拿来调侃周嫣,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缩了脖子,低着头,假装石化,结果把辛子萱给逗笑了。   “咱们都有福气。萱儿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是姓李,说起来有福气的还是亲家。”羌氏笑着望向刘氏,这才让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攸宁这小子要是能早点娶媳妇,让我抱上孙子,我也就知足了。”   “那还不容易,夫人可是瞧上哪家娘子了。凭府上郎君那模样,只怕人家得赶着送上门去。”凌氏笑道。   羌氏笑眯眯地道:“他就是孩子心性,来京城这么久,就念叨五娘一个。对了,五娘呢,怎么今日没见到她。”   众人脸上皆是一愣,纷纷望向羌氏。   就连辛子萱心里也大吃一惊,不知道母亲忽然提到韶华,到底有何用意。   “我去唤五娘来。”燕绥终于寻得到借口溜出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越搅越浑   羌氏提到韶华的时候,在场大小女人们都是一愣,目光一致地投向羌氏,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周嫣更是竖起耳朵旁听,王府上门这事刚把她们吓得不轻,没想到羌氏也紧着来提韶华,难道李家这是飞黄腾达的节奏。问题是韶华心里那个人还没动静,旁的人家就算上门相看又有何用,除非凌氏会不顾韶华的意愿,把她嫁出去。周嫣想着,忍不住把目光转向凌氏,看她双目发亮,显然很惊喜,周嫣心里暗暗为韶华捏一把汗。   结果,倒是刘氏先反应回来,打发燕绥离开后,又是关切地询问辛子萱的身体情况。   然后对周嫣笑道:“二媳妇,劳烦你陪大媳妇先回屋,她最近身子不舒服,别勉强她坐这么久。”这句话显然就是清场,示意无关人士可以离场,周嫣有些不情愿,她还等着听内幕呢。辛子萱则显得受宠若惊,自从斯晏去了屏山书院,刘氏还是头一回这么温柔和她说话。她掠了羌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起身谢过刘氏的关心,拉着周嫣给几位长辈行礼,然后倩然退下。   “大嫂,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周嫣拉住辛子萱的衣袖。   她顿下脚步,回头看着周嫣,“接下去都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嫣吃惊地看着辛子萱的淡然,“这可是事关五娘的终身幸福啊。”被辛子萱瞥了一眼后,她解释道:“我不是说大嫂家的郎君不好,只是五娘她心里已经有人了,万一她……”   “这个我知道。”辛子萱点点头,打断了周嫣的话。   她自然知道韶华心里的人是谁,她也不会傻到当真认为羌氏要替攸宁来李家提亲,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不解,为何这种时候母亲也来凑热闹。她还记得,她把三王府上门的事告诉丈夫的时候,李斯晋足足愣了一刻钟,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想追问原因,可是他摇头不答,只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要以自己为重。   辛子萱跟着李斯晋也有几年了,头一回听到他这么沉重的语调,一时间也吓得不知要说什么好,她心里明白,定然是有什么事他无力解决的才会这般无奈。在她心里,李斯晋虽是出身书香世家,身上并没有太多文人的清高自傲,凡事都愿意放低自己去处理。只有他意识到自己毫无办法时,才会出现这种无奈又沉重的口气。而且那一夜,原本为了体谅她怀相不好,特意到外间睡的李斯晋却跑来和她挤一张床,结果两人整夜都没睡好。   看到周嫣欲言又止,辛子萱好意提醒,“兴勇伯府也好,三王府也好,都不是咱们能得罪的。五娘身在这个家就有她必须承担的责任,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的。”想到周嫣的身份,她又说道:“我也希望五娘能许到个如意郎君,只是你现在紧张也没用,我想祖父,或者是二婶婶都不会委屈五娘的。”   周嫣还想说什么,辛子萱已经转身离开,她望了望身后大堂,憋着一口气,跟着辛子萱走出去。   此时,只剩下三个中年妇人,气氛显得有些严肃。凌氏虽和羌氏搭上话,但到底刘氏才是她的亲家,论起亲疏远近,她也不好驳了刘氏的面子抢话头。只见刘氏正一脸恬淡的笑容望向羌氏,“亲家郎君今年十七岁吧,大郎当年十八岁才娶了大媳妇。”语气轻轻像是在回忆,话里倒意有所指。   羌氏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四郎和四媳妇今年才十六。”   刘氏不愠不怒,点头回答:“四郎和他媳妇是族里定下的世姻亲,若不是想着燕娘早年丧母,在闾阳孤苦伶仃,我倒是想等四郎春闱后再提亲。”   “看来还是亲家想得周到。”羌氏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转向凌氏,打趣地说:“生儿子跟生女儿就是不同,虽说郎君十八二十不嫌晚,可好女百家求,不早早给定门亲事,怕是二十五六都要打光棍。二夫人,给五娘相看的人怕是数不过来了吧。”   凌氏余光扫过刘氏,跟着笑盈盈地接话,“这倒没有,五娘出年才及笄,按这京里的规矩,都是及笄后才开始相看的。”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我家攸宁还是有机会咯。”羌氏扬起眉头,露出一脸惊喜。   可凌氏还没开口,刘氏就接过话,“只怕我这二弟妹不舍得这么快把五娘许出去。亲家有所不知,五娘是在外家的,自小没在跟前长大,这才接回来不到两年,疼都还不够,哪舍得这么快就嫁出去的。”凌氏听到刘氏接茬,心里气得牙痒痒的,虽然她说的也没错,可是自己这个做亲娘的都还没开口,当伯姆倒爽快地帮侄女回拒了亲事,想想心中一肚子怨火。可是她也不好反刘氏的话,生怕被羌氏以为她巴着把女儿往外赶,只好在一旁干笑着。   羌氏看她们妯娌脸色各异,笑了笑,“那倒也是,做女儿时父母都捧在手心当宝贝疼着,嫁出去当媳妇的,再怎么娇养也养不出家里的米水好。”羌氏故意无视刘氏脸上微微僵化的笑容,还开口安慰凌氏:“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种事我明白。”   凌氏有些感激羌氏给胆阶,心里对刘氏恨不得破口大骂,看到她尴尬也不愿意帮忙圆场。   自古以来,除了婆媳、姑嫂、妯娌,还有一种关系也是最不好相处的,那就是婆婆和岳母。要是女儿在家不受宠的,那倒还好,像辛子萱这种被护在手心长大的娘子,嫁到夫家以后,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在家舒坦。羌氏原也是理解的,可是知道刘氏的诸多作为后,也忍不住冷声哼哼,只不过看在女婿和亲家公都站到女儿那一边,她才勉强对刘氏打起笑脸。   女儿也看了,消息也有了,羌氏小坐了一下,就起身告辞。凌氏对长嫂方才的行为怀了一肚子火,也不愿跟她多坐,跟着羌氏的脚步,也离开了煦园。   韶华正和燕绥准备出门,却被告知不必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个攸宁!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会变成这样!”韶华真想立刻冲去将军府,找攸宁好好算一账。   她踱步回屋里,想着燕绥刚刚来告知的消息,心里乱成一团,暗暗臭骂攸宁没事找事。她被弘方摆了一道已经够郁闷了,正着急地等待兰芝的消息,没想到攸宁却赶来凑热闹。就算是想替她解除危机,也不需要用这么惊悚的办法吧,这万一真成事了,难道她还得嫁给攸宁不成。就算攸宁长得再好看,可在她心里,攸宁就是弟弟,她可没这种的兴趣。这下好了,算上之前拐骗严恺之的账,真是新数加旧账一块结了。   燕绥跟着韶华回屋,却没搭上一句话,看她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睛都要被她绕晕了。   其实自从他们离开京城以后,其琛对韶华倒是念念不忘,特别是知道了她和斯晏的亲事,以琛偷偷到母亲坟前哭了一宿。燕绥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兄长,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私心想着待她过门后,说不定可以替兄长在韶华面前美言几句,看能不能有周寰余地。哪知道,等她进门后才知晓,韶华早已是京中抢手的名媛,根本不愁嫁不出去。而且上门相看的人家一个比一个有才华家世,相比起来,以琛除了有世姻的优势外,没有一点比得过别人,更何况这世姻已经让燕绥和斯晏接手了。   “五娘,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们。”燕绥壮了胆子,小嗅议,“高门侯府虽然风光,但其中凶险难测,倒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人来得安心。”   韶华听到声音,心中一愣,这才想起燕绥仍在屋里。她定下脚步,扭头看向燕绥,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   燕绥以为韶华动心,松了口气,急切地说:“其实我哥哥他一直都惦记着五娘,这些日子……”   “四嫂!”韶华一声冷冰冰的称呼把燕绥给叫愣了。她嘴角轻轻扯了扯,不知道燕绥哪来的眼光,以为她的烦恼是因为不想嫁入高门。还以为她会有什么好办法帮忙,没想到却也是来搅浑水。而且这还是一道发馊的浑水,就算她不嫁高门,也不可能选择刘以琛,当初的阴影太深了,深到她都不愿意想起。如今提到燕绥再次提起这个人,韶华心中只有更加烦躁,她一步步地走向燕绥。   燕绥心虚地低着头,看着那双白地绣接天荷叶的绣花鞋慢慢靠近自己,心肝都紧张得提到嗓眼里了。   瞥见她这幅模样,韶华也没了兴致,只是冷冷地说道:“四嫂若无事,还是回去吧,别是伯姆寻不到人。我心情不好,不方便招待你。”   韶华直白地下逐客令,让燕绥脸上一阵热辣辣,正要起身告辞。   “另外,”韶华打量她一身锦衣华服,忍不住又讽刺了一句,“如今你是李家媳妇,可不比当初的身份,李家的规矩还是要守着点。你要是有空,不如多问问大嫂、二嫂,她们懂得多一些。”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遗诏   “醒了醒了,皇贵妃娘娘!醒了。”一声尖细的声音地喊出来,紧跟着从寝宫内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看到守在外间的皇贵妃和柔婉公主,二话不说就跪下去,把她们吓了一跳。   “如何?”皇贵妃激动地起身,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内侍官,一双凤眼迸出两道凌厉的目光,声音也显得黯哑,旁边的柔婉公主已经迫不及待提脚踢了内侍官一下,着急喊道:“你倒是说话啊!”   内侍官咽了咽口水,抬起他满是憔悴和疲惫的脸,点头如捣蒜,好半响才找回声音,“万岁爷已经醒了,认得奴才了。”   直到内侍官再次确认,皇贵妃心头大石才落下来,捂着胸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皇帝反反复复地清醒、昏迷,有时候醒来还不到一刻钟,人又睡了过去,饶是皇贵妃再镇定也吓得让宫人随时备着丧服。这不是寻晦气,而是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宫外却不断地传来汪家人进京,且常有陌生可疑的人进出大皇子府。更让皇贵妃恼火的是,原本她部署在皇城上的贺家军不知何时被人扣下,细问之下,竟然是三王府的人动的手脚。虽说三王爷是皇帝的兄弟,可弘方和弘文的关系满天下的人都知道,皇贵妃又气又恼,但又不能发作。   京中的贺家人或被扣,或被大皇子党的人盯着,平洲三将就算要赶来也怕是不及那些默默乔装进城的汪家人快。皇贵妃急得都快把手帕抠出洞来,这后宫之中就属她位高权重,可是皇帝病重,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出来替他主持朝事。只能一边照顾皇帝,一边稳住后宫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嫔妃们,同时还得预防着弘文不会趁此逼宫。   眼见皇帝连着睡了两天两夜,太医们一个个都摇头表示听天由命,皇贵妃红着眼眶,咬牙将所有太医都扣下。看着皇帝,明明除了逐日消瘦外,看上去就跟普通睡着的人一样。就在此刻,弘弋风风火火地带了一个男子进宫,撤下所有太医,让他给皇帝看病。皇贵妃虽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抱有怀疑,但这种特殊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也不知道是皇帝命大,还是福林命大,总算让人松了一口气。   “娘娘,您还不能进去,大夫说再过两个时辰后才能进去。”内侍官拦住要望内殿走的皇贵妃。   “混帐奴才!也不瞧瞧这是哪里,那容得了他说话!”柔婉听到内侍官的话,变了脸色骂道。   内侍官也显得很为难,好在严恺之从内殿走出来,对皇贵妃抱拳行礼。   “恺之,圣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皇贵妃厉声问道。   严恺之看了内侍官一眼,然后回答皇贵妃的话,“圣上已经醒来,暂时没有危险,但现在不宜有太大动静,还是让圣上静养一下再说。”   严恺之自然不好说,其实这是福林故意摆谱,就因为皇贵妃对他那态度让他咽不下口气,奈何皇命在手不好发作,显然救了皇帝一命,忍不住摆个高姿态。   “那我一个人进去,其他人都退下。”皇贵妃严肃地说道。   严恺之望了她一眼,想了想点点头,“请娘娘稍等,内殿太过凌乱污秽,我去收拾一下。”   皇贵妃没有阻拦,就严恺之招来两个内侍官跟着进去,不一会儿端了两盆血水,还有不少被鲜血晕染到的白布。皇贵妃看得脸色发青,柔婉则受不住血腥味,直接晕倒过去。宫女们七手八脚地过来扶住柔婉,皇贵妃让人把柔婉抬到隔间休息,自己才进去。   “恺之,福林说了什么?”   严恺之让内侍官把这些血水和弄脏的衣物布料都仔细处理掉,没想到刚走到拐角,弘弋忽然闪身出来。   “二爷,不是和太医们在卿玉轩吗?”严恺之好奇地问。   弘弋带福林进宫是瞒着太医们的,因为他和严恺之清楚,福林救人有怪癖,那就是不得其他人近身。以那些万事中庸求稳不求精但医看来,福林不但是个怪物,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所以,在太医照常给皇帝诊脉后,弘弋假装和他们有事商议,将所有人都拦在卿玉轩,让严恺之陪着福林过去。然而皇帝身旁必须是有一个太医跟在身边,随时帮皇帝请脉,弘弋不但撤走所有人,而且还不让他们离开卿玉轩,时间一长也会引人怀疑。   见弘弋眉头不展,严恺之没再问,上前一步,侧身靠近他耳边细声道:“福林说,最多撑过半年。”   弘弋大吃一惊,很快收了表情,但依旧不可置信地盯着严恺之,“这么快?你当初不是已经寻到解药了吗,怎么还会发作。”太医或许不知情,可是弘弋心里很清楚,皇帝到底为何会如此反复昏迷。   严恺之凛声:“福林说这种毒本来就是无药可救的,所谓解药也是治标不治本,这半年都是拖出来的。”   弘弋像是在问严恺之话,但心里早已有答案。“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忽然眼睛微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严恺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弘文一脸怒火,看来是要寻他们算账的。弘弋轻轻扬起嘴唇,讥讽道:“大哥看来是接到消息了,你先回去,这里有我挡着。”   “是。”严恺之点点头。   “恺之。”弘弋忽然叫住他,“谢谢。”   严恺之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对他行礼,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没想到,他躲过了弘文,却在宫门处撞见了李斯年。打量着四周,没有任何守卫,又看他一身官服,想来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严恺之沉住气,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打算和他寒暄几句后,就起身回府。   然而,李斯年并不打算和他说客套话,反而开门见山,一把揭穿他的伪装。“你们瞒着那么多人,给皇上放血治病的事,就不怕被捅出来,反而威胁到二皇子的地位吗?”   严恺之脸色顿然骤变,目光也变得凶狠,一把扯住李斯年的衣领,仿佛要一口把他吞掉似的。他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这事!”见李斯年根本不畏惧他的威胁,严恺之脑子飞快转了一下,想到刚刚赶去的弘文,冷冷地说:“你是大爷那边的人?”   “你是李家的人。”李斯年摇了摇头。   严恺之顿时一愣,满朝文武百官中,或以大皇子弘文为忠心,或像他这样一心追随弘弋。而其他人则假装效仿李阁老不偏不倚,但实际上有多少人是死忠皇帝派,谁也不知道,只是李阁老不站队这件事却是满朝皆知。所以李斯年说他是李家人,也就间接说明了他和李阁老是一条心,对两派阵营都没兴趣。   见严恺之松开了他胸前的衣服,李斯年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道:“圣上什么时候中毒的,怎么会中毒,你们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刚刚发现。”   虽然严恺之对他没有刚刚那么强烈的敌对,但还是不愿与他开口说太多,只是想到了少是韶华的兄长,好意劝道:“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总之,圣上醒了,我想很快就会立储,到时朝内就会……”   “就会更加乱。”李斯年轻笑打断了严恺之的话,见他皱眉,他接着说:“你觉得你们救活了圣上,所以圣上就会立二皇子为储君,相反地大皇子因在府里结党营私,募集众臣,圣上会以为他们示意图谋反?”   反正他会选择这里等严恺之,四周的情况自然也是打探过的,所以开口也毫不掩饰。   严恺之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李探花,请注意你的言辞!”   李斯年索性把话都敞开来说:“严将军,事情你我都清楚,圣上心里若是想立二皇子为储君,就不会迟迟不表态,任由他们兄弟猜测怀疑。当然,这对大皇子来说,也是一样的。你信吗,若真有一日,天有不测风云,自然会有人带着遗诏出现。”   提到遗诏,严恺之显然很意外,“你是说,圣上在拟好遗诏了?”但是他很快就释然,这确实也有可能,想必皇帝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有感知,可他依旧不说一字。若不是胸有成竹,早有把握,严恺之也猜不透皇帝还有什么想法。   被严恺之一打量,李斯年连忙摆手示意清白,“你别看,遗诏不在我家,我只是猜测而已。否则,以为圣上为何如此冷静,这江山是他自己亲手护住的,他可不容许别人把他毁掉。”   “李阁老也是知情的,所以他才不肯站队是吗?”严恺之隐约猜到那个可能有遗诏的人是谁了。   李斯年笑了笑,“祖父是否知情,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朝上那些不肯站队的,心里应该都是有数。”   听了这么多,严恺之有些释怀,看着李斯年,不禁好奇:“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就为了说这些?”   李斯年摇头,“我是想和你说,五娘的筓礼是在正月二十七。”   看着李斯年的眼眸,严恺之忽然沉默下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体己话   皇帝的苏醒和痊愈使得福林跃身成为太医院的最受瞩目的人。   因为太医院每一位太医给皇帝请过平安脉,对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有一定的了解,可从来没有人敢拍说能让皇帝好起来。虽然他们在官场打滚出一身圆滑世故,可到底都是一群久经历练,医术高超的大夫。没想到让他们都束手无策的情况,却让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给治好了,更重要的是居然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治好的。   据说那日跟福林在一起的是严恺之,太医们自然不可能去抓严恺之来问,而其他有机会在内殿伺候的内侍官都表示,当时他们也是守着门口。最后使了重金,买通了一个内侍官,他才苦笑道:当时情况实在不好说,总之等到让他们进去收拾残局时,就是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   有人听出了端倪,选择沉默不语,有人不解的只好挠破脑袋,想方设法要和福林请教。可是福林最怕就是太医院了,在宫里住了几日,实在耐不住就去求弘弋带他出去,哪知皇帝却亲自召见他,还要求他独自过去。   谁都不知道皇帝和他说了什么,等福林从皇帝寝宫出来后,就不再提出宫的事,然而跃身成为太医院的一名医正,专门每天给皇帝请脉。   韶华知道这事时,已经是年关的时候来了。   正所谓龙体恭安,举国同庆,特别是皇帝特许明年开恩科,全国学子更是恨不得亲自到宫里给皇帝叩头谢恩。   攸宁趁着给李家送年礼时,偷溜出门,奈何凌氏心中对刘氏有芥蒂,坚持不许韶华再踏进煦园一步。好在绾华顶着肚子过来串门,有了事情转移韶华的注意力,她才没那么多怨气。   看着含章小心翼翼地扶着大腹便便的绾华走进来,吓得凌氏急忙跑上去接她,绾华倒是不在意。一手撑着腰,一手拉着凌氏,脚下步履飞快,几乎让凌氏都要跟不上。她迈着小碎步追上绾华的步伐,嘴里还不忘唠叨:“慢点走,慢点走,谁跟你一样怀着身子还跑路的。”   绾华这才缓下来,可是也已经快到门口了,她笑着对凌氏说:“没事,我在家里走得这还快,夫君也都没说我。”藩二郎只会一脸苍白跟在她旁边,双手虚扶着她,一路跟着小跑。只不过凌氏没有女婿那脚力,走快几步都觉得累。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安顿好绾华坐下,凌氏才擦了擦额头紧张的汗珠,闹了绾华一眼,“真是的,你自己都要做阿娘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这年关人来人往的,要是不小心冲撞到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目光落到她圆滚滚的肚子,顿时就变柔和起来。   “阿娘,不打紧的,大夫说过要多运动才好。”绾华的脸色要比出嫁前都漂亮,晶亮丰盈,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韶华从内屋蹿了出来,一看到绾华的肚子,立刻兴奋地冲过去,吓得凌氏连声叫唤。韶华堪堪在绾华一步之遥定住了脚步,回头冲凌氏嬉皮笑脸一下,然后蹲下身,紧张兮兮地伸手去摸绾华的肚皮,好奇地问:“三姐姐,这里面几个宝宝,怎么这么大。大嫂比你都要早几个月,肚子可没你这么大。”心里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不久前,姐妹俩还在容嬷嬷的课堂上嬉闹,也还躲在一张被子里睡觉。一眨眼,绾华不但出门,连肚子都长起来了。   绾华被她兴奋又谨慎的样子给逗笑了,想了想,说:“几个?那我也不知道,应该只有一个吧。”满是温柔地摸了摸肚皮,笑道:“我也觉得肚子大得夸张,不过大夫说过,可能是我头胎的关系,吃得太好了。不过孩子很健康,就怕以后生的时候比较辛苦。”   韶华天真地问:“那岂不是很痛?对了,孩子是从哪里生出来。”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绾华一阵困窘,脸上唰地一下红起来。凌氏立刻出声解围,把她从绾华身边拉开,“去去去,你不是想去煦园吗,快去快回。”   这回韶华真的很无辜,她确实是不知情,所以好奇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只听说过哪吒三年才出生,还是用到劈开肉球而出,所以她刚刚小心谨慎地抚摸绾华的肚皮,想象到时要划开肚皮取出孩子,心里一阵肉疼。   “我忽然又不想去了,我要陪着三姐姐。”韶华摇了摇头,躲到绾华身边去。   凌氏怒瞪她一眼,韶华朝母亲绊了个鬼脸,又抚摸起绾华的肚皮来,让绾华却哭笑不得,只听凌氏安慰:“三娘,你别听这丫头胡说。阿娘告诉你,这肚大身小说明你这男胎,难怪您大家这么捧着你,你这胎生出来可是藩家长孙呢。”   绾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去,讷讷地说:“真的吗?可我听说头胎肚子大是个娘子。”   韶华插了一句话,“三姐姐,生娘子不好吗,像咱们一样都是阿娘的小棉袄。是不是,阿娘?”说完,还不忘跟凌氏邀功讨赏。   “你这丫头真是敢吃敢说。”凌氏被她自吹自擂的话逗乐了,吐槽了她一句,笑着对绾华说:“三娘,你还小,不管是男是女都好,身子才最重要,我当年也是生了你们姐妹俩后才有八郎的。”   绾华心里激动,眼眶有些红,点了点头。   这时,含香端了茶水上来,又和凌氏说了些其他事。绾华见母亲没空,便招来韶华,从含章手里接过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一尺见长的盒子,见她像是老猫闻到腥似的兴奋地凑过来。她好笑地打开木盒,露出一套红宝石镶金的面头首饰,把韶华看得张大了嘴巴。   绾华笑着把木盒递给韶华,“听说你筓礼定在正月二十七,我怕开春不能来,姐姐这里先给你送个礼。”虽然上面的红宝石略显琐碎,可是胜在缠金缠得巧妙,也不显老气,更重要是这么一套得花上好多银子。   饶是不喜欢往头上点缀首饰的韶华,也被这套面头首饰也给看呆了,绾华出门时,也才得到一副。如今她只是筓礼,就有这么一份厚礼,心里被绾华感动得泪花闪闪。   “那新年礼物呢?”她接过木盒,故意笑起来,掩饰眼底的湿润。   “五娘!”凌氏收回目光,正好听到韶华的话,又看到她手中的首饰,气得大喊了一声。“还给你姐姐,这个不需要。”   “阿娘,这是三姐姐送我的。”韶华不满地抗议。   见凌氏起身过来,韶华抱紧首饰盒就要逃,绾华笑着催促:“先拿回去收起来,摔了我可不负责。”   韶华感激地朝绾华眨了眨眼,说一声:“谢谢三姐姐,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说完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凌氏自然跑不过韶华,看着她兔子一样跑得飞快,回头见绾华和含章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恼了一句:“三娘,都是自家姐妹,你给这么重干吗,家里又不是给不起,你要自己留着体己才是。”   绾华现在正是沉醉在幸福中,也想让娘家人知道自己过得好,妹妹的筓礼她还出得起。况且丈夫也说过,若是锦华,那倒另当别论,韶华可是她同胞妹妹,礼重一些也不妨,指不定她以后嫁了如意郎君,还得回来提携姐夫。当然,藩二郎的原话并不是这样,大部分是绾华自己脑补填充的。   她低了低头,含羞地说:“阿娘,不妨事,夫君对我很好。若不是为了明年恩科,他还要陪我过来呢。”   见绾华一脸幸福,凌氏也就没说什么了。“你们夫妻和睦,阿娘就放心了。郎君那才学,阿娘是放心的,你就等着做官夫人。”所以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凌氏对自己选的这个女婿,真是得意极了,逢人都要夸奖一番。   “听说三王府先前来提亲,后来怎么就不了了之。”绾华羞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   忽然,凌氏的脸色一沉,像翻书一样,立刻收起笑容,狠狠地说:“还不是你伯姆,不说三王府,连同定西侯府也都给回拒了,还去你祖父面前说这是为五娘好,气得我都不想和她说话。”   绾华有些吃惊,“什么?定西侯府都来了,五娘这桃花运怎么这生旺。”这要算上忠义侯府的那位,上门想看韶华的都是王孙公子,一个比一个精贵,听得绾华心里都忍不住吃味。   凌氏没好气地说:“那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娘子,你当初很差吗?”绾华心里默默补上一句:这能一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其实伯姆这么做也不算错。”绾华替刘氏说了一句好话,立刻遭到凌氏的白目,她只好打发了所有人,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阿娘,我听说先前宫里那位身子不好,差点就吹喇叭去了。眼看两位爷都是蠢蠢欲动的,祖父忍了那么多年,别是在这紧要关头走错了。反正五娘还小,开春也才十五,留多两年也不妨事,咱不怕许不到好人家,就怕嫁出郎。再不至于,博衍表哥也不错,总之别冒这个险。”   其实,这次回娘家,也是要提醒一下母亲,生怕她被人捧得太高,一个没收紧口风,就把韶华给许出去了,结果弄得大家都不好做事。   凌氏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消息?你大家是郡主,和宫里可有走动?”   绾华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大官在府衙里有人说,明年怕是会变天。阿娘,虽然五娘没跟在您面前长大,可也是您女儿,凡事还是谨慎些好。”她顿了一下,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在凌氏面前晃了晃。“若是这位爷能上去,严家那位必然是最好的,若不是,咱再替她想想。”   凌氏幽幽地叹了口气,点头说:“我知道了。放心吧,你阿娘我也不是卖女求荣的人,我知道她心里惦记着严家郎君,要是能像你说的,顺顺利利,就是拉下脸替她求去,我也舍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挑衅(一)   “紫英,盯着少爷回府,哪里都不许去。”   “是,大小姐。”   看着攸宁因和自己一言不和,索性甩手跑出去,辛子萱连忙喊上紫英跟上,并叮嘱他要护送攸宁回家。对于攸宁这不懂掩饰的 子,辛子萱忍不住担忧起来。   紫英急忙追上去,奈何攸宁长得身高腿长,他追了好久才在门口赶上攸宁的脚步。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银丝暗刻八福团花的雨过天青色锦缎长袍,领口和袖口各镶了同色的遍地缠枝鹿角的白地锦边,脚上蹬了一对玄色长靴,整个人好不俊俏。一张令人惊艳侧目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怨气,嘴里还大大咧咧地嘀咕:“真是!太过分了,难道真就放着不管了。”   看惯了攸宁的模样,紫英只觉得自家少爷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好声安慰道:“诶呀,少爷,其实这也不能怪大小姐,谁让对方是王府呢。”其实他是想说,官大压死人,在川北就他们最大,自然不用看人脸色。可是这里是京城,随便一个王孙公子就比他们这新晋的侯府大,严格算来,这侯爷身份还不如当初定西大将军的身份高。   攸宁气呼呼地嚷道:“王府又怎么了,王府了不起啊。”   “王府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忽然一个声音接过攸宁的话,紫英吓得汗流浃背,连忙扯攸宁的衣袖,示意他身后的来人。   弘方见攸宁回头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站在原地不行礼也不说话,就瞪着他,笑道:“不知道王府的人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要不与我说说,我回去教训他们。”   攸宁根本不领弘方的情,一脸挑衅的眼色,紫英急得大喊一声:“世子爷万福。”屈膝行礼的时候,用力扯了攸宁的衣角,这才让他敛了表情,心里忍不住为攸宁抹一把冷汗。攸宁转过头,直着身子,大步朝前走去。   “攸宁,你对我的敌意还这么深吗?”弘方喊住攸宁,见他冷漠的背影,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芥蒂你姐姐的死,可这也我不是希望。若知道她命中有此一劫,我也绝不希望她嫁过来。”   他对辛子墨这个未过门的妻子说不上有什么感情,连记忆都没有。   “可你也没拒绝!”攸宁忿忿地转身,怒红了眼睛望进弘方的眼眸里。   弘方轻轻地挑了挑那狭长妖冶狄花眼,扫了攸宁一眼,心中感慨若辛子墨还在,这桩婚事倒也不算亏。他嘴角维扬,声音显得轻缓而平稳:“这是圣旨,你们都不敢抗旨,你们以为我就敢吗?若你姐姐在,咱们本该是对要好的郎舅。”如果有可能的话。   攸宁嫌弃地翻了个眼色,丝毫不给弘方面子。“谁跟你是郎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婚前日,你还在勾栏院寻花问柳,招蜂引蝶,若我二姐在,她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弘方微笑了一下,口气显得轻快。“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愿意搭理我,原来你对我的行踪了解得这么清楚。”   “你真是不要脸!”攸宁气得大骂,紫英更是紧张得失声喊出口。“少爷!”   弘方那上弯的嘴角收了回来,眼神也渐冷,但是口气依旧平静,“攸宁,我看在你二姐的面子上,饶过你这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可就不跟你客气。”攸宁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震慑到,咽了咽口水,但不愿服输,硬着脖子与他对视。弘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的,不会和攸宁这种初出茅庐又山野之外长大的少年一般见识。   他弯下眼角,对他笑了一声,然后不等他开口,转身进去李家。“还有,李家娘子我是不会让给你的。”韶华可他见过难得有趣的娘子,让他拱手让人,还得看对方有没有这个资格,但攸宁就绝对没有。   直到弘方离开,攸宁心中的紧张和心防才松了下来,他没想到一个弘方看上去年纪轻轻,身上却有这么一股让人无法喘息的震慑力。可想到他最后那句话,攸宁忿忿地瞪着他的身影,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紫英心一惊,大喊了一声,“少爷,您这是往哪里去。”   可攸宁的身影早已消失,他只好叮嘱马夫驾车先行回府,他自己也翻身骑上另一匹马,追着攸宁的方向跑出去。   攸宁对兴勇伯府的方向倒是印象至深,因为未来的定西侯府正好就在兴勇伯府的后面一条巷,若是将来落成进宅,两家就是近到不能再近的邻居了。对此,兰芝表示,兴勇伯府的后门会在定西侯府搬来之前封死,永远不打开。而且连后门的围墙都要加高两米,种上几排竹子,再挖一个大水坑,以防有人翻墙。严恺之对此表示沉默,虽然他认为攸宁若是像进来,根本无需翻墙,所以他不理解兰芝的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   “严恺之!严恺之你给我出来!”   此刻,未来的邻居根本没有翻墙,而是大大咧咧地从正门进来,一路高呼了严恺之的名字,直冲到大堂,连门房挡都挡不住。   “少爷,少爷您慢点!”紫英在后面赶得满头大汗,心里祈祷回去时,得先准备点药酒,否则这天气挨板子,一定会破伤风的。   兰芝听到下人的汇报,急忙闻声出来,没想到竟然和攸宁撞了个正着。“是谁家在外面吵吵闹闹,是你?”令她意外的是,攸宁今日的打扮要比上两回见到时显得俊秀多了。   头一回是被人从勾栏院里接出来,满身酒气不说,衣服也显得 不堪,简直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流氓无赖。而上一回显然是刚被辛茂山痛打一顿,虽然衣服还算完整,可是一张脸被揍得淤青浮肿,若不是见过攸宁的模样,兰芝绝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攸宁。但是这一次,攸宁提拔欣长的身材被那身长袍衬得十分出挑,脸上白净,五官精致,眉眼间神采飞扬。   攸宁皱了皱眉头,心里也兰芝这次对他没有上回那么反应激烈,听到紫英的声音,他才反应过自己的目的。   “你哥哥呢,让他出来。”他硬了口气,对兰芝说。   兰芝被他生硬的口气给拉回神,心里暗恼自己居然对一个讨厌到骨子里的人感慨起来,于是也恶狠狠地回答:“你找他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想带他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我可警告你,你自己要堕落也拉着我哥哥去,我们和你没那么熟!”   攸宁可没那么多闲心和兰芝纠缠,沉下眼眸,威胁道:“我找你哥哥有事,小丫头一边去,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屋顶喂麻雀。”   兰芝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叉腰跺脚,指着攸宁的鼻子,对英九吩咐:“谁小丫头了,你这个没规矩没教养的,你给我出去,我家不欢迎你。英九,把他赶出去!”果然,人不可貌相,长得好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   英九带着两个家仆上前,紫英立刻紧张地护着自家少爷,眼看就是要开打的架势。严恺之带着宋煜急忙赶来,英九看到严恺之出现,立刻肃立,恭敬地给他行礼。   紫英心中暗叹,总算解除了危机,可是再这么下去,他没熬得住回去挨板子,就得被攸宁给吓死。   严恺之走过来,对妹妹轻声责备:“兰芝,不得无礼。”   鲜少被哥哥训话的兰芝此刻更加痛恨攸宁了,气得抱怨了一句:“哥哥,明明是他无礼在先。”说着,还回头瞪了攸宁一眼,恨不得把他抓过来啃一口。   宋煜探出头,满眼惊喜地打量着攸宁,看他面如桃花,眉似秋月,端的是一副天姿国色。严恺之见他急走两步出来,知他心里想法,可拦不住,只见他围着攸宁打量了一周,忍不住满口赞叹:“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雪山美人嘛,长得果然漂亮,啧啧啧,这要是个小娘子可不得了了。”   攸宁心中有气,对宋煜的话也显得没好气:“死胖子,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胖了!”宋煜的注意力显然没放在后面那句话。他可是费劲心力,瘦得连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了,心里正得瑟着,结果攸宁依旧一针见血。   自从上回攸宁跑来闹了那么一场,严恺之就好久没有再见到攸宁了。一则是他忙于宫里的事,二则是听说攸宁被狠狠地禁足,其实他倒不怪攸宁,对他或多或少有种当成自家弟妹的看法。只是今日看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意味,也不知怎么地,忽然有种预感,他是为韶华而来的。   对于攸宁和韶华之间的事,虽然攸宁当他的面解释过,他也表示不放心上。可是当他知道还有别人对韶华这般上心,而且韶华也肯对他放开心怀,严恺之心里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攸宁,你跟我来。”   兰芝想要跟去,让英九给阻止了,她只好气呼呼地作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挑衅(二)   严恺之带着攸宁回到自己的屋子,宋煜也八卦地赶着上前,撤下了所有的丫鬟小厮,就连紫英也都留在院子里。   等攸宁坐座后,严恺之便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   攸宁喜欢严恺之这种直接了当的问话,学他端正坐姿,一脸正经地直言道:“王府上李家提亲了。”   “我知道。”严恺之平静地点点头,未等他惊讶出声,又道:“但李家没答应。”   “刚刚世子又去了。”攸宁对他沉得住气惮度表示不满。   严恺之点头表示知情,没想到,攸宁竖起一双眉目瞪着他,看得他一脸茫然,问道:“嗯,还有其他事吗?”不会就是特意跑来和他汇报世子的行踪吧?   宋煜正好坐在他们对面,好笑地打量着他们两人,严恺之的性子他是清楚的,除了对母亲和妹妹,平时总是一脸严肃。没想到攸宁也学着他一本正经,还以为要谈论什么严肃的人生哲理,朝廷机密。结果没两句,攸宁就耐不住性子,露了马脚。   见严恺之一脸疑惑,攸宁拍桌而起,“严恺之,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宋煜一口茶喝进去,立刻就 来,立刻惹来两对白眼。他一边擦了擦嘴角残余的水渍,一边讪笑地调侃攸宁:“我说你怎么比李五娘还着急,难道你也喜欢她?呵呵,这下可就诊有好戏瞧了。”然后朝严恺之眨了眨眼,故意严肃地说:“恺之,你放心,兄弟我绝对站你这一边。”他今日果然来对了,差点就错过这么好戏,这难道是李五娘坐不住让人上门逼婚的节奏。   咦?可是不对啊,要逼婚怎么也得自家兄长,定西侯府的人来凑什么热闹。宋煜脑子里幻想出李斯晋和李斯年合力把严恺之五花大绑,丢到李家柴房威吓他娶自家妹子的情况,自己忍不住偷着乐。   攸宁狠狠地骂了一声:“死胖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宋煜的关注点永远在他的身材上,奈何他身高马大,却是个书生底子,连气势都比攸宁逊一筹。弱弱地抗议了一句:“不许叫我死胖子,我都瘦了一圈了!”   攸宁没搭理他,转脸看向严恺之,严肃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韶华。要是你这么不在乎她,我明儿就让我阿娘上门提亲去。”大不了就做名义夫妻,反正他怎么也不会亏着自家姐姐。   “攸宁,别闹,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严恺之想也没想,立刻喝止。   他着实被攸宁的话给吓到了,也根本没想到攸宁会这么直接地问他这种问题。他忽然细想起来,韶华不知何时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变成无处不在,从最初宋煜的玩笑调侃,然后李斯年郑重其事的托付,甚至连兰芝都意味深长地跟他讨论起韶华成为他妻子的各种好处,现在连攸宁也这般关心。严恺之对韶华收买人心的能力立刻刮目相看,他似乎低估了这个笑起来都能没心没肺的女孩,竟然有这么多人担心着她。   攸宁站起身,态度凛然,口气严肃地说:“我没有开玩笑,像韶华这样家世好,长得好看,又好玩的娘子上哪去找。你当初耽误了我二姐,让她遗憾终生,现在你还想再辜负一个娘子吗?”一提到辛子墨,严恺之顿时表情微滞,凝眉望向攸宁。   “你姐?那不就是……”宋煜则大吃一惊,不怕死地问道。   严恺之沉下脸,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宋煜,你可以滚了。”   一连两次被人吼,宋煜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出声抗议:“喂喂,好戏才刚上场,我怎么可能滚。啊,不对,我又不是球,我怎么滚。”但话到一半,自己就绕了起来。   “那就给我闭嘴。”严恺之冷眼瞪了他一下,宋煜以手捂嘴,频频点头表示不开声。严恺之知道宋煜的狗皮膏药性子,绝对不可能会主动出去的,只好对攸宁坦白:“攸宁,我和子墨今生有缘无分,确实是我辜负了她。但是韶华的事,我不希望你搅和进来,我知道,你对她并非男女之情。”   第一次从严恺之嘴里听到辛子墨的名字,宋煜心里好奇得如同万蚁爬过,痒得难受,却又不敢开口,只好眨巴着眼睛听他们对话。   “那你对她又什么感情?你明明知道她对你有情,你对她也有意,现在王府都上门,你怎么就能安心坐在家里。难道你想看她跟我二姐一样跑去寻死你才高兴吗?”攸宁冷笑地看着他,听他倒抽一口气,心里有些泄恨。   “攸宁!不许胡说!”严恺之心里一紧,不敢想象那种情况。   “见鬼了!你到底有什么好,凭什么得到她们的痴情。要是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感情都维护不了,你就算成了盖世英雄又能如何?你要是没信心给她幸福,就别给她希望,让她早早死了这条心。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二姐在城头等了多久,像个傻子一样,总是穿着那条红裙子到处跑,她说这样你才能远远就看到。就因为这个,她每年都会新做一条红裙子,就等着你去娶她。”攸宁像是故意要刺激严恺之一样,叨叨地说起辛子墨的事,听得严恺之脸色沉重,不发一言。   严恺之似乎也能想到那个有着这天下最美容颜的红衣少女,美目倩兮,巧笑盼兮,每日站在城头上眺望。一时间,他心里一紧,难受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攸宁却不肯作罢,喋喋不休地说:“你倒是捎过几封信,只字不提约定的事,可你若无心,为何每年都会让人送天缃纱给她!严恺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会让她如此敬仰和痴迷,现在看来你不过就是自私的胆小鬼。二姐也好,韶华也好,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攸宁越说越起劲,根本无视严恺之愈发铁青的脸色。   严恺之额头暴跳的青筋落到一直在围观旁听的宋煜眼里,以他对严恺之的认识,他这要是暴走起来,只怕非得和攸宁大打出手。虽然他知道攸宁应该是练家子的,可攸宁不清楚严恺之的身手如何,他还能不知道。   宋煜急忙起身,走过来,一手搭在严恺之肩上,“恺之!”见攸宁也发现了严恺之表情不对劲,数落了一句:“你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谁跟你说他不在意了。你以为李阁老那千年狐狸随便就会把孙女嫁出去?我跟你说,你们谁都不敢抗旨,李阁老就敢。别说现在王府只是上门相看,就是上门提亲,他要不乐意,难道还能把皇帝搬出来。”   严恺之稳住了心绪,对他眨了眨眼表示感激,宋煜才叨叨说了一句:“怎么就跟李五娘一样忍不住性子,你们是拜同个祖先的吧。”   攸宁被宋煜的一句吐槽惊得打了个冷战,“要是在意,那干嘛对王府提亲的事那么冷淡,无动于衷。”   “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咋咋忽忽吗?什么叫沉稳,什么叫胸有成竹,你懂吗?”宋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若是行军打仗,难道也是横冲直撞,不看计谋的吗?”   提到作战,攸宁不屑一顾地说:“擒贼先擒王,凭我的身手,就不信抓不住对方的首领。”宋煜立刻做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不知该替定西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遗憾。   被宋煜这么一打岔,严恺之也赶紧收敛了失态,方才他确实有些动火。   对韶华如何他还不敢说,但是对辛子墨,他实实在在是用了心。当初皇帝下旨赐婚,他又何尝没有进宫求旨过,只不过弘弋一番话,让他无奈放弃了。他还记得弘弋一脸自嘲地对他说:“与其挣到手,却不能让她们幸福,不如就放手让她们求个安稳。你和我一样,应该做的是让这个江山安稳。”   那时,他看着弘弋很久,弘弋也沉默了很久。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把所有事都看得云淡风轻,仿佛天下都在他掌握中的男子,也有放不下的人。他听了弘弋的话,心里也知道,就算辛子墨不嫁给弘方,也无法嫁给他。与其让她最终嫁给个不靠谱的人,还不如就顺从圣旨,至少最终能让她安度一生。只不过,他没想到,辛子墨根本就不按牌理做事。   “韶华的筓礼是正月二十七。”严恺之沉默了良久,就在攸宁再次忍耐不住要暴起时,终于轻声启唇。宋煜和攸宁都好奇地朝他望过来,“我答应过李探花,若那日我无法前去,请他为韶华另择佳婿。”   “正月二十七,可是二十五那日……”宋煜失声喊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在严恺之的注视中咽了回去。   严恺之看着攸宁,轻轻笑道:“我不会辜负韶华的。”   他不会让韶华成为第二个辛子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举家出京   冬至过不久,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几乎要把整个京城都给埋进去了。好不容易风雪一停,忽然就有大批的外地人蜂拥进京,若不注意,还以为是雪大雪成灾,流民逃亡。只是这进京的人比起往年都要多上两三倍,多得让人起疑,而且显然都是冲着大皇子府去的。   兴许是风雪冲淡了新年的喜庆,原本该张灯结彩的大街上显得安静而冷清,连平日最爱玩雪的孩童也都闭门不出。   也不知怎么地,李良勋神色慌张地到泰和园找李阁老,一炷香后,李勋卓也被喊进去。紧接着,李斯晋、李斯年兄弟的到来让泰和园的气氛变得严肃紧张起来。直到夜深,其他三个园都派人前去提醒自家主子归家,可是泰和园的大门紧闭,所有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回去跟自家夫人禀报。这让各园的女主人们更加坐立不安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让他们祖孙几个这么神秘地关门讨论。   而祖孙五人足足谈了一个晚上,李勋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熹园时,凌氏已经在软榻上睡了一觉。她一个惊醒,急忙迎上去问其究竟,李勋卓只摇了摇头,说了句:“天亮后,带着孩子们收拾东西,咱们得回闾阳一趟。”   凌氏被说得莫名其妙,可还没等她再问,李勋卓已经累得倒头就睡。   直到他醒来,都快日中了,走起和凌氏叮嘱几句后,东西都没吃就出门了。凌氏想了想,立刻让人叫来韶华三姐弟,吩咐他们各自回屋收拾东西,后天启程回闾阳。   韶华觉得十分困惑,这大过年的,外头又是风雪漫天,一般人都躲在家里不出门,哪有人拖家带口还跑出去了。韶华抱怨了一句,立刻遭到凌氏的白眼,锦华和斯陌都识趣地回去收拾行礼,就韶华不依不饶地缠着凌氏问话。   “阿娘,这近年关的,无端端干嘛要回闾阳。”韶华坐在椅子上,看凌氏指挥含香和莲香满屋子地翻找东西,仿佛这一去是要十年八载。   凌氏正忙得焦头烂额,回头一看韶华还懒懒地赖在火炉前取暖,不肯动身。她叉腰怒瞪一眼,把韶华的披风丢过来,开口就把她往外赶:“别问那么多,赶紧回去收东西就是,别带太多没用的,闾阳啥都有。”   韶华扁着嘴,抱着披风,嘀咕了一句:“那什么才叫有用的?”   凌氏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把初荷喊进来,“初荷,把你家娘子领回去,别放这里惹人心烦。”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耍赖。   初荷趁着凌氏没发火,连哄带骗地帮韶华系好披风,陪她回碧梧轩。   韶华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出门,掀开布帘的那一刻,被一阵寒风吹得直达冷战。若不是凌氏在身后哼声,她差点就缩脚回屋。“阿娘真是的,问一问都要数叨人。这种天气,我连出被窝都觉得需要勇气,出什么门。”   今年的冬天显得异常的冷,似乎是要冷彻心扉,连续三年大旱,两年大雪,民间怨声四起。   “五娘子,咱们有话回去再说,您没瞧夫人正忙着呢。”初荷看着穿成圆球一样,还不住喊冷的韶华,于是提议道:“要不,咱们回去问问幼菡,她打听事情最快了。”韶华点点头,她觉得好像这场大雪断绝了她对外面所有的消息似的。   果然,等她们回屋,一问起幼菡,她显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立刻就拍跟她们开讲。“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我干娘听二门上的齐妈妈说的,齐妈妈就是……”   幼菡的开场白总是特别长,就连初荷都忍不住学了韶华的口头禅。   “说重点!”   幼菡看着主仆二人异口同声,撇了撇嘴,正色道:“虽然最近风雪特别大,一般人家都不愿出门。可是听说今年京里要比往年都要热闹。这场大雪刚停,就来了许多外地人,如今到处客栈都被住满了。有人说都是以前汪家人,看架势是要搬回京里住的,原来汪家被抄的房产如今都被人收回去。”   “汪家还有很多人吗?”韶华捧着初荷端来的一杯热茶,轻轻呵气,满脸暖意。   初荷趁着韶华和幼菡说话的空当,跑去收拾行李,而幼菡则认真地说起:“听说都是些旁支,说不定就是娘姨娘的亲戚,反正充了汪家人的名号就进京了。”   韶华蹙眉,“冒充汪家人有什么好处?”   这十年来,汪家人可是一个的字眼,听说有些无关人士,因为受不住被人怀疑指责,索性搬离京城。十年才刚过,皇帝什么话都还没说,这汪家人倒是迫不及待地都跑回来了。   幼菡瞪大了眼睛,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据说只要是汪家人,到大皇子府上就可以领个差事,如果没差事的,留个名字还能当替补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大皇子府可不是想进就进的,现在只要打着汪家的名号就可以混进去,还能得个差事。反正汪家本家也没多少,其他的都是些旁支,随便报个名字也不会被发觉。   只是韶华有些纳闷,弘文无端地要这么多人干嘛,就算是扶持娘家人东山再起,也不是这么个扶持法。当年抄的抄,散的散,若都是一些毫无能力的草根庶民,那就算找回来对他也没什么作用,反而还要受拖累。   幼菡没在意韶华的沉默,犹自兴奋地说:“正月二十五就是端明皇后的祭日了,往年大皇子都是一个人去祭拜皇后娘娘的。可是先前万岁爷答应过大皇子,到时要给端明皇后做一场法事,还会亲自到皇陵前悼念。”   因为这件事,朝中舆论才又有人打着端明皇后的旗号,再求立弘文,差点又闹出事。   大皇子府无端地来了不少人,正月二十五又要祭拜端明皇后,两者之间似乎有些微妙的联系,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就在韶华觉得纳闷的时候,初荷已经神速地帮她收拾好行礼。由于凌氏要求一切从简,韶华正感慨出初荷收拾得一点都不简单时,等到出发的时候,才发现初荷已经算从简了。锦华几乎要把整个屋子都搬空了,她认为闾阳天高地远,定然没有京城那么多东西。而且苏氏也被遣送到闾阳,正好她趁这个机会,给她多捎带些首饰银两,说不定回来时还可以把苏氏给带回来。   有了这个念头,锦华的心情显得有些雀跃,并不像韶华那般不舍和懒散。   本来以为只有李勋卓一家回去,等她们坐上马车时,才发现竟然连刘氏婆媳三人,还有庞氏婆媳二人都跟着出来。韶华这下子就更困惑了,怎么连辛子萱这孕妇也跟着出门,这天寒地冻,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韶华还没机会开口,车队已经缓缓行动,李家门口的雪地上留下一堆 的脚印。   “咦?怎么三个嫂嫂都跟着我们走?”韶华放下车帘,缩回身子,懒懒地抱着暖手炉,看着与她正对面的锦华。从京城出发到闾阳,若是天气好的话,少说也要走六天的路程。想着这六天要待着马车上,韶华整个精神就怏怏起来。   锦华已经开始期待见到苏氏后,要怎么让李勋卓去和她见面了。“不是说大伯祖父身子不好,要替祖父回去探望他吗?”李家对外的一致口径就是,李家族长,也就是李阁老的亲大哥病重,恐怕时日不长。李阁老因为自己的关系无法亲自前去,所以让李勋卓带着一家大小回去代为探望。   其实若不是因为李族长和李阁老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么举家赶回去,确实是有心了。   “可是大嫂都有身子了,还能跟我们这么舟车颠簸吗?”韶华担心的是,辛子萱怀相本就不好,现在还要跟着他们坐六天的舟车,整个人不知得折腾什么样。   他们一家子回去已经是心意了,怎么连其他两房女眷都跟出来,而且辛子萱正怀着身子,李斯晋却没有陪同。给人感觉不像是回家探亲,更像是举家逃亡。   韶华心中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安。   锦华心中想着能见到苏氏,根本没在意其他,“谁知道,反正她跟着就跟着,五姐姐好像舍不得走,难道是因为世子爷的关系?”见韶华坐直了身子,神色不对,凉凉地开口,语气里尽是酸味。“那倒也是,五姐姐如今可是京里的大红人了,连王府都上门提亲,说不定明年回来五姐姐就成世子妃了,妹妹我也好沾沾五姐姐的福气。”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根本不打算嫁给世子,若是世子肯赏脸,要不你嫁。”韶华对她翻了个白眼。   “难道五姐姐还惦记着那兴勇伯府的郎君吗?一个爵位都没有的郎君,怎么比得上世子。”锦华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五姐姐莫非不知道,这大皇子若是继位,世子爷可就更风光了。这是多少人想赶都赶不上的好事。”   “谁跟你说大皇子继位的事?”韶华捉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   第一百六十章 平洲三将   锦华被她的严厉吓了,抿了抿唇,不情愿地回答:“刚刚听母亲和爹爹说的。”   在韶华的再三催促吓,锦华把她听到的关于汪家东山再起,皇帝命在旦夕,大皇子唯恐在端明皇后十年大祭上逼皇帝退位。而世子跟李家提亲实际上是为了替大皇子巩固权力,所以李家一旦和王府结亲,很大程度上就是把那一派游离的势力拉到大皇子党。   虽然李家并不会因为一个孙女而花那么大的本,去成为弘文的党羽,可不代表别人不会冲着这一点向着弘文去。   当初有人说李家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李阁老硬着脊椎顶下着骂名,结果得到皇帝的重用,而骂李家的那个人反而被贬往西南,使得李家在朝廷中威信显赫。再加上李家现在有李斯晋、李斯年两个后起之秀,不管谁上位,他们都是未来的重臣。若是现在扳倒他们,只会把李家推往对方阵营,拉拢不得,也只能借势。   王储之争已经从三年前开始,甚至更早一点,从端明皇后病逝那一年就拉开了。但是皇帝身健如虎,又不沉迷酒色,治国有道,深得百姓爱戴。若是等到皇帝年老力衰再退位,恐怕连皇孙都得青华俊貌年纪。或许年轻的皇子尚未有雄心,可是后宫的主子们却不得不早早替儿子打点前程。   端明皇后的死给了皇贵妃和弘弋莫大的机会,可也有人不愿皇贵妃党上位。或许是对手,或许只是不希望重蹈汪国舅的忠臣,所以自愿结缔成大皇子党,来制约日渐强大的皇贵妃党。   皇帝对底下臣子的动作不是不知情,只是自己春秋正盛,手中紧握兵权,根本就不担心儿子们会反扑。在他眼里,两派持衡,相互制约,皇权才能更加稳固。直到去年,一次急症险些夺走了他的性命,皇帝才谨慎起来,对权位也握得更紧。   多罗的频繁 分走了他不少心神,他早知道自己中的毒来自多罗,却不知这毒性在体内潜伏甚久。若是平心静气,十年八年甚至更久都不会发作,可是情绪一激,越费脑力毒性就越猖狂。多罗二王子的觐见朝拜,再三表示川北之乱是大王子一人所为,并非多罗王本意。而且大王子以及被多罗王派人追捕,待捉捕归案,再亲自押送进京谢罪。   可皇帝心中清楚如果不是多罗王默许,这支大军没那么容易就攻向川北,他的假意笑纳只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决定,到底要战,还是要忍。若是他的身体并没发现中毒,他绝对是誓战不休,可现在他不行,他任何一个过激的举动都会让他随时丧命。   皇帝有些心寒,他并不知自己的毒到底是谁下的,但想必是他信任的人。   一旦他丧命,这皇位落到谁手上,这个国家还能不能百年再百年,他不知能不能对得起黄泉路上的列祖列宗。皇帝一再打量着,与端明皇后有着一样神貌的弘文,以及与自己一样骨子里沸腾着好斗的弘弋,越是欣慰就越心寒。   如今,端明皇后十年祭日,皇帝又命在旦夕,如若弘文不抓紧这个机会,只怕一旦皇帝归天,汪家会再次被皇贵妃党打压下去。有人传闻皇帝在将传位的圣旨拟好,如今正握在某个心腹大臣手中,唯恐有一日忽然暴毙,到时无人继位,天下大乱。   许多人都猜测是李阁老手握圣旨,可当着皇帝在位的时候,都不敢贸然去问。王府滇亲更加让某些人确定了这个猜测,可惜李阁老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如今不断有外人进京,恐怕流言传道弘文要逼宫一事,只怕不是空来风。所以,李阁老和儿子孙子商量一番后,决定让李勋卓带着家眷离开京城,暂避风头。   因为李勋卓并非官场中人,又常年在外走动,所以拖家带口离开也不会被人说什么。然后再借口闾阳老家族长的病重,到时候就算守城人问起,也不会过于为难。   韶华听到其中曲折后,李家的车队已经缓缓驶出城门,李勋卓掀起车帘,回望城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爷,咱们这番出来,还能回去吗?”凌氏有些担忧。   李勋卓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什么晦气话,咱们只是去探望大伯,等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后就回来。”说这话时,李勋卓有些没底气。   凌氏眨了眨眼,看着丈夫,心里直犯嘀咕:谁家这么积极,冰天雪地的腊月还要举家大小地赶回去老家看望病人,想想都觉得不吉利。对于李阁老的安排,凌氏有些欷歔,一方面她又遗憾没能和王府搭上亲,要不然她走出门都要横着去,另一方面又庆幸丈夫没有从仕。那日听到他口气严肃地告诫她,可能要变天。似乎有一份名单在各家各户传着,如果有人不肯合作的,就会被威胁甚至扣押,而那份名单就是保举弘文继位的奏折。   城中已经有人家的妻女莫名地被捉了去,据说因为不肯顺从,那娘子被 送了回去。这事引起不小的风波,可是因为对方极力否认,所以也没人敢传,但已经人心惶惶。拿家眷妻小来威胁人的,显然是无耻之极,还这么诋毁一个娘子的清誉,不管是真是假,都足够令人愤怒发指。   不过那被传言的官员只是个小官员,又有人爆出,只是普通的绑匪所为,和弘文无关。只是不管有关无关,这也说明了,大皇子党确实已经有所行动了。   “希望爹爹和大哥他们平安无事。”李勋卓心里觉得沉重,感觉自己此时离开他们,似乎有些临阵脱逃的意味。   “老爷,您别担心,就算真有变故,以爹爹和大哥他们在朝中的地位,想必也不会被为难。我想爹爹更不放心这一车的大小,还有大伯的身体。”没有家眷在身后,李阁老自然也就不怕有人要挟,而李勋卓他们只要到了闾阳,有祖宅的人护着,想必有事。   朝中局势早已是冰雪烈火,势不两立,只因李阁老告老,李斯晋兄弟又不算顶梁之众,所以所受的波及也不会那么大。   李勋卓想了想,点点头,他现在是这队伍里的主心骨,他上有长嫂,下有未出世的侄孙,确实不能大意。   于是,他叮嘱了凌氏几句后,掀帘出去,准备安排车队加快速度,至少要先出了京畿。   然而就在他出马车的那一刻,听到崔汉林惊慌地跑回来,一路疾呼:“不好!老爷有马贼!”就在说话之际,似被什么东西横空飞来,刺中大腿,他惨叫了一声,立刻倒地,纯白的雪地里顿时染出一片鲜红。   崔汉林的惨叫让李勋卓脸色大变,随行的家仆们虽然害怕得,但都团团围着身边的马车,保护车内的人。李勋卓没想到刚出城,就会遇上马贼,难不成是预先埋伏在这里等他们的不成,这让他想起之前的流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人保护夫人娘子,只听一阵哒哒马蹄,七八个人影骑着骏马踏雪狂啸而来。   凌氏已经在马车内吓得瑟瑟发抖,早知道她宁愿被人围困在家中,也好过在这城外冰雪地里被马贼杀死。不明所以的刘氏和庞氏,一听到外面的尖叫声、马蹄声、呼喝声,整个都乱了心虚,各自和车里的人抱成一团,躲在马车里哆嗦不敢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凌氏稳住心情,才发现意外地没听到外面的惨叫,也没有打斗抢夺的声音。只觉得外头一片安静,她愣了愣,讷讷地想要去掀车帘,才掀到一半,李勋卓在车外的声音喝住了她:“都别出来,外面……外面没事,咱们得救了。”   李勋卓看着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雪地,他打了两个冷战,看着不远处,骑着马缓缓踱步而来的人,走上前,对他拱手道谢:“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李某感激不尽,敢问阁下大名。”   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着戎装,骑在马上,背对着大阳,五官都遮挡在阴影里。他扬嘴,声音显得轻慢。“你是李阁老的什么人?”   李勋卓虽然对男子的问话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阁下与家父相识?”看着年纪,顶多就是比李斯晋大上三四岁,口气却十分倨傲。若不是看在他的手下利落出手,杀死了四个马贼,又吓跑了其他人,他也不会这么好脾气和他说话。   “我不认识,不过我爹认识,我爹是平洲徐绍青,或许李阁老会认识。”年轻男子看着李勋卓脸色微讶,知道他认识父亲,然后得意地说:“李阁老还真是醒目,这么早就让家眷离京,看来京里是闹得快不能收拾了。”   对徐绍青这个名字,李勋卓说不上认识,但听说过徐州三将会来,想必这徐绍青必定就是开国二十二帅中的徐家。   “你们算走远,遇见我,要不然这天寒地冻,估计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到京里去了。根本没人会理你们。走吧,再不走,京里要是有乱贼流窜出来,比山匪可更不要命。”男子故意恐吓了李勋卓一下,看他脸色一惊一乍,得意地哈哈大笑。“骗你的,有我徐子昂在,乱贼是逃不出来的!”   “多谢徐公子搭救,待我回京以后……”李勋卓总算知道这年轻男子的名字了。   徐子昂眼睛半眯,压低声音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回京,既然逃得出来,就安心地寻地方躲去,别让李阁老一片苦心作废。”   “可我家奴许多受伤,只怕走不远。”李勋卓刚才略微清点,庆幸没有折损,只是不少人受了伤,最重也只有崔汉林大腿中了匕首。若不回京治疗,只怕没到一半路,这些人就得病死。   “那就找其他地方,总之我劝你别回去。”徐子昂正色道。“赶紧决定,我让人护送你们一程。”   李勋卓见他脸色严肃,也心知他不是故意威吓,又听他主动提出护送,心中对这个傲慢的年轻人有了改观。想了想,脑子里立刻想起岳父家,大概也只需半天路程。   正等他张口,有人来报:“老爷,五娘子她们的马车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女侠   韶华和锦华的马车跟在庞氏她们的马车后面,随后的是家奴们的大车和一些行李。马贼们极有眼力,一眼就辨出那些载人,那些载货,又有哪些马车里坐的是主子。四人上前去劫杀韶华她们的马车时,其他的人都围攻了后面的货车。   听完锦华的话后,韶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竟然连李阁老都做这样的安排,想必朝中的情况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可如今,京里的不只有严恺之,还有辛茂山他们。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十万火急,那他们会不会危险,尤其是严恺之。一想到和大皇子一向不和的弘弋,而严恺之就是死忠的二皇子党,韶华一路想着,天寒地冻竟然会紧张得捏出一把汗来。   随着崔汉林的一声惨叫,韶华还没来得及掀帘,只感觉到马车一阵颠簸,摇晃得她想吐。一个 ,锦华整个人没坐稳,立刻跌撞到她身上来,还没等她们坐直,马车忽然狂奔起来,然后身后那一阵嘈乱的马蹄声很快就被锦华的尖叫声所取代。   韶华在车内被摇晃得头昏脑涨,锦华却不知疲倦地尖叫着,吵得她耳膜生疼,听到马车外一个陌生男子怒吼着:“再叫就把你丢出去!”锦华受了惊吓,连忙双手捂住嘴,泛红的眼睛里尽是恐惧慌张,无助地望着韶华。   韶华心里一沉,心想,该不会又遇上山匪夺车吧。   但是这一次,她不敢再冒险了。上一回不说是走运,到底人家只是一个人作案,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换了车夫,这一回是光明正大地抢,比起之前的劫匪想必要更凶恶一些。而且听声音,也不知道她们离车队跑了多远,刚刚颠簸得太过厉害,她坐在车内一直被晃得撞墙,根本没法去辨听四周。而忆柳和幼菡从一开始就被撞晕了,如今还倒在车内昏迷不醒。   “该死!人都跑哪去了,不会都跟丢了吧。”车外一声咒骂,吁声勒马,韶华警觉地辨听着动静,似乎对方和同伙走散了,她心中忍不住一阵窃喜。   车帘被陡然掀开,露出一双被头巾紧裹着的小眼睛,贼眉鼠眼显得十分猥琐,锦华缩了缩身子,立刻朝韶华身后躲去。   “原来是两个小娘子,长得可真够俊的,正好,带回去暖被窝。”锦华一听,立刻吓哭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让韶华心中烦躁,而令车外的男子兴奋起来。   相对于锦华的胆怯,韶华不掩嫌弃的眼色,让男子更加得意叫嚣起来。探出身子,左右张望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其他人。他脑中闪过一丝邪念, 双掌,扯下头巾,露出一张挂着 的丑陋嘴脸。男子挣扎着要爬上车,一脚踩到忆柳的手,她尖叫一声,被痛醒了。   男子被她的惊叫声吓一跳,愣在原地,韶华趁机,飞身一脚把男子踹出去,对方一个踉跄,跌倒下车。   大概他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小娘子会有这般蛮横的动作,跌坐在地上,一时没回神,只见一个身影从车上跃下来,把他再次扑倒了。他晃了晃头,尚未看清来人,一个尖锐的物体奋力 他脖子。男子吃疼地张口,伸手要去抓韶华,韶华急起,拔起发簪又刺了下去,痛得他收手去捂伤口。这下韶华完全硬下心肠,紧闭双眼,手中握紧发簪一下一下地戳进去,直到他毫无反抗地倒在血泊中。   好一会儿,感觉到身下的人毫无动静,她才睁开眼睛。看着对方双眼反白,韶华强忍着,伸手探向他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死去。她攒紧的心才松了下去,低头看着染满鲜血的手因恐惧而不断着,踉跄起身,退开了好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尽管刚刚是出于自保的本能,可是等韶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把人给杀了。她以前在川北时,跟人打斗过不少,最多把人打到骨折吐血,可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杀人。那种恶心而惊慌的感觉,伴着血腥味萦绕在她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啊!”忆柳的一声惊叫,把韶华从迷茫中拉回神智。   她一个回头,丢了一个凌厉的眼刀,正好砸到闻声出来的锦华。锦华也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少女站在漫天银白的雪地里,不远处还躺着一个刚刚死去的男人,那男人的身材足有少女的两倍,未干的血迹浸入积雪中,显得十分的刺眼。锦华觉得胸口一滞,想到那日宫中,韶华险些失手掐死她,哆嗦着喊道:“你、你这魔女!你居然杀人了,你居然亲手杀人了。”   “闭嘴!”韶华厉声吼道,眼神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冷,锦华半句掉在嗓眼,竟然不敢喊出声。   多亏了忆柳的惊叫,才把她拉回了神智,否则她差点就被自己的心魔给缠住了。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壮着胆子,握紧簪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踢了地上的尸体一把,确定对方不会再动。她扭头打量四周,到处都是银白一片,根本辨别不了东西南北。   “五娘子!”幼菡也苏醒了,她从车里钻出来,也被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但没有锦华主仆的反应那么大,反而跳下来,跑到韶华身边。“您没事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幼菡的关心让韶华心里显得温暖了一下,她摇了摇头,瞥见躲在车上瑟瑟发抖的锦华和忆柳,冷冷地说了一句:“下来,帮我把尸体埋了。”这样的冰天雪地,鲜红的血迹太过抢眼了,到时候没等来救兵,引来同伙就惨了。   “我、我不要,太太太可怕了。”锦华哆嗦着回答。   “要不然,你就得着跟他一样!”韶华冷笑。   锦华还扭 捏,被韶华怒吼了一声,心里一惊,立刻跳下来,差点跌倒。韶华也只是仗着恢复了理智才敢这么一吼,刚刚她回神那会儿,自己也吓得六神无主,没犯魔怔算她内心强大了。   在韶华的吩咐下,主仆四人合力把地上尸体和血迹都给掩埋了。见四周依旧没有人经过,韶华主张让其他三人把值钱的东西都收在一起,又从车上取了披风。拿起刚刚刺死马贼的发簪,狠狠刺向马腿,马儿吃痛地朝前跑去。   锦华一看,马车跑了,着急地喊道:“你疯啦!马车跑了,我们怎么办!”   韶华瞥她一眼,“你觉得如果有人追上来,他们是寻着马车跑,还是寻着人跑。”   “当然是……寻着马车跑。”锦华想了想,“可万一是爹爹他们找来呢?这天寒地冻,没有马车,我们上哪去?”锦华完全不能想象,光靠她们四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能跑多远的地方。   韶华转身指向不远处的一缕炊烟,“那里应该有人,我们去那里等。如果是爹爹他们找来,寻不到马车,自然会回来这里,寻着那烟问人。”   “万一是贼呢?”锦华觉得不可思议,她完全没想到那么多。   “贼不会自己撞上门去的。”除非她们掉进的是贼窝。   韶华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生怕锦华会受不了,就此疯掉。她心里也不敢保证李勋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她都不知道。是有马贼抢劫吗,还是京里跑出来抓他们的?韶华也不知道两种情况中,到底是哪一种对她们现在的处境比较好,她只知道,如果再待在马车里,被人发现的几率会更大一些。虽然有可能是救兵,但如果不是救兵,而且其他什么的人。韶华打了个哆嗦,她不敢保证,再有刚刚那么幸运。   况且,她会骑马,但却不会驾车,如今到处都是雪,她也辨不清方向。与其茫无目的,被这么大的目标载着乱走,还不如把马车引到别处。想必如果是李勋卓他们,若是发现了马车没人,一定会寻着脚印回来的。万一不是,她只能祈祷李勋卓他们也平安无事,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在熹园里,锦华可以有百般花样,可出了李家,锦华就彻底没有了主意。她只会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卖弄她机灵才智,根本就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就连刚刚那男子挣扎上车时,锦华一度想要把韶华推出去,挡住那人,她根本没想到若是韶华被对方擒住了,恐怕如今两个人都逃不了。   幼菡也没料到自家娘子会有这么强悍的身手,虽然她也被韶华那血腥的一幕吓到了,可好在她见惯干娘在厨房里宰杀鸡鸭,所以强迫自己当做韶华刚刚只是杀了一只鸡。只不过这鸡流血量大了一点,所以看着恐怖了些。   “五娘子,咱们现在怎么办?”等掩埋过尸体,幼菡已经恢复了慌张,看韶华拿出绢子,把手上和发簪上的血迹擦掉,嫌弃地丢在地上。   “走吧,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就算没人追来,我们也会被冻死。”韶华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她这一次的生活模式这么难,三天两头都要让她惊吓一次,想她在军中也没见过这么多暴力血腥的场面。   “五娘子……”幼菡望着她的侧脸,轻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韶华回望她一眼,见她眼中的陌生,心中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魔女,杀人凶手。”   幼菡立刻摇头,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五娘子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就像说书里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侠女。”   “那叫飞檐走壁。”韶华失笑。   “对对,没错,就是飞檐走壁!”幼菡眼睛顿时大亮,激动地说:“就是那种江湖中劫富济贫,声张正义的英雄一样。”可惜初荷没能跟她们一起来,否则一定和她一样的想法,绝对会把韶华崇拜得跟神似的。   韶华心里有些感动,至少幼菡没像锦华她们一样,视她如蛇蝎。   忽然,她回头望了一眼相互搀扶,故意落她们几步远的主仆,嘲讽地笑了笑,“你们要是走得慢,被人抓去,我是不会救你们的。”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句话果然很受用,原本因为韶华的举动吓得可以保持距离的锦华,立刻紧了几步走上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落水   两两互相搀扶着,一路走,一路还小心四望,生怕有人追上来。可是,等她们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能见到有人影出现,好像雪地就剩她们四人,还有那缕看似希望的炊烟。   积雪很厚,一脚才进去都有些拔不起来,她们刚刚在马车里都捧着暖炉,所以并不会觉得外头有多冷。如今踏踏实实地踩在雪地里,鞋子早被雪打湿,冷得她们都有些哆嗦。韶华还算强打着精神,可是锦华才走了不到半里路,已经停在原地不肯走了。   “不行了,我一定会冻死的。”锦华耍起性子,赖着不走。   “那要站在这里的话,绝对会被冻死!”韶华回头嗤了她一句,和幼菡搀扶着,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   幼菡也觉得有些辛苦,积雪太厚,她们根本不能走快,而且那炊烟看着不愿,但走了好久似乎距离还是一样。   “五娘子,我看这样子不行,也不知道这里原本是些什么地,怎么会雪这么厚。”幼菡望了望四周,担心地说,“我们下车那里都没这么厚的雪,会不会走错了,要不咱们退回去。”   韶华也停下来,望了望四周,依稀觉得这里有些眼熟,但又不确定。   她举目眺望,沿着不远处的树木方向望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惊喜道:“那里,应该有个池子,要是没记错的话,池子那一边的树背后就是一条官道,去国安寺就要经过这里!”韶华的话让其他人都振奋起来,因为只有韶华一个人认得路,别说锦华,就连跟着韶华的幼菡也都没出过京。   一听到官道,立刻联想到一定会有人经过,这时锦华才又有前进的动力。   韶华回望了身后的路,想起曾被严恺之英雄救美。那时她似乎记得,严恺之说过,身后那条路就是回京的近路。刚刚那马贼带着她们一路往京城方向跑回去,只是一种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也不知道,这次严恺之会不会又忽然出来,把她带出困境。   “五姐姐,你到底是谁?”见韶华不住地回头望,锦华壮着胆子走上前。   “你是什么意思?”韶华收回目光,落在她有些畏怯又防备的脸上,讽刺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我是个魔鬼,那你就离我远一点。”   “你何止是个魔鬼,你简直就是个克星!”锦华也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迎上韶华的眼神,忿忿地开声咒骂:“你要是没回来该多好,家还是原来的家,我姨娘也不会因此而被送去闾阳,王府也不会上门提亲,祖父也不把我们送走,我也就不会碰上今天这种倒霉事!”   “七娘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和我们娘子有什么关系,你是嫉妒王府没跟你提亲吗?”幼菡果断站出来护住。   韶华也觉得锦华的无理取闹有些好笑,要说苏氏被送走是因为她,韶华也无话可说,虽不能说是她主谋,但她确实有这个想法。可是王府提亲还有李家离京跟她什么事了,这朝廷变化岂是她一个娘子能左右的。   可锦华根本不理这些,看着韶华那不屑一顾的表情,她怒火更甚了。“都是因为你,你在普安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要是不会来,爹爹也不会不理我,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家的人,你干嘛回来!”锦华喊得有些撕心裂肺,显然是内心积怨已久,忽然有了个宣泄口,她便毫无保留地怒吼出来。   “你疯了,要是被人听到怎么办?”韶华对她的火气感到莫名其妙。   再过半里就能越过树林,兴许在官道上能碰到他们回城的马车,韶华根本不想和她做无谓的争执。锦华耳尖听到树林后有哒哒的马蹄,眼睛一亮,急忙想要冲上去。韶华一把扯住她,耳边隐约听到陌生的男子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显然短暂交接几句后,其中一匹马哒哒先行,而后面好似还有许多马蹄声。   韶华心想,这些都是马蹄声,并没有马车的感觉,声音又好似不少。忽然心里一惊,该不会这么快被找上门了吧。   锦华哪管得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到马车上,“你这魔鬼,你这疯子,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命啊,这要冲上去遇到那些马贼怎么办!”韶华骂了一句。   “我宁愿被马贼抓走也不和你在一起!”听着马蹄声开始走起,似乎渐行渐远,锦华心惊,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韶华的手。生怕韶华再抓住她,使劲将她往池子的方向一推,没想到池子结冰并不厚,韶华一个人失足摔下去,竟然把水面上的冰层给砸出个窟窿来。   幼菡吓得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五娘子,快来人,救、救命!”   锦华也听到幼菡的声音,回头一看,韶华正在冰水里挣扎,她吓了一跳。   殊不知忆柳跑上前,把幼菡也给推进去,然后拉着锦华急忙喊道:“七娘子,咱们快跑!要不就追不上马队了。”锦华被忆柳的举动吓住了,被她一拉,硬是收回目光,不去搭理韶华她们,回头拔腿就跑。   冬天的池水冰冷入骨,就好像针刺到皮肤上一样,痛彻心扉的寒冷。韶华在水里挣扎了几下,结果因为手脚被水动的僵硬,衣服浸湿而显得沉重,整个身子越挣扎就越往下沉。   天晓得,她会射箭、会骑马、会上树、会爬墙,可是川北没有水,所以她根本不会游泳。   如果她没忘记的话,大年   凌氏常说善恶终有报,因果有轮回。是因为她刚刚杀了人,所以这个就是现世报吗?可是她是无心的,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锦华她们。为什么上天就不肯给她一次机会?不对,上天给过她机会了,否则她早在一年多前,跳车那会儿被蛇咬死,挂在树上了。至少她有机会遇到严恺之,也跟严恺之表明了心迹,只可惜没能听到他的答案,让她觉得这次的生命活得好窝囊。   若再有一次,再有一次机会的话。   “都是因为你!你要是不回来就好了,不回来的话,爹爹就不会理我了。”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锦华地站在岸上,气呼呼地对着一个在水中挣扎的女孩骂道。等到那她看到那女孩的正面,韶华忽然惊醒,那不就是自己吗?难道当初她之所以会变成李韶华,就是因为被锦华推下水。   所以,这回落水是要她把身子还回去吧?   可是她那么地不舍,她不甘愿,她还想活下去。还没跟严恺之好好说过话,还没成为他的新娘,还没有跟辛茂山夫妇正正式式地磕头拜谢养育之恩,还没有感激李勋卓夫妇对她这一年多来的关怀。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不甘心就这么把身体还回去。   “韶华!”   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召唤她睁开眼,韶华强撑起眼皮,似乎看到严恺之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好笑,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严恺之,他怎么可能会出现。   “给我醒醒!我不许你闭眼!听见没有!”严恺之地声音,嘶吼道。   只见怀里的少女紧闭双眼,嘴角还弯起好看的弧度,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他顾不得自己也一身冰水,双手叠在她肚子上,用力 ,挤出她腹中的积水。感觉到而娇小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他一惊,立刻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取暖。   “我警告过你的,不许再做危险的事,不许吓我,你听见没有!”严恺之全然不知自己的声音已经失去理智,幼菡在旁的哭腔,让他更加烦乱起来。“李韶华,你给我醒来,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你不想听了吗?”   未曾失去过就不知道什么叫珍惜。他曾经懊悔过没有向辛家提亲,白白耽误了一个娘子的青春年华,可当他知道辛子墨已经许配他人,心里的愧疚又一刻被遗憾取代。心里想着,或许世子会是比他更好的归宿,谁又会在意十年前那一句天真的承诺。可是辛子墨的死在他内心留下很深的阴影,特别是攸宁对他说过,辛子墨总是在城头上等着他前去。严恺之内心的震惊和愧疚,足以让他把自己亲手杀掉。   所以,对于其他娘子的示好,一方面是因为弘弋夺位的关系,一方面是心中有佳人,不愿负佳人。韶华算是特别的存在,就像一抹无孔不入的阳光,让他温暖,让他惊喜,让他不得不去侧目好奇。而他一度在她身上看到辛子墨的影子,可又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这个而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从她一次次地用各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来闯入他的眼帘,早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习惯性会去捕捉各种关于韶华的消息,只是因为韶华比他更为主动,根本无需他费心,就能像是一朵茶花在他面前满满地开出。   他尝试闭眼不看,可是她的花香,她的倩影,已经在他脑海里无处不在。   得知弘文蠢蠢欲动的计划后,严恺之甚至有些兴奋,期待他赶紧逼宫造反。只要如此,他和弘弋就更有理由将他制服,把其党羽一网打击,到时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将她迎娶过门。他不想她跟着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也知道李阁老绝对不会再局势未明朗之前,把孙女许配给任何一个势力的主力。正因为这种笃定,所以他知道,王府滇亲必然失败,若他在朝上稍加压力,弘方就不得不从李家那边收回爪牙。   眼看时机越来越近,就连平洲三将中的徐家也派人进京,准备到时候与埋伏在皇陵的商家里应外合,一举得胜。   只是没想到他出城迎接徐子昂的时候,却听到李家在城外受到埋伏,甚至韶华她们和李勋卓他们脱离了联系。那一刻,严恺之想起当日在归京途中,也遇到韶华母女三人被劫匪挟持,以及韶华那冒险的举动。想到她头破血流却还能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紧,留下英罗带徐子昂回京,自己则立刻骑马掉头而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承诺   他不顾徐子昂对他的背影若有其思,一想起韶华那冲动又鲁莽的性子,严恺之的心就提到嗓眼上去,他根本不敢想象这一回韶华又会给他什么样的震惊。   顺着徐子昂说的方向,严恺之一路狂奔,可是举目四望都是白雪遍地,哪里有什么人影。   忽然马蹄似乎提到什么的东西,险些趔趄,严恺之警惕地下马检查。惊讶地发现雪地里埋着的是一具尸体,试了试体温,严恺之大胆断定此人刚死不久。更让他意外的是,此人死于失血过多,而伤口竟然遍布在脖子上七八处,每一处都很细小,却大部分都集中在同一条血管上。   从伤口上看,显然就不是一个专业杀手所为,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多伤口。但要让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失血过多而死,只能说对方太过侥幸,几乎招招都能刺中他的大动脉。只要男子一挣扎,血口就会流得更欢快,再加上疼痛过度,男子最终由于失血过多,而导致窒息而亡。   严恺之不敢肯定这会不会是韶华出手,但至少敢保证,杀死男子的人已经逃开了。他低头四望,发现尸体附近的雪被掩盖得很严实,不像是积雪的模样。严恺之站起身朝前望去,果然在不远处,就可以看到几条弯曲的车辙。他脑海中一阵挣扎,立刻转过身,映入眼帘,几串脚印蹒跚朝前。心神一凛,他立刻翻身上马,利落追了上去,可他没想到,没跑几步就看到幼菡在水里挣扎。   严恺之立刻捞起幼菡,还没问清她的身份,只听幼菡哆嗦着身子,哭哭啼啼地指着水里对他喊:“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她还在里面!”   看着冰冷的池水,严恺之皱了皱眉,眼角瞥到幼菡手中扯着的披风里有个熟悉的荷包。他一把扯过来一看,果然是兰芝曾绣给他那个平安符,这么说水里的人就是韶华了。心头一咯噔,脑子还没转过弯,严恺之已经跳下水。冰冷刺骨的池水让他有些展不开身,心想到韶华掉进水里,他恨不得自己能早一些赶来。   好不容易把她救起来,两人不顾自己全身冰冷湿透,一个给她 双手,一个给她挤出身子里的积水。   “五娘子,求您快点醒过来!您不能这么丢下我!”幼菡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韶华,我求你醒来,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眼前,你别再这么挑战我的心脏了。”严恺之想到刚刚把韶华从水里捞上来时,她脸上依旧是那无谓的笑容,那一眼,严恺之觉得整个人就好像被撕裂一般。她怎么就能总是这样笑得满不在乎,好像不管是痛是难过,都能用笑来带过,她怎么就不能像一个普通的小娘子一样该哭的时候哭,该软弱的时候软弱。   为什么她听到严恺之的声音,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对了,她刚刚好像在水里看到严恺之里,可是真好笑,严恺之怎么会掉下水呢。如果她知道命中会有落水这种事,她一定会在落水之前学会游泳,至少得挣扎几下。   “我警告过你的,不许再做危险的事,不许吓我,你听见没有!”   韶华嘴角轻轻弯起,觉得自己越来越可笑了,竟然连这个时候都会幻想严恺之的出现。她听是听到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做危险的事吓他了,因为她可能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眼前。”   不会离开眼前,这句话她可以理解成他在告白吗?   虽然只是幻想,可是这种甜蜜的感觉让她好心动,要是能亲耳听到严恺之这么说的话,大概死也会瞑目吧。   腹中一阵翻搅,一股难受的感觉冲上喉咙,韶华再也忍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韶华!”严恺之感觉到怀中人轻微地挣扎,他急忙松开怀抱,紧张地看着她。只见被水打湿的睫毛 了几下,小嘴微微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   “五娘子,您醒了对不对,我是幼菡啊!”幼菡眼泪都没顾上抹干,连滚带爬蹭过去。   韶华挣扎了几下,费劲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严恺之的模样,她轻轻地笑了一笑,“幼菡,我好像看到严恺之了呢。”说完,眼睛又疲惫地闭上。   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严恺之好笑又好奇地将她再次纳入怀中,“不许闭眼,你自己看看,真的是我。”   这回,韶华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打量着眼前人,“严、严恺之?我、我不是、在、在做梦?”   “你又结巴了。”严恺之一句话把她惊醒。   韶华愣了一下,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好奇地问:“痛吗?”   严恺之没料她会来这么一招,心里也被吓到,可是看到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摇了摇头。韶华显得有些失望,看着手,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然后掐了自己的脸颊一把。吓得严恺之急忙把她的手拉开,“你这是做什么?!”   韶华疼得直咧齿,“你骗人!明明就很痛。”   “谁让你捏自己了。”严恺之看她眨了眨眼睛,恢复了精明,心中顿时没气。“我可以跟你说,你没做梦。”   “要是我没做梦的话,你怎么会出现。”韶华红了眼眶,如果不是做梦,怎么可能他会知道她多么他能来营救她。如果不是梦,刚刚那些话语是谁呢喃给她听的。“我以为我杀了人,所以上天要让我偿命,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要杀人,可是我杀了他。”韶华有些魔怔似的喃喃自语。   严恺之雄地抱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说道:“你没杀了他,他只是痛晕而已,别怕,你没杀他。”韶华一愣,怔怔地看着他温柔呢喃,“可是……”严恺之摇头,“没有可是,你真的没有杀他,我保证,刚刚他被我赶跑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一声声“没事了”让韶华定了定心神,也逐渐找回了理智。   可当她发现自己正以为在严恺之怀里时,整个人又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从脸上烧红的热气如同闪电般游走神经,令她周身一颤。   一阵寒风吹过,三个落水的人同时打了哆嗦。严恺之张望了一下,根本看不到人,他身子强壮这点冰冷还能抵得住,只是两个女孩怎么都受不住。他只好把爱马唤过来,决定把她们先带去寻找地方,换掉这身湿衣服。   “咱们必须先离开这里。”严恺之把韶华抱上马,却发现她怀里绑着一个包袱,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韶华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解释:“是一些首饰和银子,刚才怕来的路上丢了,所以绑在身上。”早知道就丢掉了,要不然,她估计不会沉得那么快。   “你带这些做什么,还有你的马车呢?”听到幼菡的解释,严恺之对韶华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他没想到韶华的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可一想到她在没有自己的时候也可以保护好自己,严恺之心中有种憋得慌的感觉,“以后你不必这样了,我会保护你。”   韶华一愣,抬头望着他,严恺之也没逃开眼眸,与她四目相似。   “幼菡!”韶华忽然喊了一声,坐在严恺之身后的幼菡,莫名其妙地回应,只听韶华命令似的说道:“捂上耳朵,等一下你什么都没听到,听到也当没听到!”   严恺之对于韶华奇怪的举动感到好笑,只听幼菡忍笑地回答:“我现在是聋子,打雷都听不到。”   韶华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你说我不是在做梦,那刚刚你说的话,当不当真?”   “千真万确,青天可鉴。”严恺之微笑启唇。   “那、我刚刚没听清楚,你重新再说一遍。”韶华羞红了脸,根本不知道此刻,躲在严恺之身后的幼菡正八卦地竖起耳朵聆听。   这个要求让严恺之有些难以启齿,方才的话全都是一时动情,现在要他重复。严恺之蹙紧眉头,眼神落到她坚定的眼眸里,他顿了一下,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头细声道:“待你及笄,我就到府上提亲。”   韶华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臊热是因为他的告白,还是因为他的 ,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刚刚吃掉池子里的水没有吐干净,倒灌到脑子里,如今满脑子浆糊。   严恺之显然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目光朝前,没再敢和韶华对视。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所说所作都是心甘情愿,他甚至不敢再想象若有一天韶华不在他眼前,他会怎么样。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带回家,然后绑在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他的视线。   “为什么你之前都不说。”想到王府提亲,定西侯府,就是没有兴勇伯府的踪影,“你是不是被我逼急了,才答应的。”   “没有人能逼得了我。”严恺之幽泳了口气,要是逼得了,他不知得答应多少娘子了。“别想太多了,你只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身体,等我的八抬大轿就好。”   韶华心里顿时如同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忍不住轻声道:“待我长发及腰,郎君娶我可好。”   严恺之微愣,然后莞尔,“不必等你长发及腰,我自会上门娶你。”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失言。   此生白首不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城乱   严恺之送她们到半路就遇到徐子昂派来寻找韶华她们的侍卫,以及崔汉林的小儿子,在严恺之的吩咐下,他们顺利找到了韶华她们的马车。当时韶华已经全身发烧,昏迷过去,严恺之本想送她们回普安后再回来,而徐家侍卫见人已找到,便恳求严恺之与他回京城,让小崔管事带韶华她们回去。   严恺之自然不放心,最后是小崔管事再三保证,大队就在不远处,只要他加速赶上去,定然能追上他们的步伐。   而等到韶华被送到凌家时,整个人都已经烧迷糊了,饶是幼菡已经在马车上帮她换过干净衣服,裹了好几层衣服,整个人还是冰冷,只有额头发烫。凌氏见此,几乎都要哭晕过去,好在凌家两位舅母搀扶着。凌大舅舅请了大夫诊过脉,说她只是落水受寒,并无大碍。   大夫的话让众人的心略略安定,凌大舅舅妥善安置好李家一众女眷,返回来看望韶华时,正好听到凌氏和李勋卓在争吵,其间还夹杂着幼菡的哭腔。   他进门一问,幼菡立刻声泣泪下地重复一遍:她们如何被带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那贼人如何凶恶,如何狠毒,甚至起了歹心想要侮辱她们。韶华挺身而出,不但保护了锦华,还制服了歹人,带着她们逃开了。奈何锦华不知好歹,半路对韶华起来坏心,恩将仇报,把韶华推下水。若不是因为严恺之的及时出现,舍命相救,恐怕她们主仆都难以回来了。   凌大舅舅听得火气直窜,就不说躺在床上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换做别人遭遇如此别人,他也会对锦华的所为感到怒不可遏。如今锦华下落不明,韶华又昏迷不醒,凌氏不肯让李勋卓派人出去寻找锦华下落,李勋卓自然就火了。   其实,他心里不愿相信,因为锦华是他看着长大,也是他和苏氏的爱情结晶。他可以怒斥苏氏,甚至把她送回闾阳,可锦华是他女儿,让他坐视不管她的死活,李勋卓实在办不到。   凌氏有些歇斯底里地咆哮:“五娘都被她害这么这样,你还护着她,是不是非得让她在你面前把五娘弄死你才高兴!”听凌氏这般无理取闹,李勋卓顿时也勃然大怒。好在凌大舅舅在旁及时劝解,答应李勋卓一定会派人出去搜寻,现在是韶华身体要紧,两人这才罢休。   劝走了李勋卓,凌大舅舅对妹妹的火爆脾气再三摇头,“这个时候你还跟他拗什么劲,你就是总这样,才会把他逼到妾侍身边去。”   “去就去!反正苏氏都送去闾阳了,他有本事就再把她接回来。”凌氏硬着嘴皮子道。   凌大舅舅嘴角 了几下,要不是眼前是他妹妹,他都想甩手走人。“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温香。”   “那不过是我的丫鬟。”凌氏不以为意地说。   “她比苏氏年轻漂亮,又听话。”凌大舅舅顿了一下,“最重要是她有身子了。”   凌氏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兄长,凌大舅舅点点头,再次确认。“我明明都让人送药过去。”   凌大舅舅叹了口气,只怪父亲把这个妹妹宠得太过头了,一把年纪想事情还这么理所当然。“总之,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瞒是瞒不了的,以郎君的性子,更不可能落掉。你自己还是想着收敛性子,三娘出门,没得在你身边帮忙,小五又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就算你不想着自己,也要替小五和八郎考虑。”   韶华感觉眼皮沉重,喉咙干哑,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听力却变得十分灵敏,听着凌大舅舅在她床边蹈话,心中感慨,凌氏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虽然常常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可好在她身边总会有人帮忙,给她做靠山。而韶华更加庆幸的是,这群人如今也是她的靠山,若她将来和严恺之发生李勋卓夫妻这样的事,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帮忙。   不对,严恺之比李勋卓好多了,才不会让她有这样的烦恼。   想着那蜻蜓点水般的 ,还有那一声声温柔的承诺,想着她终于还是等到他。苦守了十年的相思总算得到回应,渐渐地,思绪抵不住倦意,带着甜蜜再次进去酣睡。   等她醒来时,已经整整过了两天,她撑开眼皮,看着凌氏哭得浮肿的双眼,李勋卓满是血丝的眼神,还有其他人如释重负的担忧,她弱弱地张开口:“阿娘。”   凌氏立刻扑过来,搂着韶华嚎啕大哭:“你总算醒了,你可要把阿娘给吓死了,我可怜的儿,怎么总是要遭这种罪。”凌氏的哭泣把其他人也弄得眼眶酸酸的,这两日,没有一个人不是提心吊胆的。   除了韶华这个病号,李家众人都算平安,几个家仆受了一些轻伤,其他人只是受了惊吓。反倒是辛子萱这个孕妇,要比刘氏庞氏淡定得多,临危不惧的表现令其他两个妯娌心生敬畏。而温香的怀孕没有引起李勋卓注意,他心里全都牵挂在两个女儿身上,如今韶华醒来,他心中大石才算落下一半。   待其他人都劝归,周嫣主动揽下照顾韶华的活,捧着煮得 绵烂的米粥,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再喂韶华。   “好了,让我自己吃吧,被你这么伺候着,我不习惯。”韶华要起来,被周嫣的眼神给逼回去。   “我的任务是负责喂你,你的任务是负责配合我,咱们任务完成了再说。”周嫣一本正经的口气让韶华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乖乖配合周嫣把一碗米粥都吃完。幼菡捂嘴轻笑,递来漱口的茶水,然后便悄然退下。   周嫣称赞道:“你的丫头倒还真知趣。”   “她机灵过头了。”相对于初荷,韶华对幼菡还有些防备,可能是当初以琛的事。但自从经历过先前这一遭,幼菡就彻底成了她的心腹。“不过她对我还算忠心。”   “何止忠心啊,简直就是贴心!”周嫣啧啧感叹,让韶华有些二张和尚摸不着脑袋。周嫣促狭地冲韶华一笑,“赶紧招来,你和严恺之到底是怎么回事。幼菡可是把他夸得天上没有,地上一个,还说他如何神勇果断地跳进冰冷的池塘里,把你捞上来。啧啧啧,这般用感情的人,难怪你会动心。”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韶华的表情,周嫣更是夸张,“如今不说二婶婶,二叔叔,就连凌老爷子都对他刮目相待呢!”   韶华没由来地小脸一红,娇羞嗔怒地瞪了周嫣一眼,没想到幼菡竟然把严恺之的事都说了。   “她还提什么了?”希望没把所有事情都抖出来,否则她就不用活了。   周嫣揶揄地笑道:“你们做过什么难道心里还不清楚。”   “我们不过……”吃饱有力气,韶华正欲争辩,看到周嫣笑得谄媚八卦,“不过什么呀?”定了定心,沉下气正经地回答:“我们不过是走运遇到他,否则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不得不说,冬天的池水真的是透彻心扉的冰冷,只不过没料到这么冷奠,水面的冰层竟然这么薄,难不成是因为她太胖了?   韶华顿时打了个激灵,所以,她之所以会沉底并不怪那点收拾银两,是她本身的关系。心想一开始还抱怨那些身外之物太累赘,关键时候居然拖她后腿,虽然她只是谨慎起见,深怕穿金戴银被人看到起了歹心。   为自己的身材懊恼的韶华大概也不会想过,那池塘不久前才被人破冰捕鱼过,只怪她运气太差,整个池塘也就那么一处的冰面是刚结的。   周嫣不知道韶华此刻纠结的是自己靛重和身材问题,以为她是在害羞,故意笑道:“英雄救美,看来不以身相许是说不过去的。”   韶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尽管取笑我吧,有了夫君,就把我这个小姑子兼红娘给抛一边去了。还有二哥哥,和他私下有约定也不与我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周嫣也有些吃惊,“夫君和他有约定吗,我怎么不知道?”   韶华表示不信,“哼!那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没想到,周嫣脸上笑容一僵,眼色微沉,声音有些奇怪:“怕是不容易回去了。”韶华一听,立刻敛起玩笑,紧张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嫣抬起脸,看着韶华,扯出一个欲哭的笑容,难过地说道:“听说官道封了,京里如今大乱,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消息。”他们算是走得及时,比他们晚一步,也有其他人家想要出来,可是城门被下令封死,如今城里的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之前大雪天,流民甚多,也不见关城门,如今忽然就城门封死,想必里面是发生了大事,怕走漏风声才会这样。   想起临走前,李斯年再三叮嘱,一切行动听从李勋卓安排,不得自作主张,更不得冒险冲动。周嫣好歹也是侯府出身,虽然不知外头情况如何,听到李斯年的话,心里一阵咯噔。非要追问李斯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李斯年只淡淡地说:“若是熬得过除夕,二月初一就去接你们回来。”   周嫣不清楚为何要二月初一才接他们,可想到正月二十五是端明皇后祭日,李斯年曾在枕边无意说起大皇子要造反的事。如果熬得过除夕,待到祭日那天,大概一切都会有定局。倘若熬不过,只怕是两派都坐不住,那么他们这些不站队的,只怕会成为要挟。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密谋   周嫣走后,韶华曾问了凌氏一些问题,她脸色变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让她照顾自己先,其他的事都不要管。而李勋卓因为锦华至今下落不明而烦恼,韶华不敢开口跟他打听事情。   对于锦华,要说心里没有怨恨,那是骗人的。若不是因为严恺之的出现,恐怕她如今早就到阎罗殿报到去了,可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冒险了点,但能得到严恺之的亲口承诺,韶华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所以当李勋卓问到锦华的事情,韶华选择三缄其口。   生死有命,锦华既然狠心到推她下水,不顾她安危地逃跑,她也犯不着为她的下落而担忧。要是能活着回来,那就算她命大吧,她们之间的帐到时再好好算。若是回不来,韶华心底冷笑,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就算是现世报,就看谁上辈子积的德比较多了。   尽管有李家的人到来,凌家还是热热闹闹地按自己的脚步过日子,剩下不到半个月就是过年,要忙活的事情还有很多,再加上如今来了这么多客人,底下的人更忙得脚不着地。   韶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忍不住让幼菡去找博衍过来,结果得知博衍不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这让韶华感到十分好奇,在她印象中,博衍就像是亲哥哥般,对她总是无微不至靛贴和照顾。可她来到凌家这么久,在床上躺了这么久,竟然没见过他出现,问到他的下落,竟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好像从咱们来凌家到现在,我都没看到过博衍少爷的影子,就连其他少爷也没有。”幼菡给韶华拿来一件丁香色的夹棉披风,把她整个人都裹得严实了,才肯让她下床。   “其他少爷也没有?”韶华正端着一碗鸡汤,临到嘴边,被幼菡的话吓了一跳。   幼菡点点头,“兴许是大舅老爷不让他们来打扰五娘子吧。”   韶华闷闷地捧着汤碗,一边轻抿,一边道:“那京里的事,你可有打听到什么?”她现在没能指望谁给她消息了,只希望幼菡可以听到一些风声。   可是,幼菡的回答让她很失望,为了照顾韶华,她连屋子都没机会踏出去。   本来大病刚愈,就该继续安猩卧休养,可是韶华根本坐不住,烧一退,整个人就活泛起来。她跟凌氏提出要出去走走都被凌氏拒绝了,而周嫣只来过一次后,也再没露过面,其他人更是影子都没有。这让韶华心里痒得难受,好像所有人都知情,就闷着她一个人在鼓里似的。   好不容易,她摸清了凌氏的行踪,央着幼菡陪她来寻凌老爷子。   在这个家里,如果有什么事连凌老爷子都不知情的话,想必其他人问了也没用。对凌老爷子,韶华心里有种别样的感情,大抵是因为原本是他养大的关系,心里总是要比看到其他人感觉更亲昵些。好不容易出了门,阔别多日的阳光让她觉得心里明快,连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幼菡都有些追不上。   鉴于韶华在凌家地殊身份,不受任何阻拦,也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凌老爷子的院子。韶华私心想给凌老爷子一个惊喜,准备悄悄地潜进去。   令幼菡引开守门人的注意力,偷偷翻墙进去,才刚溜到窗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爹,京里已经乱成一片,是不是该行动了。”   凌二舅舅凝重的语气让韶华不由得定住身子,就地蹲下去,躲在窗户下聆听。凌二舅舅的脾气让韶华记忆尤深,说话总是带着揶揄调侃,笑眯眯的模样和不苟言笑的凌大舅舅形成鲜明对比。如今,他口气严肃谨慎,听不出半点玩笑意味。若不是凑巧听到“京里”二字,韶华绝对会转身离开。   凌老爷子沉默了半晌,启声如同洪钟,丹田有力,气势如虹。“不愁,再等等。”   韶华稍稍有些讶异,凌老爷子也是练家子出身不成,这把声音要比李勋卓这等中年男子都显得苍劲有力。   “我怕他支撑不了几日,要是逼得紧,我怕他会失去理智。”凌二舅舅轻声道。   “吩咐下去,救他出来,天涯海角,保他周全。”十六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其间夹着不由人推辞违背的意味,就连躲在外头的韶华都觉得心如战鼓,紧张不安。   她心里好奇极了,听着口气,好像京里发生的事与凌家有关似的。可她明明记得凌家只是普安的乡绅而已,硬是要牵扯上关系,那也就是曾经给端明皇后养过花鸟鱼虫,算是风光过一阵。然而凌老爷子的口吻听上去更像是某个幕后的主使,难道凌家有什么秘密是瞒着他们的,就连李家都不知道不成?   兴许是想得太入神,不经意挪了脚步,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却被凌二舅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一沉,双目顿时变得凌厉,扫了窗户一眼,纵身一跃,凌空翻了个跟斗,从窗户越了出来。韶华还没来得及开声,被忽然闪现在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五?”凌二舅舅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韶华躲在外面,皱眉一皱,“你躲在这里干嘛。”   “我、我来看望祖父。”韶华双手放在扑通乱跳的胸口上,有些不敢直视凌二舅舅的目光。她听凌氏说过,凌家两位舅舅自幼习武,可是她从未想过,凌二舅舅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不要说飞檐走壁,若有人告诉她,其实他们会飞天遁地,韶华绝对也会笃信无疑。   “你是怎么进来的?”凌二舅舅没再摆出平时那副嬉笑的表情,心里想着不知道韶华到底窃听了多少。守门人是他的心腹,没有他的允许,就算是妻子前来也未必通融。   “翻墙进来的。”韶华说得有些心虚,可是面对凌二舅舅的责问,她不敢撒谎。   只见凌二舅舅表情微滞,随后屋里传出凌老爷子的声音,“小五,你进来。”   韶华目不转睛地凌二舅舅的表情,胆颤着从地上爬起来,贴着墙慢慢挪进屋子。看到凌二舅舅跟着进来,她还特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让他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小五,身体可大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凌老爷子笑得一脸亲切,如同往常一般,好像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韶华张了口,可答不上话,只是点点头,显然是被吓坏了。   凌老爷子瞪了儿子一眼,“你出去吧,让小五陪我就好了。”见父亲眼里有些责备,凌二舅舅显得有些无辜,点点头,望了韶华心有余悸的模样,只好沮丧地离开。   凌二舅舅的离去让韶华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大石也松了一半,回头看到凌老爷子笑容可掬,心里仍然是耐不住好奇,决定要问清楚。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二舅舅都说了些什么?”凌老爷子一语点破韶华的疑惑,看她激动地点头如捣蒜,凌老爷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反问道:“那你告诉祖父,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只听到京中大乱,祖父让二舅舅救什么人。”韶华如实回答,看凌老爷子沉默,她好奇地问:“小五知道不该偷听,我也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祖父了,心中挂念得很,所以偷偷溜进来,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听墙角这事, 了开头,就很难走得开脚。   见凌老爷子并没有发怒,韶华壮了胆子再问:“祖父能和我说说京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就算我阿娘我也不说!”   凌老爷子回神,望着她清澈明亮的双眼,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大皇子意图谋反,被围困在皇宫里,咱们家承过端明皇后的大恩,自当拼死要保大皇子性命。”   韶华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没想到说到底他们家竟然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的。   “就是这样嘛?”韶华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凌老爷子挑眉,“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事?”   韶华显得有些失落,“我听二舅舅神秘兮兮的口气,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相比起来,凌二舅舅隐藏得这么好的身手更让她觉得惊奇。   凌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你以为救人是说着玩的?”   韶华讪笑,“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大皇子已经被围困了,咱们又进不去,怎么救他出来。”就算凌二舅舅有通天本事,也无法穿过重重包围,将一个人凭空救走吧。况且,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要背上谋逆的罪名。   忽然韶华觉得胸口一紧,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难受得她有些站不直身子。   “小五,这你一个小娘子就不要知道太多了,总之,你既然听到了,那我也就不妨告诉你。但是此事关乎咱们凌家,你切记守口如瓶。”凌老爷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韶华忽然觉得自己逼凌老爷子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显然有些不厚道,可她一知半解,不问清楚,心里实在难受。   受人点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这句她懂,可是要冒上凌家的性命去做这件事。韶华有些想不通,既然如此,为何凌老爷子方才还说要等等,人命关天的时候还在等什么。再者,既然是要报恩,为何非要在大皇子围困时才选择出手,听他们的口气显然不是刚刚才知道大皇子的企图,难道不该是一早就劝诫他放手,或者是直接帮他上位吗?以凌家现在的能力,对弘文党来说,这可是不小的一股力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变天   凌老爷子的口风可不是普通的紧,就算面对的是他最疼爱的孙女,也八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难得看韶华有精神,非要扯她一起下棋,说好久没有和她一起玩耍过了。韶华看他已经转身要去找棋盘,假装得趁着凌氏查房之前溜回去,要不然一定会被骂,借此了了凌老爷子的念头。   开玩笑!她也就嘴皮上哄得过他们,要真是耍起本事来,绝对会露马脚的。琴棋书画中,她也就勉了一个书字,写的还是小众路线,根本不好卖弄,所以只能低调些。   她从凌老爷子的院子走出来,连守门的人都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韶华是怎么进去的。   “小五,你过来一下。”凌二舅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挡住了韶华的去路,把她吓了一跳。看凌二舅舅表情沉静,眼神凌厉,她本能地退了一步,凌二舅舅扬起嘴角坏笑:“我又不会吃了你,至于摆出这幅表情吗?以前你可是连拔胡子扯眉毛都没少做过。”   韶华心里被他笑得直冒冷汗,她以前有这么蛮狠吗,这算是在试探,还是来秋后算账的。   “二舅舅怎么还记得以前的事,那时不是不懂事嘛。”韶华默祷着不要被发现。   凌二舅舅看着韶华的笑脸,半晌没说一句话,干这么看着,忽然笑道:“现在就懂事了,还学会翻墙。”这话要不是亲口听韶华说起,他真不敢相信。“老实说,你刚刚还听到什么?”凌二舅舅的表情忽然一敛。   韶华心里一阵咯噔,果然凌老爷子还是把话藏住了。她打量凌二舅舅的神色,脑筋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听到的都跟祖父说,祖父也把事情都跟我坦白了,二舅舅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只不过,营救这事非同小可,博衍哥哥一个人行吗?”   凌二舅舅脸色顿变,大吃一惊,“你连博衍进宫了都知道。”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地抱怨道:“爹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这事都说,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韶华自然不知道博衍进宫,只是想到博衍这么久都没出现,说不定和凌二舅舅一块去了,所以抛砖引玉钓出凌二舅舅的话。没想到,博衍不但在京里,竟然还进宫去了。可是,凌家早就不是宫里的皇商,哪来的令牌让他进去,难道和她一样也翻墙不成。   宫墙可不比院墙,攀得上去不一定翻得过去。再说了,进去容易出来难,难不成真的要带着弘文飞出皇宫。   想到最近常有提到外地人进京,冒充汪家的人跑去大皇子府领差事,而博衍又好巧不巧地和弘文一起在宫里,这让韶华不禁怀疑,那些冒充汪家的人会不会就是博衍他们。   韶华小心翼翼地收好小情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二舅舅,容小五说句放肆的话,博衍哥哥不该进宫的。以凌家的实力,再加上大皇子嫡长子的身份,其实登上皇位也是迟早的事,何必让他去冒险做这种事。”   弘文敢造反,三王府也不会坐视不管吧,若是连三王府都救不了他,韶华也想不出博衍还有什么通天本事把弘文救出来。   凌二舅舅挑起眉头,轻笑道:“严家小子要是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大概他就不会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了。”韶华吃惊凌二舅舅消息这么灵通,明明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竟然连她落水被救的事也知道了。“秦家人可从来都没把嫡长这种事放眼里,否则皇位也轮不到他,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人敢指望他儿子也吃这套。”   韶华只知道,当今皇帝原先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一个太子长兄,可惜据说年纪轻轻就病死了,而三王爷和皇帝是一母同胞的,所以按顺位上去,就轮到排行第二的皇子。   但她不知道的是要严格算起来,弘文也不算是嫡长子。因为在当今皇帝还只是王爷的时候,端明皇后汪氏并不是他的王妃,和皇贵妃贺氏一样,都只是如夫人而已。   当时的王妃是皇帝的亲表妹,连同太子,三人可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比年纪差了四岁的三弟而言,两个年长的哥哥因为同年同月的关系,感情也特别好。只是后来有人得了江山,有人得了美人,自从各自娶亲以后,两人就渐渐地生疏了。   而就在太子病逝前不久,王妃忽然得了急症,宫里也不知道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总之丧事也只是草草地安排。没过不久,太子的死让人遗忘了她的病因,皇宫一时沉陷悲痛中。   一年后,皇帝登基,便封汪氏为后,贺氏为贵妃,其他妾都只是封了贵人之类的头衔。就连登基后的后宫大选,也只是封了一个平洲三将中的商家女子为萧嫔,直到弘文弘弋相继出生后,后宫佳丽才逐渐上位。这是宫中皇子伶仃,身份地位还不如弘方一个世子矜贵的原因。不过当初皇帝登基后,除了三王爷,其他年幼的皇子不是活不到及冠,就是身份太低,早早就随母亲搬出皇宫,根本没人称王。   有人道,汪氏娘家只是富商,兄弟手足多为买官之辈,所以国舅爷那品性,会发生后来那些事其实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若是当初封贺氏为后的话,想必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只不过当年封后大典后,一场鸿门宴把贺家的兵权都拢进手里,致使贺家到现在都认为是汪氏的主意,誓死不许贺家子孙祭拜端明皇后。   自古都信宠士农工商,虽然随着多罗和西域的来往,商人地位早已不在和以前一样,可是商人之子官高不至三品的事还是比比皆是。汪氏封后,已经后来汪氏一族的兴起,国舅爷更是逢同姓本家都特别厚待。这无疑给商户极大的刺激,甚至有人特意改姓,冒充汪家族人。而后来京里许多被波及连累的汪家人,也有小一部分是先前自行改姓的商户。   贺氏一族被散了兵权后,许多人不愿在京里看汪家耀武扬威,所以都纷纷返回平洲,怀城平乱算是皇帝亲自拉下面子请汪氏的人出面。否则平洲和怀城这么近,以平洲三将的声望,若不是他们故意放水,哪来的山贼敢在他们地盘上挑衅。   也正因为贺家人的离去,国舅没有强力政敌,更加耀武扬威,八面风光,甚至权倾一方,欲封地为王。   严素的死是贺家的创口,也是贺家的转折,因为上奏严素叛国通敌的正是国舅爷汪凌。而严素的冤死得到平反,这笔帐自然也算到汪凌头上。严素一死,陵京没首,严家军其实也就是贺家军不服随便指派的官员,最后只能落到提严素原来的副将上来。   韶华浑浑噩噩地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去,结果还没到屋子,就周嫣捉过去,说是李勋卓打听到京里消息。韶华心里早知道弘文造反被困皇宫的事,所以显得很平静,正要恼怒周嫣最近没理她,可听到周嫣紧张地道:“你知道吗,许多大皇子党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就连安靖公主一家也被抓起来,我都不知道我阿娘他们怎么样了。”   虽然忠义侯府并没有公开支持那一方,可是以忠义侯夫人热情好客的性格,要是被人诬陷倒也不好说。京中谁不知道,忠义侯府是最热闹的,几乎三天两头就有聚会。   “连安靖公主都被抓?那三王府呢。”韶华一愣,显然事情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这个不知道,应该没有,二叔叔没说。只不过二婶婶担心三娘会出事。”周嫣显出一脸担忧。   韶华这才想起,以安靖公主和英华郡主的关系,想来藩家有麻烦了。   顾不上多想,她撇下周嫣,急忙跑到凌氏屋里,正好看到凌氏哭得双眼通红,嘴里念叨:“我的三娘,她可还刚刚怀着身子呢,要是被抓了去,那可怎么办!”   “你哭够没有,谁跟你说三娘被抓了。”李勋卓显得很烦躁。   “就连公主娘娘都被抓,那英华郡主还能跑得了吗,三娘是郡主的媳妇,这还有差吗?”凌氏吼道。   “安靖公主被抓那也是因为公然支持大皇子的关系,跟英华郡主什么事了,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李勋卓也跟着大声嚷道。   韶华走进去,看着父母,也是一脸着急,“爹爹,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勋卓见韶华过来,便让她照顾好凌氏,自己再出去一趟,看看还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可没想到,他这么一去,回来时却带来一个更震惊人心的消息。   皇帝驾崩了。   明明才听凌二舅舅和凌老爷子在讨论弘文造反被扣的事,一下子就变成大皇子党羽被抓,如今皇帝归天了,难道弘文下手成功了?还是说,皇帝是被儿子的叛变气病而亡?   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可是满天下都没有新年的感觉,不管是京里,还是京外,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   站在屋檐下,看着不知何时下起的白雪,韶华忽然明白为何最近奠气如何诡异。天子有难,所以连老天也感到哀伤了,那下一个登上皇位的是谁,明年坐拥天下的又会是谁。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归京   直到李家一行人启程回京,韶华也没有见到博衍回来,甚至连凌二舅舅也没来送别。韶华问过凌氏,可凌氏连凌二舅舅回来的事都不知道,心里牵挂着绾华,也没多搭理韶华的问题。韶华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怕博衍去营救弘文不成功,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原本早在除夕的时候就想要回去,奈何有人来报,城门紧闭,只出不进,好几批兵马赶出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家派人前来接他们时,已经是初五的时候了。头一回在别人家过年,没有人能真正展开笑颜,再加上国丧的关系,不敢大肆庆祝,也只是围在一起吃一顿热饭。李勋卓夫妇还好些,毕竟是自己娘家,可是刘氏就愁了一张脸,扒拉了两口饭就借口回房休息。好不容易能回去,心里掩不住激动。   可是一进城门,目之所及都是萧条荒凉的景象,街上冷清零落的行人,还有一些烧毁倒塌的房屋,城墙上还有未洗尽的血迹,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恶斗,显得十分惊悚。韶华赶紧放下车帘,乖乖坐回车内,难以按抑内心的惊慌和不安,直到她踏进李家的大门,看到熟悉的一切,心才悄然放下来。   李家大门上早已挂上白灯笼,开门迎接他们的是李斯年,周嫣一看到丈夫,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恐惧,扑上去哭起来。这一路的见闻把她吓坏了,尤其是经过忠义侯府,看到牌匾都掉下来,她强忍着跳车回去的冲动,心里却早飞到娘家去了。   被周嫣一哭,其他人的心情也变得很沉重,李斯年也被她哭得有些心酸。李勋卓先把众人劝回各家各院,韶华也被赶回碧梧轩。   “五娘子!”初荷早在碧梧轩门口守着,一看到她们回来,哭得眼泪哗啦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韶华他们这次出门算是逃难,人也不敢带多,只是想避一避风头。韶华怕他们一走,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人管,会闹翻天,所以留下了踏实稳重的初荷。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不久,立刻就有官兵上门,借口有乱贼逃窜,擅自闯进府里。若不是李阁老亲自摆台坐镇,只怕他们会更嚣张,而听说有些人家的娘子被冲撞到,吓出了一场病。   “他们要找什么?”韶华被簇拥着回屋坐定,双手被捂上一个金黄兔茸毛的手笼。   “说是要找遗诏。要不是莲香姐姐把我带到后厢房躲起来,铁定要被他们抓了去。”初荷说起来还心有余悸,那明晃晃的大刀和铠甲,还有一张张凶神恶煞的嘴脸。   韶华一愣,“为什么会被抓起来?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嚣张。”   初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只听说好几家夫人娘子被抓了起来,若不是安庆侯府保住了公主娘娘家的四娘子,恐怕她也要跟公主娘娘一起被抓起来。”安靖公主因为公然站在弘文那一边,所以弘文被困后,安靖公主被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如果这些人是宫里派来的,那怎么会跑到李家,李家可是从不站队的。   让韶华感到意外的是,安庆侯府居然会出面保下琳岚,虽然琳岚和宋煜有婚约在身,可到底还没过门,做到这个程度,安庆侯府倒也是下血本的重情重义了。只不过,以宋煜和严恺之的关系,想必保下一个娘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既然能宋煜没事,那严恺之应该也不会有事,弘文闹下这么大的篓子,这皇位定然是弘弋无疑了。难怪严恺之这么自信说出待她及笄后便上门提亲的事,看来他也是早有预料的。   只是竟然连李阁老府上都敢公然挑衅,难不成这遗诏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是传位诏书吗?一个念头闪过,韶华内心一震,脑子里如同五雷轰过,那种窒息的紧张和不安萦绕在心头,好半天找不到声音。她吃惊地暗想,该不会这传位的遗诏真的就在李阁老手上,因为早有预料他们会找上门来,所以才会让他们早早离开。   难怪她总觉得不对劲,就算兵临城下,也安坐家中,面不改色的李阁老忽然提出让他们赶着年关回闾阳老家。恐怕他早知道会有人闯上门闹事,怕她们这些妇孺受到威胁伤害,才会出此下策吧。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诏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上门挑衅的又是谁。既然弘文逼宫不成,就算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这皇位也不算数了吧,谁愿让一个对父亲刀剑相向的人当君王,不仁不孝的君王又如何大爱黎民社稷。   然而,他们进城并没听说新帝登基,放眼满京除了白雪,就是白灯笼,整座城都被一种凄哀的白色所笼罩着。   就在韶华想不出个所以然时,听到院子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唤道:“五娘子在吗?”   韶华抬起眉头,好奇地问:“是谁?”   幼菡先反应过来,心里免不着有气,和韶华请过安后,就掀帘出去。“好像是问兰的声音,我出去瞧瞧。”韶华一听到问兰的名字,立刻想到那张娇俏的容颜,表情顿时变得阴霾起来,竖起耳朵静听院里的对话。只听幼菡口气咄咄逼人地问道:“有什么事?”   问兰被幼菡的气势吓住了,弱声问道:“幼菡,你看见我家娘子没有?我听说老爷夫人还有五娘子都回来了,可是我没看到我家娘子。”   “怎么?七娘子没有跑回来吗?我还以为她撇下我们先行回来了呢。”幼菡凉凉地讽刺道。   问兰有些莫名其妙:“她们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可能会先回来。”   幼菡叉腰,指着问兰的鼻子,骂道:“哼,你家娘子还有脸回来,要不是因为她……”幼菡的话才刚说一半,就听到韶华的大声叱喝,“幼菡,回来!”幼菡瞥了她一眼,扭身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初荷掀帘出来把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问兰喊进屋。   好不容易在屋里听到李勋卓他们归家,问兰也迫不及待地等待锦华归来,可是听到院外人声嘈杂,她跑出去等了许久都见不到人,左右都坐不住,只好跑过来问韶华。   然而,从幼菡的口气上听,显然锦华根本就没和他们一道回来。问兰一进屋,看到韶华脸色淡然,一点都不着急,立刻扑通跪地,急切地问:“五娘子,我家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和忆柳算是跟着锦华一起长大,姐妹之情甚于主仆之谊。   韶华心里放不下对锦华的芥蒂,可看到问兰一脸凄切,淡淡地说:“她和我们走散了。”凌家也派人出去,按照她们走失的方向去找,可是根本找不到锦华的踪影。李勋卓听说锦华是跟着马蹄声的方向而去,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再次遇上马贼,凌氏被韶华按住没诅咒锦华最好回不来,但脸上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问兰心里一咯噔,脑子一乱,惊呼了一声:“怎么会?天啊,这天寒地冻,她能上哪去,要是冻着可怎么办。”她躲在屋里都觉得手脚冰凉,这霜天雪地在外面岂不是要被冻死。   一想到锦华可能遭遇不测,问兰立刻就捂面痛哭起来。   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问兰,韶华嘴角抖了几下,只觉得哭声很是烦躁。摆了摆手,让她回去,一看到她就会想起锦华那张脸,就算她如今下落不明,韶华也提不起同情心。“你回去吧,老爷已经让人去找了,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   问兰哭得很凄切,险些站不起身,幼菡根本就不愿意去扶她,只好初荷走过去把她劝回去。回来看到依旧忿忿不平的幼菡,以及脸色淡漠的韶华,初荷好奇地问:“五娘子,怎么回事?”   “初荷,我跟你说,我们差点就回不来见你了!”幼菡一直等的就是初荷这句话,没等韶华拒绝,一把拉过初荷,把她们经历的九死一生经过重新描述一遍。有了之前跟凌家人汇报的草稿,幼菡把其中凶险危急说得更为夸张,听得初荷一直重复一句话,那就是:“天啊,怎么可能。”   韶华懒得去揭破幼菡夸张的描述,回想那些经历,其实她都心有余悸,特别是想到若不是严恺之的出现,恐怕真的就再也回不来。   初荷一听完,整个人呆了一下,然后扑过来,握着韶华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心里才稍稍安定,“娘子竟然做出这种事,她、她是疯了吗?”   幼菡嗤道:“何止是疯了,我看她根本就是疯子,要不然遇上严将军,我们可真的就没命了。”   一路奔波,又被问兰的哭声扰得心烦,韶华此刻只觉得十分疲倦。“好了,幼菡,别说了,我想休息一下。”幼菡初荷识趣地扶她进里屋,安置她躺下,掖好被子,才静静地退下。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随着关门声夏然而止,韶华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床顶五彩斑斓的孔雀开屏图,怎么都找不到睡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新帝回朝   皇帝驾崩,全国举丧,大皇子忽然下落不明,明知皇位是弘弋的,奈何国丧在前,也越不得规矩,所以国丧由三王爷住持。满朝文武百官披麻戴孝,唯独皇帝最宠爱的心腹方有信没到场,一时朝廷言论四起。结果送仪大军到达皇陵时,才发现方有信早跪守在皇陵前等候多日,战战兢兢地给灵柩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地捧出一卷圣旨。   原本想痛骂方有信虚伪做作的大臣,一看到三王爷带头跪下去,也跟着跪地。旁人或许没见过圣旨,但是三王爷自然清楚方有信手中所执何物,且不管圣旨写了什么,对于此刻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代表。然而方有信却没有当场宣读,只是将圣旨放到灵柩上,请三王爷完成最后的仪式,直到盖棺封陵。   方有信请留了三王爷和弘弋在皇陵内,谁也不知道三人在先帝的陵中说了什么,只知道,弘弋出来时一双彤红的眼睛,手中已然握着方有信带来的圣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弘弋身后出来的三王爷,带头跪地磕头,方有信也跟着高呼,此刻陵外的猜测狐疑全部得到释然。也不管是否诚服,先帝已去,站在跟前的人就是他们新的帝王。先前的二皇子党们个个脸上都掩不住兴奋,呼声也想得 激动,而那些没有被关押起来的大皇子党则各怀心事。有的庆幸自己不是权力中心,反正只要以后努力表忠心,立功勋,待过几年新帝应该也能重新启用。   李阁老年迈没跟队前去,但听说新帝归朝,心中立刻了然。   “斯年,帮我把墙上那幅《海棠绶带图》取下来。”李阁老指着对面墙壁上的画卷。盛开的海棠花和牡丹妖娆 ,团花簇拥着一座山石,双鸟栖于其上,花鸟山石的着色线条都十分出色,画面显得雍容典雅,洋溢着富贵祥和之气。   李斯年刚来和祖父汇报新帝归朝的消息,见李阁老从容不惊,仿佛胸有成竹。心中暗叹,果然如他所料,先帝早有准备,而且李阁老必定也是猜到结局,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画的后面有个暗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李阁老轻声道。   李斯年才把取下画卷,正好奇这画卷比其他的画要重上些许,一听李阁老滇醒,他这才发现画卷背后竟然加了衬布隐约可以看到背后有凸出的痕迹。他把画卷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找到暗袋,摸出藏在里面的东西。乍一触到手掌,感觉不像是纸张,柔柔的,更像是细绢,他 一看,立刻瞪大眼睛大吃一惊。   看着手上那块织金蚕丝,显然是出自江南织造局的织品,只供圣旨用,背面用七色暗刻祥云瑞鹤,若再着以玉轴,这圣旨可就更不得了。   李斯年谨慎双手捧着,目光斜过,有种望之令人顿生威严肃穆之感,“祖父,这是什么?”圣旨的用料十分考究,除了必须是指定的织品外,背后的修纹图案也是按类别区分。五品以下都是单一的白绫写旨,五品以上则有三色、五色和七色,颜色越丰富说明接受封赠的官员的官衔越高。而李斯年手中的圣旨是七色提花锦缎,至少得是一品官员才能受旨,看样子,定然也不是给李阁老的。   “你看看也无妨,看完就烧掉吧。”李阁老平静的口气让李斯年更加惊讶了。   这可是圣旨啊!   哪家要是有一道,不得摆台设宴恭恭敬敬地供起来,李阁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他刚刚的随手练笔。   当李斯年打开圣旨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上,脸上的表情彻底就僵住了。这字迹他看过很多次,李家到处存有不少,苍劲有力,气度雍容,圆润飘逸。再看到上面的内容,以及最末那朱红大印,李斯年整个人 起来。字迹清秀,简单明瞭,分明就是敕封弘文为储君新帝的遗诏。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字迹的主人,不知道为何这么李阁老会让他看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说李家藏的遗诏是真的,那么方有信手中那个又是什么,可为何李阁老手中又握着和方有信截然不同的遗诏。   似乎看穿了李斯年的想法,李阁老像是吐出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幽泳道:“你没看错,这是我当年替先帝拟的传位诏书。”目光从凌厉变得幽远而深邃,连同思绪也被拉长,好似穿越了时光,回到当初他仍站在金銮殿上的时候。   他站在御书房里,一笔一划地替先帝拟好了诏书,正准备给递给先帝过目,可他却摇了摇头。   “爱卿,这个就你先替朕保存着。”先帝面容显得凝重而平静,看着李阁老错愕的表情,“若朕能百年,自然会让你拿出来。”   “圣上贵为天子,自然千秋万岁。”他战战兢兢地跪地。   先帝轻笑了一下,“这句话你也信?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比我年纪大,说不定是你先走。”看到李阁老表情有些不自然,先帝立刻哈哈大笑,“那也好,总之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自然会亲自去你府上拿回。”一声畅笑后,声音又沉了下来,“若有信抢在你面前,你就把这个烧了罢。”   这时,李阁老才明白,原来不只他一人握着圣旨,而且方有信手中那个,极有可能与他是相反的。就如同弘文和弘弋,最终只能有一人登上皇位,看着愁绪万千的君王,李阁老心中也是十分沉重。   之后,随着李斯晋和李斯年的高中,李阁老果断告老,先帝也没勉强,准了他的奏折,放他出宫。   “先帝怕是早知今日,所以才会把圣旨交由两人保管。”其实早在他写好这诏书的时候,先帝心里应该是知道,方有信手中的更有可能昭告天下吧。   李斯年不敢亵渎,只好交给李阁老亲自烧毁,看着火焰中逐渐变为灰烬的圣旨,顿时心有戚戚。若是弘文知道,他登上皇位的机会就这么化为灰烬,会不会冲过把他们杀了。只可惜,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来,如今他连性命如何都不好说。   “祖父,先帝爷既然早有预料,为何不肯立储,而是非要用这种方式。”李斯年其实想说的是,若是先帝早点立储,大概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李阁老轻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有遗诏这件事。”看到李斯年点点头,李阁老露出欣慰的笑容,相比之下,李斯晋虽然是他的嫡长孙,可想法和手段却不如李斯年这个过继的孙子来得老练。“那你觉得为何我不把圣旨早早拿出来,却要等方有信递上圣旨后,悄悄烧掉。”   李斯年凝眉想了想,谨慎地说:“先帝爷是不是说过,这两道圣旨都必须在他驾崩后才能拿出来。”见李阁老眼神发亮,李斯年暗叹自己猜对了,于是更加大胆揣测。“若是大皇、若是那人没有逼宫,先帝长命百岁,说不定就是祖父拿出圣旨昭告天下。”   李阁老认真地点点头,再次肯定李斯年的话,“继续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但说无妨。”   如果先帝无疾而终的话,两位皇子都相互友爱,到时又凭什么来决定谁来继承皇位。李斯年觉得方有信不可能单凭先帝驾崩的消息,即刻就拿出圣旨,如果李阁老也知道方有信手握遗诏,那么方有信就没有理由不知道李阁老和他一样。   李斯年闭上眼,努力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从大皇子府爆出消息说弘文意图造反,到弘文进宫给先帝请安时,被围困宫中,随后在大皇子搜出和先帝身上所中的毒一样的毒药。而此同时,大批的官兵在京里乱窜,没人知道是受谁指使,几乎三品以上的大臣家中都难逃一劫。弘文造反逼宫的消息一出,大皇子党为首几人随后被困家中,接着又传出先帝驾崩。   这一切都来得急切,不容人喘息细想,就在宫里宫外都紧张地准备国丧时,身出深宫的弘文忽然失去身影,而川北又传来多罗蠢蠢欲动,弘文立刻派徐子昂率兵而出,自己则留在宫中处理父亲身后事。   国丧期间,一切都平静如水,直到落棺封陵,方有信出来传旨,弘弋继位。   为何方有信早不回,晚不回,非得这个时候才回京,回来后又不直接进京,而是在皇陵跪守。其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才拿出圣旨,难道是因为弘文逼宫?   不过,多罗的起兵显得十分蹊跷,时间选得太过玄乎,好像也是看着情况来的。难不成……李斯年心中暗吃一惊,斜眼瞥向李阁老,见他神情纹丝不动,迟疑着要不要说出口。   “算了,想不出就算了,今日这事你就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李阁老看着最后的火星熄灭,将手边的茶倾杯倒下,把最后一点火光化成水。   “是,祖父。”李斯年点头答应。   这天下已经是弘弋的,所有的疑惑和猜测就随先帝灵柩,深埋在皇陵中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国丧   按国例,全国举丧一年,所有人都不得婚娶,其他喜事也都不得摆酒设宴,就连新帝的登基大典都要推辞到期丧后。弘弋遵从先帝的遗愿,二月照开恩科,才让京城恢复些许热闹鲜活的气息。新帝临朝,该清算的事明里暗里都会清算,该提升的人也照样提升,该大赦天下的时候也照样得大赦天下,方有信因此被重用,官拜丞相也是众人所能预料的。   然而安庆侯的死倒是出人意料,虽然安庆侯心是偏着弘文的,可是死者为大,新帝又刚继位,所以安庆侯府算是除了三王府外比较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他当初公然支持弘文的,轻则挑了借口,说国丧期间行为不检点,罚几个月俸禄,停职待用,或者被调派了其他清水衙门。重的如同安靖公主一家,家奴都被遣散回乡,主子几个则得为先帝守陵,唯有琳岚被宋煜保了下来,才不必跟着去守皇陵,但因为未过门,不能住在安庆侯府,所以被贺太后接进宫和柔婉作伴。   安庆侯一走,侯府无主,按理说这继承的应该是嫡长,但是宋琰的父亲早死,所以该是宋煜的父亲,也就是西城兵马司的头。可在安庆侯府谁不知道,老侯爷最疼爱的是宋琰,个个都喊他小侯爷,这摆明是要把位子留给他。只不过因为去年那一闹,先帝亲令不许宋琰袭爵,一句“没得污了百年侯府的美名”可算是让宋琰颜面扫地。宋煜和严恺之是至交,而严恺之又是死心塌地地追随弘弋,所以弘弋自然也就把宋煜归到自己人的圈子来。   宋指挥袭爵,下一任安庆侯理所当然就是宋煜了,虽然宋煜不是长子,可却是嫡子。从来都打算当个闲散富家翁的宋煜,忽然发现自己如鱼得水,不得抱得美人归,连从来不敢妄想的爵位都落到他头上来。   连宋煜都如此,更别说贺家那群勤王有功的皇亲国戚们,虽然宫里没封爵,可是赏赐却不少。甚至有得而皇之地霸占了京里那些高门大宅,也没人敢说一句不。   李家一如既往的低调,只有李斯年被召见一次,比起当初的二皇子党,可以说李家是雷打不动的平静。斯晏和藩二郎同时去参加恩科,但成绩确实天南地北。   斯晏仅是三甲倒数第二名,还是因为前面有人被发现携带小抄,所以才替补上来的。这个成绩让李阁老很不满意,毕竟上头有李斯晋、李斯年两位兄长,逼迫得斯晏自愿请求回屏山书院继续读书。刘氏舍不得儿子受苦,但是家中兄长父辈个个都对他的举动感到欣慰,最后只好折中让燕绥和两个妈妈给去照顾,也算让他们小夫妻团聚。藩二郎虽然也是三甲,但是堂堂正正,自己考取得到的,再加上长兄在这次风波中受到影响,所以英华郡主把希望都寄托在二子和二媳妇身上,也难免不是因为李家的关系。   筓礼被推辞,这对于韶华本人来说,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严恺之曾答应过她,等她及笄就会上门提亲。如今筓礼推辞了,提亲更是提都不用提,这人也无影无踪,让韶华心里有些憋屈。因为锦华的杳无音讯,让整个熹园的气氛都变得十分沉重,后院的女眷全都被禁足家中,不得外出,更不说请客上门。   好不容易托幼菡的福,才从拐脚张那里打听到消息,可是这个消息却让韶华心如坠石,闷闷不乐。   初荷走过去,帮韶华 心口,怕她背过气,一边跟着紧张凝神听幼菡的话。   “五娘子,我干爹说了,这兴勇伯府自去年年底就关门,直到现在都没开过府。里面也一个人都没有,据说伯夫人和娘子都被接进宫,但根本没有严将军的消息。”幼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韶华的表情,心里也跟她一样着急。   “会不会是没人听到?”兴勇伯府的家奴本就少,加上主子上上下下都还不足二十人,虽然兴勇伯府不大,但主仆几个住起来也宽余。   幼菡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巴,“我干爹都问过了,府里的人从年初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就好像消失一样。”幼菡想了想,道:“有人说,可能是被隔壁的大皇子府的人给……”幼菡说了半句,立刻遭到韶华一对白眼。   初荷立刻骂道:“大皇子府不是早就没人了吗。”弘文的失踪虽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新帝没追究也没过问,把那些闹事起哄的真假汪家人都关了起来,仆从和府邸则赏赐给其他贺家人,除了大皇子妃,其他妾侍都被送去教坊司。   后来有人说曾在勾栏院看到弘文的妾,所以猜测着勾栏院背后的主子和弘弋有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幼菡嘀咕,“那你说那群人跑哪里去了。”   韶华显得不大耐烦,“就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吗?”她根本不在乎兴勇伯府的下人跑哪去,重要的是严恺之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好端端地杳无音讯,而且无人问津,好像大家都习惯他的消失。   这段日子,她没少让幼菡去打听,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多罗的事,所以去了陵京川北,但徐子昂都归京了,甚至带来了多罗的消息,表示愿娶青国公主,永修盟好。如今朝中正因为这件事闹得纷纷扰扰,因为谁都知道多罗王年纪已高,妻妾又多。先帝膝下子女少,能有资格和亲又适婚的就柔婉一个了。   可谁敢让当今皇帝的同胞妹妹去和亲,琳岚的身份倒是合适,可明摆着是安庆侯未来的儿媳妇,未来的安庆侯夫人,让她去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男人也不合适。有的人道,多罗二王子不久前才进京朝拜,刚回去就出尔反尔地举兵,如今提出和亲想必也只是他们的一种伎俩,说不定是酝酿下一次进攻。如今先帝已去,新帝应效仿先王英烈,坚决把多罗打回去,让他们从此灭国。   看着平时簇拥在弘文身边,唯唯诺诺地要求和多罗和平共处,互利共赢的朝臣们,如今个个都怂恿他出兵,新帝坐在皇位上冷笑。后宫之中,柔婉更是泣不成声,跪在贺太后面前哭得她心碎。贺太后自然不愿女儿出嫁和亲,但也不希望开战,弘弋这皇位刚上去,还没坐稳,朝中根基也浅。虽然弘文不见了,可只是下落不明,谁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而且贺太后没忘记这三王爷和世子弘方可是在朝中虎视眈眈。况且,先帝驾崩才多久,肆意挑起战争,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会助长多罗的火焰。   比起这些,韶华的心情更是烦躁,因为徐子昂回来了,严恺之消失了。   “二哥哥请留步!”   李斯年没想到韶华会蹲在焘园门口等他,不进去找周嫣,脸上又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他心里也猜到了七八,示意随从先退下。   “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李斯年明知故问。   “二哥哥可知道兴勇伯府的事。”韶华眼尖地捕捉到李斯年眼皮微抖,料想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兴勇伯府会有一个人都没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没有去兴勇伯府,我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李斯年继续装傻。   韶华急起来道:“你不是御史吗?平时不是专门打听京中大小官员的家长里短的吗,怎么会连他家里所有人失踪你都不知道?”   李斯年眼睛一沉,低低地说:“谁跟你说御史的职务是打听家长里短,这不是你们小娘子最拿手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当好像也没错,可是话不能这么说,听起来好像他们每天都在做见不得光的事。   韶华可不理李斯年的挖苦,着急地说:“二哥哥,我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这些了。我求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斯年见韶华一脸要哭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于是说:“兰芝被太后认作义女,再过不久,就会到多罗和亲。”李斯年正好奇,怎么他才被皇帝秘密召见,讨论此事,韶华就在他回家的路上截了他。   “什么?怎么会,他、他不会让兰芝去和亲的。”韶华被吓了一跳。   “他?”李斯年蹙眉。   “就是严恺之啊!他最疼兰芝了,怎么可能同意让兰芝嫁出去。”韶华着急地说。   “如果他在的话,或许兰芝也不会去和亲。”李斯年感慨一声。   可这一声感慨对韶华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她整整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情绪。   “他……死了吗?”韶华着哭腔,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凄楚。   李斯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看她这样子,也知道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道:“倒不是死了,只是失踪了。当初大皇、那个人被救走时,严恺之追了出去,据说在宫里恶斗了一场,后来就都失去了踪影。”   “在宫里失去踪影?”韶华睁大了眼睛。   “这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当时宫里乱成一片,谁都不知道他们的踪迹。”李斯年叹了口气,伸手搭在韶华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如果他命大,一定会回来,但是,你得有最坏的心里准备。”   第一百七十章 和亲   如果他命大,一定会回来,但是,你得有最坏的心里准备。   如果命大,可是什么叫做命大。像她这种借尸还魂算不算命大,可严恺之呢,他会不会跟她一样,万一也是不小心跑到别人身上去了,那她怎么才能找得到。万一没有这个不小心……韶华立刻止住了这个念头,她不敢做这个想象。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又不算什么好人,所以一定没事的。”韶华一路叨叨默念着走回碧梧轩,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严恺之如果真的出事,新帝不可能这么无动于衷,至少宋煜也得知道些什么事。“对了!还有宋煜!”韶华兴奋地叫了一声,差点跳起来,她怎么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和严恺之的关系那么好,一定会知道严恺之的消息。   幼菡被韶华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紧张地问:“五娘子,您怎么了?”   韶华转身,抓住她的双臂,口气严肃地说:“幼菡,有个事必须得替我去办,立刻,马上。”一连加了两个肯定的词语,让幼菡整颗都揪起来,立刻认真地点头答应。   “好好,您说!”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仿佛韶华是让她上刀山下油锅似的。   思路一顺畅,韶华心情也舒服了一些,脚下的步伐也轻盈许多,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屋里走。“我现在写个信,你想办法给我送去安庆侯府,必须亲手交给宋煜。”而且最好是让个生脸地去送信,这个特殊时期由不得她不谨慎。   而此同时,一辆半新的马车停在安庆侯府的侧门旁,马车看上去朴实无华,马鞍顶盖都有磨损,看不出坐在马车内的人是谁。赶车的汉子跳下来,低声抱拳对马车内的人说:“二爷,到了。”车夫的声音尖细得不像男人,就算他刻意压低声响,还是要显得 女气。   马车内的人抬手掀帘,正好看到一个少年被门房连推带拉地赶出门,看门房的样子,显然少年是个不速之客。   他皱了皱眉,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车夫也看到这一幕,对马车内的人道:“二爷,你稍等,我去问问。”   见车帘被放下,车夫走上前,没想到那门房眼尖发现了他的存在,立刻粗鲁地把少年推开,对车夫点头哈腰道:“刘、刘爷,您来了,您稍等,我把他赶走就好。”   “这个是谁?”刘车夫用尖细的嗓音问道。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非说要见我家三少爷。”门房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刘车夫的,也知道他身份不俗,口气都是带着卑微。   “你找宋三爷什么事?”刘车夫挑眼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对他似的有些鄙夷,脸色淡淡也不怒。   少年打量了刘车夫,有些好奇这个打扮普通的年轻车夫怎么能让安庆侯府的门房这么客气礼遇,他回头看了马车,斟酌地回答:“我家主子让我给宋三爷送信,说必须要亲自交给宋三爷。”   刘车夫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少年谨慎地摇了摇头。“唔……这个不能说,我家娘子,主子说宋三爷认识她的。”他的干姐姐说过,这是五娘子交代的事,如果他做得好,以后还可以到府里当差,要是搞砸了,就把他偷吃炖羊肉的事告诉平妈妈。   门房见少年这么不识相,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混小子!”但是让刘车夫给拦下来了,“要不交给我吧,我替你交给宋三爷。”他故意朝少年伸出手,然后露出藏在袖里的金牌,看到少年吃惊而睁大的眼睛,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给他。   少年没见过那金牌是什么,但料想一定是宋煜的客人,既然门房不肯让他进去,那有人替他转交也是可以的吧。再说了,他还赚了一笔小财,这银子少说也有五两,他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于是,爽快地把信交给刘车夫,再三叮嘱只能给宋煜一个人看后,就拿着银子,乐滋滋地离开了。   刘车夫拿着信回到马车旁,车内的人问:“怎么了?”刘车夫把信递进去,然后道:“二爷,我猜应该是李家的人,那小子说漏嘴是给娘子送信,我把信给拿来了。”   没过一会儿,车帘微掀,露出车内人的半张脸。弘弋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后,忍不住笑道:“这娘子倒是有趣,到现在都还这么执念,也不枉恺之肯替她入宫求情。”   正好,他可以替她把信转交给当事人。   只不过当事人现在很忙,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宋煜身影敏捷地逃出房间,做贼似的拉近门栓,不让屋里的人出来。“宋煜,你给我滚进来!”若单凭这一声怒吼,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月前,这个人还是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着,几乎是到鬼门关溜达一回才被拖回来。若是福林再晚一点回来的话,恐怕性命真的就交代在这里了。   尽管明知道屋内的人根本没能力走下床,但是宋煜还是小心翼翼地拉近门,大声答应:“不滚!我堂堂未来的安庆侯,我干嘛要滚,坚决不滚!”   “宋煜!”屋内继续怒吼   “我听到了,在这呢!”宋煜高声回答。   “宋煜,你再不进来,你这辈子就别指望我再搭理你。”这一句是赤果果的威胁,可惜说到最后却沙声了,紧跟着就是一阵不停断的咳嗽,几乎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把外头的宋煜咳得心惊胆战。   宋煜只好投降,推门进去,看着严恺之苍白如纸的脸上因咳嗽变得 ,他无奈地哀嚎:“我的大少爷,我进来还不行吗?欸,我堂堂未来的安庆侯……唔,您说,有什么吩咐,我尽力去办就是了。”因为这个意外的身份,让他有些欣喜若狂,动不动就要以未来安庆侯作为口头禅,只可惜这句话在严恺之这里是失效的。   这里虽然是属于安庆侯府,却是一座废苑中比较干净的屋子,就连安庆侯府的人平时也不会来这里走动,更别说外人。若没人额说,根本不会人注意到院子里破烂得不成样的地方,屋里却干净得一尘不染,而且还住了一个满京城都以为失踪的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宋煜几乎都是亲力亲为地照顾,连身边人都不敢假手。而平时只有福林跟在这里,凑巧福林非要乔装亲自出去买药,宋煜只好自己过来照顾这位尊贵的病号。   严恺之喝了好几口水,稳定了心中的狂乱,被宋煜这么一打岔,那怒火也没那么旺。他凌厉地写了一眼,厉声问道:“我问你,兰芝和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二爷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你明知道我多在乎兰芝,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怎么就忍心让她出去和亲。”   宋煜也知道,兰芝和亲这件事要是被严恺之知道了,一定会天翻地覆。可是与其等他伤势好了以后,拿他出气,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没力气下床告诉他。就算他发火,闹脾气,也总不至于咬舌自尽吧。他赔笑地说道:“这个我也不舍得,我也把兰芝当成我的妹妹,不对,我的姐姐,也不对,我的亲姑。可是就算再亲,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难道你还指望让柔婉公主嫁出去?”他对这件事也觉得很意外,可这是皇帝亲口对他说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就算不是柔婉,那也不该是兰芝!”严恺之怎么都不会想到,一旦失去自己的保护,竟然会让妹妹至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那你说该是谁?”   这时,弘弋意外地出现让两人先是一愣。因为严恺之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所以只能垂下眼睑,而宋煜立刻跪地高呼:“二、吾皇万岁万万……”   “够了,收起你的狗腿,一边去。”弘弋走过去,踢了宋煜一脚,根本无视他的献殷勤,反而大步走过去,关心地问:“恺之,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当初弘文被人救走时,严恺之立刻追上去,奈何对方身手和严恺之相当,两人打得不相上下。若不是情况特殊,两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是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黑衣人,竟然对他们三人进行围剿。那高人救走了弘文,黑衣人则对严恺之进行围杀,若不是弘弋亲自带人赶过来,恐怕严恺之早就丧命了。   可是,那时的严恺之跟丧命也差不到哪里去,因为手筋脚筋都被残忍挑断,就算捡回条命也是废人一个。宋煜想起福林是个怪才,说不定可以救回严恺之。可是福林早在先帝临死前几日,被严恺之迎接徐子昂时,偷偷送出京,否则,福林得头一个殉葬。如今,命是捡回来了,手筋脚筋也续上了,可是要等到他能自己下地走路,恐怕还得好久。   听到弘弋这么问,严恺之忍不住冷冷地回答:“万岁爷要是关心微臣,不如免了臣妹的和亲,也不知臣妹何德何能,竟然能顶上公主的名分。”   宋煜被弘弋嫌弃,心里正不爽,正好听到严恺之的冷言冷语,立刻开口指责:“严恺之,你怎么能对万岁爷用这样的口气,你你你太大不敬了。”   “闭嘴!”   “滚!”   只可惜,两人不约而同的命令让宋煜顿时感觉自己果然是最没地位的人。   弘弋心里正为严恺之恢复了这么好的生气感到开心,微笑劝说:“恺之,当务之急,你先养好伤再说,其他的等你痊愈了,咱们再细谈。”   然而,严恺之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口气也无法软下来。“万岁爷,臣死不足惜,臣愿意立刻披挂上阵,替万岁爷平定多罗战事,只请万岁爷收回成命,别让臣妹去多罗和亲。”   “你愿意,朕可不愿意。”弘弋是亲眼看到严恺之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想起来仍有余悸,“还有别再叫朕万岁爷,还是叫二爷顺耳些,来叫一句听听,我奖励你一个东西。”虽然登上了皇位,面对那些每一个都足以当他父亲的大臣在耳边嘀咕,弘弋忍不住怀念严恺之的沉默,一个眼神就能意会。   “万岁爷!”严恺之可没有心情陪弘弋玩闹。   “嗯?”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情义两难全   严恺之不知道弘弋的闲情逸致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若不是因为如今的他仍是一个坐起躺下都需要别人搀扶的病人,他爬也会爬进宫。他对母亲妹妹的感情,弘弋比谁都清楚,可他没想到,自己亲手扶上去的君王却趁他不备时狠狠刺他一刀。   看着他戏谑的表情,高扬的语调显然不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严恺之深呼吸,只好顺了他的意,无奈地说:“二爷,您要是真心为我好,就求您别让兰芝和亲。”   弘弋挑嘴轻笑,故意口气哀怨,“恺之,我以为你和我是心灵相通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看来,我果然是痴心妄想,兰芝到底在你心中比我还重要。”   严恺之只恨自己根本无力抬头扶额,只能翻了白眼。“二爷,这不一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跟他开这种玩笑。   “怎么个不一样法。”弘弋还不死心。   严恺之彻底被弘弋激怒了,抬起满是冰霜的脸,凌厉的眼眸不避讳地直视弘弋,一字一顿地说:“我为二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不足以换兰芝一条命吗?二爷曾答应我一定会让兰芝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现在您却背信您说的话,实在是……”宋煜一开始没把弘弋和严恺之的话当回事,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可是听严恺之越说越不对劲,他急忙高声大喊:“严恺之!”   就算弘弋对他们再好,就算严恺之和弘弋之间交情再深,可到底如今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一个天一个地。现在弘弋脸上没有表现,可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怒气,哪个帝王能容许臣子这么无礼。宋煜心里急得冒汗,虽然知道严恺之雄妹妹,可是这么放肆的举动,真担心弘弋会立刻翻脸。   但弘弋没有,他轻笑的眼睛连眨了一下都没有,宋煜急忙挤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冲他怒骂:“严恺之,你是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万岁、二爷,你就当我是拍马屁也好,我必须跟替二爷出这口恶气。你想想,当初要不是二爷拼死把你救下来,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福林走了,你别以为这事是你扛下来的,是二爷替扛着!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二爷几乎三天一次派人来,五天一趟微服出宫,要不是念着这些年的交情,二爷这九五之尊至于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这些话不但是说给严恺之听,也是说给弘弋听,生怕他一个念头转不过来就会变脸。   严恺之也恢复了理智,“我知道二爷对我恩重如山,但兰芝只是个孩子。”   弘弋居高临下地把严恺之的沮丧表情收入眼底,他终于收起笑容,淡淡地说:“比起江山,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严恺之表情一滞,凝眉望着弘弋平静的脸,艰难地说出:“其实可以……”   “其实可以什么?你确定你现在能替我上战场?”弘弋讥讽地扫了他一眼,见严恺之有意识自己的力不从心,他又道:“就算能,我也不可以让你去冒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保住你的命,不只因为我们的交情,更因为我的江山需要你。”   弘弋直白的话语如同一把刺刀,狠狠扎进严恺之心中,他知道这是实情,也知道所谓伴君如伴虎,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要以牺牲兰芝的幸福为代价。   一旁的宋煜听得有些惊讶,正要开口,被弘弋一个眼神吓得双手捂嘴,不敢出声。弘弋冷冷地看着严恺之,“你比谁都清楚,我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身边还有多少内奸外敌,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严恺之默不作声,弘弋却咄咄逼人,“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是谁想置你于死地。兰芝要是不嫁,那她只能嫁给贺家人,捏在太后手里,你觉得哪个好一些。”弘弋深吸一口气,“你放心,多罗王妻妾无数,凭他这把年纪也没精力了。只不过是彼此捏着把柄罢了,待我肃清内贼,亲自出关,迎兰芝回京。”   弘弋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严恺之也已经无话可说,只是闭着眼,凝眉不语。   忽然间,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幸好有宋煜出声打了圆场,才把弘弋请出了屋子。   “二爷,您都知道他疼兰芝疼得跟块宝似的,您又何必刺激他。”宋煜讪笑道。   弘弋鄙视地瞄他一眼,“刺激他的人是你吧,谁让你跟他提起的。”居然还怪到他头上来的,要是宋煜不提这事,他也犯不着和严恺之闹翻。   “那、那毕竟是他妹妹,我总不好瞒着。”宋煜被弘弋的目光瞪得有些心虚,只好转话题,“不过,二爷刚刚为何不告诉他实情?”   “告诉他实情?让他知道他的性命是兰芝保下来的,那他非得从床上滚下来不可,就算用舌头走路,他都会滚进宫去阻止。”弘弋翻了白眼,要是让严恺之知道兰芝自愿请求代嫁时,他都吓到了,还以为是贺太后的主意。可是听完兰芝的请愿后,弘弋忽然有些羡慕严恺之,或者有些嫉妒严恺之。   他有他想保护的人,也有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不是因为兴勇伯府的郎君,也不是因为皇帝跟前的红人,仅仅是因为他是严恺之。弘弋又何尝不知道兰芝对严恺之来说是什么意义,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走到一步,毕竟他不希望毁了他和严恺之这么多年的情谊。哪怕他登上皇位,看着他恭敬地臣服在他面前,可他心里还是把严恺之当成至亲至信的人。   他从小便无数次仰望坐在皇位上的父亲,也无数次贪玩地在父亲身边撒娇,就为坐一坐这把龙椅,感受万人朝拜的威风。可当他真的坐上去时,忽然发现他再没有当初仰望时看得那么清切,一切都变得混沌而模糊,仿佛他和身边所有人都隔离开来。就连他至亲的人也都似乎变了一副嘴脸,贺太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效仿端明皇后,把贺家人全部都封侯拜相,若不是国丧期间,不得大兴土木,只怕整个京城都要被他们翻个遍。   “与其让他崩溃,不如让他恨我好了,总之,我一定会让兰芝平安回来的。”弘弋信誓旦旦地说完,刘车夫就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和他嘀咕了几句,弘弋脸色一变,立刻启程回宫。只是他临走也没想起,要把韶华的信交给严恺之。   ……   “把小六子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在等了几日,都不见宋煜的回音,韶华终于坐不住,让幼菡把前几日去送信的小六子喊进碧梧轩来。看着活泼机灵的小六子跪在跟前,眼神还不住地往四周瞄,韶华忍不住皱起眉,幼菡急忙咳了几声,见小六子没自觉,还走过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安分些。   “安庆侯府还没有消息吗?”韶华对这个消瘦的少年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机灵过头,眼睛有些不老实。不过拐脚张是年近四十才娶了平妈妈,平妈妈是寡妇,嫁给前夫三年无子,前夫就死了。她守了十多年的寡才嫁给拐脚张,两人都算是老来得子,所以对小六子免不了有些骄纵。   “我一天问了好几次,人家都不耐烦我了。”小六子轻佻地说。   “谁让你去找门房问,你不会守着啊,还有你上次怎么进去,这次你怎么不学着点。”不等韶华开口,幼菡已经走过去,一把拧着小六子的耳朵,大咧咧地骂道。   一物降一物,拐脚张和平妈妈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但是他最怕的却是幼菡。年纪比幼菡小两岁,可是在她面前,几乎不敢造次。他捂着耳朵,一脸怪相,吃疼地说道:“我、我怎么知道他这次不肯让我进去。”   其实,小六子不敢说上回是让人送进去的,可是他没再遇到那人,也不知道是何来路,只是看到那黄金令牌,心里一咯噔,料想一定是个大贵人,又得了赏赐,自然就把信交给人了。现在韶华追问起来,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没底,都不知道宋煜到底拿到信没有,他守在安庆侯府都好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明明幼菡是说过,宋煜长得高大威武,粗膀圆腰,偏他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算不得瘦,但绝不能说胖,更不会粗膀圆腰了。   幼菡见小六子确实没辙,只好回头和韶华说,“五娘子,说不定宋郎君只是忙,没空回信,要不咱再等几天罢。”   除了等,韶华也无别办法,不过她始终相信严恺之不会死,反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都能借尸还魂,又怎么知道,严恺之不会躲在她身边呢。   “不过,我遇到一个人,瞧着眼熟,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我看走眼了。”小六子绕了一大圈,还没说完就被幼菡揪耳朵,“你再给我绕圈子。”小六子惨叫一声,“别别,别揪,我说就是了。”   小六子从幼菡手中救下自己的耳朵,委屈地捂着脸,看着韶华道:“我今儿看到有辆马车上坐个小娘子,长得特像七娘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四代同堂   “在哪看到的?”韶华激动地问。   都已经多久没有锦华的消息,天早已转暖,雪也融了,李勋卓派人在城外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踪影,都觉得凶多吉少。凌氏倒是纷纷不满李勋卓瞒下锦华的所作所为,认为应该把锦华的恶行告诉李阁老。结果莲香体贴地告知凌氏,既然锦华已经失踪,再数落她的不是也没用,平白别招惹李勋卓不满。结果这段话倒是让李勋卓听到了,顿时对莲香刮目相看,这回凌氏才警觉起来。一个温香已经快让她把握不住,她可不想给自己树敌,立刻就在李勋卓面前表现大度,说会替锦华吃斋念佛,希望她早日归家。   李勋卓不指望凌氏能为锦华吃斋念佛,只希望她别捣乱就好了,最爱的妾不在身边,宠大的女儿又失踪了,又不得远行凉城,李勋卓显得心灰意冷。结果雪融后,一场倒春寒差点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病倒。李勋卓因曾在川北也病过一场,所幸和其他商人打过交道,有人好嗅供一个偏方给他,结果喝了药,闷了一夜,次日就好起来了。   而这一回,李家也因为有他这道方子,所以也没人生病。所以不断有人上门打听,后来他索性熬大锅药水,让京里那些买不起药的人免费治病,这一善举得到宫里大加褒奖,令李勋卓好一会儿风光。   小六子看韶华神情严肃,也敛起嬉闹笑脸,认真道:“就在以前的大皇子府门口。”   韶华想了一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以前的大皇子府,那不是和兴勇伯府很近?幼菡,现在那里是谁在住。”她转过头,看着幼菡。幼菡也很困惑,她的消息都是从平妈妈和拐脚张打听来的,自己并没有出去过。“听说是平洲来的将军,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这下子,小六子又活跃起来了,兴奋地喊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是徐将军,听说是在平洲比太后娘家还要大呢。我还听说,只有一个少将军住在哪里,其他人都没怎么见,不过经常门口热闹得跟赶集似的。”一说起京里大小热闹事,小六子比老鼠找花生还要灵敏,特别是因为最近到处都冷清伶仃,京里总共才发生几件大事,他自然十分清楚。   韶华凝眉,“徐家?”从普安回来后,韶华曾听父亲说起,当初救他们的人是徐家郎君,听说年纪和李斯年他们相仿,也是少年有成的模样。只不过比起京中郎君的贵气和文雅,平洲来的徐子昂要显得锋芒毕露,顾盼自雄,俨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如果锦华是被徐子昂带走的话,那徐子昂从川北归京也这么多天了,没理由不把人送回来,难道锦华不赶回来不成?   韶华心中冷笑,不过发生了这种事,要是换做是她,也没脸回来。   小六子根本没注意韶华的走神,自顾兴奋地开讲起来:“对!平洲三将就是贺家、徐家还有商家,不过商家好像都没落了,许多人都不出托。其实要算起来,商家才是老世家,当初平洲三将合起来占开国二十二帅中四成,可是仅商家就占了两成。就是可惜后来都生不出儿子,才没得没落了。”说到平洲三将,小六子的眼睛都发亮了,显然有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模样。   幼菡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就要伸过去拧小六子的耳朵,结果被他机灵跳开。扑了空的幼菡跺了跺脚,哼了两声,小六子委屈地侧过另一只耳朵,送上门让幼菡过手瘾。“你这小子,问你说七娘子的下落,你扯到平洲三将干嘛去。干娘让你好好读书,你一定又逃学,跑去茶馆听书了。”幼菡可不客气,一把揪得小六子龇牙裂齿。   他揉了揉耳朵,忍不住替茶馆打抱不平。“茶馆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再说了,谁说我一定要读书,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戍守边疆,只会摇头晃脑念几个之乎者也,我都快被夫子转晕头了。”   韶华听到他的话,反而有些意外,没想到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小六子,竟然心存了这么大的志向。大抵是因为她自小是在兵营里长大,所以对武将有种莫名的好感,听小六子这么说,对他也刮目相看。   “即便是行军打仗都要看书写字,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当一个小兵?”韶华的话让小六子眼神大亮。   “真的?”他原以为能进李家当个管事已经不错,奈何拐脚张老来得了这么个 子,特意在凌氏跟前求了个成全,给小六子赎身,好让他出门和其他孩子一样上书斋念书。也不奢望能像自家少主子们考个状元探花,能做个秀才,或者中个举人老爷,也算张家祖坟冒青烟了。他还打算等多两年,夫妻俩也求个恩典,一起赎身出府,好让儿子安心考试。只是没想到,小六子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再加上没人管他,三天两头逃课闹事,没少让人找上门去。   韶华点点头,难得小六子是自由身,却有拐脚张平妈妈这对父母在府里撑腰,更重要的是还有幼菡约束着,只要他能收心,这绝对是块跑腿的好料。于是,韶华决定要把小六子养成自己人,以后外头的人就交给他。   待她随意掰了几句行军打仗的道理,说到川北风光、兵营军令无不让小六子心神向往,顿时对这个主子也心生敬佩。绕到差不多,看着小六子眼中只有崇敬和信服,就连幼菡都目瞪口呆,韶华才交代小六子去盯紧徐子昂的事,无比要查清他看到的人是不是锦华,以及安庆侯府的消息。经过韶华这一番洗脑,小六子下定决心要完成任务,立刻就告辞离开。   幼菡吃惊地打量自家主子,虽然因为在城外那一次历险,让她对韶华多了另一番打量,但是听到她四两拨千斤就把小六子收服了,而且是心悦诚服地听命。比她跺脚扭耳朵地破骂,显然要见效得多,幼菡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和绾华这个只知琴棋书画的大家娘子是亲姐妹。   没等幼菡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初荷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五娘子,五娘子,大少夫人要生了。”   韶华顿下茶杯,激动地站起来。“这么快?”   初荷一边抹汗,一边道:“我刚刚遇到红菱,是她亲口说的,她还急急忙忙地往外赶,说是要去请稳婆。”一般宽裕的人家都会早早把稳婆养在家里,只不过因为国丧期间,为了避免人多口杂,招惹是非,所以打算提前一个月再让稳婆进府。可是没想到稳婆还没上门,辛子萱就要临盆了。   “日子不是还没到吗?”算算日子,似乎要比预产期早了半个多月,幼菡好奇地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听说是大夫人去王看望大少夫人,然后大少夫人就说要生了。”初荷的话让韶华立刻沉下眉头,这摆明就是有猫腻,好端端地养在家里,怎么会忽然提前一个月生孩子。   二话不说,韶华带着初荷幼菡就往煦园跑,可是半路就让人给截住,说未出门的娘子不要过去沾染晦气。韶华气得直骂凌氏死脑筋,她又不是去接生,就是过去瞧瞧也好。可是拗不过,韶华只好打道回府,准备让幼菡去打听消息,一生下来就立马跑过来看她的侄子兼外甥。   可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听说辛子萱已经在屋里喊道没力气,可是稳婆都还没到,连红菱的影子都没见着。   “哎哟,我怎么给忘记了!”幼菡一拍大腿,忽然惊呼一声,把韶华吓了一跳,“今日公主和亲,兴许是给挡住路了,所以赶不过来。”   “那可怎么办!”初荷也着急起来。   虽然国丧期间不得婚娶,然而和亲这种事,可大可小,关乎到两国和平,于是破例让公主今早出关。虽然朝中仍有人议论不该和亲,这种时候,新帝应该拿出气魄来,一把打过去,让多罗见识一下,什么才是中原的王者。而当知道和亲的公主居然是兰芝时,甚至有人出来破骂说严恺之下落不明,兴勇伯膝下才这么一双儿女,新帝居然狠心把兴勇伯唯一的女儿嫁出去了。不过不管骂声如何,兰芝还是风光大嫁了。   韶华心中有些生疼,就连兰芝出嫁,严恺之都没出现,难道他真的死了吗?   可是她现在还空想太多,毕竟如今更危险的是辛子萱,她不但早产,而且还是难产。如今煦园忙得所有人都团团转,稳婆还没来,家里又没人懂接生。   一个念头闪过,韶华忽然想起羌氏自己就懂接生,据说生攸宁的时候,也是稳婆没来,她一个气把攸宁憋出来,还自己给儿子剪了脐带。虽然羌氏常常拿这件事来向其他人炫耀,可是辛茂山每次听到这个都会沉下脸,据说当初是夫妻俩吵架,羌氏顶着大肚子跑出去。结果在半路疼得要生,倒在别人家门口,幸亏好心人扶她进屋生孩子。后来那家人生了三胞胎女儿就难产死了,羌氏就把三个女儿带进府给辛子墨当贴身丫鬟。   不过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韶华唯一想到的是,与其绕一大段路去请稳婆,不如骑马抄近道,把羌氏带来。这个时候可顾不得国丧期间不得串门的命令,人命关天,再说羌氏也不是外人。最重要的是,小六子后脚刚走,让他去送信的机会都没有。   “幼菡给我备马,初荷听我看住,我必须出去一趟。”   第一百七十三章 难产   韶华褪了满头钗环,扯了个头巾,就赶出门。所幸今日许多人都跑去围观和亲队伍,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手矫健的小身影骑着马从李家出来,绕道快马赶往定西侯府。如今的韶华骑马技巧已经相当娴熟,至少能稳稳当当地拉着缰绳,自由控制马的速度。   要绕近道去定西侯府,必然要经过兴勇伯府,韶华小心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却忍不住希望能看到严恺之正好从府里出来。可是当她快马经过时,紧闭的大门,还有没来得及拆下却染了尘的白灯笼蓝挽联,好像是许久没有人出入。韶华心里一阵揪痛,对于严恺之的下落不明感到无助和担忧,一时闪了神,差点就撞上不远处的马车。   韶华忙敛起心神,回头喊了一句抱歉,然后扬长而去。   “忆柳,外头是谁?”一个 的声音喊道,忆柳忙收回惊恐的视线,掀帘躲进马车内,看着一脸淡漠的锦华,支吾道:“我、我好像看到五娘子了。”忆柳看着锦华脸色一变,双目顿时变得凌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命还真大。”尽管心中慌得小鹿乱撞,锦华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   说起命大,其实她也丝毫不逊色韶华,当初她们跌跌撞撞地朝马蹄声跑去。没想到当她们赶过去时,雪白的地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一个人都没有。锦华几乎要绝望,举目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她不死心地追着马蹄印一路追去,结果走了半天终于受不住,主仆二人双双累晕过去。只是在她意识模糊之前,看到一双笔直的长腿走到她面前,隐约看到一张俊朗的面孔,然后就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的事,看着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边的小丫鬟告诉她。她们已经平安回京,不过忆柳没她这么好运气,尚未清醒。锦华好奇是谁救了她,可小丫鬟红了脸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那人交代她要好生照顾锦华。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锦华除了这个小丫鬟,还有忆柳就再也没见过任何人,听着小丫鬟讲述外头的风云变化,直到新帝继位。锦华一直在等李家寻人的消息,可是李家仿佛没锦华这个人似的,不曾有人提起。她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因为凌氏和韶华绝对饶不了她。苏氏不在,她更提不上有娘舅家这回事。   就在她绝望地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候,徐子昂的出现让她重燃了希望。看着他那飞扬的神采,伟岸的身躯,以及俊朗桀骜的五官,锦华心里有些小鹿乱跳。打量着他的衣着气质,再听着小丫鬟的描述,锦华心中对徐子昂的猜测也证实了七七八八。   “记住,我不是李锦华,也没有爹娘,咱们是被劫匪掳去的。”锦华义正言辞地警告过忆柳,然后一脸无辜茫然的表情面对徐子昂,哀伤地表示她记不清以前的事。   徐子昂并没有太多去计较锦华的身世,也没在意忆柳蹩脚的谎言,反正自己在京里也没家人,把锦华当做父母被害家财被劫的富家小姐,让她和忆柳暂时安顿在他来的大皇子府里,自己又奉命出征去了。   兴许是谎言说得太顺利,面对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和家仆丫鬟,锦华兴奋得有些失去理智,心里暗自决定要把这个谎言扯下去,哪怕跟着徐子昂当个妾,也比回李家当庶女好。在徐子昂不在的日子,锦华显然把当初的大皇子府、如今的徐府当成自己家,使唤起人来也头头是道。徐子昂有些意外锦华的理家能力,但想着回来后能有人把一切替他打理他,他也乐享其成,各自都默契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但她万没想到,这是她头一回出门,竟然差点就撞上韶华,手心的湿润泄露了心中的慌张。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忆柳说:“不出去了,我觉得人有些不舒服。”   忆柳忙不迭点头答应,刚刚和韶华对上眼,她也显得心有余悸。   而差点撞了人的韶华根本来不及细想,急忙敛起心神朝定西侯府赶去。正巧她赶到定西侯府门口时,羌氏正从庙里回来,一听女儿难产,骨子里的彪悍本性立刻爆发。脸色一变,平时的优雅矜持立刻消失不见,大喝一声,果断翻身上马。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马一路狂飙回李家。   据说后来出现了不少传言,有的说公主和亲当日,有两贼人意图抢亲,好在被众护卫忠心奋战才得以保公主平安。也有人说是严恺之不愿妹妹和亲,但又不敢触怒龙颜,只好私下和小厮一起上演抢亲戏码。然而因被人识破了身份,生怕引起京城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才传到韶华耳朵里的。   就在她们赶回李家时,稳婆还未到来,所有人对羌氏的出现感到意外。羌氏紧张地追问情况如何,但满院子的人都没人答得上来,回应她的只有辛子萱痛苦的。没过多久,刘氏也匆匆赶来,看到羌氏的怒容,她显得有些心虚和不知所措。   李斯晋也得知消息赶回来,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胎,李斯晋比谁都在乎辛子萱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当他回来时看到满院子女人,气氛显得剑拔弩张,他朝产房走去,想去探探情况。哪知刘氏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嘴里叨叨念着:“大男人不能进产房,晦气,会倒大霉的。没事的,喊一喊就过去了,谁家媳妇生孩子不喊的。”   羌氏本来也没说什么,一听刘氏的话,肚子的火一下子就窜上心头。从她踏入李家到现在,产婆没到,屋里除了辛子萱的,还有一个小丫鬟的声音,根本就没人搭理。而辛子萱在屋内已经喊到声沙,声音都显得疲惫无力,刘氏居然说“喊一喊就过去了”。做母亲和做婆婆的心是不一样的,羌氏此刻十分后悔把女儿嫁过来,冷冷地扫了刘氏一眼,大步朝产房走去。   “亲家夫人,您还是别进去,已经让人去请产婆了。”刘氏的陪房麦妈妈急忙走出来,拦住羌氏的去路,满脸赔笑。   羌氏可不管她的赔笑,冷哼一声,语调高扬而显得不屑,“这个时候才去请产婆,早怎么不去,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被羌氏这么一责问,刘氏连眼神都飘忽起来,麦妈妈只好道:“早去请了,兴许是路上耽误了。”   谁会料到正好赶上今日公主和亲,原本那产婆早准备好了,没曾想,她隔壁家媳妇子动了胎气,竟然是七个月的早产。因为是老邻居,产婆不好拒绝,只好推辞几日再进来。李家算算日子,想着辛子萱这肚子最快也要下个月,不差这两日所以才没急着催她进府。只是没想到,这生孩子也是赶着日子的,知道今日和亲是个好时辰。   只不过李家人没有一个感到高兴,古话说,七活八不活,也就是早产儿的话,七月的成活率要比八个月的高。辛子萱肚子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接近九个月了,平时都安安稳稳,忽然就要临盆,谁都知道其中必定有猫腻。   一路赶来,韶华简单地把事情讲给她听,虽然她不知道为何韶华知道她能接生,担忧已经充斥了她的脑子,没空多想。抬眼正好看到韶华匆匆走来,羌氏大声说道:“小五,水烧好了没有,东西都给我准备齐全了。”   韶华见众人目光都望过来,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羌氏除了给自己接生过外,还给军营里伙房的媳妇搭手接生,算不得能手,但比李家这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们要有经验。   “你敢不敢陪我进去?”羌氏扫了众人一眼,对韶华道。   “敢!”韶华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能帮辛子萱的忙,韶华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晦不晦气。   可是韶华这么想,可不代表李家人这么想,凌氏闻讯赶来听到韶华要进产房,立刻就把她扯住,推搡着要她赶紧离开。韶华不悦地扭着凌氏,气呼呼地说道:“阿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让我帮忙也好。”羌氏已经先她一步进了产房,满院子只剩下大大小小的李家女人。   “就算要帮忙也不是进去帮忙,你一个没出门的小娘子懂什么!你伯姆当婆婆的都这么镇定,你一个小丫头着什么急,赶紧给我回碧梧轩去,回头我再教训你。”凌氏的话让刘氏有些挂不住脸。   辛子萱在屋里喊,她这当婆婆不出面也就算了,连派个人过来探望都没有,就连请产婆居然也是红菱自己跑出去。如果羌氏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李家面子都要扯下来。   “小五,给我参茶!”羌氏的声音在屋里高响起,韶华甩开凌氏的手就要往外走,只不过没李斯晋反应快,人高腿长,立刻就跑出去。   这时,一个家仆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汇报:“大夫人、二夫人,赵阿姆来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说话的同时,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一路小跑进来。把产婆放下来,李斯晋的参茶正好也端了过来,看产婆刚站住脚,整个人被颠簸得晕乎晕乎。韶华趁机从李斯晋手里接过参茶,不等凌氏开口,已经大步钻进去,气得凌氏在外面大喊。   紧接着长达两个时辰的煎熬,终于在一声婴儿啼哭中结束。   “大哥哥,生了!”韶华从屋子里钻出来。   “是男是女?”刘氏问道。   “你大嫂怎么样?”李斯晋大步上前。   “母子平安。”韶华兴奋地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生   辛子萱平安生下儿子把整个李家都给乐坏了,李阁老更是对这个曾孙爱不释手,一下子夸他长得像李斯晋,一下子就夸他额头饱满是个有福气的人。韶华怎么都没把这个粉红色皱巴巴的小 跟风雅清隽的李斯晋联系起来,一想到小 刚生出来时,整个脸憋得都发紫了。就连产婆都说差一点就缓不过气,因为辛子萱生了太久,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使劲了。灌了两碗参茶下肚,喘了好久才能提起精神来。   当产婆把小 洗干净,包上襁褓,韶华顿时眼前一亮。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去戳他的脸蛋,结果被他细小的手掌轻 住,似乎在抱怨她的举动。韶华心中无限感慨,这么一个小生命就这么出生了,再回头看看累得不堪重负而昏睡过去的辛子萱,心里有些唏嘘,原来生一个孩子竟然是这么危险又艰难的一件事。望向羌氏的目光忽然变得崇敬起来,出了产房,面对凌氏叨叨不断地责骂,她也嬉笑而过。   “阿娘,看到嫂嫂生孩子这么难过,您当初也一定受苦了。”被韶华这么认真地行礼,凌氏一下子就语塞了。   凌氏最不惯就是这种煽情场面,回想起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其实都不算辛苦,只是那几次小产才差点要了她的命。大概是受了气氛的感染,凌氏说了几句后,就让韶华回去,自己则叨叨非要去给韶华请个符,洗掉这一身晦气。   所有人都说因为韶华因此变了许多,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变成大人一样,反倒她本人恍然未觉。不说她本来就是个大人,这身体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了,确实不能再孩子心性下去。   因为辛子萱生了个大胖小子,李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周嫣身上,还好李斯年用国丧期间,不能同房,怕惹是生非为由,才让她逃过一劫。可是外人的话可以关门不听,但熬不过庞氏那欲诉还休的眼神,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她,让周嫣觉得自己要是明年不生个娃出来都是罪大恶极的事。   韶华知道周嫣的处境,不客气地笑起来,见她不悦,才转了话题,“大哥哥真是个好丈夫。”   对于这点,周嫣也颇有同感。“是啊,看着真让人羡慕。”   韶华歪着头,对她调笑道:“你羡慕什么,二哥哥对你不好吗?”   周嫣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满,“能一样吗?你没瞧着大哥哥对大嫂那份亲密劲,就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因为辛子萱头胎生得太过凶险,孩子身体弱,自己也被耗了半条命,这月子不但免不了,还得做双月。也就是说整整两个月不能出门,下床,甚至连洗脸的水都要用温水,更别说洗澡了。   头一个月还好,天气渐热,已经一个月不洗澡的辛子萱早就受不了,可是到处都有人看着,根本不让她下床,什么事情都端到她面前,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这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至少辛子萱就受不了。   李斯晋是头一回当父亲,也雄妻子关在屋子里这么久,想踏进一步都被刘氏死死给拉住了。最后做了个让步,就是他下朝后,可以搬个凳子坐在她窗下陪她说话。后来不知道去哪搜罗了一下杂书故事,每日都跑来念给她听,一直到辛子萱出月。夫妻见面,犹如久别,感情更深了。   这件事不小心传到外面去,一时间被引为美谈,甚至还有人想打听李斯晋是否纳妾。   韶华见周嫣的嘴巴都要翘到鼻子上去,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不就是给她念书递东西,等你以后坐月子,我让二哥哥也在你窗口给你念书。”虽然李斯晋看上去要比李斯年严肃,但却是典型的妇唱夫随,李斯晋几乎不拂过妻子任何意思。而相形之下,看上去大咧咧的周嫣却被李斯年吃得死死的,他让她别去打扰辛子萱静养,她就真的一步都没走过去。除非是韶华陪着,她才去过两次。   周嫣不满韶华对她的评价,。在她心里,李斯年是无所不能的,比起自己要靠谱得多,所以听他的准没错。“别了,他一念书我就头晕,我可不爱听这些。不过你要是到时候每天给我弹琵琶唱曲儿,我倒可以考虑一下。”周嫣冲韶华挤眼笑了笑。   韶华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你想得美,把我当什么了。”   “自然是当小姑子。”周嫣咧齿一笑,两人嬉闹了一阵,不知怎么地话题就转到让韶华沉默的问题上来,“严恺之还是没消息吗?”   果然,韶华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坐直身子重新拿起绣规,替辛子萱的儿子做个虎头帽子。关于韶华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她竟然能静下心来去做她以前最讨厌的事。   辛子萱坐月期间,羌氏送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大丫鬟过来,说是帮忙照料辛子萱的饮食起居。刘氏心里是不乐意的,可是她万没想到,送来的竟然是容嬷嬷。容嬷嬷原先可是李家的闺学先生,如今变成照料辛子萱的嬷嬷,这无疑是给辛子萱抬了身份,不但生了儿子,还能让容嬷嬷亲自来照料她,谁还能对她低眼看。刘氏虽然不知羌氏用的什么手段,竟请得动容嬷嬷,但也不好拂逆,索性甩手让她们自己去。   比起刘氏,韶华更是惊喜,还以为今生再难见面。乍一看容嬷嬷精神比先前健朗,心里也踏实许多。   “我也让夫君问过,可是夫君说他也不知道。”周嫣对自己无法帮忙感到很失落。   韶华拍拍她的手,笑道:“别说二哥哥了,就连宋煜都没吱个声。我都让小六子去安庆侯府门口守着,可连他的身影都扑不着,好像一起失踪似的。”   “要不,我让我阿娘替你去问问。”周嫣认真地说。   “还是别了,夫人前阵子身子才刚好,没得别烦她。”忠义侯夫人年初受了惊吓,病了一场,直到暖天才能下床。看周嫣还在替她烦恼,韶华笑道:“好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韶华的话像是在安慰周嫣,也像在安慰自己。忽然煦园的丫头跑来找韶华,说是辛子萱让她过去吃新进的水果,韶华邀请周嫣过去。周嫣推辞要回去给庞氏熬汤,被韶华再次取笑,她也不反驳就离开了。   “咦,怎么朝书房去了,不是嫂嫂找我吗?”韶华跟在后面走着,刚进煦园就觉得不对,立刻站住了脚。只见前面的丫头支吾地说道:“有人要找您,让您先去书房一趟。”韶华拧起眉,自打她进京以来,没少让人骗着绕圈子,所以若有人存心隐瞒,她立刻就会拉下脸走人。“是谁?”   如果是李家人,直接喊她过去就好,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圈,想必是外人。能动用到李斯晋的书房,看来对方来头不小,而且李斯晋应该也认识。   难道是严恺之?   “是大少爷的朋友,说有要事找五娘子。”那丫头显然是受了好处,说话时眼神都在飘。   韶华思索着在自家里,又是李斯晋的朋友,说不定是来给她带严恺之消息的。于是,宽了心跟了去书房,只不过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弘方。几个月不见,他一身素白暗刻松鹤的织金长衫,腰间系了一条镶海蓝色石的腰封,显得十分清隽明朗。   “站住!”   弘方也正感慨,数月不见,韶华俨然变了一副模样。浅粉夹樱的交领上衣,下衬一条白粉相间的长裙,翠青色的腰带裹出她的小腰,颇有盈盈一握的感觉。可他脸上刚露出笑容,没想到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气得他吼了一声。   “不知世子爷在此,小女子冒昧了,这就告辞。”韶华气得牙痒痒,她已经被弘方骗两次了,而且每一次都是被自家的人带着去。真不知道是李家的防范太差,还是弘方的魔爪太长。   “我教你站住听见没有?”弘方走过去,将她一把扯进书房。   韶华想要惊呼,可是发现刚刚那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哪去,她狠狠地瞪了弘方一眼,“你在别人家都这么嚣张的吗?”   终于看到韶华有生气活力的表情,弘方这才笑道:“你还没见过我嚣张的时候。”在李家,他已经算客气的了。“我看你比我还嚣张,知道我是谁不?”   “知道又怎么样?”韶华见弘方擒住她的手腕死死不肯放开,脸上不觉显出怒容。“放手,不让我喊人了。”   哪知,弘方偏爱看她这模样,她越是挣扎,他握得越紧,“你喊也没关系,你大哥哥刚出去,这里就我们两人。”看她惊讶得瞪圆的眼睛,弘方沾沾自喜地说:“你也用不着生气,整个李家都知道我来找你的,只不过不换个方式喊你过来,你一定不肯见我。”   “既然你知道我不肯见你,你又来做什么。”韶华挣得手都红了,但只是蹙了蹙眉头。   “你不肯见是你的事,我想见你是我的事。”弘方是知道自己力气的,看韶华不要命地扭着手腕,终于还是不忍心,松开手让她退了出去。看她红肿的手,心里不由得来气,别人想靠近他,他都不乐意,她竟然不要命地想逃开。   “那现在你见着了,可以滚了吗?”韶华捂着生疼的手,没好气地瞪着他。   弘方沉了沉脸色:“你真是欠教训,这样子怎么进王府。”   韶华心里一咯噔,直起目光,死死地看着他,“谁跟你说我要进王府。”她可是拼了命才逃出进王府的命运,可不希望这辈子也还跟弘方纠缠不清,特别是知道弘方是这么一个虐待狂,动不动就喜欢惹她冒火跳脚。   韶华一恼火,弘方便乐了,“去年是先帝身子欠妥,于是一拖再拖,待明年出丧,你也十六了,难道不真是谈亲论嫁的好年纪吗?”扫了韶华惊诧的表情,他揶揄道:“严恺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难道你还想等他回来不成?”   “等又如何?谁跟你说他就不会回来了。”韶华也学他的样子,扬了扬眉。   弘方心中有些不悦,继续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当着李家人的面让你出来,你心里刚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只是顺道过来提醒你,别在这时候做些不该做的事,到时候王府下不来台,李家落不下面。”   韶华虽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假,但心中震撼无比,脸上强装镇定,“你既然知道现在是时候,那你来我家就不怕犯忌讳吗?”   弘方笑道:“现今天下可不是以前的样子,当今圣上可就我一个兄弟了,你觉得他会跟我计较这些?再说了,我不过是过来寻李翰林说事,顺道看看你,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忌不忌讳。”忽然弘方故意压低声音,“还是说你心里想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怕被人发现?”   被他一靠近,韶华吓得跳了起来,退后几步,终于装不下平静,“我警告你,你想都不想,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嘘,别太大声,我还没正式和你家人说呢。你嚷得太过分,别人听错,还以为是你想嫁给我呢。”弘方咧齿道。今日他确实是来寻李斯晋探讨朝上的事,正好听说要差人去唤韶华,才动了念头。不过看到韶华这般明媚活力的模样,心中的抑郁顿时一空,其他的就先放一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情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韶华刚从煦园回来,一踏进碧梧轩的大门,就看到弘方背着双手在走道的分岔口徘徊。一回头,看到韶华一脸惊慌无措的脸,笑眯眯地弯下眼角,大步朝她走过来。韶华被吓了一跳,拉着初荷挡在自己面前,不愿和弘方靠得太近。   经过好几次的“不期而遇”,初荷也早见识了眼前这个摇着扇子的年轻公子是谁,被韶华这么一推,猛地凑近弘方的脸,她尴尬又羞涩地低下头。   韶华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弘方的厚颜无赖了。因为有前车之鉴,就连红菱亲自过来唤她,韶华都迟疑地推脱了,可她还是避免不了会在自家遇到弘方。几乎是算准了她每次出门的时间和地点,然后非缠着她说上几句不可。她跑去找李斯晋讨说法,李斯晋倒是一副严谨的夫子模样,说弘方是来寻他议事,撞见也没什么奇怪。   问题是,为什么找李斯晋议事的弘方总是会跑到后院去,竟然所有人连拦都不拦一下。凌氏嘴上没说,但是韶华看得出她心眼里是希望撮合她和弘方的,奈何她没法去找攸宁来救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大不了她就不出门了,装病在屋里静养。   果然,弘方胆子再大,再猖狂,也还是受礼懂规矩的。她躲在碧梧轩这些日子,就再也没看到过弘方的出现,可她到底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如今整个碧梧轩就她一个人,绾华出嫁,锦华失踪,她连串个门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选了一日早早出门,去给煦园给凌氏请安,可她没想到,这一路来回倒是顺利自在,人家已经待在院子里等着了。   “世子爷,你未免也太过分了!这是未出门娘子住的地方,你怎么可以肆意闯进来,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韶华倒不是怕他,奈何弘方每每都喜欢惹她生气跳脚,偏她又不敢扯破脸皮。   “那你嫁我不就好了。”弘方理所当然地说。   “你做梦!”韶华立起美目,忿忿地说。   弘方对她的放肆已经不以为意,仗着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差距,居高临下地斜睨她:“要是有什么话传出去,只能怪你家管教不严,连下人的嘴都捂不紧。这要是在王府,必然是得割舌头的。”上回查出了名单外流的事后,那人被打了三百嘴巴,就算不割舌头,伤好以后说话也不灵朗了。而与他相关的人也一律领了板子,罚了钱,全部遣到庄子去。   听到弘方的话,韶华和初荷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初荷更是下意识地抿进嘴巴,生怕弘方真的会割她舌头。   弘方喜欢看韶华跳脚,偏韶华最不乐意见他得意,一时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别来我家耍威风,你要摆架子,回你的三王府去。”要说管教不严,那她得把整个李家的下人都换了,可是就算全换了又如何,当家的那些人都拿弘方没办法,难道下人就敢冒死阻拦吗。   等她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过,就连弘方的表情都僵了一下。可是话都说出口,怎么也都收不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等弘方的怒火,心想至多也就是被他一状告到李阁老面前去,挨个家法什么的。   然而,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预期中的暴躁,她抬头看到弘方冷冷地瞥着她。韶华无辜努起小嘴,眨了眨眼,弘方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险些破功。   “你的屋子是那个?”弘方转过身,打量着四处的石径,发现其中一条小路旁边的草被踩得很实。他没等韶华回答,径自地大步走过去,韶华一惊,连忙追着喊道:“你你快站住,要去我院里干嘛。”   “口渴了,要杯水喝。”弘方头也没回地继续走,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座小院子,大门正敞开着,不费劲就能走进去。他扫了她的院子一下,看着凉棚、鱼缸、秋千,几株勉强能遮阴的树,连盆花都没有,全然不像一个大家娘子住的院子。弘方轻笑一下,“你的爱好可真特别。”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她的主屋。   韶华小跑追了上去,来不及阻拦,弘方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她平时发呆的软榻上,拿着她绣规正扯着嘴角轻笑。韶华快步上去,一把抢了过来,“你不要太过分。”   弘方没忍住吐槽一句,“虽然绣得不怎么样,但到底还算是个娘子该做的事。”   韶华咬紧牙关,重重地道:“多谢夸奖。”   弘方摆了摆手,笑答:“不客气。”顿了一下,望着他,“茶呢?”   韶华差点没被他厚脸皮的回答给噎到,如今人都进到她屋里来了,想赶不走,只好让初荷去泡茶,希望他早点喝完早点走人。   刚刚弘方进来时,幼菡正在里屋给韶华收拾床铺,听到声音走过来,探了探头,被对方吓了一跳。韶华也瞧见她,利落地收拾好绣规,走了进去。   “五娘子,您怎么能把世子爷带到屋里来。”幼菡小声地说。   “你以为我想啊,他不要脸的程度已经不是你我能想象了。”韶华恶狠狠地磨牙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幼菡是见识唯一亲眼目睹严恺之和韶华之间的事,所以不会和初荷一样,觉得能嫁给世子当世子妃也是件不错的事。   韶华叹了叹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家里人好像都当是没事发生似的,我也不知道找谁说好。”忽然她有点怀念锦华,要是锦华在,指不定就会黏上来,这样她就可以摆脱弘方了。   幼菡脑子飞快转了一下,然后附在韶华耳边说,“五娘子,这下不正好,让世子爷替您去打听七娘子的下落,这要是真在那里,小六子可就没办法了。”前阵子小六子跑来报信说,在大街上遇到忆柳,他蹭上去搭话,结果忆柳脸色一变,怒喝了一声,就让旁边的大汉把他给赶跑了。小六子心里觉得憋屈,虽然他平时是吊儿郎当,也常进府去调侃小丫鬟们,可他这次可是正正经经地上去借问,竟然被人当叫花子怒骂。   心中愈发肯定他撞见的人一定是忆柳,如果忆柳在京里,那么锦华想必也和她在一起。所以他一路跟踪到徐将军府上,只是徐府门禁森严,个个都是武将出身,让小六子既羡慕又着急跳脚,只好回来禀告韶华。   对于锦华当初的狠心,韶华确实希望她不要回来,最好是沦落街头,冻死在外面。可当她知道锦华不但没有沦落,甚至被当成主子高高捧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锦华不念手足情谊,韶华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与其让她在外面自在逍遥,还不如把她领回来,想必无需她出手,凌氏也不会轻饶她。韶华打定主意要让锦华回来,便让小六子想办法再探听多一些消息,否则贸贸然地和李勋卓说锦华在京里,而且在别人家住了大半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徐府所有人都是徐子昂从平洲带来的,个个都不是随便能打动的人。他无奈只好守株待兔,准备耗在门口,就不信找不住机会。大概是被小六子上一回打草惊蛇,别说出入,就连平日买菜都是让人送去的。小六子缠着送菜的大叔,可是那人是个哑巴,也说不出所以然。   韶华还以为要等到期丧以后,再找机会混进去了,结果幼菡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这是什么茶,这么难喝?”弘方的抱怨在外面响起,大声冲礼物嚷了一声,“你在里面捣腾什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怒火又被弘方撺唆起来,她立刻沉下脸,好在幼菡扯着,她没冲动,只是缓了缓气,幽幽地走出去。看着弘方一脸不满,轻飘飘地说:“我家就这种茶叶,世子爷身子骨金贵,要是喝不惯就请回吧。”   弘方不知韶华怎么转了一趟里屋,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有些闷闷地端起茶,“下回我让人给你送些来,这茶涩得很,喝了刮肠,你平时少喝一点。”他倒不是因为茶不好而发脾气,只是见韶华这做主人的撇下他一个就消失不见,心里有些不舒服。   韶华扬了扬眉,“我就喜欢这涩味,别的喝不惯。”   弘方顿时无言,只好道:“你这人真够怪的。”这茶水入口虽涩,但是余味甚甘,倒也不是无可取之处。他放下茶杯,看着韶华,“你对我能别这么针锋相对吗?”   韶华眨眼,“世子爷说错了,针锋相对是指两个人,你要不故意来踩我,我怎么会反击呢。”见弘方只是翻了翻白眼,没有明显的不悦,于是道:“既然世子爷茶也喝了,是不是该……”   弘方嗤道:“还真小气,就一口茶就想赶我走。”他伸了伸懒腰,显然没有动身的意思。“给我弹个曲子吧,要是好听我就走。”   韶华噎住,“世子别忘了,如今仍是期丧!”   弘方点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是上勾栏去寻欢作乐,你就弹个《游子吟》吧。”这是一曲离愁思乡怀故人的悲曲,就算被人知道也不算什么。   韶华睁大眼睛,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见弘方的意思没有改变,她想了想说,“要我弹曲可以,但是世子爷得帮我一件事。”   “说。”弘方爽快地答应下来。   “去年年底,我们回普安探亲的路上遇上马贼,庶妹因此而走散了。后来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本以为凶多吉少,不敢奢望。不过听闻有人在徐将军府外不远处见过她贴身丫鬟,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将军救了去,还请世子爷替我打听打听。”韶华见弘方脸上神情若有所思,觉得应该有戏,又道:“她比我小一岁,模样应比我高佻不少。”   弘方静静地看着韶华的脸,心里有些兴趣,半晌道:“你怎么不和你爹娘说。”   韶华松了一口气,福身谢过弘方:“听说徐将军府上门禁森严,如今又是期丧,怎么敢随便上门去。世子爷既然能在我家来去自如,想必去徐将军府应该也很轻松才是。”   弘方嗤笑一声,“你这是在讽刺我?”   韶华摇头,“不敢。若七娘真是徐将军所救,那理应归家才是。七娘尚未及笄,无端地生人家里久住不便,更何况,我听说徐将军府上只有徐将军一人。”   弘方扬眉,“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嘛。”见韶华抿唇不再答话,弘方道:“替你打听不难,不过,你记住这回是你欠我人情。”   “我这就去拿琴,幼菡。”韶华轻唤了一声,幼菡在里屋答应。   弘方却摇头,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就这么一个曲子太便宜你了,这个人情你还是欠着吧,以后我再和你要。”说完,不等韶华出声,他大步走出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承诺   弘方从李家出来时,整个人都洋溢着愉悦的神采,好像刚刚发生了天大喜事一样。莫言驱车在门外等候,看到弘方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心里不免暗叹:这主子真是闲着没事做,什么娘子不好挑,偏偏挑个带刺的,被扎破手还要赞一声有个性。   不过,万事最怕的就是一个比,放眼满京未出阁的娘子,身家背景配得上弘方的倒也不是没有,可是论模样要比得过那世子妃的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单单是定西侯夫人年过四十的风韵模样,也可想象出世子妃曾是多么风华绝代。可惜红颜终究薄命,或许就因为如此,弘方才索性挑个有趣的,至少不会那么快生厌。   虽然莫言心里这么想,可他还是当弘方是找李斯晋谈事,只不过每次都会不小心巧遇了某个小娘子,所以在李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但是,能管得了弘方的能有几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王府里的主子,“世子爷,王府差人递话了。”莫言的话让弘方愉悦得几乎要飞扬的嘴角顿时拉下弧度,他顿了一下,声音瞬间掉到冰点,让莫言都忍不住打个冷战。   “我知道。”弘方心里清楚,母亲对韶华并不看好,和其他人一样。论身世长相,要找一个能和辛子墨相提并论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可就算那人再好,也已经是黄土一杯,况且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压根不觉得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好。与其对一个作古的人感慨怀念,还不如寻个好玩有趣的人留在身边作乐比较正经。皇帝是不会再插手他的婚事了,但并不代表,他就彻底的自由。   这个念头让弘方原本的好心情立刻跌入谷底。   “那现在回去吧。”莫言见他低头不语,小声提议道。   弘方抬头,摇了摇,说道:“不,先绕去朱雀大街,我有点事。”他刚刚才答应韶华会把李七娘给带出来。不过话说回来,李七娘怎么会在徐子昂那里,而且这么多日子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徐子昂在故意隐瞒什么?弘方想着,眉头渐渐蹙起,唇线也抿成一条直线,听到莫言疑惑的声音,他抬头正要解释。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闪到角落里,莫言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褴褛衣衫的一角。   弘方忽然笑得像是闻到腥味的老猫,甩袖对莫言说了一句,便跃身上马车,“莫言,把他带来见我。”   莫言顿了一下,立刻抱拳,然后迅速飞身朝刚刚那身影闪隐的方向奔去。追了几条街,莫言心中都有吃惊,这叫花子的身手怎么做这么好。   眼前那人又要消失,莫言在背后大喊了一声:“站住!”只见那身影顿了一下,然后立刻撒腿要跑,不料这一顿让莫言跃身上来,一个空翻,稳稳站到他面前。“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莫言忿忿地低喝了一声,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赶得这么 吁吁的,这不免让他对眼前人多有一份戒备和敬佩。   细看那人一身衣裳虽不至于褴褛破烂,但绝对是常年在外奔波狼狈的模样,只是这大热天,裹得那么严实,破旧的斗笠压得低低的,把整张脸都遮了去。莫言忍不住走上前,想掀开他的斗笠,看看这藏在阴影中的模样,不料对方退了半步作防备状。   莫言估摸不出对方的身手,但从他能这么轻松地跑在他面前那么久,而且还不带大口喘气的,莫言就不敢轻易出手了。想到弘方的话,莫言只得站定,沉声道:“世子爷要见你。”说不定是什么世外高人,听弘方刚刚那个口气,想必这人非同一般,莫言顿时不敢太过造次。   只见对方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问题,忽然收回了脚,轻声“嗯”了一句。   难得对方这么配合,莫言心里也痛快,伸出手示意他先行,对方也不含糊,挺直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去。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莫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好像自己成了他的随从,明明对方看上去就像个叫花子。   带着一肚子不满,莫言带着人很快就找到了弘方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的茶楼门口。   “世子爷,人带来了。”莫言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可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弘方回头,扬起眉头扫了他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揶揄的笑容,然后道:“莫言,这里没有你的事,先下去。”莫言一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的身份未清不说,身手可不在他之下。就算弘方也会点拳脚功夫,可万一这人要是起了歹意,伤了弘方,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用。莫言瞪着一动不动的身影,犹豫着该不该退下。而弘方见莫言不动,顿时不悦:“退下!”   这一声怒吼,莫言无奈,只得乖乖退下,并给他们带上门,决定站在门口,一等屋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冲进去。可是弘方在屋内又道:“给我退离门口十步,没我命令,不准进来。”莫言这才真的没辙了,只能心中祷告,不要出事。   直到听着莫言的脚步声,弘方才缓下表情,指着身边的凳子向对方说:“不打算坐下来和我说话吗,严将军。”   对方身形微微颤了一下,压低了嗓音,沙声道:“我不知道世子爷说什么。”   “你既然都跟莫言来见我,还认为你瞒得下去吗,严恺之。”弘方见他依旧不动,偌大的抖落遮住了他整个脸庞,弘方看着心中不爽,走过去,劈手就扯下斗笠,露出一张满脸络腮胡子的黝黑的脸。   “世子爷,你认错人了。”严恺之镇定地压低声音,视线不去看弘方,却落在他脚尖的地方,预备他再走近一步,就随时要动身。   弘方嘴角抖了一下,见他抵死不认,亏他还特意支开莫言,没想到严恺之这么不配合。脑子一转,忽然挑了挑眉,轻笑道:“好好一个将军放着不做,你说你沦落到这幅模样,要是五娘看到了会怎么想。你跟踪我不就是想知道去李家做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去跟她说,已经找到你的尸体了,让她死了这条心,等出了国丧就安心当世子妃。”   “你撒谎。”严恺之被他的话怔住了。   “你不也一样。”猛地抬头看着弘方戏谑的表情,心里暗道中了弘方的计。虽然不知弘方是怎么看穿他的身份,不过此刻只有他们两人,面对弘方的指责,严恺之不再否认。   “我是有事在身,情非得已。”一想到弘方刚刚的话,严恺之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至于五娘,恐怕世子要失望了。待国丧一出,我自会上门提亲,这是我对五娘的承诺。”   弘方没想到韶华和严恺之已经有过这样的约定,心中怒火腾起,冷冷笑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不知原来堂堂兴勇伯之子也会做出这种勾引黄花闺女的事。”谁不知道,一直都是韶华追着严恺之跑,可在弘方口里说出来,就变成严恺之故意勾引韶华。这事换做以前,严恺之一定会跟他翻脸反目,可是听了弘方的话,严恺之不怒反笑。   “既然世子都这么说了,我更应该为五娘负责了。请世子放心,届时我一定三媒六聘把她娶过门,绝不会让她委屈。”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身影,严恺之心中有种莫名的温暖。那么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蕴藏了无穷的能量,她的坚强,她的执着,还有她从未泯灭过的热情。就如同当初攸宁说的,他已经辜负了一个辛子墨,又怎么会再忍心辜负一个李韶华。而且,跟重要的是,他的对手始终是弘方,若换做别人,或许他还会迟疑,可正因为是弘方,严恺之无论如何地都不会再客气。   就算心里清楚,可还是免不了会把辛子墨的账算到弘方头上去。   “你这是要和我抢了?”弘方没想到严恺之会这么回答,被他眼中笃定的神采闪得有些嫉妒,他又何尝不知道,韶华心里只有严恺之一个。就如同那传言中,辛子墨是因为不想嫁给他才会选择跳崖,而不想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喜欢的是严恺之。   然而,辛子墨到底还是走了,所以他们一比一,打成平手。好不容易才瞧上一个娘子,结果却又是喜欢上同一个人,若不是多年的修养,以及严恺之和新帝的关系,弘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私下让人把他给解决了。   “不,不是抢。”看到弘方眼中的躁动不安,严恺之就更有底气了,“她从都不是你的,何来用抢。”   弘方被严恺之的话给刺激到了,顿时立起美目,与严恺之四目相对,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似乎水火不容的感觉。眼看着空气已经凝结到临界点,随时都要爆炸,忽然严恺之垂下眼眸,弯腰捡起斗笠,重新带回头上。弘方也被他莫名的动作给掐断了怒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举动。   严恺之轻声叹了口气,“世子,如今咱们已经是站在同一条线上,你我反目,为难的是圣上。”早在先帝驾崩前,严恺之就知道弘方已经站到弘弋这一边来,就连汪家人进城支援大皇子弘文也是弘方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断绝弘文登基的路。他们心里清楚,弘文一旦登基,整个天下就不再姓秦,而是姓汪。   “你还真是伟大,为了圣上,连亲妹妹都能眼睁睁地看着送去和亲。”弘方明白严恺之话中含义,却忍不住踩他一脚。   闻言,严恺之犹如心头受到一记猛烈地捶击,兰芝和亲是他心中最痛,亦是他无能为力的结果。   特别是看到兰芝临走前给他写的亲笔书信,严恺之更是痛不欲生,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母亲和妹妹,结果却是兰芝用自己来换取严恺之平安活下去的机会。当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再强大也像是孙悟空,翻不出如来的五指山,而他如今所做的,就是把这座五指山给撬了。   “若世子无事,容我先行离去。”严恺之生生把怒火给咽了下去,抱拳和弘方作揖,然后开门离去。   严恺之的镇定有些出乎弘方的预料,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落花有意   “苏姑娘,将军有请。”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听到门外的呼唤,锦华停住画眉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羞和窃喜,急忙起身让忆柳帮她找一身漂亮的衣服。好难得才能见到徐子昂一次,她自然会想漂漂亮亮地去见他,换好衣裳,又手忙脚乱地翻找首饰。“忆柳,还傻愣着干嘛,快帮我找找那块芸香膏,我记得昨儿明明才收起来的。诶呀,找到了,你说我这么穿好看吗?”锦华小心翼翼地扯着裙角,回头看忆柳。   忆柳被她那紧张又兴奋的样子给逗得捂嘴偷笑,“娘子怎么打扮都好看,将军看了一定转不开眼。”   “不许乱说。”锦华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再次细细检查了自己的妆扮后,才翩然出门。   要说起来,这府里的路锦华比谁都要熟悉,这半年多,她几乎每天晨早都从房间出发,一直把整座宅子绕了一圈。可是尽管她能遇见徐子昂的机会还是少之又少,不过因为宅子里除了徐子昂,还有跟着他身边的侍卫外,锦华算是半个主子,府里的丫鬟管事都赶着来巴结,这也让她对徐子昂的行踪多了许多掌握。   以前的以琛也好,后来的攸宁也好,都不曾让锦华有种不能自已想靠近的冲动。接近以琛那会儿,锦华和苏氏只想着靠着世姻的关系,摆脱凌氏对锦华婚姻的控制。而且锦华正当天真无邪的年纪,除了家里三个兄长,头一回见到陌生男子,有好感也是难免的。可后来发现以琛根本不可能会选择机会,母女果断地放弃了他,差点就投向了弘文。如今想起来,锦华还有些感激韶华,若不是她当日故意阻拦,说不定现在自己也要受牵连。   可是徐子昂却不同,打从锦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种长年在军队中磨练出来的男子气魄,是她家里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无法媲及的。再加上她摸清了这宅子的现况后,立刻就肯定这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否则,以徐子昂的身份,锦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近。   既然是上天安排,那她自然就要顺应天命,在这里重新活下去,若是苏氏有知,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   在来的路上,锦华心里已经无数次想象徐子昂的模样,也想着他会对她说的话。可临到门口,她还是紧张地停了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优雅地走进去,给坐在书案前的徐子昂福身。   “不知将军唤锦儿有什么事?”锦华侧身低头,盘起的秀发下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子,这也是李勋卓最喜欢苏氏的模样。李勋卓曾感叹过,再美的风景也不过苏氏低头莞尔露出的那一段诱人的肌肤,仿佛连人带魂都要勾了去。苏氏心里清楚自己的优势,而锦华几乎翻版了苏氏的模样,自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显得更 一些。   徐子昂抬起头,果然看到伊人含羞的模样,饶是他见惯风月佳人,也不得不感叹养在深闺中的妖娆才叫魅惑。眼神扫了锦华一身衣裳,看得出她精心打扮过,忍不住勾起唇角,问道:“你来我府上多久了。”   锦华想过无数种开头,却没想到徐子昂会这么问,她无尽温柔地回答:“承蒙将军搭救,我和丫鬟进府已有八个月了。”徐子昂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锦华有些茫然,悄悄抬头,正好看到他邪魅戏谑的笑容,紧张地又低下头。   徐子昂见此,哂笑道:“倒是记得蛮清楚的嘛。”   听到徐子昂的笑声,锦华娇羞得连耳根都红起来了,“将军对锦儿的好锦儿不敢忘。”忽然提起时间,难道是要给她正名了吗?脑海里闪出这个念头,让锦华紧张地揉紧手绢。   可是徐子昂根本没往这边想,只见锦华如此紧张,眼眸弯了下来,似乎带着些许冷意:“那你记不记得李锦华这个名字?”说话的时候,徐子昂的视线片刻都没离开过锦华,看到她身形微闪,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悦。   锦华十分惊慌:“将军……锦儿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莫名听到徐子昂提起自己的名字,锦华自然心虚,因为为了捏造一个让徐子昂不得不收留她的身份,她已经把李锦华这个名字遗忘了,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叫苏锦的女子。   徐子昂揶揄道:“不懂吗?那你还记得你的家人?”   锦华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头上的伤好了以后就不大记得,将军怎么无端端地问起这些来?”因为从一开始,整座宅子的人都把她当做被山贼抓去而幸运逃出来的可怜女子,从没有人再细问,以至于锦华根本没想到徐子昂会再次提起。   徐子昂见锦华支吾不清,抬起头,目光落在身后的忆柳:“你家娘子说不记得,那你记得多少,别跟我说,你脑子也撞伤了,忘事了。天底下撞到头的人那么多,一起撞到忘事的还没听说过。”显然对忆柳的态度可没那么客气,话尾一声冷哼让忆柳立刻脚软跪地。   看着一双大脚步步向自己逼近,忆柳更加慌张了,“我……我,我……”   徐子昂怒吼一声,“看你主子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从没看见这么暴躁的徐子昂,锦华也被吓了一跳,以帕捂面,细声哀诉:“将军,可是锦儿哪里做错了,惹怒了将军,锦儿愿意受罚,请将军息怒。我本出自低门小户,承将军不弃才能留在府上,若是外头有闲言闲语惹将军不快。将军大可把我们赶出去,绝不会死皮赖脸待在这里。”若说苏氏的泪容叫才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那锦华只能比之更甚。   锦华见徐子昂没再动怒,又啜泣道:“我知将军出身尊贵,非同常人,肯收留我们更是菩萨心肠。我常叮嘱丫鬟不能给府上添麻烦,我见府里门客多,唯恐遭外人议论将军是非,是以从不在客人面前抛头露面,更不曾踏出大门一步。没想,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连累将军受人非议,锦儿自请离去,不让将军为难。”   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让徐子昂吃了个闷声雷,他之所以愤怒,倒不是因为别人说他收留她们,而是锦华故意对他有所隐瞒,亏他还放心把整个宅子丢给她去打理。   想到这里徐子昂不由得轻笑,看着锦华带泪的娇颜,“话都让你说完了,能让我说了吗?”被锦华这么一哭,徐子昂的怒火倒是压了一些,但心里的不悦还是满满的,眼神凌厉地打量着锦华,道:“我徐子昂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更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若你真如你所说,只是一个普通娘子,被山贼掳去,侥幸逃了出来,那我就算把你带回平洲也并无不可。可是你不是,我让人到处打听,从没有一个名叫苏锦的人,何况还是和有点家底的娘子出身。只是凑巧,李家倒是有个小娘子失踪了,只不过听说她年方十四,你说你已十六,李七娘,你在我府上住这么久,心里应该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别人对我隐瞒。”   他从没怀疑过锦华的话,除了因为自己从不在意外,另一点就是他根本没想到锦华会是李阁老的孙女。   听着徐子昂一字一句,锦华瞪大瞳孔,脸上渐渐没了血色,“我没有……”   徐子昂见她还不肯承认,一脚踩在忆柳的手上,忆柳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说,你混进我家到底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李阁老让你来监视我?”他早听说京里的文官们对他们这些平洲来的勤王军背地里怨声迭起,可没想到自家里也藏了一个。   锦华真的被吓哭了,“我没有。”   徐子昂用力碾压忆柳的手,疼得她小脸煞白:“说不说?”   耳边充斥着忆柳的惨叫,锦华终于开始忍不住,开口为忆柳求情:“将军,我真的没有骗你。求将军放过忆柳,我真的没有骗你。什么李家,什么七娘,真的不知道。看在这半年来,我为将军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求将军放过她吧。”说完,还给徐子昂磕头,一声声闷响听得忆柳都吃惊。   徐子昂没有移开脚,只是弯腰捏锦华下巴,俊脸凑过去对着锦华,仿佛变成为罗刹:“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抵赖不成,你不记得他们,他们可记得你。”   从没见到这么可怕的徐子昂,锦华惊吓过度,只能睁大着眼睛,眼眶里不断掉出泪水。   被锦华的举动吓到的忆柳,回过神来,咬牙忍痛地把事情承认下来:“将军,我说,我愿意说。”徐子昂得意地松开锦华的下巴,斜了忆柳,站直身子,退开一步。忆柳顾不得手上的伤,低头认罪:“求将军饶过我家娘子,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您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故意骗她的。当时我们和五娘子遇上马贼,五娘子为了逃命,把我们推下马车。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结果被将军救了,我看七娘子记不起以前的事,我怕要是回去,五娘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索性编个故事骗她,所以这一切都和我家娘子无关,求将军不要怪她。”   听了忆柳的话,锦华和徐子昂都吃了一惊,一个是没想到忆柳会主动承认,一个是没想到背后的事情竟然是很重要。   徐子昂再问锦华:“她说的都是真的?”   没等锦华回答,忆柳抢过话:“将军要罚就罚我吧,我看七娘子对将军一片痴心,又怕她回李家被二夫人和五娘子虐待,所以才撒的谎。将军要是不信,就请您当我们回去,因为我们还活着,五娘子绝对不会放过我们。只求您别怪我家娘子,她对您是真心的。”   锦华已经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呆呆地看着她:“忆柳……”   忆柳跪着转过身,给锦华磕头,哭诉道:“七娘子,是我不好,我不该骗您。您原是李阁老家的娘子,就因为您是庶出的,在家里受尽委屈。姨娘已经被二夫人赶走了,二老爷又有新姨娘,我想着您要是回去一定没好日子过,所以才斗胆骗您。七娘子,您打我把,骂我吧。”   见忆柳举起被徐子昂踩得红肿的手要扇自己耳光,锦华立刻扑过去把她抱住,主仆哭成一团。   徐子昂也不知道忆柳说得有几分真假,先是被弘方前来讨人闹得心情不悦,又想到自己被人蒙骗这么久,火气顿时蹿了起来。可是见忆柳和锦华的表现,事情好像又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都回去,我会让李家的人来接你们。”徐子昂看不惯女儿家的哭哭啼啼,烦躁地让她们离开。   如今,新帝继位,当年的大皇子党能贬的贬,能赶的赶,而二皇子党虽然风头正盛,可到底皇帝都没给正名,反倒是当年那群保皇党却是四处逢源,而其中为首的莫属李阁老和方有信这些老臣了。而徐家又是勤王军的领头人物,本是功劳最大,然而贺家又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娘家。若是能和李家攀上关系,或许徐家还能翻一盘胜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和事佬   锦华归家这件事本身对韶华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竟然徐子昂亲自送她回来,而且听幼菡描述,徐子昂对她可算是呵护备至,简直就是刚出门的姑娘带着姑爷回娘家。首发最新章节,/百度搜索.小说MM阅读网!不提徐子昂的家世背景,就是他的相貌也足够让凌氏咬牙切齿,况且徐子昂对李家还算有份人情在。   “五娘子,您是没瞧见,忆柳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瞧见我的时候还故意哼了一声,真是气死我了!”幼菡是个十足的小女子,爱记仇、爱计较、爱八卦,但心眼还是明朗的。   “你都说她小人了,怎么还跟她计较这个。”韶华对徐子昂的行为感到意外。   要说他早知道锦华的身份,那应该不会藏她这么久,更不会在她刚和弘方说过之后,立刻就把人送来。很显然,弘方是亲自上门拜访了。想到这里,韶华抿了抿唇,对于弘方的意图,至今韶华都捉摸不透。要说他对以前的她感兴趣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韶华脑子一乱,被幼菡的抱怨拉回了神。   “五娘子,您不是说过对君子大方,对小人吝啬,忆柳这种卑鄙小人,不踩她两脚我心里就不舒服。”幼菡嗷嗷的控诉声落到刚进门的初荷耳朵里,立刻皱下眉头,数落她一句,“你说你又在五娘子面前嚼什么耳根了,忆柳是找你惹你了,至于这么气嘛。”   一听初荷又习惯性地唠叨,幼菡就来气,鼓着眼睛对她说道:“初荷,你别是忘记我当初和你说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初荷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她不是当事人,听了也就过了。而且锦华她们失踪那么久,一回来就听说她也受伤还失忆了,初荷自来耳根子软,免不了对她们生了许多同情。如今被幼菡提起旧事,她顿感左右为难,犹豫了一下便沉默了。   幼菡则依依不饶地跟韶华抱怨,韶华笑了笑,让她下去做自己的事。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里,韶华觉得心中有团黑暗的影子更加浓重 起来,扬起嘴角,露出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微笑。   其实,韶华心里清楚,只要锦华回到李家,根本不需她费心思,凌氏就绝不会让她好过。不管徐子昂对锦华到底是什么用意,他越是对锦华温柔体贴,凌氏就越咬牙切齿。如今香姨娘生了个儿子,把李勋卓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尽管香姨娘不比苏氏,对凌氏还是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可毕竟有了个儿子傍身,又正得夫君宠爱,对于晨昏定省也就懒了许多。   凌氏嘴上不说,有时还得在李勋卓面前装装好人,给香姨娘和九郎添衣添食,可是韶华心里清楚,凌氏私底下一定把温香给怨上了。不过香姨娘倒不是个白眼狼,自从有了儿子以后,坚持要让李勋卓回凌氏屋里休息,这才让凌氏脸上颜色好一些。   心里的怨是无法消除的,只能转移,哪知锦华正巧就碰上了。   对香姨娘的埋怨,对苏氏的宿怨,以及对锦华当初心狠手辣、如今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积怨,立刻从一颗火种立刻升华出一颗火球,只等有人抛个导火线了。   只不过锦华这刚回来,免不得受众人瞩目,再加上徐子昂还三天两头地差人送东西来,说是锦华之前用惯的。凌氏一看,这些衣帽鞋袜首饰用品都不是便宜货,想着她狠心把韶华致于死地后还能过得这么逍遥自在,凌氏看不过,终于忍不住自己动手埋导火线。   把徐家送来的所有东西全部都退了回去,美其名曰“锦华是李家正经的娘子,不能私受这么重的礼。”反过来又当着李勋卓的面苦口婆心地劝解锦华,到底她是大家娘子,没出阁前在陌生人家中住那么久已经是失礼的事,怎么可以再私授礼物,凌氏这么做也是为了锦华的清白着想。李勋卓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让锦华给凌氏磕头谢恩。   锦华本来心里正开心着,想着自己总算能在李家扬眉吐气了,可是凌氏这么一招不冷不热,让徐家人也不好强给,只能带走。见自己得不着好,还得去给凌氏磕头,锦华一肚子火无出可发,没想到徐家人又上门了。可是这会儿不是给锦华送东西,而是给整个李家送礼。   结果可想而知,李阁老让人全给退回去了,还附赠一句:“国丧期间,请将军自重。”   徐子昂常年在平洲横着走,哪知京里那么多规矩,一连被人泼冷水,心里也恼火,索性不再登门了。   这个消息可让凌氏开心了好久,反正只要锦华没捞着好处,她心里就舒坦,连带庶子也看着眉清目秀,玲珑可爱了。而锦华得不到徐子昂的任何消息,想到他曾许下的承诺,如今也变得遥不可及,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找人发火泄气。   “五娘子,您说她怎么就能忍下去,难道失忆也会让一个人脾气也忘了。”幼菡把冰镇过的杨桃递给韶华,看她吃得一脸满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大热天就是得吃着冰镇的水果才叫过瘾。韶华随意嚼了几口,嘴巴含混不清地说:“是不是失忆谁都不知道,但失忆只能忘事,要是连脾气都忘记了,那不叫失忆,那叫撞傻了。”想当初,她为了不被人发现,也忍着性子,忍着脾气过了好久。在韶华看来,以锦华的性子,要是能忍下去,一定是她还有其他目的。   “五娘子,那个傻子朝咱们走来了。”幼菡抬头看到锦华带着问兰走来,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韶华抬头一看,微醺的眼眸里落入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心里感叹这大半年不见,锦华倒是变得出落大方了。特别是这张脸,像极了苏氏,甚至还要 几分。看来,徐子昂不管知不知道锦华的身份,冲着这张脸,也都愿意把她藏起来。   陪着锦华一起来的还有燕绥,听含香提过,徐家人不再登门后,凌氏也不愿见锦华。她反倒是三头两日地跑煦园去,辛子萱忙着照顾儿子,没空搭理锦华,她便和燕绥打得火热,据说刘氏对她还挺宽厚。   “给五姐姐请安。”锦华一上来就是一个大礼,幼菡冷哼一声,不愿搭理。   “嗯。”韶华只是发了一个鼻音,不置可否地继续吃水果。   锦华忽然有些尴尬,她本以为韶华的表现会很激烈,虽然当初她并非故意推韶华落水,可在没遇到韶华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把韶华害死了,没少做过噩梦。知道忆柳和幼菡是彻底地杠上了,所以她才让性子较软的问兰跟来,没想到主仆二人倒是给她落了难堪。   “五娘,七娘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应一声。”燕绥整日跟在刘氏身边,早就闷死了,难得有锦华主动跟她搭话,又是旧日同窗,很快就聊了起来。   “我应了。”韶华懒懒地回答。   自从燕绥和韶华提过以琛以后,韶华就对燕绥不大愿意搭理,燕绥心里也别扭,所以也没主动找她来往。今日和锦华一起前来,本想当一回好嫂子,替这对姐妹解开心中芥蒂,也顺便和韶华打好关系。只是没想到韶华根本不领这个情。   锦华心中早有准备,温柔地说道:“五姐姐是气我回来这么久都没过来请安吗?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刚回来不久就病了……”   “不用跟我解释,你心里清楚,我根本不稀罕你来请安。你要识趣的,就回你院子去,能别出现就别出现,这会儿天热,我懒得动怒。”今年的秋老虎特别厉害,韶华整个人都怏怏的。   “五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和七娘说话。”燕绥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见锦华委屈地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软声安慰道:“七娘,你别往心里去。”   “五姐姐还是生我的气了。”锦华弱弱地说。   韶华好笑地看着委屈的锦华和打抱不平的燕绥,左右四顾了一下,确定没有旁人,忍不住讥笑道:“四嫂,你们这是演哪一出,需要我当坏人吗?”可是她没什么兴趣。   “姐妹俩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忆柳说了,当初她们见你掉下水,急着去找人才会丢下你,并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七娘为了找人帮忙,自己冻晕在路上,醒来后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燕绥是铁了心相当老好人,拉着锦华的手想搭在韶华手上,“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还好好的,就把这恩怨化解了吧。”   就在触到锦华的那一刻,韶华迅速收回手,让她扑了个空,对着燕绥嘲笑道:“我倒不知四嫂原来这么喜欢做和事佬,不过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劳四嫂担心。这恩怨能不能化解,其实七娘心里也不在乎,她大概只在乎怎么在李家熬过今年,兴许明年就会有人大红花轿来娶她过门,到时就不用看我们脸色了。”   被韶华一句戳破心中秘密的锦华愣了一下,眉头一蹙,然后装出茫然地样子。“我不知道五姐姐是什么意思,明年我才十五呀。”   “若是当妾的话,十三都够了。”韶华的话顿时让锦华刷白了脸。   燕绥有些听不下去,皱眉道:“五娘,好好说话,别这么拐弯抹角,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韶华笑了笑,“四嫂,我以前什么样,你知道吗?事情是过去了,论起来,我们姐妹的事也都是熹园的事,四嫂要是过来做客聊天,我随时奉陪,要是想来当和事佬,那我只能端茶送客了。”说着,幼菡配合地转身进屋倒茶水。   “五娘,你真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僵吗?”燕绥有些吃惊韶华的态度,她记得韶华明明是个懒散又天真的小姑娘而已。   韶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锦华,直到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退了一步,正好幼菡把两杯凉茶端了出来。韶华对她们点点头,笑道:“四嫂,不送了。”   燕绥一怒,连茶都不喝,转身就走。   “五娘子,和四少夫人闹翻不大好吧?”幼菡端着茶盘,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担忧地问。   “不闹翻她会继续纠缠,那更不好。”韶华躺回原来的位置,心里想,这是在逼她有所行动才行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流萤   如韶华所料,在碧梧轩受了委屈,燕绥果真不再上门找事,连带锦华也埋怨上了,连她上门都不愿意搭理。在燕绥这里碰了壁,锦华急得有些团团转,周嫣她是断然攀不上话的。至于辛子萱,她倒是好说话,可是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对于锦华那些巴结的话都不在意,更何况还有个容嬷嬷在。要是锦华唠叨久了,容嬷嬷就会出来赶人,让多多向韶华学习,别到处乱跑。   左右受挫的锦华显得十分狼狈,习惯地走去浣思苑,结果到了门口被问兰提醒后才想起苏氏早就不在了。锦华忽然无助地蹲在路边哭了起来,自从徐子昂不再上门后,凌氏却是没再刁难她,可是她也并不好过。以前有苏氏在的时候,别说私下藏的掖的,就是李勋卓对她也是各种偏爱。   后来韶华来了,苏氏走了,锦华的地位已经从天上掉到地上,现在多了个香姨娘,还生了个孩子。这要是女儿也就算了,偏偏是个儿子,同是庶出,庶子免不了要比庶女矜贵。   说来也巧,正好碰见回家迫不及待去看小儿子的李勋卓,看到锦华哭得这么楚楚可怜,而且这张脸又像极了苏氏,一时勾起了他对苏氏的无限思念。锦华真想重蹈苏氏的路,用委屈可怜再次打动父亲的,奈何论起楚楚动人,锦华怎么都比不上一个刚刚替父亲生了儿子的香姨娘。不过,这倒是让锦华生了念头,主动给九郎做了礼物示好。   头一回收到礼物,香姨娘吓得慌神惶恐,虽然她怀了身子后就和凌氏的关系不如以前,可她心里还是清楚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要说苏氏那还好些,可如今锦华主动示好,她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锦华见她迟疑,捂了帕子啜泣说自己一直是家里唯一庶出的孩子,受过不少白眼和委屈,如今看到同为庶出的九郎,才不免生了怜惜,没想到居然被嫌弃。   香姨娘根本就没敢把锦华当庶出的看,她虽然在李家的日子短,可是跟在凌氏身边,也见识不少苏氏在熹园的风光。后来是康妈妈跟香姨娘说,反正锦华也是这两年就要嫁出去的,打好关系对她,对年幼的九郎并无坏处。横竖苏氏不在,凌氏绝对不会顾着锦华,锦华往后嫁了高门,回娘家时说不定还会念及香姨娘的好。九郎的奶娘是李勋卓特意给找的,香姨娘对她也甚是尊重,听了她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应下了锦华的好意。   这边看到香姨娘愿意接纳,锦华更是卯了劲地往浣思苑跑。起初只是对九郎示好,慢慢地锦华暗地里把苏氏吃住李勋卓的招都支给香姨娘。可想而知,第一次听到锦华的主意,香姨娘吓得不轻。然而,凌氏对李勋卓看得很紧,九郎又是个闹天的主儿,香姨娘自己常常哄得自己都想哭。   有一次半夜里,九郎忽然哭得嘶声裂肺,简直就是拼了命的样子,前脚刚送走李勋卓,香姨娘根本不敢去打扰,奈何对儿子又束手无策。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忆柳带着李勋卓赶过来。看着爱子哭得这么心碎,李勋卓一点都不敢马虎,立刻让人请大夫。结果一瞧,原来是被个毒虫子咬伤了,在背后长了脓包,一躺平就痛,一痛就哭。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揉破了,滋生了好几个脓包,孩子不懂说话,只能一个劲地哭。   索性这脓包并不致命,就是会不断蔓延,大夫开了药吩咐人两个时辰擦一次,一连要擦到伤口收住。李勋卓送走了大夫,把浣思苑大小丫鬟都训责了一遍,连着几日都在香姨娘屋里睡下,没少惹得凌氏抱怨。可是香姨娘可算是因祸得福了,暗暗感激锦华的报信。   而李勋卓心里也记下了锦华的好,虽然当时对韶华说的话感到又惊又气,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是他疼了十多年的小女儿。要说锦华就这么失踪了,或许他也就这么算了,如今两个都完好无损地回家,而且各执一词。看着锦华每天都来看完小儿子,每次都是那种小心翼翼又羡慕的眼神,李勋卓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心软了。   “然后呢?”韶华挨着窗棂听幼菡的汇报。   清早的阳光斜斜落在窗外的回廊上,在墙上描出树梢的影子。虽说七月流萤,可白日的气温还是热得韶华不愿意动身,除了赶早去请安后,有日头的地方就没有她,有她的地方都没有日头。辛子萱笑她像个夜猫子,见不得一丁点光,韶华只是笑了笑,大概是以前在川北的阳光晒太多,现在她一见到太阳就想躲。   “五娘子,您就这么算了?”一听到锦华又生龙活虎起来,幼菡比韶华更气愤,简直就要跳起来掀屋顶了。看都韶华斜斜瞥了她一眼,幼菡一把抓住韶华的手,紧张地说:“五娘子,您想想看,当初要不是您福大命大,要不是有严将军,咱们、咱们……欸!我一看忆柳那嘴脸就想撕了她。”   “你是看忆柳不顺眼,还是想替我出气?”幼菡被问得有些哑口,正要反驳,韶华笑了一下,轻声回答:“算,当然要算,可你怎么跟她算。爹爹显然是想把事情掩过去,这毕竟是家丑,况且对他来说两边都是女儿,如今都能平安无事也就罢了。我要是这么去掀了她的皮,保不准还会被她将一军,对于七娘,你比我还要更清楚。”   锦华最聪明的一点是,她能把香姨娘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就算作为女儿不得宠,可是只要香姨娘得宠,她也不会亏到那里去。   “可不是,夫人都气坏了,现在老爷把香姨娘都护在手心里,就跟当初护着苏姨娘似的。”幼菡作势磨了磨牙,像是要咬人的模样。   “这可不一样。”韶华摇头,“如果只有温香,她定然不敢惹事,她敢受七娘怂恿还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她记住七娘对自己儿子的好,所以才会帮着她。”   幼菡垂头丧气道:“七娘子不就是帮她去报过一次信,说起来也算是救了九郎一命,香姨娘不记着也难。后来,九郎在养伤的时候,七娘子还总是亲自给他擦药,估计就是要香姨娘欠她人情。”   听着幼菡抱怨,韶华像是触电一样,整个人陡地坐直起来,瞳眸变得晶莹澄亮。忽然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哪里不对劲,一个每天都不离人手的奶娃子怎么忽然被毒虫子咬了,而且都没人发现。这一拖拖了那么久,七娘就算是想给温香人情,也犯不着故意在大半夜的时候使人去。我就不信,隔着几堵墙,在碧梧轩还能听到浣思苑的哭声。”起初知道锦华偷偷去报信时,韶华还嗤笑她喜欢做顺水人情,后来得知九郎被毒虫子咬伤,而且伤势不轻,韶华也就不再吭声,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嘀咕。   如今想想,从被咬伤到伤口蔓延感染,最快也要两三天。九郎又不是个木头,怎么可能从来都不哭不闹,也没人会想到,偏巧让锦华想到了。天底下凑巧的事那么多,她偏不信事情能巧成这样,只是韶华迟疑了一下,九郎虽然是姨娘所生,但到底和她们都是同父姐弟,这要是有个不慎。   幼菡似乎从中听出点什么端倪,跟着不可思议地说道:“五娘子您是说九郎的伤是、是……有人故意弄的?”她虽然听过不少大宅里的阴损事,可在李家从来都是风平浪静,大家端的和和气气。把这么阴损的招用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身上,幼菡连想都不敢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可就不好说。”相对于幼菡,韶华见过妾侍之间的暗斗,只不过压在一个威严的主母下面,也就是互掐互骂互告状而已。   幼菡越想越觉得害怕,“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奇怪。”幼菡低声附在韶华耳边道:“我怎么觉得七娘子不像是失忆,别的都记得,就忘记自己身份和家人,可使唤起人来还是以前那个模样。”   “失忆?我看她是失心疯。”关于这个,韶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毕竟失忆这种事,她也是装过来的。是真是假,她也是颇有心得。思虑了一下,韶华像是打定主意,吩咐道:“回头你让你干娘去请大夫,就说小六子吧,说他被毒虫子咬了,身上长脓包,问大夫有没有得治。”   幼菡一听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点头,准备离去。   “记得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虫子咬的。”韶华扬起眉头,要玩阴的,咱们就一起来,新帐旧账一起算。   看到韶华这副模样,幼菡忍不住雀跃起来,拍 保证,“五娘子放心,我一定办妥。”等她知道是什么虫子,一定抓回来,把忆柳浑身要个遍,让她那张脸全都长满脓包。一想到那个恶心的画面,幼菡忽然觉得格外的兴奋。“五娘子,还有其他事吗?”   韶华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听闻秋闱已经放榜了,多了不少武举人,尽管国丧不议亲,可是看着那些未来新贵们,谁不期待趁着年底来个双喜临门。新帝连开两年恩科,李家都把百川阁开放给学子们当书斋,一代新臣换旧臣,这时局开始变了。   第一百八十章 栽赃   “你这死丫头,你到底拿了什么东西给我家小六子,害他满身起疹子,你是要害死他是不!我和小六子他爹这么大岁数才这么一个 子,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扒了你的皮都不够!”平妈妈的怒吼声如同雷霆,把整个浣思苑的人都惊动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跪坐在地上,满脸泪水,被骂得瑟瑟发抖,连吭一声都不敢。转角处、屋檐下都有人头探出来围观,愣是没人过来帮腔。不过,论起辈分,平妈妈在李家可是老人了,前头男人也是宅子里当差的,虽说身份不高,可人缘不差。后来嫁给拐脚张,提了身份在厨房做管事妈妈,那一手厨艺很得李勋卓喜欢,所以在熹园横着走也没人说什么。而哭得凄惨悲伤的小丫鬟只是个新来的丫头,还是浣思苑里的二等丫鬟,寻常时候看到平妈妈都得避着,哪敢跟她顶罪。   平妈妈挑了眼角,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抬脚狠狠地踹了小丫鬟一下。被骂得晕头转向的小丫鬟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就摔倒在地,引得旁边不少人惊嘘声,听到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平妈妈又继续开骂。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丫头,你说,你到底是给我家小六子弄了什么!他身上要是留下什么疤痕,我就那你脸上的皮来补!”平妈妈这一句狠毒的话顿时把小丫鬟吓得面无血色。   “平妈妈,我们是香姨娘的丫鬟,不是烧火丫鬟,打狗都要看主子,你别太过分。”终于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冲出来护着小丫鬟。   平妈妈冷笑一下,“主子?如今这熹园里除了二老爷、二夫人,我也就认五娘子这么个主子,一个妾充什么主子。你家主子还不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抬举了还真当自己是主子。”   原本想搬个姨娘出来震慑一下,奈何温香到底没有苏氏那手段,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软骨头的。   忽然,平妈妈一把拽起小丫鬟的胳膊,厉声道:“走,要认主子就跟我去二夫人那里评评理。”   听明明这么说,两个小丫鬟哪里敢吱事,一个拼了命地哭喊挣扎,一个拼了命地拉扯呼唤。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被几个小丫鬟带了过来,被平妈妈拽住的丫鬟立刻痛哭求救。   “真是多事。”年轻妇人蹙眉咒了一句,然后笑眯眯地给平妈妈行了礼,“这位就是平妈妈吧,我九郎的奶娘,听说香姨娘院里的丫鬟惹您生气了,姨娘让我过来给您陪个不是,这就抓她回去骂一顿。”   “就骂一顿?”平妈妈扬起两根粗眉,像是怒目金刚似的。   康妈妈被问住了,“那、那饿她两顿?”总不能为了一个管事妈妈,然后就打丫鬟吧。   平妈妈可不是吃素的,她嗤笑了一下,“香姨娘不敢主事,我这就让二夫人替我做主去。”说着,又拽起丫鬟的手,大声吼道:“走,给我去见夫人!”   “妈妈救我!”小丫鬟拉着康妈妈的衣服,大声哭喊道:“求妈妈救我,我真的没有害人,真的不是我!”   平妈妈回头瞪了她一眼,“还说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来招惹我家小六子,为什么小六子见过你以后就说浑身发痒。你是不是给他弄了什么毒虫子,害他隔日还长了脓包,还不是发现及时。要是抓破脓包,弄得满身伤,你赔得起吗!”平妈妈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任谁心里都清楚,只有小六子招惹丫鬟们的时候,除了幼菡,哪个丫鬟敢去招惹小六子。   虽然心里嘀咕,但没人敢说出来,谁让小六子是平妈妈的独生子,又是老来子。   最后还是康妈妈听出了门道,觉得有些耳熟,于是急急地问了句:“平妈妈,小六子被毒虫子咬了,身上长了脓包?”   平妈妈没好气地扫过来,忿忿地说:“没错!早上出门还好好的,结果半夜就说痒得难受,隔日起来就发现背后长了好几个疱。起初我还当他到处混,结果那晚上洗澡,那疱就化脓了。”平妈妈说得所有人立刻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怒瞪着小丫鬟,“要不是我逼问,他还护着这小见人!”   因为康妈妈也亲眼见过九郎背上的伤口,确实挺骇人的,特别是在一个细皮 的奶娃子身上,更让人心疼。所以听到平妈妈这么一说,康妈妈心里也气恼地骂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如同哑巴吃黄连,立刻跪在地上哭泣,“妈妈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害他,是他来找我说话,非要我给他做荷包,我不肯,后来他就走了,然后就没有了。”   “真的是这样?”见小丫鬟点头如捣蒜,康妈妈为难地望了平妈妈一眼。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九郎前不久才被毒虫子咬伤,二老爷还骂了你们一顿。一定是你,你害九郎还不够,还想害我家小六子!”平妈妈这么一个罪名安下来,吓得小丫鬟直磕头。   “不、平妈妈,绝对不是我,我没有害小六子哥哥,更不可能害九郎!我、我只是把九郎的小香包给他看过样式,连手都没跟他碰过。康妈妈,你一定要给我做主,我是真的没有。”小丫鬟已经磕到额头都 了。   “九郎的香包?”平妈妈讥笑了一下。   小丫鬟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摇头,“不,那个不是我做的,我没给九郎做过香包,我只给姨娘纳过鞋子,其他什么都没做了。”   或许是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康妈妈示弱给平妈妈行了大礼,然后陪笑道:“请平妈妈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丫鬟计较了,这丫头我一定会替平妈妈带去给二夫人请罪的。小六子福大命大,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这么着吧,小六子的药费等会儿我让人送屋里去,我这就替姨娘给您赔不是了。”   康妈妈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给了下台阶,平妈妈不好再摆架子,听了几句好话,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虽说浣思苑的事抚平了,但风波免不了还是传到凌氏耳朵里,毕竟熹园大小事都归她管。当夜就过来找康妈妈还有惹事的小丫鬟问话,又让含香出去寻给九郎看病的大夫,又唤小六子过来对事。结果却发现九郎被虫子咬伤的时间要比他疼哭被人发现的时间早上两天,也刚巧那天又是康妈妈请假的时候,小丫鬟回忆说幸好有锦华过来帮忙,否则九郎一哭起来,香姨娘是哄不住的。   一扯到锦华,凌氏立刻来劲,再加上平妈妈说小六子是碰过锦华给九郎做的小香包才发痒的,她更笃定九郎身上的伤也是锦华弄的。凌氏兴冲冲地带着人,把锦华都提到浣思苑来问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锦华数落一遍后,就去寻找罪证。可是翻遍锦华送的所有东西,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一时让凌氏差点下不来台。   闻声前来解围的李勋卓看着爱妾和 被妻子数落得可怜兮兮,正要骂凌氏的时候,有人道在温香的梳妆台里发现一包花粉,那花粉专门吸引那种毒虫子。得知平日里那虫子并不咬人,只是喜爱木樨花粉,所以那虫子兴许是被吸引过来的。李勋卓睁大了眼睛,气得双手发抖,凌氏得意洋洋地质问温香,说她故意拿九郎的身子当靶子。   温香吓得立刻跪地,说那花粉是锦华送给她的,说是可以吸引李勋卓注意,根本不知道吸引的是毒虫子,九郎是她的 ,她怎么可能会害他。而锦华听到温香一慌张,把所有的话都抖出来,也立刻吓得脸色发白,立刻反驳温香陷害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着两个讨厌的人在自相残杀,最开心的莫过于凌氏,而最难过的自然是李勋卓。他阴沉着一张脸,沉默了很久,然后喝令锦华不得出碧梧轩一步,而温香也被剥夺了照顾九郎的资格。只不过凌氏不乐意养,而九郎毕竟年纪小,离不得大人身边,所以暂时还是养在浣思苑,跟着康妈妈住在苏氏以前的院子,没有凌氏允许,温香不得见九郎一面。   这一招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没想到李勋卓会下这么狠的心。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温香哭晕在地上,而锦华也失魂落魄的,连回去都是被忆柳和问兰掺着走。   熹园这么鸡飞狗跳了一阵子也没惊动其他人,毕竟是二房的事,大门关起,大家都各管各的。只是冬至夜,李阁老要所有子孙都出来热闹时,才知道锦华几个月前在屋里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至今还在屋里养着伤。李阁老听了,吩咐李勋卓要请大夫给她看好,过了年就及笄了,别耽误了一生。   “你真的不知情?”周嫣仍不死心地暗地里逼问韶华。   韶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和她关系又不好,凭什么我要去关心她的事。”   周嫣耸了耸肩,“你们好歹是姐妹,而且同住一个院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不是很奇怪吗?”   韶华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整天就关心这些无聊事情吗?”   周嫣见她不悦,笑眯眯地转移话题,“那咱们关心一些有聊的,比如……”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道:“我听说许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家家户户关起门,暗地里都在做准备了。”   韶华顿了一下,侧过脸望着她一脸茫然,“做什么准备?”   周嫣恼道:“自然是准备成亲,别忘了,这冬至一过,宫里都准备年祭,然后就要出丧了。正月不议亲,谁不想赶着除夕前把这事都给办了,好热热闹闹过个双喜年。今年是双春,要不是国丧,指不定有多少人家办喜事呢。明年是盲年,一般人家都不愿意在盲年娶亲的,说是晦气,夫妻关系不牢靠。”周嫣继续叨叨着,韶华的思绪却早已飞到窗外。   第一百八十一章 普天同庆   “五娘子,您真的不出去吗?”幼菡穿戴好棉袄手笼,整个人打扮得圆滚滚地走进来,正好看到初荷给韶华给熨衣裳。她甩开手笼,走过去就要接手,立刻被初荷拦住了。   初荷瞄了她一身打扮,没好气地说了句:“去去去,你这身衣服还来干活,别把自己给烧起来。”   幼菡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圆鼓鼓的,确实不适合干活,于是讪笑道:“才不会呢,这活我做得熟了,顺手嘛。”   听着她们的对话,韶华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幼菡还没动身,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还不走?”幼菡从前日就来给她告假,说要趁热闹出去走走,韶华并没有事情让她去做,便同意了。   国丧一过,又近着除夕,铺满雪裳的京城都瞬间像被披上了一层红纱,仿佛是 含羞的新嫁娘一样,红艳的盖头下隐藏着一张白皙妩媚的脸庞。如同周嫣说的,一出国丧,整个京城就沸腾起来了,相看的相看,说亲的说亲。那些原本该办喜事却因此拖延的人家,有的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出丧隔日就办起喜事来。同一天,五六家人同时送亲的可不少,走到哪里都会撞到迎亲队伍,彼此都赶着吉时,不愿退让,差点好事就弄成拙。   那日,方有信正好受邀到京兆尹府上吃喜酒,半路却遇上这么一出,有人知道方有信路过,立刻拦轿来求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之就是各不相让,又想赶着吉时拜堂。方有信听了笑答,不如让今日所有的新人一起来拜堂,他来主婚。这句玩笑话立刻得到众人的称赞,一时间,所有的花轿都涌到方有信家里去。得知消息的京兆尹急忙赶来解围,让新人都到府衙去。   在公堂上拜堂成亲,估计是头一回,不过上有方有信主婚,又有捕头捕快护亲,所有新人都觉得这个婚礼过得十分有光彩。等主婚完,再由各自的迎亲队伍接新人各自返回家中给父母磕头敬茶。   原本事情就这么落幕了,哪知有个醒目的人这时冲出来,恳求方有信明日给自家儿子主婚。有一人提议,立刻就有其他人响应,噗通几声跪了七八个人。有青年壮汉,也有华发老人,这几个人都不像今日迎亲的人家那般有钱有势。只不过是见了今日壮观的拜堂场面,私心想着借方有信的威望和名气,给儿子充充场面,也好热闹热闹。   方有信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看众人如此殷切,也知道这喜事不好推辞,最后只能答应。但不是次日,而是大年二十九,正好隔日除夕,家家户户团圆美满,而且新嫁娘的三朝回门正好赶上初二的女婿宴,更是双喜临门。大伙一听,觉得如此安排甚好,于是各自返回家中安排。   这消息一传出,许多人也都赶着这一日想要让方有信来主婚,而不办喜事的人则乐意过来凑热闹,顺便讨杯喜酒。   “正准备出去呢!”幼菡生怕韶华反悔,立刻起身行礼,然后急匆匆地跑出去。   初荷望着她毛毛躁躁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五娘子真是太纵着她了,越来越没规矩。”初荷把熨好的斗篷整齐地收叠起来,嘴上不忘抱怨,“以前五娘子还总是嫌她闹腾,不安生,许多事都不让她碰手。可现在我看五娘子心里都是幼菡,什么事都瞒着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五娘子心生间隙了。”   韶华见初荷嘟着一张嘴,口气尽是浓浓的醋意,忍不住好笑:“初荷,你这是在吃幼菡的醋吗?”   初荷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口气有些放肆,但想了想,转过头看着韶华,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我是在吃醋。因为五娘子的心都偏向幼菡身上,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她抿了抿唇,“就好像昨日一样,熹园让人过来请五娘子去相看,五娘子拉着幼菡躲在屋里神秘兮兮地说了话,我刚走过去,你们就安静了。”初荷可爱的脸蛋显出沮丧受伤的表情,让韶华有些心虚。   昨日倒不是故意瞒着初荷,她能说凑巧在初荷走过去的时候,她们刚刚把话说完吗?外头的人办喜事,可家里也没清闲几日,一天两三个媒人上门,把韶华夸得让凌氏合不拢嘴。自然也免不了有来替锦华说亲的,毕竟李家如今风头正盛,家中又正好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娶不了嫡出的,庶出也能将就。   只是韶华都没点头,锦华的婚事自然也就跟着落下。而对于韶华的亲事,前有兴勇伯之子严恺之,后又有三王府世子弘方,虽然这两个如意郎君的人选都没上门,可是凌氏心里还是满怀希望,所以其他人家的说亲,她多少有些看不上。眼瞅着除夕将近,要是韶华的亲事定不下来,这又得过了正月。都说盲年不议亲,可是再拖多一年,韶华就十七了,老姑娘就要折价了。可是左右等不来两位如意人选的前来,凌氏都有些着急,看着媒人把相亲的郎君夸得多好,她免不了有些蠢蠢欲动,便使人过来唤韶华见客。   韶华自然不愿出去,只好拉着幼菡出主意,让她出去回拒媒人好意。不巧正好让初荷看到,故有此误会。   不过,相对于和自己一起经历过惊险刺激生死一线的幼菡,韶华免不了还是对她多了一些信任,毕竟从那以后,幼菡由始至终地站在她这边替她出主意,想尽办法寻找严恺之的消息。而初荷并不知情,只想到弘方对韶华如此用心,若能嫁过去,荣华富贵不说,定然是个好姻缘。   犹豫了许久,韶华才缓缓说道:“初荷,不是我们瞒着你,只不过幼菡的嘴皮子比你犀利,让她出面去回拒更为妥当些。我怕要是让你出面,被媒人两三句就弹回来,到时候又得折腾一次,你也不好做人。”   初荷想了一下,确实如此,然后就释怀了,红着脸跟韶华道歉,“五娘子,原来是这样,都怪我小鸡肚肠,竟然误会您了。”   韶华笑了笑,“这没什么,你和幼菡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   初荷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那是因为五娘子对我们好,我们这是应该的。是我不好,不该肚皮浅,比起问兰,我该知足的。”初荷的话引起了韶华的注意,看她望过目光,初荷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讨好韶华,磕绊地学幼菡讲起八卦来。“五娘子,我听说七娘子 大变,明明问兰比忆柳跟则会七娘子时间更久一些,感情也更深一些。可是自从她回来以后,动不动就打骂问兰,什么粗活重活都让她去做。问兰好几次都偷偷跑出来哭,被我瞧见了。”   韶华皱了眉头,想起问兰当初过来询问锦华下落的模样,看得出她为锦华操了不少的心。论年纪,问兰比她都要虚长一岁,过了年就十七了,该是放出去的时候。只是老子娘跟着苏氏被送回了闾阳,在京里,除了锦华,她也算是无依无靠了。忆柳和幼菡一样,是六七岁才被买进府里的,所以自来都是一个人,吃喝滚爬都要自己去做,免不了要比问兰更机灵些,也更势利些。   只是,本来是自己的左臂右膀,就算她对幼菡有偏爱,至少对初荷也是一视同仁。锦华怎么都不该对忠心耿耿的问兰任意打骂,难道其中还有内情?   初荷看韶华久久不出声,心里有些急,憋红了脸说道:“我还听说,忆柳都经常打骂问兰。”   “什么?她怎么敢!”韶华惊呼一声。   别说问兰的资历要比忆柳高,同样是娘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忆柳这也太猖狂了吧。韶华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当初雪地那一幕,心道,难不成是忆柳抓住锦华的把柄,所以才敢这么猖獗。那也不对啊,锦华可不是吃素的,才不是懦弱得任由丫鬟摆布的主子。   “可不是嘛,我一开始也被吓到,可是我亲眼看见忆柳对问兰大喊大叫,可是问兰连一句话都没回。”初荷和问兰都是家生子,虽然不是感情多好,但是看到她沦落成这样,不免有些唏嘘。又看到幼菡忽然倍受韶华的亲睐,初荷也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问兰的下场。于是狠下心,决定要改变自己默默做事的习惯,心想幼菡之所以受宠不外乎是因为她能当韶华的耳目,和她有共同的语言和秘密。而自己总是一味的沉默,总是觉得只要自己一心为韶华好,她一定会知道的。   韶华并不知道初荷心里想那么多,闷声道:“早知道不让幼菡出去了,让她帮我打听一下情况。”   初荷壮起胆,小心翼翼地说:“五娘子,其实我也可以去帮您打听。”虽然她并不擅长八卦,但为了韶华,初荷觉得豁出去了。对上韶华疑惑的目光,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问兰都是家生子,说不定我可以套出她一些话,幼菡只能去找她干娘,传的口多了,说不定还会走风声。”   韶华见初荷一副英勇赴义的神情,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正想叫她不必这么勉强自己,可是转念又觉得自己这么说,说不定又会被初荷误会自己不信任她,便点点头,“那也好,我放你半天假,你可以出去走走,顺便打听一下。”   “真的?”初荷眼睛顿时一亮,但很快又摇头,“可是幼菡不在,不行,我等她回来先。”   韶华失笑:“我就在家里,又不是出门去,哪里需要你们寸步不离地跟着。”见初荷还在犹豫,便起身道:“去吧,我也准备去给阿娘请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进宫守岁   “阿娘金安。”韶华施施然走进屋,给凌氏福了福身,见凌氏眼皮都没掀一下,立刻扯开赖皮的笑容蹭过去,挨着凌氏身边坐下。“阿娘,人家给您请安来了。”   “那我还得起来给你回礼啊?”凌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韶华吐了吐舌头,把一旁的含香给逗笑了,忍不住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凌氏正赌气,让她好声安抚几句,然后悄悄地退了下去。韶华朝含香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后,起身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送上来。   “阿娘喝茶。”   凌氏眼神扫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不搭理。   “阿娘喝茶。”   韶华也倔,凌氏不肯接茶,她就端着,一声声呼喊。   “阿娘……”   “得了,这大冷天的,你端个凉茶让我喝什么。”凌氏终于松口哼哼一句,韶华立刻重斟了一杯热茶端上来。凌氏见女儿已经表明了态度,只得接过茶杯,还没端到嘴边,忽然又顿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你怎么那么顽固呢,难道阿娘还会害了你,见一见又没坏处。”   “明知道没结果的,我干嘛要出来给人希望。阿娘当初不也是认定爹爹不可,要不然那么多人提亲,都不见你点头的。”凌氏一听韶华又拿自己年轻的事说项,立刻就转了话题。   “那你确定严恺之会来?”凌氏听过韶华的话,对严恺之多了一些好感,但又很是不安。不说人影都没看见,如今连人还在不在都不清楚,她侧头看着韶华坚定的目光,只得连声叹气。   “一定会来的,他答应过我的。”韶华目光如炬,口气满是笃定。   凌氏生怕她失望,幽幽然说了一句,“其实世子爷也不是……”还没说完就被韶华打断了,她坚决地说道:“阿娘,别的人都可以商量,就他不行。”   凌氏始终闹不明白,为什么韶华对弘方会如此抵触。“为什么?”   韶华蹙紧秀眉,正想着要怎么和凌氏解释她对弘方是敬而远之时,听到门帘外有人声响起。没一会儿,含香就带着鸳鸯进来,穿得一身喜庆的鸳鸯急走几步,朝凌氏母女敛衽以礼。端着一脸亲切的笑容对凌氏说道:“二夫人,宫里有旨,让家里的娘子进宫陪公主娘娘守岁。”   凌氏和韶华皆是一愣,互望了一眼,凌氏才问道:“可知为何入宫?”   鸳鸯笑着说:“这个就不知了,不过听说是好事,好几家大臣的娘子都被召进去呢。对了,明日巳时,宫里就会派人来接,请二夫人提早安排,别耽误了时辰。”   韶华心里一个趔趄,有些砰砰发慌,按住凌氏的手掌,扁着嘴摇头。凌氏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的埋怨,对鸳鸯说道:“好,我知道了,含香送鸳鸯回去吧。”鸳鸯听了,知道凌氏定然是有赏,笑眯眯地给她们再次行礼,便随含香走出去。   看着她们离开后,韶华就坐不住了,紧张地抓着凌氏衣袖,“阿娘,为什么要进宫守岁,我能不能装病,我不想去,我还想陪阿娘守岁呢!”人家还赶着除夕之前办喜事,好让新人可以回家团圆呢,这宫里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居然要在大年夜让人进宫。而且还说是陪公主守岁,这就更说不过去了,公主难道不用陪太后吗?韶华对柔婉有潜意识的抵触情绪,想到当初她筓礼那次,也是挑选合格的百官之女给她当傧相,结果差点闹出事。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韶华忍不住犯嘀咕,这个公主的架子可真大,开朝至今都没听说过诏令臣女进宫陪公主守岁的,她倒开了个先例。   想到柔婉,就不免想到和柔婉情同姐妹的兰芝,韶华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当初兰芝就是替柔婉和的亲吧。如今兰芝在塞外也不知过得如何,柔婉还亏是她一起长大的姐妹,怎么心思让臣女陪她玩乐守岁。   凌氏以为韶华的沉默是想要装病,便开声警告:“你别给我整那些幺蛾子,既然宫里有旨,你便进去也无妨,反正隔了夜就回来了。”初一皇帝要祭天,是不会把太多外人留在宫里的,所以初一大早就会把她们放出来。   “阿娘,我真的要进宫吗?”韶华可怜兮兮地望着凌氏。以前好歹还有绾华陪着,如今就她一个,她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住锦华。“万一七娘她要是惹事,我怎么拦得住。”   凌氏冷笑了一下,“谁跟你说七娘要进宫了。”   韶华一愣,“她不进宫?就我一个?!”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凌氏斜了她一眼,“你嫌她闹的事还不够多吗?一个未出门的娘子在陌生人家里住了大半年,这事就算咱们不提,旁人也有眼睛在看。正好她的脚伤还没好,就让她在家里养着好了,等你许了人,我再让人到乡下找个安稳的人家就是了。”韶华不开口,不表示凌氏就不记仇,撇开她和苏氏之间的恩怨,冲着锦华竟然对韶华做这么狠心的事,就别想她会给锦华寻什么好人家,不折腾死她就算她仁慈了。   见韶华任由疑惑,凌氏索性把她打发回屋,“你给我回去好好收拾,明日不许赖床,临走之前还得去你祖父和煦园请安后才能出发。”   被凌氏赶出来,韶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她始终想不通宫里让她进去守岁的原因。想到皇宫,免不了就是皇亲国戚,而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弘方,韶华担心的是,她进宫以后可能面对的头大问题就是怎么躲开弘方。她就不信弘方不会进宫,到时可就不必在家里,可以对他大呼大叫。要是太后一时兴起,来个乱点鸳鸯谱,她可不可以抗旨的。   韶华带着一肚子问题走回碧梧轩,结果就让锦华带人堵在自家院子门口。   看着她被问兰搀扶着,消瘦的身形显得更加婉约窈窕,仿佛有西子捧心的风貌。韶华的目光落在问兰身上,看到她的脸也消减了许多,看上去竟然有些沧桑,心里对初荷的话有多了几分想法。   “你们是来散步还是来做客,要是散步我就不挡你们路了,要是做客就免了,我这里不欢迎你。”韶华看见锦华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不由得动了动嘴角,打算绕过她们。   就在和锦华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锦华咬牙切齿地责问:“五姐姐,我的身体这样是你动的手脚吧。”   韶华眉头一振,立刻来了精神,收住了脚步,斜睨着她:“你我之间还有半步之遥,我可没动你。”   锦华咬了咬牙,“我说的不是这个。”   听锦华憋屈的口气,韶华笑眯眯地说道:“我看你失忆症是越来越严重了,我记得咱们可是大半年没见过面了,你哪只眼看见我动了。”   被她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弯,锦华再有的好脾气也都没了。从她被李勋卓关禁闭以后,有一日夜里,莫名其妙被人从床上扯下来,磕到了脑袋。就在她惶惶然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时,忽然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整个人就这么扑倒在地,疼得她扯着嗓子直喊。   喊了好久才有人跑进来,看到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哭得一脸凄凉的她,这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人。凌氏一听到有人说锦华出事,立刻骂道她故伎重演,想骗取李勋卓的同情。这让原本心软的李勋卓立刻翻身睡觉,不许让人打扰,奈何外头的人喊了半宿,依旧不肯死心。凌氏无奈才让莲香过去瞧瞧,结果一瞧,锦华确实受伤了,躺在地上动不了。李勋卓这才急忙翻身下床,让人连夜出去请大夫,折腾到天亮,大夫呐呐地说一句,兴许是夜起没留神绊倒桌子腿,摔断了骨头,须得养上三五个月。   锦华哭着跟李勋卓解释,她不是绊倒的,是有人把她从床上拖下来,又踢伤她的。凌氏凉凉地讽刺一句:“谁大半夜没事会过来拖你起床,别是你自己做多了亏心事,半夜做噩梦了吧。”别说把锦华这么大一个人从床上拖下来要多大的力气,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也是很费劲的。毕竟碧梧轩里住的都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孩子,就是粗扫丫头都没那么大力气。   后来,得知值夜的问兰在外间睡得不省人事,凌氏把锦华的伤归集为她夜起失神,精神恍惚所致。至于问兰的失职,凌氏没有发落,但是锦华可就没饶过她了。   “其实五姐姐心里清楚,我的脚是怎么摔断的。”锦华刚一出口就被韶华抢了话,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连你什么时候受伤我都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没那么好。”锦华顿时一噎,差点接不上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管五姐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爹爹心里是清楚我的脚绝不是绊倒桌子腿摔断的,分明有人故意而为,只不过爹爹说过院子里都住着女孩子,没有哪个女孩子力气那么大。可是爹爹要是知道五姐姐天神怪力,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哦?那你今天特意过来就是想来说你的脚是我踢断的咯?”韶华颇有深意地看着锦华,让她觉得自己被玩弄在掌骨之间,十分不自在。“既然如此,你应该和爹爹说去,而不是来我这里炫耀。还是你觉得我会陪去和爹爹说情,让爹爹相信你的伤是我害的?”   锦华气得暗自磨牙,她以为韶华至少会露出心虚的马脚,这样她苦心想出来的话才能接下去,奈何她竟然厚着脸皮应下来,这让锦华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呵呵,七娘,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我和你隔了半个园子,自咱们在京外走散后,我便只和你说过一次话,其中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如今你受了伤倒想赖在我身上,那不如咱们到祖父面前把前因后果都敞开出来说个明堂,让祖父来评评,到底你的脚伤是不是我害的。”韶华一声声冷笑把锦华说得面如死灰,惊得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她心里自然清楚,出了熹园,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韶华有分量,更何况本来她就占不了好。   问兰在旁边看着自家娘子被奚落,心里也难受,只好站出来替她道歉,“五娘子,其实我家娘子不是这个意思。”   韶华美目一瞪,“我和你主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问兰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低头沉默,冷冷扫了她们一眼后,丢下一句,“要是不想听难听的话,就回你的院子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五姐姐,我错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请罪   “五姐姐,我错了。”   听到这么一声充满憋屈怨恨不甘无奈的道歉,让决定再也不要搭理她的韶华忍不住还是停下脚步,背对着锦华,好一会儿,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把锦华和问兰都笑得一头雾水。问兰也被自家主子的话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些日子在屋里她没少咒骂韶华,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她本以为锦华这次过来,一定是要和韶华唇枪舌剑一番,可没想到在韶华舌灿莲花的反驳下,她吃瘪不说,还主动认错。   “五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恨,可是我那时真的害怕,你变得不像你。”锦华咬了咬牙,然后收起脸上的怨怼,露出为难无助的表情。“我知道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当时我回过神来,你已经掉进水里,我想跑出去喊人,可是找不到人。”   “够了,你知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解释,又何必浪费口水。”韶华冷下一张娇颜,这话要是换成别人,或许会相信。可她心里清楚,就算当时锦华是失手,可跑开求救这种事可不是李七娘会做的,她对她的怨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韶华抖了抖眉,揶揄道:“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忽然就又想起来了。”   锦华早做好准备被她调侃,咽了咽口水后,硬着脖子迎上她的嘲讽,脸不红气不乱地接上话。“先前有段时间确实记不住事,大夫说过是惊吓过度,可是多亏……多亏了摔断这只脚,想起了许多事。不管如何,这算是报应吧,希望五姐姐能看在我已经遭到报应的份上,原谅我当时的冲动。”   韶华一听,立刻展开人畜无害的笑容,温柔地说道:“你遭到报应,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我原谅,可以啊,你去冰水里跑上两个时辰,你要是没死我就原谅你。”   主仆二人被韶华的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明明看着一脸恬淡亲切的笑容,怎么能说出如此狠心的话。   锦华惨白了一脸,“五姐姐这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韶华摇头,轻笑道:“怎么会呢,爱死不死是你的事,我又没有把你踢进水里。”话被韶华说到这个地步,锦华再怎么委曲求全也是转不过来的,可是她肚子还藏着话,憋着没说出来,怎么都不肯走。   问兰见主子如此为难,又看看韶华明媚无害的笑容,心里知道这两个主子之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恩怨。从锦华回来以后,她就觉得主子变了,以前就算再骄纵任性,但不会对她生出如此冰冷的隔阂。而忆柳也仗着和锦华同生共死过,对她难免有些挤兑,现在看来,定然是忆柳捏住了锦华的把柄,所以才会这么骄纵欲为。   问兰脑子一转,心里更确定锦华的改变一定是忆柳造成的,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在韶华面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响头。“五娘子,我不知道您和我家娘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是俗话说得好,兄弟姐妹情同手足,您和七娘子同是二老爷的心头肉,要是您俩之间有什么过节,难过的是二老爷,请五娘子看在二老爷的份上原谅七娘子吧。”问兰说着,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不但吓到了韶华,连锦华都大吃一惊。   “问兰,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锦华没想到问兰会这么做。   “五娘子,七娘子的脾气倔,但她已经向您认错了,我替她再给您磕头,求您大人大量。”问兰一边说一边磕头,把锦华吓得连忙把她拉扯起来,奈何问兰根本不理会。   “你这傻丫头,跪什么跪,有点骨气,给我起来。”锦华皱着眉头,拉扯问兰的衣裳,心里却被她的磕头声震得声声颤。   韶华凝住一脸沉默,双手环胸,扫了四周一眼,然后静静地看着主仆二人在上演一幕煽情感人的画面。   “五娘子,七娘子……问、问兰?”初荷的出现打破了这煽情场面的气氛。“你们这是做什么?”茫然地朝韶华望去,见她摇了摇头,小心打量着眼色,然后站到韶华的身后去。   话也说了,戏也看了,韶华见初荷回来,也没心情再给她们当免费观众了。“我是不明白你的套路,先是指责,现在又是苦情计,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直说。要不然,你们爱哭、爱跪、爱嗑就继续吧,我先进去了,别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们。”说着又扫了锦华一下,见她瞳孔微睁,扯了扯嘴角。   锦华动了动嘴皮子,直到韶华身影微动,才急急说道:“今日前来是想让五姐姐替我求情,我想和五姐姐一同进宫去。”   韶华立刻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嗤笑道:“你进宫做什么?”   锦华勉强启唇:“宫里不是让李家娘子陪公主娘娘守岁,三姐姐已经出门了,剩下的就我们俩。”   韶华扬起眉毛,嘲讽地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那怎么就没听到阿娘的回话呢。阿娘可是说,让你好生在家里养病,不要到宫里冲撞了贵人。”她前脚才刚从熹园回来,后脚就遇到锦华,结果她竟然也是闻风而来,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锦华急切地辩解:“我没病!”   韶华笑着摇头道:“瞧瞧,你都病得神志不清了,还说自己没病。”   锦华终于还是垮下小脸哀求,“五姐姐,我求您了,帮我和阿娘说几句好话吧。”锦华走前一步,不料韶华立刻退开一步,可还是被她抓住了手。   韶华费劲地甩开时锦华的手,嫌弃地说:“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进宫,你是想出家门。你是想见徐子昂吧?”看到锦华一瞬间的呆滞,韶华冷笑道:“果然是为了徐子昂。”   被说中心事,锦华也不再掩饰,自从徐家人被李阁老退礼后就不再上门。眼看这国丧一过,徐子昂并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前来,而到处的喜庆气氛以及络绎不绝的媒人上门让锦华坐不住。好不容易得知宫里下旨让李家娘子进宫,可是凌氏立刻就断了她的希望。“既然五姐姐知道我的心,姐姐就干脆帮人帮到底吧,到时候严将军要是上门,我也好帮姐姐……”   锦华还想拿严恺之说事,不料韶华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不必了,他要是上门,你帮不帮我都能嫁出去。倒是你,我帮不帮你都嫁不了。”凌氏绝对不会让锦华嫁得风光,这一点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初荷,送客关门!”   已经知道锦华的目的,韶华转身进屋,不再和她们厮磨。   初荷望了地上问兰求助的眼神,她低下眉,轻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进院,翻身关门。追上了韶华的脚步,听着她闷闷地抱怨:“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别是让她又先一步去爹爹那里告状,好像我又故意欺负她似的。”   初荷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笑着说:“五娘子放心,今日整个碧梧轩都没什么人,一半都跑出去凑热闹了。”见她脸上松了一口气,又问:“刚刚是怎么了,七娘子她们怎么跑来了。”   不说还不气,韶华立刻怒起秀眉,“谁知道她哪根筋断了,无端端跑来说我害她,被我反驳得无话就转苦肉计。我倒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一个男人,哼!”   初荷抿了抿唇,没戳破韶华的面子,想到自己出去打听的消息,给她顺了顺气,然后道:“那也怪不得,听说宫里打算给严将军赐婚,平洲严家的人都赶来了。”   韶华一口茶刚入口,吓得一口咽了下去,险些烫到喉咙,急急地望向初荷:“真的?”   初荷点了点头,“我本来想去找问兰说话的,结果寻不着人,就去针线房找我姐姐秀荷,正好听到秀荷姐姐和其他姐姐说话。听说是最近宫里宫外都在办喜事,柔婉公主也到年纪了,年初本是要和亲的,后来兰芝公主代了去。所以宫里打算给柔婉公主指一门亲事,只是年底是赶不及的,恐怕还是要拖到明年。”   韶华忖了一会儿,眉头渐攒,闷声道:“原来如此,难怪她会着急跳脚,徐子昂要是当了驸马,只怕连个妾都纳不了了。”贺太后对柔婉公主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有人曾开玩笑,娶个村妇都好过娶公主。这并不是说柔婉公主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得宠了,做驸马的真的只有做牛做马的份。稍不小心,惹了公主不高兴,分分钟都会被拎到宫里训话。当然,娶公主的好处也很多,只是对于建功立业的年轻儿郎们,这好处比不上功勋战绩来得诱惑。   初荷没听清韶华的自言自语,好奇问道:“五娘子,您在说什么?不过严少将军确实是不错的人,祖上功勋赫赫,又是和太后娘家是同个地方的名门望族,一点都不逊色京里的王孙公子呢。”   韶华嘴角忍不住擒起一丝促狭的笑容,看来明日见到徐子昂的机会很大,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竟然能让锦华都愿意为他向她低头认错。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除夕夜宴   “李娘子,小心台阶。   前头一个梳着双丫髻,头戴樱粉色珠花,身着一条绿白间色裙的妙龄女子,手执一只小巧的六角宫灯,莲步轻移。身披一件白地绣红梅披风的韶华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宫女不停前移的脚后跟,亦步亦趋跟着静静地走着。但有转角,过人,台阶,门槛,宫女都会用轻盈温婉的嗓音小声提醒。走了好一会儿,原本用心记住来时路的韶华终于也被绕晕了,最后索性放弃,任由她带路。   一大清早,天色还朦胧未明就被初荷幼菡从被窝里叫起来,不理会她挣扎埋怨外加威逼恐吓,到最后的苦苦哀求,终于在凌氏使人过来催促时打扮好。莲香小小地意外一下,可是见韶华一脸不情愿,她捂嘴轻笑,领着她去给李阁老请安。从煦园回来时,韶华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一进熹园,一双眼只对着桌上的水晶包子发光。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凌氏一再担心进宫以后,韶华会不会失态。   可是,凌氏再担心也枉然,等到韶华吃饱喝足,煦园就使人来说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让韶华赶紧过去。   大概是吃饱思被褥,韶华根本还没机会担心,被马车摇得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宫门口了。有过一次进宫的经验,再加上韶华谨记凌氏的提醒,只要跟着引路的人就好,坚决不要乱跑。所以一路倒是平安到达,和几个大臣家的娘子待在一处。   她左右四顾都是陌生的脸孔,数量比起当初柔婉及笄那会儿要少了一大半。只是当时那些相熟的姐妹们,大多都已经为人妇了,自然不会和她一起前来。而有一两个面善的路过,韶华记得她们是宋芸的跟班,立刻假装没看见,转过脸望到窗外去。   少女们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慢慢的熟稔起来,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讨论着各种闺阁话题,韶华便安静地在旁听着,笑而不语。就这么直到晚膳前一个时辰,一个管事姑姑过来跟她们说,太后和公主要召见她们,于是大队人马才浩浩荡荡地起身去另一处宫殿。   一进门,便看到三个年纪不一的华服女子正在谈笑,坐在中间的中年女子自然是贺太后,而与贺太后有七分相似的柔婉也是韶华认识的,直到见身边的少女们都磕头喊千岁,韶华才知道另一个长得端庄惠淑的年轻女子,竟然是当今皇后贺宛如。看她那规矩乖巧的模样,忍不住让韶华想起弘弋那戏谑的笑容,再抬头看贺皇后时,韶华似乎看到她眼睛里的茫然,以及藏在笑容中的寡淡。如今再没有绾华的提点,也没有兰芝的解围,韶华显得十分乖巧安静,只求众人目光别落到她身上。   或许是上天听到她的恳求,话题始终没落到她身上,总有人乐于出风头献殷勤。   直到筵席开始,贺太后使人催促皇帝过来用膳,结果得知皇帝早先召见几个臣子,又在花园喝酒,如今醉倒在静心殿里,贺太后气得差点没掀翻饭桌。若不是看在有那么多臣女在,她立刻就冲过去,把皇帝儿子痛骂一顿。听着不少娘子一片失望地叹息,韶华倒是高兴,她听说皇帝后宫只有一后一贵人,而且两人皆无出。贺太后当初做皇贵妃的时候就希望先帝子息伶仃,省得冒出太多皇子来抢皇位,可是轮到她当太后时,就希望皇帝能早日开枝散叶。皇后和贵人都是太后娘家人,如今两人都无出,太后不免心里着急,心里想着趁给女儿摆宴之际,也替儿子物色多几个嫔妃。   但是,皇帝显然就是不领情。   虽然没有皇帝出席,晚膳冷清了不少,然而少女们心里还是清楚,只要讨好太后,进宫还是有机会的。所以一顿饭下来,倒也主宾同乐,连贺皇后都显得活泛许多。用过晚膳,贺太后就让少女们陪着柔婉继续闲聊,称年纪大了,不经熬,贺皇后跟着起身亲送太后回宫,自己也想早点回去休息。   本来恭送了两位正主儿离开,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女们更是活跃才是,韶华也心想着终于可以偷溜到院子里透透气,没想到她刚踏出大门,立刻就与一个宫女走过来,说贺太后召见她。   韶华顿时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这一顿饭吃得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的,她自认也没出什么差错,怎么无端端地要私下召见她,难不成是她刚刚走神被发现了?   “姐姐可知道太后娘娘召见我何事?”韶华小心翼翼地问。   引路的宫女回头对她倩然一笑,“太后娘娘没说,娘子去了不就知道了,想来是有好事。”   没由来听到好事这个词,韶华只觉得头皮发麻,“那我可以不要吗?那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心虚的。”   宫女被她的话给逗笑了,“娘子不必担心,我方才听太后娘娘夸您比先前大有长进,愈发大家闺秀,端庄娴静,总之您到了就知道了。”   摸不透太后的想法,韶华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可是绕了好一会儿,连她都快绕晕了,都还没走到太后寝宫,韶华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被骗了。手触碰到腰间的挂饰,心里一惊,立刻停在脚步,低头望了一下,惊呼一声:“不好!我东西掉了。”   领路的宫女听到她低喊,回头看到韶华正急得满头大汗摸黑在地上寻找东西,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我的荷包掉了,刚刚出来的时候还在的。”韶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什么样的,我帮您找找。”   “绛紫色的,这么大的一个,是个男用荷包。”韶华描述着荷包的样子,只见宫女眉头抖了抖,然后故作平静,提着宫灯在附近的地上搜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她叹了一声道:“要不我先送您过去吧,回头我再过来找找。”   可是韶华坚决摇头,“不行!这个荷包对我来说很重要,让我再找找,回头我自己去跟太后娘娘请罪。”这是当初她不小心从严恺之身上扯下来的,一直都带在身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回来。   见韶华神情坚决,宫女劝说无能,只能无奈地妥协。两人原路折了回去,一路弯腰搜寻,可是天黑路暗,要找一个深色的荷包谈何容易。最后宫女让韶华在原地等着,她去唤附近的巡夜宫人来帮忙寻找。韶华再三感激,目送她离开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   看着高高的宫墙,还有清冷的夜色,韶华心里有些落寞,忍不住担心荷包会不会被哪个路过的宫人捡了去。虽说这荷包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是毕竟是严恺之的东西,对她来说,视如珍宝。   “二哥,你放开我,我说不娶就不娶!”一个洪卓有力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空阔的巷道将声音扩大了好几倍。只听另一个声音责备道:“你给我注意点,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   韶华睁大眼睛,眨了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朵,显然说话之人正朝她的方向走来。韶华谨记刚刚宫女的话,不敢乱跑,可是站在原地势必要和对方撞个正着。宫里什么贵人都有,哪知撞见的是什么主,但听口气,定然是她不能招惹的主。韶华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躲了一下,等他们路过以后再说。四处张望了一下,趁着对方到来之前,韶华迅速爬上附近一棵树,安静地屏住呼吸。   “子昂,你给我站住!”一个男声低声怒喝道。   只见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在韶华隐蔽的树下停了下来,吓得韶华差点没抓稳,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在这里说话。心里忽然慌张起来,这个时候要是宫女找到了荷包折回来找她,她是下去好还是不下去好。就在韶华左右为难之际,另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身高比前面的男子要矮了些许,看上去仿似文弱书生样。借着淡淡的夜色,韶华可以看见两人的五官轮廓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兄弟的关系。   “二哥,要娶你自己娶好了,反正你也没成亲。”身材高大的男子再次拒绝,口气强硬中带着些许埋怨。   “子昂,你已经是大人了,能不能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徐子襄瞥见胞弟怨恨的目光,叹了口气,“其实柔婉公主是个好女孩,相貌人品都不错,又是金枝玉叶,别人求都求不来。”听到柔婉的名字,韶华立刻明白了树下人的身份,目光更加努力盯紧徐子昂。   “就因为她是金枝玉叶,所以我才不能娶。二哥,你又是不知道,做驸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我的前程就断送在这里了。大哥倒好,一句他已成亲,就把我打发来了,要论长幼,他之后还有你呢!”徐子昂怒目以对,一副活像要把亲哥哥撕咬的表情。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心   因为长兄自幼培养成家族的接班人,所以徐子昂虽然是嫡出,却和庶出的徐子襄感情好一些。   看着弟弟还是幼时那个性子,徐子襄一个劲地摇头,“子昂,你就别再说这些怄气话了,你和大哥都是嫡出,我是庶出,太后怎么可能会把公主指给庶出的我。”这话说的有些无奈,徐子襄吐出一口气后,伸手搭上徐子昂的肩膀,认真道:“你听着,我受爹爹和大哥之命前来,就是为了看着你,不许你闹事。这婚事是早晚的,你逃不掉,咱们徐家逃不掉,所以你最好还是认了。”   听到连从小都信赖的兄长也这么说,徐子昂顿时暴跳起来,他对这门亲事本来就不赞同。哪知道,平洲那边一得到消息,立刻就派人过来看着他,而且还是派了他最敬重的兄长,摆明就是吃定他不会跟徐子襄闹翻。   可尽管他不会跟徐子襄做对,抗议还是难免的,一双酷似父兄的鹰眸一凛,让徐子襄有些寒胆。“凭什么!是因为咱们徐家强大到让他害怕,所以想削弱我们。难道他以为我娶了公主,就可以把徐家吞了吗?”徐子昂有些口不择言,吓得徐子襄伸直手去捂他的嘴,气得一脚就踹上去。   “你给我闭嘴!”大抵是从来都没见过自家二哥这么发飙,徐子昂也吓到,咽下火气后,只得撇了撇眉毛,不情愿地抿上唇。“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宫!到处都有眼线,你你你、诶!我早说过你不能当驸马,就你这性子,哪里能在京里待得下去!”   一听徐子襄这么说,徐子昂来了兴致,忍不住道:“要不,二哥咱们趁现在皇帝还没下旨,今晚就溜出宫,趁夜返回平洲吧,最多我装病,我装咳嗽,太后既然那么疼公主,应该不会想要嫁给一个肺痨鬼。”   韶华差点被徐子昂的提议给呛到,不过徐子襄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怒瞪了弟弟一眼,“你想都别想,今晚你还得住在宫里,明日一早陪皇上祭天,你别给我出什么岔子。”他想了一下,又叮嘱,“李家的事,你就别想了,这浑水不能趟。从现在起,你必须收起心思,安心当你的驸马。”   徐子昂不满地扬起眉毛,“我偏不。”   徐子襄沉下声,“一个庶女值得你这么费心思?”他早知道锦华在徐家住了大半年的事,徐子昂没解释,他也只好当不知情。   没想到,徐子昂却轻笑起来,“二哥你想多了,她不过是一颗棋子,听话又好用的棋子。早知道皇帝要是这一招,我立马就把她娶过门了,我就不信太后愿意让公主当妾。”   听到徐子昂这么说,他反倒放下心,但还是叹息道:“不管如何,你都指望不上了,听我的话,别在出乱子。”见徐子昂还要反驳,徐子襄无奈地说道:“就当是为了我吧。”   闻言,徐子昂动了动嘴皮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兄弟俩沉默之际,领着韶华前去太后寝宫的宫女赶回来了。看到徐子昂兄弟,先是一愣,然后行了礼,匆匆地离开。韶华在树上看着宫女远去,哭丧着一张小脸,心里正懊恼着,越是担心越是发生了,等一下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踪。   “还不打算出来吗?”一个声音把韶华拉回了现实,她回过头,发现树下少了一个人影,徐子襄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徐子昂一个。她犹豫着四处张望,以为还有别人,只听徐子昂抬头,目光似乎落在韶华身上,声音冷冽得好似同刚刚的徐子昂换了个人。“你是要我跳上去把你扯下来,还是要我叫侍卫过来围观。”   韶华这才肯定,徐子昂说话的对象是自己,想想他给的选择都什么好事,立刻七手八脚地从树上下来。   原以为躲在暗处偷听的应该是哪个不知死的宫人,准备拿捏他把柄,好威胁他做事。可他没想到从树上下来的竟然是个娇俏的娘子,要不是刚刚瞥见树上有披风摇曳的影子,他根本没想到竟然眼线离得这么近。见韶华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裳,他眉头蹙紧,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夜月色不错,我什么都没听见,先告辞了。”韶华给他福了身,打算趁机逃走。   徐子昂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眸流露出邪魅狂妄的神色,挑起嘴角,放肆地打量了她一番,“说,你是哪家娘子,竟然这么大胆。”从韶华一身打扮可以看出绝非普通宫女,但是后宫之中,后妃公主是不可能做出这般放纵的行为,唯有可能就是今夜被召进宫守岁的臣女。   “咱们打个商量行吗,你放我走,我保证什么话都不会说出去。”没想到她昨日才好奇徐子昂长什么样,今日竟然可以和他这么的近身接触,心里对锦华的眼光更怀疑了,这样放肆狂妄的男子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更何况从刚刚的话听来,他对锦华根本就是利用,谈不上喜欢。尽管她讨厌锦华,可是有人利用她,韶华心里还是不舒坦,毕竟锦华背后是一个李家。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徐子昂的话让韶华心里咯噔了一下。   看着徐子昂狷狂的目光,韶华稳了稳心神,“可你也不敢杀了我,你知道我不是宫里的人,随时都会有人来找。”察觉到他片刻的停顿,韶华鼓起勇气,继续道:“我并非故意要偷听,只是碰巧路过,想避嫌而已,哪知道你们会选在这里说话。就像你兄长刚刚说的,这里是皇宫,你们要是怕被人偷听,就回家说去。”   徐子昂嘴角僵硬地抖了一下,因为避嫌,所以爬树,这个逻辑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再者,你们刚刚也没说什么秘密,就是不愿意成亲。一般人婚前都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的,我能理解。至于七娘,你放心,她绝不会跟你扯上任何关系。”韶华心里是清楚徐子昂不敢动她的,但还是吓得脚软。   徐子昂挑起眉毛,恍然大悟,“你是李家的娘子?”其实他早该猜到,听说李家有个不按牌理做事的娘子,公然倒追严恺之,他一开始还心想,说不定这娘子长得奇丑无比,才会做出这种事,否则以李家的家世,上门提亲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排几条大街。如今一看,有些意外韶华长得如此玲珑娇俏,和锦华全然是两个风情。脑筋一转,徐子昂笑答:“那我若是想和你扯上关系,怎么样?”   韶华吓得倒抽了一口气,眼眸不由自主地瞪着徐子昂,心想着要是她这个时候出手伤了徐子昂,等一下会不会被太后给杀了,这可是太后未来的女婿啊。   “我劝你最好别有这种想法。”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韶华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猛地回头,看到弘方黑着一张脸出现。一时间,韶华觉得弘方简直就是救世主,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整个小脸都激动起来。   “世子爷也出来散步?”徐子昂对弘方的出现颇感意外,今夜的皇宫竟然这么疏于巡察,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人。   视线一直落在徐子昂那握着韶华的手上,他走过去,捉住韶华的手,一把扯到自己身边来。徐子昂一时没反应,只是潜意识地收紧,忽然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放开她的手!”弘方的话充满着浓浓的怒火。   徐子昂沉下呼吸,然后松开手,见韶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立刻躲到弘方身后,他的嘴角立刻扬起轻笑:“我没想到李家娘子等的原来是世子爷,真是冒昧了。”   “我不……”韶华正要反驳,弘方的声音却盖过她,“少将军,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来,柔婉的面子难堪,你们徐家的面子也过不去。”弘方圆润温和的嗓音听上去别有种气势,话语间分明是以未来小舅子的身份自居,把徐子昂生生压低了一个辈分。   虽然听着憋屈,可是徐子昂心里清楚,以弘方的身份绝非他可以招惹的,况且他一旦成了驸马,弘方可就是公主的娘家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忖思了一下,悻悻地拱手作揖,“那我就打扰世子爷的雅兴了。”徐子昂故意把雅兴这个词咬得很重,气得韶华扯着弘方的衣服直磨牙。   看着徐子昂的背影没入黑暗,韶华这才出声,“这个混蛋!”   “我看混的是你。”弘方冰冷的声音在韶华身后响起,他早知道贺太后会召见韶华,所以特意吩咐素瑾带她绕远一点,顺便见她一面。可没想到他只等来素瑾一个,而且惊慌地说韶华凭空消失了。他知道在宫里要是丢了人,可是很严重的是,顺着素瑾说的方向,自己一路寻过来,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要说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严恺之,那就算了,竟然是徐子昂,即将要成为驸马的人。弘方喝令素瑾退下,自己大步流星冲过去,差点就挥拳揍向徐子昂。   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讪讪地看着他,虽然早就想过会和弘方碰面,但没想到会是以这么一种方式。正躬身想给他行个大礼,结果弘方看都没看她,转身对不远处喊道:“素瑾,带她过去,一步都不准离开。”   韶华一愣,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望过去,没想到那个领她去太后寝宫的宫女恭顺地走过来,对弘方侧身行礼后,对韶华轻声道:“李娘子,这边走。”声音依旧轻缓温和,好似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你们……怎么回事?”连太后的人都被他收买了?   弘方阴沉着表情斜睨她一下,“今晚的事你给我吞进肚子里,否则我可保不了你。”韶华木然地点点头,弘方这才松了表情,让素瑾把她带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刺探   这一次韶华再也不敢乱跑了,抓着素瑾替她找回来的荷包,紧紧跟在她身后。然而紧张的又何止她一个,素瑾故作镇定的表情下,比韶华更加担惊受怕。毕竟她是受太后之命去找韶华,有个什么闪失,她的脑袋可就不保了。再说了,弘方也绝对不会饶了她,所以她特意侧身放慢了脚步,目光不时瞄向韶华,确保她不会再是消失。   直到看见太后寝宫前的守卫,素瑾的心才稍稍安定,轻声道:“李娘子,太后娘娘的寝宫到了。”见韶华张口欲言,连忙提醒,“等会儿太后娘娘若是问起,您就说夜黑路暗,走得慢了,切不可提起刚刚的事。我不能陪您进去的,就在院子里等您。”   韶华原本平定下来的心被素瑾的话吊得又七上八下,看着素瑾和另一个宫女交过话后,便安静地退到一旁。那个打扮得仿若小主模样的宫女轻声提醒她整理好衣裳,别在太后面前失礼。   “可是李五娘来了?”贺太后的声音一如当初,听上去让人觉得慵懒而平静。   “回娘娘的话,正是李娘子。”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女子走上前几步,看到韶华跟着宫女翩翩前来,转过身给贺太后回话。换下了一身盛装,穿着一身绣金丝枣红色暖袍的贺太后显得十分亲切,看到韶华莲步轻移,敛衽以礼,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给韶华搬了个小杌子坐到她跟前。   韶华有些受宠若惊,这架势看来是要跟她屈膝长谈的,可是她和太后又不熟,能有什么话好说。   贺太后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先坐下来,“别拘谨,就是找你说说话而已。”贺太后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身段容貌依旧是那么妩媚风情,顶多是眼角多了些许烦恼丝。   见推辞不了,韶华恭敬不如从命,只好顺从地坐下。“谢太后娘娘赐坐。”   领她进门的宫女走过来替她接过披风,立刻就有另一个人奉上热茶。韶华矜持地颔首,小心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又递回给宫女。举止轻盈有礼,不慌不忙,让贺太后见了连连微笑点头。   贺太后看着韶华的小脸因暖和而开始泛红,笑着说道:“上一回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小丫头模样,这回倒成大姑娘了。”   韶华有些吃惊,没想到当初她那么低调含蓄,竟然被贺太后谨记至今。于是战战兢兢地回话,顺带拍了一下马屁。“劳太后娘娘惦记,娘娘却仍和当初一般模样,更添韵味了。”   这句话立刻让贺太后乐得眉开眼笑,仿佛许多都不曾如此开心一样,“哈哈哈,看来见长的不知模样,还有你这伶牙俐齿。”她亲昵地拉着韶华的手,看上去就像拉着自家闺女似的,关心地问:“你姐姐嫁人了?”   韶华可不敢放肆,一字一句都小心应对,脸上装得矜持平静,心里早已吓得如擂鼓战。“回娘娘的话,三姐姐前年许给英华郡主家的二郎君,同年抱了个大胖小子。”   贺太后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句,又问道:“英华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娶了这个媳妇,听说她家大郎至今未出。另一个呢?你还有个妹妹是吧。”   韶华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只不过七娘先前摔断了腿,如今在家里养伤。”   贺太后蹙了蹙眉,担忧地说:“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回头我让张太医去瞧瞧。”   韶华这下不敢答应,立刻半躬起身,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怎么敢劳烦太后挂心,七娘的伤早已好了**,只是不耐走路,怕冲撞了宫里贵人,所以不敢让她进来。”贺太后越是平易近人,她心里就越没谱,这一点都不像是太后召见一个第二次见面的臣女该有的样子。   贺太后见她如此紧张,也就不勉强。“这样啊,那就让她好好养着,这年纪也不小了,别落下病根才好。”   韶华不敢接太多话,生怕越说越错,只应了一声:“是。”   今夜宫外没了宵禁,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热闹喧天,相较起来,宫里就显得寂寞冷清。若不是因为太后诏令臣女进宫陪公主守岁,只怕这皇宫要更加冷清。忽然之间,韶华也有点明白太后为何要下旨让她们进宫了,这除夕夜,要是太冷清,一点都不想过年应该有的样子。   眼角斜瞄了贺太后一样,韶华心里忍不住多了许多同情。   可是,贺太后一点都不自觉,反而转了话题:“我记得你比柔婉要小一岁,过了这夜,明儿就十六了吧。”莫名地扯到年纪,这让韶华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连汗毛都警惕起来。只听贺太后柔柔缓缓地说道:“二八豆蔻好年华,李五娘的风光伟绩在满京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宫里也免不了听到一些消息。听说,你属意恺之,还追上门去。”   见贺太后提及严恺之的名字,韶华娇颜一赫,幸好有刚刚的热茶掩饰,否则这直白的羞涩就显露出来了。她娇声回答:“太后娘娘,那都是以前的事。”   贺太后开怀一笑,不以为然,“呵呵,没什么不好,想当初缡纭夫人都是自己招亲的,只可惜……”笑容骤止,取而代之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连同着清冷的夜色,竟然让韶华不寒而栗。“恺之如今下落不明,你年纪也不小了。二郎当初是与我提过你和恺之的事,可惜当初我没放心上,如今看来,这样也好,省得耽误了你一生。”   韶华敛起表情,一脸坚定地回答:“回太后娘娘,我愿意等,只要他回来,多久我都愿意等。”   贺太后有些吃惊:“你可知他何时回来?”   韶华诚实地摇摇头,“不知。”   贺太后轻笑了一下,“那你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少女怀春总是诗,等你过几年就会知道,那些年少轻狂的痴念都是一时冲动而已,女子总归是要相夫教子。先别把话说得太满,你迟早会后悔的。”见她急欲辩解,便摇了摇头,接着说:“我听说弘方对你也是一片痴心,当初是先帝赐婚,没想到竟是个薄命红颜,虽然名义上是世子妃,但终究还为过门。你若是嫁过去,三王府也绝亏不了你。”   韶华心道,果然是扯到弘方,没想到他不知收买了太后身边的宫女,连太后也一同收买了。忽然间,方才对他的伸手相救而生出的好感立刻挥霍一空。   韶华起身,给贺太后深深做了个大礼,然后稳稳地回答:“民女感激娘娘恩德,但请恕民女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这件事。不瞒太后娘娘,我与恺之早有过海誓山盟,家里也知此事,我今生只等他一个。承蒙世子爷错爱,民女实在高攀不起,请太后娘娘成全。”   似乎没料到韶华会拒绝,贺太后收起方才的和颜悦色,沉下表情,顿时变得威严无比。她一声嗤笑让韶华有些心惊,“没想到堂堂李阁老的孙女也像个草莽村妇,无媒无聘何以为证。”   韶华咽了咽口水,稳住心虚后,一字一顿地启口:“天地为媒,白雪为证,当日我与家人前往外祖家时不幸遇到贼人,若非恺之相救,如今我也无法进宫给娘娘请安。于情于理,便是以身相许,做牛做马都不足为过,区区等他归来又有何难。”   贺太后怒喝一声:“哼,你倒是好胆色!”   韶华一惊,立刻扑通跪地,几乎要把头埋进身体里。“民女放肆,请太后娘娘恕罪!”   冷眼看着韶华挺直的身影,半晌,贺太后讽刺地说道:“你已经把自己说得如此大仁大义,我要是勉强你,岂不是不通情理。”   韶华恭谨道:“民女不敢。”   她就知道这趟入宫没那么容易,十之**是要给弘方牵线搭桥,若是可以,她真想学徐子昂刚刚说的那样,直接装病,装咳嗽,就不信王妃愿意让弘方娶一个肺痨鬼。可惜,她装不了,所以只能明着拒绝,心里早就做好了降罪受罚的准备。   只不过,令韶华没想到的是,贺太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怪罪她,反倒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今日召你过来并不是刻意为难你,只不过是想与你说清楚,恺之恐怕……遭遇不测。”看到韶华跪地的身影微微一闪神,她的声音更加哀伤起来,走过去,弯腰将她扶起。“我体谅你是个好娘子,才多了心眼,想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领情。”   韶华不知贺太后所言有几分真假,可是就在她说到严恺之恐怕遭遇不测的时候,她的心一阵咯噔,顿感眼前昏眩。要不是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挺住,她真怕自己会晕过去。   贺太后走回暖榻坐下,犹豫了一下,像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缓缓吐出一句:“也罢,我和你坦白了说,多罗如今仍是蠢蠢欲动,陛下登基不久,至今又仍无子嗣,若是多罗一旦动兵,只怕会是一场恶战。”   “娘娘的意思是?”韶华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心中哀嚎,该不会是想把她嫁给弘弋吧?   贺太后没有理会韶华此时屏住呼吸,慢慢地说道:“我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嫁给弘方,做一世安稳的世子妃,要么去多罗和亲,牵制多罗王的行动。”   “这……”不知为何,忽然间韶华觉得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要她进宫。   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忽然变成要她和亲。她是知道这一年来,多罗境内并不比青国好过,听闻多罗大皇子又带兵返回,好几次都跟部落挑起了战争,她偶尔得知消息,都为兰芝捏一把冷汗。   贺太后轻声道:“你不必立刻回答我,先回去考虑清楚,到时我会派人去找你。”   韶华收回神,抿了抿,费力地开口问道:“敢问娘娘,恺之、恺之真的回不来了吗?”   贺太后哀声回答:“我又何尝不希望他回来,我与他母亲是姨表姐妹,自幼一起长大,我从没把他当外人过。”说着,她拿起手绢,掩住脸庞,轻轻点了点。   一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韶华觉得脸上连做出表情都很难,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声:“既然如此,韶华恳请塞外和亲。”   贺太后惊讶地侧出目光,“你不多考虑一下。”   韶华摇了摇头,“不用了,若是今生不能嫁给恺之为妻,至少我能替他为朝廷尽一份心力。只是我爹娘还有祖父他们,我怕他们不同意。”太后无端端地要求她去和亲,可要是李阁老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贺太后眼珠子一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安慰她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反正也不会让你这么快嫁出去。既然你自己打定主意,那我就不再劝你,你先下去吧。你可以去陪柔婉说说话,自从兰芝走后,柔婉也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了。”   “是,娘娘。”韶华再也没心情坐下去,便起身跟贺太后道别。   目送韶华萧条孤单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贺太后忽然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伸手招来安静地伫立屏风旁的女子,愉悦地说道:“去跟陛下说,李五娘自愿和亲。”   那女子似乎也被贺太后的心情感染到,躬身答应,忽然她敛起笑容,蹙眉问道:“可是娘娘,王府那边怎么回复?”   贺太后懒懒地道:“只能和王妃说,我已经尽力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至情至性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恩典   从寝宫出来后韶华的脑子一直都处于一种混沌茫然的状态,她几乎都想不起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让她去和亲,难不成这是蓄意报复她不肯嫁给弘方。听上去实在太可笑了,要不肯嫁给世子的人都得去和亲,那多罗王就不愁后宫无人了。   看韶华浑浑噩噩的样子,素瑾跟在身后也不敢出声,方才韶华进去后,她也被值班大宫女数落了一阵。心想一定是太后责怪她行动拖沓,毕竟不是经常行走皇宫的人,被人训斥会显得六神无主也是正常的。   两人各自沉默地往回走,没想到差点就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你是哪宫的人,走路没长眼睛的吗?”一声火气冲冲的怒喝,带看清背后的素瑾时,愣了一下,“素瑾,怎么是你?”素瑾闻言,抬头发现和韶华差点撞上的正是与她同样在太后宫里当差的大宫女,连忙上前行礼。“素馨姐姐,我奉太后之命,带李家娘子过来。”   素馨扫了失魂落魄的韶华一眼,做个虚礼,“原来是李家娘子,是我冒昧了。”   “五娘?”素馨是宫里老资历的宫人,又是太后寝宫伺候的,所以对于一般臣女都不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身后的主子竟然主动迎上来。韶华听到有人唤她名字,猛地抬起眸,看到许久不见的兴勇伯夫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都忘记行礼了。   或许是难得见到熟人,兴勇伯夫人显得十分愉悦,韶华急忙行礼,“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刚说完,心里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顿时十分后悔。兴勇伯府自被反贼掠砸抢烧后,就没人打理过,就是府上的人也都不知踪影。她只知贺太后体谅兴勇伯夫人和女儿兰芝孤苦伶仃,把她们接进宫里小住,只是没想到这一住,兰芝却再也回不去兴勇伯府,而兴勇伯夫人也没再踏出宫门一步。   想到太后刚刚对她的话,韶华忽然觉得面对兴勇伯夫人的笑容都有些闪眼,也不知她是否知晓严恺之的事。女儿和亲塞外,如今儿子又遭遇不测,在韶华眼里,里面没有人比兴勇伯夫人更可怜的了。   被韶华忽然这么问,兴勇伯夫人顿时语塞,竟不知要怎么回答她。幸好有素馨在旁提醒,“夫人,您不是去见太后娘娘吗?”她这才回过神,自己此行另有目的,于是笑着对韶华道:“明日若是不急着出宫,就到我那儿坐坐吧,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你了。”   韶华张口半晌,然后木然地点头,向她行礼后翩然离去。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兴勇伯夫人不禁蹙了眉,回头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寝宫,敛起笑容,大步朝灯火方向走去。   “回禀娘娘,兴勇伯夫人求见。”大抵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太后顿了一下,示意让宫女请兴勇伯夫人见里屋。   看到一身素青色衣裙的夫人,一脸淡薄走进来,屈身行礼后径自寻位子坐下,根本没把这里当成太后寝宫。管事宫女有些不悦,蹙了眉,这要开口,听到贺太后轻笑出声,“姐姐这么晚怎么还不歇息?”其实宫里的人早就习惯这个身份不算高贵的伯爷夫人,偏偏太后喜欢,总是纵着她在宫里自由散漫。   兴勇伯夫人抬起眼眸,对上面含愠色的宫女,没有出声。太后只得把宫女都遣散开,偌大的宫殿留下她们二人,显得有些冷清。“我是来求问太后,何时可以放我出宫。”话虽如此,可让一点都没能让人听出她是来请求的。   贺太后也不怒,“是宫里住得不舒服吗,还是宫女们怠慢了姐姐?”   兴勇伯夫人坦然道:“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草窝,太后娘娘是我的性子,从小在军营马场长大的野路子,怎么伪装都矜持不了。”   贺太后掩嘴轻笑,“姐姐真是爱说笑,怎么可是一起长大的,要你这么说,那我不也是野路子了。”   兴勇伯夫人不喜跟她打太极,单刀直入道:“恳请太后娘娘开恩,明日放我和恺之回去,我在宫里住得也够久了。”   贺太后对她的话恍若无闻,哀声叹了一句,“自从兰芝出嫁后,姐姐就没对我说过一句体己话,我知道姐姐心里有怨。兰芝是替柔婉和的亲,她的好我都记住,我也从来都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儿看待,她远嫁多罗,我心里也不好受。”说着,还用手帕擦了擦脸,“姐姐怨也好,骂也好,我知道我怎么做都弥补不了。”   兴勇伯夫人不知太后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兰芝和亲的事她虽然痛在心里,但也渐渐放下,毕竟都已经和亲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归来,可是母子却都被困在宫中,以她对贺太后的了解,若是再这么住下去,她非得折寿不可。   她软了口气,温声道:“我怎敢怨恨,兰芝能替公主和亲,是兰芝的福分。”兴勇伯夫人说得一脸不情愿。“如今事已至此,太后也不必自责,只求太后能让我们母子出宫回家,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哦,是真的吗?难道你不希望兰芝回来?”贺太后扬声轻问。   兴勇伯夫人一愣,她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立刻急切地问道:“兰芝可以回来?”不是得等到多罗王驾崩才可以归京吗?难道是宫里得到什么消息了,这让兴勇伯夫人显得异常兴奋。   贺太后见她脸色精神焕发,笑眯眯地回答:“自然也不是不可以,先让兰芝装病,咱们再派个太医过去,说兰芝病入膏肓。届时,让陛下重新选个娘子送去和亲,把兰芝换回来就可以了。”这一招连环计,前朝就有人用过了。   兴勇伯夫人从没想到可以这么做,心里乐成一朵花,只要能把女儿接回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过,上哪找个娘子去替兰芝,兴勇伯夫人不禁迟疑起来。“太后是打算送谁去和亲?”不管是送谁去,想必都会是一次骨肉分离的痛苦。   贺太后见兴勇伯夫人已上钩,笑道:“李阁老的孙女,李五娘。”   兴勇伯夫人想也没想,立刻否决:“不行!”   贺太后问道:“为何不行?难道不希望兰芝回来吗?我方才问过了,她自愿去换兰芝回来。”打量着兴勇伯夫人的态度,贺太后说道:“李阁老倒是教出个深明大义的娘子,凭她的聪明才智,想必定能虏获多罗王的心。等到陛下大权坐定,再把她接回来便是。”   兴勇伯夫人坚决地摇头,“请太后三思,我明白这种骨肉分离的痛苦,不希望再有人和我一样。就当是兰芝的命,请太后收回成命。”要是换做别人,她也许就答应了,可是韶华是她内定的媳妇,尽管儿子没开口,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清楚韶华对于严恺之来说是什么分量。要用未来媳妇去换女儿回来,兴勇伯夫人顿时觉得太后分明就是要和她作对。   贺太后疑惑地说:“姐姐,这不一样,你只有兰芝一个女儿。李阁老却有三个孙女,而且李五娘上有嫡姐,下有庶妹,据说还有两个弟弟,少一个也不妨事。”   兴勇伯夫人冷笑了一声,“要是换了别人,我也就不出声了,可是就五娘不行。”她顿了一下,躬身行礼,“这番前来还想跟太后求个恩典,便是请太后给恺之和五娘赐婚。”   贺太后讪讪地说:“原来姐姐是相中了李家娘子啊,真是可惜。”   兴勇伯夫人不解,“可惜什么?”   贺太后回答:“可惜姐姐来晚一步,三王妃早些已经和我说过了,世子也相中李五娘。我听二郎说过,李五娘对恺之有意,岂知世子又对她上心。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姨表姐妹,三王妃又是我的嫡亲妯娌,两边都是我的侄笙,我总不能让一个小娘子毁了他们的感情,这也是我万不得已的决定。”   兴勇伯夫人咬了咬牙,忿忿地说道:“难道不能看在兰芝替柔婉和亲的份上,成全这一回吗?”这那是怕毁了严恺之和弘方的感情,分明就是她不像夹在中间难做人,不愿得罪了其中一番,索性一起得罪。   贺太后故作吃惊,“可是我让兰芝回来了啊。”   兴勇伯夫人抿紧双唇,脸色变得有些难堪,明知道太后是故意刁难,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她沉了沉气息,平静地说:“那就请太后看在夫君的面子上,成全他们吧。”   似乎没想到兴勇伯夫人会提起以前的事,贺太后笑容变得清冷起来,幽幽地笑道:“姐姐是要跟我算旧账?”   “不敢。”兴勇伯夫人冷声回答,“只是夫君已走,兰芝也和亲了,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请太后成全。”   贺太后站起身,朱红的披风垂落在地上,显得十分明艳。她慢慢地散开步子,声音变得轻缓,“姐姐可知道我从来都嫉妒你,虽然我如今贵为太后,可是你心里清楚。咱们自小一块长大,偏偏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连嫁的男人都比我好。生的女儿乖巧懂事,儿子又是如此英勇能干,姐姐,你说为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兴勇伯夫人面上有些薄怒,这分明是无理取闹,“请太后娘娘慎言。”   “慎不慎言的无所谓了,反正这后宫之中,已经没有人能和我作对了。”贺太后幽幽一声叹息,“想当初,我也曾劝姐姐和我一起嫁入王府,若是姐姐当初听劝,如今这荣华富贵,姐姐也有一半。”这话把兴勇伯夫人听得一身冷汗,根本不敢接话,还好太后说完又转了话头,“也罢,都是几十年的事了,当年的二王妃走了,万岁爷走了,连汪氏那贱人也死了,这天下终究是我贺家的。”   兴勇伯夫人觉得自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当年的事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必须带进棺材的秘密,她压根没先到贺太后会借题发挥。   “太后娘娘,辰光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贺太后回过头,见她一脸肃穆谨慎,知道自己的话吓得她了,连忙笑着缓和气氛,“是啊,兴勇伯是为了二郎如今的皇位而死的,我自然不会忘记。姐姐放心,刚刚是和姐姐开玩笑的,李五娘是个有趣的小姑娘,要是送去和亲了,那岂不是便宜了多罗王。”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认亲   幼菡清点着妆奁内的首饰,一会儿拿起一支四蝶戏珠钗对着镜子偷偷比试,一会儿又摆弄一对镶宝凤蝶鎏金银簪。虽然她当初抱怨过太后不近人情,竟然在大年夜把人喊进宫去,可是看着自家娘子一回来,身后还跟着四五盒首饰以及其他各种赏赐,恨不得让韶华回去住多几日。   国丧期间哪户人家都不敢扯布裁衣,打金镶银,挨着新春都是翻出往年的压箱货。百姓人家自然不在意,反正平常过年也是这么个妆扮,至多就是饭桌丰盛些许,可是对于过惯绫罗绸缎的大户人家,这个年过得可算是寒酸了。太后心里也体谅她们没能回家,各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博得众人皆大欢喜。   只不过,像韶华这般丰厚赏赐的可就不多了。不说幼菡,就是凌氏初看到宫人一个个手捧着锦盒走进来也都吓到了,带头的宦官拿着长长的礼单,拉尖嗓音把所有东西念完交给她,凌氏心里这才有些谱。差点以为韶华是被宫里哪位主子相中了,准备飞上枝头变凤凰,韶华却连看都不看礼单一眼,全部交由凌氏负责,自己就躲到房间,整整一天都不和人说话,差点把初荷幼菡吓得跑出去喊大夫。   藏着一肚子心事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韶华只推脱在宫里太紧张,说什么话都如履薄冰,所以才会累得不想说话。面对初荷和幼菡关切的眼神,韶华无奈只得打起精神,和她们玩笑起来。在韶华的要求下,凌氏给家中每个女眷都送了一件首饰,有的推脱,有的惊喜,但每个收到礼物的人都笑得灿如春花。   只有锦华忿忿地让问兰把南珠还了回来,韶华瞥见问兰战战兢兢地把锦盒地回来,戏谑地拿起那串项链,对问兰说道:“回去告诉七娘,徐子昂很快要当驸马了,让她收心吧。”这串珠子怎么说都要值不少钱,锦华不要更好,她本来就不乐意给,只不过家里每个女眷都有份,若少了她一件,省得别人嚼舌头罢了。   问兰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点头福身离开,心想其实锦华也没必要眼红韶华的赏赐,就算她能进宫,也不得可以和韶华一样得到这么多。   “五娘子,您看看,这顶华盛多漂亮,配您今日的打扮真真好。”初荷将一顶精致的蜻蜓歇荷点翠华盛给韶华戴上,明艳的荷叶与温润的玉蜻蜓相映,显得精致华丽,再配上韶华这一身水绿色的长裙,更是如同温玉芙蓉般漂亮。   韶华望着铜镜里的人影,笑容寡淡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如若不是因为今日辛子萱让人过来相邀,她根本都不想踏出房门。   刚走到半路,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攸宁,许久不见的少年变得越发成熟稳健了。站在阳光里,犹若天人般惊艳,只不过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形象立刻从云端掉了下拉。他揶揄地打量了韶华一下,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还以为你去了趟皇宫,连门槛都高了,正准备亲自过去请你过来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韶华有些愣。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知是我,爹爹和阿娘都来了。”攸宁的笑容很灿烂,让人有些晃眼。   “怎么回事?”韶华把眉头都皱成一团毛线,虽说凌氏和辛夫人走得还算亲近,可是这么一家人特意上门拜访还是头一回。而且辛茂山今非昔比,先帝钦封为定西侯,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就这么跑来李家做客,难道就是为了看望辛子萱和小团子。若是这样的话,辛子萱特意让人过来喊她出席,又是怎么一回事。韶华忽然戒备地瞪了攸宁一眼,“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什么了?”   被韶华这么一瞪,攸宁显得不大高兴,“是啊,我跟他们说我要娶你,所以爹爹和阿娘就来看媳妇了。”   韶华叉腰娇怒,伸手就要敲攸宁的头,但没想到一年不见他个头又拔高了,根本敲不到,只好退而求次踩了他的脚。“你是找死,调侃我很过瘾是吧。”   攸宁吃痛地跳开一步,龇牙骂道:“你还真的下狠心踹啊,我可是……定西侯府的小侯爷!”攸宁可是了半天,在韶华得意的坏笑中,只得憋出一个称谓,结果把韶华逗得捧腹大笑。   看他憋得一脸通红,韶华极不给面子取笑,“还小侯爷呢,我看小猴子还差不多。”笑得她眼泪都要飘出来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攸宁不情愿地转过身,不理她:“你去了不就知道。”亏他还特意过来寻她,想提前给她一个提醒,既然韶华这么不领情,他也懒得开口,打算等会看韶华失态的窘样。这么想着,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苦了比他矮了大半截的韶华要一路小跑。   跟着攸宁踏进煦园时,韶华整个人愣了一下,感情这是家族聚会,怎么连李勋卓也到场了。眼角瞥了攸宁一下,见他嘴角得意飞扬,心里怨恨他既然知情居然不透露一下。一一拜见过所有人之后,韶华乖巧地站到凌氏身后去,面对着笑得一脸亲切的辛夫人以及坚持对外不苟言笑的辛茂山,韶华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而意外的是凌氏和李勋卓也坐得端正,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宣布似的。   “五娘,你过来。”辛夫人招手让韶华到自己身边去,韶华迟疑了一下,目光探向凌氏,见她点头才走过去。“别担心,今日只是过来和你爹娘商量个事。”   “什么事?”韶华觉得心都被提到嗓眼上去了。   辛夫人似乎故意在掉她胃口,顿了一下,才笑道:“你可愿意认我和侯爷当爹娘?”这一句话如同平地生雷把韶华哄得满脑如同一窝蜂,太过直面冲击让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攸宁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个表情,在一旁笑得贼得意。   凌氏见女儿竟然在这个时候犯傻,着急地喊道:“你做什么发愣,夫人在和你说话呢。”没想到亲家没做成,竟然还捡了亲戚,凌氏越发地笃定当年那个道人所说的话,韶华果然是个贵人命,否则怎么会这么多人相中她。   辛夫人笑了笑,伸手抚上韶华的脸颊,“是我不好,没提前打个醒,把五娘吓着了。”然后又恼了攸宁一眼,“我方才明明和攸宁说过了,一定是这小子给忘了。”   攸宁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阿娘,我可没忘,只不过是想给小丫头一个惊喜罢了。”韶华抬头睨见攸宁得意的表情,心里把他臭骂了好几遍。   辛夫人没理会儿子的调侃,温柔地拉着韶华的手问道:“五娘,你是怎么想的。不要紧,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韶华立刻点头如捣蒜,激动地叠声道:“愿意,我愿意,一百个一万个愿意,只是太太意外了。”她怎么可能不愿意,这可是她千想万想都想不来的事,没想到竟然可以成真,哪怕是干女儿也好,能喊他们一声爹娘,韶华觉得一定是自己上辈子积德够多。看到辛茂山夫妇的笑容,韶华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犹豫地回头看了李勋卓一眼,弱弱地问:“爹爹,阿娘,可以吗?”   李勋卓淡定地点了点头,凌氏笑开口先是责备,脸上却笑得一片灿烂,然后又客套地对辛茂山夫妇赔礼:“你这傻丫头,侯爷和夫人看得上你,这是你的福气。诶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傻丫头。侯爷,夫人,您别介意,这丫头从小在外祖家长大,没什么规矩。”没想到韶华真是一个富贵命,走到哪里都是招贵人,早知道她就早早把她从普安带回来了。   双方父母显然是互通了消息,只等当事人来表个态,如今态度也明确了,辛夫人说话也轻松了许多。“没规矩才好,有规矩的娘子一大堆,我还瞧不上。攸宁一早就惦记着五娘的好,总是嚷嚷着要是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而且萱儿的命,小团子的命,也都是托了五娘的福才保下来的。要是能有五娘当女儿,这可是我的福分。”她一边夸着韶华,还不忘损攸宁几句,让攸宁既高兴又无奈。   辛夫人客气,凌氏更加不敢放肆,口气都谦逊起来。“夫人说的客气话,能给侯爷和夫人当女儿,这才是五娘的福分。”   辛子萱哄着儿子在旁边听不下去,只好打断了她们的客套话:“二婶婶,您就别和我阿娘客套了,我阿娘最不擅长这些的。”她这一开声,打扮得喜庆可爱的小团子也兴奋地在辛子萱腿上跳起来,露出一口天真无齿的笑容,把众人都得哈哈大笑。她托着儿子的双手,被他跳得有些累,无奈道:“你们瞧,团子都开心得笑开了,来个你姑姑,呃,这下子应该是叫姑姑好,还是姨姨好。”   被辛子萱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困惑下来了,韶华连忙接过小团子,小团子立刻兴奋地扑向韶华,把她逗得十分开心:“都好,团子喜欢怎么叫都行。”   见满堂气氛一片融洽,攸宁慢腾腾地走过来,幽幽地开口:“团子怎么叫是团子的事,你不觉得你应该改口了吗?”   韶华脸上一赫,连忙把小团子抱回给辛子萱,走到辛茂山他们面前,正正经经地行了跪拜礼,激动地喊道:“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忽然又多了个女儿,辛夫人显得特别高兴,连忙起身将韶华扶起来。“快起来,让母亲看看。”余光瞥见丈夫的无动于衷,不满地抱怨:“多了个女儿,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辛茂山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挺好。”满场的人都给乐了,特别是小团子,更是兴奋地跳脚,把辛茂山笑得一脸尴尬。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好事多磨   简单行过认亲仪式,辛茂山表示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跟李阁老知会一下。辛子萱抱着小团子,也表示团子好久没有去给曾祖父请安,凌氏自然不甘落后,于是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地朝李阁老的泰和园去。   跟着众人走到半路,韶华揪着攸宁的耳朵一把扯回碧梧轩,“快说,你到底和爹娘说了什么,为什么无端端跑来认我当女儿。”虽然说她打心眼里高兴,如此一来,两边都是爹娘,又不用担心说漏嘴。   “这不正好吗?”攸宁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扯开笑等着韶华夸奖,“话说你还没叫我一声哥哥呢,来,喊一声听听。”终于能让韶华吃一回瘪,攸宁笑得特别贼。   韶华瞪着眼睛走过去,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子,“臭小子,又占我便宜。”能认回爹娘是好事,可是想到竟然要喊攸宁做哥哥,韶华心里那个怨恨啊。“你真的不说是吧?那我自己去问。”   “等等,你给我回来!”攸宁伸手拉住韶华,无奈地摇头:“你知道那么多干嘛,反正事情就这样啦,一切都往美好的方向前进。你就当白捡了一个大便宜,将来出门时,还多了一副爹娘给你贴嫁妆。哎呀!这么算起来,我都想当娘子了。”   “不要脸!”韶华眉头一抖。   “你说谁不要脸!”攸宁立刻跳脚起来。   韶华翻了个白眼,“这里就我们俩人,很显然就是说你好吗?”见攸宁气炸的模样,韶华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你要是个娘子,我看这天下也就没人敢娶你了。”   “谁说的,严恺之都敢娶你,为什么就没人敢娶我。呃……不对!我又不是娘子,干嘛要嫁人。”攸宁差点被绕晕了,抬起眼看到韶华脸上笑容凝住,显得有些不自然,不禁疑惑道:“又怎么了,我又没说错话。”   韶华扯起嘴角,露出一朵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难过地说:“他想娶都娶不了了。”   攸宁被说懵了,急忙拦住她欲哭的表情,“怎么会娶不了,你不喜欢他了?”   韶华拼命摇头,神情哀伤,却掉不出眼泪,“他回不来了,太后说他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一想起这个消息,她的心情就难受得要哭出来,但总觉得不可思议。   攸宁立刻拍桌而起,一脸神情肃穆:“胡说!前两天我才看到兴勇伯府的人在打扫,连大门都新漆了,我还特地让紫英去打听,府上的人说是兴勇伯夫人和严恺之要回来了。”看着荒废了那么久的兴勇伯府忽然变得热闹生气,攸宁心里也觉得高兴。   韶华收起哀伤,傻了表情,“可是、可是除夕那天,太后明明和我说过……”难不成她被耍了?可明明她记得那日看到兴勇伯夫人的时候,她也没告诉她,严恺之回来了,而且表情寡淡肃穆,似乎有些凝重。   “我听说大年二十五、六的时候,有人就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站在兴勇伯府门口很久,但因为大门锁着,所以那人也没进去,站了好久才离开。没过不久就听到府里有人声,虽然大门还是紧闭,但很显然里面是住着人的。”攸宁慢悠悠地开口,“咱家跟兴勇伯府就算是隔了条巷子,里面有什么动静还是知道的。所以,我和阿娘商量过了,就当做是成全了‘二姐’,收你当义女,然后再寻个机会上门说你们的事。”   攸宁知道李韶华就是辛子墨,辛子墨就是李韶华,可是别人不知道。为了帮韶华和严恺之牵红线,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攸宁可算是煞费苦心,非扯着母亲要她认韶华当义女。辛夫人对韶华是颇有好感,但认女儿这种事又岂是随口说说,攸宁只得搬出辛子墨的身份坐镇,又牵扯出弘方的恩怨情仇。和韶华一样,攸宁对弘方可谓是敬而远之,实在不希望韶华重蹈当年的覆辙。   或许是辛子墨牵动了辛夫人内心的痛,而且严恺之确实是她满意的女婿人选,问过了辛子萱的想法,没想到姐弟俩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早就知道韶华心事的辛子萱举双手支持攸宁的提议,又举例了不少韶华和辛子墨相似的地方,让辛夫人越发地感觉韶华就是上天弥补给他们的安慰。所以才会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一家子正正经经地上门拜访。   “可是,太后说要让我和亲。”听完攸宁的话,韶华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想到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曾对她说的话,韶华思前想后犹豫了很久,始终找不到破绽,后来她只能自我安慰。若不能嫁给严恺之,至少替他去可以陪着兰芝,至于其他的,韶华的心早就被太后那一句“恐遭不测”给搅得心烦意乱,无法正常思考。   攸宁夸张地跳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听她一脸沮丧地把太后召见她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后。攸宁气得跳脚,咋呼道:“我看你的脑子是去年在冰水里泡傻了吧,因为严恺之死了,所以你就自暴自弃想要去和亲,再不济还有世子啊,难道他就这么比不上一个要死的多罗王?”忽然间,攸宁很同情弘方,以前辛子墨为了不惜那个嫁给他而跳车,现在韶华为了不想嫁给他而自愿和亲。堂堂一个世子爷沦落到被一个小娘子连续嫌弃两次,光是想想就觉得挺怄气的。   韶华的脸觉得有些羞臊,不悦地反驳,“你是站在谁旁边的!我不是一时急懵了嘛,太后摆明就是让我在和亲和嫁给弘方之间选一条路,我自然只能选和亲。”上辈子死都不愿做的事,她这辈子也不会想要去尝试。   “那你就不能选第三条?”攸宁见韶华无辜的表情,有点想要咬死她的冲动,“你就没想过,如果你两个都执意不选,太后难道还会逼死你不成,好歹你现在是李阁老的孙女,再不然还有我们呢!”   攸宁一句还有我们让韶华顿时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说:“那如果现在让你去多罗当驸马,或者让你娶柔婉,你会选哪个?”   “当然是……这个能比吗?”攸宁差点就说当然是娶柔婉,想想不对,他要是娶了柔婉,估计不到三天就得被太后拎去训话。幸好脑子转得快,立刻跳出了韶华的圈套。“谁说我一定娶!”   韶华叹息取笑:“你也犹豫了对吧,对方可是太后,你身后又还有父母,除了选择还能怎么办。”   攸宁皱起一双好看的眉毛,心里觉得不舒坦,“难道真的要你去和亲?”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被提起来,“我也不知道,总之太后说过,到时会派人过来。这件事我对谁都没说,因为我心里没谱。”心想如果这次再逃婚,会不会侥幸,还是继续重蹈覆辙。思前想后,攸宁最终还是坐不下,一拍桌子决定要去找严恺之问清楚。韶华没来得及拦住他,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私心希望攸宁真的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韶华在屋里等了许久都等不来攸宁的消息,但是没想到却把李斯年等上门了。左右张望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周嫣,心想李斯年该不会专程来找她谈话的吧,又见他一身官袍未除,想必刚刚从衙门回来。   “二哥哥怎么来我这里。”韶华急忙让人给他倒茶,看着李斯年抿紧的唇瓣显得十分严肃,她笑着打破了压抑。“正好来尝尝我这新做的点心,二嫂每次都来我这里吃大半盒,回头你替我捎带一些给她。”   李斯年则望着这个堂妹,心里百般犹豫,忽然压低了嗓音说道:“严恺之回来了,你可知晓?”看到韶华轻轻点头,他面有讶色,“那他要可上门寻过你?”韶华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韶华见李斯年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有些紧张,“二哥哥,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李斯年头一回发现不开口比开口还难,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方才我从宫里出来,圣上问我,严恺之可配得上定西侯之女。”这让他怎么回答,谁不知道定西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他家长嫂,二女儿虽然过身,可却是三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如今不说定西侯没有女儿了,就算立刻有,那也赶不及了。   “什么?”韶华猛地抬头,对上李斯年的眼眸。   李斯年有些怔怔,“你先别担心,圣上只是这么问而已,谁不知道定西侯只有两个女儿,而她们又都早已出门。想必圣上是懵了,因他只是随口提起,我一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想到觉得可笑。”李斯年努力自圆其说,但怎么解释都觉得牵强。   “义女算不算女儿?”韶华感觉自己再次被那对母子耍了。   李斯年被韶华一打断,疑惑地歪着头看她,只见韶华讪笑地指着自己,“前儿我刚刚成为定西侯的义女,不知道圣上的话还算不算数。”这总不会是凑巧吧,她刚刚认过定西侯夫妇为父母,弘弋就问李斯年定西侯的女儿配不配严恺之。要说是辛子墨,别说配不配得上了,只怕严恺之都不一定能配得上。可是换了个人,就不一定了。前头有太后给她先蒙了一道,把她骗得伤心欲绝,心灰意冷,后边跟着皇帝有意无意地把他要给严恺之牵红线的事透露给李斯年,这不摆明了就是母子双簧。韶华努力回忆,自己好像也没去招惹到这两位贵主子,怎么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李斯年猛地回过神,顿时觉得心中的千斤大石落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拍大腿,痛快地笑道:“我就说,圣上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怎么可能连着点事都不愿意成全他,害我白白替你们捏了这么一把汗。”李斯年是真为韶华担心,从一踏进家门,他就犹豫着要怎么跟韶华开口解释。   如今扒开乌云见天日的感觉,简直就比他当年考中探花来更让他兴奋。   第一百九十章 圣旨   严恺之一身碧青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条墨色玉清边绣遍地缠枝纹的腰带,削瘦的肩头显得整个人更加精壮练达。只是往日的白皙不再,烈日暴晒过的脸庞显得黝黑粗糙,飞扬的英眉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显得十分传神。眼神锐利威严,目视前方,手持长剑,挥剑破空,武动间衣袖于半空勾勒出笔直而刚毅的线条。一招击中,抽剑退身,剑随身转,待他身影在空地站稳,三米开外八个稻草人全部草头落地,干脆利落。   看着英九吩咐奴仆把稻草人搬走,严恺之将佩剑放置一旁,抓起搁在墙角的紫藤木长棍。打磨得光滑油亮的木棍看似普通,用力挥出,扫出一阵棍风足以令人发骇。   宋煜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拨着茶盏里的茶叶,轻声啜了一口,露出一副陶然知足的样子。看着严恺之练完剑术又耍棍法,打完长拳又练大刀,只差把十八般武艺都拿出来过一遍。只不过看似清隽秀雅的严恺之实打实凿从军营里混大的,而人高马大威武壮硕的宋煜却是十足的手无搏鸡之力,夏日路过池塘,看到青蛙跳过都会吓得他失声尖叫,被弘弋摇头感叹他是一丈木头九尺空。   被皇帝取笑宋煜自然不敢反驳,只得傻傻地反问一句,那剩下一尺干嘛的。被严恺之听见了,扬起嘴角坏笑道:“剩下一尺不安在你脑袋上吗?”弘弋闻言立刻捧腹大笑,宋煜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严恺之是在嘲笑他木头脑袋,不会转弯。   “宋煜,你说你还是个举人,我真得让人去查查当年监考官有没有徇私舞弊了。若经查实,我绝对严办。”弘弋每次都怀疑宋煜肚子里的文化掺了多少水,可是每次都如此说说,关键时候还是喊宋煜跑前跑后的出主意。   望着那一身碧青长衫被染成烟雨水墨,宋煜忍不住道:“你都摆弄一整天了,难道不累吗?”他光是看着他飞檐走壁跳来跳去就觉得眼皮辛苦。   严恺之侧过脸,扫了他一眼,见宋煜捧着一盘山楂嚼得正起劲,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肚腩又日渐增长。他嘴角微微颤了一下,收起长棍,转身就要走出小院。哪知宋煜眼尖,看他身影移动,立刻把盘子放下,以最快的速度圆润地滚了过去,才堪堪挡住了严恺之的去路。   “走开。”严恺之凛下眼神,把宋煜看得心里一颤,忙咽了咽口水压惊。   “不是练得好好的嘛,怎么不继续了。”宋煜极大限度地发挥他的厚脸皮,谁让他是奉职看着严恺之行动,哪怕他要上个茅厕,他都得跟在门外候着。想想宋煜觉得自己有些憋屈,他堂堂安庆侯家的郎君,竟然落得小跟班不说,还得寸步不离跟着上茅厕,要是传出去安庆侯应该头一个把他抹杀了,省得贻人笑柄。   “练完了。”严恺之想不通皇帝怎么会让宋煜来盯着他,几乎从他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圆润的身子在屋里转啊转,一见他醒来,就忍不住兴奋地聒噪起来。   若不是因为他每每仗着皇帝撑腰,严恺之真想把他全身骨头全部脱开再安回去,听他哀嚎总比听他啰嗦好。   “练完了,要不我让人给你沏茶吧。”宋煜笑得一脸谄媚,“圣上对你可真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赏赐不说,连桌椅床榻都给搬来,我看就差把御膳房的油盐酱醋都凑齐了送来。”   自从皇帝下令让人整理兴勇伯府,顺手一挥,让人把以前没用的摔坏的家具用品全都扔掉,差什么直接从宫里搬出去,银子不够就到内务府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皇帝是要建行宫,哪有给臣子整理府邸的同时,还附赠一起起居用品。不过兴勇伯府其实没太多东西需要丢,或者说兴勇伯府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反正上头有皇帝撑腰,负责的内监更是大手笔,谁让严恺之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呢。   宫里的人都知道,当初逆臣造反的时候,是严恺之以身挡剑,护住了先帝的性命,后来又负伤出宫捉拿逆贼。尽管先帝最终还是未能保住性命,可是严恺之的功劳却是记在皇帝心里的。整整一年的杳无音讯,所有人都在替他捏一把冷汗,所以当他重返复命时,那些跟着他的士兵们全都都雀跃欢呼,一个个大老爷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若稀罕,就都搬走。”严恺之知道宋煜绝对不会放他离开视线,忿忿地走回来,坐在宋煜的位子上。   见唯一的座位被严恺之霸占,宋煜撇了撇嘴,只好站立在旁,高大的身躯正好为严恺之挡住了太阳。“我可不敢,这可都是御赐。”虽然他心里稀罕得要死,可也只能没事过来蹭蹭。   “二爷可说了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严恺之觉得一肚子窝火。   这一年自己在外餐风宿雨为皇帝东奔西跑,好不容易刚在除夕前把他的东西全都呈上,满心以为能得到一个如愿的奖赏。结果奖赏不说,皇帝让他在宫里小住几日,让他待除夕夜便知分晓。听闻太后诏令臣女进宫,心里正窃喜,心想皇帝原是这般体谅他,竟能让他提前见韶华一面。哪知,等不来伊人踪影,却听到太后寝宫的一句惊雷:李五娘自愿和亲替兰芝回朝。   严恺之顿时就傻了眼,好不容易等来母亲的回话,见她也是摇头叹气,心里一时像是打翻五味瓶。一拳击在石柱上,吓得兴勇伯夫人急忙拉过来察看,一边责骂他冲动用事。严恺之心中苦笑,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受人诬陷致死,还险些背上千古骂名。而后又为了保住自己,妹妹选择代嫁和亲,好不容易他豁出生命,替皇帝打拼江山,想用功勋换佳人一生相许,没想到竟然被太后轻巧的一句摆布就搅了他一盘棋。   好不容易才放他们出宫回家,可是,又派了宋煜随身盯着他,不许他踏出兴勇伯府一步。其实宋煜也是个肉盾,他只是听旨,想打皇帝笑眯眯地跟他说,只要不让严恺之出府,他想干嘛你就陪着他干嘛。   皇帝说得轻巧,要是严恺之让他跟着习武练剑,那他的小命不得搭上了。   宋煜讪笑道:“没说,让你等圣旨。”   严恺之眉头一皱,“等什么圣旨?”   宋煜想了想,“自然是封爵的圣旨。”   他知晓严恺之这一年奔波的事,这笔功劳皇帝绝对不会少的,可是严恺之并不领情,“我已和二爷说过了,请他撤去兴勇伯府牌匾,我不稀罕这爵位。”   严恺之不稀罕,可是宋煜替他稀罕,连忙着急道:“你傻啊,你真当爵位是馒头,想要就有。就算老伯爷当年是受屈而死,但你有这爵位,将来你的子孙也能得益啊。”   “我可不想让我的子孙来坐享他祖辈用屈辱换来的东西。”严恺之对当年的事十分记恨,始终不愿袭承爵位。   宋煜见说不过他,叹了口气,“你不就是因为圣上没给你和李五娘赐婚而已,至于吗,太后是说李五娘自愿和亲,可没说非要让她和亲。”   严恺之怒目一瞪,吓得宋煜立刻闭嘴,“我不会让她去和亲的!”若皇帝真狠得下心,他不介意带着母亲和韶华远走高飞,反正兰芝都已经在多罗,这里也没有什么人能留得住他。   “那你还打算抢亲不成?”弘弋的笑声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严恺之一愣,立刻起身把位子让出来,宋煜狗腿地笑道:“圣上您怎么来了,怎么这副打扮?”打量着弘弋一身朴素的衣裳,身后连一个人都没带。   “我以前不也常常这样跑来。”弘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圣上的口谕,我只差连睡觉都给他暖床了。”宋煜的话引得弘弋哈哈大笑,也让严恺之瞪直了眼睛。   “我怕他家的床会被给压垮了。”弘弋的一句玩笑容宋煜窘红了脸,拼命吸气,想把肚腩收回去。越过努力憋气的宋煜,目光落在一脸冰霜的严恺之身上,“你看上去好像不欢迎我?”   “臣不敢。”严恺之冷冷地说。   弘弋叹了口气,一个劲摇头,“我阿娘说得对,我们母子都就被你们母子给吃死了。”这句话终于让严恺之有些动容,他立刻低了低头,但仍一言不发。“得了,你也别给我摆这幅死人样,我欠你的,一定都会还给你。”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卷圣旨,丢给严恺之,“接着,自己看。”   严恺之被弘弋的举止吓了一跳,幸好双手接住了圣旨,打开一看,前半段就让他皱起了眉头。宋煜见他迟迟不语,也好奇地张望过来,这一瞧把他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劲地拍打着严恺之的手臂,惊呼道:“天啊,这、这这也太那什么了,兴勇侯啊!天啊,恺之,这不是伯爷,是侯爷了。”宋煜看得眼红,自己的爵位还得等老子百年,严恺之直接就被封侯了。   “二爷,我说过,我不想袭这爵位,请收回成命。”严恺之严肃地收起圣旨,双手奉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圣旨(二)   此话一出,宋煜立刻为严恺之捏一把冷汗,心想这话私底下说说就算了,怎么当着皇帝的面,严恺之都这么倔,真是仗着皇帝宠爱也不能拂他面子啊。   从宋煜称弘弋为“圣上”,而严恺之由始自终喊他做“二爷”,便已区分他们的不同。终归宋煜不是严恺之,严恺之敢说的话,敢做的事,都是宋煜想象不了的。当初他为了弘弋一句话,放下了仇恨,放下了承诺,舍生赴死跟着他打拼。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若是弘弋还在意他这么一句话,那只能说缘分尽了。   然而,弘弋没有伸手去接圣旨,只是笑眯眯地严恺之朝挑了挑眉:“你怎么没看到后面的话?”   严恺之迟疑了一下,重新打开圣旨,果然发现后面还有字没看。当目光落到“赐婚定西侯之女”一句时,眉头顿时皱成一团毛线。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严恺之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弘弋扯着狐狸一样的笑容。定西侯之女是谁,严恺之心里清楚,可是这一份圣旨若是三年前,或许他会立刻跪地谢恩。只是伊人早已黄土,而他心中另有佳人,实在不明白这圣旨的意义何在。   “请二爷明示。”   弘弋知道严恺之必然会这么问,笑意渐深,然后慢悠悠地说:“定西侯昨日进宫,说他收李韶华为义女,让我为他义女许一门好亲事。我心想你不是一直想娶定西侯的女儿吗,这不就还给你了。”   严恺之正想反驳,此女非彼女,可是话到喉咙,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李韶华不就是李五娘,他怎么差点就忘记了她的名字了,可是怎么会忽然变成定西侯的女儿了。心中又惊又喜,目光变得殷切而热烈,“二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弘弋故意不答,伸手要去拿圣旨,反问道:“这圣旨,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严恺之立刻收手,把圣旨护在身前,斩钉截铁地回答:“要!”他这一年来的bo折和辛苦,为的不就是这一道圣旨吗,怎么可能不要。   弘弋被他严肃的表情逗乐了,揶揄地笑道:“那你可想清楚了,要娶李五娘,你这侯爷的身份也得一起收了。”见他表情一滞,弘弋再吐出一句,“另外,你得有心理准备,我可不打算让你当个富贵闲人。”   见严恺之眉头微蹙,片刻不出声,宋煜气得抓起他的手臂恨不得咬上两口。哪怕皇帝让他去赴死,也得战战兢兢地叩头谢恩,哪有人像他这样又能娶佳人又能得爵位,居然还迟疑。宋煜捂着胸口,做痛心疾首状,“圣上,他若是不要,你就都赏给我好了,我不介意的。唔!”宋煜刚开口,头顶立刻结实地挨了一下,他愤而怒目,可是严恺之却摇着圣旨对他挑衅地扬眉。   他迟疑可不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恰恰因为最后一句,让严恺之下定决心。“恺之谢二爷成全。”严恺之双手捧着圣旨,跪地谢恩。   看到严恺之算是接下圣旨,弘弋伸手将他扶起,深深叹了口气,对他打着哑语,“恺之,我说过,欠你的一定会还你。”这一次,严恺之听出了他的意思,奈何千言万语他说不出一句,只能抱拳致意。弘弋点点头,算是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出另一道圣旨,“听宋煜说,你都快把院子给摧残了,我看一切都挺好的嘛。罢了,现在就命你出府去李家替我传一道圣旨。”   听到李家,严恺之ji动地整个眼睛都发亮了,准备再次跪地接旨,弘弋却把圣旨交给了宋煜,看着两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想来想去,让你去宣旨还是不妥,你继续留在家里,这一趟让宋煜去就好了。”   “二爷!”严恺之忿忿地咆哮了一声,却换来弘弋畅快爽朗的欢笑。   ……   “五娘子,快点快点!”   一道圣旨可把李家上下都给急得手忙脚乱,都已经许多年不曾有圣旨到,顶多就是差人传宫中口谕,这么正经八百地宣旨,个个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庞氏也都从病榻上爬起来,勉强着了点胭脂,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接旨。   宋煜看着满院子老少各怀心思的跪地候旨,他故意清了轻喉咙,点名“李氏五娘韶华接旨”,别扭的称呼让韶华愣了一会儿,要不是凌氏暗地掐了她一把,她愣没反应过宋煜喊的是自己。微微颤颤地跪地听完圣旨,让一句赐婚搅得转不过头绪,耳边早已响起如闹雷霆的叩谢声。宋煜揶揄地看着木木的韶华,忍不住调侃道:“李五娘,还不赶紧谢恩,你这是想抗旨吗?”   凌氏吓得连忙按着她磕头谢恩,韶华木木地站起来接过圣旨,魂都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听到身后有不适的咳嗽声,宋煜细细窃笑道:“我念了那么多,有些口渴,不知能不能讨一杯清茶。”宋煜开口,李勋卓立刻喊有,众人急急忙忙地簇拥着宋煜进屋。   而韶华则被女眷们蜂拥送去碧梧轩,结果刚踏进院门,周嫣眼尖地发现紧跟其后的人影。她回头定眼一瞧,连忙挨着辛子萱耳边说了几句,年轻的fu人们窃窃地低笑,然后忿忿借口离去。韶华正被她们左一句右一句调侃得有些无地自容,心里想着这么送客,可没想到竟然一个个都主动告辞。她正纳闷,没想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韶华盯着来人熟悉的脸庞,牙齿竟然ji动得微微打颤。   一身车夫打扮的严恺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能不能找个地方说话,这里不方便。”   “可、可以啊,要不、去、去我屋里吧。”韶华的话说完立刻感觉自己的脸如同煮熟的虾子,连耳朵尖都能感觉到 。她的院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外人踏进来,可是每次不是厌烦就是尴尬,从没这么让她紧张。可等她推开院门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让初荷先整理一下再说。   严恺之并不在意,跟着她身后踏入小院,看着院子里光秃的一片,显然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稀疏的葡萄藤已经攀上支架,可以想想等有一日,那绿荫满遍时,坐在秋千上看锦鲤摆尾,果实飘香,应该也是十分惬意。似乎想到那个闲逸的画面,他嘴角擒起一抹微笑:“你的院子是这样的。”   韶华支吾想解释:“我我、我……”   “你喜欢养鱼?”严恺之看着几个大鱼缸,轻声问。   “嗯。”虽然她算不得特别喜欢,但这是博衍送的礼物。   “喜欢秋千?”严恺之走到秋千边,看到磨损得起毛的麻绳。   “喜欢。”韶华点头。   “这个是什么?弓箭?你还会弓箭?”目光落在鱼缸后的几只竹子上,看着没有箭头的箭羽,严恺之有些吃惊。韶华跳起来,急忙跑过去,藏在身后,然后讪讪地笑道:“瞎玩的。”看到严恺之的眼神里并没有责备,韶华的心才稍稍安定。   虽然早知道她是个不安生的娘子,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会折腾,严恺之望着她,温柔地问道:“你还喜欢什么?”   韶华一愣,呆呆地他起头。“啊?”   严恺之被她看得有点尴尬,转过头,故作镇定地说:“咳咳,我是说,我可以让人先给你备着。以后,咳咳,你要的都可以和我说。”   “哦,好。”韶华想到刚刚的圣旨,忽然也红了脸,余光瞄到有人影躲在一旁偷笑。她嗔怪地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初荷幼菡你们都下去,所有人都下去,没我的话,都不许出来。”   “是,五娘子,您和未来姑爷慢慢聊。”幼菡是认识严恺之的,于是被推搡出来上茶,给韶华躬身行礼后,又冲着严恺之掩嘴笑了笑。   “幼菡!”听到姑爷二字,韶华羞得想要跳起来掐她,却被幼菡躲过了。回头对上严恺之似笑非笑的表情,尴尬地解释:“我的丫头被惯坏了。”   严恺之脸带微笑:“我记得她,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   “是。”关于这点,韶华还是挺有信心的。只不过,幼菡她们一走,两个人顿时变得沉默,连气氛都微微显得暧昧而尴尬。她试图打破沉默,没想到,严恺之也同时开口。   “你这一年去哪了?”   “你近来可好?”   两人相视一眼,都显得有些难为情。   “你先说。”韶华玩着头指头,轻声道。   严恺之轻叹出声:“还是你问吧。”   韶华忖思了一下点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认真地抬起头望着严恺之,一鼓作气并且几乎毫无停顿地把肚子里的问题全部倾 来,好像说慢一点就会失去出声的勇气。   “好,那我问你,你这一年到底跑哪儿去了,为什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我去找宋煜他也连影儿都不出现。我已经让人递话给他可是他都不肯理我。他是不是知道你的下落才故意躲着我?这一年,整整的一年,难道他没把我的事告诉过你。你可知道世子一个月来我家几次,就连我阿娘都劝我放弃,你那时候在哪里?除夕我进宫守岁,被太后骗说你遭遇不测,我都已经绝望到想死了,你又躲在哪里?我二哥哥说你早就回来了,可是你回府那么久为什么都没人影,你不是答应过我,等你回来,你就上门提亲的吗?”   大抵被韶华这一串不带停顿的问题给吓住了,严恺之怔怔地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亮晶晶的双眸瞪得像是铜铃般圆鼓鼓的。说到ji动时,还带龇牙裂齿的表情,故意显得很凶恶,却在严恺之看来此刻的韶华就像一只没长牙齿的小老虎,连怒吼声都带着奶气。想到这些日子的奔bo,脑子里时刻浮现的人影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此刻就算她扯他的胳膊撕咬,严恺之也会甘之如饴。   “累了吗?坐下来歇一会儿。”严恺之温柔地问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本以为吼出这么一大堆话,总算能把他震慑住,见他一直抿紧的 ,把心中憋屈抑郁都发 来后,韶华不免有些扬眉吐气。可是被严恺之这一笑,她立刻就傻眼了,眉眼柔情似水, 的 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纵使皮肤不复他日那般惊人的细润,但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平添几分阳刚气息,勾得她有些神魂颠倒。瞥见他启唇,声音优雅而低沉,仿佛古林深山中的晨钟,一下能直撞入心底。   韶华觉得内心一阵激动,芳心狂乱不已,见他疑惑地望来探寻的眼神,她顿时羞得恨不得刨个地洞钻进去。心中激动怒吼:要命!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好看,她竟然有股冲动想要扑上去的感觉。   “怎么了?”严恺之见她转开脸,伸手拉了拉她的手,意外发现她小手冰冷,不禁有些着急。   此时羞赫得脸红耳赤,双手冰冷的韶华,忽然被严恺之碰了一下,整个人像碰到腊月冰水一般,吓得急忙收回来。“没、没事,你先回答了再说。”   严恺之这才发现她羞红如血的耳垂,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于是起了坏心思:“我发现你说话一快,就不会结巴了。”   韶华不甘认输地反驳了一句,“谁、谁结巴,我口齿伶俐得很。”   严恺之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一如他们在大街上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热情的小娘子“扑”到,而且还险些扯下了他的腰带。那时心里还有些恼火,大庭广众之下,被个小丫头 不说,还差点让他难堪,心中暗想再也不要见到她。可当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竟是那么期待她能出现在他每天醒来的第一眼。   想着宋煜曾调侃过的话,严恺之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嗯,那是看到喜欢的人才结巴?”   从来没想到严恺之也会这么无赖的一面,韶华差点就哑口了,想了想,不服输地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嗤了一句:“谁说……是又怎么办,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严恺之眼神微凝,声音变得极具磁性,令人听了浑身苏麻:“说多一次。”   韶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故意唱反调:“不说!”   严恺之不死心地又喊了一次。“乖,说多一次。”   可这一回,对上他温情脉脉的眼神,韶华心里暗叹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勾人了。低了低声音,没骨气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因为韶华的配合,严恺之lu出了知足幸福的表情,黯哑着迷人的嗓音,轻诉道:“嗯,我也是。”   “咳,你、你、刚刚说什么?”韶华捂着被他 碰触到耳朵,感觉全身想过电一般,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被她兔子般无辜呆萌的表情给勾了心神,严恺之心里如同尝到腥的老猫,得意地笑道:“你又结巴了。”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不满地抱怨:“别转移话题,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也是?”   “就是跟你一样。”严恺之轻轻一句带过,见她又要着急跳脚,一把将她拉过来,拥入怀里。把头埋进她发丝之间,用力的呼吸那属于少女甜腻的幽香,感觉到怀里人儿僵硬的脊背,严恺之笑得十分愉悦。不理会她的挣扎,紧紧地抱住她,仿佛想要把她揉进骨子里一样。整颗心被那少女幽香勾得意乱情迷,身体因她柔软的挣扎而不争气地起了反应,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用沙哑低磁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我知道这一年来我让你担惊受怕,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早就被他坚定有力的双臂抱得紧紧的,无法动弹,在听到他那句道歉,纵使有万般的委屈和担心,此刻也都化作似水柔情,软软地躺在他健壮伟岸的怀抱里。红着脸,贴在他胸口,听到彼此频率一致的心跳声,韶华柔柔地埋怨道:“那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就成兴勇侯了,你不是不愿袭爵吗?”   “说来话长。”严恺之松开手,没有忽略韶华脸上片刻的失落,可他不敢再抱着她,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冒犯的举动。拉着韶华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给她简单地描述事情的经过。“我没想到竟然被二爷耍了,我以为你要去和亲,差点准备去抢亲,然后带着你和阿娘去川北。”   听完严恺之的话,韶华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那你就不怕我当初是选择嫁给世子?”   严恺之顿时变得神情肃穆,认真地看着她:“怕!但我知道你不会。”   韶华好奇回望:“为什么?”   严恺之淡淡地笑答:“因为你说过你喜欢我。”她用行动证明了她的承诺,以后的日子,他会让她明白,他的承诺也是一辈子。   “那你呢?”韶华显得有些不甘心。   “嗯。”严恺之点头微笑。   “‘嗯’是什么意思?”女孩皱起眉头,显得有点不悦。   “也是的意思。”他笑着伸手将她眼睛上的两条眉毛捋直。   “‘也是’是什么意思?”女孩挥开他的手,再次跳脚。   “就是和你一样的意思。”严恺之始终对那句话三缄其口,不肯如她心意。   韶华终于忍不住咆哮一句:“严恺之!你说一句你喜欢我会死啊。”   “不会。”严恺之表情一凝,见她尴尬地顿住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这让他怎么说出口呢。这一路过来宋煜没少给他出主意,他也用心在记,可是见到韶华的那一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紧紧抱住她。见她生气跳脚,听她害羞埋怨,一时间感觉空气都是美好的。只是这四个字,他怎么都吐不出来,话到喉头就自然咽了回去,最后只得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将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轻轻地 她一头秀发,幽幽地叹了一声:“但你知道就好了。”   一听到严恺之的叹息,韶华心里扶额哀叨:完了,她又无力反抗了。   从李家出来,严恺之的笑容就没一刻停止过,哪怕宋煜不知死的调侃,他也都不反驳。如今抱得佳人归,就算被宋煜阴损几句,也不痛不痒,反而更助长他得意的情绪。最后宋煜看不下,走到半路就坚持要英九回头送他先回家,表示再也不和这个见色忘友的人同车。英九听到宋煜这么评价自家主子,也忍不住偷笑,不过他还是罕见严恺之这么开心的时候。特别是在他们都不在府上,所有人都被宋煜带去安庆侯府,寄人篱下的感觉不说,心中始终惦记着主子们的安危。   如今总算是拨开乌云见天日,若是老伯爷在天上有知,必然也会为严恺之感到高兴吧。   英九把宋煜送到家门后,才驾车回府,可没想到拐到巷子口就看见莫言驾着一辆马车,停在家门口。英九连忙地对马车内的严恺之说:“主子,王府的马车挡在门口。”因为一时改不过口,英九仍称严恺之为主子。   严恺之闻言,立刻掀帘一看,弘方从马车上跳下来,正朝他的方向走来。严恺之也急忙跟着翻身下车,大步走过去,朝弘方作一揖,洪声问道:“不知世子大驾光临为何不进去坐坐。”   让严恺之没想到的是,弘方竟然是一拳就招呼上来,幸亏他反应快,躲开了他的攻击,否则必定结结实实挨上脸。弘方见一招不中,顿时怒火中烧,瞪着严恺之,大吼道:“严恺之!你这卑鄙小人。”见他表情疑huo,好似不知情,弘方怒意更深了,磨拳霍霍对着严恺之怒声:“你竟然利用皇上,让他骗我困在宫中,然后自己偷偷去宣旨。我原本敬你是顶天立地的君子,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这时,严恺之才知道,原来皇帝方才神秘兮兮地微服出来,又慌慌张张地赶回去,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还以为是太后不让他出宫,可没想到,居然是把弘方骗进宫,自己坐着他的马车溜出来。而且如此一来,就算弘方知情,严恺之这边圣旨也到了。皇帝早就知道弘方进宫必定也是为了韶华一事,可是他总不能辜负了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臣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弘方再三殷切的请求,只好出此下计。   严恺之心里感ji弘弋为他所做的事,面对弘方的怒火,他直言:“我不知道世子所说的卑鄙到底是指什么,我只不过是奉命去宣旨,至于圣旨,不是我写的,是圣上亲笔。”严恺之心中还是惦记着弘方偷偷跑去找韶华的事,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如果世子认为我去求圣上指婚是卑鄙的事,那敢问国丧期间,世子不顾礼节,跑去找她又算什么。”   弘方大怒:“你好大的胆。”   严恺之轻笑,“不敢,但我说的是事实。”   明知道事情已是定局,一想到自己属意的佳人已是他人妻子,弘方就怒得一肚子火,连辛子墨的旧账都翻出来。“你不过是因为我娶了你心上人为妻,所以你故意使计,想要和我争罢了。”   而一听到弘方竟然拿辛子墨的事说项,严恺之敛起笑容,冷冷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世子觉得我是和你争,韶华的心是我的,她的人自然也是我的,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存在争不争的事。”他确实和辛子墨有过青梅竹马的承诺,可是圣旨在上,他拼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意外身陨。即便明知道和弘方无关,可是他心中还是有痛,如今他们不巧又看上同一个娘子,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韶华重蹈辛子墨的悲剧。   无顾弘方歇斯底里的怒火,严恺之冷声说道:“另外,我与世子妃清清白白,若是世子非要把事情赖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只不过,韶华如今已是圣上钦赐的兴勇侯夫人,还望世子避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婚之日   严恺之和弘方在兴勇侯府门口闹得不愉快的事很快传入了宫中,为此,贺太后气得把严夫人和三王妃都喊进宫去训话,最后还勒令两个人各自在府里静思三个月。对于严恺之来说,三个月就三个月,反正严夫人早早就替他看了时辰,正好是他解禁之日,横竖他也不能见到她,关在家里也正好躲一躲流言蜚语。   只不过,他没想到就在他紧闭的第二天夜里,才刚刚准备熄灯就寝,就听到有人喊贼声。他本能地跃身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心想哪来的贼人竟然这么大胆,居然翻到兴勇侯府来做客。房门一开,一个娇小的黑衣人影就闯进来,严恺之心里正冷笑,居然还撞上门来了。他立刻将她反手扣住,却听到她可怜哀呼的声音,严恺之心里纳闷这声音怎么特别像某个人。果然,当他扯下她的面罩,露出韶华一张委屈哀怨的表情,严恺之连忙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门不走,你翻什么墙,而且这大半夜的,你穿这样。”严恺之斜着目光打量她一身黑不溜秋,甚是专业的夜行者,却陪着一张极不专业的憨笑表情。心里就被她出人意料的行径给打败了,只能庆幸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否则一出手,非得把她打伤不可。   可是韶华却头头是道:“我阿娘说了,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可是我担心你啊,听说你和世子差点在大街上打起来了,太后还把关你紧闭,不许别人上门探访。我能怎么办,只好半夜翻墙了。”韶华对于自己的身手还算满意,就是侯府里的人太警惕了,她才没走几步,就有人追上来。“对了,攸宁还有外面等我,不知道会不会急得闯进来。”   搭档闯祸这种事,他们以前是做惯了,自然也十分默契,只不过攸宁忍不住吐槽她的身手已不如当初那般灵敏。因为皇帝赐婚圣旨中写的是定西侯之女,这可没让凌氏头疼,按圣旨去做那必然要在定西侯府出嫁,可到底是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心里怎么想都有些转不过来。后来是辛夫人主动让步,说先让韶华到定西侯府住上一段日子,带出嫁之前再接回李家出门,所以才会有夜半无人翻墙入室这一出。   严恺之一听竟然还有攸宁在做外应,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女孩就是辛子墨。想当初,兰芝得知定西侯府的新家就正好是自家后巷,差点就让人去加高外墙,还说要在院内挖池塘种竹子,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夜半翻墙。只不过,兰芝绝对不会想到,翻墙的不是攸宁,而是韶华。好声好气地哄她回家,再三保证自己并没有受伤,关他紧闭也只是让王府有个下台阶而已。   最后亲自送她出门的时候,正好迎上攸宁一脸担忧紧张地跑过来,严恺之再三嘱咐,不许他再纵着韶华乱来,否则就去跟定西侯告状。哪怕会得罪未来小舅子,可是韶华的安危才是他更担心的事。看着佳人一步三回头,哀怨不舍的模样,严恺之沉默片刻,吩咐英罗入夜后过来看守后门。   “不得让生人入内。”严恺之一本正经地吩咐让韶华立刻亮了眼睛。   英罗是认识韶华的,没想到夜潜入室的贼人竟然是未来的主女人,于是听见严恺之故意这么说,也跟着一本正经地答应了。是嘛,大半夜的生人自然不可以进去,熟人就不一样啦,更何况他们很快就是家人了。   别人成亲之前免不了是要避嫌几个月,然后男女方各自准备嫁娶喜事,可偏偏有人却反其道而行。从一开始翻墙入室,到趁夜摸黑,到最后只要没人发现就溜进来,只差堂而皇之地走大门了。兴勇侯府的众人也渐渐地收起最初的讶异和好奇,习惯有个陌生的人影拖着自家主子在府里乱逛,并且淡定无视主子被人各种 指使。   直到大婚当日,兴勇侯府上下几十口人都已经能够亲昵喊韶华一声侯夫人,而严夫人自然也就升级为老夫人。   因为这桩婚事乃皇帝亲自赐婚,新郎官正是驾前红人,皇帝最信任最有力的左膀右臂,更是盛传中的京中四君子之一,所以登门贺喜的人多得几乎是倾城而出。有人道严恺之一成亲,京中得过半的娘子们伤心落泪,只不过这一次迎亲队伍显然不如送嫁队伍那般受人关注。除了李斯晋李斯年这两大才子当门神,攸宁的美貌更是惊艳了全场,另外斯晏和斯陌虽不足以令人惊赞,可眼尖的人显然发现女方的兄弟之中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才俊。事后有多事的人去询问,才知道竟然是凌氏娘家的郎君,相貌举止丝毫不输给李家儿郎。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就在人们感慨这李五娘竟如此幸运,四君子中两位是兄长,一个是丈夫,只差世子弘方没能到场时,弘方一身披金枣红大褂优雅到来引起不少人侧目。   严恺之眉头微蹙,心思有些凝重,毕竟他们不久前才闹过不愉快,他以没打算弘方会过来道贺。看着弘方展颜轻笑朝他走来,严恺之立刻也扯出笑容,拱手相迎。“没想到世子能大驾光临,真是让严某受宠若惊。”看着两人各穿一套深浅不一的红衣,若是不说,还真不好评论到底谁是新郎官。尽管当日他们在门口争吵的事并没有宣传出去,可是天下无不漏风的墙,知情好事的人看到两个当事人同处一室,都不免侧目八卦,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不过,弘方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他拱手笑道:“侯爷大喜,怎么能不来恭贺,只不过我是来白喝喜酒的。”   弘方的话显然是让严恺之送了一口气,连忙笑答:“世子能来已经是最好的贺礼,怎敢再厚着脸,快请上座。”见严恺之这么说,没少让人感觉到失望,只不过弘方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严恺之,逼他三杯酒下肚,忽然举杯对他笑了笑:“你说要是一开始,咱们能换一换多好,都能抱得美人归,或许她们能和睦相处。”   弘方一言立刻让严恺之变了脸色,耳尖的人也听出其中暧昧,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了几眼,心里多了一层疑惑。   好在宋煜及时出现,笑眯眯扯着弘方喝酒:“世子爷,我看您喝多了,恺之也喝多,大家就放过他吧,今晚要是不能洞房,新娘子可饶不了我们。”宋煜一句话让一群大老爷们各自暧昧地笑了起来,连忙推搡着严恺之要他回房伺候新娘子。   严恺之对宋煜感ji地点了点头,立刻佯装醉酒,踉跄着脚步随众人回新房。   早在新房等候多时的韶华几乎都要睡过去,若不是容嬷嬷过来再三叮嘱,在新郎官进门之前,她不能睡觉,不乱能跑,更不能摘头盖,韶华早就想 睡觉了。苦了幼菡和初荷,使尽浑身解数来给韶华提神,才勉强撑到严恺之回来揭了头盖,转眼就又不见他的踪影。   “新娘子,我们可是把新郎官还回来,你们就好好过洞房吧。”在一群男人的哄笑声中,韶华羞红了脸,连忙给他们行礼拜谢,红着脸搀扶严恺之回房。   闻到他一身的酒气混合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扰得韶华心猿意马,她撇开头不去看他,和初荷幼菡二人合力把他搬 躺平,勉强除去喜袍鞋袜,就已经累得她们直喘大气。“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被韶华这么一说,初荷愣道,“五娘子,你一个人能行吗?”刚刚扶侯爷进来时,她们三人都累得够呛,现在留韶华一个人怎么处理。   还好幼菡知趣,急得连忙给初荷使眼sè,然后笑盈盈地给韶华福身,“那就不打扰侯爷夫人了,祝侯爷和夫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韶华闻言一急,羞得抓起鞋子就往门口砸,可惜幼菡躲得快,顺带帮他们把门都关好了。   连夜接受了凌氏的夫妻 行为规范及细则简要培训,外带初荷幼菡在旁辅听,凌氏讲得口干舌燥,把三个少女听得脸红耳赤。所以幼菡那一句早生贵子,立刻让韶华想起了今夜她必须履行的职责,就连严恺之揭开衣带都抖了半天,愣是打成死结。望着严恺之俊美的轮廓,韶华忍不住咋了咋舌,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念一想,一个邪恶的想法掠过脑海,她掀开被子,爬 ,正好跨过男人身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她吓得一个不稳就跌倒在他身上。   “你打算解到天亮吗?”严恺之轻笑地一句话,把她吓得不轻。   韶华跌坐到床尾,望着扬着坏笑的脸庞,心里又羞又恼,“你没醉?”   严恺之目光斜向下,看到她整个人趴在他脚上,半身压在 之间,脸上浮出一抹坏笑,立刻闭上眼,愉悦地说道:“没有,我醉了,你继续,当我没看到。”   韶华回过神,低头发现自己的脸正好对着男人某一处 ,脑子里立刻浮现某些画面,脸上的臊热更甚了。   “你、你、你给我起来。”韶华结巴地说道。   “我睡了,起不来。没事的,你不用理我,你做你的事。”严恺之说话都带着笑声。   他越是笑,韶华的脸越红,听到他故意调侃,羞得翻身准备下床。可没等她的脚沾地,整个人就被男人抱了起来,大手一拉,将她圈入怀里。韶华一声惊呼,忽然耳边感觉到男人粗重的呼吸,半边脸变得酥麻,立刻飞起一阵鸡皮疙瘩。   女孩扭身挣扎,莫名地感觉到身后有硬物抵触着十分难受,不自觉伸手想要拿开。可没想到她小手一抓,男人立刻倒抽了一口气,张口就咬了她雪白的脖子一口,吓得她全身战栗。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要做什么。”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旷。   “我、我……”女孩浑身都开始打颤。   “没事,我可以教你。”男人得意一笑,翻身将她压倒在身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洞房花烛   莫名被人腾空抱起,来不及惊呼就被压倒在身下,仰着脑袋看着居高临下的严恺之,俊美的脸庞扬起一丝邪魅的微笑,像是一只瞄准了目标的猎豹,眼神深邃锐利得让韶华浑身 。   看着她不住的吞咽口水,警惕受惊的表情立刻勾起了他体内按捺已久的 ,再加上酒精的催化,严恺之恨不得立刻将她一口吃掉,感受这柔软温醇。他俯 ,粗糙的鼻息在她耳边压抑轻柔:“你准备好了吗?”   韶华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准备什么。”   严恺之轻笑了一声,“准备好成为我的新娘了吗?”   韶华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炽热,垂下眼睛,羞答答地回答:“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严恺之因为她的话顿时收住了欲念,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还不是。”   见韶华偷偷地斜过眼神,张口欲答,他顺势俯身 ,趁着她惊愕之际,轻巧地绕过她玲珑贝齿,犹如一条混江白龙畅游进深海龙宫寻找世上最为珍宝的夜明珠。一边 卷翘微张,嘴角倾漏的银丝让空气染上浓浓的 。他放开她的手,揭开她身前的系带,鲜红的小衫衬着她 白皙的肌肤,引得他眼睛瞪得发亮。咽了咽口水,拉下小衫,一双白玉般 的兔子猛地跳了出来,拉回女孩最后一丝理智。   “别怕,让我看看。”严恺之企图将她的小手从胸口拉开,可是看她无辜胆怯的小白兔表情,他感觉体内那只兽血沸腾的野兽正在狂躁嘶吼。他竭尽力气不敢放开,生怕吓到她,努力克制的声音变得干涩而 ,“我的娘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更让我崩溃,我现在就恨不得把吞下去。”   头一回听到这么直白而充满 的宣告,韶华羞得想立刻躲到被子里,咬紧 ,硬着头皮松开手,放任两只玉兔在他面前活跃。   严恺之低头把自己埋进她的胸前,用力呼吸着少女特有的乳香, 的舌尖在那片樱 上画圈,慢慢感觉那颗粉色的小红豆变得 。“嘶,好凉。”女孩一声羞答答地 换来他贪恋的欲念,张口 那湿润的红豆,把整个桃子都 口中,用温润的口水包裹着胸前的冰凉。大手也不放过另一只仓皇颤动的玉兔,手掌的粗糙和厚实覆在雪白的柔软上,一个ji动得不能自已,一个害羞得无法控制。   大手渐渐不再满足于胸前的柔软,沿着她的玲珑曲线,滑到她的腰间, 她的亵裤,触碰到一处温润的幽泉。他伸出手指在那蓓蕾上 了一下,女孩吓到惊呼出声,他随即温柔地安抚着那处 ,直至感觉潺潺温泉从地下涌出。   “唔……”当一声娇柔的 从口中溢出,韶华惊慌地想要捂住口,可是一阵阵的酥麻让她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别、别,不要……”就在手指探寻着想要蜜泉入洞时,她 出声,可是当大手停下动手,韶华明显感觉到心里的一阵失落。就是这种要命的冲动,让她支吾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严恺之抬头看着她羞涩又懊恼的表情,轻笑问道:“是要,还是不要?”   韶华眨着亮晶晶的眼眸回望着他,“这样就能会生孩子了吗?”   严恺之被她天真的问题给逗得十分愉悦,直起身子,脱掉上衣,露出精壮而结实的胸膛,让韶华瞪直双眼目不转睛。捕捉到她直率兴奋的眼神,严恺之心中立刻得到极大的满足,很快将两人身上的衣物褪尽,直接亲密的坦诚相见。   “生孩子不是那样的。”男人握起他雄伟的灼热抵到她幽秘的 ,女孩有些惊慌,连忙收拢双脚,被男人强行 ,用膝盖顶着,让那幽泉在侵略者面前一览无遗。“娘子,你这样子真美。”   女孩来不及害羞,被那 顶住了 ,忍不住 了一声,这仿佛在为侵略者助兴,男人瞬间像是被鼓舞了一半,奋力 。   “好痛,我不要了,好痛!”不经人事的花径被粗暴地撑开,撕裂的疼痛让女孩忍不住抽泣起来。   “你忍忍,很快就好了。”严恺之被她的眼泪吓到,在他记忆中,韶华是个连头破血流都不眨一滴眼泪的坚强少女。如今看她哭得梨花带泪,严恺之心里有些不忍,难道初次真的会让她疼成这样。可是他苦笑地低头看着不断 疯狂的粗壮,这还没开始呢,难道就要结束不成?   男人的停顿让女孩得到片刻的喘息,她含泪望着男人强忍无奈的模样,看到额头暴走的青筋,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心想,痛就痛吧,反正又不是没疼过,想当初她爬树摔马,那一次不是头破血流。可是为了不服输,她几乎没掉过一次眼泪,怎么会想到刚刚那一刻,竟然让她忍不住掉泪。伸手抚上他隐忍的脸庞,颤抖着声音安抚道:“我没事了,你、你要了我吧。”说完这句话,韶华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暧昧的话她怎么会想到说出口。   可是,这一句话却让差点放弃的严恺之顿时又燃起了斗志,他弯腰抱住少女,用尽全力将那欲望 去。女孩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在他耳边温柔宽慰,他缓慢地 着y欲望,在那幽秘的花径,每一次滑动都听到少女颤动的呼吸。渐渐地呼吸变得温润而缠绵,一声声 随着他逐渐加快的速度也变得急促起来。   从最初的撕裂疼痛,到现在酥麻疯狂的刺激,韶华已经不敢相信,那般 而 的 竟然是出自自己的口中。胸前的莹润洁白在剧烈的撞击中染上了樱色,理智正一点点被 吞噬,男人淋漓的汗水滴在少女细腻的皮肤上,化成一片痴粘缠绵。   男人忽然缓下动作,慢慢将自己抽离,看着少女茫然而失望的表情,他嘴角擒起一抹邪恶的坏笑。一把将她捞起,将她反身抱住,跪趴在床上。纤细的 ,雪白的肩背,还有少女迷茫回头的眼神,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欲望,抱住她的腰再次挺入。不复初次的疼痛,少女轻柔地 出身,配合着男人紧张的律动,摇摆着 ,一前一后跟着默契贴合。   “你……谁教你这样的。”严恺之吐着粗气,沙哑地问道。   “没人教。”韶华几乎把话都含到嘴里去。   “真是聪明的娘子。”严恺之惊讶地笑道,然后将她整个抱起,跪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低头用牙齿细细啃着她的肩膀,引得她一阵阵颤栗,双手各抓着一个丰盈,充满 的嗓音在她耳边吹气,“来,像刚刚一样。”   韶华早被 得失去了理智,被他这么一说,脊背僵了一下,被他捧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晃动,终于也忍不住陪他一起缠绵。   少女的配合显然是对男人最好的鼓励,他再也顾虑不到她细碎呜咽和 ,像是脱缰的野马,猛烈且迅速地 。少女柔软白皙的身子在被摩擦得泛红,如同男人眼中的情色,他急躁地抱住少女的身子低吼一声。   原本以为自己的放肆配合,已经让男人释放了奔放的兽欲,可想到他疯狂起来,那种剧烈和刺激摇晃得她几欲晕眩。猛地听到他一声低吼,仿佛有一股 的岩浆在体内 ,少女也终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再也无力动弹。   经历了一场翻云覆雨的缠绵,韶华累得再也提不起力气,任由严恺之起身帮她擦拭身体。   她费劲地抬起眼皮,看他 健壮的上身走向门口,着急地沙哑出声:“你要去哪里?”   原以为韶华已经睡下,严恺之才悄声起床,见她挣扎爬起来,他立刻转身走回来。“别动,你现在身子弱得很。”听他这么一说,韶华脸上顿时热如火烧,严恺之宠溺地笑道:“我只是去搬你捡鞋子。”   “啊,对了,我的鞋子。”韶华这才想起凌氏昨夜千叮咛万嘱咐,新婚夜一定要把绣花鞋叠在丈夫的鞋子上,婚后在家里才有说话的分量,才能管制得住丈夫,然后便拿自己当初的不懂事说项,表示自己是个反面例子。虽然韶华不放在心上,可是见严恺之特意去捡,心里也有些别扭。   可她没想到,严恺之正正经经地把她的绣花鞋端正摆在自己的鞋子上,然后对上她惊讶的眼睛。严恺之笑而不语,起身藏入被中,顺势将她圈入怀。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韶华感觉眼睛忽然氤氲出一层水汽,迷蒙未尽,就听他轻声呢喃:“我知道这规矩,以后这家全由你做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始是新妇时   院子的阳光已经铺遍所有的草地,几只不知名的雀子欢快地在空中飞舞,悦耳灵动的声音好似轻曲悠扬,令闻者心欢。   严恺之起了个大早,看着蜷缩在身边睡得酣甜的人儿,心里愉悦得仿佛盛开一片花田般。他掀开被子,正要起身,一节白嫩柔软的藕臂将他拦腰抱住。他眉头高高挑起,连忙回头,以为佳人已经苏醒,可他却看到那 的 高高翘起,像是孩子撒娇般,整个人就势蹭到他身后来,手臂收得更紧了。   严恺之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目光顺着她白皙的 落到她圆润的肩头,他扭过身,低头在她肩膀细细啃了一口。睡梦中的人吃痛地把手收了回来,两道眉毛都扭成麻花状,他伸手将额间的褶皱舒平,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啄一口:“好好睡,等会再叫醒你。”   也不知道是听到他说话,还是梦呓,韶华 嗯了一句,整个人就缩进被子里。   他忘不了一夜的缠绵,更忘不了一开始哭着喊疼的人儿,最后竟然 大胆地一次次 他。看着她认真而生涩的动作,严恺之有些不舍,生怕她初经人事,身子会吃不消。可是一听到她充满诱惑慵懒的 声,还有那迷离媚惑的眼神,瞬间所有的理智都被欲望吞噬,好不容易消停的 再次燃起斗志。   直到最后,他终于提不起力气,筋疲力尽地抱着那具甜美柔软的 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一打开就看到守在门口打瞌睡的初荷幼菡,想到昨夜 的声音被这两个丫头听到,脸上莫名有些难为情。被开门声惊醒的两人忙不迭起身请罪,被严恺之用眼神喝止了,他迈步出门,顺手把房门拉回阻隔了她们的实现,并吩咐没到严夫人院里的人来催就别吵醒她。   “夫人,夫人,您醒醒,时辰不早了。”初荷摇晃着裹在被窝里的人,目光扫到 的床榻,仿佛能闻到昨夜浓浓的 味道,她连忙收回视线,继续喊韶华起床。   韶华闷在被子里不满床外的人叫喊:“不要吵!夫人在熹园,别吵我!”   她只感觉到全身骨头都要拆散了,累得好似五日五夜不眠不休地翻山越岭,不对,翻山越岭还不会这么累,是五日五夜马不停蹄地在草原上奔跑。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为什么她 会软成这样,稍微一动,都会痛的不能轻忍。   初荷被她的话给问住了,只好改口:“夫人,呃……五娘子,您赶紧起来,侯爷等候多时了。”   韶华想都不没想,拉下被子,喘了口大气,气愤地咆哮了一声。“那就让他继续等着,要不就让他滚回家去!”侯爷又是谁了,一个世子已经够让人烦了,哪来的侯爷,别是攸宁!要真是攸宁的话,等她起床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初荷无奈地和幼菡对望一眼,虽然她们心知肚明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时候不是体谅她是懒觉的时候。   严恺之见她们喊了许久,床上的人都无动于衷,走过来,喊她们先下去。自己走到床边,想要扯开她的被子,可被韶华拉得紧紧的。他只好伸手 被子,将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句:“你打算让我滚到哪里?”   忽然整个人被抱起来,韶华吓得立刻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严恺之笑得一脸狡猾,她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啊!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听到她犯傻的问话,严恺之扬起眉头,打量她恍然大悟后的羞臊和尴尬。“你是要自己起来,还是我抱你起来。阿娘已经醒来多时了,你这新媳fu倒是睡到日老。”   韶华见严恺之包着她起身,急忙喊道:“我自己起来就好。”   严恺之含笑将她放回床上,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让她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被子里。韶华羞得满脸通红,咬了咬唇, 道:“你转过头去,我要穿衣服。”可她伸手在被子里摸了许久,都摸不到衣服,最后视线终于定格在地上那一堆布料上。望了望衣服,又望了望严恺之,见他不打算离开,也不打算帮她拣衣服,她气得小脸涨红。   看到如此娇羞的妻子,严恺之再次被她昨夜的行为惊讶到,忍不住揶揄一句:“害羞什么,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不该看的……”   严恺之的话说到一半,生生被韶华的怒吼声掐断了。“严恺之!你再说多一句就别想我再理你。”   严恺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称赞。“中气不错,看来阿娘想要抱个大胖孙子的心愿应该不远了。”   “初荷幼菡!”韶华再也忍不住对门外大喊了一句,立刻两人像是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就蹿进来,惊慌地看着态度暧昧的夫fu俩,着急地问:“在在!夫人什么事?”   韶华指着门口,对她们怒吼一声:“把他给我赶出去,不许他踏入房门一步!”   “呃……”两人面面相觑,心想自家娘子是还没睡醒吧,怎么敢对侯爷说这种话。好吧,就算她敢说,问题是她们也不敢做啊。   “听见没有!”见她们杵在原地,而严恺之却笑得一脸得意,韶华更火盛了。   这时,容嬷嬷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夫人,您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她在门外旁听得够久了,就连他们俩亲昵的调侃也都一字不漏,心想这年轻人可真不懂得节制。   “嬷嬷万福。”初荷幼菡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激动地朝容嬷嬷行礼。   “嬷嬷,您怎么来了。”韶华一愣,这才想起,容嬷嬷早在前几日被辛夫人送到李家,说是作为韶华的陪嫁嬷嬷。身份这么高的嬷嬷忽然降成韶华的陪嫁嬷嬷,凌氏又惊又喜,韶华则犹豫着这里该不该受。   是容嬷嬷表示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算是弥补当初对辛子墨的遗憾。   虽说作为陪嫁嬷嬷,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身份可不比主子低。日常起居一应都得按最好的安排,严夫人有些压抑,辛夫人竟然会这么给韶华这个义女抬举身份。   容嬷嬷看着还躲在被窝里的韶华,便开始长篇训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旁边某个高大的身影上。“我陪太夫人等候了许久都没见新媳妇出现,就过来看看。虽说我是您的陪嫁嬷嬷,可是老身还是要提醒一句,如今您身份不同,不可再做娘子姿态。新媳fu头一天的公婆茶是最不能迟的,这是规矩,也是礼节。”   严恺之心里清楚,立刻站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容嬷嬷请安:“请嬷嬷见谅,是恺之的错,我原想体谅夫人初经人事,不胜体力,一时没能考虑那么多。”   容嬷嬷侧身避过,却没有阻止,虽说严恺之如今身份矜贵,可她作为陪嫁嬷嬷,完全受得起姑爷的拜礼的。她声音清晰有力,不急不缓,“侯爷,每个新媳妇都有这么一回,不能这么纵着。”   “你们都出去,我这就起来。”韶华被念得有些难为情,正要起身,可是 之间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嘶,好痛!”   “初荷幼菡,伺候夫人更衣。”容嬷嬷见她扭成一团的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   严恺之挥手让她们退开:“让我来吧。”   容嬷嬷惊讶地回头,看着严恺之,“侯爷……”   严恺之一脸诚恳地对容嬷嬷道:“嬷嬷,婚后三日无大小,请恕恺之放肆,我的夫人让我来照顾。”   容嬷嬷的目光在严恺之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带着其他人先行退下。“那好吧,请侯爷和夫人切勿再拖延时间了。”   好不容易逃开了容嬷嬷的训话,也避免了在众人面前赤身 的尴尬,可是一想到眼前还有个大麻烦,韶华就忍不住抱怨:“都怪你!笑什么笑,嬷嬷从来不对我说这么重的话,现在可好了,她都站着你那边来数落我来。母亲还说什么这是我的陪嫁嬷嬷,分明就是你家的嬷嬷!”   他笑道:“你想多了,你没听出来吗,刚刚嬷嬷每一句都故意在打量我的态度,她要是不在意你,就不会故意ji我了。”   韶华不满地瞪直眼睛,“没听出来!我只听出她把心都偏到你那里去了。”   严恺之随口回答:“是吗,那我的心给你好了。”   韶华小脸一热,连忙低下头,“你你你无端端说这些干嘛。”   严恺之也被自己的话吓到,急忙转移话题。“你不喜欢听就算了。来,我帮你。”他伸手拉开被子,看她羞得双手遮住胸口,慌忙地要扯回被子,“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可是严恺之那肯让她自己来,“你自己的话,太阳下山你都不一定爬得起来,听话!”他大手一捞,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拿起初荷早就在准备好的衣服,帮她穿上。“来,把手给我,这边。”除了乳娘,韶华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伺候着, 放不开手。   严恺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是在勾引我。”总算帮她把衣服穿好,可是严恺之怕扯痛她的伤口,执意要将她抱到梳妆台前,听韶华嘴里的不满,“你心术不正,谁勾引你了。”   本来要把她放下凳子,听到她这么一说,严恺之站直了腰,目光落在胸前一脸傲娇的女孩,扬起嘴角,“那是,你没勾引我,只是一开始就扑到我而已。”   韶华抬起下巴,仰望着他,“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你拉我,我才不小心跌倒,你可以走开的啊。”   严恺之对她的话感到不满,在腰间一捏小小地惩罚她,“我走开,让你直接扑倒在地吗?”   韶华低着头,小声嘀咕:“谁说我一定会跌倒,要不是因为你扯我,说不定我能自己避开了,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从小摔大,这点难不倒我。”   听到她的抱怨,严恺之厉声道:“我不管你从小是怎么大的,但从今日开始,你必须给我小心点,否则我就让人在地上全部铺垫子。”   韶华噗哧一笑,“好啊,那我就可以随便跌倒,随便摔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速之客   帮她穿好衣服后,严恺之便唤初荷她们进来给韶华梳头,看着她们利落地几个动作,便将她一头顺滑的青丝高高绾起,用发簪固定住。严恺之站在旁边,静静地欣赏她精致玲珑的眉眼在幼菡的巧手下变得更加明艳照人,看幼菡把首饰一支一支地往她头上堆,严恺之不禁皱眉:“需要那么多吗,会不会太重?”   幼菡掩嘴轻笑,“侯爷,这不算多的,听说宫里的娘娘们敕封时可得带上一十八件,甚至更多。”   韶华闻言,脖子一缩,差点害幼菡失手擦到,吓得幼菡惊慌失sè。严恺之伸手接过发簪,按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到时让人抬着你走路,就不重了。”   “我又不进宫,有什么好担心的。”韶华自我安慰。   严恺之轻笑没有告诉她,迟早她也要进宫请安的,就算弘弋不给面子,他也免不了要为她讨个诰命回来。微微颤颤地帮韶华插上最后一根白玉凤簪,扶起她的腰,拥她出门。   一路走着,丫鬟小厮们都恭顺地进到一旁,纷纷向他们请安。听着他们口中喊着“侯爷、夫人”,韶华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这种感觉仿佛像是在做梦。还记得前不久,她还在李家担心地等待宫中和亲的消息,一道圣旨将他带到她的面前。听着他的倾诉,韶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羞涩和激动揉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欢喜,从心里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   那些大红花轿,那些恭贺讨喜,那些拜别愁绪,一切的一切都被不可思议的幸福感抛出她的脑海。为了这一刻,她强打精神忍着羞涩认真地听着凌氏将夫妻 行为秘诀,任着嬷嬷丫鬟们把她扯皮似的从头到脚洗得干净清透,又再一层层涂抹包裹让她对着镜子也认不住自己。牵着红线,跟着喜婆,去给李勋卓夫妇磕头拜别时她未曾落泪,当凌氏追着她背影哭着跑出来时她也只是心里微悸,唯有三拜过后,他挑起她的红头盖,低声对她说道:“自此我们不再分离。”   她含羞低头,眼泪却沿着她脸颊,沾湿了手背,终于她如愿地成为他的妻。   因为韶华不肯让他抱着走,严恺之只好牵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低声对她说:“等会给阿娘敬过茶,我带你认识家里的下人,虽然你大部分都见过了,可你身份不同,以后这个家就归你管的,万事你可以和阿娘商量。”   “唔。”想起昨夜他说的话,韶华难为情地点点头。   眼前走过两个陌生的面孔,全是皇帝下令翻新兴勇侯府时赏赐给他的。严恺之轻叹一声,“以前家里没这么多人的,大部分都是从以前就跟着爹娘四处奔波,那些老辈都是看着我和兰芝长大。所以,若是使唤不动,你尽管去找阿娘,她绝对会站到你这边。要是兰芝在,我怕我在家都没地位了。”   听他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韶华反手握着他,温声道:“一定有办法可以让兰芝回来的,咱们养她一辈子也好。”   严恺之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漾出一朵笑靥:“我都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式,能让我身边所有人都为你说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恢复了活力的韶华连说话都变得轻快,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坚定地望向他。“就算满京的娘子都围着你转,也绝对没有一个能比我更喜欢你了。”   被一个娘子这么告白,严恺之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他想要说什么,却好像有东西堵着他的喉咙,看着她晶莹闪耀的目光,他最后轻笑了一句:“能让我遇见你真好。”   韶华对他的话感到一点小小的失落,但仍然打起精神回答:“你放心,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让你遇见我。”她这辈子不就是为了遇见他而来到这里的吗。   严恺之被她的话逗得心花怒放,“怎么说得好像你是特意来寻我似的。”   “我本来就是来寻你的啊!”韶华一时情急,差点说漏口,连忙转了方向,“上天注定你是我的。”   严恺之心里已经笑到无言,只能摇头:“真是个傻娘子。”若他这次握得不够紧,让她从身边错过,是不是等他醒悟时,又是一个辛子墨。想到攸宁曾对他说起,某个红衣绝色在西北苍白的城墙上耀眼了时光,最后又随岁月而黯淡,他心里一紧,仿佛有一处在生疼。   幸好韶华的话及时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昨天还夸我聪明呢!”   看着这张和辛子墨截然不同的容颜,严恺之挥去心头的犹豫,弯腰凑到她耳边 ,“我是夸你那方面聪明,以后可以多多进步。”   “严恺之,你够了!”韶华一声娇滴滴的怒吼,让严恺之开心地大笑出声,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跟在后面的幼菡初荷看着这对新婚夫妇一路的打情骂俏,忍不住感慨,“侯爷和夫人的感情真好。”然后默默相视一眼,各怀心思地红着脸低头轻笑。   自从升级为太夫人,严夫人索性把家中大小事一放,说是等着未来女主人来处理,自己过过清闲日子,等着抱孙子就好。所以,一大早听到丫鬟来报说严恺之的房子昨夜几乎通宵未曾平静过,直到几近破晓,外头的人才听到他们的酣睡声。那些妇子个个都捂着嘴,笑得眉眼都弯了,纷纷给严夫人道喜,说是取到这样的媳妇,想来她含饴弄孙的日子不远了。   知道儿子和媳妇如此卖力,严夫人也没让人去催促。直到韶华迈着 的小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给她敬茶,她的嘴角都不曾落下。   “阿娘,请喝茶。”韶华端着茶,举到严夫人面前。   严夫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给她封了一对红包,让她起身时,严恺之已经眼明手快地走过来将她拦腰扶起,惹得她一阵脸红。旁边的人个个都忍不住弯了眉眼,被严恺之一顿冷眼,又不得不强忍住愉悦。   头一回见到儿子这么护着一个娘子,严夫人心里是开心的,但又对他小题大做的行为感到无奈。“来,把手给我。”严夫人把攒了好久的手镯从手腕退下,想要给韶华带上。   韶华已经接了红包,没想到还有礼物,连忙摆手:“阿娘,这不用了。”说着,回头求助地望向严恺之,却看到耸肩不愿出手帮忙。   严夫人笑着将手镯戴上她的手腕,“傻孩子,你看他做什么,这是婆婆给媳妇的,他又不能戴。”韶华被严夫人的话乐得心头一松,只好乖巧地谢过严夫人的好意,“我这傻小子总算开窍肯娶个媳妇回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阿娘,我没做什么。”看着手中多了一对镶宝玲珑金钏,韶华心里感慨,这个亲结得可真够值钱的。两对父母的嫁妆不说,凌老爷子虽然对她没有告知而出嫁有些怨气,可也是让博衍带了整整四车的嫁妆,好像怕她嫁过来挨饿受穷似的。皇帝见她嫁妆这般丰厚,自然也不能让严恺之这边失了面子,若不是因为柔婉尚未出嫁,被太后严令喝止,只怕皇帝都要搬出半个国库给严恺之装门面。   不怪有人说,京中四君子中,最奢华的不是世子弘方,而是兴勇侯严恺之。谁会想到,当初四人中最不起眼的严恺之,结果落得如此风光。   严夫人对于韶华的事迹早有耳闻,也经常拿出来调侃儿子,“我早就听兰芝说过了,当日你们在大街上遇到了,然后你把他扑倒在地。”   韶华却惊得花容失色,“阿娘,那是误会,当时不是这样的。”站在一旁,头一回听到韶华光荣事迹的容嬷嬷则是一脸冰霜,沉默得好似木人。   严夫人拦住她的手,继续笑道:“诶,你没听我说完,我是想告诉,做得好!他要是不开窍,我就押着他上门提亲,为你负责。”   这回轮到严恺之听不下去了,“阿娘!”   面对儿子的抗议,严夫人显然不以为意,虽然兰芝不在,可是她的阵营里多了个媳妇韶华。而且从刚刚的情况看来,这个媳妇还是挺有能力的,她面对严恺之的抗议,挑了挑眉,“怎么,替你娶媳妇你还不满意?也不想想这媳妇怎么娶回来,为了你,我可以差点和太后翻了脸。”   韶华一听,原来自己能嫁给严恺之,背后竟然如此曲折,甚至差点害严夫人和太后闹翻,吓得她急忙对严夫人道:“阿娘,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习惯和儿子抬扛,没想到不知情的韶华竟然当真,严夫人乐得捂嘴偷笑:“噗,好啊。”   严恺之有些看不过母亲的刻意调侃,看着韶华被笑得一头雾水,伸手将韶华拉入怀中,引来严夫人更深的笑容。严恺之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韶华带回去,刚刚她敬完茶,起身的时候显然扯到痛处,差点闪了脚步,他才急忙过去搀扶一把。   这时,一个守门的小厮急忙忙地跑进来禀报:“侯爷、夫人、太夫人,门口有人求见,说是侯爷的姑母和表兄。”   一句话立刻让现在愉悦的气氛冷静了下来,严夫人沉下眼眸,笑意顿时消失殆尽,严恺之也lu出一脸冷冰。韶华有些不明所以,悄悄打量着他们的表情,只听严恺之启声问道:“阿娘,让我去看看。”   见严恺之转身,严夫人立刻喊住他,“这回成亲,避不了的。你带五娘先回去,让我来会会他们。”   严恺之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看着韶华,温柔地说:“五娘,咱们先回房。”   “可是,不是有亲戚来吗?”韶华被他们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好奇地问。   只见严恺之表情一冷,“我家没这种亲戚,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极品亲戚   不明所以的韶华被严恺之带回小院,见他不慌不忙地把她安顿给好,又让人上点心。折腾了一夜,起床后又急着去给严夫人请安,韶华差点都忘记自己还没吃饭这件事。看着满桌子的点心,她敞开肚皮,手中的筷子都不带停顿的。一个包子两口下肚,看得严恺之一旁暗自心惊胆战,连忙给她倒茶,生怕她噎着。   “你平日在家都这么吃饭的吗?”果不其然,撑了几个包子后,韶华感觉喉咙有些卡,拼命喝水。严恺之起身帮忙给她顺气,才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平日在家里都没这么饿过。”韶华自己一说,感觉话有点不对,自顾地脸红起来,急忙埋头喝水。   严恺之本来还没想那么多,可看到她的羞涩,嘴角轻扬,没有戳破她的伪装。   大概真的是饿坏了,两人把满桌子的早点一扫而光,韶华还打了个不甚优雅的饱嗝。相对于韶华的随意和开放,严恺之则显得优雅多了,从吃饭举止动作都没能让人把他是个武将出身的联系起来,反倒是韶华要豪放许多。   目光扫到旁边丫鬟的轻笑,韶华才意识到两人的差别,有些鄙夷打量着他,嘴里酸酸地说:“你一个大男人吃饭怎么那么 。”   严恺之一口茶差点 来,视线落在她嘴角的细屑上,伸手替她揩去,微笑揶揄:“我也没想到你一个书香世家的娘子吃饭竟然这么豪放,我回头得去问问丈母娘,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娘子。”   没想到严恺之会反驳,韶华闹了个尴尬,撇了撇嘴,“我平时也不这么吃的,今日不过是饿坏了。”说着扫了他笑得不怀好意的表情,“难道你不饿吗?”   严恺之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笑容却染进眼里,“我也饿,不过经常进宫,像你这么阔气吃饭的机会并不多。”见她恼羞成怒,抡起粉拳,严恺之果断转移话题。带她起身走去书房,留下空盘让丫鬟们收拾。   “你不是想问,为什么阿娘不让我们见他们是吧。”严恺之的话成功让韶华忘了刚刚的事,点头如捣蒜地望着他,像是个好学的孩子。严恺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愿提起。“这要从我家的亲戚说起。”   “其实,我如今这个身份都是二爷格外开恩的。”这也是严恺之一直不愿袭承父亲爵位的一个原因,他还太年轻,身上并没有太多功勋,越大的官爵意味着越大的风险。“外祖家并不显赫,只不过阿娘和当今太后是姨表姐妹。当年外祖母体弱,外祖父没有新娶,就守着阿娘一个女儿。姨祖母可怜阿娘独自一人,便总是让阿娘和自家娘子一起玩耍,所以阿娘小时候常常是在太后娘家长大。”   韶华这算是头一回了解严恺之家的情况,一听到太后娘家,她小小惊呼一声:“那岂不就是在平洲那边的?”   严恺之对她笑了笑,表示称赞,“没错就是贺家。”   对于严家的情况,韶华可以说只知皮毛,曾经被辛子萱取笑她喜欢一个人竟然仅仅是因为他那一回眸的飒爽英姿,说她这种爱恋并不能长久。或许是赌气,也或许是那一幕在她记忆里印得太过深刻,以至于只要想起那一幕就足够让她坚持地等待下去。   她认识他是因为严素的惨死,但也因为如此,严家的消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断了来源,即便她去纠缠父亲,也从来都得不到一个完整而正面的回复。只能在一些流言风语中知道,严素是一个忠贞爱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在旁人的口中都听到一致的称颂,便是严恺之得遗乃父之风。   韶华见他陷入沉思,轻声问道:“我听说,大官以前是贺家部下的一名将领?”   严恺之为韶华对父亲的了解感到意外,点头答:“没错!爹娘是在平洲相识的,当年太后嫁入二王府的时候,为了阿娘,特意让先帝,也就是当时的二王爷给爹在京城谋了差事,成全了一桩姻缘。”   难怪严夫人和贺太后的关系那么好,原来不只是因为姨表姐妹,“这么说来,太后还是他们的红人呢?!”   对于提起旧事,严恺之的笑容不再轻快,只是寡淡的几分,“算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当初外祖父是不肯让阿娘嫁的。因为外祖父就阿娘这么一个女儿,爹爹又出身寒门,觉得配不起阿娘。”   韶华一拍手,恍然大悟,“所以太后就让先帝爷提拔了大官,好成全他们的婚事。先帝爷见大官为人忠厚踏实,是个可用之才,所以才放心把他放出去。而大官为报知遇之恩,亲手带出来一支严家军,守卫了一城。但因为天高皇帝远,有功劳有民心,便遭小人惦记,于是被人设下圈套,诬告通敌!天啊,这不就是韩信的下场嘛。”   严恺之听她口若悬河,朗朗上口,只差一块惊木,一方书案,俨然就是天桥下说书的模样。他顿时失笑,心头的抑郁被一扫而空,“你上哪听来的版本。”说得竟然头头是道。   韶华看他一展笑颜,心里也甜滋滋地,摇着他的手问道:“你快说,我刚刚说的对不对?”   严恺之想了想,勉强地点点头,“差不多吧,因为爹爹本身就是出自将士,所以对将领也好,对兵士也好,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得民心者得天下,严素不需得天下,但得到陵京一城百姓爱戴也足够了。“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有耳闻。”   韶华点点头,再后来的事就是她遇见他的时候了。“可是这和姑母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舒开的眉头立刻又攒起来,严恺之显得有些不悦,“爹爹只跟姑母相依为命,当年进京前,姑母已许有亲,见爹爹进京,她便退婚跟着进京,后来那户人家追着进京来责骂爹爹言而无信。”   女子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为严素的双亲早逝,替长姐安排亲事的自然就是严素。只不过严姑母见弟弟进京,心里不愿嫁给乡村匹夫,于是背着弟弟偷偷跟来京城,且告诉严素自己在婆家受尽委屈。而当婆家人前来问责时,严素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严姑母又抵死不肯和夫家人回去。最后还是严夫人出面帮忙解决了,协商让夫家人写了和离书,又给了许多银两才平息了风波。   但严姑母自此就跟着严素夫妇在京里住下,头一回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严姑母有些迷了眼睛。严夫人请人给严姑母说亲,可是一听她是和离过的,正经的大户人家都不愿娶她,而家世稍差的严姑母却看不上。整整拖了两年,眼看严夫人已经怀有身孕,而严姑母依旧赖在弟弟家白吃白喝。   当时严家的收入并不丰厚,严姑母却是阔绰的主儿,自己在京里结交了一群官家如夫人。为了攀上关系,每每都会来和弟媳伸手要钱,一点都没有待嫁娘子的模样。严夫人身怀六甲,一边操持家务,一边还要帮忙补贴家用,日子倒也还算惬意,不想这大姑搅和了自己幸福的生活。好不容易听她说,她那群手帕之交替她介绍了一个郎君,还是京兆府衙里的捕快,又是工部郎中姨娘的弟弟。   严夫人正庆幸终于把这尊大佛送出门,没想到严姑母竟然要她的嫁妆来送嫁。严夫人气得摔了桌子,她是家中独女,父亲自然倾尽所有来个给她添妆,生怕有任何照顾不到。严夫人自然也不舍乱花,为了丈夫的官途打点,为了将来的孩子着想,过门后都是省吃俭用。没想到这大姑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不说,好不容易出门,还想贪她嫁妆。   见严夫人不肯给,严姑母立刻打出来苦情牌,说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从小是她把屎把尿的带大弟弟,没想到他娶的媳妇竟然这般薄情寡义。严夫人气得火冒三丈,想当初,严姑母逃婚的时候,还是她自己拿钱劝走了夫家,没想到被反咬一口。   知道弟妹不肯点头,严姑母愣是耍起脾气,在祁家人上门提亲的时候,说严夫人不肯让她出嫁,逼她在家干活。   严姑母伙同那些所谓的手帕之交,数叨得严夫人气极暴跳,结果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八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众人见她坐在地上哀嚎,身下一片殷红,顿时做树倒猢狲散,全部都散开。严姑母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吓得逃了出去,也没人去喊人救命。索xing有好心的过路人扶她起身,又给她喊了大夫,直到严素回家时,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严素对姐姐的行为也气得大发雷霆,可是左右搜寻不到她的身影。整整三天都找不到人时,严素生气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心,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严夫人躺在床上,看着丈夫坐立不安,对他说一句:“去找她,告诉她,她的嫁妆我出,自此不许再踏入我家门一步!”   严素被妻子的话吓到,但也明白她的心情,点头宽慰她后,才转身出门。   而让严素没想到的事,严姑母这三天里竟然是在祁家住下的,而等他找到她时,严姑母和祁九有了夫妻之实。他盛怒之下,差点就想断了这份情谊,若不是严姑母死死抱住他的脚磕头赔罪,严素早就转身回家。   事已至此,严素说再多也枉然,只好安排严姑母的婚事,自己凑了五十两给她当嫁妆,而把妻子的嫁妆回给她。   第一百九十八章 恶妇   韶华目瞪口呆地听着严恺之把那一段不足与外人道的“家丑”说完,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凝重的表情,想要安慰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听多了嫡庶争宠妻妾斗法,还以为庞姨母已经够极品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这姑母也太过分了,要是我,绝对让人去牵两条狼犬在大门候着,敢进来就放狗咬她!!”韶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因为她的话,严恺之心里顿时觉得舒爽多了,伸手抚上她的脸,又是一声叹息。“若只是这样,倒还不至于让我们不待见的地步。”   韶华张大了嘴巴,露出一脸不可思议,“难道还有更过分的?”   严恺之抿了抿唇,目光露出些许哀伤,“爹爹遭人诬陷,阿娘为了保住我们,一路冒险回京。刚到京城那会儿,四处无所着落,本以为姑母会看在爹爹的份上,至少让我们暂住几日,避避风头。可当我们借问到她家时,她连门都不肯开,非说她儿子骨子弱,不能受风,深夜让祁九把我们送去旅店。”   要是他们能住旅店,又何须去麻烦他们。要知道,严夫人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放下面子,不计前嫌去求助。   “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韶华不理会严恺之惊愣的眼神,气得眉头都捋直了,仿佛被惹炸毛的猫,呲牙骂道:“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她的,还替她摆平了那么多麻烦事,白吃白住不说,惹下那么多烂摊子,回头居然就翻脸不认人。阿娘真是太好脾气了,让人这么糟蹋居然还给她上门来,不行不行,咱们必须过去,要是她再来欺负阿娘怎么办!”   韶华说走就走,起身作势要赶过去,被严恺之长手一拉,整个人都拥进怀里。用温柔的拥抱平息了她的怒气,轻声道:“你有这份心,阿娘一定会很开心。”   被他这么温柔细语的呢喃,韶华立刻像只被顺毛的猫咪,“可是她不是进来了吗?”   严恺之笑道:“你以为阿娘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这些年她带着我和兰芝在这京里生活,虽说有太后和二爷一直照拂,可若是自己不争气,谁都不帮了。”   韶华同意他这句话,“这倒也是。”   严恺之敛起微笑,表情变得严谨起来,“待爹爹的冤情平反后,她也有登门几次,可是我们都不愿见她。大抵她心里有鬼,也就没再上门,这次前来,兴许是冲着二爷为我封侯的事。估计是认为家里办喜事,不能给她脸子。”严恺之低头看着玩手指的女孩,“阿娘让咱们避着,一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必寻常,这要是她闹起来,我总不能对她动手,二是怕她欺负你。”   韶华立刻扬起小脸,不满地说:“我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声音忽然又急转降低,“也就你老是欺负我。”   严恺之含笑不理会她后半句的嘀咕,“你是新媳妇,她若是仗着长辈身份,你能怎么办?”   “我……我只认敬过茶的长辈!”韶华骄傲地抬起头,这种人不配做她的长辈!   严恺之没有反驳她,只是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会放任这种人跑到家里来撒野,欺负韶华。   陪韶华唠嗑了几句,见没人过来汇报,心中始终有些掂挂。韶华冲他甜甜一笑,体谅地让他过去看看,自己在书房坐一会儿再回房,无需担心她。严恺之为她的体贴感到温馨,临走前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不能动,就坐着等我回来。”   韶华被他殷切的目光看得一脸尴尬,急得催促他赶紧离去。   在旁静静目睹他们打情骂俏的幼菡,终于在严恺之离开后,轻轻地咳了一声,提示韶华人早已离开,是时候收回目光了。“夫人,我可算知道您为什么当初非侯爷不嫁了。”   “为什么?”韶华娇嗔地瞪她一眼。   幼菡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因为只要在侯爷面前,您就跟只小猫似的,就算气得火冒三丈,侯爷一个笑容,你立刻就听话了。”换作其他人,不遭到韶华的毒手,都算是韶华客气了。   韶华回神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被自己的丫鬟取笑,又羞又恼,立刻叫起来:“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我不收拾你。”   “夫人,侯爷说您不能动,坐着等他回来的。”幼菡咧齿一笑,更加暧昧地笑道。   被严恺之这么欺负就算了,自家丫鬟都敢调侃她,看来她的地位真是越来越低了。正要起身追打幼菡,可是一站直,果然如严恺之所料,扯到了痛处,疼得她扭曲了五官。   幼菡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扶着她,满脸担忧地看着韶华:“好了好了,夫人,我不跑,就站在这里让您打,您别气,要是扯痛了,侯爷他……”韶华才堪堪坐稳,听到她的话,立刻怒目望去,幼菡只好笑眯眯地转了话题。“夫人,我是真为您开心,侯爷对您可比大少爷对大少夫人还要好。过两天侯爷陪您回门,不知得羡煞多少人,二夫人的嘴都要弯到天上去了。”   想到凌氏的脾气,韶华似乎都能想象她那副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模样。   幼菡伺候着她,嘴里也有些得瑟,“让七娘子她们看看也好,该让她们知道好人一定有好报。”   韶华眉头一沉,敛了敛嘴角,“无端端地扯上她作甚?”   幼菡可来劲了,一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五娘子,不对,夫人,您可不知道。我听小翠儿说,您出嫁前一晚,忆柳鬼鬼祟祟地在院门口徘徊了好久,后来被人发现了,才急忙跑回去。”   韶华蹙眉,显得不解,“忆柳?她想干嘛。”   幼菡耸肩,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小翠儿说,她身上好似带着东西,像是要偷跑的样子。”想了想,给韶华拨理,“您想想,在李家伺候娘子,怎么也比出去抛头露面好,她这么做贼心虚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是偷了七娘子的东西,打算趁乱逃跑。”   韶华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逃跑?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她的卖身契可还在七娘手里。”   幼菡想了一下,“所以说,不定是被她偷出来了。”   韶华摇头否认,“那也不对,七娘对她还算不错,跑出去对她有什么好处。”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进来都没办法,忆柳冒险偷了卖身契所以想出去,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幼菡也觉得事情说不通,遂转了另一种说法,“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干娘说,大喜之日,和新人八字相冲的是不能出现的,忆柳的生肖好像和侯爷相冲呢。”   这下子,韶华不得不紧张起来了,捏着幼菡的手问道:“相冲会怎么样?”若是锦华藏了这等坏心眼,她非冲回去折了她不可。   幼菡被她的严肃吓到,说话有些声虚,“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对侯爷不好吧。还好,忆柳最后还是被人捉了回去,我看见侯爷到碧梧轩接您的时候,七娘子在门口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韶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罢了,我和她以后大抵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侯爷说的对,我如今身份不同,为着他,我也得顾虑一下。”   “夫人。”幼菡被她的样子给看呆了,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韶华回望她问道:“什么事?”   幼菡由衷地称赞:“您这样子可真好看。”   韶华勾了勾嘴唇,得意洋洋地说:“说什么浑话。你夫人我一向都这么好看啊。”   幼菡被她后半句话给打败了,捂着嘴笑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从早上开始您就一直笑,笑起来可好看了,比以往都要好看。”韶华听着,正要恼她一句不正经,忽然有人神色匆匆地跑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侯爷受伤了。”   “什么!”韶华顿时大惊,立刻站了起来,“幼菡扶我过去。”   “可是——”幼菡看着她皱紧的眉头,知道她一定又扯痛了。   可是韶华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她的心早己飞到严恺之身边去,恨不能像平时一样跑起来。“不扶我自己走。”幼菡哪敢说不,只好搀着她,朝严夫人的院子走去。   就在她快走到的时候,看见一个妇人被人拉着朝外推,她嘴上还骂骂咧咧,不断地回头。严恺之跟着走出来,脸上直白地写着厌恶和愤怒,对于妇人的咒骂显得不以为意。   “严恺之,你给我记住!你身上流着可是我严家的血。”严姑母没想到自己上门会遭到这样的冷嘲热讽,气得跳脚。   严恺之冷冷地说了一句:“祁夫人,我想你弄错了,你早已不是我们严家的人。”   严姑母被他的话给噎到了,圆鼓鼓的眼睛几乎要吐出来:“你!”   韶华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忙忙地冲了过去,看着他握着左手腕,担心地问道:“恺之,你没事吧。”   显然对韶华的出现感到意外,见她走路还一拐一拐,皱了眉头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坐着吗?”   “我听说你受伤了,在哪里?痛不痛?”韶华已经着急地捋起他的衣袖,看到左手掌心一处通红,像是被开水烫过,索性没有伤到皮肉,这才让她的心安稳了许多。   严姑母看出了韶华的身份,仗着新媳妇好欺负,扭开家丁的手,对韶华嗤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新媳妇,长得倒是乖巧,好好管教你家夫婿,一点都不尊敬长辈!”   韶华对她的恶行早已清楚,如今再看到她一副丑陋的嘴脸,冷言道:“为老不尊者何必尊敬,英九英罗,送客!”   严姑母没想到韶华竟然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啐骂道:“哼!果然一窝一个德性!”   韶华厉声对周围的人道:“以后没侯爷允许,谁都不许让祁家人踏进侯府一步!”一时所有人都被韶华的气势给镇住,没人不敢答应。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妇不好欺   严恺之皮粗肉厚,一点点烫伤倒不足以让人担心,不过有慑于韶华这一声怒吼,侯府上下对这个刚过门,才敬完公婆茶就以霸气侧漏的侯夫人,心里都免不得要为侯爷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说到皇帝对严恺之的偏爱,让人觉得严恺之就算为他死上十次也不为过,毕竟这砸在身上的爵位就足以让人眼红了。   新婚头一天,才刚刚送走了瘟神严姑母,立刻就有人登门道贺。而且是络绎不绝,完全无视新婚时期对方真正需要的是夫妻俩的私密时间,而不是他们这些虚无的礼节,闹得严恺之让人关上大门,谢绝一切来客。大门可以挡住那些拍马溜须的小人,却挡不住不把自己当客人的,而这样的人中首当其冲就是宋煜了。   严恺之瞥了笑得一脸奸诈的宋煜,沉默地听着他东拉西扯,心里恨不得把这个长舌公赶出去,好回去陪韶华。原以为把大门一关就可以一劳永逸,可是没想到外墙再厚也厚不过宋煜的脸皮。他死皮赖脸地闯进来不说,进来后就把兴勇侯府当自家看到一样,随意自由起来,让人上茶上点心,一点都不害臊。   因为大部分兴勇侯府的人都认识宋煜,所以对他的要求很难不去满足,可是又碍于主子吩咐,最后只能请出严恺之。   正陪着韶华练字的严恺之,一听到宋煜进府,第一句话就让人赶他出去,可是小厮苦哈着一张脸望着韶华。韶华无奈,只好作大度让严恺之去会一会他,严恺之点点头,答应她很快就回来。   可是,宋煜这性子,可不是有事才登三宝殿的人,在韶华进门前,他几乎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   宋煜笑眯眯地越过扶手,把脸凑到严恺之面前,贼兮兮地笑道:“你可知道,当晚你进洞房后,发生了什么事?”   严恺之心里正想着韶华刚刚娇俏妩媚的样子,忽然被宋煜这么一问,鄙视地瞥了一眼,“你是酒还没醒吧。”他在洞房怎么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要是知道那具 诱惑的 在前,要是能有精力去想别人,那他真不是男人了。   宋煜像是得到了机密的探子嘴脸,使了使眼色,“别打岔,我可告诉你,世子从这里走后,去了勾栏,居然闹得很凶,还是被王府的人带回去的。”   一提弘方,严恺之的脸就沉下来,冷哼了一声:“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碍着大婚之日,高朋满座,他真的很想狠狠揍弘方一拳。   宋煜并没有察觉到严恺之脸色的变化,摇了摇头哀声道:“诶,你和世子还真是冤家,怎么就……”   严恺之重重地顿了一下茶杯,把宋煜吓了一跳,鼻腔哼出一句:“茶喝完了吗,喝完就滚。”   宋煜有些委屈,他本来是好心过来和严恺之分享。对于弘方,宋煜也有些同仇敌忾,毕竟闹了严恺之难看,他心里也不好。哪知严恺之居然不领他的情,“啧啧啧,我屁股还没坐热呢,你怎么好意思赶人。”   “你要热还不容易,我让人这就给你点上火坑。”严恺之说到做到,立刻让人点火,宋煜急忙跳起来阻止。   他双手叉腰,挺着微凸的肚子,居高临下地怒视慢条斯理喝茶的人,“严恺之,你真不够意思,有了媳妇忘了兄弟,也不想想你这媳妇是怎么娶到手的。”好歹也是因为他,严恺之才有机会和韶华相遇的。   “是二爷赐婚的。”可是严恺之根本不给他面子。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宋煜嘴硬道:“呃……那我也有功劳好吧!你想想你成亲那日,我是怎么替你挡酒的。你不知道感谢,竟然还想赶我走,真是太过分!”   严恺之眼神一凛,宋煜立刻缩了脖子,不敢太过造次。“有谁在别人成亲次日就赖在别人家不走的,要说过分不知道谁比较拿手。”   “哼,你不用激我,我就不走。”宋煜不服气地又壮起胆子,故意略过严恺之的视线,“好歹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也算兄弟一场,而且当初要不是我,你们怎么可能认识。不行!怎么也得新媳妇来给我这小叔子端茶才说的过去。”   一听到宋煜要韶华出来端茶,严恺之手一抖,缓缓抬起眼眸,对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么想找死,我真是拦不住你。”然后吩咐人去唤韶华出来。“去请夫人出来。”   虽然被严恺之的表情看得有些心惊,宋煜依旧不肯认栽,说起风凉话。“哎呀呀,你总算开窍了。这杯小叔茶我今儿还真喝定了。”   “夫人,侯爷让你过去。”丫鬟前来跟韶华说的时候,韶华眉头皱成一团麻花。   “他不是和宋煜在说话吗?我去干嘛。”她顿下笔,笔下的人物堪堪画出一双眼,看上去十分精妙传神。   小丫鬟摇了摇头,“不知道,好似让您过去端茶。”韶华一听,立刻冷冷笑开,看得小丫鬟不禁缩了缩脖子。“好你个宋煜,怕我不跟你算账是吧。”她虽然没亲眼看过韶华在吼严姑母,可是同一屋檐,也有耳闻,所以来的时候,她心里微微颤颤。   韶华稍作拾掇,便遂丫鬟出来见客。   她翩翩然地走出来,看到宋煜眼中一抹惊艳,心里冷笑开来。然后温顺地走向严恺之,柔情万般地给严恺之行了礼,“侯爷万福,不知侯爷唤妾身出来有何事?”   严恺之被她刻意的温柔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抬眼看到她脸上的狡黠,也忍不住弯了眉眼。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宋煜让你给他敬茶,他说是他撮合咱们的。”   韶华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头对宋煜嫣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要说起来,这茶还真得敬呢,幼菡端茶来。”韶华冲幼菡点了点头,幼菡立刻知趣地退了下去。   “果然是新媳妇懂事。”宋煜被韶华这一声 听得苏麻,有些不好意思。   韶华接过幼菡端来的茶,笑着问:“就是不知道这茶要怎么敬。”   宋煜一愣,望向严恺之,“还分怎么敬啊?”   严恺之自动转开头,无视宋煜的目光,韶华笑答:“那是自然的。新媳妇给长辈敬茶,你得说个辈份我才好敬茶呀?”   宋煜想了想,“我和恺之兄弟一场,算是你的小叔子,这辈份得敬了吧。”   “哦,原来是小叔子啊。”韶华恍然大悟,回头对严恺之 :“侯爷,恭喜您多了个弟弟。”   严恺之忍住笑,对宋煜点点头,气得宋煜差点跳起来,“恩,弟不教兄之过,为兄以后会多多指点你的,弟弟。”   他没想到,茶还没喝白白就矮了一个身份,正要接茶,却被韶华阻止了。“诶,小叔子别急,敬茶之前,请容我再问几个问题。你只消回答,便可以喝这杯茶。”   宋煜有些头疼,“喝杯茶还这么麻烦,算了算了,你问吧。”   韶华笑着对宋煜说:“敢问小叔子,你明知侯爷下落,却对我故意隐瞒,知而不告,不知所谓何故?”   “这……”宋煜张口不知该怎么回答。   韶华也不等,又问了一个:“我再一个,我屡次三番让人到府上打探,避而不见不说,还对我的人威吓赶骂,这又是所谓何故?”   “我……”宋煜心里开始发慌。   韶华打量他闪烁不定的眼神,继续笑得甜美无害,“还有一个,侯爷失踪一年有多,便是有要务在身,不便相告,递信口传递也都能安人心。你只字不提,如今又来我这里讨茶,还要我尊称,那这又所谓何故?”   “恺、恺之,你说句话啊。”宋煜终于忍不住向严恺之求助。   严恺之心里乐得开花,脸上却故作沉静,“我夫人问的是你,又不是我。”   韶华故意催促,“小叔子,快回答,我这茶都要凉了。”   宋煜苦着脸,看着那杯茶,觉得十分后悔,“我、我能不喝吗?”   韶华冲他眨了眨眼,“你说呢?”   被她这一看,宋煜才知道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跳起来,哈腰赔笑:“我说嫂子,要不您坐下,我来给您敬茶行不?这不是我的错,我是无辜的。”   被宋煜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目光扫到严恺之微微摇头,让她不要闹太过,韶华才收敛心情,对他说道:“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得出来,我就不为难你。”   宋煜一边擦汗,一边客气地问:“什么问题,您请说。”   “为何女子十六要称二八年华?”韶华忽然跳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啊?不说二八说什么。”宋煜一愣。   “可以说四四啊。”韶华点点头。   “四四,噗,年方四四吗?”宋煜顿时失笑。   忽然韶华转过话题,对宋煜说:“不知小叔子今年贵庚?”   “二十四。”   韶华恍然大悟,“哦,那就是年方三八了。”   宋煜正要点头,忽然一想,不对,又被占便宜了,立刻辩解,可怎么都说不对,“不能说我三八!我年方,唔,二七,不对,三九,多了,五五,差点……”   “四六。”严恺之看不下去,开口道。   “咦,你怎么知道?”宋煜好奇地歪过头。   严恺之一翻白眼,“你还是叫三八好了。”   第二百章 回门(一)   一想到要回门,韶华特意起了个大早,可没想到严恺之比她醒得还早,见她着急起身所要准备回门的礼物。严恺之取笑地摇了摇头,“打从前日开始就已经备下了,若等你想起时再准备,那得什么时候才启程。”严恺之自然不会和她说,他也是被严夫人提醒,然后主动去问的容嬷嬷。毕竟礼节上的事,容嬷嬷是宫中老人,见多识广,又是娘家人派来的。   果然,容嬷嬷对严恺之的态度十分满意,但端着严恺之是侯爷的身份,她还是本本分分地提醒这些事应该让韶华来处理。   严恺之并不在意,表示韶华年纪小,许多事顾虑不周,严夫人又不能处处替她作主,希望容嬷嬷能提点一下韶华,适当时帮着她处理。   被严恺之这般高看,容嬷嬷端了几日的高姿态也不得不放下来,心里也稍稍松口气,看来韶华真的是贵人福气,捡了个体贴的如意郎君。   总之,有了严恺之的周全顾虑,再加上容嬷嬷的得力相助,韶华的回门显着特别轻松。礼物早有人备好,吃饭穿衣又有人伺候,睡眼朦胧就被人簇拥上车,摇摇晃晃朝李家走去。   马车未到李家大门,早有人远远看见了就兴冲冲地赶回去和李勋卓他们汇报。   头一回见到二女婿,而且还是身份这么高贵的女婿,李勋卓夫妻俩比谁都要兴奋和紧张。   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躺在床上,各自睁着眼望床顶,等天亮韶华他们回来。可一听到下人汇报韶华,两人却又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手心都捏出一把汗了。   韶华身穿一件掐牙镶边折枝牡丹菱锦鸡心领通袖锦缎交领上襦,衬着一条茜色暗花繁花碧霞罗织金锦长裙,头发整齐地盘成一个如意祥云髻,满满八支赤金的发簪将她衬得矜贵华丽。其实韶华没想要打扮得这么隆重回门,可幼菡说是容嬷嬷特别交代,她打扮得越好,证明在夫家越受人重视。这是对夫家的尊敬,也是对娘家的礼貌,哪个父母不希望女儿回门时是风风光光的。   韶华说不过她们,只好闭着眼让她们折腾,只是沉重的头饰让她不敢走得太快。她迈开细碎的莲步,衣裙款款地走上前给李勋卓夫妇行礼,看得他们笑眯了眼睛,“女儿给爹爹阿娘请安。”   凌氏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急忙起身,扶起韶华,关心地问:“五娘,你可回来了,侯爷呢?”   就在凌氏说话的空档,严恺之大步迈进来,一件与韶华的茜色长裙相近的暗朱花素绫直裰,腰间的束带则是与韶华上衣镶边同花。如同湖水般清亮又深邃的眼眸,高挑秀雅的身形,和韶华同站一起犹如天朝地设的一双才子佳人。目光明亮,清新俊逸,远远望去,气宇轩昂,他对李勋卓夫fu拱手作揖,乐坏了夫妻两人:“恺之见过岳父岳母。”   凌氏对这个女婿可算是满意到没话说,见他行礼,连忙道:“别别别,侯爷您客气了。”   韶华 嗔怪,心里也为严恺之能得李勋卓他们满意而感到高兴,“阿娘,您说什么呢,他不也是您女婿。”   凌氏见韶华出声,立刻皱眉训斥,“你这丫头,怎么可以这么说话。”随后又转向严恺之,立刻扯出笑脸,“侯爷您别介意,五娘这性子就这样。”可是凌氏一出声就被李勋卓咳嗽喝止,只是凌氏根本都没在意。   严恺之朝韶华温柔地望了一眼,然后对凌氏客气地回答:“岳母,五娘说的没错,不管我身份如何,都是您的女婿。”这左边一句岳母,右边一句女婿,可把凌氏乐得嘴角都够挂上几个油灯了,韶华一旁看得直叹气。   李勋卓见严恺之这么说,心里畅快,乐滋滋地说道:“哈哈哈哈,说得好!既然回到家,咱就不分侯不侯爷,关了门就是一家人。”叫侯爷多见外,既然是都已经成亲,自然要以翁婿相称。李勋卓亲昵地一声让韶华顿起鸡皮疙瘩,“贤婿啊,咱到外面去喝酒,让他们娘俩好好说话。”   韶华见李勋卓推着严恺之就要往外走,着急地唤了一声,:“爹爹,你可不能怂恿他喝太多。”她对这个老爹的性子还是了解不少,一开心酒瘾就上来,而且他的酒量还极大。虽然知道严恺之也不是个让人小觑的主儿,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李勋卓对女儿的叮嘱感到有些吃味,“啧啧啧,才刚过门,心都偏过去了,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爹爹!”韶华脸上一臊,跺脚抱怨,结果摇晃得满头珠钗,险些重心不稳。   严恺之回头拍拍她的手,对她微笑:“你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然后朝李勋卓拱拳相请,翁婿两人和谐地勾肩搭背一起谈天谈理想,喝酒喝人生。   这男人一离开,剩下的就是女人们的天下,凌氏特意让人关了门,拉着韶华到里屋说话。除了韶华,连初荷幼菡莲香含香也都跟着进去旁听,凌氏着急地握着韶华的手,关心道:“五娘,快与阿娘说说,侯爷对你可好?大家对你怎么样?听说如今侯府里许多下人都是宫里调来的,会不会为难你。”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韶华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只能害羞点头,“阿娘,我很好。”   凌氏认真地说:“真的?你可别骗我,别因为这亲事是你自个儿喜欢的,所以受了委屈也不敢回来说。”   旁边听得好笑的幼菡忍不住替韶华出了头回答,“二夫人,您这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侯爷对夫人可好了。几乎是走路怕摔着,喝水怕烫着,吃饭怕噎着,去给太夫人敬茶时,侯爷都亲自扶她起身。”幼菡的话羡煞了莲香和含香,相比韶华得宠,幼菡初荷她们在侯府的日子也一定很惬意。   韶华见凌氏脸上若有所思,怕是误会,急忙道:“幼菡,别瞎说,是我不小心扭着,侯爷怕我撞到大家。”   幼菡以为自家主子是害羞,又补充一句:“可是侯爷喂您吃饭时那口气听得都要挤 来了。”初荷也点头表示同意。   没想凌氏忽然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怎么还喂吃饭?”   韶华瞪了幼菡一眼,幼菡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默默退到一旁,“阿娘,您别听幼菡瞎胡说,只不过是不爱吃那韭苗儿,他非让我吃,所以才会喂我的。”   “这也不行,你要清楚,侯爷就算是你的夫君,可他到底是侯爷,别没的乱了规矩。你瞧瞧你三姐姐,在夫家可是贤良淑惠出名的,个个都夸她。你虽然没有妯娌,可家里就你一个,但凡有什么事都会赖着你。特别是侯爷经常要进宫,要和朝中大臣来往,这些枝节细末你可不能疏忽。”凌氏就绾华标准大家娘子的礼仪举止做出了一段长篇大论,得出韶华作为侯夫人,要学的东西比绾华还要多,并对此表示担心。   韶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就知道凌氏一定会这么说,无奈地回答:“是,我知道,我会做好的。”   凌氏忽然幽幽一叹:“诶,要是你跟你三姐姐一样,我就少操许多心了。”   原以为凌氏会继续唠叨,可话题一转,她也正好奇今日绾华怎么没带着儿子回来,“三姐姐呢?今天没回来吗?”   凌氏撇了撇嘴,表情有些不情愿,“本来说是要回来的,可是临时她大家有事,所以就稍人回来说了。三娘倒也是个劳累命,这才生了个儿子,结果她妯娌也被带运有了身子,感谢不说前前后后都指着三娘去打下手。”果然,一开腔就忍不住扯出了许多家长里短。   韶华没想到自己才多久没见绾华,怎么发生的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姐夫家没人吗,姐夫怎么能放任三姐姐去打下手呢。”   其实是绾华太会藏心,而凌氏也怕耽误了韶华成亲。一想起两个女儿夫家的差距,凌氏心里有些不自在,特别是绾华的遭遇并不如自己当初预想的那么好。“可不是吗,可人家回话了,说三娘刚刚生过孩子,经验要比别的人好。”   韶华对这个姐姐还算敬重,一听她竟然在夫家受委屈,一拍桌子,怒道:“这也太胡闹了,要经验到伢子场去,多的是乳娘,生几个的经验都有。一样是做媳妇,凭什么她怀孕就得三姐姐去伺候。阿娘,难道三姐姐就没说什么吗?”   凌氏被她的举止吓到,埋怨了她一眼,“你以为你三姐姐都像你这样咋咋呼呼吗,她也不是没说什么,只不过她大家主动来给三娘说好话,三娘也不好拂她面子。”说着,口气有些酸酸的意味,“我看郡主心里八成是当大媳妇肚里的种是个带把的,所以才这么赔小心的护着,要是将来生不出,有她难过的时候。”   听着凌氏的话,韶华忽然陷入一阵沉思,没想凌氏话头一转,又扯到她身上来。“五娘,你自己也要注意,要是需要,阿娘这就替你寻大夫去。”   “寻大夫做什么?”韶华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凌氏。   凌氏扶额作无奈状,“自然是孩子啊!侯爷是独子,看圣上的意思,这爵位将来是要传下去的。你要是生不出郎君,难道还想让侯爷纳妾不成。”   韶华立刻反对,“这可不行!”严恺之是她一个人的,谁都别想来分。   凌氏听到韶华这么说,心里有些舒坦,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她,“行不行可不是全由你说了算,总之你这肚子得争气些,回头我去把给三娘的帖子给你翻出来,你带回去吃。初荷幼菡,回头你们得替我盯紧着点。”又嘱咐初荷幼菡几句。   “是,二夫人。”两人听了凌氏的话,也顿感责任重大。   韶华闷闷有些不悦,找了个借口,想逃出去,“阿娘,我想去见见大嫂他们,还得去给祖父请安。”   “也好,你赶紧过去吧,别耽误太久时间。”   第二百零一章 回门(二)   韶华被人搀着,一步三摇地晃到煦园,早早有人去给辛子萱报信,可没想到周嫣也比她早一步到。   一只脚刚踏进屋子就被周嫣眼尖的瞅到影,立刻扬声 起来,“哟,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兴勇侯夫人来了,快快,快进上座。”看着韶华被人护着宝似的捧进来,她急忙起身挤过来,挨着韶华身边,把韶华笑得一身鸡皮疙瘩,甩不开她的手,只好任由她扶着走向辛子萱。   相对韶华一身明艳照人,周嫣则穿着一条银红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头上一对赤金镶南珠蝴蝶钗,显然是特意打扮好来等她的。目光落在韶华这满头金光闪耀的发饰,暗暗流露出一丝艳羡,随后释然隐去。   在这两人面前,韶华显得轻松自在多了,故意跟周嫣抬起扛来,“二嫂,你真要把我当侯夫人,那咱可得论外人的理。”   周嫣立刻做捧心状,对着辛子萱一脸哀怨地说:“大嫂你瞧瞧,这才刚过门呢,竟然还跟我论起理儿来了。诶,真是嫁出去的小姑泼出去的水,咱们这些做嫂嫂的为她操碎心,还不如一个男人呢。”这姑嫂二人默契的表演让辛子萱笑得眉眼全开。   “你不过是个嫂嫂,怎么跟她男人比。”一身紫绡翠纹裙的辛子萱显得端庄大度,俨然就是长媳宗妇的姿态。   辛子萱的话让韶华长了几分得意,立刻挨着她身边,挑衅地冲周嫣努努嘴,“果然还是大嫂疼我,哼,二嫂也不想想,我和大嫂如今可是喊着同个娘的。”   听着辛子萱的话,周嫣脑筋一转,正大感不妙,对上韶华的得瑟,撇嘴道:“哼,你耍赖,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一边是和自己话题投机又和睦相处的叔伯妯娌,一个是小姑子兼义妹,辛子萱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   “五娘,怎么样了?”一番玩笑后,话题再次落回主角身上。   “什么怎么样。”韶华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自然是他对你怎么样。”辛子萱以为她是在害羞,忍不住笑道。   “大嫂,你们怎么个个问这个问题。”韶华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无奈,翻了个白眼。她这才过门几天,个个都问她怎么样,难道还要她把他们一夜奋战天亮,被容嬷嬷敲窗警告的事告诉她们吗?她又不傻,闺房之事不过就是一个眼神“你懂的”,她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可以拿出来说。   不过新媳妇脸皮薄是常事,作为过来人的周嫣却不肯放过她,“大嫂,你瞧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哪怕侯爷对她露个牙齿就够她乐呵半天了。”   “二嫂,我有这么笨吗?”韶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笨不笨我也不好说,但不聪明就是了,特别是遇上某人,整个就跟傻子似的。”周嫣笑嘻嘻地闹了她一句,惹得韶华有些急。   辛子萱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在带两个老闺女似的,摇头道:“好了好了,你们姑嫂就别闹了。”   就在她们嬉闹得正开心的时候,没人觉察到燕绥一声不吭地跑来。辛子萱首先看到她,敛了笑容,矜持地点点头,周嫣见此回头一看。原本乐得眉开眼笑的她立刻收住表情,情绪急转得太快,让燕绥面子有些不自然。见韶华慢慢地转过沉重的脑袋,燕绥立刻亲昵地走过来。   “好热闹呢,我还以为是谁来了,没想到是五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打量着韶华一身的首饰,胸口那一个繁花累累镶南珠金项圈,其中南珠比她头上那一支南珠钗得大上一倍。燕绥脸上有些讪讪,心里满是浓浓的惆怅和羡慕,更忍不住为兄长的单相思感到难过。   自从燕绥和锦华走得近以后,韶华就不大待见她,不过头回门,对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句:“四嫂。”   燕绥见韶华对她还算尊敬,真准备凑过去和她们一起唠嗑,没想到周嫣忽然凉凉地吹出一阵冷风,让她有些进退不行。“四媳妇,你这话可说得真颠倒,五娘出门才几天,你哪来的好久不见。还有,五妹妹这称呼也就在大嫂屋里喊喊,否则让人听了还当咱们李家人那么没规矩。”   “二嫂……”韶华也让这急转而下的口气给说住了,正要开口,感觉手心被辛子萱捏了一下,她只好忍着疑惑,静静坐着。   听周嫣这么说,燕绥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别说出了院子,出了这房门,五娘的身份都不一样。人家如今嫁入侯门,咱们按理还得喊一声夫人才是,不过今日是她头回门,这礼节才免了。大伯姆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想必她应该也教过你这些,所以你可别丢了她的脸。”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燕绥心里就算有一百个不舒服,也只能应是。“二嫂说的是,燕绥记住了。”   辛子萱显然是老好人做惯了,见周嫣说得差不多,马上就跳出来解围。“你啊,心底是为人家好,嘴巴却不饶人。燕绥可是阿娘唤你来的,有什么事交代吗?”   燕绥堪堪打起精神,“不、没什么,我听说五……娘过来,便过来瞧瞧。”差点说成五妹妹,最后硬生生改口叫五娘。   有人开腔,韶华也跟着做好人,忙招呼燕绥过来,“四嫂,快过来坐,我也是刚来。”   可是燕绥哪里还能坐得下去,“不了,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你们先聊,我去去再来。”   燕绥说要告辞,辛子萱也没挽留,只是让人送她出门,似乎早就等她这句话。   等她走远,韶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大嫂二嫂,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怎么我一点都没看懂。”   不等辛子萱开口,周嫣已经为她打抱不平了,端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你是不知道,她这心眼里装的是什么坏水,前两天大嫂才说葵水推迟了两个月,最近又没什么胃口,不知道是不是怀上了。我们还准备这两天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结果她却偷偷使人去买红花散,被我的丫鬟逮个正着。”一提到红花散,韶华也跟着秉住呼吸,扫了辛子萱淡淡的表情。   周嫣有些不过瘾,又重申了一句,“你说她又没怀孕,买个啥红花散,分明是偷听到大嫂有身子,想要害大嫂小产。”   心知红花散的作用,可是听周嫣这么说,韶华还是吓了一跳,“怎么会,四嫂,她不是这种人,她和大嫂不都是大房的吗?”   周嫣听她迟疑的口气,有些不开心,“什么不会,我看你这迷糊性子是得警醒一点了,否则在侯府里迟早都褪层皮。”   韶华笑容有点僵硬,敷衍了一句。“有没有这么严重。”   不想周嫣却当真的来听,“别这么看我,好歹我也是侯府出来的娘子,侯府里有什么行当我比谁都清楚。”瞥见辛子萱眼色,似乎并不阻止,她又道:“你不过是走运,嫁给严恺之,无姑嫂妯娌,大家也算好说话。我以前在家可是见多了,你以为她和大嫂是同房的,所以不应该会起坏心思对吧。可是你不想想,我的娘家是忠义侯府,大嫂的娘家是定西侯府,八郎九郎还小,可是你贵为兴勇侯夫人,二房怎么都不会逊色。可她不过是仗着世姻之便进的门,辈份是轮不上了,娘家也是比不过的,如果大嫂再生多一个,她在家里有什么地位。”   虽然这些话,凌氏也和她说过,可是从周嫣这侯府出来的人口中听到,韶华还是有些担忧。望向辛子萱,关切地问:“那大嫂你身子如何?大夫瞧过没有。”   辛子萱摇了摇头,笑起来很亲切,但是却没方才那么愉悦的感觉,“你别听你二嫂瞎紧张,我没事,大夫瞧过了,说是我气血不通,调几帖方子就好。”   韶华立刻紧张起来,“若是需要什么,你尽管和我说,别的没有,二爷赏了他很多名贵药材,要多少都行。”   大概是韶华的反应有些大,周嫣忍不住噗哧一笑,对她揶揄地眨了眨眼睛:“这还差不多,知道体贴娘家。”   忽然沉重严肃的气氛被周嫣一大岔,韶华没忍住也 气,磨了磨牙,故意反唇相讥:“哎呀二嫂,说得好像我不体贴你似的,回头我看看什么能给二哥哥补身子的,回头一起让人送来。”   这下子把周嫣给闹了个大红脸,辛子萱才重新乐呵起来,姑嫂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跟着笑起来。   乳娘跑进来说团子哭着不肯吃奶,不肯睡觉,让辛子萱过去看看。辛子萱歉意地对韶华笑道:“团子昨夜做噩梦了,一宿都没睡好,我去瞧瞧,你和嫣儿聊。”韶华表示理解,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然后挨着一脸无聊的周嫣,低声地问道:“二嫂,你怎么了,我看你心事重重,方才说话的口气也不对,是不是四嫂惹到你了。”   周嫣摇摇头,“没什么。”可是不等韶华问第二次,自己就忍不住开口了,“我看大伯姆真是不顺眼,要我是大嫂,我非得跟她吵起来不可。”   韶华眉头皱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   周嫣张望四周,压低声音对韶华道:“你知道燕绥惹出这事后,她跟大嫂说什么吗?她说儿子有一个就够了,别生太多,把福气都抢走了,要留点给其他人。”看着韶华目瞪口呆,她一拍额头,“我的天啊,你瞧这是做大家的该说的话吗?难道燕绥是她媳妇,大嫂就不是了,难道不该是多子多福才好吗,更何况大嫂还是长媳。燕绥肚皮不争气,还不许别人生孩子,大嫂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绝对是有火的。”   “脑子是被门夹了吧,这、大哥哥知情吗?”韶华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刘氏竟然有跳出来惹事。   周嫣生怕辛子萱回来,不给她们谈这些,只好轻描淡写:“这种事男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反正只要表面和气,他们什么事都不会插手。我说你啊,自己也长点眼光,虽说你现在称心如意地嫁过去了,可以后的路还有的你煎熬的。”   韶华捕到周嫣的眼神,只是此处不好说话,也扯开话题,“能不能别说得那么沉重,我压力好大。”   周嫣对她坏笑挑眉,“要不你去休夫,回来我让你二哥哥养你,这样你就没压力了。”   韶华斜睨她一眼,“谢二嫂担心,我想我可以处理。”开玩笑,她可是追得多辛苦才把严恺之追到手,让她休夫?除非严恺之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只是,周嫣的话还是让韶华沉了一肚子,连回家的时候都忍不住唉声叹气。   严恺之见怀里的人儿从坐上马车开始就没停地叹气,捧着她的脸问:“你从一回来脸色就不好,是不是岳母说你什么了?”   “恺之。”韶华望着他亮亮的眼睛,认真地说一句:“咱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严恺之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心里愉快,“好啊,等过段时间,我去宫里请张太医给你开个药方调理身子。”   可是韶华对他的话不够满意,伸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对望,“我是说现在,我是说,我想要个孩子。”   严恺之看着她,虽然脸红耳赤,可是目光坚定,他眼里染上笑意,轻声回答:“好,回去就要。”   第二百零二章 生活要节制   坐在梳妆台前,韶华对着那块打磨得光洁明亮的铜镜,望着铜镜中那身姿窈窕,面容 的人儿,伸手抚上水灵 的皮肤。脑子里忽然浮现他昨夜深情床上人影缠绵恩爱,夜半无人更是  迭起,听得人面红耳热。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自韶华过门,一直到严恺之终于休完假,返朝当差。   一连数夜,夜夜笙歌,可是每天早上严恺之倒是精力充沛,神清气爽,看着谁都眉开眼笑,对人亲和客气得不得了。可是韶华常常一睡就是日上三竿,几近晌午才懒懒起身。严夫人倒是开明,原本该是新媳妇立规矩的时候,她一句体谅年轻人劳累疲倦,便让她多点时间休息。   容嬷嬷听了,便是在宫里磨得城墙厚的脸皮,也都觉得火辣辣的难受。这夫妻闺房之事,本该是低调私密的,他们倒是不在意,闹得侯府上下都知道侯爷和夫人每晚都是如何的恩爱。先前才被严恺之的抬举和客气收服,决定不插手为难,可现在她就是想不插手也难。   韶华嘴上应着,眼神却望向其他地方,指使初荷去做事。“嗯,初荷,把那个芸香粉给我拿来。”   容嬷嬷见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事上,暗自叹了好几口气,幽幽地道:“夫人,我知道您烦我,可是作为陪嫁嬷嬷,我必须给您提个醒,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吃亏的可是您啊。”   “好,我知道。”韶华点点头,下一刻就转了话题:果然还是要清爽的打扮好看些。“幼菡,我不要这支簪子,给我换一个。就那个吧,对,就那个茉莉玉簪。”   “夫人!”容嬷嬷终于发起飙,低声怒喝了一句,把主仆三人都吓了一跳。   她喊完,立刻沉下表情,整了整衣裳,好像刚刚只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一样。韶华心想终究还是逃不掉的,于是让初荷和幼菡先行退下,好给她和容嬷嬷留下一个私人空间。   韶华心里清楚容嬷嬷在这家里的身份,自己也是打从心底把她当成一个长辈来看,根本不认为是伺候自己的人。只是她比谁都清楚,这几日的举止意味着什么,听多了家里那边女人的家长里短,她有些担心自己若不能如意争气的生个孩子,随着而来的就是步上她们的老路。她原以为嫁给严恺之就是她的夙愿,只要目的达到就好了,所以大婚前那些繁缛俗礼,她都甘之如饴。   可是等她回门后,真正地体验什么叫做成人,忽然发现她预想中的美好伴随的是她从没想过的烦恼。   如同凌氏她们所说的,当务之急,她应该要有个可以继承严恺之爵位的孩子,她的生活才算安稳开始。可说得容易,她每天晚上都要被拆得散架,奈何她的夫君看似斯文消瘦,这体力好得让她哭天骂地。每天他倒是神清气爽,她得睡上大半天才勉强补回精神,什么食物都引不起她对睡眠的欲望,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和严恺之之间不再只是追逐的距离,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彼此。   韶华绕着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弄着脸撒娇道:“嬷嬷,我知道,我都知道,您能不能别老是当着丫鬟的面跟我说这事,听着让人多难为情。”刚刚她都看到了,初荷幼菡眼里的笑意就差笑出声了。   容嬷嬷被她这句话差点呛到喉咙,脸上显出不自然地表情,清咳了两声,认真地说道:“咳咳,这不是难不难为情的事,我是为您好。您今年才多大年纪,要是再不节制点。”说着一半,容嬷嬷总觉得自己太过含蓄,韶华都不当回事,晃着脑袋直叹气,“诶,你让我这老脸老皮和你这小姑娘扯这些话,我才难为情呢!”   她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又是守寡多年,这会儿还要她回来跟韶华重申生活要节制,不可以太过放纵。不说身体承不承受得起,光她看到的,韶华这张圆润的小脸都露出削尖的下巴,眼底也有些许阴影。更不说她不小心看到韶华手臂上那些红红紫紫的印记,那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得她老脸都觉得害臊,实在看不下去,才来劝说的。   韶华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对着镜子里的容嬷嬷噗哧一笑。回过神,拉着容嬷嬷的手,不理会她避忌的举动,笑眯眯地说:“嬷嬷,还是这样好,就像回到百川阁上学那会儿,该怎么怎么,哪里做不好您可不会刻意碍着身份。”   听着韶华的撒娇,容嬷嬷也不得不无奈摇头,对于这个曾经的学生,现在的主子,她心里是有偏爱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生怕她受伤。容嬷嬷轻轻推开韶华的手,看她不再撒赖,正经地说:“这不一样,您现在贵为侯夫人,再不是当初的小娘子,该有的规矩不能乱。这府上也不再只是以前的伯府,里面什么人都有,就算是老仆人,夫人还是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能服众,光靠着侯爷对您的宠爱是站不住脚的。”   如今严恺之确实对韶华宠爱有加,用容嬷嬷的话来说,这要是在宫里,绝对是妖妃和昏君。不过她可不敢这么说,因为他们只是侯爷和侯夫人,所以就是恩爱放肆一些,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严恺之对她的宠爱可以让她从此在这侯府里安度一生。   韶华对这个心里还是有数的,严恺之早早和她说过,这府里的人不再是他以前那么简单。有些人不能动,有些人现在还不好处理,有些人是自己人,如今她是他的妻,这个家得由她来负责,所以家中的人和事他没法全部都替她出面,反而还需要她去处理。   “这个我清楚,等我回来以后,我再处理。”韶华点点头,只不过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整顿家风就等她回来再说吧。   容嬷嬷见韶华终于打起精神要来处理家事,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欣慰,“还有,您和侯爷这 ……”   韶华立刻垮下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容嬷嬷,“哎呀,嬷嬷,您能不提吗?”   容嬷嬷没再好声好气,虎着脸严肃地警告:“不行!我得为您负责,若您不敢出声,我便是豁出去这脸皮也得替您主持公道。哪有人连着这么多天,就没一天消停的,您身体怎么吃得消!”   韶华一急,立刻跳起来拦着容嬷嬷,连声道:“嬷嬷别去,和他无关,是、是我要的。”顿了一下,红着脸告诉容嬷嬷实情。   容嬷嬷直着眼睛打量着韶华,心里觉得不能置信,认为是韶华在维护严恺之。“夫人不能太迁就侯爷,有些事必须得提出来。”   韶华一跺脚,头上的步摇都晃了起来,她羞得满脸通红,“嬷嬷真的是我要求的,他本来还不肯从的,是被我,咳咳,总之不是他的事。”她着急得差点咬到舌头,“我想早点想要孩子,所以才、才,哎呀,嬷嬷您别问了。”   容嬷嬷这才终于相信,这夜夜笙歌并不是无良侯爷严恺之的主意,而是自家缺心眼夫人的决定。   听到韶华提起孩子,容嬷嬷深深地望着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无法苟同。“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毫无节制,您真是太胡来了。就算怀上身子,身体垮了,那一样是保不住的。不行不行,您再这样任性,我可得回去和定西侯夫人说去。”   “别、别啊,我以后注意就是了,您千万千万不能去和母亲说。”韶华一急,额头都冒出细汗了。   她可太了解辛夫人的性子来,要是被她知道她过门不久,竟然厚着脸皮主动和丈夫 ,辛夫人非得把她取笑得无地自容。想回门那日,他们从李家回来后,特意又去了定西侯府,她和严恺之都差点被调侃得想夺门而跑。   看来她的生子大计得另寻办法了,不过也好,再这么下去就像容嬷嬷说的,她非得折寿不可。   刚劝走了容嬷嬷,初荷就过来转达英罗前来汇报的事,“夫人,侯爷托人来消息,说宫里有事,今晚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让您不用等他。”   韶华的动作一顿,原本要抹上胭脂的手忽然放了下来,眼神也黯了几分,“知道了。”   初荷小心翼翼地问:“那夫人您还出去吗?”   韶华有些失望,“不去了。”严恺之明明答应过今日会早点下朝,陪她出门去的,害她特意精心打扮这么久。   初荷和幼菡对望一眼,知道韶华这么打扮的用心,可是自己也无可奈何。正想找其他事情转移韶华的注意力,大院的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汇报:“夫人,不好了!徐勇家的和庞丁家的在院子吵起来了。”看她满头大汗,看来事情闹得很严重。   幼菡生怕韶华不认识人,立刻呈上她搜集来的消息,“夫人,徐勇是严家的家生子,他老子跟着已故的伯爷打过仗,他媳妇是针线房上的一把手。庞丁是不久前总务府拨来的人,听说他有个义父是宫里的大太监,就是不知道在哪宫伺候着。”   韶华恍然大悟,看来事情比她预想的要早点到来,“太夫人知道吗?”心里有些着急,刚刚怎么就让容嬷嬷回去了,现在要问都没人问。   那丫鬟点头,一脸着急地说:“问过太夫人了,说是这种小事让夫人处理就好。”   小事?要是小事就不需把丫鬟急成这样了吧,看来严夫人是把这当作对她的考验啊。   “走,去看看。”   第二百零三章 当家主母   烟荷色褙子的妇人跟丫鬟小藕交代了几句后,小藕醒目地点头告退,妇人才掩了大门,快步走回屋子。   “太夫人,小藕走了。”一脚刚迈进门,抬眼便可看到严夫人一手执佛珠,一手翻着经书,表情庄严肃穆,让人不敢高声惊扰。纤长的指尖从镶边暗紫纹云团花锦圆领衫的袖口露出,慢慢拨动手中那串由五十四颗乌金色菩提串成的佛珠,每一粒状如金蟾,大小均匀,色泽鲜艳。似乎没听到妇人的轻唤,嘴唇微动,目光随着那娟秀灵巧的字体直落到最后,她道了一句佛号,才算完整。   “有让小藕盯着点吗?”严夫人眼眸狭长,微扬的眼角让人看上去不敢亲近,殊不知她笑起来,那眼角却也温柔得飞扬起来。   站在严夫人面前的妇人是她的陪房林氏,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马夫,上了年纪以后,便呆在外院马厢给严恺之养马。林氏虽然作为严夫人的陪房,可不常跟她待在一起,在她印象中,严夫人不是进宫就是一个人躲在屋里念经,莫名让人有些敬畏。   林氏恭敬地给严夫人报完信,看着她淡如清风的眉眼,猜不透她的想法,担心地问道:“太夫人,您看夫人能行吗?”   严夫人在想事有些走神,“什么能行吗?哦,你是怕她解决不好徐勇家和庞丁家的事啊。”   林氏认真地点了点头,“恩,毕竟夫人才刚过门,两边都不是好对付的。”也不是她看不起韶华,实在是这闹事的两人都不好动。就算是严夫人出面,也只能当个和事佬,若要把她们都罚了,牵扯出来的事只怕会更不好收拾。   严夫人轻轻笑了起来,对上林氏战战兢兢的表情,悠然笑道:“就是不好对付让丢给她。”林氏听她忽然收住笑声,声音渐冷,“当初是看在徐勇老子的份上,对他这个独子也算高看。若不是年纪太大,还打算让他放到恺之身边去,这几年放他出去四处跑,他的心都给跑野了,真当我不敢动他了。”   林氏忙不迭狗退似的跟着答应:“太夫人,您是菩萨心肠,这混小子目中无人不就仗着他老子的面嘛。”诶,怎么她才一年没跟在主子身边,她情绪的变化又快了几个节奏,她都快跟不上了。   严夫人并不搭理她的敷衍,冷冷笑道:“菩萨心肠,呵呵,要不是看在恺之四处奔波还需要他的份上,我早收拾他了。还有他那媳妇,我记得一年前还是个厚道老实的人,怎么就跟变了天似的。”   见严夫人转过探询的目光,林氏有些无奈,主子们不在的一年里,他们根本不是在一处生活,怎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兴许是觉得庞丁家的是总务府拨来的人,怕被压下去,所以才野了胆子吧。”林氏小心翼翼地猜测。   怕被压下去?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严夫人目光落到经书上,忽然变得温暖起来,“让她去练练手,若能解决那是最好,否则也得给她提个醒,嫁给恺之不是她想象中那么轻松的事。”冲着她愿意为恺之这么费尽心力,她也值得她提点栽培。   韶华一路走,一路听着幼菡的汇报,心里堵成一团,忽然明白严夫人为什么要让她来处理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居然还说是小事,就不怕烫死她。一边是家生子,一边是仗着皇恩,那要这样下去,她从李家带来的人可怎么活下去。韶华忽然有些庆幸没有答应辛夫人的话,把大宝小宝和宝儿都接过来,否则这里非得乱成一锅粥。   踏进仆院,一群人正围着听两个妇人在尖声争吵,有些识趣的人看到韶华过来,急忙忙地让出道,偷偷躲一边围观。   幼菡站出来,双手叉腰,大声嚷道:“都别吵了,没看见夫人来了吗?”   两个妇人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一个身着华青色褙子的 妇人紧上前,给韶华恭恭敬敬地做了个大礼:“夫人万福。”   可没等华青褙子的妇人直起腰,旁边白底红花的女子看上去大约不过三十五岁,她一脸泪眼婆娑地扑过来,捶胸跺足状,对韶华高呼:“夫人,您可得为我作主啊。”韶华险些被她扑到,还好有幼菡站出来,挡在她前面。   一听对方先下手为强,她也不甘示弱,偷偷掐了大退一把,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出来,“夫人,夫人,我才是委屈的。”   “你委屈,那我就比窦娥还冤了。”   “哼,什么好都让你占了,你居然还有脸说委屈!”   两人互不相让,无视韶华一脸盛怒,摆出一副准备继续开吵的架势。   本来被严恺之不能早点回来陪她,心情已经低落了,竟然还有两个不怕死的来挑起她的暴躁。韶华扯开嗓子,厉声怒吼:“都给我冷静点!你们真要吵的话,就给我吵够两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停。初荷,给我搬凳子来,我就坐这里听。”   “是,夫人。”对韶华的性子熟到不能再熟的幼菡立刻扬声答应,扫了一下面面相觑的两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跑去搬凳子。   摸不清这新主子的底,原以为新媳妇都是娇滴滴的,特别是李家那种书香世家出来的娘子,兴许一着急就没了主意。哪知韶华竟然爆出这么一句话,让她们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   幼菡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条春凳,摆在韶华身边,扫了扫干净,小心翼翼地扶着韶华坐下。   坐定心绪也冷静下来,韶华看着两人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甲子的fù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继续啊,我可是很捧场,特意来听你们吵架的。”   华青褙子的妇人首先开口了,她整了整衣裳,声音显得清亮一些,“夫人,话可不是这么说,谁乐意跟她这种人吵。好歹我们是总务府拨来的人,是皇上御赐给侯爷的,可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说着还不屑地朝徐勇媳妇瞥了一眼,气得她差点又爆出口了。   韶华故意扬了声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你是二爷钦赐的人啊。”   庞丁媳妇以为韶华是要给她长脸,立刻搬出自家的关系出来,“是啊,夫人,我们原本是给总务府当差的,我男人的干爹是……”   可没等她说完,韶华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庞丁媳妇一愣,“在兴勇侯府啊。”   韶华露出人畜无害的甜美微笑,让初荷和幼菡不约而同地为庞丁媳妇暗暗同情一把,“那你现在和谁在说话。”   然而庞丁媳妇犹然不知何事,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夫人您啊。”韶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她露出愉快微笑的时候,韶华表情骤然一收,立起眼眸,开声温柔却不带停顿,字句直指庞丁媳妇,听得她顿时大汗淋漓,不敢大声出气。“既然你知道你现在在兴勇侯府,在跟我说话,那你搬出皇上,搬出总务府,搬出你什么干爹,到底想干嘛?是让我把你供起来,早晚三柱香吗?”韶华随着把话头一转,“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我要你们记住,现在这里是兴勇侯府,你们的主子是兴勇侯。要是心里有什么个不服,随时可以来和我说,我让侯爷把你们送回去,不必来这里受委屈。”   “夫人,我……”如果一开始只是让她觉得震惊和愤怒,那后面的话便是让她浑身一颤,听得她汗流浃背。   明明只是个小姑娘,这说话竟是这般犀利,可是转念一想,谁都知道,兴勇侯和夫人的感情极深,夜夜欢歌。这个时候她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要是惹怒了她,真的被兴勇侯遣送回总务府,只怕他们上头的人就没面子了。   趁着庞丁媳妇在作为有难的时候,韶华转过头,打量着一脸小人得意的徐勇媳妇。不像对庞丁媳妇那样,开声温柔,她平淡地问:“你不是哪个府送来的吧?”   徐勇媳妇笑眯眯地摇头摆手,开口那一个溜啊,拦都拦不住。“不不不,夫人,我是这家的家生子,我公公和老伯爷打过仗,死在外面,是太夫人和侯爷给我们的体面,我们也是真心真意伺候侯爷夫人。”   “原来是一家人。”韶华点了点头。   “对对对,夫人,咱们可是一家人。”徐勇媳妇笑得那个一脸灿烂,谄媚巴结地眨着眼睛望着韶华。   韶华微微一笑,看着她眼中似乎略有期待,于是甜甜地开口道:“既然是一家人,你和别人在这里吵得满府上下鸡飞狗跳,你是嫌我太无聊,还是存心给我添乱。”一字一顿说得徐勇媳妇脸色一变,拼命摇头。   “夫、夫人,我没有。”徐勇媳妇心里暗自后悔不该太过得意,还以为韶华数落庞丁媳妇是给自己长脸,没想到她两边一起开刀。   不过,看到徐勇媳妇也被韶华责骂,庞丁媳妇心里也好受一点,不免对她一脸沮丧的表情嗤之以鼻。   韶华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各怀心思,显然对韶华的做法褒贬不一。她也不在意,缓了一口气,定了定眼神看着众人。“现在,谁来跟我说,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而吵?”   “这……”不知怎么地,所有人竟然都默契地沉默,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好似早有约定。而两个当事人更是心怀鬼胎,低着头,怎么都不肯开口。   “都不说是吧?”韶华心中冷笑,果然是有猫腻,“你们谁有知道的,第一个说的人赏银十两。”   一提到钱,众人立刻像炸开锅一样,纷纷议论起来。   “夫人,我知道!”   第二百零四章 奖励还是赔礼   就在众人都犹豫要不要赚这笔外快,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两家都不是能得罪的。一声清脆的叫唤吓得众人都纷纷回头张望,个个都在想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抢先一步。韶华示意初荷去把人领过来,庞丁媳妇和徐勇媳妇也都紧紧地随着初荷的身影,落在一个灰衣布裤的少年身上。大约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被炭灰熏黑的迹象,看上去十分滑稽。   韶华忍着没被他的模样给逗笑,看他一本正经地走上来,一双眼睛漆黑闪亮看着韶华,脸上不由自主地流lù出惊艳的表情。   韶华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幼菡急忙推了他一把,他趔趄一步,低头重复了一句:“夫人,我知道!”   两个妇人对眼前这个陌生的身影都投去炽热和疑惑的眼神,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以为这少年是对方推出来的,准备着一等他说出不利自己的话时立刻反驳。   韶华把她们两人闪烁不定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对少年说道:“好,你说。”   一想到立刻有十两银子入口袋,少年不禁咽了咽口水,要知道十两比三个他的身价还多。有钱心胆壮,少年鼓起勇气,扬声道:“今日程叔从外面送了两筐梨子,按规矩挑了一筐主子们,剩下的给奴才们分了。徐嫂子家里有六口人多要了几个,庞嫂子说按人头分,每人不够一个,所以按每户分。可是徐嫂子说,如果按每户分,总务府拨来的人每人都有一个,可家生子两人才一个。”少年的话显然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因为这个?没别的?”韶华皱着眉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两个在家里可以举足轻重的人,怎么会为这一筐梨斗气呢。   “没了。”少年摇了摇头,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好,等一下,你跟初荷去领钱。”韶华忖思一下,对初荷点点头,让她领着少年下去领钱。又转过脸看看如释重负的两个妇人,嗤笑一声:“至于你们,真有够丢脸的,不过是个果子都要争成这样。”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被韶华这么说,两人脸上都有些难堪,又听韶华吩咐:“幼菡,你来盯着,一律按年龄分,长者为尊,剩下那些小的,没有也就罢了。”   “是,夫人。”幼菡点头。   徐勇媳fù和庞丁媳fù对韶华这个做法都不反对,默默点头,算是同意她的决定。众人见状,醒目地都散开,生怕被牵连骂一顿。韶华转头看着一脸失望的少年,估计是担心按年龄分,他会分不到梨子。   韶华哈忍不住好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被点到名的少年显得特别高兴,这可是他的大金主,“我叫刘小丫,是个烧火丫头。”   “没规矩,要说回夫人的话。”初荷训责了一句,刘小丫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惹来初荷一个爆栗子。   韶华一愣,没想到眼前看着声音粗哑的少年模样,竟然是个小娘子。难不成这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是被烧过的?“烧火丫头,你跑来这里凑热闹做什么。”刘小丫被韶华这么一说,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些难为情,韶华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吧。”   事情总算是解决了,等幼菡回来汇报,韶华才知道剩下一些没有分到梨子的大部分是家生子。韶华想了想,让幼菡去交代厨房的张大娘,把她经常吃的兔子包蒸一些出来,人手一个分给那些没吃到梨的孩子。反正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份,想必兔子包要比梨子更讨孩子欢心,幼菡认为这主意不错,立刻就去办。   很快事情就传到严夫人耳朵里,她特意让人过来夸了韶华一通,让她以后有困难再找她。   韶华立刻表示感谢,心里忍不住腹诽,今日有困难也不见严夫人过来帮她。想归想,韶华让人做完兔子包,亲自端了几个过去,头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点心,严夫人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一整个。婆媳二人其乐融融地聊了好久,就在韶华想把事情推回给严夫人时就被她赶回来等严恺之归家了。   幼菡则觉得韶华不应该推辞,哪个媳妇不希望过门后可以当家主事。   韶华却不这么想,她可以看出严夫人对这件事是知情的,故意不出面,摆明就是不想插手。留个黑脸让她做去,难道严夫人会不知道这些关系不好处理吗,方才刘小丫是说她们因为梨子的事而闹起来,而背后牵扯的利益,就幼菡提及到他们拿捏着帐房和铺子的事,韶华就觉得她们争吵绝不只是梨子。或许,梨子只是一个导火线。   要安抚人心,又要理清关系,韶华想着想着,最后困到赖在软榻上睡着了,连严恺之回来都不知道。   看着娇小玲珑的人儿 朦胧睡眼,一副可怜无害的模样,严恺之温柔地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严恺之一坐下来,韶华顿时像只小狗似的,往他怀里蹭,嘴里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都让人带回给你,让你别等了。傻丫头,在这里睡觉不冷啊。”严恺之被她撒娇的样子逗得十分开心,看着她得寸进尺地伸手求抱抱,忍不住取笑她一句,“你多大了,要人抱。”   韶华扬着小脸,咧齿一笑,“小女子年方四四。”   严恺之想到她调侃宋煜的时候,故意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四四。”   据说宋煜回到家以后郁闷了很久,纠结自己到底要叫年方三八,还是年方四六。   韶华眉头一皱,四四?死死?扁了嘴说道:“那还是别了,四四多难听,还不如叫小五,博衍哥哥都这么叫。”   严恺之口气一沉,“博衍是谁?”还叫哥哥,这么亲昵,看来这小妮子真是太不自觉了。   韶华没注意到他眼里的不悦,躺在他怀里,玩着他的衣襟,“我大舅舅家的,你当日来家里接我时没看到吗,和大哥哥二哥哥他们在一起。”   原来是表兄,那还好一些,“没什么印象了。”严恺之舒开眉头,伸手握住她不安稳的小魔爪,“听说你今日在家里做了了不得的事?把徐勇家和庞丁家都数落一遍。”   切,居然去告状。“他们这么快去告状了?”韶华不满地撇了撇嘴。   严恺之失笑,用手指刮了刮她翘高的嘴唇,差点被她反口咬住。看她凝着眸子,像只刚长乳牙的小老虎,严恺之心情变得十分愉悦,“这倒没有,是英罗给我说的。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韶华咬不到他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把今天的事说一遍,“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东西不够分,各自仗着自己的靠山就公然吵起来。”   严恺之心里清楚,这两处人马不好相处,忍不住担心韶华会不会吃亏,“怎么不叫阿娘出面。”   说到严夫人,韶华立刻来气,鼓着腮帮子,说道:“阿娘说这是小事,让我处理就好。你不知道,一个仗着宫里有人,一个仗着大官给家里卖过命,快不把我放眼里了。其他人好像还有点怕她们,我问什么事,竟然推托着不肯说。”   严恺之是指刘小丫,“所以,你把那个丫头带到院子里来了?你可清楚她的来历,我听说是最近才进府的。”   “你原来什么都知道,那还来问我。”韶华瞪圆了眼睛,见他浅笑入眼,叹了口气,“我让她过来自有我的道理,不过是让她做个粗扫活,要是手脚不干净,直接就撵出府去。她既然敢站出来,我也知道她一定不是她们两边的人,这家里除了我带来的人,剩下的不是家生子就是宫里拨来的,有些事根本不好支使。要是她能用,以后我还有好多事得让她去做。”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严恺之心里也有些放心,“为什么不能让你两个丫鬟去做。”   韶华翻了个白眼,“这不明摆着吗,让初荷幼菡出面,就等于是我出面,许多事不好处理。况且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放她们出去。”她顿了一下,故意挑眼看着严恺之,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或者说侯爷要收了她们?”   “要是夫人这么盛情,我也只好笑纳了。”严恺之看到她的小眼神,故意摸摸下巴,考虑了一下。   “是吗,那我明儿就抬举她们!”韶华闻言,脸的色一沉,蹭地一下从他怀里坐起来,扭头不看他。   “小气鬼,你就不怕我真答应你了。”严恺之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可韶华挣扎着不肯让他抱。   终究是闹不开严恺之的手,韶华忿忿咬牙,怒瞪了严恺之一眼,口气冷冷的。“侯爷真存心想要抬姨娘,难道我拦着就有用不成。至多请侯爷顺手写一份休书,省得我在旁边碍了侯爷的眼。”   严恺之心里乐得开出一片灿烂,“你生气了?”   韶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哪敢气!”这还不到一个月,居然敢惦记她的丫头,真是气死人了!   “眼睛都要喷火了,还说没气。”严恺之知道玩笑闹得有些过头,从怀里出去一支桃花玉簪,韶华春光,正是桃花三月。被宋煜提醒,想起自己从来都没给韶华送过什么礼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想到韶华这个名字,严恺之脑子里立刻想到一片 的桃花,所以特意让人打造了这么一把玉簪,“这个给你,算是我赔礼。”   韶华一看到簪子,眼睛亮了一下,可是赌气地推开,“我不要。”   严恺之口气一沉,顺手丢了出去,“你不要我就丢了。”   韶华急得跳起来,“诶,别啊!”连鞋子也没穿好,急忙跑过去,蹲在地上四处搜寻,“你丢哪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过来。”被韶华这么着急的模样乐到,严恺之招手让她过来,重新在袖里拿出那玉簪。把她抱到镜子前,帮她插到头上的发髻上,看着她明艳含羞如同三月桃花的模样,庆幸自己没选错礼物,“挺适合你的。”   “谢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韶华心里甜滋滋的。   “叫我名字。”捧起韶华的脸,深情凝视她的妩媚。   “严恺之。”韶华忽然憋出一句,顿时让空气中的暧昧全部烟消云散。   严恺之有些汗颜,苦笑地弹了她的额头,“不用连姓一起叫。”   韶华反应过来,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来两个字。“恺之。”   “在我面前别叫侯爷,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严恺之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将她打横地抱起来,把她抱到床上,“你喜欢我唤你什么?五娘,还是韶华,还是小五?”   韶华张嘴,差点想说叫墨儿吧,可是自己的名字怎么都和墨字扯不上关系,只好笑笑:“都可以,你喜欢就行。”   “韶华,我想要你。”看着佳人在怀,严恺之忍不住将头埋到她耳边呢喃。   吓得韶华连忙推开他,“不行,今天被嬷嬷教训了。”   严恺之默然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难为情,“她教训你什么?”   韶华红着脸,声音都含到嘴巴里,“她说不能纵容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严恺之爱极她这副无辜天真的模样,欲拒还迎的眼神,他坏笑了一声,“那你有没有跟她说是你勾引我的。”   “谁、谁勾引你了!”韶华着急地辩解。   “好吧,那是我被你勾引了。”严恺之对她暧昧地挑了挑眉,没得韶华反应出这句话其实和刚刚的没什么区别,就把头闷到她胸口,吓得韶华急忙挣扎。可她还没推开他,就听到一阵深沉的鼾声,韶华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累得睡了。望着他疲倦的睡颜,韶华觉得心里无限的温暖。   只是片刻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谁帮忙来把他推开!!压得她全身麻痹,根本都动不了了好吗!   第二百零五章 姜还是老的辣   韶华辗转了一夜,脑子里全是徐勇媳妇和庞丁媳妇的事,怎么都没睡好。这么吼了一嗓子,心里确实很爽,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她们可都不是三四岁的孩子,被她这么一落脸,背后会不会搞些小动作来整她,谁都不知道。严夫人又说开了自己不理事,接下来许多事情都要韶华自己去处理,就算她们不搞小动作,只消在韶华吩咐事情时推脱阻碍一下,就够她头疼了。   这么一想,韶华有些后悔自己一根肠子通到底,好歹得和严夫人通一通风声。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来弥补,会不会太慢,要不然把事情丢回给严夫人好了,反正她没什么野心非得当家做主。只要能睡觉醒来都可以看到严恺之,去讨好严夫人对韶华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直到天微醺,整个人疲惫到沉沉睡下,却感觉身边的人离去,空了一处温暖。在朦胧之间,只见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替她掖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去。   等到韶华翻身转醒,天已经大亮,她一想到自己准备去装个好好媳妇,立立规矩的,这下子又拖延了时间了。   她连忙起床梳妆,用最快的速度捯饬好自己,立刻朝严夫人的小院奔去。那速度可让初荷小小吃惊了一下,要知道韶华从来都没有这么果断地起床过。   果然,等她来到严夫人的屋子时,她已经悠哉悠哉地坐着喝茶,听丫头小藕在讲些愉快的趣事,乐得眉开眼笑。看到韶华累得一脸红扑扑,还故意调侃了她一番。韶华打起笑,连忙进去行礼,像是一个恭顺贤淑的模仿媳妇一样,对严夫人的话除了轻声附和,总是极尽谨慎地赔着不是,让严夫人都有些好奇侧目。不过她只是淡淡笑着,没有戳破韶华的伪装。   终于在一番闲扯后,韶华忍不住跳入正题,她示意让初荷带着其他人先退下。她侧过身,望了严夫人一眼,低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口气也极尽谦逊,把她昨晚想的事情,委婉地转达给严夫人。   “阿娘,您看这事怎么办好。”   严夫人拨了拨茶盖,正要抿一口,听到是韶华的话,不由得顿了一下,望着她一脸忸怩,故意问道:“什么事怎么办好?哦,你是说昨天那事啊,你不是解决了吗。”见韶华一脸干笑,她展开和蔼亲切的笑颜,那脸上温柔的目光和严恺之极像。   “媳妇昨天回去想了很久,始终觉得不妥。”韶华眼眸扫过严夫人侧耳倾听,连忙道:“昨儿是媳妇考虑不周,被嬷嬷数落了才反应过来,这徐勇媳妇到底是家里的老人,她老子娘还是阿娘陪嫁过来的,而且徐勇如今又是家里的大管事。我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她的不是,这不是给阿娘落脸嘛,我这想来想去,心里觉得不安,特意过来向阿娘赔礼,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她好。”   说完,她静静地等着严夫人的回答,心里暗想,自己这么让步,要是严夫人是袒护徐勇媳妇,自该出声。   严夫人抿了抿唇,小心隐藏好眼里的笑意,轻轻合上茶盖,把茶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打量着韶华诚惶诚恐的样子,却捕捉到她不安分的眼神,然后慢悠悠地开声:“你不担心给徐勇家长脸后,庞丁那边不舒服了?庞丁的义父是敬事房里的二把手,许多宫里人看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庞总管。”一句话又把两人拉到天平的两端,上下浮沉的天平,似乎又渐渐恢复了平衡。   一听严夫人开口就提庞丁,韶华心里忽有定数,“可是,就算这样,可庞丁不也已经是侯府里的人了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严夫人说话藏了一半,就收住,听得韶华心里如同十万只蚂蚁在乱爬。   “阿娘,媳妇可不可以提个要求?”果然,这种踩着脖子绕着肠子说话的方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韶华心里十分同情且佩服绾华,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让人点头称颂的标准好媳妇。看来她真的得去和绾华取一下经了。   “说吧。”严夫人挑了挑眉,口气愉悦地说。   韶华见她眼里满是笑意,知道自己刚刚蹩脚的演技被她瞧出端倪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一脸讨好的笑脸,软声哀求道:“能不能请阿娘出山,这侯府家大业大,我一个乡下丫头,实在搞不定。”被韶华一句“家大业大”说得严夫人差点喷茶,好险她刚刚把那口茶给吞下去了。   还纳闷着这丫头怎么转了性子,来装起二十四孝妇了,而且显然是业余的,表情是到位了,眼神却老是乱飘。   结果韶华一露出巴结的笑容,她立刻取笑了一句:“我还想看看你能撑多久,没想到,就这点小事,立刻就露马脚了。”韶华立刻露出她拿手绝技,眨着水汪汪地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严夫人,逗她会心一笑,“得了,收起你这副可怜样子,要是让恺之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怎么会呢。”韶华心中庆幸严夫人是吃这一招的。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其实私下兰芝就跟韶华这个德性差不多,严夫人不过是想到女儿,一时心软。   对于韶华这个媳妇,严夫人还算满意,不管是模样,还是家世。更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女儿又是把她夸上天,她也就不为难她。其实严恺之昨儿回来,知晓这些事后就跑来跟她求情,让她多帮帮韶华,别给她那么多事做,她一个小娘子管不了那么多,气得她差点把儿子给踹出门,这么快就有了媳妇忘了娘。   所以等韶华过来的时候,严夫人也故意装傻,就是想看看韶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也别烦了,恺之一大早就过来和我说这件事了。确实,昨日是故意让你出面的,虽然你的做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总算还是能把事情压下去了,我也不计较你。这气势和魄力是不错,但这不是什么长远之计。”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倒是打的同一个主意。   可是,想让她接手这事,没门!   看着韶华沮丧着脸,严夫人伸手把她招过来,“五娘,我有话和你说。”   韶华一挺 ,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阿娘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替您办到。”   严夫人并不喜欢那些 的深闺娘子,相中韶华,也是被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所吸引。“恺之是个闷葫芦,他心里有话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有你在他身边,我也放心。”   韶华没想到严夫人忽然说这事,脸上一臊,“阿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好夫君的。”心里却腹诽,这母子转移话题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她差点没咬到舌头。   严夫人一看就看透她的心思,摇头道:“你们夫妻的事我就不管了,早点生个孙子出来就好,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歪着脑袋,韶华一阵茫然,“那是什么事?”   严夫人叹了一口气,这话她早就酝酿很久了,只是没找到时间和韶华说,“既然今日你主动来问的我,我也就坦白和你说开。”看韶华临危正坐,她轻飘飘地说道:“我并不是个难伺候的大家,晨昏定省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强求。我就恺之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兰芝远在塞外,我也不想在家里闹出那么多问题让他头疼。但是这家事,我是不会出面的,这是兴勇侯府,你才是女主人。”   “可是阿娘……”韶华被严夫人的豪迈气势给吓到了。脑子里有点懵:这听上去怎么不大像一个大家对儿媳妇说的话。   严夫人没理会韶华的走神,随着眼神变得坚定清晰,口气也严肃起来,让人不敢造次。“徐勇他老子确实对严家有功,但严家也没亏待过他们,在恺之和兰芝还小的时候,我睁只眼闭着眼也放手他们去做,只是奴才终究是奴才,家生子就得有家生子的样子。至于庞丁,就像你说的,进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过,别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韶华分明看到严夫人在说到徐勇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愤怒,看来如她所想,严夫人早就想处置他,只不过是自己不好出手。   “那阿娘,这两个人都不能留?”韶华小心翼翼地问。   把心里话说出来,严夫人心里一空,对韶华的话显得不以为然,“这个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忍着笑看着韶华脸上表情一僵,点点头对她说了一句:“对了,几年前,让徐勇办置了两块地,本想留着给兰芝当嫁妆,可后来不了了之,你记得给收回来,再拖下去我怕要不回来了。”这件事她压在心里很久了,可是每次要办他,徐勇总是能生出一些其他事来让她头疼,如今正好,总算有个人可以替她去烦恼这些事了。   韶华听得头皮 ,心里已经不只是干笑那么简单了,看着严夫人愈发愉悦的表情,她差点就想吼出来。可还没出声,严夫人又眯着笑眼道:“还有,总务府拨下来的东西,单子是在我这里,但是账本还捏在庞丁手里,你有空也给拿回来。”   说得好像让她去倒杯水似的,要是那么简单,为什么要留在让她去做。韶华忽然十分好奇到底严恺之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严夫人这么有信心把事情丢给她去做。   严夫人起身,在韶华还没开声反驳之前,顺便下逐客令,“就这两件事,你想办法处理一下,今儿初一,我赶着去净因寺,你要没事就下去吧。”   “是。”由于回答得太过顺口,韶华回过神的时候,才反应自己后悔太迟了。   她到底是遇上怎样一个婆婆,难道婆婆刁难媳妇的招术不都是让她立规矩,不给吃饭,没事找事,间隔夫妻关系的吗?为什么她的婆婆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甚至不要她立规矩,还劝他们父亲恩爱,可她觉得自己遇到一个无比头疼的难题。   初荷和幼菡在门口窃听了很多,对于严夫人的态度满口都是称赞,忍不住感慨:“夫人,我看太夫人对您可真好。听说别的娘子一过门,不过是大家刁难欺负,就是妯娌姑嫂不睦。可我瞧着太夫人为人和气,又没让您立规矩,也不和您争家权,一过门就能做主。”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么善良体贴的大家,简直就是楷模。   初荷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也觉得太夫人好说话,我一开始还替夫人您一把汗,担心太夫人守寡多年,会不会和您争侯爷呢,现在我就放心了。”她跟着韶华来之前,崔妈妈特意把她拎过去,单独说了半天的话,叮嘱了各种事情,如今来看一切都是瞎操心。   韶华转过头,立目扫了她们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一个两个,左一句开心,右一句放心,敢情你们都是太夫人派来看我好戏的?”   “夫人,我不敢。”初荷立刻缩了脖子,幼菡也吐了吐舌头。   “你们以为她真那么好说话,她只是丢下一堆烂摊子,等着让我收拾。”一想到最后严夫人脸上那亲切得让她鸡皮疙瘩的笑容,韶华忽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定西侯夫人。她一拍额头,无奈地感叹,“罢了罢了,至少她不会和我作对,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或许她该庆幸的是,严夫人到底不是辛夫人,否则以她那性子,恐怕日子更不好过。   忽然,韶华有些同情攸宁未来的媳妇。   收起情绪,韶华带着她们走回自己的小院,一边问:“幼菡,让你问的事,你昨日问得怎么样了。”   多亏凌氏把拐脚张夫妇也都陪嫁过来,有了张大娘的口才,幼菡打听起事来也轻松许多。“回夫人的话,徐勇果然是霸占了侯府两个庄子,不过表面上说是替侯府看管着,可是私下听说庄子里的佃户庄头都管他叫徐爷,每年都会孝敬东西给他。”对于徐勇的事,幼菡起初听到也大吃一惊。   “这个蛀虫!”韶华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看来皇帝不只是体贴严恺之才赐了那么多东西,而是怕原本的兴勇伯府根本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做门面。   “还有徐勇媳妇也不是个善茬,她是针线房里的人,可是帐房先生是干妹夫,有人说看到她从针线房拿东西回去,不久后就会让帐房挂账补回来。”幼菡一脸严肃地说道。   “原来还是个吃里扒外的,我非揪了这两个毒瘤不可。”韶华气得牙齿都磨得咯咯响。   初荷在旁听得也暗自心惊,可是想来一下,打断了韶华的话。“夫人,只怕没那么容易。”   “怎么了?”韶华侧头望了她一眼。   自从有了当初的决心,初荷在交际处事方面也有很大的进步,“听说这群人是跟着太夫人他们从陵京退回来的,算是同甘共苦的一群人,除了一些留在陵京的,大部分都有姻亲。而且听说有些人家里还有在陵京守城的,侯爷和陵京那边的书信来往,都靠他们在跑。”   听完初荷的话,韶华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严夫人才没把徐勇除掉。“那庞丁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韶华点头称赞,初荷显得十分开心,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部倒出来,就连幼菡都忍不住好奇初荷什么时候也有这本事了。“夫人,我听嬷嬷说过,庞总管虽是敬事房的,但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为人倒是和善,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看庞丁在侯府里嚣张,不过是仗着他们不认识庞总管,以为他是敬事房的二把手,本事大,所以不敢招惹。”   韶华一拍额头,“我差点忘了,嬷嬷在宫里待过,这个我得找嬷嬷商量一下先。”   她果然是给晕脑了,放着这么一个人不用,是子啊太浪费了。   “为什么不找太夫人?”幼菡问道。   韶华撇了撇嘴,“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严夫人要是肯出手,就不会这么着急把事情推给她了。   初荷摇头道:“我觉得太夫人不像这种人,毕竟这也是她的家,要是夫人真的处理不了,搞砸了,难道她真的会不插手吗?”   韶华被提点了一下,心里有些懵懵懂懂,但又一时说不通,自言自语道:“对啊,我要是把这个家弄得一团糟,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可是,她干嘛非让我出面,就因为现在叫兴勇侯府了?”   初荷掩嘴偷笑,“大概太夫人是觉得夫人能独当一面吧。”   韶华翻了白眼,“少给我戴高帽,如今十面埋伏,我光挡一面,早就成马蜂窝了。”   幼菡一本正经地说:“或许太夫人只是不想和宫里有冲突,毕竟太后娘娘和太夫人是姨表姐妹呢。”   到了这个时候,韶华也不得不接受任何一种说法了。   这时,刘小丫忽然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把她们吓了一跳:“夫人,祁大爷来了。”   第二百零六章 杀鸡儆猴   “祁大爷?”   韶华被这个莫名的称呼给说愣了,刘小丫走进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姑太夫人家里的祁志高祁大爷。”虽然明知道叫志高,可是个子却不高,若是胖上些许,就跟东大街口卖炊饼的货郎似的。   幼菡一听,立刻想起当日和严姑母一起来侯府放话挑衅的男子,趁着严恺之和严姑母在说话之际,他竟然还偷偷动了小心思去 小丫鬟。幼菡对这种猥琐的男人恨得磨牙咯咯响“居然还有脸上门来!”   韶华望了幼菡一眼,又听刘小丫说道:“可是夫人,他已经在大堂里坐着了。”   这下子,韶华也怒起来了“谁让他进来的!”明明她那天对所有人吩咐过,不许让祁家任何人进侯府,他们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   看着韶华怒目而威,刘小丫吓了一跳“不、不知道。”   “英九英罗呢?”韶华望向初荷。   初荷心里也气,奈何严恺之身边两个最得力的人却不在“英九和侯爷一起出去了,英罗今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听两个最可靠的人都不在,难道要她出面不成?韶华心里一堵,有些气不顺,初荷急忙出主意“夫人,要不去找太夫人。”   幼菡暗叹祁志高可真会挑时间,竟然挑这个时候上门,摆明就是给韶华找事的吧。“太夫人刚刚不是说去净因寺吗?现在赶也赶不及了吧。”   韶华摇了摇头“不行,就这点事把她叫回来也不是办法。”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放祁志高进府来。她抖起精神“初荷幼菡,你们陪我去,小丫你带路。”   刘小丫忙不迭地转身带路,主仆几人刚走到汇松堂,就听到一个粗狂鄙陋的男声,夹着一阵剧烈的拍桌响。   “给我叫严恺之出来!”祁志高大摇大摆地坐在主位上,五短身材衬着一身大红夹棉圆领袍,显得臃肿不堪。   韶华刚迈进门,看到四个丫鬟呆呆地站在门口,等她走到跟前时才忙不迭低身行礼。她秀美的眉头皱了一下,斜目扫了一脚踏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脸上不掩厌恶的表情。   一怒,把祁志高喝了个浑身激灵“谁这么放肆,竟然敢直呼侯爷名讳!”   祁志高一见是个娇滴滴的美 ,精致圆润的脸庞带着愠怒,更显得明媚照人。他立刻笑眯了眼,嘿嘿笑道:“哟!原来是弟妹在家啊。”   幼菡见他一脸淫相,立刻挺身一步,站到韶华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韶华强忍着作呕的冲动,看都不看祁志高一眼,指着守在门口的四个丫鬟,娇喝一声:“你们几个,给我进来跪下!”   莫名被韶华喊到的丫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一字排开跪在韶华面前。祁志高也让韶华的举动给弄懵了,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只听韶华又一声喝令,冷眼看着底下四人:“幼菡初荷,给我每人各掌十下。”   “夫人饶命!”四个丫鬟心里皆是一惊,立刻磕头求饶,完全不知道韶华为何迁怒于她们。   初荷幼菡也被说得一头雾水,纷纷望着韶华,见她脸上出现一抹厉色,声音变得威严起来“饶命?哼,你们的主子让人连名带姓直呼,你们杵在那里当木头,竟然好意思让我饶命!给我再加五下,看谁还敢再说饶命。”这时,两人才恍然大悟,立刻挽起袖子,一人负责两个,左右开弓,一手各扇了十五下。   那巴掌打到肉脸上响起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里一阵胆寒,忍不住为四人同情起来,却没人敢出来求情。站在旁边的祁志高见韶华一出来就给他下马威,而且竟然狠心把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打的鼻青脸肿,心里不禁有些怯胆。   韶华听着如雨点落下的巴掌声中夹杂着她们细细碎碎的哭腔,幽幽地吐出一句话:“这还是在自家地盘,你们都敢这样,那要是出了大门,还不得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今日若不处罚你们,明日就有人敢上门来撒野,堂堂兴勇侯府都被你们当成什么了。”   等到幼菡她们打完巴掌,四人的脸都肿得如同长包,不敢捂脸,忍着泪光低头啜泣。   “夫人打完了。”   “服不服?”韶华坐在主位上,斜睨着底下四人,扬声问道。   “服。”四人岂敢说不,带着哭腔不住点头。   韶华满意点对初荷幼菡她们点了点头,让她们把四个丫鬟先带下去。一时躲在门口窗外的人影看着四个丫鬟各自捂着红肿的腮帮子,满脸泪花的走了出去,心里一阵唏嘘,有的已经隐了身影。   “呃,等等,你能不能”祁志高看着颇具威严的韶华,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来错时候了。   韶华依旧不理会她,她目光略过窗上的人影,一看初荷回来,又启声:“初荷,去把今日当值的人都给我叫来,我今日要整顿家规,所有不服的人一律家法。”如果说刚刚四个丫鬟的下场只是让一小部分人胆怯,那么这一句话,可让大部分窃听者各自心惊。   “喂,我说”祁志高不满韶华的无视,正要开口,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先给韶华做了一礼,然后摇头道:“夫人,不可!”   “你是谁?”韶华心里冷笑,这躲在黑暗中的狐狸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曹管事长得一脸清秀,整一个书生气息,走在大街上仿佛如赴京学子一般,怎么都看不出是个管事。他声音清亮,举止有礼,只是眼神中带着些许轻蔑“回夫人,我是二门的管事,小的姓曹。”   “这疯狗是你放进来的?”韶华扫了他一眼,连称呼都没称呼,朝祁志高丢了眼色,对他嗤笑一声,把祁志高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曹管事一听,急忙摆手“不不,不是,小的也是闻信赶来的。”   韶华见他挺直腰板,丝毫没有做奴才的本性,心里有些惊讶他的来历,嘴上却道:“那么刚刚他喊侯爷名字的时候你也在场了?很好,那你也别想逃。来人!”这一声来人,立刻就跑出几个家丁,个个身材高大,站在曹管事身边,把他衬得十分瘦弱。   还好让幼菡去喊拐脚张来助阵,否则这侯府里差点就找不出她可用的人了。   曹管事被这阵营吓到,根本没想到哪来的几名大汉,而且看韶华的样子,是故意要拿他说事的。他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吱出一句:“夫人,我可是从宫里来的,要打要罚也得侯爷在。”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韶华的眸色更冷了,她要治的就是这宫里来的人。   “又一个从宫里来的。宫里了不起啊,宫里来的就不是奴才了?我还是皇上钦赐的兴勇侯夫人,你们可曾拿我放在眼里,一个两个都和我呛声,敢情你们宫里的靠山是比皇帝还厉害?”听着韶华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锋利,犹如一把把刺刀狠狠地刻在曹管事心上,他听得面如死灰,不敢回答。   “这”他一个反应不及,被逼问得无话可对。   “难道是太后娘娘?”韶华眼眸半闭,打量着他脸上一瞬间的惊慌。   “不、不是。”曹管事立刻摇头,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魂魄似的,颓然不振。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再气焰嚣张的曹管事,冷笑一声:“既然不是,你倒和我说说什么人让你这么和我叫板。现在连我都不放眼里,难道侯爷你们就服气了?”伸手指着耷拉着脑袋的曹管事,对一旁的大汉说道:“那好,连同曹总管,全部给我关起来,全部听候侯爷处置,任何人不得求情。”   “是!”几人齐声,如同雷霆般震耳欲聋,不理会曹管事的挣扎,把他拖了下去。   目送着曹管事被拖走,视线之余,瞥见有人慌慌张张地朝外面跑出去,心中却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这曹管事不过是庞丁丢出来的一个棋子,从他的气度和相貌,看来还是个清白的人。韶华是在满是读书人的家里长大的,她很清楚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绝不会屈下自己的骄傲,躲在侯府里当管事。只要他们愿意,就算穷极一生,也应该站在考场上。   能让一个如此清高自傲的读书人来侯府当管事,若不是侯府的面子太大,就是总务府的人太蠢,这分明是来拿他出来试刀。   韶华这么大刀阔斧地挫了庞丁他们的锐气,想必有些人就该坐不住了,但她要的就是他们坐不住,她可不希望再冷不丁被他们阴了一把。既然严夫人大方地甩手让她理家,那就算是血流成河,她也要把这侯府打扫出个清净的地方。   余光瞥见祁志高不安挪动的身影,韶华一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是来找严恺之的。”这下子,祁志高的声音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有底气了。   韶华对着大门喊了一声“你们外头听到什么了?”顿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汉子,一哄而上,有人抬手,有人扛脚,竟然把祁志高整个举到头顶上去,吓得祁志高在半空挣扎“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们放我下来!”   “这个家不欢迎你,务必转告令堂,侯爷不敢做的事,不代表我就不敢。下次再上门,我可就要到京兆府告状去了。送客!”韶华冷眸一句,众人立刻把祁志高抬着走向大门。   第二百零七章 以退为进   被祁志高闹了这么一出,韶华顺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横竖严夫人根本不介意她怎么处置这些人。只不过一想到严夫人那个“顺便收回房契”和“有空拿回账本”韶华就觉得这个大家压根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敢情她这么急着让儿子把她娶进门,就是好把烫手山芋丢给她。而且这么说出去,对外她还得对严夫人的大方感恩戴德,感jī涕零,顺便表示自己一定努力为她生一打半打的孙子以示孝心。   幼菡不知韶华紧皱的眉头是在想什么事,以为她是太过疲倦,紧了几步过去,给她揉了揉肩膀。看韶华吐出一口气,闭着眼很是享受的模样,笑眯眯地夸奖道:“夫人,你这气势可真好!”   刚刚她从外边回来时,走路那一个带风,所有人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如今谁不知道这新进门的夫人的气势,若说一开始那一声怒吼只是让许多人觉得韶华不好欺负,那么韶华这一招狠手,立刻让不少人都收了心思。就是幼菡使唤起人来,个个都连声答应,不敢怠慢。   这才是侯夫人该有的气势,幼菡心满意足地享受那群小丫鬟羡慕又恭敬的眼神。   韶华拉过她的手,看着嫩白的手心还有些微肿,眉头 了一下,摇头叹气。看着幼菡一脸茫然,轻声问道:“还痛不?”   幼菡觉得心里一阵温暖,感动地眼眶温润,脱开韶华的手,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道:“不,不痛,其实还挺过瘾的。”她果然是上辈子积德够多,才能跟了这么好的主子。   韶华可不这么认为,她想到刚刚那四个丫鬟脸上 的红肿,心都有些戚戚然。“去找点药擦一擦,我看你们俩刚刚都是下了死心地打,那几个丫头的脸都肿成那样,你们的手岂有不痛的。”要说她不吃惊,那是骗人的,她没想到平时看着娇滴滴的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愣是把四人都打得肿如猪头。   不过,韶华大概没想到,在她在碧梧轩爬上爬下,四处乱窜的时候。其实无疑中也在锻炼着两人的力气,一个人跳绳踢毽子无聊时,最先遭殃的就是她们。起初初荷的身子受过一场风寒,本来弱了不少,被韶华大冷天还拉着在院里跑步,结果不出半个月,脸色要比原先都要好,而且再也没受过风寒了,就连她们自己都觉得神奇。   “嘿嘿,有夫人心疼,怎么都不痛了。”幼菡谄媚地打了个笑脸,被韶华故意板起脸,掐了她一把。她夸张地捂着手臂,学韶华平时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回望韶华,闹得韶华哈哈大笑。   让幼菡这么一闹,韶华一扫刚刚的阴郁,心里也明朗了许多。   想了想,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对幼菡吩咐道:“等侯爷把人都处置过后,再给那几个丫头送点伤药去。”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幼菡由衷地感慨一句。   “菩萨要我这心肠,一辈子休想证道。”韶华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过是有些唏嘘,毕竟这四个丫头确实被迁怒,其中更不乏有杀鸡儆猴的用意在里面。其实真正该处置的是那个把祁志高找来的人,她就不信如果没人通知,祁志高会这么巧合,专门挑着严恺之不在,严夫人进香,英九英罗等几个靠谱的人都有事出府时上门来。   就算如此,那要问责的还是给祁志高放行的人,她就不信堂堂兴勇侯府被一个市井匹夫说来就来,说闯就闯的。而且就祁志高那般大放阙词,就算四个丫鬟有心阻止,难道还真的围上去一人掐他一把?就她们那力气,只怕给祁志高挠痒痒差不多。   罚是该罚,骂是该骂,不过一人十五个巴掌,确实是过了,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她都暗自心惊。   只是杀鸡儆猴这种事,本来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揪出一个曹管事,侯府瞬间清净了许多。   幼菡不解韶华说话的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着她。   韶华摆手,想了想,心里有些困惑:“没事,我在想,这祁矮子到底是来干嘛的。”有些人是人如其名,可有些人是人如其愿,也叫做缺啥补啥。以祁志高这五短身材来书,显然是后者,志高志高,立志长高。   想着,韶华自己都觉得好笑,幼菡轻声把她唤回了神,目光冲着门外的人影张望了一下:“夫人,徐泽过来了。”   韶华跟着探出头,正好在窗口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向屋子走来,一身灰朴的衣裳,看上去倒是老实人打扮。   “又是谁?”徐泽,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幼菡见他已经快到门口,小声提醒:“回夫人,是徐勇的舅舅,也是家里的管事。府里的家生子多半姓徐,要不就是徐家姻亲,当初太夫人娘家带来的已经没剩几个了。”   这时,屋外想起徐泽的声音,韶华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幼菡点头应是,走出去,把徐泽引进屋里来。   一看到韶华,徐泽立刻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老奴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看着趴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状的男子,韶华只是挑了挑眉,不知他这么大礼是为何事。“徐管家,你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要知道,他的外甥媳妇可是敢和她叫板。   徐泽微微颤颤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躬着身子,嘴里满是自责:“老奴该死!都怪老奴今日大意,没想到只是出门瞧一下大夫,竟然让那姓祁的闯进来,还在家里大放阙词,都是老奴的错,请夫人责罚。”说完,重重的一声磕头响犹如闷声雷,撞进韶华心底,让她顿时不敢小觑。   “今日又不是徐管家值事,何罪之有。”韶华对幼菡使了个颜色“幼菡,还不赶紧扶徐管家起来。”   幼菡闻言,把徐泽搀扶起来,只见他低眉顺眼,显得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是老奴考虑不周,原本大门当值的是大志、七幺,可侯爷说过宫里拨来的人也不必抬举,该做事的还得做事。我私心以为宫里来的人定然规矩要一般人家的好,所以才斗胆调他们过来,没想到头一天就闯祸了。若是大志七幺,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姓祁的闯进来,更别说容他放肆了。”   听着徐泽的话,韶华也软了语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立刻表示自己心里明白今日的事与徐家无关。“原来如此,那不能怪徐管家。侯爷说得对,宫里拨来的也不必抬举,该管该教都不能放松。太夫人让我理家,可我年轻不懂事,许多事还得仰仗像徐管家的得力管事。”   心里却忍不住暗暗感慨,徐泽这一招果然够狠:自己一出面,先是挑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往身上一揽,在得到韶华的谅解后,索性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庞丁他们身上,自己至多就是落了个用人不察。   听到韶华示好的话,徐泽脸上立刻lù出满足的笑意,他这番举动的用意已经达到。但是口气已经恭谦,让人挑不出刺来“不敢不敢,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老奴一定做到。老奴的妹婿当年是跟着伯爷征战,不幸身亡的,是太夫人和侯爷不弃,还让我们伺候着。徐家上下二十几口人至死都是侯府的人,我们对侯爷夫人绝无二心。”   若不是最后这句话,或许韶华也就算了,可是再次听到徐泽提起徐勇老子的事,韶华心里立刻冷笑。   又打算拿苦肉计来压她了吗?作为家生子,为主子出生入死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到了他们嘴里,倒成了严家多大的恩德似的。大概严夫人就是被他们这些话烦得受不了,又不能抹杀他们的功劳,所以才让她出面的吧。还好,这是她进严家之前的事,所以她当做故事听听就好。   韶华微笑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昨日我训责了徐勇媳妇,倒也是我的无奈之举,希望她能不记恨才是。”她偷偷打量着徐泽的表情,看到他眼睛微睁,显然有些意外。   徐泽笑眯眯地回答:“怎么敢,夫人教训是,我后来知道了,也把她狠狠训了一遍。承蒙夫人厚爱,还给那些娃子做了那么多点心,能伺候夫人,是我们祖上积德,老太爷在天有知也一定会高兴的。”   第三次听到徐泽拿严素说事,韶华都有些烦了,摆摆手:“好了,徐管家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还有其他事。”   如愿得到想要的答案,徐泽恭敬地再三感谢:“是,夫人,老奴不打扰夫人。”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已不如来时那般佝偻沮丧,幼菡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回头看到韶华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夫人,这徐管家怎么忽然跑来谢罪。该不会是今日夫人狠狠煞了庞丁他们的锐气,把他吓到了吧。”   韶华眼中浮起一抹厉色“他要是那么容易吓到就不会在这个家爬到这个位置。”只不过现在她还不想两边都得罪,事情来得太快,她暂时还没想出怎么应对的办法。   幼菡心疼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想要给她揉肩,却被韶华阻止了。   “让人去门口候着,要是侯爷回来了,直接让他到我这里来,别让旁的人先去告状。”   幼菡闻言,领命而去,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严恺之还没进家门就已经知道侯府发生所有事。听完英九的汇报,严恺之抿直了 ,一声不肯。   宋煜调侃了一句“你这么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嘛。”听着英九的汇报,宋煜也暗自心惊,没想到韶华手段如此老辣,这实在不想是李阁老这般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娘子。   严恺之摇了摇头“我相信她,阿娘都把家事丢给她,自然是信得过她。”严恺之对韶华的行动高举双手支持,他比谁都清楚,没下狠是治不了家。只不过竟然那些人敢对韶华使坏,看来他得进宫一趟了。   宋煜对他的口是心非感到不满“嘁,心里担心得要死,还来我这里装镇定。”   说完立刻遭到严恺之一记怒视,宋煜不怕死地冲他挑衅一眼,严恺之顺手按住他的手臂,如料看到宋煜脸色的惊慌,眼里扬起得意,这才松了手。   宋煜双手环胸,生怕再次被严恺之拿出练手拆骨,嘴里嘀咕一句:“公主大婚,你可准备好了?”   严恺之敛了笑意,沉下眸子,点点头。   第二百零八章 立威   不稍等韶华差人去把严恺之领来,他一进家门,立刻就拿庞丁开刀,而且还是当着总务府萧平桂的面,把他揪出来狠狠洗了一顿。看着萧平桂一脸面如死灰,还得强打笑颜,听着严恺之指桑骂槐地教训庞丁。对于庞丁求助的眼神,他避如蛇蝎,随意附和了几句,心里总算明白严恺之怎么忽然转了性,这般热情大方地邀他上门做客,直到他喜欢美酒,还特意用白山特有的莫兰香来诱惑他。   人是他调拨过来,他在兴勇侯府搅的什么风浪,萧平桂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打量着严夫人没开声,严恺之也不以为然,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严恺之当着他的面数落庞丁的事,却绝口不提让赶走庞丁,庞丁算是皇帝赐给兴勇侯府的,如果没有严恺之开口,谁都不能动得了他。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卖身契,哪怕你后背的主子是谁,严恺之不放人,谁都无可奈何。当然,皇帝是可以的,可是皇帝才不会为了一个奴才和严恺之开口。   “让萧大人见笑了,是我家教不严,让这种贱奴打着总务府和庞总管的名声在私下动手脚,庆幸没传到外头去,否则可真是给宫里抹黑了。”严恺之说着客套话,已经让人从地窖里端出一个细颈阔腹双耳白瓷拼,甫一看过去并不起眼,可是严恺之松了松木塞,让少许酒味溢出空气。顿时让萧平桂这个骨灰级酒味打了鸡血似的,双目死死盯着那白瓷瓶。   庞丁看着萧平桂这幅模样,心知自己对他来说已是一步死棋,颓然地低头跪在地上。   “都说侯爷和太夫人面慈心善,果然不假,若是我早就将这等恶奴乱棍打死。”萧平桂为了能早点拿到这莫兰香,就算让他改口叫严恺之老子,大概他也绝不二话。   严恺之笑了笑,拔出木塞,倒出一杯递给萧平桂,见他如获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细抿品味。“那倒不敢,怎么说这可是宫里拨来的,我这番请萧大人过来,也只是希望大人能帮个忙,把这几个人收回去。”   一听严恺之松口,第一个吃惊的不是萧平桂,而是庞丁。他猛地抬头,看着严恺之余光斜来,似笑非笑,不知怎么地觉得全身一阵刺骨的阴冷。脑子轰地一声,乱成一团,被他那一瞥的眼光竟然看得直打冷战,心里那懊悔自己怎么懵了脑子,竟然想在兴勇侯府捣腾。   “这……”萧平桂的理智被瞬间拉回现实,他恋恋不舍放下酒杯,等待严恺之的下一句话。   严恺之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承蒙圣上厚爱,我实在不好拂了好意,只是我这府里人少,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萧大人就当帮严某一个忙。”严恺之眼神一缓,那酒瓶已经稳稳放到萧平桂面前。   饶是他再冷静,也抵不住这一瓶佳酿的诱惑,特别是刚刚抿过一口,那入口温糯香醇,还有那瞬间灌入脑海的清洌,让他意犹未尽,差点把舌头都嚼下去,根本不舍得放下酒杯。他望了面如死灰的庞丁一眼,心中不觉一声冷笑,这人若踏出兴勇侯府,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求侯爷开恩,小人,不,奴才愿意为侯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庞丁又何尝不明白萧平桂的目光,如今他只能靠赌,赌严恺之好心收留。   名义上他是宫里拨来的奴才,但他们一群人既非太监又非宫女,也没有死契,严格说来不过是一些罪臣家人。只是寄名在兴勇侯府下,如果没有皇帝开口,或者没有严恺之放行,他们也只是被束缚住行动的鸟。而他们一旦被放出去,若不能及时翻身,下场可能连家生子都不如。   可他这种身份也很悬,一般主人家都不会重用,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留在家里碍眼,放出去又怕生事,还不定什么时候宫里需要会把人叫回去,一般都是寻个借口,打发去庄子。   所以庞丁也只是想冒险,为自己和家人谋一个摆脱兴勇侯府后还能得以谋生的身份,可惜,他太过得意忘形。严夫人的默许助长了他的气焰,在韶华这里栽了一个跟头,严恺之直接将他判出局,他才后悔莫及。   “大胆庞丁,这里岂有你开口的资格。”萧平桂怒斥一声。   庞丁根本不去看他,现在他的身份还是兴勇侯府的人,只要严恺之愿意收留,萧平桂也奈何不了。他挺直腰,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先前是奴才一时被魔怔昏了头,迷了眼,亏得夫人当头一喝,奴才愿为侯爷夫人做牛做马,求侯爷成全。”   仿佛庞丁的话完全在严恺之的意料之中,他不急也不惊。   可是韶华知情时却惊得张大嘴巴,好似 一整个鸡蛋似的。好半晌回过神,看着悠然地从浴室出来的严恺之,目光落在他光滑平坦的小腹上,紧致结实的肌肉和他手臂面颈的黝黑不同,白皙透着光亮的感觉,优雅的线条从腰侧延伸到肚脐之下,掩在宽大的长裤里。韶华咽了咽口水,努力将眼神从他完美的身材上转开。   “所以,你其实早知道庞丁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而且你随时都可以把他赶回宫去,甚至可以让他出了侯府便无立足之地!”韶华的目光定在他温柔的笑眸里,在他亮晶的瞳孔看到自己痴迷的表情,吓得立刻转开头。   严恺之喜欢她这般坦白 的视线,特别是当她注视着自己身上时,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欲望,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满足。   他走过去,用手勾起她的下巴,抬起她涨红羞涩的脸颊,让他控制不住低头吻住她欲语的 。灵活地 她的口中, 她的丁香 , 着她口间的密甜,直到她 无力地躺在他的怀里,严恺之才满意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走向床铺。   “别、你还没回答我呢。”韶华贴着他 的胸膛,感觉脸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   “你不认真。”严恺之含笑地看着她的嗔怒。   “明明是你不认真,我在问你话,你怎么可以这样转移注意力!”早知道他可以这么轻易就解决事情,她就不必劳神劳力地挖空心思想对策。   见怀中的佳人摆出一脸情绪,严恺之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可以这么说,事情我早知道,也可以处理,但凡事总要寻个契机。”   “什么契机?”韶华抬头看他,见他下巴冒出几根胡子拉渣,瞬间起了坏心思,想要伸手拔掉它。   严恺之似乎看透她的把戏,对她摇了摇头,然后道:“庞丁是宫里派来的,不知底细又不能重用,一般人家都把他们供到庄子里去。可是我家没那么多庄子收留他们,况且侯府新立,确实需要人手,所以我就忍下他们。阿娘心里也是知道的,就算他再不是,我也不能随便处罚,所以索性给他胆子,让他捅出篓子,这样也好有借口收拾。”   韶华挑起眉头,不屑地撇嘴,“原来是纵虎归山,然后再放火烧山,绕了这么一大圈,你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只有我是恶人。”韶华说得有些气鼓鼓,从他怀里爬起来,坐到床铺的另一侧,不去搭理他。   “恶人好,恶人才不会被欺负。”严恺之扑过去揽住她的腰,可是被她扭开了。   “才怪!你不还是照样欺负我!”要是她是恶人,严恺之就是大魔头。   “那也只有我能欺负你。”严恺之不理会她的挣扎,再次将她抱入怀里。果然听到这句话,怀里的人放弃了挣扎,他低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似盛夏夜空里抬头可见最耀眼的星辉,那样的晶莹他记得曾在一个人身上看过。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清亮,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顽皮和温暖,可是伸手却只能抓到一片空白。   韶华就这么躺在他的腿上仰望着沉寂的脸庞,嘴角的微扬未曾落下,眼眸却透着柔柔暖暖的神采,那是一番安静祥和的表情。可是韶华却有种感觉,他含情凝望的目光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慌。   “恺之,怎么了?”韶华轻摇着他的手臂,口气泄露她的惊慌。   严恺之一个激灵,收回眼神,心中一凛,对上她的不安,扯开笑容,“没什么。”   韶华不知怎么解释严恺之回神后那片刻的凝重,即便再次展开笑容,却再看不到那温柔的目光。她情愿是自己眼花看错,也希望是自己神经过度,也跟着笑道:“那你怎么忽然想要处置他了,既然容了他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吧。”严夫人还说让她去要回账本,她还没开口,严恺之已经把账本完整地递到她手上。   早知道严恺之这张王牌这么好用,她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严恺之淡淡地笑道:“因为只有我能欺负你,我必须让他们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是谁。”严恺之的话让韶华心头一怔,她可以感受到胸口那颗因为他这句话而活泼乱跳的心。   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他们冒犯到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差点就想要欢呼出声,他的心还是有她的。   严恺之被她一览无遗的心事感到好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阿娘让你出面也是想让你立威,其实你在觉得处理不了时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这一句叮嘱完胜了各种甜言蜜语,只要她需要,她的背后永远会有他。   韶华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笑眯眯地捧起他的脸,“那好啊,要不你顺便帮我解决徐勇的事吧。”   没想到,严恺之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这个不行。”   韶华顿时垮了小脸,“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说你会帮我解决吗?”   严恺之无奈地说道:“徐勇和庞丁不同,他本来就是家生子,根本不必估计到外人。你既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如果连下人都管不了,那以后如何理家。”   韶华想了一下,觉得严恺之的话有道理,可是这才是最让她头疼的啊。   就在她苦恼之际,严恺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望了抵着她的坚硬,暧昧地笑道:“我帮你解决了这么个麻烦,你不觉得你应该也帮我解决一下吗?”   韶华瞪大眼睛,来不及摇头,小嘴再次被封住。   第二百零九章 顺水人情   又是一觉到日中,等韶华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幼菡促狭暧昧的笑容,正想翻身下床,忽然意识到被子下自己一丝不挂,羞得立刻把人埋到被窝里。听到初荷她们轻笑声,韶华已经来不及细想她们在说什么,心里把严恺之埋怨上好几遍。   就算她睡得死也不能随便让别人进来围观她睡觉啊,还好她没有踢被子的习惯,要不然可就真的春光外 。   躲在被子里似乎还能闻到昨夜 的味道,韶华羞得恨不得和被子长成一起,可惜她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有客上门了。   待韶华换好衣裳刚到大堂时,看到一只欢脱的小胖子摇摇晃晃地扶着桌椅,幽幽地到处看。一见到韶华出来,眼睛亮了亮,竟然放开扶手,蹒跚着小碎步朝韶华走去,看到一旁的丫鬟 都惊起一身冷汗。还好韶华快步走上来,一把抱住这小 子,接受他湿润的亲密问候。   “姨姨香~”小 子奶声奶气地说完,又在韶华脸上吧唧印上一个湿吻,把韶华乐得回亲他一口。他一愣,立刻咧齿欢脱起来,又在韶华脸上印多一个吻,并热切地期待韶华亲回来。看得绾华在旁红了眼“得了得了,你们感情这么好,就留下来好了。”   韶华笑眯眯地看着乖巧趴在怀里的奶娃儿“小丸子,跟姨姨住在这里好不好?”   被叫做小丸子的奶娃显然不大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眼前是他最亲最爱的姨姨,他想也没想,跟着她的话尾,用力地点头道:“好。”   这句话可把绾华给气坏了,瞪着乐成一片的姨甥二人,满口抱怨“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亏我怀胎十月要死要活地把他生下来,居然就这么这么拐走了。”   韶华乐呵呵地望着绾华“三姐姐要是嫉妒,就让姐夫加把劲,生多一个就好了。”   绾华抬头瞪了她一眼,走过来,将儿子抱回来,没好气地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生一个。”忽然被抱离韶华怀里,小丸子垮了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好似要掉出泪,委屈地朝韶华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姨姨抱!”   被小丸子这么一闹,绾华瞬间觉得自己生个小狼崽,一赌气,把儿子丢给韶华。   韶华被姐姐这小性子闹得哭笑不得,看着小丸子坐在自己腿上,乐得泪花未干已经笑眯了眼,她连忙安慰道:“三姐姐连我的醋都要吃啊,外甥和母姨亲有什么不好,这证明他有眼光。”韶华对自己自身魅力感到好奇,不管是绾华的儿子还是辛子萱的儿子,都特别喜欢黏乎着她。   有一次,绾华带着小丸子回娘家做客,没想到辛子萱抱着儿子过来。按理说这年数相仿的小奶娃应该是最好相处的,结果小团子一看到韶华正抱着别人,立刻冲过去,一把推开小丸子,气呼呼地霸占着韶华,让一众大人惊吓之余都有些尴尬。   只是没想到小丸子愣了一下,望着气势汹汹的表哥,也不哭也不恼,伸手就要韶华抱。韶华心疼地抱起小丸子,哄着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他随即笑开学着韶华的样子吧唧亲了回来。比小丸子虚长半岁的小团子刚被奶娘抱起,回头一见,急得嚷嚷叫挣扎也要韶华抱。好不容易挣开奶娘,竟然赌气地跟着小丸子一样去亲韶华。   忽然收到两个小帅哥这般亲睐,韶华有些受宠若惊,看着怀中两个不甘示弱的小 子,两个当娘的各自扶额不忍直视。   但是从此,小丸子似乎喜欢上这种见面方式,而且非韶华不亲。   “你这么受小孩子喜欢,自己就应该加把劲。”绾华接过初荷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趁着丫鬟们都逗弄着小丸子的时候,细声对韶华道:“有没有信了?”   韶华立刻明白绾华说的是什么意思,脸上一红,娇恼道:“三姐姐,我才过门多久。”   已经为人母的绾华耸耸肩表示不在意“这有什么,我过门半个月就有了小丸子。”想了想,忍不住皱眉“都怪你,好好名字不叫,一个叫小丸子,一个小团子,你整个吃货。”虽然绾华不得不承认,小丸子这个名字要比他正面朗朗上口多了。   韶华撇嘴道:“有什么不好,我都想过了,以后我生女儿就叫饺子,生儿子就叫包子。”   绾华差点喷茶,看着韶华一脸认真,心里知道她说到做到的性 子,摇头道:“侯爷同意才怪。”好好一个孩子非叫什么包子饺子,不知道还以为母亲生他时饿得多惨。   韶华咧齿一笑“他才不管这么多。”目光从小丸子身上收回来,韶华打量着绾华一眼,看到她眼里的浑浊和疲倦,不禁暗暗吃惊“三姐姐在藩家受委屈了。”   才被韶华幸福的微笑感染到的绾华,还没来得及展开笑容,瞬间化作苦笑“倒也没什么委屈。”   韶华不信“阿娘和我说了,你那妯娌刁难你的对不对,太过分了!你怀身子时,都不见她对你有这么勤快的时候。”想到凌氏的话,韶华就火大。   只不过绾华摇了摇头“那些都是闲事。”   韶华睁大了眼睛“难道还有其他事?”她心里暗想,若是英华郡主太过分,她就敢顶着兴勇侯夫人的身份去给绾华撑腰,就不信一个小小郡主会公然和驾前圣宠的兴勇侯府做对。   绾华张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没什么,这些都是家事,我自己能处理。”见韶华还要说,她笑着转开话题“你回门那天我没能赶上,后来家里又有事拖着没法过来,一直都担心你不知道好不好,现在看到我就放心了。”   和绾华也一起生活那么几年,韶华很清楚绾华对她这个妹妹的感情,亲近不足,但是关爱不少。   韶华柔了目光,伸手握着绾华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三姐姐放心,我很好,侯爷对我很好,大家也好说话。当初多亏三姐姐一直替我和阿娘说话,这份情五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被韶华这么说,绾华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好几次咽了回去,看在韶华眼里,几番欲言又止,韶华终于忍不住开口:“三姐姐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吧,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那么难以启齿的吗?”   听到韶华这么说,初荷识趣地把所有人都领到后堂去,留下她们姐妹二人。   没了外人的身影,面对韶华,绾华倔强了许久的伪装终于卸下,脸上满是疲倦和无奈。“五娘,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是我觉得好累,如果可以我宁愿让她先生,我没得想要争个长孙的身份。”藩二郎不是长子,所以在兄长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小丸子才会是长孙。   韶华一听,就知道一定是妯娌搞鬼,看着一向骄傲自信的姐姐变得如此落魄,她心里有些疼。“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欺负你了吗?要我替你出气吗?”   绾华长叹了一声,本来想宣泄情绪的,可是眼睛连泪都没有“前些日子大夫去给大嫂请安胎脉,结果发现她根本没怀孕,因为我大家大发脾气。结果她非说是我害她流产的,若不是有大夫作证,我大家差点就信了。”绾华苦笑,自己怀孕那会儿被英华郡主当宝似的捧着,特别是小丸子出生后更是体贴万分。   可是,但长媳有孕的消息一传出,英华郡主一颗心都扑在长媳身上,始终认为长孙才是最要紧的。   韶华张大了嘴巴,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滑稽“她假孕?”看到绾华点头,韶华冷笑“别的假得了,她难道还想装够十个月去外面找个野种回来吗!”   绾华只能做无奈状“她现在赖我说把儿子抢了。”其实绾华也有些同情她,毕竟她过门那么多年,按岁数也比绾华要大上五六岁,至今还无子,就算别人不催她心里也着急。特别是看到刚进门的妯娌立刻怀孕,还生了儿子,心中的怨气更大了。   “三姐姐,你那大伯可有姨娘?”韶华冷静一想,心里浮起个想法。   绾华点点头“有两房姨娘,本来去年要抬多一个的,但遇上那事就没有了。怎么了?”不愧是姐妹,绾华很快就和韶华想到一块去了,她不可思议地开口:“你不会是说大伯……不行?”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jī灵。   韶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若只是你那大嫂无出也就罢了,明明有妻有妾,这么多年竟然连个子儿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一起闺学的日子,绾华也来了精神“这个我一开始也有想过,可是大伯看上去并无异样,况且我生了小丸子,所以没细想。”有些事情不是说弟弟没事,兄长就一定没事“可是我要是这么去和他们说的话,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承认。”   韶华翻了个白眼“谁让你直接去说了,你不会旁打侧敲啊,郡主那边是没用的,她打死都不会相信,你大嫂也不行,她现在估计拿你当敌人了。”   绾华一急“那可怎么办!”   “三姐夫干嘛用的,这事情让男人去说不行吗?你不是说三姐夫和他兄长关系很好吗?”韶华的话让绾华显得很为难。   “让两个大男人去讨论这事?”绾华都觉得自己难以启齿。   “又不是让你去说,你担心什么,既然他们兄弟情深。那作为弟弟去关心兄长也没什么,毕竟这关系到家庭和睦,或者可以悄悄找个大夫回去。”韶华的话没能让绾华点头,她一急“要是这样的话,那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托梦……对了,找个道士去做法事啊!”   绾华好奇地皱起眉头,韶华急得扭了她一把“你忘记了吗?当年我魔怔的时候,不是有个道人说什么我八字硬之类的,阿娘他们都还当真把那道人供成神呢。”虽然韶华觉得这根本就是神棍“你想办法去找个道士,让他上门去说这事,就说、就说有怨灵缠身,所以这家里子息不旺,我想郡主会信这些的。然后让道士做个法事,假装说如果不成功就得让大夫瞧瞧。”   京里人对于神灵的敬畏,韶华是领教过的,如果不能直接去跟他们说,就只好曲线了。   绾华似乎在其中找到了灵感,脸上洋溢出一种兴奋,激动地握着韶华的手“好妹妹,太感谢你了。”   韶华笑了笑“这没什么,只不过,不管你大伯能不能行,你们可有考虑搬出来?”   听到这里,绾华的笑容又定了一下“说得容易,怎么搬,又能搬去哪?你姐夫如今也只能在清水衙门跑个闲职,日常开销都是家里给的。”   “如果让你们走出去,你可愿意?”韶华见绾华眼睛里有闪光,知道她也有这样的想法,于是道:“三姐姐放心,我会和侯爷提一下的。”   绾华这下真的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只差起身给韶华跪下“五娘……”   韶华笑着摇头,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也就当做是个顺水人情吧。   第二百一十章 家家有难经   “以后穿衣沐浴,你喊我就是了,干嘛非得让丫鬟来伺候,你以前不也没丫鬟跟在身边的吗。我不喜欢别的女人盯着你身上瞧,就算是丫鬟也不可以。”严恺之挺直腰板,把外衣穿上,听着低头埋在他胸前的人儿帮他整理着衣裳,嘴里碎碎念叨,脸上漾起满足而欣然的微笑。等她整好衣裳,严恺之伸手将她抱起,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半晌松开的时候,见她脸色酡红,如媚如醉,甚是诱人。   严恺之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前都不觉得这小妮子有多漂亮,如今褪去了青涩,仿佛初经雕琢的璞玉,渐渐崭露惊世芳华,只稍多加修饰,便可呈现一番绝然脱俗。每一次的蜕变,都让人欲罢不能,越发迫切地想要挖掘她更为惊艳的一面,却又忍不住担心旁人的觊觎。   “连这个醋你也要吃,那敢情我以后不出门,呆在家里陪你就好了。”严恺之笑道。   韶华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欢欣“那这样最好,我把家里所有的丫鬟全都给换成家丁。”   严恺之立刻收起笑容,斜睨着她一脸贼笑,哼了一声“你想都别想。”把家里的丫鬟都换成男的,不安的是他好吗,难不成是在抱怨这两天没伺候好她。严恺之低头在她耳边 “若是嫌夫君我不够卖力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只会让我生气的。”   韶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从他怀里跳了出来,退了两三步才道:“谁让你生气了,我又不是说这个。”   严恺之顿时心情愉悦“这么说来,夫人对我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敢说不满意试试,她明日就别想见到中午以前的太阳。   韶华气得牙痒痒的,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好赌气地扭头走开。   严恺之没再逗她,跟着走过去,伸手拉她入怀,说道:“我这几日可能都会晚归,你不必等我,累就早点歇息,千万别受凉了。”   听着他窝心的叮嘱,韶华一肚子火也顿时 气“最近很多事吗?”   韶华也说不清严恺之到底在忙些什么,听底下的人说,成亲之前严恺之就经常不在府里,如今成亲后至少在家里看到他的时间还比较多。   “嗯,公主大婚时间定在下月初,许多事都在准备。”严恺之道。   难怪感觉最近街上都喜气洋洋的,她倒也没细想,被严恺之这么一说,韶华忽然惊呼了一声:“那咱们也得备贺礼吧?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严恺之笑看她急得团团转,安抚道:“这个你无需担心,贺礼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到时你可能要去送嫁倒是真的。”见她疑惑,他轻声答:“严格算起来,你是柔婉的表嫂,你去送嫁有什么奇怪吗。”兰芝还是挂名的公主,韶华这娘家长辈的身份是坐定了。   韶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可这皇室送嫁是怎么回事她完全不懂。   “你别担心,总之到时我陪你进宫,只要出了宫门就没有你的事了。”严恺之安慰了她一句,让她感慨庆幸。   公主大婚,那驸马不就是徐子昂了吗?   想到除夕夜里偷听到的话,还有徐子昂那狂狷邪魅的眼神,韶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锦华对他倒是一片痴情,若是知道他马上要成亲,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但愿不要闹出什么岔子才好。   韶华有些烦躁,对于锦华她本可以不再去管,可是徐子昂和柔婉的婚事在即,若是锦华真折腾出什么乱子,只怕李家都要跟着遭殃。思前想后觉得不稳妥,还是得回去找凌氏商量,看能不能早点把她嫁出去,越远越好,要是能嫁回闾阳老家就更好。正好她和苏氏能作伴,省得让人挂心。   严恺之以为韶华是在为进宫担心,不由得笑道:“别想太多了,你又不是正经的嫂子,也就是凑数而已。”贺宛如才是正主儿,不过人家如今母仪天下,这点小事根本不放眼里。“我得出门了,再晚一点就要迟了。”   临到严恺之踏出大门,韶华忽然想到一事,急忙道:“恺之,我之前让你问三姐夫的事,你可问过了?”   严恺之顿下步子,回头看着她“我尽量。”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韶华也拿不准“尽量”到底是成还是不成,自藩二郎考上进士以后,似乎一切就这么停止了。明明成绩不算差,可好似被人刻意遗忘一般,若不是英华郡主使钱走了门路,如今都还赋闲在家。想必之下,藩大郎在京里混得倒是有声有色,只可惜成亲多年都未有一子。   或许这就是各人个人的命,有些人命中无财,有些注定无子。   韶华回娘家找凌氏,没想却扑了个空,听说她去看外孙了,这让韶华无可奈何。知道煦园如今门禁森严,韶华也不想去给辛子萱添麻烦,只好折去焘园找周嫣。   没想到,一进焘园的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韶华掩了掩鼻子,皱起了眉头。   “谁生病了吗?这么重一股药味。”韶华走进去,丫鬟们连忙急得去找周嫣出来,看着周嫣脸色尚可,不像是重病的人。“三婶婶怎么了,又生病了吗?”   周嫣没有像平时那样和韶华勾肩搭背地调侃,只是叹了口气,耸耸肩:“最近又咳了,大夫瞧了几次,都不见好。”   “要是差什么药材,我差人送来。”韶华关切的说。   周嫣感激的笑笑:“你把你家当仓库,动不动就送东西来,就算他不说什么,你就不怕你大家生气?”   韶华撇了撇嘴“她都不管家,自己都躲在屋子里念经,才不会在意这些。”韶华从不知道严夫人对念经这般执著,早起睡前总都要颂上一遍才能做事,比她这做媳妇的晨昏定省还积极。她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每每都在旁听着她诵经,可次数多了,她听得也头晕,严夫人索性把她赶走,说她在旁扰神。   韶华乐得轻松,她也不爱听这催眠的经文声,可她追问严恺之时,他却表示严夫人诵经这件事已经坚持了十几年。自从严素过身,她从每一天落下,大抵是为了替他超度吧。韶华这才心有戚戚焉,对她的敬畏也更深了。   “这么说来,你是拿到大权了?怎么样,当家做主的感觉很好吧?”周嫣扯起笑容,恢复那没心没肺的模样。   “一点都不好,每天累到要死。”韶华垂头丧气地说。   家里稍有丁大点的事都会找她汇报,虽然庞丁被严恺之训过以后,也老实了许多,而且有徐泽在压着家生子这边,韶华在侯府说话的分量确实重了不少。可是动辄大小事情全数都来和她汇报一遍,这让韶华一个头两个大,要知道如今侯府上下这么多人,所有事都要她亲自过问。   以前看绾华在帮凌氏管教下人,看账理事时,她总是觉得事情挺轻松的。可等她自己接手后才知道,以前她在李家学的都是皮毛,而且有凌氏在背后撑着,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出错。现在好了,所有事都要她事无巨细地考虑,她恨不得长多几个脑袋,几双手出来用。   周嫣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哪有那么夸张,你不过是不习惯,以前我未出门也帮我阿娘理过事,可没你说的这么可怕。”   韶华夸张地瞪大眼睛“那能一样吗,我以前不也帮过忙,可想着全部得自己做。”虽然她以前只能算是帮忙打下手。   周嫣摇了摇头“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要知道你已经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不说,郎君又前途无量,大家不管事,也妯娌姑嫂找麻烦。你只差生多个儿子,就阿弥陀佛,功德圆满了。”周嫣边说边比划着双手,虔诚合十。   韶华被说得不好意思,撇嘴回话:“你自己不也还没生。”   周嫣睁开眼,挑起眼皮,显得不悦“你以为想生就生啊,险些没把我的老腰,可它就是不争气,我能怎么办。”   被周嫣毫不掩饰的口气呛得咳了几声,韶华促狭道:“要不,找个大夫瞧瞧?”   “瞧了,没用,我阿娘连满京城的菩萨都拜过了,说是时运未到,让我等。”周嫣耷拉着脑袋,显得很无奈。   庞氏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每次都摸着她的肚子,一声不吭看得她心里发虚。然后就吧嗒地掉眼泪,哀声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周嫣被她哭得头皮 ,好似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孝的媳妇,不肯给她生孙子似的。   “既然菩萨都这么说,那就等吧。”韶华没敢说绾华的妯娌过门多年都没消息。   周嫣咬了咬唇,忍了好久才道:“你说,是不是我不好,要不我去替他寻两个姨娘。”   韶华被她的话吓到,连忙阻止“二嫂,你傻了啊,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他们还年轻,而且李斯年又是洁身自好的好青年,周嫣干嘛给自己找事添堵。   “可是我看她每次都在我面前掉眼泪,我心里也不好受。”周嫣被庞氏的眼泪闹得心烦意乱。   “三婶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己无出,心里本就惦挂,你要是不好对付,就让二哥哥去说。”韶华有些同情庞氏,但更同情周嫣。“若是让二哥哥知道你存了这心思,指不定他得恼你。”   说到丈夫,周嫣倒是欣慰了不少“我和他提过,他整整跟我念了一夜,让我不许再提这事。”为此,李斯年还特意请假陪她回娘家一趟,让她散散心,这点让周嫣觉得自己还是没看错人。   韶华松了一口气,笑着安慰道:“那就对了,二哥哥都这么说了,你也就别烦了。你想想,你再烦也不济三姐姐的烦恼大吧。”韶华偷偷把绾华的事告诉了周嫣。   绾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从她那里离开后就寻了个道人,隔天就有人上门去。至于找的什么借口,韶华并不知道,只知道藩家一番热闹后,连续请了几个大夫到府上。果然不出韶华所料,藩大郎确实某方面不好,至于怎么个不好法,因为绾华送来的是书信,所以也没细说。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争执   周嫣是个三分钟情绪的人,一听到八卦,立刻就活泛起来。   “天啊,她怎么敢假孕,我可是听说郡主到处和别人说,藩家又要添丁,这下子可让郡主怎么收场。”周嫣还记得她在娘家遇到英华郡主的时候,她那种脸笑得眼睛都要长成一条线,个个都因为是准备要生了,纷纷给她道喜。如今,过了那么久,忽然就说没怀孕,这说出去,英华郡主可不单只是脸上无光了。   韶华觉得好笑,说怀孕那么久,竟然没人找大夫,也没人质疑,非得得了三五月不见肚皮起色才请大夫。绾华说她那几个月没少伺候长嫂喝安胎药,好好一个人为了一个空肚子活受罪,还真是报应。   “不过,三姐姐的面子还是做得好,这个时候还能客客气气地安慰他们。要是我,没奚落就算我厚道了。”韶华觉得凌氏把绾华培养得最大的失败就是体面,自己又不是长媳,照顾得了那么多体面吗。   想到身为长媳的辛子萱,韶华不禁担忧道:“大嫂这边可有什么消息?”   上次听周嫣说刘氏竟然不肯让辛子萱再生孩子,气得她就像跳脚,非是周嫣拦着,才没扯破面子。   “都没消息。”周嫣一个都字用得极好,这没消息里包括燕绥的肚皮。不过说来也正常,斯晏如今是拼了命想要给家里长脸,对于佳人在旁根本心神不乱,甚至还被刘氏数落他们不够亲密。一个连儿子媳fu 都要干涉的大家,燕绥的日子也不好过。   韶华叹了叹气,李斯晋又不比藩二郎,他是李家长子长孙,而且好不容易从京外调了回来,根本不可能搬走。至于燕绥和斯晏,他们走不走对辛子萱的影响都不大,因为最大的源头是刘氏。   “也不知道伯姆怎么总是偏心四哥哥,明明大哥哥也是她的儿子啊。”刘氏对妾shi的管教手段还不错,根本不存在争宠的事情,况且李良勋和李勋卓一样都是重感情,只不过一个的初恋是妻子,一个的初恋是妾shi。“就算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的。”   “隔房如隔山,大嫂不开腔,咱们也插不了手。”这种事只能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上忙的。   韶华陪着周嫣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丫鬟说庞氏咳得厉害,韶华本想去看看,可是周嫣不肯。“你要是去了,她还不得急急忙忙起来给你行礼,那你的一片好心不就白费了。得了,我会替你转达的,她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你还是回去吧。”   韶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庞氏对礼节咬得很死,哪怕她还是晚辈,可是碍着身份不同。韶华这样过去看望她,免不了庞氏要起身给韶华过礼的,韶华把这当做是庞氏自卑的掩饰。   从焘园出来,正准备回家,没想到忆柳就候在半路。   “五娘子,我家娘子请您到屋子坐一坐。”忆柳给韶华欠了欠身。   幼菡见韶华蹙眉不语,立刻站了出来,怒斥一句“放肆,你是忘了我家夫人的身份了吧。”在李家谁都可以不理会韶华的身份,就锦华不可以,特别是忆柳,幼菡恨不得冲过去像扇侯府丫鬟一般扇她几巴掌。自从韶华给她们机会立威以后,幼菡在侯府都是仰着下巴走路,被初荷取笑不怕摔坑了。   莫名被幼菡吼了一句,忆柳还没来得及回话,看到幼菡一身打扮,显然是跟着韶华在侯府里吃香,早不是和她一般等级的丫鬟。   见韶华转身要走,她咬了咬牙,冲到韶华面前跪了下去,扇了自己一巴掌“请侯夫人留步,刚刚是奴婢失礼,求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和奴婢一般计较。我家娘子真的有事找您商量,求夫人见她一面吧。”   韶华看着忆柳脸上红肿的那一巴掌,心想锦华收买人心的手段还是挺厉害的。横竖她这次过来也是为了锦华的事,既然凌氏不在,那就见一见当事人好了。   看到韶华表情松动,忆柳立刻磕了个响头,连忙起身带路。幼菡见不惯忆柳这狗腿势利的性子,奈何韶华已经跟上她的步伐,也只好紧随其后。   没有韶华和绾华的碧梧轩,相对冷清了许多,仆人们对于一个庶出又不受宠的娘子,根本不在意。等她们过去的时候,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韶华临到门口,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才进去。尽管院子还是打扫得很干净,但是挥散不去的是一种浓浓的抑郁,在韶华的记忆里,锦华的院子虽不比绾华的端正大气,但也是精雕细琢的一处院子。   如今看来,有些门前冷落凋零凄凉的感觉,还好这是在娘家,否则她路过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敢进去。   “五姐姐,好久不见。”锦华的消瘦让韶华有些吃惊,以为是凌氏虐待她,还没等她开口,锦华已经扯开微笑“是不是被我这样子吓着了?”   “你生病了?”韶华皱了眉头,现在的锦华看上去憔悴,却别有一番西子模样。忽然明白苏氏是怎么虏获李勋卓的心,若换了她是个郎君,看到这样病娇的佳人在眼前,总是免不了要起恻隐之心。   “没什么,不妨事。”锦华笑得很轻很浅,好像在说旁人的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韶华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所以进门之前,已经把丫鬟她们留在门口。   锦华就这么看着她,虽然韶华今日出来并没有特意打扮,但从衣裳首饰看来,在侯府的时候定然是极为奢华。“自五姐姐出门后,咱们就没再见过了,难道见姐姐一面这么难吗?”   韶华冷笑了一下“我不记得咱们的关系有那么好,若没有当初那件事,或许我还可以和你姐妹相称。”她没能整垮她,是因为锦华也是李家娘子,她还得顾着李阁老和李勋卓的脸面。   “原来五姐姐还记恨那件事。”锦华垂下眼帘,阳光在她脸上画出了忧伤的阴影。   “你觉得我不应该恨吗?”她差点就因为此而丧命,难道她还得笑着继续称姐道妹不成。“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   韶华说着,转身就要走,锦华连忙走上几步,扯住她的袖子。韶华回头,嫌恶地扫开,没想到竟把锦华扫退了两步。韶华回望着她,见她有些错愕,然后很快低头咬唇的模样,心想她是有这么病弱,还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可怜。   “五姐姐,我也不求你原谅,但求你看在姐妹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帮我一件事吧。”锦华抬起眼眸,脸上是无尽的哀伤。   “如果你是想说让你去见徐子昂,那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他下个月就要和公主成亲。”韶华定定地看着她瞬间刷白的脸,不掩饰露出一丝讥讽。“说完了,我走了。”   “为什么!”锦华忽然喊了一声,韶华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得到最好的,我却不行!为什么你们可以嫁给喜欢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行!就因为庶出吗?我可以不做他的妻。”   韶华冷冷地转过身,回头看着梨花带泪的锦华,实在提不出任何一丝同情。“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   “问自己?”锦华抬起朦胧泪眼,看着韶华的身影,显得十分高大。   “你自己心术不正,连害人的心都起了,你凭什么能得到幸福。”韶华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眼眸迸出厌恶的神色“你说你是庶出,可你自己想想这个家曾几何时把你当成庶出看待。供你吃好,给你穿好,还让你和我们一起读书识字,就连三姐姐都眼红爹爹疼你多过疼我们。可是你呢,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庶出,自己差人一等,样样与我们争不说,还要越过我们。七娘,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庶出,你就该知足,你最不该的就是总是做不适合自己身份的事。”   韶华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和她说这么多话,一直以为自己连见她都觉得恶心,可是现在想想,她在乎的其实不是锦华,而是李勋卓夫妇。若锦华不好过,李勋卓心中是会有遗憾,而凌氏也不会开心。   看着她沮丧的模样,韶华最后还是软下心“徐子昂尚了公主,这辈子只怕连个姨娘都不会有的。你和他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好好养身体,回头我让阿娘给你寻个好夫家,或者让你回闾阳和你姨娘在一起,在闾阳总是不会亏着你的。”或许去了闾阳,她还可以嫁给以琛,这样的话日子可能还会好一点。   以琛就是眼高手低了点,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可是锦华怎么可能会同意韶华的话,她的心早就悬在徐子昂身上,她扑通一声跪在韶华面前,把韶华吓了一跳“五姐姐,我求你了,让我见一见他,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够了。”   “不可能!”韶华当下就拒绝,她就是怕锦华在这个节骨眼出事才来的,怎么可能还会帮她这个忙。   锦华一咬牙“要是你不肯,我立刻死给你看。”说着,起身准备冲向一旁的柱子。   “那你最好死得彻底一点,要是一下子撞不死,把自己装傻了或者装毁容了,还不如死了干净。”韶华看准了锦华不会真的寻死,果然话一出,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着韶华,锦华哆嗦着嘴唇“五姐姐,你好狠的心!”   “再狠也比不过你。”韶华觉得自己已经言尽于此,再说也无意义“若你还不肯死心的话,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说罢,甩袖大步走出屋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情敌   从李家回来后,韶华总觉得精神恍惚不安,连着好几日的噩梦都是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徘徊。依稀看到一个模糊人影,那身影模样应该是个妙龄少女,可不知道为何对于她的存在,韶华有种控制不住的恐惧。但是每次醒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住,只记住那种不安的恐慌。   严恺之见她总是无精打采的,以为是因为让她进宫送嫁的事让她觉得压力太大,正想替她回绝了,可是韶华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虽然她不喜欢这种浮夸俗套的礼节,可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就像周嫣和她说的,她现在的身份不只是自己,还是严恺之的脸面,以及整个兴勇侯府。   从来没没想过嫁给严恺之原来会有这么多附带的麻烦和责任,但总是她力不从心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与她齐肩并立的严恺之平静的侧脸,还有他温暖的手心传来的安心。   韶华决定扫开一切的阴霾情绪,给自己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夫人,侯爷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书房不能让人进去。”一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丫鬟走过来拦住韶华的去路,尽管她知道眼前人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可是侯爷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幼菡有些不满她的态度,正要开声,被韶华挥手喝止了。她打量着丫鬟的模样,看她朴实的模样,顶多算是清秀,但是眼神却意外的坚定。“我只是进去写个字,不会翻动任何东西,侯爷他是知道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进来看。”韶华明白严恺之的用意,让这么个死脑筋模样又不漂亮的丫鬟守着书房,他放心,也让韶华放心。   听韶华这么说,丫鬟放到不好意思,连忙低头“奴婢不敢,那夫人进去吧,千万不要动其他东西,否则侯爷会骂我的。”侯爷和夫人的关系好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惜为人奴婢,她也只是从命而已。   韶华点点头,让幼菡不必跟她进去,既然严恺之不希望别人进来,那她也不会为难丫鬟。   她不爱读书,严恺之又是个武夫,书房本就没什么特别多的书籍。换做以往,她心情烦躁时更多是出去骑马,疯跑一圈。后来在李家的时候,容嬷嬷曾告诫她不要在太多人面前显露她的云卷体,也为了再人前装装深闺淑女,她只能偶尔拨拨琴弦,做个样子。   上次看到严恺之书房里这一方书案,韶华几乎让一眼就爱上了,油亮光滑,让人特别有种想在书案上挥斥方遒的感觉。所以想到先前那副背着严恺之偷偷画的那副画像还没完成,便打算把画画完,但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让人守着书房不让进。   心想大概是他最近出入宫里多,怕走漏了什么风声吧。   都说侯门深似海,那宫门更是不可捉摸,韶华想着自己连着两次有幸进宫都把她吓得不轻,心想若是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宫。哪怕世人将皇宫比喻得如此风光华丽,可在她看来,始终不过是一个好看一点的金丝笼罢了。就如同贺太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偌大的寝宫,冰冷的窗扉,也不知道夜半梦醒会不会吓到。   韶华一边找着自己藏起来的画像,一边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个人的追求不同,她竟然替贺太后担心。   终于摸到花瓶里的一卷画纸,她轻轻地 来,为了不让严恺之发现她在偷偷画他,这个地方可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到的绝佳藏匿之处。可是没想到,她伸手 花瓶里,摸出来的竟然是两卷画纸。   她记得自己之后放一卷进去,怎么会出现两卷,难道严恺之也藏了什么东西不成?   韶华对照了两卷画纸,很明显有一卷的颜色已泛黄,她偷偷打量了门外,看到幼菡正和那守书房的丫鬟在聊天。于是,悄悄扯开系带,打开那卷泛黄的画卷,可映在眼帘的人像把她吓了一跳。   若画像中人是真的,那该是怎样一副倾城绝色,浅棕略带但暗金色的发丝,仅用一条丝带束起,齐腰的长发仿佛无风自动。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流转如寒星,眼角的飞扬好似倾诉万般风情,一身红色的天缃纱将她白皙如玉的皮肤衬得更加晶莹剔透,那盈盈一握的纤 肢,犹如春光柔柳,又好像灵蛇妖娆。美人姿态婀娜,动作灵巧,好似正在翩翩起舞,红裙下偷偷lu出半截玉足,泄露了她妩媚下的活泼灵动。   都说美人眉眼如画,可这画中人却仿佛要从卷轴中走出,让人恨不得入画与她共生。   若是换做别人,一定会为这画中人惊艳不已,可是韶华却只是轻轻扬起嘴角,似欣慰,又似苦楚。她伸手抚上画卷美人的脸庞,这张脸她熟到不能再熟了,她至少顶着它活过了十七个年头。画卷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看得出经常被打开,想起曾听旁人说严恺之的心上人是个有夫之妇。   再看看画卷中的人,韶华竟然有些酸楚,就算画卷的人是她自己,却是她回不去的曾经。本该暗自开心严恺之这么多年来对她未曾放下的感情,可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那般绝色佳人,又忍不住怀疑严恺之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谁让你动的!”一个冰冷如腊月寒冬的声音把韶华吓了一跳,她忙不迭转过身,正好看到严恺之铁青着一张脸,而窗外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丫鬟。   韶华正要解释,可是严恺之大步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画卷,口气尽是盛怒。他没有看韶华,只是扬声对外头的丫鬟怒道:“我怎么交代的,都忘了是吧,拖下去家法,任何人不得求情。”   被严恺之一句家法,韶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严恺之这么愤怒地要责罚一个丫头。不过就是她看了一幅画卷,她都没开口,严恺之发什么火。再说了,看上去他罚的是丫鬟,可是显然针对的是韶华。   “等一下,不许动她。”韶华看着英九把吓得脚软的丫鬟拖走,急忙走出去喊住,看到丫鬟慌恐的眼神,韶华觉得心里有火,转回身看见严恺之正小心翼翼地把画卷收好,她沉了沉情绪。“是我要进来的,不关她事,放了她。”   严恺之斜了韶华一眼,那是让韶华心寒的一记眼神,第一次被他这么打量,心里竟有些发虚。   或许是想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顿了一下才道:“家法可免,关入柴房,听候发落。”   总算还是免了皮肉之苦,丫鬟感激得就地磕头,然后被英九硬拖着走。幼菡心里也被严恺之的怒吼吓得不轻,打量屋内两人的气氛,是该识趣地让他们谈谈,可是她却忍不住担心严恺之会不会一气之下伤害到韶华。   “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把画卷放在里面。”韶华自知有错在先,低头跟他道歉。   严恺之目光落到桌上的另一卷画轴,算是默认了韶华的话,可是当他进来时,看到韶华真对着辛子墨的画卷发呆时,忽然有种隐藏了许多的秘密被人揭开,袒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感。他一时没想,立刻冲了进去,若不是看到韶华那受惊无措的脸,他真怕自己失手伤了她。   “以后不许你再碰我的东西!”严恺之拗不过口,冷冷地说了一句。   原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严恺之应该会释然,可是他这一句冰冷的警告,让韶华觉得心里生疼。仿佛先前的 亲昵都是过眼浮云,刚刚才为自己吃自己的醋感到好笑,可听到严恺之这句话,她忽然有种感觉,其实严恺之心里只有那个倾国倾城的辛子墨,只有那副绝色惊人的皮囊。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你至于把她看得那么重吗?”   话一出口,韶华就后悔了,其实她并不是故意要刺激严恺之的,可是想到严恺之喜欢的是辛子墨,而不是她。那种别扭的感觉怎么都转不过来,或许她现在和严恺之说,自己就是辛子墨,一定会被当做妄想吧。   果然,严恺之闻言,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火顿时烧了理智,他盯着韶华倔强的脸蛋,咬牙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韶华冷笑,心里却有些泛疼。“怎么就不关了,我是你妻子。”   严恺之被她嘲讽的笑声刺激得有些不爽,搁下一句狠话“那就做好你妻子的本分就好。”他深吸一口气,也忘记自己这么急着回来是为了干嘛,抬脚就要走人。   “严恺之,你给我站住!”韶华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就为了一幅画像,你至于跟我发脾气吗!”   严恺之斜过余光看着她一张欲哭的小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踏出去,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开口,不管说什么都会伤到人。   他没想过要对韶华这么凶,可是话到嘴边,他都拦不及就已经说出去。辛子墨是他心里深处的痛,特别是想到攸宁和他说过的话,脑子里怎么都挥散不掉那张绝色娇颜凄哀的眼神。一想到她的意外身陨,严恺之恨不得把自己杀了谢罪,她等了那么多年,等到这么一个结果,是怎样一种绝望逼她走向死路。   “哎哟!”一个 想起的同时,严恺之眼明手快地把人拉了起来,免受跌倒之痛。   “没事吧?”严恺之看着收到惊吓,死死抓着他前襟的人,忍不住皱了眉。他一路顾着满脑子 ,没想到一出门就撞到人,心里亏欠之余,对于陌生女子这么贴近自己感到不悦。   “没、没事。”还以为会重重跌一跤,没想到竟然被人拉起,抬头一看,却是个俊美清雅的郎君。少女不由得羞红了脸,轻轻摇了摇。   “没事就好,走路小心点。”严恺之把自己的衣服从她的手里拉出,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朝前,跃马而上,扬长而去。   留下少女呆滞的一脸茫然,望着他绝尘的身影,忍不住发起呆。若不是紧追上来的小丫鬟跑过来对她嘘寒问暖,或许她就这么呆呆地站了下去,回头望了兴勇侯府的牌匾,呐呐地说了一句:“原来你就是严恺之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冤家路窄   “噗哈哈哈哈,你好蠢!”   随着一声毫无形象的爆笑,韶华随手将桌子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丝毫不担心会不会砸伤人。不过,攸宁并没有让他失望,伸手稳稳接住茶杯,只是茶水漏了一手。他顿时收住了笑意,没好气地把杯子放回桌上,瞪了她一眼。   “你还真的狠得下手,差点我这张脸就被你毁了了。”还好他身手敏捷,以前没少被辛子墨用石头丢过,否则还不得破相。   韶华把杯子丢出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收不住了。看到攸宁轻巧地接住杯子,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嘴上不服气地抱怨:“谁让你笑我,安慰都没安慰一下,你够意思吗你。”   看在韶华正发火的份上,攸宁并没有和她计较,扯开没脸没皮的笑容,走过去,半身压着她坐的椅子靠背,对她促狭道:“我说你有必要跟他闹吗?明明就是你自己,还酸成这样,难道你还希望他藏了别的女人的画像你才满意不成?”   韶华扫开他压在自己肩膀的爪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啦!”她就是气不过严恺之的态度而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是跟他计较这个,可是你刚刚没听到他的口气,活像我偷了他的东西似的。”   看到严恺之珍藏辛子墨的画像,其实韶华心里应该高兴的,可是,看着画中人的眉眼,免不了还是会失落。   她以前也不觉得自己长成那样是多么的美艳不可方物,反正是鼻子是眼,大家不都一样吗。就算她刚刚成了李韶华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差到哪里去,反正别是长得歪瓜裂枣,她也就知足了。但是,这跟她发现严恺之念念不忘的是辛子墨那张脸,那种感觉是很奇怪,她恨不得把攸宁脸上的皮剥下来自己贴上。   “你没偷他东西,你偷看他的东西而已。”攸宁不知死活地调侃,立刻遭到韶华一顿死掐,疼得直求饶“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对他就百依百顺,对我就这么暴力,你压根和以前就没变。”   “我本来就没变啊,我还是我。”韶华觉得话有些绕口“总之我心里不舒服!他竟然为了、为了一幅画凶我。”   攸宁对她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严恺之死了,然后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但你不知道是他。你是对他的画像生情呢,还是对换了模样的他有感情。”   “当然是……”韶华一开口,立刻就停住了,看着攸宁得意地准备看她笑话的模样,立刻瞪眼道:“能一样吗,他要是死了,我就为他守寡!”韶华说得斩钉截铁。   攸宁被她无厘头的倔强给打败了,故意调侃“啧啧啧,还守寡呢,那他要是和你一样呢?”   一句话差点噎到她,顿时陷入死局,苦心纠结着,她怎么才能认出换了模样的严恺之。   攸宁扶额,表示不忍再看她死脑筋的样子。他连声叹气,一如当年,只要碰上严恺之的事,脑子就完全不好使,哪怕平时再怎么激灵,也立刻变得傻不拉几。他不由得苦笑想着,也不知道应该为严恺之感到同情,还是为他感到庆幸。   “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反正都是你,以前也好,现在也好,你要真在意,那就赶紧去生个孩子出来,我保证他连想都没空想。”攸宁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对着韶华眨了眨眼睛“我等做这个舅舅可等很久了。”   攸宁的话让她有些释然,可听到后半句话,立刻习惯性地踩了他一脚,没想攸宁反应快,被躲过了。   韶华没好气地说:“你说得到轻松,孩子又不是你生的。”   “难道是他不够努力不成?”攸宁暧昧的话立刻遭到韶华的一顿讨打,他立刻嬉笑着逃开。虽然身手比韶华敏捷,可照顾着她如今手短腿短,勉强挨了她两拳,回头对她讪笑道“我看你们显然就是 不和,你瞧你,满肚子闺怨都写在脸上。”   韶华心里正怨恨,长了这副身材最大的坏处就是腿太短,换做以前,攸宁那还能这么轻松地逃开。正闹着,没想到辛夫人逮着话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得她担心刚刚的话是否被听见。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 不和,谁不和了?五娘你和他闹起来了吗?”辛夫人打量着她累得显出粉扑扑的小脸。   韶华忙不迭摆手,指着一脸贼笑的攸宁道:“母亲,您听错了。刚刚我和攸宁哥哥正说话呢,他说他一个人夜里睡觉寂寞,羡慕我和夫君夫妻恩爱,我正想着母亲是不是该给他取嫂嫂了。”韶华把这一声攸宁哥哥叫得极甜,听得攸宁恨不得磨牙。   “阿娘,您别听她乱说,我没有。”攸宁没想到韶华反咬一口,看到母亲促狭的笑容,浑身打了个冷战。   “原来是攸宁长大了啊,这正好,我也刚巧物色了几个媳妇人选,回头咱们好好聊聊。”辛夫人正愁着在家无聊,既然儿子想要娶媳妇,她这个做母亲怎么会反对呢。   韶华看着辛夫人捉着攸宁的手,大有和他谈人生的意思,连忙找借口偷溜。   刚刚被严恺之气到,她一个人从后面溜了出来,趁着没人注意,直奔后巷的定西侯府找攸宁说话。这下子若不赶紧回去,被人发现她的失踪,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人的。   不过她发现定西侯府和兴勇侯府挨得近的好处就是,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偷溜过来。而且辛夫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她的身份,完全不拿她义女看待,这让韶华受宠若惊,好几次都以为是攸宁偷偷去告密。可是被攸宁鄙视,说她不知足,有得宠爱就安心享受就好。   后来韶华想想也确实如此,现在的处境已经远比她最初预料的要好上太多。   “初荷,开门啊!”韶华拍着门喊道,可是叫了大半天,都没人应声。心里暗道不好,该不会初荷被人发现了,然后叫开了吧。那这样她岂不是得绕到正面回去了,到时候怎么解释她无端端地从家里消失,又从外头回来呢。   韶华苦恼了好久,可是,依旧无人应门,她无奈地只能选择偷溜到侧门看看。   以往出了大门都是坐车,头一回发现兴勇侯府其实也挺大的,从后门沿着围墙绕道侧门,她那双小脚得走上好一阵子。她一边走,一边小心张望着四周,但愿没人认出她来。   可是,事情往往是怕啥来啥。   一匹骏马拦住她的去路,韶华还没抬起头看看哪个不识相的,就听到弘方揶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不是兴勇侯夫人吗?怎么这般落魄,难不成是被赶出来了?”   韶华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把弘方臭骂了几百遍,奈何他的马横在巷子中间,她连侧身都挤不过去,只好抬头讪笑:“真是巧啊,世子怎么会在这里,要是找我家夫君,恐怕他不在家。”   弘方原本高挑的唇角听到她说夫君的时候,硬生生地给拉直了,看着她唇红齿白,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比之他上一回见到她时多了许多风情。可是一想到这种风情却是另一个男人带给她的,弘方就没了好心情。他犹记得在她大喜之日,借酒对严恺之说得那番话,结果差点没闹起来。随后被人簇拥去了勾栏院,还想一酒方休,结果却被王府的人过来拎回去,让他差点下不来台。   回到家就被三王爷狠狠数落了一顿:“你是疯了吗,谁让你去那种地方了!传出去我的老脸往哪搁!”说勾栏院是龙蛇混杂也好,说是三五九流也好,弘方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兴勇侯府出来,跟着一群纨绔子弟进去,传到宫里还不得把他训一顿。况且他不久前,才因为和严恺之在街上发生口角,而遭到太后的责罚。   “那又如何,天底下还有比我更窝囊的世子吗!”弘方醉醺醺地嚷道。不过他忘了,现今天下,就他一个世子,别无分号了。   “不过就是一个小娘子,你非得和那姓严的小子过不去。”三王爷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小娘子?呵呵,我连一个小娘子都得不到,这个世子有什么用。他不是喜欢辛子墨吗,当初为什么不把辛子墨给他!现在好了,死的心里是他,活的也是他,我什么都没有!”弘方说得心里酸楚,知道辛子墨的死因,让他差点没暴走。如今相中一个韶华,结果又被严恺之抢走了,他恨不得和严恺之拼命。   听着弘方的抱怨,三王爷本是气得想一巴掌打醒他,非是三王妃拼命阻拦说儿子只是说醉话,否则弘方绝对逃不过一顿狠打。   如今,再见佳人,已然物是人非,他差点就忘记她已嫁作他人妇。   韶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弘方的表情,心里纳闷他摆着一张臭脸在面前干什么,她只担心再不回去,真的要被发现了。   “世子要是没事的话……”韶华想着怎么让弘方让路,就这么被人看到她和弘方在外头见面,一定会被误会的。她可不想严恺之再次折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到时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送你回去。”弘方开口,看着她瞬间呆滞的表情,有点后悔自己说太快。   “不、不用了,我只是出来走走。”这个借口真是蠢毙了,难怪刚刚攸宁要嘲笑她。   弘方邪气地笑道:“怕我拐走你啊?”   韶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如今我已嫁人了,请世子还是避嫌一点好,告辞了。”果然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否则就不会被关在门外不说,还遇到弘方。   “等一下。”弘方跃下马,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二百一十四章 狗头军师   宋煜对于严恺之主动找上门大感意外,急忙让人端茶倒水,可严恺之一句话都不说,光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脸色臭得好似有谁把他的老底翻出来嘲弄一番似的。   头一回见到严恺之这般表情,宋煜也不敢主动招惹,只能静静地端着茶杯,陪他沉默。   可是,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宋煜都换了三泡茶,点心也都吃过好几轮,严恺之依旧不动不说,好像一个雕塑似的。他终于有些慌了,还不会是在外面遇到了歹人,然后和他恶斗一番,受了内伤吧。要是这样的话,光是这么坐着,命早得掉了半条了呀。只不过,严恺之进来时,没吐血,没淤青,顶多就是表情臭了一点,不像是和人打架。   路上遇贼了?而且追不到?回家被韶华骂了,所以心情不好跑出来?   就在宋煜脑补了不下十种可能时,严恺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了吐出一句:“我刚刚凶了她。”   “啊?”宋煜转过头,夸张地张大嘴,看着他依旧平静的侧脸“不是她凶你?”他可是听说,韶华在兴勇侯府的地位极高,而且严恺之还替她收拾庞丁这一群人。   要知道,宋煜一早就怂恿严恺之不要放纵,严恺之一直不听,非说是时候未到。他还以为到底是要等个什么时机再来一窝端,原来是为了留给韶华立威啊。   严恺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的严肃才有些松动“她动了我的书房。”还看了他私藏的秘密。   这下子轮到宋煜翻白眼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书房而已,你不是把整个家都丢给她管了,难道书房是例外的。”真是的,夫妻秀恩爱秀到他家来了,早知道他就不这么好气陪他坐着,早早把他赶回去跪地板。   严恺之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生气并不是韶华看了辛子墨的画像,只是那一刻,好像自己刻意隐藏的秘密被发现。当他走近书房的时候,看到韶华正对着画像发呆,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慌了。他也说不清是秘密被发现慌了,还是担心韶华生气慌了。   所以,还没等韶华开口,他大步走进去,先声夺人地抢过画卷。   韶华的反应完全是他意料之内的事,哪个女人看到自己丈夫私藏别的女子画像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一个美貌绝世的女子,还是个早已为人妻的女子。被韶华那一句“那是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狠狠刺痛了心,原本还为自己生硬的口气感到有些懊悔,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就算是不属于他,也不是随便人可以批评的。而韶华不屑的口气让他一时失了理智,甚至对她眼中的伤心和倔强视若无睹。   原本是要回书房拿东西,结果东西没拿成,也回不了宫里交差,只好来安庆侯府消磨时间。   想到韶华那含泪却倔强的小脸,严恺之心里很是后悔,就连刚刚出门时不小心撞到的人,他都好心扶她一把,怎么就恨得下心对韶华出重口呢。越是沉默,脑子里就越浮现出韶华的一切,想到她的倔强,她的执着,她的痴情,严恺之的心情就越凝重。   同样是无心之举,当初韶华当街扑倒在他身上,还险些让他难堪,他最后也只是无奈地摇头,而刚刚那女子受惊地抓着他的衣服却让他有种嫌恶厌烦的感觉。   严恺之心里无比清楚,自己是在乎韶华的,就是在乎,所以怕从她嘴里听到任何他害怕听到的话。也就是在乎,他不敢面对她,深怕一时冲动之下的开口,会再次伤到她。   “真的闹得这么严重?”宋煜见严恺之只说了两句话,然后又陷入沉默,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和我说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歹我得知道情况才能帮你,否则我去替你说情也好。”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严恺之为情所困的样子,就算是辛子墨的死,他也只是消失了几天,然后就满血复活自我恢复了。   严恺之想了想,最后决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结果得到宋煜一句吐槽:“活该!”   看严恺之狠狠地丢了一个眼刀,宋煜站起身,在他面前摇晃着身子,不怕死地说道:“这事本来就不怪她,你自己不把东西收好,还好意思数落她,她没和你发火就算是李阁老管教有方了。”严恺之闻言,不好发作,默默低头。“再说了,你是知道她对你有多用心的,我可是头一回听到有这么痴情认真的小娘子,你自己按着良心想想,辛子墨对你,有韶华对你痴情吗?”   严恺之想说有,她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没敢说出口。   宋煜当他是心虚,得意洋洋地说道:“就算有也好,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也是看着她对你的一片痴心才娶她的吗?还说什么承诺就不会变,我看你简直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这才刚过门,就把自己说的给忘了。”   “我没忘!”严恺之不满地反驳。   “要是没忘,你来我这里干嘛,反省啊?走走走,早知道你闹了这么一回事,我就不留你了。自己恶人先告状,把自己的妻子气成那样,还好意思跑我这里来装委屈。”宋煜一个劲地晃着脑袋“以后你要是因为这种事来找我,我就当我不认识你了。”   严恺之忽然有点明白宋煜谈不上聪明,也算不得英俊,可是却能受得一群小娘子欢心,至少琳岚对他是死心塌地的。   被宋煜数落了一遍,严恺之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可就这么回去,要是韶华不肯理他怎么办?   “她要是生气呢?”严恺之艰难地开口。   宋煜恨恨地对着他胸口捶了一下“你皮粗肉厚的,她生气能干嘛,不就是骂你打你,你就乖乖让她出气就好了,难道她还能和你和离不成?”   “我不同意!”严恺之怒瞪着他,他的妻子便是他一辈子的人,休想和离。   “你要是有这心,那就乖乖回去认错。”宋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这种情窦初开的大龄青年,他有时候也是暗自捶胸吐血的。他勾着严恺之的肩膀,一副我看在咱们的交情才告诉你这些的样子“我告诉你,是个小娘子都是有脾气的,别看有的柔 弱,要是发起火了,你磕头求饶都没用。可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爱上你,只要她是爱你的,你就算是千错万错,她最后还是会原谅你。”   严恺之眉头颦蹙,紧抿 ,不知道韶华对他算不算爱,喜欢倒是没少说。   “你要是能主动认错就更好,把辛子墨给狠狠踩一遍,再把她夸一遍,保证她立刻就喜笑颜开。”宋煜看到严恺之怒目的样子,知道他一定做不到,只好再加了一句“要是做不到,那就乖乖跪地板挨骂去,记得别顶嘴,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对也是对的,哄过了这一次,以后还不是你说了算。”   严恺之明白宋煜的好意,他确实不会开口去哄她开心,虽然她总是因为他无心的话自己乐得心满意足。   “你要的夜光杯,我改日去和二爷说一下。”严恺之用自己的方式表示对宋煜的感谢。   听到严恺之居然肯为他去和弘弋开口要那只他朝思暮想的夜光杯,宋煜顿时笑得眉眼都看不见了,立刻不吝舍地给严恺之筹谋划策“我告诉你,最好带上个礼物,等她气消了,顺势将她压到,保证……唔!”   严恺之正要点头,听到后半句,他伸手将伏在他肩头的脑袋捂了过去,大步朝外走。   礼物……韶华会喜欢什么呢?   就在严恺之纠结给韶华买什么礼物好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家娘子正被弘方挡在家门口。   “你想做什么?”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韶华立刻做出防卫的姿态。心里已经后悔上几百遍,果然是不作死不会死,何必斗个无谓的气,把自己陷入这么危险又尴尬的处境。“世子要是没事,我得回去了。”   韶华故作冷静,对他欠了欠身,企图从他身侧绕过去。没想到弘方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好似要将骨头捏碎一般,韶华眉头皱紧,挣扎了几下,怒视着他。   “要是兴勇侯夫人的名誉毁了,你说他会不会休了你?”弘方松开了她的手,让她退后了几步,歪嘴笑得十分阴险。   韶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心中怒火燃上脸“世子请自重!”眼神扫了四周,这时巴不得希望有人路过,好救她离开。“要是我的名声毁了,世子的清誉,三王府的脸面只怕都得赔上吧。”韶华不是怕他,怕的是再惹严恺之误会就不好了。   如果他真的起了坏心思,至多她就跟他拼命,最近一段日子,她发现自己的身手倒是敏捷了不少。正面和弘方出手绝对是打不赢的,但是趁他不注意,偷袭他一下然后跑开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要是真的打伤了他,恐怕兴勇侯府和三王府的梁子就彻底的结下了。   弘方并不知道韶华闪烁不定的目光其实是在测量,自己该从哪个角度出手,才能既有效又轻松地躲过他。以为韶华是担心自己的清誉,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越发想要逗她脾气。   “你就这么讨厌我?”弘方已经渐渐逼近韶华,只差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韶华紧张地准备随时出手,被他略带低沉的声音给吓着,她顿了一下,看着他“请世子收回此话,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交集。”   弘方见她表情坚决,不由得扬起坏笑,凑过去,暧昧地说道:“我要是不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孔不入的眼线   韶华被弘方吊儿郎当的话气得牙痒痒,果然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一看到他就恨不得把所有可以扔,可以砸的东西都丢过去。   韶华明白时间越拖,对自己越不利,双手暗暗拉回身侧收紧,左脚酝酿着力道。准备对准他的膝关节一记狠踹,以她的力道,暂时不至于会被骨头踢碎,但让他瘦痛无法站直还是可以的。而且还预防着,若是他不死心,还想伸手拉她的话,她就出手扳断他的手腕。   如无意料,以弘方对她的低估,绝对不会认为她会有这等力气,所以她侥幸逃脱的成功率必须是在八成以上。可是把他的手腕扳断,引发一系列麻烦的几率却是百分之百。   就在韶华抬脚的那一刻,远远出现一个人影,把韶华惊了一下。   “小五?”博衍快步地朝韶华他们跑过来,把韶华感动得连忙挥手“博衍哥哥救我!”她推开弘方,立刻朝博衍的方向奔去,简直就是看到救世主一般,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躲到他身后。   博衍正好奇怎么会看到一个和韶华长得那么像的人,而且还跟另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韶华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再怎么样,博衍都不会认错。至于弘方,他心里犹豫了一下,博衍是见过严恺之的,再看看韶华那防备的样子,他想也没细想,立刻开口喊了一声。   这一声可以说是韶华的救命信号,她立刻就飞奔过去,弘方转过身,看着韶华跟博衍亲昵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他的身份。再听韶华喊着他的名字,弘方立刻有了定数。   博衍看了看韶华,又看了看弘方,回头训责她一句“怎么一个人跑外面来了,出门也不带个丫鬟,这么冒冒失失的让人怎么放得下心。”韶华委屈地扁了扁嘴,还没开口,就听他对弘方说:“舍妹要是冒犯了世子爷,还请多多见谅。”   韶华好奇地抬起眼眸“博衍哥哥,你认识他?”   弘方扫袖冷哼了一下,翻身上马,经过他们的时候,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嫁入侯门就该拿出贵妇的样子,别把乡下规矩带到京里来,遇到歹人,谁都救不了。”弘方的一席话,说得好像是韶华自己贪玩跑出来乱转,恰巧被弘方遇到,好心带她回来似的。   博衍好脾气地对弘方做了一礼,恭敬道:“谢世子爷提点。”   弘方目视前方,看都不看韶华一眼,策马扬鞭而去,留下气急败坏的韶华和目光深远的博衍。   “博衍哥哥,明明是他来堵我的路,要不然,我早回家了!太可恶了,话都被他说完了。”她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博衍没有理会她的怒火,刻意退开了一步,然后道:“好了,别说了,我送你回去吧。”其实就算弘方不说那些话,孤男寡女在外,甚至还有一个是有夫之妇,任谁看了都要起疑。好在韶华是他看着长大,所以他确信不可能是他疑惑的方向。   韶华见博衍根本不理会她的话,跺了跺脚,只好跟上他的步伐“博衍哥哥怎么会经过这里。”   博衍轻声道:“顺便路过。”   这也太巧合了,韶华暗自嘀咕了一句,打起笑脸问道:“博衍哥哥又怎么会认识世子?”她记得博衍不怎么来京里,虽然当初凌老太爷的话让她暗自吃了一惊,可从刚刚博衍和弘方的态度,他们似乎早就认识。而且弘方起先一愣,是一时没认出来?   博衍叹了一口气:“你的问题可真多,我还没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外面来。这还好是我遇到,若是旁的人,认识世子的人看到了,你说会是什么事。”   韶华就知道一定会被数落,只好认栽“我本来是从后门进去的,可是丫鬟可能被人调开了,所以才不得已绕到前面去。”如果一开始从后门进去就没那么多麻烦了,所以这一切都要怪初荷,不对!这一切都要怪严恺之,要是没跟他闹脾气,她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定西侯府去。   心想,她成亲之前也没少从定西侯府偷溜到兴勇侯府,现在反之跑出去,也不会被发现才是。   没理会韶华的嘀咕,博衍叮嘱她一句“世子刚刚的话也没错,你不能再把普安的习惯带来了,自己得留个心眼。”见韶华乖巧地点点头,他才安心道:“好了,回去吧,我就不陪你过去了。”   韶华望着不远处的大门,疑惑地问:“博衍哥哥不和我一起回去吗,顺便到家里坐坐。”又不是外人,况且她也好久没有凌家的消息呢。   博衍习惯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看她受惊呆滞的样子,自己也是一愣,然后好笑道:“你还真当这里是李家,你不顾着你夫君的面子,还得顾着侯府的面子。无端端被人看着你和一个陌生男子回府,传出去别人要怎么说。”就算他和韶华是表兄妹,可谁又知道那么多呢。   韶华显然没想那么远,只好憨笑道:“那回头我再和夫君回普安看外祖父吧。”   博衍点点头,躲到一旁的阴影里,目送她朝兴勇侯的大门走去,直到她平安进了大门才转身往回走。   “少爷。”忽然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定在博衍前进的方向“我找过了,徐子昂那里没有。”   “那就算了。”博衍轻声道“我刚刚遇到世子了,他应该认出我。”   男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有些担心“那怎么办。”   博衍忽然扬出一抹轻笑,全然不像在韶华面前那般温柔,冷冽邪魅,好似换了一个人:“没怎么办,认出更好,以后我就不用再戴面具去见他了。”望着身侧的红墙,博衍软下目光,深深叹了口气,但愿韶华不会因为被扯上麻烦才好,真是让人不省心的丫头。   就在韶华暗自庆幸居然这么轻松被自己混进来的时候,还没踏进自己的小院,就被小藕给拦了去路。   “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一下。”小藕的话让韶华的心漏了一拍。   “可有说什么事?”她暗自整了整衣裳,心想应该没有什么被瞧出来吧。   小藕甜甜地笑了一下“应该是去给您求得平安符的事,太夫人亲自让大师做了法事,保佑夫人早生贵子呢。”严夫人对韶华怀孕的事特别上心,求神拜佛,吃药炖补,只差她一个胃口不好就得请大夫在旁候着。   这般尽心的照料着,让韶华觉得自己不赶紧生个孩子出来都对不起她了,不过好在严夫人并没有庞氏那般用苦肉计地唉声叹气。尽管严恺之劝过严夫人不要逼韶华太紧,可是严夫人一句“我照顾我媳妇关你什么事,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严恺之顿时无语,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去折腾。   听到小藕的话,韶华的心且稍稍安定了一下,摆出一副欣然向往的样子跟了过去。   一进门,依旧是那让人安心的淡淡檀香,但严夫人没有诵经,而是坐在桌子旁,绣着一个小衣裳,一看就是为韶华的孩子准备的。   韶华有些感动,忙走过去,给她福了身子“阿娘的手可真巧,做得真好看。”至少比她做的好看得千万倍,严恺之至今都还不忘她的红烧鸭子,一个劲感慨以后他的儿子只能穿鸭子肚兜了。   严夫人见韶华过来,轻笑了一下“不是我自夸,当年恺之和兰芝的衣服都是我亲手做的,趁我现在还能拿得起针线,给小孙子做几件衣服还是可以的。”然后又看看韶华的肚子“你可要争气啊,别白费了我一片苦心。”   韶华脸上一红,点点头“阿娘,我尽量。”这种事也不是她想要就能马上有的。   严夫人也没再勉强她,指着旁边让她坐下,然后让小藕从神龛前的香炉里找一个小布符出来。“这个是我上回去净因寺求的,埋在佛前诵了九九八十一遍经文,你随身带着。”韶华双手接过,脸上表情有些僵,严夫人说道:“我也不是非让你现在生,只是祈求早点抱上孙子罢了。”   既然严夫人都这么说了,韶华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起身再次谢过严夫人好意。心里却有些嘀咕,这么一个布符真的就可以让她早点生孩子吗?   “虽然说你如今是定西侯的义女。”严夫人忽然一个转折,把韶华吓了个激灵,立刻绷直了脊背,小心翼翼地听着她的话“可就算亲兄弟,过了门都要避嫌,更何况辛家郎君如今也未婚娶。你这般不声不吭地跑过去,被人瞧见了,坏的是两家的名声。”   韶华立刻站起来低头认错“阿娘教训的是,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贪图个就近。”   严夫人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开口:“以后若是想去,正大光明地才大门出去,须得让丫鬟陪同,车夫驾马。就算是去李家也一样,你得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严夫人的声音不急,听上去也很温柔亲切,可让韶华硬是吓得一身冷汗。“媳妇知道了。”   “得了,你也别这时候才跟我卖乖,自己心里清楚才行。”严夫人摆摆手,让韶华坐下。   韶华的屁股才沾了椅子,严夫人又道:“另外,你那普安的兄长要是过来,让他往后挑侯爷在的时候来,要不然就递个帖子先,别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出现。”这下子韶华就根本都坐不下去了。   她还以为自己进门时是神不知鬼不觉,她回头也没看到博衍的身影,可她才刚进门,严夫人竟然就得到消息。那刚刚她和弘方在外面见面的事不会也被严夫人发现了吧,这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我、阿娘其实”韶华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严夫人抬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可是韶华憋了个大脸红。   这可比严声厉骂更折腾人,她不过是溜出去一圈,严夫人静坐在家里什么都了如指掌。那她在家里发生的一切,岂不是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了。还有她和严恺之的争吵,甚至他们的 ,韶华看向严夫人的眼光忽然变得敬畏而恐惧。   “要是没事就回去吧,多学着点理家的事,再过几日你我都要进宫,这进宫的规矩更不能乱。”严夫人淡淡的一句话对韶华来说,简直就是大赦天下,她忙不迭行了礼,仓皇地落荒而逃。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妒则生怒   严恺之到外面逛了一大圈,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韶华的喜好。似乎自己送的任何东西给她,哪怕只是在院子里摘下的一朵花,也足够让她开心的好一下子。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小娘子,他从未想过她喜欢的是什么。   问了英九,英九挠破头皮说要不送点衣服首饰吧,严恺之觉得那也不错,可是韶华的身量多少,喜欢什么样的珠宝,严恺之一问三不知。店主觉得有些尴尬,正想推荐个镇店之宝,结果严恺之已经甩手出去了。   他纠结了很久,最后只得徒手而归,心里想着宋煜的话,准备等会儿韶华怎么发脾气,怎么骂他都决不能还口。   明月原是伺候在兰芝身边的丫鬟,兰芝走的时候带不走那多人,所以就留在严恺之院子里。虽然身份比不上初荷幼菡,可却是严恺之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你所以对于自己是一等丫鬟却做着二等丫鬟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别扭,看到严恺之回来,她急急迎上去。   “侯爷,您回来了。”明月真正有权做主是幼菡初荷都不在的时候,所以她乐意看她们两个围着韶华转。   “嗯,夫人呢?”严恺之对她点点头,望着屋里空无一人,心里有点失落。   “夫人在太夫人那里。”明月知道韶华在侯府是得宠的,就算兰芝在的时候,也是经常提到她。可是原以为自己留下来,又被调到严恺之院里,那是对她的抬举。要知道,严恺之身边并没有贴身丫鬟,所以她多少有些留了心思,可是初荷幼菡对这屋子把得很紧,严恺之眼里又只有韶华一个,让她倍感失望。   好不容易听到他们刚刚发生了口角,两人气得一个甩门而去,一个溜到后面还把严夫人抓个正着。   看严恺之似乎要转身出去,明月脑子一转,邀功似的想严恺之汇报:“侯爷现在还是别过去的好,否则夫人不好做人。”   严恺之闻言,眉头一蹙,心想难道是自己和她争吵的事传到母亲耳朵里,所以把韶华喊过去训话了。若真是这样,他更得过去看看,毕竟这是因他而起。   明月见严恺之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她一急,连忙冲过去,挡着他的路“侯爷,太夫人正教训夫人不守妇道,和外男见面,您现在过去不是让夫人更难堪吗?”   严恺之终于听到了重点,眼神一厉,捉住她的手腕,怒声道:“什么叫不守妇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明月正后悔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可严恺之的厉声更让她紧张起来,只好道:“这、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听小藕姐姐她们说的。”   “说什么了?”听到小藕的名字,严恺之心里有几分相信,但是脸上的神情更凝重起来了。见明月目光闪烁,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他手掌一使劲,疼得她眉毛都皱到一团了。   “我听说夫人偷偷跑去和定西侯府的郎君见面,又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回来,被太夫人看到了,所以喊了她过去说话。”明月一急,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侯爷,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她确实是听说的,不过是偷听来的。   如果说和攸宁见面,他倒还能理解,毕竟韶华如今是辛茂山的义女,可是陌生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上心头,严恺之想开口,可听到有脚步声和说话声朝屋子走来,他一脸冰霜地松开明月的手,自己走到里屋坐着,等待韶华自己来解释。   明月知道自己闯了祸,好不容易重获了自由,她片刻都不敢在屋里久待,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没想到和韶华她们撞了正着。   “明月,你这是做什么,做贼呢!”幼菡嚷了一句,把明月说得更加紧张了。   “夫、夫人,侯爷在屋里等您。”明月心虚地看了韶华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韶华一听,先是沉默了一下,让她们都退下。   刚刚被攸宁一番点拨,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就算他喜欢的是辛子墨又如何,那不也是她自己。更重要的是,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扭转过来就好。说不定严恺之也能像攸宁一样,接受她其实就是辛子墨的身份呢。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踏进门,准备和严恺之好声好气地道个歉,解释一遍。   “你刚刚去哪了?”严恺之一瞧见她心虚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冷下语气,压根就把宋煜交代他的事给忘了。韶华一愣,被他的冷言冷语问得有些懵,弱弱地说道:“我在阿娘那里啊。”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走过去,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扯了扯他的衣袖“恺之,我错了,刚刚……”   “我是问,你刚刚去哪了。”严恺之还是不放弃地重问了一句。   这下子,韶华真的被他说糊涂了,她确实是从严夫人的院子回来啊。还被严夫人轻责了几句她不该私自跑去见攸宁,心里还有些发虚呢,他怎么这么追问,难道他也知道了?韶华猛地抬起眼,看着严恺之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像刚刚那般愤怒,而是一种强烈的不满,虽然恍惚间有些嫉妒的意味在里头。   “我、我去了定西侯府。”韶华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反正连严夫人都知道了,自然也瞒不过严恺之的。“本来是从后门回来的,可是没人开门,所以只好绕到大门。”   “那个男人是谁?”严恺之对于韶华的诚实感到舒坦一点,可是一个陌生男人让他觉得心里犯疙瘩。   “没有什么男人啊。”韶华先是一愣,然后又补充道:“对了,遇到我舅舅家的博衍哥哥,你在我家见过的。”   “还有谁?”严恺之记得博衍这个名字,也记得韶华喊他时那股亲昵劲。   韶华立刻沉默了,她不知道严恺之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外面遇到弘方的事。弘方对她是什么感情,韶华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可是弘方拿她和严恺之斗过气,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敢肯定若是严恺之知道她还遇见弘方,还是什么心情。   韶华此时的沉默在严恺之眼里却是一种心虚的掩饰,他感觉心中有种极端不爽的感觉,恨不得把那个人叫出来痛打一顿。   他很清楚,韶华是喜欢他的,而且是非他不嫁的。这一点韶华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对他说,所以他从来都不担心韶华会对别人上心,可弘方的出现让他知道,就算韶华自己不会喜欢别人,可并不妨碍别人喜欢她。   “是不是弘方?”严恺之脱口而出,没想到看到韶华一瞬间的惊慌,他的怒火更盛了。“你还和他见面?!”   韶华忙不迭摇头“不是的,你听我说,我从后门进不来所以只好绕到前面,可是没想到会遇到他,还好是博衍哥哥替我解围。”果然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清。   “那还真是巧。”严恺之怒极反笑。   “我说得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博衍哥哥。”韶华急得快哭出来了。   “我当然得信,我的夫人风情万种,连世子都不得不拜倒。”严恺之连自己都为自己说的话感到意外。   没等他把话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上的痛和韶华眼中委屈怨恨的泪水,把他那被嫉妒冲昏的理智瞬间拉了回来。   “严恺之,你太过分了!”韶华咬牙切齿地吼道。   韶华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气得发抖,而且是被严恺之气的。在她心里,只要和严恺之在一起,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害怕难过,每次想到他,就是皱眉都觉得幸福快乐。而成亲以来,严恺之对她的呵护和体贴也是无微不至的,她天真地认为这种幸福就是天长地久,周而复始。   画像一事纵然是闹得有些不愉快,可韶华承认是自己的脾气惹的祸,她主动地想要和他道歉。但没等换来一句原谅,却是换来更多的指责。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果断的出手,他脸上的错愕,还有鲜红的巴掌,她别扭地转开头。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凝结成冰,严恺之站起身,一句话都不说,大步就迈了出去。   等到严恺之的声音离开韶华终于控制不住,扑在床上伤心地哭起来。   “夫人。”初荷和幼菡守在院子不远处,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内容,也听得到他们激烈的争吵声。   可是好一会儿,声音是消停了,严恺之一脸阴沉地走出去,脸颊似乎还有可疑的红肿。“我看见侯爷他……”   “不用说了,我知道。”韶华止住了眼泪,冷静下来。   完全不在状况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上还恩爱亲密的两个人,忽然间就变得这么针锋相对。   韶华心里清楚,既然严夫人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这么清楚,那么刚刚她失手打了严恺之,也绝对逃不过她的耳朵。与其等着再次被严夫人提审,她决定主动去自首。   “夫人,您要去哪?”幼菡被她一脸决绝的表情吓到。   “去太夫人那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冷宫   在通往严夫人院子的路上,韶华心里又不下十种猜想,博衍说得对,她的脾气是该收敛。只不过她这脾气却不是在普安养出来的,在李家就算受多大的委屈,甚至被锦华踩着她也不吭过一声。所以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冲动给吓到,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知道开不了声挽留严恺之的离去,也知道严恺之绝对不会留下来。   过门不到半年就要被休出家门的话,她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在京里待下去了,就连李家严家也都要跟她一起蒙羞。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踏进严夫人屋子的时候,她脸色尽然难看,却没有立刻发火。   她走过去,跪在严夫人面前“媳妇刚刚犯了大错,请阿娘责罚。”她紧闭着眼睛,心想就算辱骂也好,就算挨打也好,她必须忍下。   “哼,你让我怎么罚你?”严夫人声音冷得可以冰冻三尺大地,她重拍了一下桌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韶华抿紧 ,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等着严夫人的惩罚。   半晌,严夫人硬声说道:“要跪去佛堂跪。”   本以为严夫人会狠狠训她一顿,或者直接让她回娘家,听到严夫人发话,韶华立刻感激地给她磕了个头。起身转向佛堂,却听严夫人在身后道:“其他人不许跟,没我允许,不许出来。”   韶华让初荷她们都退下,自己往后院佛堂走去。   因为是严夫人平日礼佛静地,所以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大约是向西的缘故,佛堂僻静而阴凉,不过也正好让人平心静气。   她提了裙角走进去,却被跪在佛龛前的人影吓到了。她还以为只有她会受罚,可没想到严恺之竟然比她先了一步,看情况是直接就过来的。   只是刚刚闯祸的是她,严恺之跪什么跪。   韶华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低着头走过去,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目光直视着佛龛上的神像。   严恺之也没想到韶华也会过来,他早有在佛前静思的习惯,特别是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知道瞒不过母亲,便把所有责任都扛了下来,自觉地来这边思过。见韶华也不看自己,严恺之收回视线,也跟着望着佛像。   佛前两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理谁,就这么各自挺直了身子,好似在和时间比赛。   可终究韶华再这么倔强,身子也扛不住严恺之这铁打的体质。夜过三更,她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也不知道是累,还是饿,整个人开始摇晃。   然而,她不动,严恺之也不动,两人就好像斗气似的,彼此默不作声地跪在佛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韶华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所幸严恺之及时出手,托住她柔软的身子。   “韶华?”声音因为太久没喝水说话而显得沙哑,他唤了两声都不见人醒,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她到底还在倔强什么,虽然严夫人嘴上说不许她出来,可是早就让人在门外候着。只消他们之中,有一人出声,立刻就会有人进去搀扶他们出来。   可是门口的人端着晚饭换成夜宵,夜宵换成糖水,冷的换成热,始终不见人出现。   就连在前堂的严夫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不过对于这件事,她说不气是假的,对韶华再好,毕竟只是媳妇。一个媳妇竟然敢这么胆大妄为,换了别的大家早就休她出门了。奈何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早早就来替她请罪,脸都红肿了,还把错揽到身上。横竖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严夫人也不想插手,就放着他们在佛堂跪着。   严恺之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抱着她迈出佛堂,忽然看到母亲拦在前路。   “阿娘。”严恺之喊了一声,看着严夫人的打扮,知道她定然也是担心了一夜“您早些歇息吧。”   “媳妇是你自己想娶的,我不拦你,但下次你们再闹这么大的事,我立刻休她出门。”严夫人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严恺之暗暗地倒抽了一口气,知道母亲的意思,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   知道儿子护着媳妇,严夫人也显得很无奈“回去吧,自己别着凉了。”   严恺之目送严夫人离开,忽然叫住了她的脚步“阿娘,刚刚传话的那些丫头……”   严夫人回过头,表情一凛,脸上出现一抹厉色“明月和小藕都被我掌了嘴,关了起来,其他的明日全部发落出去。”躲在主子背后乱嚼舌根, 主子之间的关系,这种丫鬟就是拔舌也不为过。   严恺之明白母亲的手段,自己也是在气头上才会被明月几句后拨乱了理智,等他回过神,静下心来分析,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如同他刚过来时,严夫人对他嗤笑了一句“我以为你是有长进的,没想到竟然被她勾了心魂,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事未了。”   对于严恺之来说,这句话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他被韶华扰了理智,竟然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   “太夫人,侯爷对夫人是真心的。”林氏搀扶着严夫人回房,在她耳边轻声道。   岂料严夫人脸色微沉,阴影掩了眸色“真心才让人不安。”她呢喃一句话,又吩咐“让人送点宵夜过去,还有今日发生所有的事都给我捂死了。”   林氏认真点点头,这是家丑,传出去非得闹大事。   韶华自己也忘记是怎么晕睡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连衣服都换了。她喊来初荷问话,初荷却说是严恺之把她抱回来的。   “昨夜侯爷歇哪了?”韶华急急从床上下来,她对昨夜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侯爷去了书房。”初荷搀着她,给她更衣梳头。   “一夜没回来吗?”韶华有些意外,可是心里不免有些发虚。“后来可发生什么事了。”   初荷摇头,还不忘小声地告诉韶华“太夫人不让人说,不过我听说小藕和明月都被掌嘴关了起来,似乎是她们乱说话,还有几个早早就被遣送出府了。”   韶华心里一惊,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那她昨夜居然跪到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严夫人会怎么想。   “赶紧陪我去太夫人那里。”希望她不会怪罪才好,韶华心里懊恼,严恺之怎么没把她叫醒。   初荷却道:“太夫人说了,夫人这两日不必过去,好生准备后天进宫的事就好。”   原来这么快就要进宫了,她还以为等到柔婉出嫁的那一天才进宫呢。也不知道严恺之脸上的伤好点了没有,她还真冲动,这么一巴掌挥过去,是个男人都会气得休妻。   也难怪严恺之昨夜不肯回房睡觉,心里一定是记恨了。   韶华苦笑了一下,可她又何尝希望成这样,昨日他那句话彻底让她寒了心,哪个正经人家的娘子被人这么说都会生气,更何况竟然是被自己的丈夫。   “夫人,徐家娘子说来拜访。”幼菡进屋看到韶华依旧醒来,连忙迎上去。   “徐家娘子是谁?”韶华皱了皱眉头,她没印象自己认识哪个娘子姓徐的。   幼菡提醒道:“是隔壁公主府上的,驸马爷的妹妹,听说是这两天才刚进的京,所以特别过来拜访。”皇帝直接把徐子昂住的地方改名为公主府,反正里面一应的奴仆用品本来就是从宫里搬出去的。虽然徐子昂有小小的不满,可公主的陪嫁可不少,所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一个人来吗?现在在哪?”韶华和徐家完全谈不上交情,如今,徐子昂成了驸马,更是和她没关系。所以徐家娘子会来拜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和一个丫鬟,就在燕回堂呢。”幼菡说道。   燕回堂是靠近韶华他们住的地方,也是专门给韶华宴请达官贵妇们的花厅。   客人都上门了,韶华自然没理由赶人,连忙让幼菡帮忙梳妆打扮,好出去迎接客人。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一路出来,所有人都好似昨日的事没发生一样,对她依旧毕恭毕敬。   一踏进燕回堂,韶华就瞧见一个俏丽窈窕的身影,年岁与她相仿,但是面容清丽娟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更难得是她笑起来豁达灿烂,一点都不像这京中的娘子,那张婧雅的脸庞和徐子昂有七分相似,但又似乎和徐子襄相仿。   韶华刚踏进来,少女已经热忱地走过来给她请安:“心如给姐姐请安,没有打招呼就跑来的,是心如不对,请姐姐见谅。”徐心如的称呼让韶华感到不悦,眉头微蹙,不解她怎么开口就和她称姐道妹。   幼菡也有些不悦,可是她还没开口,徐心如身旁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应该称侯夫人。”   可是徐心如不在意地说道:“叫夫人多见外,我和姐姐年纪相仿,咱们又是邻居,还是叫姐姐亲近点。”   韶华可不认为和一个陌生的娘子拉关系有什么好,只是想到她的身份,于是淡淡地笑道:“我与徐娘子头一回见面,开始按礼节称呼比较好。”看到徐心如明显的一脸不悦,她直接转入正题:“不知道徐娘子这么早过来,可有什么事。”   徐心如见韶华根本无意和她拉关系,也显得慵懒起来“倒也没什么,最近我三哥哥在忙着大婚的事,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就过来串串门。”横竖未来的公主府和兴勇侯府就隔着几步路,不用坐车都可以走过来。徐心如张望了一下,笑眯眯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侯爷呢?”   听徐心如三句还没过半,竟然就提起严恺之来了,她心里有些不悦“自然是忙公务去了,徐娘子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上次撞到他,还没跟他好好道歉呢。”徐心如说得云淡风轻。   这两手空空,一来就左顾右望,实在也看不出她哪里是来道歉的样子。   韶华今日本来就没什么心情,又见徐心如一进门,没大没小的和她称姐道妹,两句半后又跳到严恺之身上去了。她不禁留了个心眼,这该不是严恺之的桃花债,特意上门来讨的吧。   想到昨日才跟他闹不愉快,韶华按住心中不满“徐娘子远道而来本该热情招待,奈何我今日身子不爽,还得准备进宫的事,恐怕要怠慢徐娘子了。要不改日我再上门拜访谢罪。”   这是最直接的逐客令,但对于徐心如听来,不痛不痒。   “好啊,那记得让他也一起来。”徐心如毫无尴尬的样子,起身也不行礼,就招呼丫鬟离开。   这可把幼菡气得跺脚“夫人,这都是什么人!太没规矩了,早知道不能让她进来。”   韶华望着徐心如的背影,从她一进来就从容坦然,没有半点见到达官贵人那种羞涩和畏惧,而且对韶华或轻或重的指责都丝毫不放心上。这要不是说她盲目自大,只能说明她在家中定然极受宠,而且受宠的程度绝不亚于柔婉。想想徐家的家世背景,以及如今的地位,韶华心中浮起了一丝不安。   徐心如要是对立的话,恐怕她的麻烦就要大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深宫献曲   虽然兴勇侯府上下都没人提起他们之间矛盾的事,严夫人除了不让她过去请安,也没使人刁难,而严恺之借口公务繁忙,连着几日都不回家吃饭。她在屋子里等了他好久,直到夜深,才知道严恺之在书房睡下了。   整整三天的避而不见,韶华心里早被折磨得十分难受,过去书房想见他一面,英九却守在门外。   “夫人,侯爷太累了,已经歇下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更深露重,容易着凉。”英九的话让韶华心里更冷,明知道严恺之是故意躲避,她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就这么把她打入冷宫了?也不休她,也不理她,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韶华在烛火前呆了一夜,天一亮,严夫人就使人来催促,要准备进宫。幼菡看她一夜未眠,眼窝下竟是一片乌黑,心疼地拿来热鸡蛋给她滚了两遍,才勉强上了妆。一层一层厚重的吉服,尽管她如今不是诰命夫人,可能有资格进宫送嫁也不是普通人。   初荷给她挑了几套最漂亮最华丽的衣裳,还不忘各种叮嘱,这次进宫只容嬷嬷一个可以陪同韶华,其他人都不能随进。韶华还心里犹豫着等会见到严夫人应该怎么开口,却发现两人坐得并不是同一辆车。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头却忍不住攒紧了。   “夫人,这事是您不对在先。”容嬷嬷忍了好久才开口。   “我知道。”韶华点头。   “侯爷再宠,他到底是个男人,其次再是侯爷。”容嬷嬷看她一脸神伤,终究还是没再唠叨,只说了一句:“这次侯爷和太夫人虽然没计较,但夫人以后的日子恐怕得另作打算了。”   韶华猛地睁开眼,看着容嬷嬷平静的脸,“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   容嬷嬷摇头,“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发生这种事,任何一个男人心里都不会舒坦。哪怕侯爷没有发威,夫人心里也该清楚,这以往的恩宠日子是不会再有了,若不是自己小心盘算,这辈子只怕不好过。”韶华听得脸色刷白,比脸上的脂粉还要白。“也罢,本来男人的宠爱就不是长久的,夫人就当是早些习惯也好。”   容嬷嬷是在宫里伺候的,宫里就是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的世界,恩宠冷落本来就是朝夕之间。   一开始容嬷嬷还不看好韶华和严恺之这般亲昵,对她来说,捧得越高,摔下来越重。知道发生这事后,她差点没谢罪,在她看来,就是自己没能伺候好才会让事情发生。   不管如何,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剩下的就是如何解决以后的生活方式了。   男人的宠爱不会长久么?韶华垂眸想着身边的人,李勋卓对苏氏自称是极为宠爱,可也把她遣到闾阳老家去了,李良勋对刘氏再好,也不少数落她的时候。李斯晋对辛子萱的好在李家是众所周知的,连刘氏都看不下去,可他也有两房姨娘了,至于辛茂山。   韶华想了想,不由得苦笑,好像他和辛夫人倒是恩爱如初,如果没有后院那群姨娘的话。   果然是她自己要求太多了吧,把自己的地位抬得太高了。   容嬷嬷见她沉默,也没再打扰她,韶华在她心目中是个聪明的娘子,就是可惜不适合在这高门后院生活,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本性。   或许是容嬷嬷的话起了作用,从马车上下来的韶华让严夫人都有些意外,被容嬷嬷搀着上了步辇,一直到了太后寝宫,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但确实不一样了。贺太后的心情很好,对韶华的变化更是赞不绝口,直夸严夫人好福气,娶到这么个好媳妇。严夫人见她从容淡定,举止优雅,也一并含笑替她应下了称赞。   婆媳俩被安排到严夫人先前住的地方,韶华伺候好严夫人的起居,才福身离去。   林氏打量着韶华的变化,忍不住对严夫人道:“太夫人,夫人好像变了。”   严夫人也有些察觉,嘴角轻扬,“变了也好,侯爷身边不能有太过胡闹的人。”虽然不确定韶华这般作态是因为知错能改,还是仅仅在宫里,严夫人还是默许她这样的变化。   只是韶华第三回进宫,以往每一回都让她胆战心惊,她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晚宴显得很简单,作为公主的送嫁队伍,严家是排在最靠外的。跟柔婉坐得最近的自然就皇后和贺家的娘子们,其次还有定国将军的两个儿媳妇。因为在场的都是女性,而且还是柔婉的姑姑嫂嫂姐姐妹妹,所以气氛显得很轻松,一点都没有新嫁娘要出门的紧迫感。   “兴勇侯夫人,没想到咱们再次见面会是一家人。”宴席上女眷们都纷纷向柔婉和贺太后道喜,根本没人注意到末席上发呆的韶华,她也乐于这种被忽略的气氛。   可是,她无法阻挡的是有人刻意挑衅。   韶华抬起头,看到宋芸一张美艳的容颜,忽然想到她嫁给定国将军的次子贺植秀。算起来和皇后宛如是亲姑嫂,论身份似乎是韶华高一点,但在这种场合轮的是亲疏,也难怪她看到韶华时一脸不屑。只不过韶华打量到她美艳之余,脸上那厚厚的脂粉,也不知道是在刻意隐藏什么。   韶华朝严夫人望去,可是她正被贺太后拉着说话,根本无暇顾及她。只好硬着头皮面对宋芸,“贺夫人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不久前新婚,我没去贺喜,今日这杯酒算是我来赔罪。”宋芸仰头一干而尽,让韶华有些吃惊,她几时这么好的酒量。   “我不会喝酒。”韶华忽然有些闻不得酒味,摇头拒绝了。   宋芸把酒干了以后,正等着韶华也喝完,好挑剔她一下,可没想到韶华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侯夫人好大架子,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宋芸的声音 起来,引来旁边不少人瞩目。   韶华眉头一皱,生怕惊动更多人,只好端起酒杯,咬牙吞了下去。一时间肚子里如同火烧一般,让她差点就呕出来,心里正纳闷,她并不是不善喝酒,可是今日闻到酒味就怎么都觉得难受。   宋芸见她一杯酒下肚,得意地扬起嘴,又添了一杯,“这杯酒是我的赔礼,当初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说完又是一仰而尽,连拦都不带人拦。   韶华真的吓呆了,心想宋芸该不会要跟她拼酒吧?   可是她能说她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得不得罪的,所以她可以不喝这一杯吗?   没等韶华举杯,宋芸满了第三杯,媚眼迷离,弯下腰对韶华轻声道:“这杯酒算我们天涯同路,谁都没资格坐上世子妃的位子。”韶华眉头一皱,这杯酒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喝。   她又不喜欢世子妃的位子,可宋芸的话说得好像她们之间为了这个位置,争得多狠的。   “贺夫人,你喝多了,我让人扶你回去吧。”韶华平静地说。   宋芸却不依不饶起来,“你把酒喝了,我自己回去。”   韶华觉得宋芸十分可笑,堂堂一个定国将军的儿媳妇,当今皇后的亲弟妹,竟然当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把话说得这么豪爽,好像是绿林好汉似的。   “我不能喝酒,待我改日身子好些,我再赔礼行吗?”刚刚那一杯酒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若是再喝多两杯,非得立刻吐出来不可。   宋芸哪肯放过她,似乎有些借酒装疯,连旁坐的人都开始劝。   韶华望了严夫人一眼,似乎对她在宫里惹事感到不悦,她抿了抿唇,“贺夫人,我真的不能喝酒,咱们能用其他方式解决吗?”   宋芸一听,眼睛亮了亮,立刻笑起来,也不闹了。“那好,不如你就把当初咱们在忠义侯府比试过曲子重新弹一遍。”宋芸说着,立刻有人递上琵琶,似乎早就等韶华这句话。   韶华当初算是一曲名动京城,可是再也没人听过她公开弹奏,有人以为只不过是众口虚传罢了,也有人遗憾不知何时才能有幸得闻。贺太后也被尾席上的喧闹给吸引了目光,又见宋芸居高临下地站在韶华面前,旁边还有丫鬟捧着琵琶在等着。   “这是怎么回事?”贺太后问身边的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好像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给兴勇侯夫人敬酒,侯夫人说不会喝酒,二少夫人就让她弹琵琶当回礼。”宫女恭敬地回答。   贺太后也忽然想起,自己也没有亲耳听过韶华弹琵琶,上一回是被她唬弄而过,这回可不能放她轻易解决,立刻也跟着起哄。   “兴勇侯夫人就别再推辞了,让哀家也一饱耳福。”既然贺太后都开口了,韶华便不好再推脱。   其他人一听韶华要弹琵琶,个个也都静了下来,侧目以待。几名宫女连忙出来收拾出一块空地,一人搬来一把金丝楠木精雕的六福八角凳,一人捧着琵琶上前,候立在韶华旁边。   韶华目视了严夫人一眼,见她几乎不能足见的点了点头,心里了然,今日必须拿出点真本事了,再不能想当初一样敷衍了事。   她给贺太后行了行礼,在凳子上坐定后,才接过琵琶。   琵琶入怀,如同将士握剑,墨客执笔,一种浑然天成,仿佛本来是一体的感觉。   纤指拨动琴弦,一声惊破,犹如幽空鸣响,在坐众人无不提神侧听。开声一起,涓涓乐声如同潺潺流水,不经思索,已随细指纤动而砰然弹出。十指灵动,双目紧闭,仿佛这天地间就她一人在独自弹奏。   琴声百转千回,或疾走,或回旋,闭目而听,好似能看到一执剑舞者英姿飒爽,又好似晴空碧水高山瀑布。转眼间,又好似七月流火,十月寒衣,声声揪住心灵。   曲调走得很快,转得也很快,那种豪迈壮阔的感觉都是在场大多数深宫贵妇们从未体会过,个个都被她疾走的琴声震撼到。听惯了呢喃小调,宛转柔曲,这么靠近地听到这悲曲似的旋律,心中也跟着戚戚然。   “五娘,够了。”严夫人自己也擅琵琶,自然知道韶华弹的这一曲是什么。   心里在惊叹她竟然能把这曲《白山深叹》弹得如此流畅而娴熟的同时,也担心她一曲终了时会吓到贺太后等人。韶华被严夫人的呼唤猛地拉回神,自己也有些吃惊,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神情,暗自庆幸及时收手。   因为这曲子甚少被人弹起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曲终的狂音常常会让人毛骨悚然,甚至是癫狂。   据说作此曲的人弹到终曲,把自己的手指都给割断了,弦断指断,人曲皆狂。   但还是不少人对这曲有极深的偏爱,因为其间的壮志豪情也好,高音低走也好,如无出神入化的功力都是弹不出来的。也侧面说明了,能把弹奏此曲的人,她的琵琶造诣已是极高。   韶华连忙起身谢罪,可是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贺太后到底不愧是稳坐后宫之首的人,她很快地恢复了平静,看到韶华一脸青白,几乎摇摇 坠,她立刻唤来宫人:“先把兴勇侯夫人扶下去休息。”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来早不如来巧   贺太后的话把众人都拉回了理智,有些还懵懵然,不知刚才发生什么事,只觉得那琴声好像着了魔似的,能追着人跑。越是精神不定的人,听着琴声就越觉得惶恐不安,比如宋芸。   她准备的琵琶是故意让人换了琴弦,本打算故意在韶华弹奏的时候,拿她拨断琴弦的事说项。哪曾想到韶华在起音的时候,就瞧出这端倪,但弦已动,最忌讳就是断首音。也就是说,要么拨多几个音,然后按弦不动,要么就检查不妥时更换。像韶华这般起音断弦的做法,在白山那边是不吉利的意思。   尽管宫里的人并不懂这些,可韶华还是坚持弹了下去,她转念一想,弦随指动,一曲《白山深叹》已经在她手中涓涓流出。避开了那被人绷紧的中弦,改拨用滑,琴音如同寒毛被捋起。被 人心的何止宋芸一个,韶华自己也想中了魔怔一般,拨动琴弦的手指都几乎疯狂。   若不是严夫人及时喝止,她也不知道自己弹到最后会不会像当初那作曲的人一般,割断手指。在这种大婚在即的时候,破指流血都是大凶之兆。   韶华起身谢过贺太后的恩典,谢过严夫人的提点,便随着宫人慢慢退下。   可她踏出大殿不久,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身后吵杂的议论声,腹中一股酸楚用胸口,她顿时不顾形象,扶着一旁的柱子狂吐起来。   感觉到整个胃都在 ,夜风吹得她脑子晕乎乎的,恨不得连心肺都吐出来。   “你没事吧。”   韶华根本没空回答对方的话,一个劲地摇头,捧着小腹,直不起身子。   “不会喝酒,你逞什么能。”直到被一只大手握住,韶华这才发现,站在她身边说话的人是个男子。   她立刻警醒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对方,连着退了两步,看到的是弘方眉头微蹙的脸。   怎么每次进宫都会遇到他!   韶华着急地朝四面张望,看到刚刚扶她出来的宫女,就站在不远处,她心里有些急,连看都不看弘方一眼,扶着胃朝宫女的方向走去。   开玩笑!就因为弘方,她和严恺之闹过一次了,现在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我扶你过去。”弘方看她戒备又冷漠的表情,仿佛看到杀父仇人一样。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韶华心里后悔刚刚弹什么曲子不好,把自己心神搅乱成这样。   “你和严恺之吵架了?”弘方的话让韶华站住了脚。   明明兴勇侯府上下都被封了。弘方竟然还能知道,韶华顿时怒不可遏“这与你无关!世子还是少做这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她和严恺之吵架还不是因为他,居然好意思问。   弘方自然不会跟韶华说,其实他只是不小心听到宋煜和严恺之的话,才知道的。   但是韶华的态度让他很气恼“谁做偷鸡摸狗的事了。”顶多就是安插个丫鬟在李家,兴勇侯府他是安插不进去,可是并不代表他就完全不知情。   韶华一怒,酒气上脑,又恰逢夜风,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还没等弘方反应,她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愠怒的声音:“世子对我夫人未免太关心了。”   心里大惊,抬起头看到严恺之的冰霜一般的脸庞“我没有……”话刚出口,一种呕吐的感觉又涌上来。   严恺之轻声回答:“我知道,我看见了。”低头看着韶华一脸震惊,弯腰将韶华抱起,无视弘方的表情,大步地走出去,经过弘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世子再这样骚扰我夫人,别怪我不客气。”   弘方被严恺之的话给激到了,他愤而转身,可严恺之已经抱着韶华大步远去。   韶华就这么被严恺之一路抱着走回住所,她根本都没来得及思考严恺之怎么会忽然出现,腹中一绞,就不顾一切地大吐特吐,把两个人的衣裳都弄得污秽不堪。   看着她吐得惨白的小脸,严恺之眉头都拧成一块,快步将她放到床上,唤来宫女给她净身更衣。   “恺之,别走。”韶华颤抖地扯住他的衣袖,艰难地喊了一声。   “我去换一身衣服。”严恺之沉声道。   “别走。”韶华抖出了哭腔,小手依旧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严恺之深深叹了一口气,拉开她的手指“我等会儿再过来。”   看着她哀怨的好像被众人遗弃的模样,心里有一块在悄悄崩塌,可看着一身 ,眉头又皱了起来。得去给她寻个太医才行,吐成这样,不得把胃都吐干净了。   韶华以为严恺之是不愿意搭理她了,紧闭的双眼缓缓淌下两行热泪,吓得宫女以为是自己动作粗暴,扯疼她了。好不容易才把她换掉一身脏衣服,看她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宫女们都各自唏嘘,也不知道这位宫外的贵人怎么回事。   “好些了吗?”严恺之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了下去,伸手抚上她额头,只觉得有些温热,并不想发烧。   韶华连忙睁开眼,立刻伸手捉着他的手掌,死死都不肯放手,好似一松开他就会离去。   严恺之被她无助委屈又惊慌的样子看得心里纠结,想要拉开她的手,可是一扯动,韶华的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他一皱眉,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去擦,可是不擦还好,越擦眼泪掉得越凶。   “哪里不舒服吗?”该不会吐得太厉害,胃疼起来了吧。   韶华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把严恺之看得直心疼。   “我去喊太医过来吧。”这么哭不疼才怪,他还是第二次看她哭成这样。第一次是她被弘方挟持后逃脱,却让他数落了一遍,那也是哭得怎么哄都哄不停。韶华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一个劲地流眼泪,他只能叹气“我不走,你先别哭,咱们有话好好说。”   韶华这才勉强止住了眼泪,而严恺之的手背早已被她的泪水打湿,她动了动嘴唇“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严恺之点点头“我知道。”   因为他和弘方是一块过来的,一听韶华身体不适被人搀扶出来,他就急着跑出来,没先到弘方竟然比他先找到韶华。   韶华空着眼睛看着他,顿了一下“那天也是。”   严恺之依旧点点头“我知道。”   至于那天的事就更不用说了,严恺之只是气自己竟然会被冲昏了脑子,说话都不受控制。   跟在弘弋身边那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自己的理智,可韶华在他这方面的自信上狠狠踩了一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懦弱。被韶华那失手一巴掌确实惹怒到,可让他更加恼火的是,自己对韶华的感情竟然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有些不受控制。   想借机避开韶华两日,好整理自己一脑子的混沌。可韶华不知道的是,每次她在书房外站着的时候,书房里的严恺之也正侧耳听着她的动静,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开门。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被她搅得混乱,就连她们这一路进宫,他都瞧瞧和宋煜骑马在不远处跟着。   直到她下马车的那一刻,纤瘦孤单的身影就好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宋煜嘲笑他自作孽。严恺之避而不答,目送她们的步辇远去后,才转身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吧嗒掉下来。   原本已经做好被打入冷宫的心理准备,可是他的出现让她激动的全身颤抖,他的温声细语更让她不能控制的难过起来,她以为今生大概再也听不到他这般温柔说话了。   一瞧见她掉泪,严恺之感觉心里的防备就一寸一寸地崩塌,深叹了一口气,附身吻住她颤抖的小嘴。   韶华一惊,忽然又是一阵恶心,她猛地推开他,附在床沿狂吐起来,吓得严恺之脸色铁青。   可吐了半天,除了酸水什么都没有,严恺之顺着她的脊背 了几下,眉头皱得崎岖“谁让你喝酒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见她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严恺之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让宫女叫来太医。   姗姗来迟的太医却带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是有喜了。”   严恺之瞬间瞳孔急张,捉住太医的手,呼吸都变得急促:“你确定?!”   太医是见惯了这些初为人父的反应,尽管被捏得生疼,还是笑着给严恺之贺喜“千真万确,侯爷要是不信,可以让其他太医过来瞧瞧。”   已经吐到没力气说话的韶华也让太医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她低头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肚子,这里已经有她的孩子?   一时的大喜大悲让严恺之几欲惊狂,连声说要厚赏太医,自己也兴奋地不知道做什么好。好在容嬷嬷早已闻讯赶来,替严恺之打点好一切,给了一个大封赏。   捏着丰厚的红包,太医笑眯眯地给他们作揖,心想这会儿去太后那边讨赏,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韶华,我们有孩子了。”严恺之整个人顿时变得神清气爽,眉开眼笑。   容嬷嬷看着严恺之捏着韶华的手,似乎要把她折断,担心地提醒:“侯爷小心,夫人现在经不起这力气。”她这条老命可算是被韶华折腾得够呛了,还以为就这么被打入冷宫了,没想到这孩子来得可真及时,瞬间就化解了母亲的危急,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严恺之这才恢复了理智,连忙放开韶华的手,清了清喉咙,板起一脸严肃,可是开口就破功“我去启禀太后,咱们这就回家去。”   “可是公主送嫁怎么办?”韶华吃了一惊。   “你又不是亲嫂子,少一个不少。”他现在才管不了那么多,还是自己的妻子孩子重要。   第二百二十章 养胎   韶华怀孕的消息间传遍整个后宫,就连贺太后都亲自过来探望,三个太医请过脉以后,确认真的是怀孕,这才脸上露了微笑,立刻给韶华打赏。   严恺之替韶华婉拒了和太后的好意,表示希望能让他们先行回去,韶华刚有身子,不能劳累。   贺太后却笑道:“瞧你这护妻的性子,就跟你爹当年一个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累着的,既然你们一家都进宫了,就干脆在宫里住下,等柔婉出门后再一起回去。要不然她一个人在家,有什么差池,难道宫里的太医会比外面的差?你放心,这里一应用品人手我不会亏着她的。”   听贺太后的意思,就是让韶华在宫里养胎,韶华见严恺之脸上的表情不像开心,正想要开口拒绝。   贺太后又说道:“既然兴勇侯夫人这么有福气,不如多陪陪皇后吧,她到现在都还没消息。说不定和你多接触接触,也能沾沾一点喜气。”   这句话可不只是对韶华说的,闻声而来的贺宛如立刻盈步上来,握着韶华的手,好似她们才是亲妯娌,“这可好,我正忧着柔婉这一出门,后宫没伴呢。妹妹就留在宫里陪陪我,顺便给我带点运气吧。”   后宫两大主子都开声了,就算严夫人站到韶华这一边,也无济于事。   最后只能妥协,韶华不必加入柔婉的送嫁大军,但还是安心地在宫里住下,等柔婉的亲事忙完了,再让严恺之接她们回去。而韶华每天除了安心养胎外,也就是去给贺太后请个安,再陪贺宛如说说话。   不过以现在万事的中心都在柔婉身上,韶华便是请了安,就回来安心休养,日子倒也清闲。   可是别人并不这么想,原本就是掌上明珠的柔婉,仗着自己大婚在即,贺太后特意让各位姑嫂姐妹进宫送嫁。韶华忽然传出喜讯,不少已婚未育的妇人们都偷偷地跑去找韶华“聊天”,美其名是作伴,其实也是想借一借“孕气”。   京中有个传统,但凡哪家媳妇传出了喜讯,未育的妇人都要上门去道贺,顺便摸摸她的肚皮,相当于借点福气。否则就是等到生产后,去讨要产妇的衣物,藏进枕头了,若是生了儿子就更多人抢了。当初辛子萱生下小团子的时候,李家的门槛差点没被踩平,韶华还取笑她们平时个个怕脏怕臭,现在倒是把辛子萱的衣裳当宝。   正因为有这种习俗,所以韶华一天得见上三四个贵妇,甚至连后宫的妃子贵人也都来凑热闹。所幸有容嬷嬷压场,才不至于让她手忙脚乱。   但是除了柔婉对韶华有不满外,大概最恨韶华的就属宋芸了。因为她的起哄,让韶华吐得七荤八素,虽然也因祸得福,知道有孕一事,可贺太后还是把她训责了一番,连带妯娌江恩惠也跟着受骂,这让宋芸更把韶华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不惜一切想要陷害她。   不过等到那个时候,已经很久以后的事,而且那时宋芸早已没有和她叫板的资格,还没出手就被人扣住把柄。   “夫人,您别勉强自己,有些贵人你若是不想见的话,我可以替您挡下来。”容嬷嬷看到韶华一有客,就急急忙忙地迎出来,她跟在后面都替她担心。   韶华却不以为意,“没什么,嬷嬷不是常常教导我在外都要顾着侯爷的面子吗。”   她就是为了严恺之,所以想多和这些达官贵人们多相处,否则以她这懒散的性子,最好谁都别来打扰她。不过住在宫里让她高兴最的是,严恺之每日都会早早就过来,陪她一起用膳,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甚至还会摸着她平坦的肚皮傻笑。   韶华也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及时雨,解开了他们的心结不说,也让他们之间更亲密了。   “夫人,安靖公主家的四娘子求见。”宫女悄声走进来,在韶华面前福了福身,言行举止都优雅得让韶华后悔没能把初荷幼菡带进来学习一下。   “快快请她进来。”韶华是认识琳岚的,没想到可以见到熟人,心里特别开心。   “夫人,您悠着点!”看到韶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蹦跶地迎出去,容嬷嬷在后面气得直嚷嚷。   等韶华从里屋迎出去时,琳岚早就在大堂候着了,看到韶华活蹦乱跳,她也吓得急忙跑过去。   “五娘,你别吓我,你悠着点,现在你可是整个后宫都看着的人,别是什么闪失,我回去可得挨骂。”琳岚扶着韶华到一旁的软榻坐下。   虽然她和柔婉是姑表姐妹,可是她从小都不在京里长大,也就偶尔来过几次。比起柔婉,琳岚和周嫣韶华她们还要更熟一些。特别是安靖公主被送去给先帝守陵,琳岚美其名是留在宫里与柔婉作伴,其实是半个人质扣押在宫里,她对柔婉的感情更是应付大于亲近。   她心里感激宋煜愿意冒险保下她,而且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宋煜每次都假借严恺之的名义,偷偷混进来给她递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不至于让她那么寂寞。   所以,虽然和韶华见面不多,可是琳岚早在宋煜口中对这个敢倒追郎君的兴勇侯夫人早就耳熟能详。   “说的也太夸张了,小心让公主听到,可不大高兴。”韶华偷偷吐了吐舌头,柔婉昨日才过来对她没好脸色,冷嘲热讽了一会儿。“对了,公主出嫁后,你是不是也要准备成亲了?”   韶华听严恺之说,宋煜最近没少在皇帝面前求情,为的就是早点把他的未婚妻接回家。当初是说让琳岚留着给柔婉作伴,如今柔婉都出门了,琳岚就没借口留下来了吧,再留多一年都成老姑娘了。而且宋煜还拿韶华的肚子说事,整天在皇帝面前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也想早点常常当爹的滋味。   韶华听了极为汗颜,敢情这当爹就跟吃饭一样,还可以尝滋味,那要是不符合胃口,难不成还要换菜不成。   严恺之则显得有些得意,他和韶华的关系和好,又有了孩子,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韶华小小抱怨他吃醋吃得太过分,连说出来的话都酸不溜秋的,若她真的和弘方有个什么猫腻,不知多久前就可以过门了,指不定孩子都生一床了。严恺之对于她这个比喻很不高兴,若不是看在她如今特殊时期,非狠狠要了她不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也不知道是跟韶华说的,还是跟自己的说,但两人都极有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事。   琳岚被她这么一说,秀丽的小脸骤然一红,然后点了点头,“煜郎和皇帝哥哥求了恩典,月底就准备我们的婚事。”   韶华夸张地张大嘴巴,显得有些意外,“这么快,我都不知道。”   琳岚羞得连忙捂着韶华的嘴,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外面,“你小声点,这个事我也是昨儿才听说的,现在在宫里就属你和我最好,我才过来跟你说。”   听到琳岚这么说,韶华心里也高兴,连忙捏着她的手道:“这样可就太好了,以后你就可以经常过来找我说话了,还有我二嫂,她也时常念着你呢。”   琳岚听到周嫣的名字,脸上也露出欣喜,不过只一瞬,她的眼角扫了窗外一下,听到两个宫女擦身而过,然后又相偕离去,似乎正是换班时候。她趁着她们都走开的时候,抓着韶华的手,整个人伏到她身上,压在她耳边小声说:“五娘,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我也只听来的。”   韶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下,见她如此神秘,只好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们和驸马熟不熟,但听说宫里有意要将驸马的妹妹许给侯爷。”琳岚说完,窗外已经有人站回原位了,她迅速离开韶华,笑着道:“我也只是听说的,你别当真啊,估计是个玩笑呢。”   韶华愣在原地,半天没能回过神,吓得琳岚连忙摇她的手。她也是好意才来跟韶华说的,可不希望因此害韶华有什么差池。   “真的吗?”韶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琳岚松了一口气,故意笑出声,“这个我怎么知道,侯爷对你这么好,你自己问他才是。”说着,拍拍韶华的手,皱眉示意她不要太担心,“好了,我也不能久坐,你身子要紧,别累坏了,侯爷可得怪罪我。”   就算是宫里的人都不敢敞开心说话,更何况她们都只是宫里的过客,随时随地都担心隔墙有耳。   “琳岚姐姐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韶华勉强扬起笑容,对她点点头,感激她的通风报信。   “那就好。”琳岚说着,伸手抚上韶华的小腹,似乎在安慰她,“你啊,现在只要照顾好这里,天大的是有侯爷替你扛着,别想太多。”   韶华点点头,想要起身送琳岚,可是被她拒绝了。在琳岚看来,韶华这落魄的脸色要是被人看到了,一定会大惊小怪地跑去跟贺太后汇报一遍,倒是还真的盘问起来,她定然是逃不过问责的。   等到琳岚走后,容嬷嬷才出现,看到韶华脸色很难看,担心地说:“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我想回去躺一会儿,侯爷回来再叫醒我。”韶华扶着容嬷嬷的手走回里屋。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想,可是闭上眼睛,却浮现出徐心如到兴勇侯府的画面。难道她是早知道了,所以一见面就直呼她姐姐?可是看模样,两人年龄相仿,也说不好谁打谁小,这般作态是故意和她示弱。   韶华把手放在小腹上,心里有些愠怒,若在她怀孕的时候,谁怂恿严恺之纳妾,她绝不和他客气。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一)   公主大婚自然是满城欢腾,有多事的人拿柔婉的送嫁队伍,和当初兰芝的和亲大军比较,觉得多少有些寒酸,结果让旁边的人揪着训骂。都一样是公主出嫁,可那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代表整个朝廷出塞,一个仅仅是许给某个将军的儿子,还是小儿子。   就算柔婉是真公主,问题是她的驸马身份不如藩王高,要真轮排场,除非当初和亲的是柔婉,恐怕那送嫁大军得压过兰芝。   不过这些话也都是私底下的百姓议论,谁都不敢传到上面的人耳朵里,特别是兴勇侯。   殊不知,如今的兴勇侯并不在意那么多,他一心都扑在韶华的肚子上。柔婉前脚刚出门,他收拾好东西,带着母亲妻子,果断就跟太后辞行,连给她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直追着送亲队伍出了皇城。   而早早知道消息的初荷幼菡守在大门口,看到他们的马车回来,jī动地跑上来迎接。   “都不许急!小心伤了夫人。”容嬷嬷回宫几日,愈发觉得兴勇侯府里的丫鬟们太过浮躁,行为举止都不够稳重。换做以往也就算了,现在韶华可是双身子,任何事都马虎不得。“夫人,请允许老身托大,这些丫鬟得好好调教一下了,要不不得翻天了。”   韶华觉得容嬷嬷有些小题大做,要知道多少王孙贵族都想请容嬷嬷回去教导家中娘子,如今容嬷嬷却主动要求调教这下等丫鬟。   严恺之却很认同容嬷嬷的观点“那就有劳嬷嬷了。”   严恺之的话让容嬷嬷很满意,却让初荷她们都冒了一身冷汗,因为首个拿来试刀的必然就是她们两人。明月和小藕都被遣到茶水间,刘小丫却意外地被提为二等丫鬟,容嬷嬷还嫌弃她的名字不好听,改名为玉蝉,和另一个碧蝶的丫鬟负责屋内的打扫。   初荷幼菡依旧是一等丫鬟,但她们心里清楚,一等丫鬟也不过是两年,她们若不能抬姨娘,就是放出去配人。运气好的还能像绾华身边的书语一样,当陪房继续留在绾华身边。只要她们一走,二等丫鬟自然就升了上来,对于家生子的碧蝶来说并没什么,可是玉蝉是后来才进的府,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院内不得疾走,不得高呼,万事以夫人的平安为先,就是天大的事也不可以嚷嚷。”这是容嬷嬷给韶华院里的丫鬟定下的第一条规矩。   原因是韶华如今还坐不到满月,俗话有三月不报喜,也就是说头三个月,不能惊到肚子的胎儿,否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母亲受惊,孩子一下子就没了。韶华这是头胎,严恺之又是独子,所以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极为慎重的。   因为不能报喜,所以李家和定西侯府都是不知情的,严恺之为了省事,直接让人关了大门,无他在家都不得接待。   严夫人对此倒没表示什么,只是早晚都会念多一遍经,当是为这个孩子积德。   在宫里被人伺候着倒也没什么,可是回到家,处处受人限制,吃个果子,喝杯水都会有诚惶诚恐地捧上来,还不许多吃。就更不提她想到处走动,若是她不肯听,自然有人请出容嬷嬷来训话。韶华对容嬷嬷是又敬又怕,跟严恺之抱怨,可是他都笑而不语。   只不过,刚回家那几天,容嬷嬷严声请求严恺之和韶华分房睡。   头一夜他们到还没什么,可是第二夜韶华忽然噩梦醒来,发现身边没人,吓了一跳。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冲去书房找严恺之,把他吓得急忙抱她回房。天亮以后,韶华自然是少不了容嬷嬷一顿训责。   “嬷嬷,没他陪我睡,我睡不着,我半夜见不到人还是会跑出去的。”韶华对容嬷嬷撒娇道。   容嬷嬷果然没好气地反驳“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没羞没臊,孩子要紧,还是别的要紧。”   韶华咧齿一笑“当然是侯爷要紧,否则我哪来的孩子。”   容嬷嬷差点就没被气吐血,她恨恨地咬牙“夫人,我不久前才和您说过的话,您是忘记了吧。”   韶华晃着脑袋,一脸不高兴“忘是没忘,可是情况都不一样了。我们现在和好了,要是不趁机赶紧磨合感情,等我孩子生完,他都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容嬷嬷只差扶额吐血了“夫人,您是要气死我啊!”但是为了韶华的身子着想,容嬷嬷还是三令五申地重复:“夫人,您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您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韶华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地摸着肚皮说:“孩子,为了你,阿娘连人都不是了。”   容嬷嬷可没空听她瞎扯,忿忿地说道:“夫人再不节制的话,我只好替夫人守夜了。”   韶华不怕死地问了一句:“守多久?”   容嬷嬷怒瞪回来:“直到夫人出月为止!”   这下子可真的吓到韶华了,她现在怀孕还不到两个月,就算怀胎十月不难产不拖延,她还得有八个月的时候,再加上坐月子。   韶华听了,立刻跑去和严恺之哭诉:“不行,没有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严恺之也被容嬷嬷唠叨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奈地说道:“那我陪你到你睡下再过去行吧?”那天夜里,他是被韶华吓到了,就这么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在敲他的窗,碰巧英罗又去了趟茅厕。还好他心神定,否则真怕自己失手就打出去。   不过,就算韶华不满,也没能说服得过严恺之,只好每天晚上都缠着严恺之聊天。   每每到了夜深,严恺之都困了,韶华还精神奕奕,最后严恺之只能在外间休息。连着几日,严夫人都看不下去,只好帮着他们跟容嬷嬷说情,看着严恺之母子都站到韶华那一边,容嬷嬷心里叹着气也不知道该说走运还是无奈。   “夫人,您小心点,往这里坐。”初荷给韶华扫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上了手绢,小心地搀扶她过去。   严恺之本来是要在府里给韶华建一座秋千,可是之前挑不到日子,现在又怕惊倒孩子,所以只能空着一个紫藤架,早先种的花藤都已经爬上架子了,再有一年就可以铺满架子。严恺之答应等她生完孩子,就给她做一个,到时候孩子长大了,正好给他们玩秋千。   虽然肚子依旧没有起色,可是韶华渐渐养了孕妇的习性,贪吃嗜睡,无一落下。   宫里的消息很快依旧传出去了,而且琳岚一出门,周嫣便第一时间寻了过去,三两句便知道韶华有身孕的事。她心里为韶华高兴,可是碍于三月不报喜,兴勇侯府又闭门不见客,她只能无聊地在家等着严家到时的报信。   可无聊的又何止周嫣一人,韶华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被禁足,每天只能靠听幼菡她们讲笑话度日。   “你不能进去!快、快拦住她!”韶华正要开口让初荷扶她起身,阳光有些晒,已经快爬到她鞋子上来了。   听到门口的 ,她皱了眉望过去,有了容嬷嬷亲自出马,按理说这兴勇侯府的规矩是稳了不少,像这样急急嚷嚷还是头一回。   可她这一眼,就看到一个艳红色的身影挣开了仆人的阻拦,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   “李韶华,你骗人!”徐心如猛地冲到韶华面前,如果不是初荷在面前挡住,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直接扑到韶华身上去。   被她开口第一句的指责惹得一肚子火,韶华冷着脸,凝眉看她。   这时,拦不及阻拦徐心如的丫鬟们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夫人,我们已经说过不见客了,这位娘子不肯听,我们拦都拦不住。”丫鬟没有说其实是徐心如力气太大,压根就不是普通娘子,这一推一扯,两个家丁都被她推倒在地,就别说其他的丫鬟了。   韶华冲她们点点头,就徐心如这没规矩的做派,韶华想也知道丫鬟们是拦不住的。   她瞥了徐心如一眼,连开口都懒得说一声,扶着初荷的手,转身就走。她都不讲规矩,韶华就根本不必和她谈礼仪了。   徐心如被她的无视惹得恼火,心里知道是自己无礼在先,急得冲到她面前拦着韶华的去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话都还没说,你就这么走了。”   “难道你希望我让人那棍子赶你走吗?”韶华没忘记琳岚当初说的话。   虽然那事后来也不了了之,她追问严恺之,严恺之根本对徐子昂的妹妹是谁都没印象。   韶华冷哼一句“徐娘子这般没礼貌地跑到别人家指责撒野,你觉得我该对你说什么?”要不是看在她是柔婉的小姑子份上,她现在就叫人拿棍子赶她出去。   徐心如不满地撇了撇嘴“那还不是因为你言而无信。”   “我言而无信?”韶华被她倒打一耙说得一头雾水,她答应过她什么了,她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吧。   徐心如立刻回答:“上一回你不是答应过我,你带严恺之到我们家吗,我都等了多久了,你们都没上门。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她之前进京是偷溜出来的,想到二哥徐子襄居然在京里待那么久,定然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事给耽误了脚。她和父亲要求进京,可是被拒绝了,心里觉得不满,就偷偷溜了出来。   只是不曾想刚进京就遇到了严恺之,原以为会被狠狠撞到,严恺之的眼明手快让她免于难。拉住她的手,却也勾走了她的心,如今想起他英俊秀雅的脸庞,徐心如都会羞得满心愉悦。从兄长口中得知严恺之娶妻让她小小失望了一下,可是听到严恺之和韶华的事后,她就果断立下决心,韶华都追到严恺之,她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反追回来。   可是她每天都在家里等,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严恺之他们的影子。结果却等来新嫂子进门,徐府变成公主府,她出门就更受限制了。   韶华冷冷一笑,竟然是为这事,貌似当初是徐心如说要跟严恺之道歉吧,怎么变成要他们登门道歉了。   “那徐娘子就好好在家里等好了,待我们有空自然会登门。”说得好像他们欠她似的。   没想到徐心如心里一急,竟然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怕我不能在京里呆太久,我爹爹会派人捉我回去的。”   柔婉是回平洲成亲的,按理徐心如早就得跟回去了。可是她回家没多久,家罚还没完,趁着徐子昂和柔婉启程回京,她就先一步又溜了出来。所以估计这次就不像上次那么轻松,徐子襄捎个信就能留下来,恐怕徐家找不到人,立马就会奔到京城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二)   韶华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认真地打量着徐心如。见她一脸风尘仆仆,好似在外面餐风饮露多日,一点都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娘子。徐家也算是大家,如今又和皇室结姻,按理说,徐家的娘子就算比不了王孙贵族,也得是知书达理的模样。   其实,若不把徐心如当情敌看,韶华觉得自己会喜欢她。她在京里认识的娘子,至多也就是周嫣这般人前贤惠,人后抽风,好似徐心如这般直爽热情的还是头一回见到。特别是她这一身艳红色的衣裳,明媚得好似夏日里的骄阳,毫不掩饰地闯进别人的视线,让人不得不为之侧目相看。   可是,一旦把她定格了高危人群,韶华就怎么都对她提不起好感。   更重要的是,她在徐心如眼中看到一种殷切,那是一个娘子对于如意郎君投桃报李的期待,也是新妇对远游丈夫朝思暮想的念归。可是当这种感觉从徐心如身上捕捉到,而且还是对严恺之而言,韶华觉得自己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她让初荷她们先退下,初荷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徐心如有些不明所以,看韶华慢腾腾地走回原来的位子,坐了下去,神情倨傲地看着她:“徐娘子这么急切想要见侯爷,怕不是为了道歉这么简单的事吧。”   被韶华挑破了皮,徐心如也毫不羞涩,她摊了摊手,“是啊,我还想见见他,问他可不可以娶我。”   韶华被她直接的话噎了一下,心里不由冷笑,看来还是个强硬的对手,“徐娘子没忘记你现在和谁在说话吧?侯爷的妻就我一个,哪还能再娶。”   徐心如笑眯眯地回答:“那就让他休了你啊。”   韶华顿时失笑,也不知道是被徐心如的天真感到好笑,还是被她的话气得反笑,“徐娘子觉得自己有什么比得过我的,凭什么认为侯爷会为了你休我?”开玩笑,她肚子里还有他的种,她就不信他敢休。况且,就算现在没怀孕,韶华也绝对相信严恺之不会瞧上徐心如。   把手放在小腹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徐心如,自己早有了严恺之的孩子,让她不要再痴心妄想。   “那就别休好了,咱们可以当平妻。”徐心如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韶华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徐子昂那夜对徐子襄大吼自己不想娶柔婉,装病逃婚的模样,忍不住为徐将军感到无奈。怎么就养出这么两个天真无邪的儿女出来,这种话是大家娘子能说出口的吗。   就算她也是在川北养大,并不习惯京中的各种繁冗礼节,可是她也清楚,这一夫一妻是天经地义,从来没听过平妻这种。纵使有,也只是商贾人家里才有的恶习,这般乱规矩的事,从来都不为世人所承认。   “徐娘子,我劝你还是死心吧,早些回去寻个好人家嫁了。”韶华决定不再和她纠缠。   从徐心如的话可以听出,她不过是一个从小被人惯坏的娘子,过惯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竟然连婚事都这么大意决定。   “我本打算和你和睦相处的,没想到你这么不领情,哼!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严恺之我要定了。”徐心如阔气地夸下海口,高傲地扬起下巴。“我知道你是怎么嫁给严恺之的,不过就是死皮赖脸加苦肉计,告诉你,我可不屑。”   韶华怒极反笑,看着她倨傲的表情,本不想再理她,耐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倒说说,你想怎么个要法。”   她以为放眼天下,她已经够没脸没皮了,可是竟然还有人在她面前大放阙词,不知道严恺之听了会不会觉得骄傲。   “我……”徐心如刚开口,看到韶华笑得一脸灿烂,立刻就住口,“你别想要哄骗我上当,我才不会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韶华起身,已经没有心情再和她争辩下去,打算喊人过来赶她出去。徐心如还以为韶华会追问多两句,没想她竟然头也不回地就走,她一急,冲了上去,伸手就搭上韶华的肩膀。可是没等她的手放上去,韶华身手敏捷地反身退了一步,戒备地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徐心如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你你、你会功夫?”   韶华也不知道怎么这次反应那么敏捷,似乎觉察到她的意图不善,本能就做出了反应。但是深怕说多错多,她冷下脸,恶狠狠地说道:“这与你无关。”   徐心如像是见到新鲜事物一样,冲过去挡在她面前,兴奋道:“怎么会无关,你怎么会的,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喜欢舞刀弄枪,我爹爹还说我这样的娘子嫁不出去呢。”徐心如好似他乡遇故知一般,拉着韶华的手兴奋得快跳起来。   可是韶华被她晃得有些难受,原本这段日子就容易孕吐,又加上刚刚被她气了一通,如今徐心如拉着她的手晃这说话,一股恶心作呕的感觉好似随时就要 来。韶华强忍着不舒服,生怕就这么吐徐心如一身,伸手用力一甩,“回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她捂着嘴,急忙找个地方,吐个痛快。   徐心如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被韶华甩开的手隐隐有震痛,她先是一愣,等回过神,韶华已经不见人影。她心里也憋着一股火,跺了跺脚,转身也跟着离开。   徐心如大概没想到,她特意过来时寻不到严恺之,就在她负气离开却再次和严恺之迎面撞上。   “你是谁?”严恺之刚回来就猛地被一个人影撞进胸口,剧烈的震当让他心口有些生疼,正要冒火,却看到始作俑者 额头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定眼打量她一身红衣,确定不是府上的丫鬟,不觉纳闷,韶华何时有这般风风火火的朋友,走路都不带看人的。   “严恺之,都怪你!”徐心如抬起泪眼,看到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严恺之,一时之间就垮了小脸,整个人都扑倒严恺之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为什么是你,都怪你,呜呜呜,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讨厌你。”   严恺之被她无厘头的控诉说得一头雾水,自己才是那个无辜道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胸口至今还在泛疼,她怎么就好意思反过来怪他了。   他拧紧眉头,望了旁边的人一眼,可是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目前来说,他只对两个女人的眼泪投降,一个是兰芝,另一个就是韶华。   如今看着一个哭得不算好看的小娘子扑在自己身上,还把眼泪都擦到他衣服上来,严恺之内心只有满满的厌恶,可是对方显然完全不理会。   “夫人。”几声轻唤让严恺之抖了个激灵,他猛地抬头,看到韶华站在台阶上,一脸嘲讽的模样。   “侯爷真是好雅兴。”尽管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可是嘴巴却不经思考地吐出一句话。   严恺之连忙摇头如捣蒜,伸手表示自己的清白,“我没碰她。”   跟在身后的英九差点被严恺之的话给笑喷,却听韶华憋气道:“那你还让她抱着。”   严恺之立刻回神,想也没想,伸手用力一推,竟把徐心如给推倒在地。他斜睨了徐心如错愕的表情,大步地走向韶华,却被韶华嫌弃地扫开手。   “夫人,我是清白。”严恺之一字一顿认真地看着韶华。   早在严恺之开口的时候,韶华心里就没气了,只是觉得不爽,严恺之怀里的位置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就算严恺之没主动,也不能让别人抱着。   她打量着严恺之前襟的泪痕,满脸不悦,低头对初荷道:“等会儿把侯爷这身衣服烧掉,看着觉得恶心。”   严恺之不由得挑了挑眼皮,嘴角有些僵硬,他倒不知道他家竟然阔气成这样,连一件沾了泪痕的衣服都嫌脏,需要到烧掉的地步。   “侯爷,妾身回头给您做几件新衣裳,您就别心疼了。”韶华扬起笑脸,甜甜地说道。   “你亲手做的吗?”严恺之见她这般“体贴”,故意问道。   韶华眯着笑脸,继续甜甜地说:“要是侯爷舍得,妾身就是废了手指也得给您做出来啊。”   严恺之又怎么会不知道韶华根本不喜女红,被严夫人叹气说以后怎么给孩子做衣裳,韶华差点没把十个指头都戳一遍,看得严恺之心惊胆战,再三表示家里有的是人可以帮孩子做衣裳。   “严恺之!”徐心如对着两个无视众人自顾打情骂俏的人,气得怒吼。   韶华得瑟地望着她,“我差点就忘记了,原来徐娘子还没走,真是让你见笑了。”   严恺之一听徐娘子,顿时也明白连续撞了他两次的娘子是谁,一下子没了和韶华玩笑的心情。看着徐心如含泪怨怒的眼神,他对英九吩咐道:“英九,送徐娘子回公主府。”   英九领命,却被徐心如厌恶地扫开,忿忿对他们啐了一口,转身就跑。   徐心如离开,韶华也不想久待,她本就吐得头昏眼花。一听到有人来报,徐心如把哦着严恺之在 哭得不成人样,她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冲了过来。还好严恺之并没让她失望,只是看着徐心如抱着他的样子,韶华心里还是一阵憋气。   “你怎么和她走在一起。”严恺之扶着她,慢慢走回寝室。   韶华依偎在他怀里,整个人被他托着走路,嘴里却没好气地说:“那还不是你招惹的烂桃花,她这是跑来和我宣战的。”   “宣战?”严恺之疑或道。   “说让你休了我,娶她为妻。”韶华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望着他的眼睛。   “胡闹!”严恺之立刻沉下脸,却让韶华笑得很安心,“你就这么任着她胡来?”   “没有啊,你没见我赶她出去了吗?”韶华贴着他的胸口,小声地说道,“我只允许你心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存在。”   严恺之愣了一下,讷讷地问了一句:“谁?”   韶华故作神秘:“你知道的。”   严恺之看着她明朗灿烂的笑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徐家娘子   早在徐心如从平洲老家再次溜出来的时候,徐子襄就被命令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生怕她跑回来没人。兴许是他跑得太快,这一路也没遇到人,在公主府等了两天,始终等不到徐心如的人影。徐子襄真犹豫着要不要差人送信回去,让徐家赶紧加派人送,沿着这一路搜寻。   不过他还没出动,就有人来报徐心如今日一早已经进京,徐子襄的心才放了放。他虽然是徐心如的兄长,但嫡庶有分,徐心如和徐子昂是亲兄妹,任何一个都比他身份要矜贵。要是徐心如有个什么差池,徐将军或许不会怪责他,但是将军夫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盼到徐心如踏入公主府,徐子襄关切地迎上去。   “心如,你去哪了。”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徐子襄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平时和徐子襄关系不算亲,可是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再比兄长的关心更让人觉得温暖了。徐心如立刻扑过去,又一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徐子襄身上抹。   徐子襄第一次收到这么亲热的友好,反倒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只能任她一次性哭个够。   “好了,和二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要是谁欺负你,我立马找他算账。”再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徐子襄看着身上被弄的脏兮兮的衣服,忍不住皱了皱眉。   “严恺之他。”徐心如的话还没说完,徐子襄已经立起眉毛。   “严恺之欺负你?”徐子襄见过严恺之几次,虽然未曾正面交过手,可是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他可以对付的。尽管看上去严恺之总是默不作声跟着弘弋,就好像是弘弋的影子一样,但好几次都听说他的事迹,甚至当初怀城山贼一事,也是严恺之出面剿获的。   在外人看来,当初是弘弋和严恺之一起前去,而弘弋出面让平洲三将剿灭山贼。实际上,平洲三将一家都没动,就已经告破一劫,弘弋只负责带着人马大摇大摆地去贺家白吃白喝。   谁都知道怀城山贼是依仗地势山峦,为非作歹,可紧着平洲,要是没点关系背景,早就被一锅端了,那等朝廷发话。而徐家正是他们的背景,弘弋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平洲的同时,严恺之带着仅二十个人马把整个山贼窝都给掏空了。   等到徐家人偷偷去应急的时候,贼窝内的赃物都被严恺之让人运回京城,气得徐家暴跳如雷,却又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对弘弋笑脸相迎。   “我这就去找他算账!”徐子襄冷眸说道。   徐心如吓得连忙扯住他的衣服,紧张地说:“不是不是,和他没关系,是他妻子。”徐心如知道自家二哥的身手,比之长兄略差一点而已,比三哥徐子昂要好上不少。   徐子襄这就不解了,徐心如和严恺之的妻子能有什么过节,想到之前妹妹一直纠缠地问起严恺之夫妇的事,徐子襄的心忽然一沉,有种不安的感觉。   果然,徐心如扁着嘴,不满地说:“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爬上严恺之的床的,就凭她那姿色,比苹如艳如茵如都比不上。”徐心如捉着徐子襄的衣服,着急地说:“二哥,你说公主嫂嫂会不会帮我的吗?”   徐子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他伸手搭着她的肩,对徐心如认真说道:“心如,若是别家郎君,不用公主出面,二哥都替你抢回来,可是严恺之不行。他是皇帝的人,他的亲事是皇帝赐婚的,而且兴勇侯夫人也不是普通娘子,她的娘家就不算李阁老,也有大伯和两个叔伯兄弟。”   徐子襄还没韶华的娘家不仅如此,大嫂是定西侯家的,二嫂是忠义侯家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定西侯义女。这般尊贵的身份,就算是严恺之也不敢轻易休妻,更何况听说他们伉俪情深,严恺之身边连个妾侍通房都没有。   “李家了不起吗?咱们徐家祖上可是开国将帅,如今又出了个驸马!”徐心如激动地尖叫起来。“我不管,我要他们和离,不对,我要严恺之休了她。”   徐子襄拼命安抚她的情绪,温声道:“心如,你冷静点,如今兴勇侯夫妻恩爱,你无端端跑去插一脚,这不是让自己难堪,让爹娘为难吗?”   “徐子襄,你再说一次!”徐心如怒而直吼。   徐子襄并不理会她的暴躁,坚持说下去“心如,就算爹在,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尽管怀城一事是弘弋的主意,可徐家人心中的恨是记在严恺之头上的,让妹妹嫁给严恺之,只怕徐将军直接杀了严恺之,宁愿徐心如守寡。   “好,你不帮就算了,我自己去。”徐心如还以为可以在兄长这里找到一些安慰,没想到被庶兄这么说,她跳起来就往外走。   徐子襄哪里肯让她这么闯出去,立刻捉住她的手,疾声道:“你要去哪!”   徐心如回头怒视“这与你无关!”   徐子襄颇感头疼,如今京里就他和徐心如两个,若她再闹个失踪,只怕回去得脱了一层皮。只好无奈道:“好好,我帮,我帮,你冷静一下,你想怎么做,我帮。”徐子襄心里只想着怎么趁徐心如平静地时候,偷偷把她绑回去,只要安全送回徐家,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至于徐心如要怎么恨他,这也就是徐子襄管不了的事了。   徐心如见兄长答应了她的要求,脸色稍霁,缓过心情,转了个思绪:“我要你带我去见世子。”   “世子?”徐子襄一愣,不明白徐心如的用意在哪。   徐心如点点头,认真地说:“而且是现在!”   是的,她一刻都等不住了,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拆散严恺之和李韶华。   ……   弘方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娘子,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英气,倒是眼神的稚嫩和倨傲让他忍不住嗤笑起来。他望向徐子襄,扬起一丝讥笑“你把我骗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和她见面?”   徐子襄面上有些讪讪,他可是打着徐子昂的名号去请弘方出来的,可是徐心如见到弘方先是被他俊美的相貌看得发呆,然后就一语不发地低头沉默。弘方被他们兄妹的举止弄得毫无厘头,把人骗出来这种事,他以为只有他会做,没想到徐子襄倒也做得顺手。   再看徐心如这一张骄傲自信的脸蛋,让他想起韶华也曾这么用这般表情看着他,不过,韶华少了徐心如的盲目自大。   一想到韶华,弘方的心里就变得沉郁,他万万没想到韶华竟然怀孕了。   若当初韶华嫁的是他,那他早就当爹了,可想到孩子的爹是严恺之,弘方立刻把拳头攒得紧紧的。   “二哥,你先出去。”徐心如见徐子襄一脸错愕,气得推了他一把“出去!”   徐子襄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弘方,心想徐心如就算再放肆,也不会在这种地方非礼弘方吧。他叹了口气,给弘方拱手,退出客房,却没发现自己应该担心的是妹妹的清白,而不是弘方的安危。   弘方好笑地看着这对兄妹的关系,卧满整张椅子,斜睨着徐心如,邪笑道:“徐娘子特意支开令兄,可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徐心如脸上一红,被弘方这般 ,她却也不恼“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弘方嗤笑一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却是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慵懒y诱惑。“我为什么要帮你?”   徐心如深眼望去,正好看到弘方精致的下巴,喉结随着说话而滑动,优雅 得让她不得不跟着咽口水。看到弘方得意的笑容,她吓得连忙回神“你当然会帮我,因为这样的话,咱们各取所需。你可以得到李韶华,我可以得到严恺之。”   一听韶华的名字,弘方的眼睛顿时一亮,看到徐心如得意的表情,他又优雅地笑开了。“我要是不帮呢?”   徐心如皱眉“难道你不喜欢李韶华了吗?”她可是听说弘方上门提亲,结果被严恺之捷足先登的呀。   “这个与你无关。”弘方坐起了身子,看着徐心如纳闷的表情,他越过桌子,双手撑着台面,慢慢地靠近徐心如。看着她紧张得不停地转动双眼,频频咽口水的样子,弘方欣然一笑“我若想得到她自有我的办法,无需你插手。可我现在不想得到她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看着弘方的身影从眼前退开,徐心如紧张的心才平缓了许多,可是却暗恼自己,就在他靠近自己的一瞬间,心里竟然盼望他能亲上去。她拼命摇头,想要把刚刚那个暧昧的画面丢出脑海,可是却把自己闹了个脸红。   弘方嗤笑地看着这天真的少女,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就去抢,别指望旁人帮忙。”   至少他是不会出手的,若是韶华没有怀孕,或许他还会答应她。   说完,弘方不再去看徐心如,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让从外面跑进来的徐子襄看着弘方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屋内满脸通红不肯做声的徐心如,心里急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礼物(一)   好不容易熬到三个月,容嬷嬷带着韶华的喜讯回李家,李家须得让人煎了两颗甜蛋请容嬷嬷,以示感激。原本该是李家亲自派人送容嬷嬷回来,然后再是娘家人的登门贺喜。可是容嬷嬷后脚刚走,韶华带着幼菡初荷后脚就偷偷跟上,结果和容嬷嬷先后到了李家。   不过这回轮不到容嬷嬷跳脚,凌氏气得差点将她拎进屋臭骂,若不是看着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份上,绝对饶不了她。   看到韶华被凌氏教训,容嬷嬷选择闭嘴,不理会她求助的眼神。要知道这头三个月虽然是坐稳了,可是各种事情都需准备得小心,否则照样也是危险。可是韶华仗着肚子不显,还是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没点孕妇该有的样子。   “阿娘,您就饶了我吧,这几个月我吐到连喝水都难受,好不容易有胃口,您难道不应该鼓励我多吃一点吗?当初三姐姐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可是老大一个,我三个月就跟没有似的。”韶华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怀孕了,肚子却一点都没反应,胃口倒是好了。   凌氏气得挑了酸枣,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少说些不吉利的话。得了,你回来也不是看我的,赶紧滚出去,我也省得看了你心烦。”   韶华囫囵吞枣地把枣核吐掉,嘴也没擦就蹭过去撒娇,“阿娘,我回娘家不是来看你的,还能看谁啊。我想早点带孩子让外祖母瞧瞧,以后外祖母才可以多疼疼他,不会只疼姨姨家的丸子哥哥。”虽然她来之前偷偷绕去了定西侯府,结果辛夫人知道她先跑过来,立刻将她赶回去,说得要回也得先回李家。韶华有些委屈,不过也明白辛夫人的意思,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凌氏被她这么一哄,板不住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刮了刮她没羞没臊的小脸,“就你这厚脸皮,说得好像我不疼你似的。”   韶华夸张地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说得是孩子。”   凌氏被她气到,说不出一句话,惹得其他人都捂嘴偷笑。   这时,一个眉眼俊俏的少年走了进来,看到韶华,眼睛亮了亮,忙给她和凌氏作揖:“斯陌给阿娘请安,给五姐姐请安。”   韶华回头看着已经大人模样的斯陌,有些惊讶,“怎么转眼八郎又长高了。”她记得她出嫁前,斯陌还只是小孩子模样,一转眼就好像变了大人。   斯陌有些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凌氏取笑了他一句,“怎么,中了秀才还不好意思跟五姐姐说啊。”   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竟然已经是秀才之辈了。虽说斯晏后来荒废了学业,但当初也是年纪小小便中秀才,现在看来,不得不相信家族遗传是有影响的。她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肚皮,苦笑道,难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是读书的料?   斯陌看到韶华摸肚子,也知道她怀孕的事,走过来蹲在韶华面前,一本正经地对着她的小腹轻声说道:“宝宝,你要乖乖长大,以后舅舅带你和丸子哥哥出去吃糖串,不给你阿娘吃。”斯陌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韶华听到,她不由得失笑,用手指点点他的脑袋。   “哪有舅舅从小就怂恿外甥当吃货的,再说,这还没机会听到呢。”她还以为斯陌忽然凑进来是发生什么事呢。“你居然还记得我不给你吃糖串的事,真是小气鬼。”   被韶华听到,斯陌立刻闹了个脸红,想到自己刚刚幼稚的举动,连忙找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看着弟弟也已经这么大了,韶华对凌氏笑道:“阿娘以后就可以安心了,横竖那个也不碍事。”韶华指的是九郎李斯琮。香姨娘被禁足后,闹腾了一阵子,也就安静了。而斯琮年纪还小,只怕等到斯陌成亲生子,都还不成事。只要香姨娘不再惹事,以凌氏的性格,其实不会为难庶子的。   凌氏想了想,也点点头,李勋卓在凉城算是站稳脚了,李家也不愁斯陌能考个什么功名。用李勋卓的想法说,看斯陌自己的决定,若不想科考,以后多的是路子,不怕饿死。如果他执意要考,也无所谓,反正以后做不做官都是另一回事呢。   “是啊,三娘的事也好了,八郎也有出息了,现在就等你的肚子争点气了。”韶华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她和严恺之斗气之前,严恺之早就帮藩二郎准备好了出路,也早在公主大婚的时候带绾华赴任去了。   本来绾华舍不得小丸子,可是英华郡主哪里肯让她把唯一的孙子带走,不把她留下已经是最大限度了。长子如今无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好身体,现在小丸子就是英华郡主的宝。   绾华本来担心自己不在的话,长嫂会不会对小丸子不利,可是藩二郎安慰她,如今英华郡主把小丸子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谁敢动他,都是跟英华郡主过不去。听了这话,绾华心里才稍稍放宽一些,因为凌氏劝她,如果不紧跟着丈夫,这三年五载的,回来时带几个球都不好说。   当时韶华正在宫里养胎,所以并不知情。   “七娘呢?”李家如今算是最太平的时候了,前提是锦华不要闹事的话。   凌氏对她的赞许倒是出了韶华的预料,“她啊,现在都改性,早晚请安不说,平时也都躲门不出,连我给她许亲,她都羞答答地应下了。”   韶华有些惊讶,“她真的应下了?”不会又失忆了吧?她可记得之前回娘家时,锦华的反应多么强烈,她都担心会不会急起来跟她拼命。   凌氏用力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我一开始也以为作假,刁难了几回,可是她对我任打任骂都不改脸色。诶。”凌氏叹了口气,“我这性子也做不了坏人,反正苏氏都走了,我为难她也没用,还不如早早把她嫁出去,省得在家看得心烦。”   韶华对凌氏这句话倒是颇有同感,不过还是有些意外锦华这么快就改变心意了。   本来还想去和周嫣她们唠叨几句,可是严恺之竟然主动上门来接她,凌氏立刻笑眯眯地将她推给严恺之,并叮嘱严恺之看紧她,别再让她到处乱跑。若是想见娘家人,只需差人捎个口信,她们过去就是了。   韶华还想抱怨一句,哪有让长辈跑腿的份,没想到严恺之已经心安理得地应下了凌氏的话,一句句岳母大人喊得凌氏心花怒放。   “油嘴滑舌!”韶华对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结果被严恺之捉了个正着。   “你说我什么?”严恺之上了马车,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韶华狗腿似的地对他嬉笑道:“我说夫君真是孝顺,我瞧阿娘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后了。”   严恺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他又怎么会听不出韶华的调侃。对外她喊他侯爷,给他长面子也喊他侯爷,私下则喊他名字,就想上次在宫里,扯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恺之”,差点让他就转身留下。要不是两人都被吐得一身污秽,他早把她拥入怀里。   而通常喊他夫君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调侃他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韶华幸福地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似的,蹭了蹭脸。   “我回去,看你不在就猜你回来了。”严恺之 着她温顺的脸蛋,另一只手还是习惯性会放在她的小腹上,轻声道:“以后你想回来和我说一声,不许再一声不吭地跑来。”别人误会不说,他更担心在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方才回到家,一听说韶华不在,他吓得连忙跑出来。   “知道了。”韶华点点头,被他的体贴驯服得无法反驳。   可是坐在马车好久,似乎都没走到家里,她忍不住扬起车帘,望着外面喧闹的大街,不禁纳闷了。   “咱们不是回家吗?”难道是知道她最近胃口好,所以带她出来吃大餐。   严恺之没有回答,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跳了下去,然后转身扶着韶华出来,把韶华从车上抱了下来。   等到站定脚,韶华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一家笔墨店门口。她抬头一看,匾额上“子曰”两个大字写得苍劲有力,神采飞扬,韶华都忍不住要叫一声好。也不知是这三个字是谁的墨宝,看得她心里痒痒,想要拜读一下大作。   严恺之见她脸色骤放光彩,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不禁笑了笑,扶上她的腰,对她说了一句:“进去吧。”   “你也读书啊?”韶华的话让严恺之翻了白眼,谁规定将士就不能读书,弃笔从戎的可一大堆。   见他脸色微变,韶华吐了吐舌头,急忙迈进门,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严恺之对他说了个什么话,他忙不迭地将他们迎进后院,把韶华闹得一头雾水。   他们不是来卖东西的吗,怎么却往人家的后院走。   心里尽管疑或,韶华嘴上却没说,被严恺之拥着,只好跟着通往后院,结果却被后院的景象给吓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礼物(二)   满目繁花,莺飞蝶舞,韶华差点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只见桌上的,地上的,围栏上的,屋瓦吊着的,花架垂着的,鱼缸养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花草,要真细数起来,没有百种,也有五十。   可是,谁想到一个好好的笔墨店的后院竟然布置成花房,而且还是百花齐放那一种。韶华张着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目瞪口呆,伸手去碰飞到身边来的蝴蝶,确信不是做梦。瞧瞧打量严恺之的表情,虽然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但看得出他是领教过,否则这么反差极端的两个世界,谁不得看愣了。   “哟!严爷来了,怎么这么久才来,让妾身好等呀。”一个尖细的娇唤声瞬间让韶华遍布鸡皮疙瘩。   她还没来得及回神,忽然一个高挑的身影飞扑过来,整个软软地就挂在严恺之身上。韶华脸上的表情一僵,可是一个浓郁的香气惹得她差点吐出来,要知道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停止孕吐。她怒瞪着罪魁祸首,只见她满脸大浓妆,高挑窈窕,风情万种,正对着严恺之狂眨媚眼。   “那日一别,妾身对严爷可是朝思暮想,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您瞧我这脸都瘦了。”高挑女子的话让严恺之眉头抖了两抖,预感到气氛不对,正要开口。斜眼看到韶华怒红了一双眼,来不及伸手阻止,只见韶华高扬起手,对着高挑女子就是一巴掌。   严恺之和那女子同时一愣,根本没想到韶华的反应这么大,高挑女子更是捂着脸不可思议“你、你你,居然打我?”她的脸多值钱韶华知道吗,她可是靠脸吃饭的啊!   “有意见吗?”韶华顺手把她从严恺之怀里推了出去,挡在他们之间,怒视着她。   女子先是一愣,妩媚眼中似乎含笑,却故意冲着严恺之嘤嘤哭起来“严郎,她凶我,嘤嘤嘤。”   浓妆女子不开声还好,她这般我见犹怜的冲严恺之哭诉,立刻把韶华气得炸毛。敢情严恺之是带她来认识新欢的,还以为严恺之为人正派,守身如玉,原来竟是喜欢这种庸脂俗粉。   “严恺之,你真重口。”韶华冷冷瞥了他一眼。   见情况不对,韶华显然已经变脸转身走人,严恺之急忙拉住她“韶华你冷静点,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严恺之莫名发了一身的冷汗,努力安抚韶华。   可惜有人不知死地拉着严恺之的衣袖,娇嗲地唤道:“严郎,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舍得……”   “齐二狗,你够了!”严恺之回头对那女子吼了一声,只见她脸色僵硬,又回头对同样呆住的韶华安慰“韶华,你听我说,他是个男人,名字叫齐二狗。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宋煜。”   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狗血扭转让韶华忽然明白,为何好好一个笔墨店的后院,竟然弄得这么花枝招展。而且她一进门还真纳闷哪来这么多的百花齐放,如今细眼看下去,除了墙头瓦上的狗尾巴草和蝴蝶是真的,其他的的全是绢做的花。   再回头去看看那个被严恺之叫做“齐二狗”的人,冷静一看,他身量确实要比一般女子高挑,纵使辛子墨自来都比许多娘子高,可是和齐二狗比起来,足足得少一个拳头。再者,无论怎么瘦弱的男子,肩头免不了要比女子宽厚,胭脂水粉涂得再多,却也没能遮住他的喉结。   “严爷,您太不给面子,好端端提旧事干嘛。”猛地一个男声从眼前的“妩媚女子”口中传出,把韶华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忽然他又变回娇滴滴的女声:“都说要叫就叫人家小凤仙了。”   “你对这种人有兴趣?”韶华指着齐二狗,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严恺之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韶华“我眼睛没瞎。”言下之意,不管是男是女,严恺之都受不了齐二狗这样的人。转过头看着他,平静地道:“把你脸上的妆洗掉,再吓着我夫人,我把你的店给拆了。”   齐二狗听到严恺之口中的护犊口气,噗呲一笑,给他们倩然福身,连忙让人招呼他们进花厅,自己则匆忙去洗脸。   严恺之看着韶华一脸狐疑,轻叹一声“凤仙本来就是个梨园子弟,因为相貌出众,被一群纨绔子弟瞧上了。之后他们的戏院也被宋煜他堂弟给拆了,还带他回府,对他,嗯。后来被宋煜救了出来,给了银两让他回老家。没想到他却留在京里,开了间笔墨店,平日里,就宋煜偶尔过来听他唱唱曲。”   韶华听得有些呆,宋煜他堂弟不就是宋琰吗?那时他才多大,对齐二狗,呃,对凤仙做那种事。想到自己差点还被嫁给那种人,韶华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异样地打量着严恺之,令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宋煜不是那种人。”严恺之可以用性命担保,宋煜对男人没兴趣。   “哦。”韶华张圆了小嘴,表情却不那么回事。   “我也不是。”严恺之觉得头皮有些 ,怎么自己越解释越错。   没想到韶华噗呲一笑,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严恺之往那方面想,只是刚刚被凤仙那妩媚的扮相,妖娆风情对严恺之频送秋波气得。现在想起来,撇开成见,凤仙确实生得漂亮,不说破根本不知道是个男儿身。   “我知道你不喜欢男的。”否则,当初别人还传过严恺之没成亲是有龙阳之癖呢。   严恺之正想开口说,其实凤仙已不算男人,但想想,又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走了进来,柳眉凤目,唇薄如影,飞霞扑面,鼻挺似峰,怎么看都是一个翩翩俊公子,和刚刚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决然不同。   “你……”韶华看着谪仙似的男子走进来,却给他们行了女子闺礼,心里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凤仙给严爷夫人请安。”凤仙笑起来很干净,纤指长臂,确有几分读书人的风姿。   严恺之有些不满韶华对凤仙太过热烈的眼神,轻咳了两声都没拉回她的注意,就连凤仙都掩嘴偷笑,他倍感无奈,只好对凤仙说:“宋煜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宋爷的话,凤仙怎敢做不到。”凤仙的口气有些夸大。不过,他随后取来的一个古朴的木盒却让韶华好奇了起来。凤仙用拇指轻推开盒盖,露出一截锦垫,再推就看到一支毛笔。凤仙将盖子取下,双手托着整个盒身递到韶华面前“夫人且看这支笔如何。”   韶华看了严恺之一眼,讷讷地拿起毛笔,手指捻了一下笔锋,娟俏的小脸立刻亮了起来。严恺之暗自松了口气,看着她一脸兴奋地样子,问道:“喜欢吗?”   “喜欢!”韶华用力点点头,内心有说不出的欣喜。   严恺之知道韶华不喜女红,偏她喜欢的刀枪棍剑都不是内院女眷能碰的,况且她如今又有身子,严恺之连毽子都没收了,哪敢给她玩这些。恰巧在陪她练字的时候,听她提起过她那只紫毫笔的由来,还说竟然和他擦肩而过。严恺之不由得皱下眉头,他不喜韶华对别的男人送的东西这么上心,于是暗暗记下来。   想到宋煜说过要给韶华送礼物,可他迟迟没找到合适的,遂特意寻凤仙帮他找笔。   “必须是最好的最贵的,多少钱都没关系。”严恺之的话让凤仙立刻失笑,果然有钱人的想法就是简单。   凤仙答应了,但要求不能催,好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等他找到了自然会通知严恺之,所以本来是想带回去给韶华的,可是碰巧她回娘家,严恺之接她回来的同时就绕了一圈来找凤仙。   不过没想到,凤仙今日戏瘾上来,竟然是这般扮相,差点酿成大错。   “夫人真有眼光,这是我费了千辛万苦千难万阻千山万水……”凤仙咿呀呀地摇头念起来。   “多少钱。”严恺之立刻打断他的话,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递了出去。   凤仙被那叠银票吓到,就算不看数目,光看着厚度也知道不少,得够寻常人家过好几年。韶华也盯着那叠银票,心里和凤仙默契地吐槽了一句:败家!   不过,凤仙丝毫没有推辞,笑盈盈地把一叠钱票照单全收,反正金主都不心疼,他干嘛跟他客气。又换人取来另一个木盒,上面纹有鹤舞九天的图样,他笑吟吟道:“严爷这般大方,我也就忍痛割爱,这盒香墨本是我自己留着的。我见夫人也是个爱写字的人,这盒香墨便转赠夫人好了。”   凤仙打开墨盒,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闻之心旷神怡,韶华高兴地接过手。“既然如此,再送个书砚好了。笔墨纸砚,我就不全要了。”   凤仙有点傻眼,这还买一送二啊。   “家里不有书砚吗,我又不常写字,你要那么多干嘛。”严恺之皱了皱眉。   韶华扯了扯他的衣袖,拉他到唇边耳语“你傻啊,无端端给那么多钱,不多要一点,不是很亏吗?拿回去垫床腿都好啊。”严恺之听她神秘兮兮的话,忍住好笑,点点头表示认同她。   只有凤仙僵着笑脸抽了几下,心里暗骂韶华居然想把他店里的宝贝拿去垫床腿,脸上恢复 道:“夫人要是喜欢什么,自己去挑就好了。”韶华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到凤仙凉凉地来了一句:“不过床不稳可不能乱来,往上动几下,吱呀吱呀的,多煞风景啊。严爷,这个钱你可不能省啊。”   “不劳你多虑。”严恺之立刻地瞪了凤仙一眼,起身扶着韶华的腰,大步走出去,故意大声说道:“咱们去挑东西,只要你喜欢的,全包了,钱不够让他找宋煜要去。”   韶华原本还困窘的,一听严恺之的话,回头又看到凤仙垮掉的脸,笑眯眯地回答:“好啊,那全包了。”   “别、别啊,你们不能这么狠!”凤仙终于忍不住惨叫一身,追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无题(一)   最终在凤仙咬牙切齿的恭送声中,韶华还是顺走了三个端砚,两盒花池墨,两套笔,以及一对竹篁青玉镇纸。本来还瞧中一套颜料,凤仙磨牙狠狠地说,要颜料可以,不过得拿韶华的紫毫来换。   韶华也不是特别擅长画画,秉着不拿白不拿,而且她的眼光特别毒辣,只要她瞧中的不是孤品就是极贵的。这一番顺来的战利品算起来比她的紫毫还值钱,所以她只好怏怏地放弃。临走前,还跟严恺之抱怨了一句,“这店家真不会做人,连个小礼物都不肯送。”   凤仙差点吐血,若不是为了维持他优雅的形象,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不管如何,韶华能搜刮了这么多东西,心里十分愉悦。她家都是一群书呆子,如今斯陌的贺礼算是有了,自然也不能忘了李斯年一份,外带并不亲近但对她很好的李斯晋。这么算下来,斯晏的份额也少不了了,还有她自己要的,算起来,她拿的确实不多。   严恺之则看着她高兴,也不阻拦,只是几日后,被宋煜上门讨债,说他被凤仙敲诈了几百两云云。   “夫人,您想什么呢?”幼菡见韶华对着白纸发呆,连笔墨沾污了画纸都不自知,关心地问。   韶华回神,低头看了那墨迹,顿时没了兴趣,揉了纸起身就走开了。身子渐渐起显,每天晚上都开始腰酸背痛,严恺之光是起床给她揉背就花上大把时辰。   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幼菡解释,这几日的精神恍惚让她愈发觉得,前几日在凤仙的笔墨店门口撞到的人影很是熟悉。可是她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严恺之问她在看什么出神,她只是笑说驸马一个人在街上乱晃,连个侍卫都没瞧见,不会是被公主赶出来吧。   严恺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到处人来人往,根本没有徐子昂的身影,便以为她看错了。   她与徐子昂并不熟,若不是徐心如,她或许还会主动打门打招呼。可是一想到徐心如就住在不远处,她连出门都想绕路,所以也就没去想和徐子昂在一起的人是谁。   可是这几日静下来,这件事又忽然跳到她脑子里了,而且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那日和徐子昂在一起的人就是锦华。   韶华吓了一跳,连忙差人回去给凌氏送信,可凌氏给她的答案是,锦华如今正乖巧地待在家里,日子依旧算好了,再三个月就准备出门。尽管凌氏的话让韶华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的不安却依旧挥之不去。   “夫人,安庆侯府的少夫人来了。”幼菡再次把韶华唤回神,看她总是这么魂不守舍,心里正想着要不要请个大夫进来瞧瞧,别是生病了。   这回韶华总算提起精神了。   她上回使人把礼物送到李家时,顺便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周嫣也赶上生子大军了。   算日子要比韶华晚三个多月,大抵就是她回家报喜那会儿怀上的,虽然还不能和娘家人报喜,但韶华比较特殊,所以最新知道了消息。李斯年直夸韶华好孕气,自己怀了一个,还带着给周嫣一个。而这样说起来,就不免提到绾华和辛子萱同年生子的巧合了,据说凌氏在家里,简直就像公鸡走路,鼻孔都朝天了。   李家成婚的娘子郎君中,就只剩燕绥的肚皮不争气了,韶华可以想象刘氏那咬手绢的模样。   “哎哟,我的祖宗,你能别每次都用蹦的吗?”琳岚被韶华的走路方式吓了一跳,只差跪下来求她了。   幼菡和琳岚她们一旦混熟,说也有点放肆,撇了撇嘴道:“少夫人不知道,今儿还算好了,平时我家夫人恨不得用飞的,把我家侯爷给吓惨了。”   “不说话舌头会被吃掉啊!”幼菡被韶华一瞪,吐了吐舌头,“去去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韶华没好气地把幼菡和琳岚的丫鬟都赶了下去,如今就琳岚是最自由的,来回穿梭在各家各府。而因为宋煜的关系,琳岚最常来的地方还是兴勇侯府。   琳岚捂嘴笑道:“我瞧啊,你是最最有福气的,侯爷对你是含着怕融了,捧着怕摔了。”   韶华想着严恺之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觉哆嗦了一下,“琳岚姐姐,你想多了,他对我没那么好。”   自打她身体慢慢恢复正常,胃口渐渐的好,胸部比小腹更早一步显示出孕味来。严恺之睡觉也开始不安分了,一整晚那只魔爪就没从她胸部离开过,被韶华数叨起来,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吃不着就算了,连碰都不许,天下哪有这么霸道的事。”韶华每晚都被他的勃起咯得生疼,却又不敢出声。   起初她孕吐的时候,严恺之对她就是各种讨好呵护,真如琳岚说的,恨不得代替她走路吃饭。慢慢待她胃口好了,精神好了,自然就开始讨回来了。   “不过如何,总是要比我家那个好的。”琳岚笑得有些勉强。   韶华侧目紧张地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宋煜的为人如何,韶华就算再不清楚,冲着严恺之敢拍胸脯担保的,她也绝对相信。而且当初他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保下琳岚,这份情谊实属不易了,难不成是那风流性子犯了?   被韶华这么一说,琳岚立刻就掉泪,“我也不瞒妹妹了,我自认不是什么小肚量的人,若是他想纳小的,直说一句就好,偏偏借口说没有。可是这几日哪次不是一身酒气一声香味地回来,夜里还念着,我今早追问,他又不肯说了。你说我才过门多久,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韶华拍桌而起,“太过分了,敢做不敢当的怂货,他念谁的名字,我让侯爷替你主持公道。”   桌上的茶杯一晃,琳岚让怔得忘记了哭泣,弱弱道:“好似叫什么小凤仙。”连名字都这么恶俗,定然是风月场所的姬子。   韶华满满一腔豪情壮志,还想替琳岚出气,一听到凤仙的名字,她立刻蔫了下来,脸上露出讪笑,“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若是说凤仙,这人我也认识,就是风骚了些,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都风骚了,还不算乱七八糟吗?哪个正经娘子会取这样风尘的名字!”琳岚对韶华的瞬间转变感到气愤。   韶华见琳岚忽然发飙,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点点头,“可他不是娘子,凤仙是个男人。”如愿看着琳岚张大的嘴巴,韶华好笑地把凤仙的事情告诉了琳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顺了凤仙那么多东西,韶华在琳岚面前把他夸得多么廉洁清傲不畏强暴,可惜命运多舛惨遭毒手,仍然坚持乐观生活的梨园子弟。   “这么说,我错怪他了?”琳岚想到自己对宋煜一顿怒骂,心里有些心虚。   韶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正常的,我刚开始也错怪侯爷了,还以为他们有个什么小九九。你没瞧见,他那女装扮相确实风情万种,妩媚动人。”韶华看到琳岚眼眸慢慢垂下,立刻转了方向,“不过终究是个戏子,又是个男人,宋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喜欢他的,这一点你要相信他。”   让韶华搭着肩,一脸诚恳地看着,琳岚顿了一下,跟着点点头。   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早知道凤仙是男人,她也就不会这么担心了,还平白让韶华笑话。心想着回去一定要和宋煜算账,早说清楚不就好了,非让她着急。   琳岚红了脸看着韶华,“多谢五娘告知,要不我可真得丢人了。”   韶华早把琳岚划到自己的阵营来,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没什么丢不丢人的,你是他的妻子,你本该对他的事了解清楚。外室也好,妾侍也好,难道你这做妻子的还没资格管不成。”   琳岚听着有道理,但是看着韶华好似淡然无谓的样子,犹豫了好久。心想自己还为韶华担心了很久,生怕她接受不了,听她的口气,看来是和严恺之谈好了。琳岚正襟地说道:“那五娘是同意侯爷纳妾了?”   “纳妾?纳谁当妾?”韶华望了过来,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我不是跟你说过驸马爷的妹妹吗?”难道她猜错了?   韶华立刻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可是念头急闪,见琳岚表情不对劲,她顿时严肃起来:“琳岚姐姐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她怎么一点都听不懂琳岚的话,严恺之什么时候要纳妾了。   琳岚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是听宫里传出来的,起初觉得不可能,我刚刚看你好像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同意了。”说着,心里早已紧张得出一身汗,“或许、或许侯爷正准备和你说吧,五娘你别激动,你没事吧。”   韶华周身抖了个激灵,深吸一口气,内心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她必须相信严恺之,只要没经过严恺之的口说出来的,不管谁传她都不会相信。   况且那天徐心如来兴勇侯府闹的时候,严恺之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是不会喜欢她的,除非他是被迫的。   这个念头让韶华有些不安,眉头慢慢地蜷成一团,纤长的睫毛遮住了视线,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天底下谁不知道,严恺之的婚事是皇帝亲自指婚的,谁敢跟皇帝做对。普天之下,大概就柔婉和贺太后会插手弘弋的决定,虽然柔婉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弘弋不像是为会为了妹妹而为难严恺之的人,如果是贺太后的话,那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还是说,弘方或者是三王府,因为记恨,所以故意给她找麻烦。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从严恺之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宫里要他纳妾的事,徐心如?徐家,怎么可能会舍得,要做也得是个正妻吧,难道正打算和她平起平坐?韶华觉得心里砰砰跳到很厉害,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对!不说徐家有没有这个能力,李家和定西侯府就不会允许这个可能存在。严恺之没有告诉她,一定是别人在自作多情,说不定是徐心如自己传出去的。   韶华自我安慰了一下,好似能让心平静了下来。   琳岚被韶华安静得过头吓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五娘?五娘!你别吓我啊。”   韶华让琳岚摇得莫名其妙,看着她一脸要哭的样子,知道自己刚刚想事情想入神了。勉强扯开笑,对她安慰道:“我没事,就是坐着有些累了,所以走神了。琳岚姐姐,要不咱们改天再说吧,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琳岚哪敢说不,她心里只祷告韶华别出事,否则她得恨死自己。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幼菡看到琳岚离开,韶华也跟着出来,却不是往屋子的方向。   “我要去找太夫人。”这个时候她能依靠的只有严夫人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题(二)   “你是说恺之要纳徐家娘子为妾?这不可能!”严夫人立刻就否认了韶华的话,看她一脸倦态,以为是她疑神疑鬼,走过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恺之不是那种人,哪有当着自己妻子怀孕的时候纳妾的,这不是太胡来了吗?”   韶华自然知道严恺之不是那种人,可是心中的不安仍旧放不下“可是阿娘如果是宫里的意思呢。”   严夫人顿了下来,认真地转过头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太后?还是……就算太后肯,只怕徐家也不肯,堂堂一个嫡娘子,怎么可能委身为妾。”   韶华并不知道严夫人对于徐心如之前来家里闹一事知不知情,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然后殷切地表示:“阿娘,夫君他心里是不喜欢的,可是宫里真这么打算,可以拒绝吗?”   严夫人心里的回答是:自然是不可以。   不过,她并没有这么说“好了,你先回去,我替你问问就是了。”   不说韶华肚子里正养着严家的骨肉,不能闪失,就算没有,她也不同意徐家女进门。平洲那点龌龊事,贺家若是占了一半,徐家也得有四成她决不允许他们踏进严家一步。   韶华在严夫人这里得不到满意的回答,整个人都显得很沮丧,可路走到一半,就听到柔婉带着徐心如过来做客。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泄的韶华,一听罪魁祸首前来,她立刻就冲了出去。   她还没去问责,对方倒好意思贴上门来了。   然而,柔婉一来就低了身份,反倒让韶华有气出不来。“表嫂的精神可真好,瞧你一脸红润。”   “公主繆赞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柔婉的低姿态让韶华不得不陪她客气起来。   徐心如不知是故意表现,还是另有目的,万般温柔地走上前给韶华福了身。韶华顿时戒备起来,她可没往当初徐心如来兴勇侯府撒泼发疯的样子,要是这回闹起来,她可就不敢乱来了。   瞧得出韶华对自己肚子的保护,徐心如暗暗不屑地撇嘴,不理会她的敌视,反而对柔婉笑道“可不是,这皮肤瞧着让人眼红呢。”   柔婉好似早就知道韶华和徐心如之间的矛盾,深深望了韶华一眼,继续跟徐心如调笑了起来“你个没羞没臊的,你眼红什么,待你以后有身子,多多向表嫂讨教讨教,也能教你养出这么好气色来。”   韶华眉头一皱,对她们的无视感到不满,这莫名其妙来别人家,却不理会主人是什么道理。   对韶华有气没地方发的样子,柔婉似乎很高兴“真是巧,我出门时就赶上表嫂怀孕,心如为了我的肚子着想,你也赶紧出门吧。”   “嫂子!你说什么呢。”徐心如佯装出小女儿的羞涩模样,若是韶华没见过她先前的撒泼,大概会相信。   韶华冷眼看着她们,正等着看她们接下去唱哪一出,柔婉转了话题“好了,我不打扰表嫂休息了,今日我是来给姨母请安的。”韶华顿时一噎,敢情刚刚都当她是透明的。   头一次被人这么一脚踩着一个点地掐住话题,她连开声地机会都没有,对方就以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让韶华心里气得牙痒痒。   想着必须等严恺之回来后再确认问题,韶华也扭身回房。   可是柔婉走了,徐心如却没跟着过去,她见韶华作势要走,急忙喊了一句:“等等。”   韶华站定脚,暗想,果然还是来找事的。她慢悠悠地转过身,打量这徐心如满满自信的样子,嘲讽了一句:“怎么,你不是陪公主来请安的?难道还是来求我让你进门的?”尽管告诫自己冷静,韶华还是忍不住吐出刺来。   徐心如见她口气里带着酸意,立刻吐了口气,佯作大方地说道:“原来你知道了啊,那就省事了,太后娘娘已经答应了我和恺之的事,倒是咱们就是姐妹了。”   最近没少苦了她在柔婉面前说好话,徐将军果然还是差人来寻她回去,可是徐心如一把匕首抵着脖子,说不嫁严恺之宁愿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徐家人自然不敢拒绝,只好托人急急回去送信,结果自然是不必想的。可是徐心如却意外地说动了柔婉,连徐子昂也都赞同,只是想到韶华如今才从宫里传出有孕,徐心如能不能进入严家是一回事,进去以后是什么地位,又是另一回事。   韶华没想到她还没等到严恺之的回复,却从另一个当事人口里听到,忽然间有一股被欺瞒的愤怒,由脚底直闯到头顶,她喘着粗气:“少往脸上贴金,谁跟你姐妹了。”   徐心如似乎没看出韶华的愤怒,不怕死地加了一句:“不管你认不认,总之宫里的旨意想必今日就会到。”从第一次见到严恺之,她就觉得心里再填不进任何人,可是知道严恺之已经娶妻,她恨不得将韶华绑架丢进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让严恺之看到。   被徐子襄劝了好久,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只不过第二次见到他时,徐心如才知道自己忘不了,放不掉。   她知道严恺之对韶华的用心,可是她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哪怕用尽一切方法,她都要留在严恺之身边。“我说过了,你会的我也会,只不过我争不过你,所以我自愿当妾。”   韶华忽然觉得这句话从一个身份尊贵的大家娘子口里听到十分可笑,就好像锦华说愿意跟着徐子昂一样,这般卑微屈辱的爱,都不知道她是应该为她们鼓掌,还是为她们的家族长辈感到同情。“自愿当妾?呵呵,好个自愿当妾,徐家的脸就这么被你丢下来踩了。”   “你!”徐心如被她连声嘲讽激得沉不住气。   韶华冷冷地看着她“这还没过门呢,就对我横眉竖眼,要是过门还了得。你以为纳妾跟买菜,不要钱就会有人要吗?”   也不知道徐心如是没听懂韶华的比喻,还是装作不在意,她傲气地扬起下巴:“有用没用,你自己问恺之就知道了。”   韶华顿时盛怒,如同一只发火的母狮子一般“你有什么资格叫他的名字。”   徐心如被她凶狠的样子吓得有些胆怯,可是忍不住嘴硬:“我就叫,怎么了!”   大概是最近打人打上瘾了,韶华伸手就要扇她一巴掌,徐心如也被吓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退缩。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本以为徐心如会这么挨上一巴掌,从此兴勇侯府就永无宁日。可是韶华的手却在半空被严恺之冲过来截住了“韶华,你冷静点。”   严恺之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狂躁的韶华,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疯子,怒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知道韶华愤怒时总是会失去理智,自己当初也是嘴贱,挨过一次痛。不过比起凤仙那一巴掌,严恺之觉得韶华还是爱她的,只是没让他脸上留痕。   可是,若是以现在的韶华出手,严恺之真担心徐心如能不能受得住,他快步冲过来截住时,都被她的力道震得虎口生疼。顾不得自己的手疼,他闻声地安抚道:“韶华,是我,你看清楚。”   忽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火爆脾气的娘子,还以为书香门第,就算再不济也不可能来个河东狮吼吧。当然,韶华确实不会河东狮吼,她简直就是猎豹,手比嘴还快。   “侯爷。”徐心如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到严恺之像是哄孩子似的,抚摸安慰韶华,委屈地喊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严恺之斜眼凛声道。   徐心如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上一秒对韶华说话时,态度温柔得快可以揉出水,转过脸立刻变了人“我、我陪公主嫂嫂来给太夫人请安。”   “那你就去请安,别来烦夫人。”严恺之心中深叹,还以为自己可以寻个机会,和韶华先打声招呼。万万没想到,徐心如和柔婉竟然快他一步,抢先过来耀武扬威。可恨他却无法阻止。   徐心如还以为这么说,严恺之对她态度会好一些,可是严恺之一如既往的冷淡让她心生怨恨。抬眼看看韶华,她似乎刚刚恢复了理智,冷眼望过来,活像要把她撕裂一般。徐心如心里打了个冷颤,可是骨子里的倨傲让她又重新扬起下巴,对她哼了一声,朝严夫人的院子走去。   韶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要碰上严恺之的事,她总是能莫名地失去理智。她也不希望这样,就算被别人取笑她天真痴傻也好,为他笑为他哭,能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着,就算别人再多的吐槽她都能当成是祝福。只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喜欢的人欺瞒利用,玩弄于鼓掌之间。   “你要纳她为妾是真的?”韶华似乎找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平静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咱们回去说。”严恺之没有直接回答,他生怕韶华太过激动,对身体不好。   “你真的要纳她为妾?”韶华重复了一遍。   严恺之终究还是逃避不过,用叹气来代替回答:“嗯。”   然而,这一声叹息把韶华自欺欺人的借口全部推翻,或许是先前的争吵给她留下的记忆太深。从严恺之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韶华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辈分,取而代之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苍凉。   “你瞒了我多久了。”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点傻。   “阿娘也不知道。”严恺之的意思好像是想说他并不打算让这件事发生,可是韶华耳朵里却成了,这件事不需要经过你们同意。   韶华凄然笑了一下,看着严恺之紧抿的唇线,觉得感情瞬息变化让她好像不认识眼前人一样。“你先前才答应过我什么的。”   严恺之被她的样子吓到,立刻捉住她的双臂,沉声道:“我只给她名分,什么都不管,你也说过相信我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有种韶华不再喜欢他的样子,这种念头让他莫名地不安起来。   韶华终于忍不住,泪水如同屋檐珠雨一般,淋漓不断,她边哭边说道:“我的相信不是这么用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你也不喜欢,为什么要纳她?太后逼你的?”   严恺之被她的眼泪哭得很心疼,其实他又何尝想娶徐心如,别说他如今娶妻生子,就算没有,他也断然不会喜欢上徐心如这般骄纵任性的大小姐。   只是,当弘弋一脸凝重地告诉他,徐家舍近半家产就为换徐心如进兴勇侯府,问他怎么办。   怎么办?!   严恺之差点就失控了,弘弋竟然问他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题(三)   要是没认识韶华之前,或许他立刻就答应了。他帮弘弋这么辛苦爬上皇位,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替父亲洗清冤屈,不久是能亲手血刃始作俑者。   可惜始作俑者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阴谋。这其中包括贺家,徐家,甚至汪家,几乎半个朝廷的人都牵扯在里面。他心里始终清楚,谁是主谋,谁是帮凶,为了能报这个仇,他隐忍了多少事。可是认识了韶华,并娶了她为妻,他顾及的就不再只是母亲的安危。   就好像严夫人说的:“你必须给自己留个后路,人是你选的,你也必须护她周全。”   他以为自己给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幸福,至少给这个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孩幸福,甚至私心地想着不去考虑这些年压抑的仇恨,就这样陪着韶华,看着她开心幸福就足够了。   只是徐心如的闯入把他的奢望打破,并强迫他面对他最不想见的。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去求过二爷了。”严恺之最终还是没有解释太多,大概他的解释韶华也听不进。   “你还是答应了不是吗?”韶华不认为严恺之坚决反对的话,弘弋会杀了他。   此刻,严恺之只能叹气,“二爷不许我不答应。”而且还要他主动去和徐家谈,这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韶华捏着拳头,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表情。   严恺之低头,看着女孩诚挚而晶亮的双眸,被泪水洗过的眼神总是特别的闪耀。他没忍住,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呢喃:“徐家的要求是,要不休了你,要不纳她为妾。”他清楚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子僵住了,他急忙补充了一句,“他们明知道我不可能休了你。”   “难道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竟然用这种方法,徐心如真是丧心病狂。   严恺之见她慢慢恢复平静,自己也被这件事折腾得精疲力尽,为了瞒住韶华,又为了和弘弋求情,他几宿都没睡过安稳觉。特别是想到自己必须和韶华坦白,他就觉得脑壳泛疼,尽管韶华的眼泪在他意料中,可真正看到还是会心疼。   “要是有,我会同意吗?韶华,我的娘子,我从不认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说过的话,绝对会做到。我答应过娶你,陪你一辈子,我一定会做到。”他没那么天真地认为,世上任何事可以为所欲为,得到总是要先付出代价。   韶华也哭累了,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你陪我一辈子的代价就是必须纳她为妾?”   “我绝不碰她!”严恺之口气坚决。   徐心如是自愿撞上来的筹码,他不打算为了这个筹码,坏了整盘棋。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韶华推开他,严恺之不肯,她像是小猫似的亮如指甲,但不是插入他的手背,而是嵌入自己的手,吓得严恺之立刻松手。她低着头,连看都不看严恺之一样,一步一步朝房子方向走去。   “夫人……”躲着一旁偷听的容嬷嬷心疼地迎了上来。   “嬷嬷,什么都不要和我说,我想回去睡觉。”韶华不给容嬷嬷开口,继续往前走。   严恺之就这么站在原地,目送着韶华离开视线,他的目光才落到容嬷嬷身上,可惜容嬷嬷只是微微欠个身,然后扭头就走。他暗暗捏紧了拳头,朝严夫人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没有动身,反而转身出去。   韶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醒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初荷和幼菡都红着眼睛站在她旁边,把她吓了一跳,听她们断断续续地以为韶华是被气晕了,怎么都摇不醒,紧张得差人去寻大夫。结果大夫还没请来,倒是听到韶华沉睡的鼾声,让她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会儿,韶华总算醒了,她们的心又跟着掉了起来。   柔婉的到来果然是来给兴勇侯府转达宫里的消息的,而且要求严恺之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完成。   严夫人听到这件事,冷笑了三声,说自己还没疼够儿媳fù,别人倒是替她紧张起香火来了。柔婉是知道严夫人的xìng子,也不跟她争辩,说了两句就走。而徐心如根本不敢去见严夫人,她刚刚被严恺之的样子都吓到,不知道严夫人会怎么对她。   可是让她现在放弃,她心里又不甘,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一等柔婉他们离开,严恺之就被人喊回来,躲在严夫人的屋子至少训了两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母子说些什么,直到碧蝶去通知韶华醒来时,房门才打开,但是母子两人神情都显得凝重而疲惫。   “五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事已成定局,你看开点。”严夫人觉得有些对不起韶华,一开始还安慰她可以替她问问,没想到摊上这么个傻儿子,结果被人先斩后奏。   韶华醒来后,精神倒是很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晚膳时候整整多吃一碗白米饭,还mō着肚子说这是孩子的饭量。其他人见她笑得出来,也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嬉闹起来。   唯一能证明韶华没有失忆或变傻的事是,韶华坚持不肯让严恺之和她一起吃饭。   兴勇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侯爷和夫人的感情如何,别说一顿饭,一盏茶见不着都会找人。现在倒是韶华主动要求严恺之不许出现在她饭桌上,所有人心里都唏嘘。如今吃饱喝足,韶华挨着严夫人身边撒jiāo,严恺之却一本正经的临危正襟,看上去反倒让人感觉韶华和严夫人才是亲母女。   “阿娘,她知道……”严恺之看韶华低头玩着手指,没听到严夫人的话,忍不住替她借口。   可是惹来严夫人一对白眼,她气呼呼地对着儿子骂道:“你给我闭嘴!我们婆媳说话,你插什么嘴,要不你乱勾搭娘子,怎么会惹出这事。”严恺之面sè不改,目光注视着脚尖,其他人或忍笑或惊讶,总之没人敢坏了气氛。只有韶华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神平静而深邃地注视着严恺之的侧脸。   “阿娘,我没事,我知道夫君也是迫不得已。”等严夫人发完火,韶华立刻给严夫人顺气,笑眯眯地安慰道。只不过这一声“夫君”比严夫人的话更让严恺之觉得不安,他斜过眼看着韶华,偏韶华就是不看他。   严夫人本来想用男人三妻四妾来安慰韶华,可是想想自己都不屑这一套,最后只能改成叹气:“你知道就好,不瞒你说,我比你更不情愿徐家人进来脏了我的屋子。可是徐家为了这个女儿,竟然敢把平洲大半都拱手出来,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对你还是有优势的。”   韶华这才知道徐家为徐心如在背后出力竟然是这么冒险,难怪严恺之会为难成这样,只怕弘弋比他更像答应。想到这里,她忍耐不住抛个他一个眼神,竟让严恺之倍感惊喜。   只不过,就片刻,她收回目光,不想看他,至少此刻不想。   严夫人见她低头,以为是心理憋屈,立刻为她拍xiōng脯打包票,“她自甘为妾,那就让她明白做妾的身份,你有孩子,有丈夫,还有我,怕她一个妾不成。”   “谢谢阿娘,我知道怎么做了。”韶华噗呲一笑,感jī地望着严夫人。   她是个乐观又悲观的人,悲观是因为她总是患得患失,而乐观是就算丢她如绝境,她也很快会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正如同严夫人说的,徐心如就算进门也不过是个妾,娘家再厉害,进了门就是姨娘,怎么都压不过她头上去了。   特别从小就沐浴在辛夫人调教妾shì的手段,以及见识了苏氏的起落盛衰,就算韶华是个白痴,也知道怎么处理。她会让徐心如知道,自愿当妾这是一个多么自作孽不可活的决定。   严夫人见韶华把心结打开,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心中把韶华当成半个兰芝在看,自然心要长得偏一些。“那就好,现在你只要好好养好身子,家事也不怕你操心,她要是敢欺负到你头上,我自会替你做主。”韶华感jī地点点头,她笑道:“好了,回去吧,双身子的人不能熬夜。”   严恺之闻言,立刻谨慎地起身搀扶韶华。   原本韶华还不肯他碰,可是严恺之大手一揽,将她紧紧扣在怀里韶华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严恺之佯作没看见,给母亲请安后,带着韶华离去。   兴勇侯府的灯火渐灭,所有人都希望把今日的事当做一场闹剧,可听到严恺之吩咐人在靠近严夫人住所的地方收拾一方小院,说准备给徐心如住,众人的心才又沉了下来。这不是闹剧,这个家里很快就会有陌生人进来,尽管对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没什么大影响,可是主子心情不好,他们也跟着遭遇。   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兴勇侯府没有一个人欢迎徐心如的到来,恨不得她临时后悔,然后就不嫁了。   林氏给严夫人脱了外衣,扶着她到chuáng上坐稳,又拧了个毛巾递过来,轻声道:“太夫人,徐家真够大胆的。”可是严夫人并没有回答,把脸埋在毛巾了,好一会都没抬起头。   林氏差点以为自己说错话要挨骂了,正准备跪地求责,严夫人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而冷冽。   “你求替我找昭成回来,我想见他。”严夫人心里觉得像被什么啃了一口,有些凄凄生疼。   “可是太夫人……是。”林氏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开口是说了一半,颓然地答应。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题(四)   严恺之纳妾的事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不只因为这是严恺之亲自上门求亲,而是韶华不久前才刚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怀孕,这还不到半年就要纳妾,多事的人不仅就要好奇了。这到底是兴勇侯夫妻关系不好,还是兴勇侯见异思迁。   有人道,兴勇侯知道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一气之下就纳妾了,但是这种说法站不稳,传播谣言者很快就遭到围攻。李家要是养出这样的女儿,一早就拉去浸猪笼,当没生过,哪里会等兴勇侯府动手。而且韶华倒追一事,如今是家喻户晓,不少娘子都引以为傲。   况且,要真是这样,应该先休妻另娶,而不是纳妾。这妾也不是普通的妾啊,可是平洲徐家嫡出的娘子,当今驸马的亲妹妹,公主的小姑。只能说兴勇侯好手段,不愧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什么好事都紧着他。   还有人道,兴勇侯夫人惹侯爷生气,结果侯爷外出喝酒,不小心遇到女扮男装溜出来玩的徐家娘子,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饭,被徐家找上门,又不能休妻,只能委屈做妾。这个说法的反对者大部分都是娘子,因为就算严恺之娶妻生子,这美好的形象是不允许随便糟蹋的。   但总之众说纷纭,各家都有各家的说法,茶余饭后也就拿出来当谈资罢了。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且是众多说法中的受害者,此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摇着扇子,指挥丫鬟们搬东西,丝毫不受外面的流言蜚语影响。   若真说没事,倒也并非如此。   至少第一时间,李斯年就冲上门来,揪住严恺之的衣领怒吼道:“你就这么对她!”   不得不说韶华在那一瞬间觉得李斯年的身影是如此的高大,整个人都闪着耀眼的金光,差点亮瞎了她的眼睛。而且平时看着书生意气的李斯年,盛怒之下,连拳头都有力了。   严恺之似乎早有准备,挨了一拳后,就稳稳接住他第二拳,把李斯年给愣了。被严恺之反手一个推拉,他一个退后不及,差点跌倒,看得韶华一个劲地摇头。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身子骨还是得武将的够看,至少比力道都要好很多。   显然没预料到严恺之会还手,李斯年愣了一会儿后,忿忿地转身就走。就在韶华感到失落遗憾的同时,发现李斯年并非走向门口,而是走向她,扶着她说要带她回家。   韶华心里一阵感动,这才是兄长啊!   可是严恺之哪里肯,挡着不让他们走,拽着李斯年私下说了几句后。只见李斯年一脸沉寂地走了回来,对韶华说道:“五娘,我只能做这么多,你要是想回家,使人回家说一声,我立刻接你回去。”虽然这句话有点马后炮的意味,但好歹是李斯年的心意,也算是李家的态度,韶华作为唯一的受害者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点点头。   没过几日,普安也派人过来了,不过来的人不是博衍,只是一个管事,就问了三句话:“休夫否?弑妾否?归家否?”一句句让严恺之心寒,凌家要真的发起狠,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韶华一听就知道这是凌二舅舅的原话,心里有些好笑,但一连串的摇头让严恺之有些心安,可是管事凉凉地来了一句:“侯爷多保重。”顿时让严恺之觉得话中有话。   原本按理是住得最近的攸宁,却是最后一个杀过来,而且还是半夜三更,差点走错房间,被人当成贼人。   攸宁倒是没那么多话,迎面撞见严恺之,二话不说就直接开打了。打到什么程度,韶华是不知道,只听说院子里忽然就斗殴声,听着特骇人。清早起来发现到处都是敲碎打碎的东西,还有些血迹。韶华吓得让人询问到底是谁受伤了,结果回答是说伤的是一只路过的夜猫。   严恺之和攸宁都没有流血,但是淤青内伤是绝对少不了的,而且也谈不上谁重谁轻,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不攻击脸,所以伤情的都是衣服下。严恺之打算借此使一下苦肉计,想让人去韶华面前替他说一说好话。可打头阵的英九被韶华罚在院子里扎马两个时辰,还得头顶水桶,胯下焚香,就再也没人刚来说情。   严恺之有些气韶华对他这么不闻不问,可被人拦在门口“夫人说了,侯爷身上戾气太重,会吓到肚子里的孩子,请侯爷体谅。”   他差点就没呕血,这个时候嫌他戾气中,当初粗口动手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可韶华拿肚子的孩子说事,就连严夫人都站到他那一边,凉凉地看儿子吃瘪。严恺之知道韶华心里有怨,也没好意思勉强她,只有一次实在耐不住半夜偷偷溜进去,结果被韶华赶出来。他也只好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去书房睡。   所有人都以为在这场戏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严恺之,殊不知,他在家里走到哪里都遭人烦。他便是有怒,只消抬出韶华,他也只好无奈地放弃。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并不是韶华,而欢喜的绝对是徐心如。   “你就这么让他纳妾?”攸宁和严恺之恶斗了一场后,也把心里话吐了出来,心里一阵畅快。虽然满身挂彩,但好歹对严恺之不再是单纯的怨恨和曲解。可是他正欣慰地溜回家,面对的是他不愿回首最耻辱的一顿家法,害他在家整整躺了半个月。   “你这不废话吗?人家等会儿都要入洞房了,你问我这话。”韶华酸溜溜地说。   此刻本该在兴勇侯府的她,却跑来和攸宁坐在屋顶,看星星,看灯火,看着着不远处兴勇侯府的灯火通明,其实她心里一点都不好受。这段日子,她装得没心没肺,好像不当回事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先输了阵脚而已。所有人也都陪着她装傻,各种不待见严恺之,看他一家之主灰头土脸的样子,韶华总是显得不以为意。   直到徐心如进门这一天,明知道妾只会抬着软轿从偏门进来,她终于忍不住,做了一回胆小鬼,逃避地偷溜了出来。   “如果当初早知道他会这样,你还会不会嫁给他?”攸宁倚卧在屋顶,望着满天密布的星子,总有种感觉,京里的夜空太过吵,同样是一片天,却总给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川北的时候,他和辛子墨没少半夜跑出来,在夜空下纵马喝酒,就算回去会挨骂受罚,两人仍旧一次次明知故犯。所以攸宁没阻拦辛子墨的原因是,他始终认为将士要比摇头晃脑掉书袋的文人强,可现在看来,其他也没什么两样。   韶华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如果,嫁都嫁了,饺子都有一个了。”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韶华忽然感慨自己的身手在孕妇中还算矫健的,可是刚刚翻个墙都差点卡到肚子,吓得攸宁立刻找来梯子解救。要是韶华有个差池,严恺之不得第一个拔了他的皮,攸宁忽然有些后悔怂恿韶华翻墙出来。   攸宁知道今夜韶华的心里一定不好过,所以也就任着她,可没想到她玩心上瘾,竟然爬到屋顶来。两人望着不远处的兴勇侯府,各怀心思,不知所云。   攸宁对于这种毫无逻辑的霸王定律毫无兴趣,又绕回原话题“咱们就当做有如果好了,你还会嫁给他吗?”当初知道严恺之要娶韶华,攸宁比谁都要高兴,甚至还为自己出过一份力而沾沾自喜。只是当初若知道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他会不会把韶华娶了回家养着。   “嫁啊,为什么不嫁,我那么喜欢他,难道还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不成?”   “可是他纳妾。”韶华的豁达让攸宁有些摸不准头脑。   “爹爹的姨娘还算少吗,阿娘不也嫁了。”韶华指的是辛茂山,听说辛家的姨娘最近刚从川北跟来,辛夫人真跟丈夫怄气。   直到确定韶华说的并不是违心话,攸宁才放宽心的说。“既然你心里知道,那之前还跟他闹什么。再说,你都清楚他也是被逼的。”对严恺之来说,李斯年是小舅子,而攸宁更像是弟弟,所以才会跟他过招。   “那是两码事!”韶华不满地掐了攸宁一把,疼得他立刻求饶。   果然怀孕的女人不好惹,特别是怀孕中的韶华,听到严恺之也中招以后,攸宁忽然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近了,旁边竖起一个牌子,上写着“被韶华欺负过的男人们”。对他同情之余,也多了一些体谅,不过严恺之并不知道而已。   被风吹得有些昏昏欲睡,攸宁眯着眼看着看着灯火变得密集起来:“你说严恺之要是找不到你会怎么样。”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嘴上说着,韶华心里无不期盼着严恺之能立刻出来,领她回家。   就在屋顶两人吹风叙旧的同时,兴勇侯府已经乱成一锅粥,可是谁都不知道,这整夜的灯火通明并不是兴勇侯纳妾的大喜之兆。   被韶华遗弃了好一段日子,想着总算把徐心如抬进门,终于可以甩手不理徐家的事。无顾徐心如的撒泼无奈,严恺之将她打昏,想偷偷溜回韶华的院子,以示自己的清白。可他哪想到,等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却发现被子里藏着的竟然只是枕头。   而且找遍整个房间,整个院子,甚至整个侯府都找不到韶华的身影。   从最开始愤怒,逐渐变成了担忧,若不是严夫人拦着,他现在就想冲去报官。他的妻子,顶着五个月大的身孕无端端就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这不是太离奇了吗。   “夫人呢!”严恺之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众丫鬟,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夫、夫人,刚刚明明还在屋里的,我伺候她睡下的。”初荷快要急哭了,她也不知道怎么韶华就消失了。   “那我问你,现在夫人呢!”严恺之大步过去,伸手钳住初荷的脸,巨大的手劲差点让她喘不过气。眼睛因恐惧而睁得老大,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严恺之深吸一口气,松开口,让她找回神魂。   不知是被吓得过头,初荷说话反倒比刚刚利索了“侯爷息怒,奴婢不知道,夫人明明是在屋里睡觉的,我寸步都没离开过院子,我真的不知道夫人去哪了。”   幼菡也吓得脸色发白,但比初荷面前还好一些“夫人今夜早早就说不舒服,想休息,奴婢以为夫人是心里不舒服,就没拦着。”可是说完,被严恺之这么厉目一瞪,顿时觉得脚软,差点就失禁了。   平日和韶华最亲近的两个丫鬟都不知道韶华的下落,其他人更是不知道,严恺之一想韶华竟然趁他忙乱的时候偷偷消失,恨不得在找到她的时候,狠狠修理一顿。天知道他一发现被子里没人时,整颗心都悬起来了。   “侯爷,有人发现后门附近好似有人。”英罗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怒发冲冠的严恺之,心里有些惶恐。   严恺之心道,果然是跑出去了,立刻对英罗咆哮了一句:“我不是让人把后门加锁了吗?”   “呃,是翻墙出去的。”英罗顿了一下,小声汇报。   “翻墙!”严恺之咬牙切齿地重复。   此刻,韶华猛地打了个喷嚏,攸宁叹了口气劝道:“下去吧,再坐多一会儿,你得着凉了。”   第二百三十章 无题(五)   攸宁率先爬下竹梯,却没一下子就跃下来,然而是站在竹梯上,仰着头,胆战心惊地看着某个一边扶着肚子,一边搭着竹梯的孕妇。看她慢慢的转身,稳稳踏下第一步,攸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没等他完全放下心,只见那人就跟走平地似的,不带换气地连下三四级,差点就踩着攸宁的头。   “我说祖宗你能悠着点吗,我看着都替你心惊。”攸宁叹了口气,正要跃下竹梯,还没等他那口气叹完,韶华一个踩空,只好踹在头上。攸宁吃痛的同时想也没想就伸手托住她的脚。   “咦?你反应太挺快的。”韶华自己也被小小吓了一跳,回头真好对上攸宁惊恐的脸色,讪笑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脚,我不是故意的。”   攸宁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踹到的事,只是自己那一颗心被她这么恐吓,感觉得非得折寿十年不可。他没再敢放心往下爬,慢慢托着韶华,嘴里还不住抱怨。“你小心点,都跟你说别上去,你不信,你以为还是以前那身手。”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债,才会这么被她恐吓,威胁,蹂躏,欺负。   有了攸宁的帮忙,韶华下来的速度也稳健多了,听他的抱怨,也跟着反驳回去。“你真多话,好好扶着!要是我家饺子有差池,我可饶不了你!”   真是好心没好报,眼看已经要到地里,攸宁气得嚷了一句,“喂喂喂!饺子在你肚子里,关我什么事了,我、严……”可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差点没被吓死。   严恺之一脸铁青如同地狱恶魔,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望着韶华缓缓向下的身影,攸宁几乎可以感受他屏住呼吸的凝重气氛。他看都没看攸宁一眼,伸手挥了挥,示意他走开。攸宁哪敢说不,连忙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点头哈腰地往后退了几步。   忽然身后的手消失了,韶华有些拿不准是否到达地面,心里一惊,喊了一句:“你什么你,别走啊,你不扶着我,我不敢下去了。”   刚刚那一脚还是挺让她心有余悸的,特别是夜里这么黑,他们为了躲开下人巡逻,又特意挑了西北角的书阁,不但楼高,而且没灯。她说完,立刻感觉到身后有人重新托住她,厚实的手掌似乎比刚刚更有力。韶华没细想,顺势爬了下来,正要松一口气,背后顿时传来一个冷如腊月冰霜的声音,让她陡地一颤。   “原来还有你不敢的事啊。”严恺之听得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握住韶华的手恨不得狠狠有力,掐她一把。   “恺之?”韶华忽一回头,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手还一直扶着她的腰,还以为攸宁怎么这么放肆了。原本因看到严恺之而欣喜庆幸自己愿望成真的她,忽然意识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好似灯火多了不少,围观的人也多了不少。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早已觉察到变化的攸宁,看着他们夫妻正以一种诡异又奇怪的姿势“深情”凝望着,而身边这些人又似乎和自家无关。他干笑地给他们打来声招呼,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个,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你们聊。”   可惜,攸宁的算盘打错了。   严恺之三更半夜能进到定西侯府,还带着这么多人,就不可能没惊动辛茂山夫妇。   果然,就在攸宁转身的时候,正好对上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吓得他顿时脚软,还以为见到鬼了。   其中一个弯着眼睛,冲攸宁甜甜一笑:“少爷,您走错了,夫人在大堂里等您。”严恺之闻言,这才转过身,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走上来,对他们福了福身:“姑爷,夫人说了,这半夜三更回去怕是要惊动邻里。不如就在家里歇下,屋子都给您备下了,我差人回去捎个信就好。”   这一声姑爷意味着辛茂山夫妇并不会把他们今夜的行踪泄露出去,也暗暗提点了严恺之,公主府就在兴勇侯府隔壁。要是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地跑回去,被人知道兴勇侯纳妾当夜却跑到夜不归宿,只怕明日天一亮,定然会有人寻上门。   严恺之自然也知道他们的用意,招来英罗吩咐了几句,见一群打着火把的人把火烛摁灭,对他们行礼后转身离开。   这才对少女说道:“那就有劳了。”   少女侧身让一条路,示意他们往这边走,可是韶华忍不住怯了怯。这一退缩激怒了严恺之,一把将她抗在肩上,吓得她连忙四肢半空挣扎,“等等,放我下来,我的孩子。攸宁、攸宁救我。”她可怜兮兮地朝攸宁伸出求助之手。   奈何,攸宁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少爷,这边请。”   他张口看着韶华就这么被严恺之带走,来不及出声,身后的少女已经在提醒他,等待他的是另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   韶华就这么被严恺之从扛变成抱,一路走回辛茂山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看着严恺之一路抱着韶华走向内屋,少女细心叮嘱了一句,然后体贴地给他们带上门。   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韶华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摸了摸跌倒被子上的屁股,对那个将她丢上床后就转身走开的背影狠狠骂道:“你混蛋!哎哟,疼死我了。”这一声骂果然引来一对怒视。   严恺之将她放下后,眼睛快速地在屋里扫了一眼,忽然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转身走过去。结果就听到韶华的咒骂,他回头冲她冷笑了一下,大步朝她走来。韶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见他越来越高大的身影,不自觉地往床内退后。   “我不要看到你,我要……”她才挪动了几下,严恺之忽然扑上来,握住她的脚踝,将她从床里拖了出来。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捆麻绳,动作麻利迅速地将韶华两只脚合并困在一起,吓得她失声尖叫。“啊!你要干什么,混蛋,你绑我做什么!快给我解开。”   “闭嘴!”严恺之扫来一记凶恶的眼神,看得韶华差点忘记呼吸。   片刻呆滞之后,严恺之已经将她的脚捆好,韶华颤着声音哭出来。“你、你凶我,呜呜呜,你凶我!”   但是这一次严恺之却没有再因她的眼泪而心软,他俯下身,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趁她不注意,将舌头探入她的口中勾引她的小舌。哭声猛地被人捂住,女孩不甘示弱地挣扎着,奈何双脚被捆,她只能像条蛇一般扭动。男人被她挣扎得不耐烦,狠狠吸住她的舌头,大手跟着探入,一把将亵裤扯下。   韶华感觉到他的大手的挑逗,身体一阵颤动,竟濡湿了洞口,让她又急又羞,猛地合齿一咬。   没预料地被韶华咬了一口,疼得他立刻退开,眯眼如同瞄准猎物的豹子。“嘶!你是在惹我生气!”心里却被她裙底的湿润撩拨得神魂荡漾。   “没有!”韶华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小脸泛着迷人的红晕。   看着她恼羞的模样,双腿不自然地夹紧,严恺之感觉身下已经开始叫嚣。他伏在她耳边,用牙齿细磨出充满情欲的警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眼神随着领口游离,隐约可见她愈显丰满的酥胸,大手将她的衣带揭开,急得韶华扭身挣扎,那对酥胸也跟着撞荡着他的手臂。   已经禁欲了多日的严恺之,此刻就如同一只捕捉到猎物的恶狼,扯不开的衣带在他的粗暴下变成一堆碎布。他再也禁不住,扑上去咬住那只雪白的乳房,听到女孩一声带着颤栗的呻吟,理智瞬间被兽性湮灭。   感觉胸部被他的啃咬变得坚挺而兴奋,脚趾因紧张蜷成一团,韶华皱紧了眉头,因自己心头闪过的欲望感到十分羞耻。   “你、你可别乱来,我肚子里可是有你的孩子。”韶华颤抖着找到声音,连自己都感觉到像是在诱惑。   严恺之抬起头,看着她媚眼迷离,心满意足地对胸口上的牙印颇为得意:“你放心,我问过了,这个时候是没问题的,说不定还可以更刺激一点。”他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从韶华紧张而激动的眼神中,他兴奋地看到她的欲望。   她和他一样,都在渴望着彼此的身体。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在兴勇侯府,你你别乱来,我可是会喊救命。”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渴望着他的触摸,任由他将身上的衣服除尽。   严恺之对她的配合感到一丝意外,奖励地伸出两根手指,挺入她温暖濡湿的洞口,听到她满足的一声娇喘,他嘿嘿一声坏笑:“那你就试试,看看谁会来救你,攸宁如今应该是被关起来了。你要是明天能爬得起来的话,我不介意送你回娘家,顺便让岳母来评评理,看她是站到谁一边。”严恺之空出一只手去解开她的绳索,却懊恼自己刚刚绑得太过瘾,生生杀了风景。   “你就会拿我阿娘说事!”韶华气得磨牙,就是严恺之要纳妾,凌氏竟然都还站到他那一边为他说情。   总算摆脱了所有的束缚,严恺之也松了一口气,看着身下雪白的娇躯。他伸手温柔地抚摸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感慨她腰肢竟然没有因为怀孕而走形,顺着纤腰而上,再次握住胸前那对饱满。严恺之连自己都听到粗喘声。“那好,咱们跟李阁老说去。不过前提,你必须过得了今晚。”   猛地被他抬起双腿,夹在他身侧,拱起身子,洞口正好对着他的昂扬。韶华盯着那青筋暴起的粗壮,紧张地说道:“别……你来真的?”   严恺之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那我还跟你说假的不成。”猛地用力一挺,久违的紧窒和温润让他激动地摆起胯,一阵阵地在她体内冲撞摩挲,听着她从紧张到享受的娇喘,他整个人都痴狂起来。   忽然,严恺之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喘息的韶华却感觉有种莫名的失落。   看到眼前的男人挺立着他的骄傲,扬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她挣扎做起来,推了他一把,“你滚开,要做去找你的妾做,反正她也正等你过去呢。”   这个时候严恺之哪还会再跟她怄气,一把拉住她,拖入怀中。一手揉捏着她的胸脯,听着她的呻吟,一手探向她的下身,感觉到那空虚的渴望,身子不由自主地扭动。严恺之咬住她的耳垂,轻声呢喃:“夫人,你要是吃醋就直接说,我会很高兴的。”   “谁吃醋,唔。”   严恺之忽地将她抱起,正好坐在他的粗壮上,韶华沈吟了一声。他扑身将韶华按跪在床上,丰满地胸部因扭动地晃得厉害,一手各抓一只胸脯,更深入地挺进她体内。不再像刚刚那样担心压到她的肚子,严恺之律动得更快了,双手放开了她的酥胸,抓在她的肩膀上,体下进进出出,溅出的水珠被拍出节。   韶华的呻吟也被粗喘取代,满身因为兴奋和刺激而冒起鸡皮疙瘩,就连思绪的被抽空,感觉灵魂就要从头顶跳出去。感觉到他的炽热在内体疯狂抽动,甚至膨胀,全身都舒服得绷紧。那脆弱的理智早撞击得支离破碎,她俯下身,用头触着床褥,反手颤动着伸向他。严恺之被一双纤细的小手紧扣着手臂,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松手反握住她的玉臂,仿佛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再次刺激了他疯狂的神经。   感觉到穴口的急速收缩,他再也忍不住,将数月来的欲望望和压抑全部喷射出来,销魂得忍不住两腿颤抖。   两人疲惫得双双累到在床上,尽管全身粘稠,但是谁都不乐意动。   紧拥着怀中的人儿,严恺之慢慢将手臂收紧,仿佛担心她随时会离去,沙哑着声音倾诉他的担忧,“不许你再离家出走,要走必须跟我说。”没得韶华含羞答应,他又呢喃了一句,“要走我带你走。”   韶华睁开双眼,反复咀嚼着他最后一句,却听到他沉重的鼾声。她轻叹了口气,将自己蜷成一团,更加贴近他的身体。   心里悄悄地嘀咕:我就是要离家出走,也必须拐了你再走。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下马威   韶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着众人暧昧的眼神走出定西侯府的。等她睁开眼时,天早已大亮,幼菡和初荷一人捧着新衣服,一人正在收拾地上的衣服碎布。想到昨夜的疯狂而激烈的欢爱,她就恨不得重新躲进被窝里。   可是,严恺之并没有给她找个机会,小声提醒她若不早点回家,只怕会有更多人来围观她,吓得韶华连忙跳起来穿衣服。也顾不上满身被汗水湿了又干的异样,她急急忙忙穿上衣服,绾了个发髻就跟着严恺之出去。因为生怕引起太多人注意,也不敢等辛茂山夫妇起身,只托了大宝转告一声,便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你们先伺候夫人回去梳洗。”严恺之叮嘱了一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韶华见他进门后却不和自己一起回房,以为他是要去找徐心如,心里有些吃味,立刻扯住他的手“你要去哪?”   严恺之回头看着她哀怨的眼神和高高翘起的小嘴,脸上的凝重都瞬间化成无奈,他走回来,将她的手拉开,好笑道:“咱们在外面厮混了一夜不归家,难道回来后不需要去和阿娘说一下吗?你昨夜一声不吭地跑出去,可没把她吓坏了。”虽然不好说严夫人是担心韶华,还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但确实也被她吓得提心吊胆。   韶华一听,知道自己误会了严恺之,脸上不由得一红,小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以为韶华还是不放心,严恺之摇了摇头“你就不怕这一身汗味被阿娘闻出来吗?”韶华一吓,急忙提起袖子闻了闻,好像真有什么异味似的。“回去吧,等一下她还得给你敬茶呢。”   正想责怨严恺之骗人,根本就没什么奇怪味道,不过浑身不舒服倒是真的。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徐心如,韶华愉悦的心情立刻沉静了下来,心想这头一场,她可不能先输了气势。于是和严恺之分别后,便回屋吩咐幼菡她们煮水沐浴。   韶华半眯着眼,整个人都蜷缩在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温热的水温舒服得让她感觉昏昏欲睡,酸胀的身子在初荷不轻不重的按摩下变得轻松起来,如今又浸泡在弥漫花香的水里,她恨不得就这么躲上一天。   初荷好笑地看她闭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样子,昨夜的担忧早在她们急匆匆地闯进屋子却见严恺之用身体挡住她半个身子时一扫而空。想起来,初荷都觉得好笑,明明韶华盖在被子里,可是严恺之的反应好似韶华一丝不挂躺在床上似的。但是那一刻,她和幼菡都不觉相视一笑,看来她们家夫人和侯爷又和好如初了。   “夫人,徐姨娘来了。”玉蝉在门外轻叩。   原以为韶华被热水熏得睡觉了,正要让玉蝉退下,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哗啦的水声,韶华扯过浴巾,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脸上扬起一丝明媚而灿烂的笑容,把初荷看得有些冷战。她急忙走过去,扶着韶华,只听她愉悦地说道:“来得可真是时候。”   初荷只觉得头皮一麻,伺候这个主子这些年,多少也知道她的性子,如此愉悦而平静的声音,背后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对方也是她讨厌的人,所以初荷也跟着兴奋起来。   相对于韶华她们的愉悦,此刻的徐心如却是一脸乌云密布。昨夜本该是她的新婚之夜,她自己还准备了一个红盖头,满怀羞涩地等待严恺之的前来,却得到严恺之冷冷的一声嗤笑。“你想要的,我都做了,其他的你别抱任何希望,包括你自己。”严恺之说完转身就走,让徐心如准备好的一切欢喜期待都扑了一场空。   可她哪里肯让严恺之就这么离开,立刻掀了盖头,冲过来死死地抱住严恺之“你既然娶我进门,为什么不肯要我。”徐心如感觉自己的脸都羞得要滴出血了,一个黄花大姑娘对着夫君说出这样的话,饶是她再大咧咧也是会羞涩。   严恺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捏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必须清楚,你只是妾,没资格用娶这个字。而且这本就不是我愿意的事,徐家敢舍那么大的本换你进来,不就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了吗?”   他又何尝不是准备着徐家的反扑,在他看来,徐心如再怎么受宠也不至于让徐家这么破本。   “不!你不可以这样!”徐心如用尽力气想抱紧他,不让他离开。   明明公主告诉过她,男人本质都是一样的,只要等她成为了他的人,总会慢慢接纳她的。可是为什么严恺之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她,她的模样身材那一点比不过李韶华。想到柔婉对她说过的事,徐心如甚至主动去解严恺之的衣服,一双小手胡乱地在他身上乱mō。   原本对徐心如就不抱任何好感,被她这样乱mō,他攒起眉头,扯开她的手,深怕她再闹事,顺手就将她打昏。他此刻的心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心情和她在这里情情爱爱。   “娘子,娘子,您没事吧?”丫鬟水灵轻声提醒徐心如,见她一脸愤怒扭曲,手帕都要被揉破了。   “没事。”徐心如猛地回神,不耐烦地望了门外一眼“还没过来吗?”   “要不,我去催一下?”水灵小声问。   “算了,等着吧。”徐心如不满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她昏睡了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身边没人,自己衣服还完好的,心里一阵凄楚。可是想到自己早已做好的持久战准备,整理了心情,重新睡去,打算在韶华面前先撑个气场出来。可惜等她醒来时却被告知,严恺之和韶华夜不归宿,直到天朦胧亮的时候才相携而归,而且看样子似乎两人和好如初了。   徐心如心里怎么一股怨恨,她早听说因为她的事,严恺之和韶华已经闹翻了,而且两人久不同房。她正打算趁机好好向严恺之献殷勤,想必严恺之习惯了京城那些羞涩矜持的大家闺秀,她扯下面子让柔婉从勾栏院包了几个姬子回来,苦心向她们讨教取悦男人的本事。   “徐姨娘起得可真早啊。”韶华的声音从门口软软响起。   徐心如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雅气质温润的人影,一手搭着身边的丫鬟,一手轻轻放在突起的肚皮上。莲步轻轻缓缓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愉悦而明媚的笑容,淡雅的妆容衬得她chún红齿白。大抵是每个孕fù的特质,韶华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散发着柔和亲切的光辉,让人情不自禁有种让人想亲近的感觉。   被韶华这种特意的气质看呆了,徐心如正疑huò,上一回见到韶华也不见她看上去这么人畜无害,亲切慵懒。   “夫人万福。”水灵连忙给她福身,扬声惊醒了发愣中的徐心如。   韶华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发直,一脸写着不情愿,心里顿生一种窃喜的感觉。打量她一身的钗环服饰,竟然比她这个女主人都要精致许多,韶华不由得心里冷笑:看来徐心如是打算给她下马威的,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给面子了。   等到稳稳坐定,看着徐心如自觉地去寻座位,韶华忽然问了一句:“徐姨娘,你刚刚给我请安了吗?”   徐心如一愣,她刚刚不是说了吗。   “嗯?”韶华一脸疑huò,看她微屈身子,顿在半空,一副要坐不坐的样子,笑得十分甜美。   “夫人万福。”徐心如xiōng口憋着一股气,可是水灵紧张得扯她袖子,徐心如这才恨恨地忍住,给韶华做了个大礼。   尽管看出徐心如的不情愿,连说话都咬得极用力,韶华却全然不当回事,故意拍额感慨:“哦,看来是我糊涂了,听过的话立刻就忘了。”然后冲着徐心如又是温雅一笑“你不会介意吧?”   徐心如腹诽,就是介意,现在也不能说出口。早知道韶华一定会给她穿小鞋,先是拖延了一个时辰不说,一来就挑刺,饶是她做好心理准备,让她这么一liáo拨,徐心如有些沉不住气。水灵看着主子一眼窝子的火气,心里哀叹,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她要怎么熬下去。只好替她接茬,笑吟吟地陪话:“夫人怀孕,容易忘事也是正常的,我家……”   可水灵不说话还好,这一开腔,就好象触发了开关,幼菡随声而上,言辞气势迫有些咄咄逼人。   “闭嘴!你主子都没开口,有你说话的份!”水灵在徐家也是个见惯场面的,可被幼菡这么指着鼻子一骂,她愣了一下,即刻也怒了眼睛,正要跟幼菡理论。可是韶华却抢了她的话头,轻轻地训责了幼菡一句。   “幼菡,不得无礼。”不痛不痒的训责堵住了水灵的火气,幼菡扁了扁嘴,退到一旁。   韶华将目光投到水灵身上,看水灵的模样打扮都不像是普通的丫鬟,年纪要比幼菡她们学长一些,却是梳着娘子发髻。若不是她面相老成,就是怕别有用意。否则以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到了这个年纪,早早都该配了人,否则就是准备抬姨娘的。徐心如过门还带着一个年纪不小,相貌不俗的丫鬟,难不成还要强迫买一送一。   从韶华一进门就看得出,徐心如是个没底子的人,她坐在椅子上,就连看到韶华都不晓得要起身行礼。若不是水灵在一旁拼命扯她衣服,提点她,恐怕徐心如早就跳起来了。韶华大胆猜测,水灵在徐家的身份绝对不是徐心如的丫鬟,而且看上去连徐心如都要客气几分。   徐家送个嫡娘子来兴勇侯府当妾,还附赠一个看似知书达礼温柔和顺的丫鬟,看来对严恺之还真是体贴周到。   韶华忍下心中的酸意,对着水灵敛起了笑容,正经八百地训责道:“不过幼菡刚刚说对了两样,第一,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别插嘴,别忘了,你的主子不过也是半个奴才。第二,既然进了严家的门,我就不知道你家指的是哪一家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金刚经   这一番话听在徐心如耳朵里只是一种挑衅,可听入水灵心里却是另一种意思,她比徐心如要更清楚,妾在一家之中的位置。就算徐心如不懂事,她既然是跟来伺候徐心如的,那她就没理由说不懂了。水灵暗暗咬了咬唇,心想这侯夫人竟是这般不客气,若不是自家娘子拼着寻死的心非要嫁过来,而徐家又委屈劝说,她绝不会想要在这里久待。   “李韶华,你别太过分!我不是来当奴才的。”徐心如纵然听不出韶华话中话,可是听到一句“半个奴才”她立刻就按捺不住,拍桌而起,对韶华指鼻大骂。原本昨夜被严恺之遗弃在屋里已经够让她憋屈了,韶华竟然还拿她当奴才看。   韶华对她的怒骂并不为动,反而笑吟吟地说道:“那也是,没敬过茶,你确实不算是严家人。不如各回各家好了,也不用在这里受委屈。”   徐心如一愣,心道不好,自己一冲动竟着了韶华的道。   她可是拼了寻死的心思才进的兴勇侯府的大门,如今还不到十个时辰,就这么被人灰溜溜地赶回去,那还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那头正被说愣了,水灵已经机灵地跪倒韶华面前请罪:“夫人,刚刚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插嘴,请夫人责罚。”见韶华不为所动,水灵只要咬牙自掌两下嘴巴“请夫人看到姨娘是头一回的份上原谅她。”   韶华不知道水灵的身份,可是徐心如却清楚:水灵本是伺候徐家老太太的大丫鬟,后来赐给徐子襄,准备等他娶妻后抬姨娘的。结果因为徐心如闹了这么一出,她身边的丫鬟没一个能让徐家放心跟来,只好送水灵过来陪嫁。从准姨娘变成妾的丫鬟,水灵心中不可为不怨,奈何她也是身不由己,徐子襄没能救得了她,水灵只好认命地跟着徐心如进兴勇侯府。   可以说,徐心如是跟着水灵长大的,既是祖母身边的丫鬟,又是准备当兄长妾侍的人,所以免不了对她多了几分尊重。   见水灵为了自己竟这般委屈求全,徐心如深吸一口气,跟着跪在水灵旁边,向韶华请罪。“请夫人原谅。”   徐心如的举动让韶华更笃定水灵在徐家的身份非同一般,看着主仆二人跪在面前,脸上神情各异,精彩得仿佛一出好戏。   韶华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原不原谅的谈不上,只是希望你自己想好了,这茶要是敬了,你可就没得反悔了。就算是徐家带着圣旨来,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人的。”   “我不后悔!”徐心如眼睛亮了一下,显得意外的兴奋。   韶华蹙眉,不知她到底在开心什么,开口吩咐道:“那好,初荷,斟茶。”   如果说韶华刚刚的态度对徐心如来说是一种挑衅的话,那这杯茶过后,徐心如就会知道什么叫做蹂躏。当然,要是徐心如肯不惹事,乖乖躲在院子里,过她自己所谓的严恺之侍妾的幻想生活,她也不介意多养活一个人。可是徐心如这可是拼了命进来的,明知道人家夫妻俩都不喜欢,还是执意要当妾,要说她会在偏院里安生度日,简直就比韶华会做女红更让人匪夷所思。   防一个做事冲动的徐心如不难,寻个错,挑个刺,怎么都能罚得她哭爹喊娘。只不过因为她娘家的关系,所以不能打,不能骂,可是折磨人的办法通常不仅限于皮肉之痛。   韶华心里一阵感慨,想当初辛夫人扶额哀叹她怎么都学不会管教妾侍的手段,直骂她往后被侍妾丫鬟们欺负不许回家抱怨。她还理直气壮地说严恺之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她根本就没必要学这些。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各自发呆的时候,初荷已经端了一杯茶走出来。   水灵连忙在韶华的跟前垫了一个软垫,扶着徐心如在她面前跪好,才把茶端到徐心如手中。   “请夫人喝茶。”徐心如把茶杯举到韶华面前,小声地说道。   “什么?”韶华好似没注意,重复了一句。   “请夫人喝茶!”徐心如沉了沉呼吸,声量放大了不少。   可是韶华愣是不接茶杯,对她脸上隐隐的愠怒表情,摇了摇头“徐娘子,我看你根本就是一脸不乐意,既然这么不情愿,那又何必勉强自己。”水灵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可是刚刚才被韶华训斥,此刻她也不好再作声。倒是幼菡悄悄地捅了初荷一下,故意冲她挑了挑眉,让初荷回瞪了一眼。   徐心如咽下怒气,挺着脖子,硬声道:“我没有不乐意,我都说了。”   按理说,这妾侍给正妻敬茶,再说上几句恭维的话,妻子象征性地抿过一口,赏个红包,说回几句吉利的也就罢了。   奈何徐心如压根都没把自己当妾看,更不提恭维,韶华也乐得跟她抬扛,反正难受的又不是她。徐心如要是不情愿,大概立刻回家,大门随时为她敞开。两人各有心思,僵持不下,一个简单的敬茶礼硬生生给拖到日中还没完成。   韶华见她怎么都点不醒,只好给她解释道:“你是谁,我都不知道我要喝谁敬的茶。”   忽然间韶华觉得还是跟聪明人说话比较好,就算锦华嘴巴再刻薄厉害,至少两人明枪暗箭可以斗个淋漓酣爽。不用像对徐心如一样,踩她一下,还得跟她解释我为什么要踩,这么踩下去你应该哪个地方会觉得痛。   徐心如恍然大悟,确实没人跟她说过给韶华敬茶应该怎么说。   她犹豫了好一下,斟酌着开口自报家门“妾、妾身徐心如给夫人敬茶。”   “诶~”韶华又一声叹息,这下连初荷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心道,她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夫人原来这么会刁难人,一杯茶从头到尾让她这么挑剔一遍,茶水都要冷了。要是心眼再坏一点,让她重新端个热茶,非得折腾过日中。瞧徐心如的样子,显然昨夜睡不好,早上吃不饱,这会儿脸上都已经泛青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心如被她挑得这也错那也错,心里早就暴跳如雷,奈何忌惮着韶华那一句“没敬过茶就不是严家人,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韶华已经放弃让徐心如自己去理解刚刚那一声叹息背后所包含的种种意义,啧舌感叹:“徐娘子,大概你阿娘没教过你做妾的本分吧。妾身只能是妻的自称,你不过是个姨娘。要是你自己都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可是会出大事的。”她就是要让徐心如清楚,她进到严家,也只能是个妾,他们吃饭她伺候,他们睡觉她看门的妾。   所谓贵妾也好,良妾也罢,终究逃不过是个站立的侍女。   这一回,徐心如学得特别快,不等韶华重复,她将茶杯高举过头,洪声说道:“贱妾徐心如给夫人敬茶。”   韶华总算满意地点点头,看水灵在一旁心疼的样子,也不好再刁难徐心如。   伸手去接徐心如端来的茶杯,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泼在徐心如手背上,只听到水灵一声惊呼,徐心如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韶华也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手绢给她擦手,嘴里还责怨初荷:“啊!没事吧,没烫着吧?瞧我这么不小心。初荷赶紧拿烫伤膏来,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么把茶泡得这么热,你就不当心你家夫人我烫到嘴啊。”   初荷也让眼前的事吓到,没想韶华会打翻了茶杯,只听韶华咕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拿药啊,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伤痕就不好了。”初荷这才急忙忙地跑出去找药膏。   而水灵已经心疼地冲过来,捧着徐心如的手吹凉扇风。   “不碍事,我不疼。水灵,你去重新斟一杯茶,我要给夫人敬茶。”徐心如的坚持让韶华倍感意外,水灵也是一愣,看她一脸固执,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茶早喝晚喝都一样,你先把手上的伤处理好,别是留了伤痕,你娘家人还以为在兴勇侯府受多大的委屈。”韶华轻声道。   一提委屈,徐心如其实心里早就想哭出来了,可是被调侃了这么久,让她下次再来敬茶又得被刁难一次,她宁愿今日一次性解决。“水灵!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幼菡正要开口训责徐心如竟然在韶华都没开口的情况下大声嚷嚷,可是韶华伸手喝止她出声,示意她等着看徐心如怎么做。   水灵被嚷了一声,只好跑出去急急忙忙地泡了一杯茶端进来,这时初荷也拿着药膏走过来,可是徐心如根本没想要去擦药膏,接过水灵重新泡好的茶,再次举到韶华面前,扬声道:“贱妾徐心如给夫人敬茶。”   韶华抿了抿唇,似乎对徐心如的变化感到意外,忽而,她扬起唇,稳稳接过茶,啜了一小口。在她放下茶杯的同时,她好笑地听到两声重重地叹息,看徐心如主仆如释重负的样子,韶华从初荷手中接过一本经书,拿给徐心如。   徐心如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的佛经,只听韶华说道:“本该赏你珠玉宝石当礼物,可是看你这一身打扮比我都要矜贵,顿时让我想不出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赏给你。不过这里有一本经书,是我给太夫人抄的,想必你也知道,太夫人平日有诵经的习惯。你若有心就帮着多抄上几遍,算是替侯爷积福。要不然,你就留着自己念念吧,对修身养性还是挺好的。”   听完韶华的解释,徐心如差点没吐血,她之所以打扮得这么漂亮,为的是想让韶华知道,她的娘家是不好惹的。哪曾想韶华竟然用一本经书打发她,徐心如捧着这经书觉得有些荒诞可笑。   “怎么这是在做什么?”严恺之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韶华一瞅徐心如激动得小脸泛红,立刻冲了过去,吓得严恺之连忙伸手接住,就在徐心如的怨恨视线中软软地扑进严恺之怀里。   “夫君,徐姨娘正给妾身敬茶呢,妾身赏了一本亲手抄的《金刚经》给她,你说好不好。”韶华甜甜软软的声音,眼睛却半眯紧盯着严恺之。   “你说好就好。”严恺之对韶华送什么并不在意,只是看了徐心如一眼,他心里有些烦“要是没事就回去吧,别到处乱晃。”   徐心如张口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下了逐客令,一时眼中泪水氤氲,她欠了欠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韶华这才从严恺之怀里离开,不屑地冲她们背影扮了个鬼脸,还没来得及收回舌头,正好对上严恺之揶揄的笑脸,她尴尬地笑了一句:“侯爷中午要吃什么,我让人做去。”   见韶华不再对他不理不睬,严恺之也就不理睬她和徐心如之间的事。“不用麻烦了,我还得出去,今晚我会回来吃饭。”话的重点放在今晚,韶华含羞点了点头。   因为纳妾是私事,所以朝廷是不会给例休的,送走了严恺之,韶华心里也变得无比舒爽起来。   初荷扶着她回房,却好奇地问道:“夫人,为什么要送经书给徐姨娘,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送珠钗镯环都有,送佛经的还是第一回听说。   韶华惬意地挑起眉“《金刚经》能开智慧,减少妄想,但愿她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才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多情更害人   徐心如从韶华的院子回来,一进屋子就直奔着床铺去,趴在被褥上抱头痛哭起来,水灵随后跟了进去,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自己也觉得难受。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唤了她一句,徐心如抬起泪眼朦胧,又转身扑到水灵身上。   水灵无奈地叹着气,像个长姐一般拍抚着徐心如的身子,柔声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徐心如根本停不下来,哭得肩膀一直颤动,泪水早已浸湿了水灵的衣裳。   她露出苦笑,心道徐心如落得这样也算是她自找的,在徐家的时候何曾少过人劝她,奈何她就是不听,还横了心拼死拼活地嫁过来。更要命的是连柔婉都站到她这一边,徐家人对于这个公主媳妇又能说什么,若不是柔婉主动说自愿给徐心如添妆,或许徐家人还没那么容易说动。毕竟对他们来说,一个公主媳妇要比一个自甘做妾的娘子更重要。   外人捕风捉影道徐家用大半平洲城换了太后一道懿旨,却是为了让自家娘子送去做妾,个个都觉得得不偿失。   可是谁又知道,平洲虽大,但是丘陵荒山甚多,当初徐贺商三家罗根于此也是为了镇守这一代。只是渐渐商家没落,贺家又往京里迁移,所以平洲才被徐家坐大。如今徐家用柔婉让出的庄子替换成平洲的荒林,看似辽阔,其实人烟稀少,由于紧挨着怀城,也算是半条官驿。   开国二十二帅中,除了徐、贺、商外,还有广陵柳家,海亭杨家,姑苏岑、君两家,以及缡纭夫人娘家的萧家。太祖曾令众将士,释兵权者则封侯赐城,衣锦还乡,若想继续带兵则举家需留京中。最后留京的自然就是萧贺两家,而徐家得到了平洲,却因商家贺家也属平洲,所以才让了许多地出来。   在徐家人心中始终认为是平洲是他们的地盘,而商贺是抢夺他们地盘的侵略者。所以对于徐家举措,弘弋不得不心动。   “怎么会没有大不了,她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徐心如哭得一个凄惨。   可是水灵却不能说这件事本就是徐心如一厢情愿,也怪不得韶华给她脸子看。“娘子,不是我泼你冷水,只怕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过下去吗?”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徐心如说完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有些可笑,既然想留下来,却还扭捏哭泣。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地抹掉眼泪,暗暗下定决心不再被韶华气哭。   水灵摇了摇头,起身去给她绞了个湿帕子,拿过来让她擦脸“兴勇侯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让你这么痴心念念。”   虽然已经木已成舟,水灵还是对徐心如的想法抱以不置可否的态度。   想到严恺之的样子,徐心如立刻娇羞起来,那小女儿作态让水灵有些吃惊。“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他好!我知道他其实心里是喜欢别人的,若不是那人死了,他也不会娶李韶华。”   “娘子,您不能这么叫夫人的名讳,要是听到可不好!”水灵以指抵唇,向窗口张望,小声警告。   “哼。”徐心如不满地抗议。   “我的好娘子,您真的是来当姨娘的吗?”水灵真的想反悔,为什么非得是她来陪嫁。   徐心如将她一脸唉声叹气,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忽而,她扬起骄傲的脸,露出自信的表情,让水灵哭笑不得。“总之,我一定会让严恺之对我死心塌地的。”   生怕她又闹起来,水灵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对了,您刚刚说兴勇侯心里喜欢别人,我瞧着侯爷和夫人感情可好了。”   徐心如翻了个白眼,对水灵的话嗤之以鼻“水灵姐姐,我说你心里只有我二哥,看别人都觉得双双对对就是感情好。”水灵闻言,有些难为情地转开眸子,只听徐心如说道:“严恺之他、唔,侯爷他喜欢世子妃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的,只不过因为世子妃已经过身,又是三王府的人所以大家不敢说。要不然怎么会等了那么多年都不娶,连个妾侍都没有,这么重感情的男人,难道喜欢他有什么不对吗?”   为了打听严恺之的事,徐心如只差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给翻出来认一遍。知道他也是平洲的,她只恨当初怎么不早些认识他,这样也就没韶华什么事了。   不过,徐心如显然忘记了,严恺之并不在平洲出生,更不曾在平洲生活过。   听了徐心如的话,水灵对严恺之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唔,若真是如此,侯爷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只要说到严恺之的事,徐心如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对他的事如数家珍,就连辛子墨的事也倒背如流。对徐心如来说,她唯一不嫉妒的,大概就是辛子墨了,因为听说那是遥不可及的对象,更重要是她已经死了。   “不单如此,我还听说了,世子妃是个极有才华的女子,不但弹了一手精湛的琵琶,还会写缡纭夫人的云卷体。可真是巧,李韶……她也会弹琵琶会写字,这不是故意在勾引侯爷嘛。”辛子墨会的东西,韶华都会,而严恺之喜欢的是辛子墨,韶华喜欢的是严恺之。要让人相信韶华没有在刻意模仿辛子墨,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尽管,实际上,真的没有模仿。   “娘子上哪听说夫人会写云卷体。”水灵对韶华会写云卷体一事感到意外。   徐心如顺手拿起手中的经书,撇嘴说道:“如果这本真是她手抄的话,还有什么证据更能说明她的心机的吗?”   徐心如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但也是认过字,习过书。让她吟诗作对确实有些为难,可问到看过什么书,她倒可以说出几本出来,其中不乏是缡纭夫人的手抄孤本。   话已至此,水灵自然知道徐心如的意思“娘子的意思是,侯爷对夫人这么好,是因为夫人在模仿世子妃?”   徐心如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这张脸是仿不了了,倒听说定西侯家的郎君和世子妃极像,她把世子妃的性子才艺学了七八,又不知道怎么怂恿了定西侯收她做义女。侯爷心中有遗憾,娶不了正主,娶个替代品也又何妨。”她就不信,以辛子墨的模样在前面做对照,严恺之会反过来看上李韶华。   水灵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徐心如不经思考的话吓得提早升天“我的娘子,这话您就在我耳边唠叨唠叨,千万不可以说出去,就算是真的,也不行。”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徐心如这张关不住的嘴而受罚。   徐心如没再反驳水灵的话,反而更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她这么有心机不过得到的也是一个替身的资格,我会让侯爷知道,我比她更好。”不理会水灵摇头晃脑地叹气,徐心如暗暗心中发誓:李韶华,你等着瞧,我会让你连替身都做不下去。   只是,徐心如的第一步计划是要敌人保持一致,从而达到迷惑对手的目的。   徐心如思前想后,她和韶华很难有什么地方可以保持一致,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她们都喜欢严恺之。可是这也没有用啊,不能和韶华站到同一线上,她就谈不上超越。水灵提醒她,既然韶华可以让严恺之觉得她可以替代辛子墨,那么徐心如也可以让严恺之觉得她可以替代韶华,韶华是怎么做的,她只需跟着做就好。   徐心如立刻表示要学练字,琵琶她是一时半会学不会了,练字总是要容易写。正好韶华把一本经书赠予她,徐心如索性就从经书开始练起,每天起早贪黑地练字,就连水灵都觉得她这冲劲有些过头了。   当韶华知道徐心如回去后真的认真在抄经书时,也大吃了一惊,这可不像是特意来别人家耍赖撒泼的徐心如啊。   “哦?她真的在抄经书?”韶华觉得十分好笑。   幼菡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回夫人的话,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而且一笔一画都摹着您的字体,可我瞧着她就是练上十年也练不出个韵味来。”   “夫人,您说她真的会这么听话吗?”初荷给她端了一盅鸡汤,跟着问道。   韶华呵呵一笑“我怎么知道,要真是这么听话,那我不介意初一十五给她上三炷香。”   初荷一脸严肃地提醒“夫人,活人是不需要上香的。”   “我就打个比喻。”韶华知道自从有了孩子,初荷对她的口德很在意,只好讪笑道:“反正她不折腾就好。对了,去把上次我拿回来的香墨让玉蝉送过去给她,告诉她好好练,笔墨纸砚家里不限提供。”   初荷吃了一惊,那可是韶华留着不舍得写的香墨啊“夫人,那香墨您不是挺喜欢的吗,怎么就送给她了。”   “不过一盒香墨而已,她要真这么安静,别说香墨,就是紫毫我都送给她。”韶华含住一口鸡汤,顿了一下,咽下肚后才笑道:“不过,转告她一句,既然她这么用心练字,顺便把心经抄多十遍,再过不久就是施孤会,算是积德吧。”   “是。”初荷了然地点点头。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红杏要出去   初荷幼菡都忸怩着不愿过去徐心如的院子,感觉见了她都闹心,本想让碧蝶过去的。可是却说碧蝶刚刚请了假,回家看老子娘去了,最后只好折中让玉蝉去一趟。   满院子的丫鬟妈妈里,韶华带来的丫鬟就初荷幼菡两人,其他两个管事妈妈,一个厨娘,一个教养嬷嬷都不在院子当差。而宫里赐下来那些,虽然被严恺之挑刺收服了,但他不喜欢看她们在韶华身边打转,多数去了针线房和杂院。所以其他的便是严家的家生子,明月一走,说得上话就是碧蝶。   但是玉蝉却比碧蝶要受小丫鬟们喜欢,常常是碧蝶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发呆,玉蝉身边却叽叽喳喳为了几个小姑娘。初荷说玉蝉会收买人心,好吃的都舍得给丫鬟们,才会受到大家喜欢。幼菡却不以为然,觉得玉蝉太工于心计,不太愿意让玉蝉进里屋。   也因此玉蝉和院子里的小丫鬟更合群,碧蝶则成了初荷幼菡的心欢,有事总是让她去跑腿。   玉蝉心里记着韶华当初对她的好,尽管她是为了那银两才站出来,可是韶华却考虑到她可能会被人排斥,把她调到院子来。家中弟妹众多,个个都要吃饭,她本该当长姐是卖给屠夫当小妾,可是没想到让她碰上了进侯府的机会。真该多谢那个偷跑的丫鬟,否则人牙子也不会随便拿她做顶替,也不知道那人若知道她现在在侯府生活是这么舒适,会不会咬破舌头。   每每想到这个,玉蝉就觉得自己在侯府生活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幼菡和碧蝶不喜欢她不打紧,反正她可以和小丫鬟们混在一起。   头一回接到这样的差事,玉蝉感觉自己走起路都生风,这还是她进大院后,头一次出来。   想着碧蝶平日那清傲冷艳的样子,玉蝉也学着她的模样,拿着香墨去见了徐心如,口气显得浮夸冷清。“徐姨娘,这是夫人赏你的,愿你别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可是,徐心如想都没想,怒了一声:“拿回去!”   玉蝉被她吼得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满,碧蝶这般模样的时候可没见管事妈妈们对她恶言相向。反而一个个都捧着她的臭脸,一个劲地对她说好话,玉蝉以为是因为碧蝶是家生子的关系。可没想到这姨娘对她也这般不客气,就算她不是初荷幼菡,好歹也是兴勇侯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她家的弟弟妹妹因为她的身份,在矮树墩巷长了不少威风,没人再敢随便招惹他们。   “娘子!”水灵见徐心如的脾气又起,无奈地叮嘱了一句。   听到水灵的解围,玉蝉扭扭身子,又拗起下巴,却没再敢用刚刚那不逊的口气。“我只负责把东西送来,徐姨娘要是不喜欢,自己送回去给夫人吧。”被徐心如瞪了一眼,她连下巴都收了回来,嘀咕了一句:“还有夫人说了,她要陪太夫人去施孤会,姨娘既然有心练字,就多抄十遍心经,这阴德也算积在姨娘头上的。”   哼!看她回去不狠狠告一状,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竟然这样对她!   徐心如本就不是块读书习字的料,当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可笑的决定后,好几次想放弃都让水灵给劝下来。   好不容易偷得一日闲,心里想着自己进兴勇侯府竟然是来修心养性读书习字的,也不知道父亲知道了,该哭还是该笑。想到家里人,徐心如忍不住一阵惆怅,没想到碰巧玉蝉就过来了,而且还是用这种态度。玉蝉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就算水灵是徐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都不敢这么对她说话,这让她想起了韶华第一天和她见面时,说她不过也是半个奴才,心中更是火旺。   “不抄!谁稀罕这鬼阴德。”徐心如忿忿道。   “呸呸呸,这话不能乱说的。”水灵一惊,急忙呸声轻责徐心如的妄语。转回头,打起一张笑脸,把玉蝉拥着走到另一侧,从袖里取出一块包着手帕的碎银子塞到玉蝉手里,亲切地说道:“玉蝉妹妹,麻烦替我们向夫人转达谢意,这是一点小心意。”   被徐心如的口气闹得有些不悦,正想是否转身就走,好回去韶华面前恶告徐心如一状。可没想到水灵却塞了这么一块银子,她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   心里一喜,脸上却做出为难的样子:“这、不好吧,我也是听命办事的。”   水灵立刻察觉到玉蝉的犹豫,冲着玉蝉笑得更加甜了,直捏着玉蝉的手心,亲切得好像自家姐妹一样。“也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姨娘的一点心意。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姨娘在家里也是个矜贵的娘子,进了这侯府,低了身份总是有许多不习惯。往后若是有什么做不好的,希望玉蝉妹妹多多帮衬帮衬。”感觉到玉蝉的推阻,水灵把银子塞到她手里,合上她的掌心后,就双手收回身边。   既然盛情难却,玉蝉也就只好乐滋滋地收下,心里却不免有些埋怨,碧蝶平日为韶华跑那么多次腿,一定收得比她更多。也难怪碧蝶对外都一副冷冰冰,要死不活的样子,对初荷幼菡却特别温柔乖巧,看来要爬上去,不能光靠下面的小丫鬟,抱紧初荷和幼菡的大腿才是正经。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赏钱,玉蝉的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哪里谈得上帮衬,我不过也是个二等丫鬟,端茶倒水而已,幼菡姐姐和初荷姐姐才是夫人的心头肉。”   水灵顺着她的话,笑答:“二等丫鬟升上去不就是一等丫鬟了吗,玉蝉妹妹年纪这么轻就能伺候在夫人身边,当是天大的福气。”水灵想了想,从手上褪下一个绞丝银镯,拿起玉蝉的手,一遍给她戴上一遍说道:“往后希望玉蝉妹妹多替我家姨娘美言几句,其实我家姨娘没坏心眼,就是想帮夫人伺候好侯爷而已。”   “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侯爷和夫人的事,就连两位姐姐都不敢插手。”玉蝉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精致的手镯。虽然只是银镯,可是这分量,还有刻纹图案,都不是大街上随便能买到的。玉蝉有些心虚,连忙褪下手镯,还给水灵。“这个你还是拿去吧。”   水灵自然不会接她这个,急忙挡回去,还温声安抚:“我不是让你帮这个,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是说啊,这年头,那个爷们身边没个三妻四妾。如今我家姨娘也算是侯府的人了,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二家话了。”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凑在玉蝉身边道:“虽然咱们都知道侯爷心里宠着夫人,可是姨娘都进门了,若是侯爷只在夫人屋里歇着,别人传出去还以为是夫人的错,霸占着侯爷。”   “没人敢传出去的。”玉蝉天真地说。   水灵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惊慌。“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好妹妹别紧张,姐姐斗胆卖个老,只希望妹妹能把侯爷和夫人不同房的时候告知一声,帮帮姨娘,也算是帮帮夫人吧。你瞧夫人那身子重得,侯爷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总是得有个人在身边伺候着。以后万一姨娘也有身子,这个红包绝对少不了你的。”   从刚刚玉蝉的眼神看出,她若不是贪财,就是极缺银子。就那块碎银子,徐心如平日赏人都得是两倍以上,可是玉蝉却显得很吃惊,这让水灵顿时萌生出一个念头。奈何她今日也没带什么银子首饰在身上,只好忍痛将她最喜欢的银镯转送出去。   “可是、不行!被夫人知道了,我就惨了。”赏钱也收了,礼物也收了,听了水灵的话,玉蝉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极大。   可这个时候,水灵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傻妹妹,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就是通报一声。你要是不方便,让人给递给个信也好。咱们都是女儿家,迟早也要谈婚论嫁,你就好心想想,姨娘进门不也是想替侯爷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罢了。”这句话是瞒着徐心如说的“况且姨娘只不过是个妾,夫人如今又有身子,便是生下一子半女也威胁不到夫人。”   “让我想想。”玉蝉想了想,也觉得水灵的话有些道理。   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家侯爷至今才一妻一妾已经是厚道到不行了。   忽然,徐心如走过来,把一大包沉甸甸的银两举到玉蝉目前,口气傲慢地说:“这个你拿去,要是不够,我再去拿。”   玉蝉被这接而连三的惊喜砸得有些晕乎,可是眼前的钱太多,就算她有心也吞不下去。看着徐心如一脸施舍,玉蝉口气坚决地回答:“姨娘,我不是贪这个!”   徐心如反问道:“那你想那么久干嘛!”   玉蝉差点气得要到舌头,她又不是为了想要让她们拿更多钱才犹豫的,轻蔑地扫徐心如一眼,欠了欠身,转身就走。“玉蝉出来久了,怕是夫人要差人过来寻,玉蝉告退。”   徐心如见水灵和玉蝉说得好好的,她特意竖起耳朵在听她们的对话,依稀感觉到这是个好机会,以为玉蝉是嫌水灵给的少才不肯帮忙。哪知自己拿了一带银两出来,她竟然就负气走人。   “诶,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徐心如也有点不悦。   水灵此刻只想那块豆腐直接撞死,怎么当初没人跟她说,徐心如的脑筋直到撞墙都不会转弯的。她苦声哀道:“我说娘子,我好不容易才说动她的,您怎么就给赶跑了。”   徐心如撇了撇嘴“她不就是贪钱嘛,你瞧她刚刚那眼神,整个都发光了。”   难怪她家老夫人说徐心如不适合进高门,最好是寻个老实的人家,赔多点银两嫁掉。   谁知道,最后还是逃不过高门的命运“就算如此,您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啊,万一她回去把事情告诉夫人可怎么办!”   “我又不让她做什么!”徐心如对水灵的抱怨很不满,跺脚道。   水灵决定不和她再多话,只能自己回头再想办法。“好了,娘子,咱们继续练字吧,这十遍心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可是被水灵这么一说,徐心如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别扭起来了。   “我不抄!我要回去!”她大声嚷道。   “回哪?”水灵被说愣了。   “我要去见公主嫂嫂,现在就去!”徐心如义愤填膺地说着,然后就往外走。   水灵吓得跳了起来,急忙拉着徐心如的手,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现在?不行不行,娘子,您等一下,没有夫人的命令,二门的人不会放您出去的。”   徐心如甩开了水灵的手,一脸不屑地瞪向大院的方向,往地上啐了一口“谁跟你说我要从二门走,哼!别以为只有她会翻墙,本娘子身手比她好得多!”   “翻墙?等等,娘子!”等水灵反应过来,徐心如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水灵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二百三十五章 加罪何无辞   得到玉蝉的汇报后,韶华对她的反应倒是不以为然,便让玉蝉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打量着韶华并没有细究她为何送个东西会去那么久,玉蝉悄悄把水灵塞给她的银镯,和要求她做的事都吞了下去,只说了碎银子的事,问韶华该怎么办。   韶华觉得好笑,但想想玉蝉并不是家生子,对这些事都不大懂,便说让她自己收好便是。   看着玉蝉一脸欣喜若狂,连声道谢,初荷待她走后才轻笑对韶华道:“夫人,我瞧这玉蝉心眼倒也不坏,大抵是家里穷惯了,对金银财物才看得重了些。幼菡还总说她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   韶华对初荷的话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这丫头还是可以调教的,幼菡,你就别总是排斥她了。”   刚听到话的幼菡扁了嘴,显得有些不乐意“夫人那您不也瞧着了吗,她才进府多久,到处就左右逢源,可会做人了。”   韶华道:“这也不算什么,她在家本就是排行老大,家里有众多弟弟妹妹,对院里的小丫鬟好不过就是在家做惯了的事,她没你那么多心眼。”韶华看得出,玉蝉对小丫鬟们确实是出自真心的好,而且也不会对谁特别偏袒,对谁特别自私,这一点是很难得的。   初荷应着韶华的话尾,连声道:“就是就是,越是穷,心眼却踏实,才不会那么些弯弯绕绕。”   幼菡正想说,她可见惯了那些偷蒙拐骗的人,哪个不是穷逼出来的。她当初也是穷,才被卖进李家,虽然不至于像玉蝉那样家中有七八个弟弟妹妹要养,但也只是勉强糊口。哪像初荷,家里上下都是家生子,怎么都不怕饿死。   但是又觉得,这些东西韶华和初荷都不会懂的,自己要是说出来,反倒落得和玉蝉一个地位了。   于是,幼菡决定自己偷偷观察玉蝉的行动,她可不认为无端端对人好而不求回报的人都是好人。   随后,话题就转到韶华的肚子上,初荷坚信韶华的肚皮尖尖一定是个儿子,幼菡倒认为是个娘子,因为很乖巧,几乎没怎么折腾过韶华。除了一开始的孕吐,胎稳后就没再闹腾过,反倒韶华的胃口越来越好了。韶华自己则很犹豫,她是喜欢女儿,这一点跟辛夫人的态度一样。儿子以后是要给她惹事的,还不如生个女儿出来疼够十几二十年,看着她幸福美满地嫁出去。   她问过严恺之的想法,严恺之不假思索地说要儿子,她扁嘴说道:“要是生出来是女儿怎么办?”   严恺之还是坚持己见“这一胎一定是儿子。”   韶华被他的坚持给打败了,之后就不再跟他说话,直到被容嬷嬷知道,被容嬷嬷一句点醒:“夫人若是生了郎君,对您,对侯爷都是一个好事,至少还可以缓个几年。要是生了娘子,怕是没得停了。”韶华只好吐了吐舌头,当作这是严恺之对她的一种体贴。   就在主仆三人研究着韶华肚子里的宝宝到底是男是女,下一胎生郎君好,还是娘子好,最好生几个孩子的时候,一个丫鬟神色匆匆地跑进来,大口喘着气:“夫人,不好了,徐姨娘打伤了人,翻墙逃跑了。”   初荷幼菡二人顿时震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望向韶华,只见她手上动作一顿,然后喃喃自语:“翻墙逃跑,她居然也会这招?难道真的该把墙给拆了?”说完发现自己的重点错了,立刻板起脸问道:“她翻哪去?”   “不知道,是朝西面去的。”丫鬟急得一脸汗水,幼菡见韶华一脸沉思,带着丫鬟走出去,嘱咐了几句,回来的时候看着韶华已经笑开,不觉困惑起来:“夫人,不让人去追吗?”   韶华摇了摇头“不必了,让她去吧,早说她受不住的,最好别回来。”居然还打伤人,这么嚣张粗暴的人,她可不愿留下。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韶华忽然有种感觉,如果徐心如不是和她抢丈夫的话,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可是……”幼菡见韶华并不追究,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难道要敲锣打鼓地满天下人报告,兴勇侯的姨娘翻墙逃跑?”韶华却笑道。   严恺之若是知道他有一个会翻墙的妻子,还有一个会打人后翻墙的妾侍,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表情。韶华的心情显然不放在徐心如偷跑出府的事上,想到严恺之那愠怒却故作平静,一双剑眉扭曲成麻花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初荷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妥,到底是从兴勇侯府出的事,万一徐心如真的不回来,或者出了事,到时徐家上门来要人怎么办。   “那总不能不理她吧。”   韶华想了想,道:“让人在后墙守着,一有动静,立刻通知侯爷。”   初荷不解:“为什么是侯爷?”   韶华故意调皮地笑道:“因为她是侯爷的妾啊。”   让严恺之知道他的妾侍这么调皮,说不定还能寻个机会把她打发回去,省得她一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心里就泛堵,每每为此她都能气得吃多一碗饭。   严格来说,徐心如的身手要在韶华之上,或许比不过辛子墨。但对于早已四肢不全五谷不分的韶华来说,她上一回之所以能震到徐心如,完全是因为徐心如从没想过她也会功夫。从具体例子来说就是,韶华翻墙还得搬梯子,而且墙外还有攸宁帮手,徐心如说走就走,根本就不把一个小小的侯府放在眼里。   要不是她这身手,当初也不可能三番两次从平洲逃出来,还一路跑到京城来。   可是,她一出来就乱了方向,如同当初认错门,误撞了严恺之一样。   就在她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徐子襄远远看到她,大步地朝徐心如跑了过来。看她孤身一人在路口徘徊,徐子襄心里陡地一惊:“心如,你怎么会在这里?水灵呢?”   总算看到个认识的人,徐心如立刻就扑进徐子襄怀里哭起来:“二哥,呜呜呜。”   徐子襄有些无奈,每次徐心如对他温顺听话的时候,就是受委屈的时候。打量着徐心如的情况不像是普通出来逛逛,他立刻把她带回公主府:“进去说话!”   其实徐心如就在公主府门口,只是心一急,又担心韶华使人出来找,左右找不到路,所以才哭起来。   柔婉早已得到消息,跑了出来,看到哭得一脸凄惨,身子还不断抖动的徐心如,她感到一阵茫然。“心如,你怎么回来,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该不会这么快就被韶华赶出来了吧。   不等柔婉坐定,徐心如随即就把泪颜转向柔婉,让好不容易哄她平静的徐子襄一阵无奈。   “嫂嫂,你骗得我好苦。”徐心如哭起来都是不顾一切的,从不会在意什么形象问题,更不像其他娘子一样还得用个帕子掖啊挤啊,弄得眼珠子都红红的,硬是不掉一滴泪。   柔婉对徐心如的控诉感到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骗你。”   当初要死要活说非严恺之不嫁的人又不是她,要不是看在徐心如是自家亲小姑子,而韶华却是她讨厌的人,柔婉也懒得插这么一手。   徐心如眼泪都还没掉完,小脸却莫名红了起来,她忸怩道:“你说过只要我成了他的人,他一定会对我好的,可是、可是,他连碰都不肯碰我。”果然,这种事由当事人说给外人听显得特别奇怪了,免不了还要被人当作是欲求不满。   果然,徐子襄默默地伸手遮住脸,转向一旁,而柔婉却好不给面子地噗哧一笑。   “噗,你是说恺之哥哥没碰过你?”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似的,柔婉显得特别有兴致。   “心如这种话别乱嚷嚷。”徐子襄终于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还好现在就他们三人,还有一个柔婉的贴身丫鬟,要是让其他人听了,怕是徐心如都不用走出这个大门,得被人笑死。   徐心如却对兄长的态度感到不满,更为嚷嚷起来“没碰就是没碰嘛!我都主动了,他把我打昏了就走,醒来时都说他出门去追夫人了。”亏她之前还学了那么多令人面红耳赤的姿势,想用来讨好严恺之,结果她连机会都没有。   柔婉面带促狭,故意提到,引得徐心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哦,难怪那天夜里这么热闹,我还以为你们在侯府狂欢呢。”   徐子襄不好训斥柔婉,只能把话题转回徐心如从兴勇侯府出来的事上。“公主,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是心如怎么会从侯府出来,水灵呢。”虽然两府也就是一条街只隔,说近确实很近,可是再近也隔着两堵高墙一条路。   被柔婉他们这么插科打诨,徐心如也总算平静了心情。一连咽了两大杯茶水后,抹了抹嘴角,不满地开始数落韶华的不是。“我翻墙出来的啊,你不知道她有多刁难人,又是罚跪又是拿开水烫我,还让我抄佛经,不给我和侯爷见面。”   徐子襄闻言,立刻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就算徐心如是个妾,李韶华也不该这么咄咄逼人,难道就没想过他们能让徐心如进严家的门,自然也可以做其他的。   “李五娘倒是有些本事。”柔婉显得淡定了不少。   她对韶华的认识要比徐子襄兄妹多一些,从她及笄那一年,贺太后对她的藏巧和求稳甚为看重,一度把她当作世子妃的身份对待。到后来除夕夜守岁,韶华跟着众臣女进宫。或许韶华不知道,其实柔婉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相貌不算出众,但举手投足免不了要引人注目,从而抢走了不少本该属于她的视线。   贺太后还特意吩咐她不许刁难韶华,因为只有她是皇帝亲自点名要她进宫的。从那时起,柔婉才意识到,她经常拿来韶华倒追严恺之的事来揶揄取笑,可竟然到最后满世界都帮她嫁给严恺之。柔婉心里有些疙瘩,这种众人拥捧的感觉应该只属于她一个人,可她却在另一个娘子身上看到。韶华对人前依旧显得低调乖巧,对别人的调侃,她也经常一笑而过,这种模样意外让许多人喜欢。   甚至在她大婚前夕,好巧不巧韶华被太医诊出有孕,随之而来的就是众人又一次的关注。在柔婉眼里,韶华就是来分走她的关注,让众人把最该得到祝福的她放下而去附会韶华所谓的“孕气”。   大概韶华不会知道,柔婉对她的怨就此埋下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救兵   徐心如知道自己是个没底的人,就连求死逼父亲让她进兴勇侯府也是柔婉给她出的招。对于这个公主嫂嫂,她是依赖多过于敬畏,再次证实了她父亲说过的话,京里的人要比京外的人精明,而最最精明的全在宫里。   徐心如完全抛开忸怩,拉着柔婉的手,软声哀求:“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   柔婉笑笑,看上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于徐心如的哀求表现出爱莫能助的态度,“不是一开始就信心满满说不怕李五娘的为难嘛,这会儿就打退堂让我怎么帮。”   其实徐子襄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尴尬的场合,可是听着徐心如和柔婉的对话,他私心向着自家妹妹。   在他眼里,柔婉太不知深浅了,刚过门竟然能说动父亲把平洲让出来,又替徐心如进宫请旨。而且她给徐心如出的招差点就要了徐心如的明,若不是他在旁护着,徐心如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但是在徐心如眼里,柔婉这般长袖善舞,也是因为她们单纯的姑嫂情深。   他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心如,你必须回去,现在就得回去。”   得不到柔婉的回复,却听兄长厉声言辞,徐心如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要,侯爷又不在,我回去一定会被骂。”   徐子襄有些担心兴勇侯府的情况,韶华不可能不知道徐心如的出逃,可是到现在都没派人过来找,说不定是拿水灵出气了。想到这里,他声音更冷了,“你要是不回去,那才更要被骂,水灵也会因你受罚。”   徐心如心里一酸,“二哥说到底不就是心疼你家水灵,得了,回去我就让人把她送出来,我被李韶华折磨算了。”   徐子襄勃然大怒,“你说的是什么赌气话,难道是我逼你进兴勇侯府的不成。”   当初他可是苦心劝了她好久,非给她说兴勇侯府不是她该去的,结果她心里眼里全是严恺之,那当他的话认真。   徐心如一脸怨恨地顶着徐子襄,口气冲冲道:“是啊,我进兴勇侯府当妾给你丢脸了,你不乐意见我是吧。”   徐子襄被气的脸色铁青,差点就要翻脸,“心如,你越说越过分了。”   被这兄妹吵得眼冒金星,柔婉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等等等等,你们兄妹爱吵架吵架,我不掺和,回头等驸马回来,你们三兄妹自己讨论去。”她只是闲着无聊才出来凑热闹的,要不,这徐家兄妹的事,还是等着她驸马回来解决好了。   看到柔婉起身,徐心如立刻冲过去,拦着她的去路,表情甚是苦楚,“嫂嫂你不能走。”斜眼瞪了徐子襄,冲他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愿意和他继续搭腔。   徐子襄也冷笑起来,对姑嫂二人一拱手:“公主,我先告辞,你们聊。”   柔婉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目送她随着徐子襄的身影匆匆离去,然后笑对徐心如说道:“你二哥的脾气还真硬。”   “他不过是怨我,害水灵跟着进侯府罢了。”徐心如也有些意外素来都温雅文静的二哥竟然这么不淡定。柔婉走回位子坐了下来,徐心如也急忙跟过去,“嫂嫂,你说该怎么办,我可是全都听你的。你可知道我当日敬茶时,她给了我什么,给了一本《金刚经》!谁给人红包时会送佛经,我又不是姑子!”   柔婉听了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韶华会送佛经给徐心如当见面礼。   看着徐心如天真的脸,柔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后又叹气:“我说心如啊,不是嫂嫂不帮你,是你的性子本就不是块做姨娘的料。你又要嫁进去,又吃不了苦,你说我能怎么办,要不把你赎出来?”   她帮徐心如完全是想着,徐心如进到兴勇侯府可以帮她出一出气,就算不能整倒韶华,至少可以让她心里多一些膈应。   哪知道,徐心如根本就是块榆木,别说给韶华使绊了,自己居然还捅了篓子等对方抓。   徐心如一听,反应激烈道:“我不!我就要严恺之,别的人我都不嫁。”   柔婉顿了一下,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抽手,只好道:“既然如此,该忍的还是要忍,该做的还是得做。还记得我说过,李五娘是怎么勾搭上恺之哥哥的,不就是会纠缠,会心机,如今仗着个肚子就摆起谱了。你就等她没机会纠缠的时候,自己主动点就行了,难道这种事还用我教你吗?”   “可是我怕。”徐心如迟疑了一下。   柔婉直接翻了个白眼给她,“怕她一个大肚婆干吗。”   徐心如急忙解释,“我不是说她,我说侯爷不喜欢。”   柔婉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我都跟你说了,男人嘴上的不喜欢和心里的不喜欢是两码事。有了那个,就算他再不喜欢,难道还能冲着那个肚子去。”   徐心如一想,自己光着赌气,竟然连柔婉给她的秘方忘一旁了,“真的有用吗?”   柔婉真想揉掉徐心如的脑袋,心中后悔,自己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一个蠢货当队友。她苦笑道:“后宫那些嫔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我爹的龙床,要是没点手段,你以为龙种那么容易就得到?”   好歹她是宫里混大的,先帝一个月临幸多少宫妃她不清楚,但她知道每年有多少宫妃被流产堕胎。若不是各自都捏着点秘方,还真当皇帝是个送子观音,百发百中。   有了柔婉这句保证,徐心如的心也觉得安定许多,“我知道了。”   柔婉见她听得进去,也跟着松了口气。“知道就好,还是听你二哥的话回去吧。还有照顾好水灵,你二哥的心在哪里,以后你不怕他不帮你。”   正说着,就看到徐子襄一脸面无表情跟着丫鬟走回来,柔婉示意徐心如得去和徐子襄道歉。   毕竟,徐心如若想要回去,势必还是得求助于徐子襄,否则她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柔婉敢肯定,韶华之所以不派人出来找,压根就当作府里没丢过这个人,徐心如要是硬闯,她更多了个借口把徐心如打发回来。可是她便不想让韶华这么容易过去,所以,必须把徐心如送回兴勇侯府。   若是韶华知道柔婉竟然这么了解她的想法,大概她会兴奋地跑过去和她握手。   所以当初荷来和她汇报徐心如回来时,韶华随口问了句:“爬墙回来啊?”   “不是,从大门。”初荷感觉额头有点压力,敢情这府里的人都爬墙上瘾的。   韶华眼睛亮了一下,望了初荷,对她摆摆手,“这么嚣张?把她赶出去,就说府里没丢人,她走错了。”   “不止徐姨娘一个。”初荷回答。   “还有帮手?”难道把公主驸马都给请来当靠山。   “是徐姨娘的兄长,但不是驸马爷。”初荷摇了摇头。   难道是徐子襄?   韶华隐约记得当初和徐子昂在宫里争辩的人,听口气倒像是文雅的男子,但能让徐子昂客客气气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一想起严恺之不在家,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见他。可也不能任由他把徐心如丢下然后就走人,韶华忖思片刻,既然他都把脸送上门让她踩了,这不来一脚,实在也有些说不过去。   “扶我出去,别惊动太夫人。”   韶华刚一进大堂,就看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低头跟徐心如交代什么。这算是头一回看清徐子襄的模样,眉目之间确实和徐子昂有几分相似,但要比他少了许多戾气,多了几分温润,一身天青色的衣衫裹出几分读书人的气质来。要说和徐子昂还能说得上兄弟,但是和徐心如在一起,完全就是两个模样,性子也好,长相也好,丝毫扯不上一块。   就如同现在,明明是兄妹站在一起,可徐心如的态度让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侍卫捉着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回家。   韶华心里觉得好笑,刚走进去,徐子襄立刻拉着徐心如给她请安。   没等韶华开口,徐子襄已经主动负荆请罪:“徐子襄向兴勇侯夫人请罪,舍妹顽劣,未经夫人允许偷跑出府,现特将她带回,请夫人处罚。”徐心如也跟着给韶华行礼。   看着这兄妹一唱一和,韶华噙起笑容,玩味地看着他们:竟然给她设这么大个坑,这是逼她跳,还是逼她跳呢?   韶华决定不去看徐心如,对徐子襄笑吟吟地说道:“徐郎君客气了。侯府的围墙这么矮,让个人随便就能翻出去,看来得将侯爷做好防贼措施了。”   一听韶华开口,徐子襄兄妹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婉的话说,只要韶华没有当场翻脸,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就在徐子襄准备顺着原来的话,对韶华感激一番,然后顺便告辞,却听韶华截过他的话,转向一旁的丫鬟。   “初荷替我记下,西面围墙内一律种上竹子,内侧挖一条四尺深的河渠,把池塘的水过来,挑些鹅卵石垫上。记得,得挑尖一点的。”她边说边斜眼打量徐子襄嘴角微微颤抖,她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徐郎君,你觉得我的作法可好?”   徐子襄心里苦笑,嘴上却道:“夫人顾虑极是,围墙太矮,遭贼就麻烦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为妾之道   这哪里是来防贼的,根本就是挖坑,谁家会在自己府里挖上四尺的水沟,就算不淹死也会摔死。还怕死得不够透,居然还要铺鹅卵石,那句“挑拣尖一点的”让徐子襄隐约觉得韶华挖的不是坑,那根本是在挖坟。   徐心如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很显然这是冲着她才说的。兴勇侯府的墙不算矮,偏偏西面原是片林子,后来铲了不少树,可缓坡还留着。只要有点身手的,借势翻出去不算难,但是从外面翻进来却不容易,墙内外的高度是不一样的。   徐家兄妹的表情让韶华觉得很愉悦,她笑吟吟道:“徐郎君能够体谅就好,侯爷平日不在家,府上就我们这些女眷,要是谁闹出个什么意外,侯爷在外面子也挂不住。”   几句客套话说得徐子襄无处应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切入好。   徐心如谨记着柔婉的交代,沉住气,当着徐子襄的面,跪在韶华面前:“夫人,贱妾知错了,不该偷跑出去,请夫人责罚。”   当然,最吃惊的不会是韶华,她只是觉得徐心如这般作态有些欲盖弥彰。但是在徐子襄看来,能让徐心如主动低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可是谁都猜不透,徐心如此刻更希望韶华能够盛怒,而不是这般轻飘飘地对话。   韶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偏不着她的道,她挥手示意徐心如起身“要休要打还是留着让侯爷处置吧。”   徐心如激动地用力摇头,声音真诚而恳切,简直就差剖腹挖心以示诚挚了。   “夫人,贱妾自愿请罚,求夫人成全。”   柔婉说过,韶华最好是舍得下手打,不管是轻是重,饶是严恺之铁石心肠,也该过去看她一眼。徐心如要想扳倒韶华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翻她在严恺之心中建立的形象,而徐心如则站到她的对面去。   男人最免不了就是会被楚楚可怜的形象所迷惑,哪怕知道她犹如蛇蝎,可最敌不过还是眼前的柔情似水。   为了给徐心如更贴切地形容这种形容,柔婉费了好大一股劲,得到徐心如点通时,她足足喝下三大杯水,才能缓过喉咙的不适。   韶华顿了一下,心里觉得好笑,这可不像是徐心如的风格,这么主动认错便算了,还主动求罚。要不是皮痒了,就是翻墙时摔坏脑子了。她打量着徐心如一脸的诚恳,不由得轻笑起来。“徐姨娘,你这话就颠倒了,你在你家兄面前跟我说你要受罚,你是让我罚还是不罚。”   她故意看来徐子襄一眼,见他双目微垂,焦点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像是在聆听,更像是在装傻。   韶华重重哀叹一声,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我不罚你,于理我这女主人的身份说不过去,要是罚你,被人知道了,说我管家不严,竟然连个妾都敢翻墙逃走。真是让我左右为难,还是让侯爷定夺吧。”   当着娘家人的面,她这个做正室怎么说也不能重罚徐心如,可是让她这么轻易让徐心如过去,韶华心里也不乐意。   可是徐心如为了让韶华出手,几乎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夫人,您是侯爷的贤内助,家中大小事宜都该你定夺,怎么能烦侯爷。请夫人责罚。”徐子襄此刻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微微把头偏向一边,却看到躲在门口的水灵。只见她双眼通红,欲哭欲诉的样子,徐子襄心里猛然一震,差点就走了出去。   徐子襄的行为并没有逃过韶华的眼光,她打一开始就对他觉得好奇,瞥见水灵在门口的身影,还有徐子襄的态度,韶华心里掠过一个想法。   韶华故意咳了一下,拉回徐子襄的注意力,对徐心如说道:“我知你心中怨我,我一早也劝过你,敬过茶,就得受严家的规矩,就算你娘家人是皇亲国戚,我也决不姑息。方才念在徐郎君亲自上门请罪的份上,我也就不和你计较。可你如今让我罚你,莫非你是故意的?”   徐心如被说得哑口无言,转着眼珠子,犹豫如何应对。   徐子襄沉了一口气,作出了表态“侯夫人,您眼中,舍妹绝无此意。她不过自幼被娇宠过度,有些不受约束,正如同是夫人说的,如今舍妹是严家人,自然得按严家规矩。夫人不必忌讳徐家,该打该骂任由夫人处置。”   韶华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就是说只要不打死,怎么 徐心如他们都管不着了吧。   早说这句话,她也就不用这么绕圈子里。   韶华立刻扬起笑颜“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回去抄佛经吧。初荷,送徐姨娘回去。”徐家兄妹显然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韶华竟然还是罚徐心如抄经书,吃瘪的是徐心如,庆幸的是徐子襄。   早在和韶华对话的时候,徐子襄就对妹妹的争取不抱任何希望,终归已经是嫁出去的娘子,他也爱莫能助,只想着或许这对徐心如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徐心如被初荷拉扯地带下去,韶华顺对徐子襄下逐客令“徐郎君,侯爷不在府上,我不好留你久待,不如让水灵送你出去吧。”   而听到水灵,徐子襄也顾不得徐心如殷切求救的眼神,立刻对韶华抱拳。“多谢夫人。”   看着二哥一脸被勾魂似的样子朝门口的水灵走去,徐心如咬了咬牙,心中怨怼不已。   徐子襄猜不准韶华知不知道他和水灵的关系,可是总算能够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徐子襄一时也没想那么多。看着小碎步走在跟前的人影,隐约觉得她又消瘦了许多,徐子襄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对上她的错愕,低声道:“水灵,让你受委屈了。”   水灵嫣然一笑,眼底却藏了许多忧伤“二爷说什么话,在这里吃好喝好,有什么好委屈的。”   徐子襄自然知道水灵是在说反话,当初她哭着跪在他面前恳求不要当徐心如的陪嫁,她的身心都已经是徐子襄的人,若是去了兴勇侯府,她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和徐子襄在一起。可是徐子襄却只能闭眼摇头,对她说自己也无能为力,那一刻,水灵只差没一头撞死。   她深爱了那么久的男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连安慰一句都没有,只说自己的无奈。水灵心中一阵酸楚苦涩,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寄望在一个根本没什么说话权的庶子身上,却还心甘情愿地做起为他生儿育女的白日梦。   徐子襄不喜欢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疏远,他按住水灵的肩膀,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也是被迫,你放心,等到爹他们进京,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到时候……”谁知道,水灵忽然挥手挡开他的手,徐子襄忽然一个扑空,差点往前扑。   他站定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水灵脸上微露的尴尬,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到时再说吧,二爷好走,我不能远送了。”水灵对他欠了欠身,无顾他的惊讶,转身就走。   “水灵!”徐子襄喊了一声,可是水灵的脚步更快了,没一会就跑出他的视线。头一回让水灵这么直接地拒绝,徐子襄心里感到十分沮丧和烦躁,顿了一下,也转身离去。   此刻,得到消息的幼菡正急着往回跑,回到主屋,初荷正好和韶华汇报完徐心如的安置问题。   幼菡像是尝到腥的猫,显得特别兴奋“夫人,如您所料,水灵和徐二郎好像之间好像有什么猫腻。”韶华让她偷偷跟着水灵出去时,她还觉得韶华有些小题大作,一个家奴和故主能有什么瓜葛,纵然水灵长得清秀可人了些,可怎么就能断定她和徐子襄的关系。   但她追出去目睹的一切证实了韶华的想法“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幼菡耷拉着头,显得有些懊恼“没有,什么都没听到,那水灵好像知道我在跟踪她似的,还没走到一半就回来了。”   不知道是她的目标太过明显,还是水灵太过灵敏,若不是徐子襄最后那一时冲动,凭着水灵这一路走出去刻意保持的距离,以及和徐子襄说话的态度,幼菡还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要水灵和徐子襄关系匪浅怎么又会跟着徐心如进严家呢。   “她比徐姨娘要懂事多了。”初荷听了点点头。   徐心如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就开始发疯,还好韶华提前有和初荷叮嘱过:若是她敢惹事就告诉她,让徐子襄带她回去,徐心如这才安静下来。   幼菡对此也深有体会:“要是她当姨娘,夫人也就安心一些。”   韶华却呵呵一笑“她要是当姨娘,我才更不安。”   不说水灵这身份不清不楚的,就算她是干干净净的,凭她这机灵劲,韶华就觉得头大。若水灵是严恺之的妾,她才得感到不安,能隐忍能低头的人,什么时候把人撬了都难说。   与此同时,严夫人也在屋里得知徐心如的事,对于韶华的举动,严夫人不置可否。   反倒是林氏觉得韶华太过心慈手软“太夫人,我看这夫人不像是能当家的,连个妾都对付不了。”   严夫人挑开眉头,轻轻一笑“那你觉得该怎么对付才算能当家?”   林氏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是妾了,犯了错,该打该罚决不能姑息,否则下次只会闯更多的祸。”   严夫人摇了摇头,反问:“你觉得夫人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林氏困顿“夫人最怕的事……”失宠?无子?可这在她身上都不成立啊。   严夫人叹了口气“她对恺之看得紧,就算怀孕,但恺之的日常起居她都自己伺候着,从不旁落过。只要她能给严家续后,我这个做娘的,倒不至于给他们添堵。”看到林氏有些明了,严夫人又道:“她只是不想给徐氏有任何借口见到恺之罢了,这样也好,我也少了许多麻烦。”   林氏这才明白过来,都说韶华如今对严恺之体贴入微,百依百顺,她还以为是有了孩子,总算定性。现在看来,这当家主母的心管得可真宽,徐心如进了这门可有得苦受了。   严夫人念了一段经文,忽然停了下来“你安排个时间,让昭成进来一趟,别和侯爷碰着。”   第二百三十八章 锦华之死?   随着肚子见长,韶华的食量也是日渐递增,常常刚吃完午饭,一觉醒来肚子又饿得咕咕叫。韶华吩咐厨房随时炖着一盅汤或者糖水,被容嬷嬷严令禁止了,说她这头胎须得谨慎,营养要足够,但也不能过量。况且韶华偏偏对甜食肉食上瘾,都说酸儿辣女,她这两样味反而受不住,只喜欢各种肉食或者甜食。   因为被容嬷嬷禁口,韶华显得特别郁闷,身子越来越重,她就越不想动。   好几回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发呆,总想着有个生命就在这里面,自己都觉得神奇,甚至怀疑是不是其实只是发胖。所以第一次胎动,她差点吓哭了,整个人茫然地盯着肚皮直看,好像肚子怀着一个怪物似的。   这件事被严夫人知道后,经常拿出来调侃她,但是从那一次以后,严恺之每天晚上都喜欢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一声不吭地等待孩子的动静。   只可惜,严恺之运气实在太差了,只要他把手放上去,肚子就纹丝不动,等到他不耐烦地把手拿开,肚子里的生命就开始折腾造反。换了其他人,这肚子里大神还能看着心情反应一下,但只要是严恺之的手放上去,好像认准似的,怎么地都不肯动一下。   韶华调侃严恺之不被孩子喜欢,故意和他作对。严恺之不信邪,坚持要亲自感受到它的动静,每每都以失望告终。经常是韶华累到不愿意陪他玩,自个儿沉沉睡去,严恺之则将她抱进怀里,固执地把手贴在她肚皮上。   “宝宝,下次让你爹爹听到好不好?”韶华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忽然又觉得这么问显得傻乎乎的,肚子又不会自己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宝宝,你听到阿娘说话吗,听到就动一下。”   话刚完,韶华感觉到肚子一阵翻腾,把她乐得合不拢嘴,更是兴奋起来了。   “宝宝,你要是听到阿娘的话,那刚刚说的你一定也听到了。今晚让你爹爹也开心一下吧,好就动一下,不好就动两下。”韶华想着每次这尊大神都是懒洋洋动了一下,好像在她肚子里大转身似的,然后就安静了好久。可她没想到,沉默片刻后,连续两次胎动让韶华觉得哭笑不得,还真是天生下来和严恺之作对的。   “宝宝,你爹爹也是很疼你的,你就让他高兴高兴嘛。”肉肉的小手在肚皮上一圈圈地 ,那圆硕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此刻的温情,变得安静祥和。   “宝宝你可知阿娘当年等你爹等得多辛苦,生怕他被别人抢了,生怕外祖母一个冲动把阿娘嫁给别人。如今可好了,总算和你爹爹在一起了,可是你爹爹却不得不纳了别的女人。虽然你爹爹答应过不碰她,可是有一就有二,万一不小心碰了怎么办,万一以后还有别的女人进门该怎么办。”韶华说得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竟然跟自己的肚子聊起天了“阿娘果然是太天真了,总是想着能嫁给他就好了,可是到头来抱着他却好像和他隔得很远。”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因为怀孕所带来的抑郁,还是对严恺之了解越多,越觉得他陌生。   好似每一次从身边的人知道的每一个严恺之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从一开始那个坚韧不拔的少年,到后来顶天立地的男子,他在她心中无一不是美好而高大的。渐渐地看到他因为她的哭泣而手足无措,也曾把宋煜调侃得哇哇大叫,还会因为向她 而不惜耍赖讨好。   她见到各种各样的严恺之,却好像触不到最内心的他,或许因为辛子墨这一层阻隔,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从前的事。   “夫人,您在说什么?”初荷一进门就听到韶华的喃喃自语,好奇地问。   “我没说、我说饿了,有什么东西吃?”韶华不好意思和初荷说自己跟肚子在进行奇怪的对话。   “夫人,您刚刚才吃了一碗燕窝羹。”初荷不得不承认韶华的胃口真的特别好,明明点心没停过,可是正餐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好似被人饿了好久似的。   韶华歪头一想,好像是吃了,可她饿也是真的“嗯,刚刚那是点心,我想吃点其他的,比如……吃肉吧,吃啥补啥,宝宝要长大得吃肉。”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直视着初荷,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你确定你缺的是肉?”周嫣的声音成功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韶华脸上一喜, 的小脸顿时变得十分可爱,她忙起身相迎:“二嫂,你怎么来了,你这身子没事吧?”若她没记错,周嫣现在可不是随便能出门的时间啊。   周嫣依旧是一身轻便,尽管腰身 了不少,可和韶华比起来,就跟寻常人似的。她目光斜着韶华的肚皮,伸手 了一下,忍不住揶揄了一声“没事!有人五个月都敢翻墙,我这才多久。”   韶华一听,顿时尴尬地咳了几下“咳咳!这都多久前的事了。”   周嫣肯定地说:“横竖不超过三个月。”   韶华扁嘴不理她的调侃,朝门外张望:“二哥哥呢?”   初荷笑着出去给她们泡茶,这对姑嫂从李家开始,只要一见面必然是聊上大半天都不待休息的。她们只需要及时给她们添上茶水和瓜果便是了,一般都不会喊她们做事。   “刚刚在门口晃悠了一下,说要去买点东西,让我先进来。”周嫣不孕吐,也不忌口,看什么吃什么,特别好养。可是她看着严恺之对韶华的体贴有些眼红,又想到李斯晋在妻子坐月子时的浪漫举动,非换着口味要李斯年给她买吃的。   “原来是亲自护送啊。”终于逮着机会,轮到韶华调侃了。   “瞧你的口气酸的,难道你家侯爷对你就没呵护过。”周嫣护短的心也极强,立刻就反击回去。   不过,韶华这回倒没否认,只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还好。”   周嫣对她这副模样直晃脑袋,伸手戳了戳她 的小脸,说道:“啧啧啧,我看你缺的不是肉,缺的是心眼,早知道让你二哥哥顺路买个猪心给你炖上。竟然说还好,让你家侯爷听了,不得把你恨死。”   韶华得意地扬起下巴“他才不会。”   周嫣猛地打了个哆嗦,决定不和她在这个问题上抬杠“得了,你们秀恩爱,我就不插手了。”   初荷端了两杯红枣茶和几碟点心,然后便安静地退下,任由两个准母亲交流一下怀孕心得。难得因为周嫣的到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吃点心,韶华毫不客气地夹了块玫瑰蜜枣丢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道:“二嫂怎么就出门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相反的,周嫣显得斯文了很多,她抿了一口茶水,轻轻地说了句:“家里出了点事,我是被赶出来散心的。”   连吃了两个苹果蜜饯后,韶华才空出思维来回答周嫣的话“出了什么事?”   周嫣看着韶华毫不知情的样子,顿了一下,说道:“七娘死了。”   这差点没让韶华呛到,她猛咳了几下,拍着胸口把蜜饯吞了下去,抬起头看着周嫣吓得惊慌失色的脸,紧张地问道:“怎么可能!我前不久回家,阿娘不是才说给她寻了亲家,准备择日过门吗?”   见韶华缓过脸色,又温了几口茶下去,周嫣才心安,却没心情吐槽她的孟浪“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完。这事情,二伯姆捂得也真严实,要不是忽然二伯伯来得匆忙,然后家里就起丧,我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韶华没打断她的话,聚精会神地等着周嫣把事情讲完:“事情来龙去脉,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不知道怎么地,几日前二伯姆说要送七娘回闾阳老家一趟。我开始以为是准备要出门了,也就没去细想。”   可是后来周嫣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苏氏不过是个妾,就算她女儿要出嫁,顶多送个信也就是了,至于锦华亲自出去嘛。况且,锦华要嫁人这件事,严格来说,苏氏是没资格插手的。所以临到婚前却把人往远处送,周嫣心里都抹不平这个疙瘩,也没听说李家需要把娘子送回老家出嫁。   “前天二伯伯忽然就回来了,跟着就听说七娘在半路得了急症,还没走到一半路就病死了。”尽管已经先知道结果,听到这里,韶华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嫣叹了叹气“因为七娘还没出门,身份有些忌讳,不好声张,所以就在净因寺办场法事超度。”   因为庞氏自己经年多病,所以对神神鬼鬼特别敬畏。今日是去迎锦华的灵牌归家,庞氏坚持说怀孕的人不能靠近,太过晦气了,所以让李斯年特意请假带周嫣出来转转。   韶华一阵沉默,显然整个人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她和锦华的关系不好,甚至被她差点害死后,她好几次也想以牙还牙回去。可等到真的获知锦华死亡的消息时,她心里却十分抑郁,一点都没为此感到高兴。   “怎么会这么突然,她平日也没病没痛。”毕竟是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个冲击对韶华来说不可谓不大。   “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奇怪,这怎么就在回家的路上得了急症,还不治身亡了。”周嫣看韶华还算平静,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她本来还怕韶华反应太大,可发生在自家的事,不和韶华说一声,周嫣又感觉不大好。   “我爹爹他怎么样了?”韶华抬起头,看着周嫣。   “我没见过,听你二哥哥说样子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忽然说走就走了。”周嫣摇了摇头,李勋卓确实很难过,李斯年都觉得他的背都有些直不起来。“不过,我觉得最可怜的是那岑郎君,这才相看多久,家里正准备办喜事,新娘子就走了。晦气不说,他还背上个克妻的名字。”   韶华抿了抿唇,没空去想到无缘的未来妹婿“我想回去看看我爹爹。”   “别傻了,我都被赶出去,你二哥哥还说要不让我回娘家住几日。”周嫣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好了,你别担心太多了,人都已经走了。”   韶华想了想,只好无奈地点点头。锦华的死其实并不会给李家带来太大的影响,相反来说,出了李勋卓,大概有的是惋惜,有的还是庆幸,虽不至于欢喜,但不会感到太大的悲伤。   只是,一个人就这么无端端地没了,韶华觉得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昔日旧故   “二哥哥,你们真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好不容易等来了李斯年,结果却是来接周嫣回家的,韶华有些不舍,姑嫂一路挽着手一直相送到门口,仍旧依依不舍地不肯放开。   周嫣觉得好笑,“又不是以后不来了,你这般委屈做什么。”自打知道韶华对付徐心如的手段后,周嫣对她顿时刮目相看,也不禁感慨这当家主母确实不好做,就算没有婆媳妯娌刁难,也总会生出旁的事端。   李斯年伸手扶着周嫣走下台阶,看着韶华一脸恋恋不舍,“你赶紧回去吧,等你生了孩子后,再过来给你二嫂传授经验。”李斯年的话把周嫣闹了个脸红,立刻得到一顿粉打,李斯年把妻子的粉拳秀腿当做羞涩,把韶华也乐得眉开眼笑,连声答应。   “这个没问题,不过二哥哥可得多背几本书,二嫂可等着你到时在窗下讲古呢。”韶华暧昧地冲周嫣眨了眨眼。   “侯夫人,你该进屋!”周嫣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斯年虽不太明白她们姑嫂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也笑看着她们再次做最后告别。   忽然,眼角闪过一个人影,等他转过头,却看不到什么,眉头顿了一下,“侯爷回来了吗?”   “没啊,他今晚也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近越来越晚了。二哥哥找他有事吗?”韶华被李斯年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李斯年摇头,“没什么事,只不过看到个熟悉的人影,还以为是来找侯爷的。”虽然他不敢肯定,但是那背影实在太像了。韶华跟着走出来张望,却被李斯年好笑地推回去,“好了,我们走了,你还是安心在家养胎吧,这会儿不能再乱跑了。”   果然,做人不能前科,听着每个人都拿她之前的事取笑,韶华也懒得再反驳了。   直到他们的马车远去,韶华才转身进门。忽然念头一转,想到最近好久没去给严夫人请安,而且锦华的死让她觉得心有惶惶,想去严夫人的佛堂静一静心。   可快走到院门口时,却看到伺候着严夫人起居的岑婆子急走过来,给韶华请安。   “怎么回事,岑妈妈不去伺候太夫人,留在这里守门作甚?”韶华问道。   岑婆子笑答:“太夫人说要休息,不让别人打扰,所以我就出来守着。”   韶华蹙眉,“是身体不适吗?可要我去唤大夫。”   岑婆子急忙拒绝,“不不,不用了,太夫人说只是想静一静,大概最近耽着小郎君出世,有些劳神了。”   看到岑婆子目光落在肚皮上,韶华只好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去打扰她,就去佛堂坐坐就好。”她也知道严夫人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打从心里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明事理的婆婆。   岑婆子面有难色,“夫人,太夫人就在佛堂里休息,这一进去势必会惊扰到太夫人的。”   韶华沉了眸子,看这岑婆子许久,然后才淡淡地说道:“那好吧,我改日再来。”韶华转身,似乎听到岑婆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等到走远一些,她才低声对初荷说:“去看看刚刚什么人进府了。”   初荷面有讶色,“夫人怎么知道太夫人院里有人?”   韶华凝神沉思,“佛堂清冷,除了做功课和静思,要休息都不会挑在那里。”刚刚李斯年才说看错人影,以为是要找严恺之,现在严夫人院子就拦着不让人进,想来李斯年没看错,他说的熟悉人影应该就是进府来的,而且找的不是严恺之,而是严夫人。   只不过让韶华疑惑的是,会是谁,竟然要避着人进府,若是世家贵妇,绝对不会走偏门进来的。而且按李斯年的话说来,这个人想必和严恺之也认识。   一个严恺之认识的人却暗暗跑去见严夫人,这不时有些奇怪吗。   “太夫人,刚刚夫人来了。”林氏端了茶进屋,对严夫人轻声道。   严夫人眉头微蹙,“她说了什么吗?”   林氏摇头,“没有,好像是要去佛堂,不过让岑婆子拦下了。”见严夫人点点头,林氏上完茶,躬身退到门口,对阴影处也欠了欠身,然后带上门,悄悄离去。   这个时候,站在阴影的人走了上来,身形并不高大,略有些壮,一身风尘仆仆,好似赶了几日的路程。   他看着上位闭眼诵经的严夫人,声音有些哽咽,“然娘。”   话音刚起,就听到严夫人一声厉喝,“放肆!叫我严夫人。”   男人听到她的怒意,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颓然地低下头。恭恭敬敬地举起双手,给严夫人行了个大礼,“属下靳昭成见过严夫人。”   良久,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男人心神悸动,却抱拳站定。   “参将大人别来无恙。”严夫人软下声的一句称呼,让靳昭成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坐下罢,你日夜兼程,一路奔波,辛苦了。”   “蒙夫人不弃,若有属下能做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靳昭成并没有坐下,反而口气更坚定了。   严夫人却笑了起来,眼神有些苦涩,“参将大人如今是一城之首,能得大人这句话,真是荣幸之至。”靳昭成让严夫人笑得有些心慌,他想开声安慰,可是严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我今次见你,确实是有事需要你帮忙。”   “夫人但说,靳某决不推辞。”靳昭成连听都没听完严夫人要他帮忙的事,立刻就开口应下了。仿佛严夫人是要他挖心剖腹,他也能立刻提刀,绝不眨眼。   尽管外人都知道靳昭成原乃严素的部下,严素死后,靳昭成随即被提上来,替代了严素的位置,也稳住了陵京的民心。除了前两年那一次动乱外,这十年来,陵京在靳昭成管制下都太平安详,就连先帝都好几回称赞靳昭成守城有功。   只是这么一个将领在昔日上司的遗孀面前却显得如此卑微,实在要人钦佩严素当年的威名和震慑。   但却只有严夫人一个人不这么认为,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好似能看到旧日的时光。忽然一阵刀光剑影,血红染上了霜白,女人衣衫凌乱奔出营帐面对的是丈夫的惨死。严夫人猛地感觉到周身一阵战栗,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样,眼眸变得尖锐而劲烈,拳头紧握,指甲都要嵌入手心。   “夫人?您没事吧。”靳昭成等了良久都没等到严夫人的下一句话,不禁担心地问出声。   严夫人忽然被拉回神,眼神再次严厉起来,戒备地盯着靳昭成,幽幽说了一句,“如今二郎登基,四海安稳,恺之也娶妻生子,若是兰芝能在身边,我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要夫人一句话,我就是死,也要把兰芝带回来!”靳昭成知道兰芝的事,心里也很气愤,可惜他也只能按兵不动。   “别提什么死不死的,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命。”严夫人对靳昭成动不动用生命下赌感到不屑,“兰芝是为了她兄长才和亲的,这个人情自有恺之去还,你没资格代替。”   靳昭成被她说得脸上有些讪讪,只好选择沉默,只听严夫人嗤笑一声:“她当年能逼死夫君,现在自然也一样能拿恺之的命当赌注,若不是兰芝,或许我们严家就绝后了。”靳昭成抿唇不语,当年的事他也责任,所以静静地听着严夫人说话。   “我不是要你起兵造反,也不是要你杀人放火。二郎是二郎,她是她,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严夫人说着,表情变得凛然冷漠,“她当年绕了那么大一个圈,拖了那么多人下水,就为了把端明皇后拉下台。如今天下依旧是秦家的天下,她是不会甘心就这么收手的。”   “她把柔婉嫁给徐家,看似拉拢徐家,其实也是想制约徐家。可是徐家却把女儿塞到我家里来,呵!想必他是没忘记当年怎么把夫君杀死,以为把女儿塞过来就能当还债,他真是太天真了。”严夫人说得咬牙切齿,面上露出凶狠的眼神,和她平时慈眉善目的样子截然不同。“我要你去把徐家和贺家撩拨出间隙来,我要他们狗咬狗,让她彻底绝望!”   靳昭成看着面孔因仇恨变得扭曲的严夫人,迟迟才问道:“夫人是要把她的事昭告天下吗?”   其实,严恺之早就知道当年害死严素的人是谁,或许有人要怪背后告密陷害的小人,或许有怪御史太过冲动武断,可谁知道他们也都只是棋子,真正的主谋安坐在京里,谁都挑不出刺。   “昭告天下?那谁还能服二郎,二郎的江山不稳,恺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严夫人看似无奈,“我不能杀她,但我可以让她绝望,让她想要的永远得不到。我忍了这么多年,顶着这个她恩赐的名头,还得在她面前赔笑讨好,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只怕我死后,也都没资格面对严家的列祖列宗,更没资格面对他。”   “夫人,请允许我事成之后,以死谢罪。”靳昭成对严夫人的恨感到阵阵心疼。   哪料严夫人讽刺道:“等事成之后,你要死不死,与我何干。”她心里蓦地一震,“夫君的死,有你没你都是逃不掉的,以前的事你别提求我原谅,我都没机会求他原谅了。”   这句话说得她一阵揪心,眉头久蹙而无法释怀。   “或许等我死的时候,会考虑原谅你。”严夫人闭眼深叹。   “夫人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看着严夫人神情绝望,靳昭成有些激动。   严夫人睁开眼睛,倩然一笑,“我活那么久干嘛,怕污他名声不够久吗?你知道吗,他的清白不是被贺家毁的,是被我毁的。”被诬陷可以洗冤,可是她却是他永远的污点。   若是严素在天有知,也绝对不会要这个耻辱的爵位,可是她不行。她拒绝不了,她必须顶着个名头才能护得了年幼的儿女,明知道夜里会噩梦醒来,她也得强颜欢笑活下来。韶华说她是为了替严素积德而吃斋念佛,而韶华错了,她只是为自己洗脱罪孽才信佛的。   严素的死,贺家有份,徐家有份,靳昭成有份,她也有份,偏偏被人以为是主谋的汪家才是最清白的。   第二百四十章 外室   靳昭成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有人瞧见他进了兴勇侯府,却没人看见他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等小六子来报的时候,却是他出京城的时候了,韶华被这个神秘的来客扰得有些心烦,正准备和严恺之提起时,却得到一个惊天的消息。   柔婉和徐子昂闹翻了,而且是掀屋顶的那种闹翻,韶华不禁好奇后院那位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跳出去帮忙。   “夫人,我听小六子说,站在公主府门口都能听到里面叫骂声,据说砸了不少花瓶瓷器,有人看到从府里运了整整两大车!哎哟我的妈呀,可得心疼死我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喂!每一个都得比我身价都高!”幼菡捧心说得一脸惋惜,恨不得过去捡几块拿回来粘一粘,说不定还能折旧卖个价钱。   韶华正好笑看着她捶胸顿足的模样,忍不住插嘴道:“那是不是人家拿个花瓶来换,我就可以把你送出去?”   幼菡打了个激灵,立刻换上讨好地笑脸蹭到韶华面前,“夫人,那您可千万不能换,要是换了就亏了。”   韶华忍住笑,认真地说:“不会啊,你不是说比你身价还值钱嘛,拿个不值钱的换个值钱的有什么不好。”   幼菡扭曲着脸,暗恼自己搬石头砸到脚,初荷也掩嘴轻笑,不打算帮忙解围。看着幼菡哭哈着脸,委屈眨巴的样子,韶华终于也禁不住乐呵了起来。   看到韶华开怀一笑,幼菡也想是被鼓舞了一般,更卖力地表演起来。   “好了,别贫了,你还没说说,公主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韶华揩去眼角的泪花,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欢乐起来。   话题拉回正经道上,幼菡表情也收敛起来,特意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起来。   “听说是驸马养了外室,被公主知道了。”幼菡的话引得初荷一声惊呼。   “怎么这么快?”而初荷的话却让韶华不得不侧目。   因为初荷并不是说“怎么会”,而是说“怎么这么快”,好像事情都在意料中似的。初荷被韶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我、我也是听说的,好像驸马一开始就不乐意娶公主。”   “你听谁说的?”韶华有些意外。   初荷喏喏地回答:“我听问兰说的。唔,忆柳告诉问兰,其实徐郎君,就是驸马爷心里对七娘子是有意的,不然也不会留她在府上住那么久。”   一想到初荷她们并不知道锦华已死的消息,韶华就忍不住抿紧双唇,显得有些沉重。   幼菡以为韶华是想到以前的事,心里不舒服,连忙用眼神示意初荷就此打住。“夫人,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咱们不想这些了。您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给您弄点吃的来?”   韶华听了,抬起头看着幼菡,心里有些感动,摸摸肚皮,好像真的有点饿。她讪笑地对幼菡点点头,幼菡捂了嘴,笑着给韶华欠了欠身,顺便拉着初荷出去说话。   看着她们嬉闹地相携离去,韶华嘴角也垂了下来,总觉得心里闷闷,好像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忽然,肚子动了一下,韶华一惊,笑着摸了摸肚皮,“宝宝是不是在担心阿娘啊?放心,阿娘没事的。”可是,韶华嘴上这么说,肚子里的孩子却躁动不安起来,一个劲地翻腾。换做平时,只捎她安抚几下,肚子就会安静下来,可是今天确实发了疯似的,连续在肚子里转了好多圈,动到韶华都觉得不安起来。   “宝宝,你怎么了?你别乱踢。”韶华被踢得有些心慌,一个劲地抚摸着肚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会怎么捣腾,算算日子,也不像是要出生的时候。正巧初荷幼菡两人又同时走开,韶华捂着沉闷的胸口,一手支着椅子,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准备出去唤人寻容嬷嬷过来。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柔婉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韶华一个茫然,只见柔婉三步并作两步走,冲了过来,伸手就要扇韶华的脸。好在韶华身手还算敏捷,立刻就擒住她的手,这一抓稳,心也定了下来。眼神一凛,把柔婉看得有些愣,显然是没想到韶华反应这么快,竟然就接住她的巴掌。   可是柔婉依旧不肯罢休,见一手被她钳住,二话不说就扬起另一只手。韶华接不住,急急一个低头,又躲过了柔婉的攻击。韶华这下也跟着火了,她顺势一推,把柔婉推了出去,她一个踉跄,跌下了台阶。   “李韶华,你这贱人!”柔婉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破口大骂。   韶华把手放在总算平静下来的肚子,心想原来刚刚孩子的不安是在提醒她,这么想倒也温情了不少。可是听到柔婉这不客气的话,韶华冷笑一声,“公主这话可得讲理了,无端端跑来别人家找事,打人不成就该骂口,宫里真是好教养。”   “宫里好不好教养,也比你们李家教养好!”柔婉怒红的眼睛显然是哭过了。   “那你该去李家,这里是兴勇侯府!”韶华一怒,吼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乍看之下,一个挺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娘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韶华在欺负人,不过围观的人都是兴勇侯府的人,自然没人敢这么想。有醒目的人已经急忙往外赶,跑去搬救兵,公主莫名其妙地跑来自家找女主人挑衅,这事还真不是他们能解决得了的。   “呵!你以为当了侯夫人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你们李家就没出过一个好人,个个都是……”柔婉骂得起劲,根本不管韶华的一头雾水。   “住口!”   “柔婉!”   两个怒喝声同时响起,韶华抬头一看,严夫人早已闻信赶来。   看到了救星,韶华瞥了柔婉一眼,挺着肚子,急急朝严夫人走去。刚给她欠身,严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人扶着她站到一边。而她自己则稳步走向柔婉,见她面有愧色,严夫人脸色甚是难看。   柔婉对严夫人心中还是略有敬畏的,毕竟是一个连母亲都礼让三分的人,即便自己贵为公主,柔婉对这个姨母也不敢高声。严夫人却厉声道:“公主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媳妇身怀六甲,这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   听到严夫人一开口就把关系划清,柔婉急红了眼,气呼呼地说道:“姨母,你怎么不问问你媳妇做了什么好事,我这名声早被她毁了。”   严夫人冷声维护:“那你倒说说她什么时候毁了你的名声,据我所知,她连踏出大门一步都没有。”   听到严夫人对自己的偏袒,韶华也忍不住对柔婉讥笑了一下,柔婉气得大嚷:“她记恨我把心如嫁给恺之哥哥,指使她庶妹去勾搭驸马!”   韶华闻言,心头一震,顾不得林氏阻拦,站出来说了一句:“请公主慎言,舍妹不久前刚刚过身,死者为大,请不要污了她的清白。”听到韶华的话,连严夫人都忍不住回头,可是见韶华一脸严肃,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柔婉哪里肯信,指着韶华的鼻子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李七娘和驸马孤男寡女共同生活了半年多,后来才送回李家,你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猫腻!”   早知道柔婉一定会拿这段事出来说项,韶华不怒反笑,“公主既然知道那么多,那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李家最近在净因寺做法事超度的。七娘生前连亲家都许了,若是想公主说的那样,哪有人家敢要。”韶华口气坚决,字正腔圆地逼问得柔婉有些站不住脚。   韶华走到严夫人面前,给她端端正正行了礼,“阿娘,媳妇方才在家里坐着,公主无端端跑到上门,一来就喊打喊骂,还侮辱舍妹清白,请阿娘务必替媳妇做主。”   严夫人并不清楚韶华和柔婉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向来护短的她自然分得清,此刻的亲疏远近。   她转过头,看着柔婉,缓声道:“公主的家事应该回宫中找太后评理,我这里连娘家都算不上,请公主移驾。”   “姨母!”被想来都疼爱自己的严夫人这么冷淡拒绝,柔婉气得直跺脚。   严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若真认我这个姨母,就更该回去,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你有什么脸跑我家来欺负人。就算是李七娘勾搭了驸马,那你应该找李家算账去,和五娘有什么关系了。”严夫人的话让韶华傻眼,有些想象不出平时看似端正温婉的严夫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显然,柔婉也被严夫人的话给说愣了,她半晌回过神,看着目瞪口呆的韶华,用鼻音“哼”了一声,又一次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韶华被柔婉的出现和离去都闹得莫名其妙,敢情她把这里当皇宫了,来去都看她性子的。不过,以她刚刚的脾气,想来徐子昂在公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没有锦华,养外室也是早晚的。只是柔婉的话让韶华陷入了无尽沉思,李家才刚刚传出锦华的死讯,徐子昂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这会不会太过凑巧了。   “柔婉刚刚没伤着你吧?”严夫人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依旧是白白嫩嫩,没有任何伤痕,又捏了捏她的手,生怕哪里受伤。   韶华有些感激,连忙摇头,“阿娘不用担心,我没事。”幸好没人看到她那么神勇地挡住柔婉那两招,否则还以为她被什么上身呢。她只是担心柔婉这么气呼呼地跑回去,会不会回头找她算账。   严夫人确定她真的没受伤,才叹口气,“没事就好,你回去收拾一下吧。”   韶华有些茫然,“收拾什么?”   严夫人看着她,不满地嗤笑:“柔婉来家里闹这么一茬,你又顶了她的嘴,宫里不可能不管的。”她被宫里随召随到已经习惯了,就是有些担心韶华身怀六甲。   韶华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又没招惹她。”明明就是柔婉来找茬,关她什么事。   严夫人摇头,“谁让她是公主。”就算韶华刚刚挨了柔婉的巴掌,宫里照样会喊她进去问话,何况韶华让柔婉踢了板子。严夫人想了想,看着韶华,“你说李七娘过身,是真的吗?”   韶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前不久我二嫂和我说的,但因为七娘未出门,所以这件事不好声张。”   严夫人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只吩咐闻风赶来的初荷她们给韶华收拾行李,别等宫里传旨时措手不及。果然,还没等到严恺之回来,宫里就已经备下轿子在兴勇侯府门口,等着接她们进宫。   “去通知侯爷,让他尽快进宫接我们。”严夫人临走时对英罗吩咐。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好的预兆   韶华心里觉得很憋屈,明明自己在家好好养胎,忽然就被柔婉找上门惹事。她不过是正当防卫,顺带为李家辩护了几句,却得被叫进宫问话。她对皇宫的印象极差,每次进来都没好事,也不知道这一次会发生什么事。   从下了马车,严夫人就拉着她的手,看她被马车摇得脸色青白,低声对她说道:“等会见了太后,你就什么话都不要说,要晕要吐都可以,你是孕妇就做出孕妇该有的样子,其他的事交给我。”韶华根本没注意听严夫人在说什么,反正不用等见到太后,她现在就想吐。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对皇宫也特别排斥,下了马车,刚刚坐上步辇,肚皮就折腾个没停,不管韶华怎么安抚都没用,就好像刚刚柔婉来之前一样。   韶华苦笑地想着,如果严恺之此刻在旁边就好了,冲着这孩子和严恺之抬扛的习性,至少可以让她安生一点。   从宫门到寝宫这一路韶华几乎是吐着过来的,苦的是抬撵的宫人们。尽管他们已经努力放慢脚步,让韶华坐得更平稳一些,可是这一路马车的折腾,岂是这几步路可以缓解的。   不过,因为韶华的不给面子,贺太后也只好先安顿好她们,随后再让她们去觐见。   韶华几乎是被人抬下步辇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触到枕头,也不管是不是家里,立刻就沉沉睡了下去。等到她醒来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眼帘依稀只见昏黄的灯光中有个人影坐在她床边。   “醒了?”严恺之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地问道。   “我回家了?”韶华迷迷糊糊地问。   “没有,我们在宫里。”严恺之重重叹了口气,他忽然接到英罗的消息,吓得立刻就跑进宫。   可是后宫岂是他随便能去的,只好辗转去求弘弋的口谕,哪知弘弋正跟大臣在御书房议事,严恺之也不好硬闯。就这么候在房门口,直到御膳房的内侍端了晚膳过来,严恺之主动接过晚膳,代替内侍进书房伺候,弘弋这才知道严恺之在外头等候已久。   一听完严恺之的话,弘弋也没顾上吃饭,带着他过来给贺太后请安。美其名要过来陪贺太后吃饭,其实就是让严恺之夫妇、母子能见上一面。   韶华她们走得匆忙,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就连容嬷嬷也没跟进来。严夫人倒是习惯了,宫女们也认识她,所以谁来伺候都不是问题。奈何韶华是个孕妇,一个照料不周,随时都是掉脑袋的事,所以没什么人愿意过来。韶华昏睡之前,似乎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喊了一声“瑾素”。   瑾素也有些意外,韶华竟然还记得她。既然是韶华亲自点名的,瑾素自然就留下来伺候韶华,还有另外三名年纪稍长的宫女一起。   直到严恺之过来的时候,韶华都陷入昏睡之中,已经有太医过来请过脉,直说是舟车劳累,并无大碍。   若不是弘弋阻拦,说天色不早,而且韶华如今昏迷不醒,不便行动。否则严恺之早就带着她们回家去了,哪会留到这么久。尽管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把柔婉给记住了,外带柔婉 府的徐心如。   而柔婉进宫告状后,除了严夫人婆媳,自然少不了的是驸马徐子昂。本来是派人去找驸马的外室,可是待他们去的时候,却是扑了空。这是公主的家事,严夫人懒得插手,就连弘弋也都不开口。徐子昂被贺太后训斥了几句,似乎闹了一些不愉快,但最后还是好声好气地把柔婉哄回家。   只是,柔婉捅了篓子,自己回去了,韶华这个受连累的却只能待在宫里。   “我想回去。”韶华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严恺之好笑地 她的脸,“现在太晚了,明早天一亮,咱们就回去。”   韶华想了想,只好点点头,“那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她记得当初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也住在宫里,可是严恺之却每天晚上等她睡觉后就离开,直到她起床梳洗才见到他人影。起初她还以为严恺之只是早起而已,有一次半夜醒来才知道,原来严恺之都不和她一起休息。   “我会等你睡着了再走。”因为这里是后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留下来过夜。只不过仗着严夫人和贺太后感情深厚,他和弘弋又是情同手足,所以对于进出后宫要比其他人更频繁一些。   “可是我睡不着了。”她昏睡了半天,哪里还有睡意。   严恺之叹了口气,只好说:“我陪着就是了。”   韶华挣扎要起身,严恺之急忙扶着她站起来,塞了个枕头垫在她背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忽然就跑来家里闹事,不过我都没有招惹她,只不过推了她一把,她自己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   严恺之伸手抵着她的唇,摇头示意,“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后也说过了,不会责怪你。”   韶华心里才宽了宽,“那为什么还要召我们进宫,驸马养外室又不是我给找的。”   严恺之看着她,顿了一下才说:“李家说七娘死了,但据我所知,驸马养的外室正是李七娘。如若不是,那就是两人长得太像了,心中谁都不知道哪一方在说谎。”   韶华似乎早有预料,扁了扁嘴,“祖父他们都说七娘死了,那就是死了,法事都办了。难道还会唬人不成?”看到严恺之不语,她撇嘴道:“就算没死,李家也没这个人了。”   严恺之似乎被点醒,释怀一笑,“那也是,法事都做了,哪里再生多一个李七娘出来。”就算锦华没死,李家这么做,显然也是跟锦华断绝了关系。或许是早有预料锦华的行动,要不然就是真的出事了,否则李家不会这么绝。   韶华似乎和严恺之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她更肯定的是,锦华没死,而是被李家断绝了关系。她可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就病逝了,而且还是死在回乡的路上,说不定那回闾阳的马车上根本就没锦华。这么一想,韶华反而豁然开朗了,也明白柔婉怎么会这么肯定徐子昂养的外室就是锦华。除了自己,就没有一个人能更像自己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现世报,韶华心里忽然有些小得意,谁让柔婉闲着没事给人找添堵,这回让她也常常堵心的滋味。只不过可怜了锦华,摊上柔婉这么一个主母,只怕得做一辈子外室。   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横竖“锦华”已经死了,而且当初她又不是没劝过,自己的选择得自己去承担。   “今天要是你在就好了,他快把我给踢散架了。”韶华的话让严恺之忽然回了神,只见他错愕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韶华忧心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太后拿李家出气了吗?”   严恺之摇摇头,“没什么,你别想太多。”   韶华举起双手,啪地一下,贴着严恺之的脸,捧着拉近自己,口气认真地说道:“不许瞒我,我要听真话,你刚刚分明是在走神。”   被一针见血戳破心思,严恺之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确实是在走神,想了很多,有多罗传来的消息,也有平洲的消息,以及早上李斯晋才跟他提起,汪家的人回来了,要他小心点。严恺之看着这个交往不深,永远一副读圣贤书,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反笑道:“你怎么不先担心李家,说不定汪家这回是冲着你们来的。”   李斯晋看着他,轻轻一笑,“你的目标比较明显,你顶得住,我们也就放心了。”   严恺之扬起眉,“敢情你是拿我给李家当挡箭牌?”   李斯晋摇摇头,“你是五娘的挡箭牌,只有你顶住了,她才能安全。”   严恺之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刚刚确实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双紧拥着他的小手,以及和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这天下已经不是汪家能重来的天下,我总不能把天下姓汪的都赶尽杀绝。”   李斯晋顿了一下,笑答:“那也是,你有信心就好。我们李家也从不怕什么汪家,不过是谁当家就跟随谁罢了。”   严恺之明白李斯晋的意思,也忍不住叮嘱道:“与其担心汪家,你们还不如小心平洲。”   徐贺的结姻让平洲顿时变得躁动起来,各处都开始大动土木,兴修牌坊,还打算建一座与京城凌烟阁相仿的承德楼,专门记载平洲的伟人功勋。   可说到平洲出名的,不外乎就是徐贺两家的祖先,两家祖上加起来是十几个说得出名字的文臣武将,却要和开国二十二帅一样的规格,甚至修建的银子还企图从国库里拨出来。立刻就被朝中多位大臣所反对,有人顺便弹劾了贺家在各处的贪污枉法行为。皇帝一怒,立刻就下旨让人拆了承德楼,还把被弹劾的大臣捉回京审查。   看上去是皇帝整治娘家人,可弹劾的奏折是李斯年递的,拆楼的圣旨是李斯晋写的,而公开反对的大臣不少都是李阁老的门生,这不免让人要想觉得是李家在背后撺唆搞鬼。   “还是那句话,李家永远只是李家。”   严恺之不开口,韶华的手就跟着收紧,嘟着嘴看他的五官都被自己的手扭成一起,最后忍不住自己先笑场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勉强你,但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可以帮你的忙。”韶华始终觉得严恺之对她有种隔离感,不知道若换成辛子墨的身份,彼此会不会更坦诚一些。   严恺之 她的脸,“你只要好好给我照顾自己,就算帮我大忙了。”他可没忘记,自从认识韶华以来,几乎每次都被她吓得心惊胆战。还以为娶回家,放在身边会安生一点,结果她居然还敢顶着球落跑。严恺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风水   虽然后宫不能留外男过夜,可是被韶华缠着说话,直接聊到大半夜,等到韶华撑不住睡去,三更已经敲过了。严恺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离开却发现韶华的肚皮竟然动了起来,他有些激动,也有些兴奋。自从韶华怀孕到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感受过胎动,偏就他这个准父亲落下。   尽管被宫女催促着,严恺之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到妻子的肚子,感觉到一阵强有力的动荡。韶华睡梦中凝了眉,可是严恺之却乐得弯了眼睛,他将妻子紧皱的眉头舒开后,对即将出生的孩子轻声叮嘱了几声。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踏着脚步,跟随宫女静静离开。   不足两个时辰的小憩并没有给严恺之带来坏情绪,一想到昨夜总算能感受到孩子的胎动,心情就变得无比喜悦,就连弘弋不给面子的催促也丝毫不放心上。   他略作梳洗后,便随宫人急急来到御书房。可当他踏入书房,伺候在弘弋身边的内侍激动地走过来他福了福身,望了望桌上的食物,又看了看弘弋,显得一脸无奈。严恺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内侍无声地再三感激,便带着引路的宫人安静退下。   严恺之看到一旁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早点,而书房的主人却还在案前埋头苦干,似乎连他进来都没曾察觉。   “二爷,您还没用膳呢。”严恺之走过去轻声说道。   在严恺之的记忆里,弘弋极少会为其他事而而忘寝废食,对他来说,天大的时候都不能拦着他吃饭睡觉。相比起弘文从小就懂得周旋于各种人之间,让人拥三护四地到处玩乐。弘弋就只会懒懒地让严恺之帮他把风,自己跑去找地方小憩。   有时候,严恺之甚至觉得自己跟错人了,像弘弋这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一点都不像是有雄心坐江山的人。但是除了吃睡,一旦办起事,弘弋却毫不含糊,手段速度利落老练得让人惊讶。   看着书案前的男子,平日一双迷离的眼睛似醒非醒,可待他看到他感兴趣的事情,双眸一凛,凌厉得让人心寒。   弘弋闻言,抬头显出高兴的样子“恺之,你来了?”   严恺之躬身行礼,立刻被弘弋拦住“二爷万福。”   弘弋连连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奏折,走过来,勾着严恺之的肩膀,一如年少时候一样。他和严恺之的感情不像弘文和弘方那样,君臣兄弟,虽无言语,但细心得人瞧得出亲乎中疏离。   弘弋曾说过,严恺之就像他的影子,在他抬手的同时,不需他言语,严恺之就已经知他心意,与他同进同退。他没拿严恺之当外人,对他推心置腹,严恺之也没让他失望过。   一边招呼严恺之坐下陪自己用膳,一边问起韶华的事“得了,别给我耍这些虚的,她还好吧。”   严恺之也不跟他客气,冲着别人叫皇帝,叫万岁,他却不曾改口叫二爷的份上,这顿早餐他也吃得心安理得。“没事了,太医说是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这个时候不适合走远。”   弘弋见严恺之脸色淡定,显然韶华是真心没事,他心也宽了一些。毕竟一边是他看做兄弟情分,一边是他的母亲,而闯祸惹事的却是他的妹妹,弘弋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所以他把严恺之喊过来吃早饭,多少也有弥补道歉的意思。“欸,这个我也知道,都怪柔婉闯的祸,我阿娘也跟着起哄,多数是把五娘当兰芝了。”   只不过严恺之没有接茬“嗯”了一声就安静了。   就算是太后又如何,他昨日无端端就感觉心慌气短眼皮跳,还以为是最近睡不足。结果一听宫里来人把韶华她们接进去,他想也没想,甩下事情立刻就奔过来。他和韶华一样,对着后宫向来没什么好感,以往是因为兰芝和柔婉关系甚密,而他又常跟着弘弋进出,倒也没什么。   自从兰芝和亲,韶华又连番在宫里出状况,他就巴不得韶华永远都不要进来,于是才迟迟未曾和弘弋讨要诰命文书。   弘弋恢复了心情,没忍住又揶揄了一句,果然看到严恺之表情一顿。“没事就好,以前也不见你为辛二娘这么着急过,看来还是自己的媳妇重要。”   “二爷,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会让人误会的。”严恺之实在不明白弘弋怎么那么喜欢拿他来开玩笑。   “你是怕弘方误会,还是你怕你媳妇误会。”横竖这里就他们两个,弘弋才不会在意那么多。   两个都怕!   严恺之看了弘弋一眼,然后低头扒拉了几口,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插插嘴,自动切入下一个话题。“二爷,我想带她们回去。”   没想到弘弋等严恺之这么久不开口,正打算和他说正事,没想到和严恺之撞了个正着。“我这么早叫你过来是有事让你去做。”他看了看严恺之的默契,觉得好笑“恐怕你暂时带不走了。”   “什么事?”严恺之心里一咯噔。   弘弋放下筷子,走回书桌,拿了一封奏折递给严恺之,自己又坐下来吃饭。   看着手中的奏折,严恺之沉下心,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却愈发地凝重起来。洋洋洒洒地一长篇奏折里面无一是恭维空话,字字句句都直指平洲私建的事。虽然承德楼是下令拆了,可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拆得完,还得安抚人心,毕竟这巴掌可是打在太后脸上。   只不过,楼还没拆,有人却道贺家要建的根本不是什么承德楼,而是祖墓。里面还附上一张平洲地图,标出了几个坐标,用朱砂勾了线。从勾勒出的形状来看,状似巨蟹,饶是严恺之不懂堪舆之术,看着两只蟹螯直指京城的方向,心里也大寒。   蟹喜寻水而居,本可寓意富甲天下、八方来财。然而蟹性阴,且八跪二螯,利刃无比,生性横行霸道。如今,这蟹螯正朝京城,又是张钳之象,不免让人疑心。若真如奏折所写,贺家人把祖坟移入这螃蟹地,难不成是想横行天下,直取京都。   但平洲向来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忽然出现这么一个阵势,真真假假让人不好定夺。   自古皇帝多信风水,不但要看自己祖宗的风水,就连臣子家的风水也得顾着,生怕被抢了势头。就算明知真假难辨,还是要求给心安,谁不希望江山能在自家子孙手上传下去。可是贺家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贺家墓地理应在坤位,若贺家兴建的不是承德楼,而是祖墓,那其心其意就不是哪个皇帝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了。   严恺之合上奏折,也把心落回了肚子里,看着弘弋依旧无事状仔细用膳,他沉重地说道:“二爷,这奏折是谁递的?”   正好弘弋也吃完,他抬头看着严恺之,四目相接,好似无声传递了消息。   忽然弘弋道:“是谁递的你就不用管了,我要你去帮我查清楚这事。”要说弘弋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动,在弄清楚一切事情之前,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是以,让严恺之陪他吃早餐,一则是想给贺太后无端把韶华她们折腾进宫,心有歉意,二则是这件事他必须和严恺之sī下交代。   “可是二爷,当初我在平洲那么久,未曾听说过有这个阵。否则徐家早就移坟了,岂会留着拱手让出来。”严恺之蹙眉,显得很是凝重。   “风水堪舆之术,你我都不懂,又怎知当初没有,现在就不能有。”弘弋笑着,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样子“德敏太子死后,有人说在东宫发现了一套龙袍和一个玉玺,可是后来又不翼而飞。这般玄乎的事在宫里出现也就算了,大哥的府上也出现过,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玉玺。”   德敏太子指的是先帝的兄长,原是准备登基了,可忽然得了急病就死了。所以皇位才落到先帝头上,只不过德敏太子并非皇后之子,而是德妃所出。有人说德敏太子死后在他的chuáng榻上发现一套龙袍和一个玉玺,玉玺的纹路质地竟然和皇帝的一模一样,这分明是逆反。被皇帝知道了,让人秘密杀死,对外则说病逝。   可毕竟是太子,皇位早晚是他的,这么做不是太多此一举了吗。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随后两年皇帝驾崩,二子继位,也就是弘弋的父亲。上一辈的事本该就此画上句号,可是被传弘文逼宫的时候,有人发现当德敏太子不翼而飞的龙袍和玉玺又出现了。   弘弋派严恺之去追查,但被人捷足先登,再次和另一块玉玺擦身而过。   一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块玉玺,弘弋纵然稳坐龙椅,还是觉得心有惶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初皇后的娘家徐家,严恺之伤好以后,便暗暗潜伏到平洲,可是一无所获。   “玉玺一事未平,现在又闹多一个蟹xué,欸,恺之,我寝食难安。”弘弋说完就打了个饱嗝,让他的话顿时失了威信。   严恺之并没在意,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xìng,可这回出去,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韶华如今身怀六甲,他刚刚才答应接她回家,现在怕是要失信了。   弘弋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去查清楚就回来,我不会让你久留的。听说多罗王也要tǐng不住了,他要是守信,得把兰芝给我送回来,否则嘛。”明明弘弋是笑着说,可却让人觉得他下一句是要大开杀戒的预感。   其实弘弋想说的是,贺家闹出这么大动静,贺太后未必不知。况且贺太后是明知他一定会让严恺之去查,自然不会把韶华他们放出去,所以借柔婉的口召她们进宫,其实也是扣着让严恺之多个顾虑。   严恺之听到兰芝可以回来,顿了一下,对弘弋抱拳道:“那就拜托二爷了。”   弘弋笑眯眯道:“要是投胎是女儿,就给我当媳fù吧。”   严恺之脸sè一变“是儿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迷魂药   韶华一听自己不但不能回家,而且严恺之还得外出一段时间,心情顿时就掉入谷底。   “你在宫里也挺好,至少太医宫女随时在身边伺候着。”严恺之看她端着碗一个劲地戳着一片梅香扣肉,那一下下好似泄恨一般,戳得严恺之心里一颤一颤。“你要是不习惯,我让容嬷嬷进来伺候你,让初荷幼菡她们一起进来?”   韶华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一语不发地戳着,眼睛不曾抬起一下。   严恺之目光落在碗里那块被戳烂的扣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戳下去,连碗都得戳破了。严恺之握着她的双臂,强迫她面对自己,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我是答应你,但事出突然,我也是没办法。”   韶华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终究还是软下口气,“我不是气你不带我回家,只是气你没把我放进心里。”见他要辩解,韶华说道:“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但不想只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要当我是你的妻子,你就不该骗我。”   严恺之皱下眉,“我没有骗你。”   韶华知道他说谎时,眼睛会下意识低下来,做眼观心状。“我不去过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是因为我认为,男人就该有男人要做的事,可这不代表我就是傻子。你若只是出京一趟,为何我和阿娘非得留在宫里,难道二爷体贴到会把每个外派的官员家属都召进宫伺候着嘛?”   听到她的话,严恺之眼睛亮了一下,他没想到韶华会注意这些。   “你走得这么急,想必事情一定很迫切。二爷留我们在宫中,是想让你无后顾之忧,所以这事一定很重要,而且说不定会有危险。”韶华自己说着都颤了一下眉头,没理会严恺之惊讶的神色,“又着急又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但我要你知道,我们会好好保护自己,你也要为我们小心点,我没法总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天真地等你回来。”   严恺之被这番话温暖得心里软软的,他总以为韶华就算在顽劣,终究是个深闺娘子。自己给她提供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让她不必担心、无需顾虑就好。可他似乎想错了,他的小妻子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躲在他身后的娘子,她似乎更享受和他并肩比邻。   “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清楚。”他似乎把她想当太过脆弱,只想着要把她保护好,不再受伤,可却未曾想过她要的是什么。   尽管严恺之没有松口,不过在韶华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从新嫁的喜悦中退出后,她逐渐发现严恺之对她的生活支配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几乎从睁眼醒来到闭眼睡觉,他安排得太过妥当,甚至比她自己生活还要细心。有时候不消她开口,严恺之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立刻就替她解决好一切。   就好像庞丁的事,虽然要她需要费点周章,但严恺之二话不说解决好。柔婉大婚,宋煜成亲,她还在绞尽脑汁,严恺之却告知她,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周嫣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体贴的夫君,竟然还嫌弃。   可是她嫌弃的不是严恺之的周到,而是她几乎没能替他做过什么,严恺之却安排好一切,让她在既定的圈子里生活。看到他困顿费神,她每次想问,但严恺之笑着放下一切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努力地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隔着空气看他一个人生活,她想要的是能和他能同进退,共患难,而非被他排挤在他的世界外。   “侯夫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韶华认得前来报信的丫鬟,那是在贺太后跟前伺候的,她想起自己进宫到现在都没见过贺太后。虽然严恺之告诉她,贺太后没有怪责她和柔婉起争执的事,想必还是逃不过训斥。   “待我去寻太夫人。”韶华和严夫人并不住在同一个院子,近倒是挺近,中间隔着一条花廊。   哪知宫女却道:“太后娘娘只请侯夫人一个,请夫人莫拖延,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韶华心里一阵不安,她们婆媳一同进宫,可是贺太后却偏偏只寻她说话,该不会是想故意支开严夫人,好刁难她吧。韶华左右想了一下,点点头答应:“我去换一件衣裳,随后就去。”   那宫女是知道韶华身边伺候的人都有些谁,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阻拦。韶华拉着瑾素躲进里屋,偷偷告诉她,若是一炷香后她还没回来,就让严夫人前去救她。韶华知道这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太后,几乎没一个人可用,但瑾素被弘方收买过,比起其他的算是比较知根知底的人。   总之她对宫里任何一人单独见面都觉得没有安全感。   忽然被韶华委以重任的感觉让瑾素受宠若惊,她本想推辞,可是想到弘方对韶华还算上心,而弘方又是她的大恩人,所以决定帮韶华这个忙,纯当是个顺水人情。   韶华一路忐忑地来到太后寝宫,想到上一回过来时,还被贺太后阴了一道,害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去和亲,暗自神伤了好久。这次顶着球进来,想着贺太后总不能让她罚跪什么的吧。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韶华艰难地tǐng着肚子给贺太后请安。   “好了,起来吧,你这身子也不方便,就不用勉强了。”贺太后倒是和气,立刻让人赐坐上茶,看韶华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笑道:“瞧把你吓的,我在这里又不龙潭虎穴,用不着这么做立不安。”   “妾身只是怕自己鲁莽冒失,冲撞了太后娘娘。”韶华还未坐定,又撑着身子起来回话。   贺太后看她吃力的样子,不耐烦地摆手道:“好了,别和我客套这些了,你李五娘的性子我还是知晓一些,要我相信你成亲怀孕后就变了 ,还真有点难。”   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可是贺太后却不给面子,韶华只好讪笑:“娘娘好眼力。”   贺太后并不介意她的敷衍,反问道:“听说你有点身手?”   韶华心里大惊,自己会点拳脚功夫这件事,除了攸宁,大概就徐心如知道了。推柔婉那一把根本不算是身手,最多是巧劲罢了,难道徐心如偷偷和外面递消息了?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过是好动一些罢了。”   贺太后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说起柔婉,“柔婉这丫头疯起来也是没深没浅,她差点打伤你的事,我知道了。”她笑得云淡风轻,却让韶华听得如履薄冰,“不过,她却说你都接住了,难道李阁老在家也教你们练家子吗?”   这会儿韶华不得不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娘娘误会了,只是凑巧罢了。当时我看公主气得糊涂,我只是想保护这孩子,没想到真的接住了。我本心想这一巴掌要只是打伤我倒不要紧,可太后娘娘这般大公无私明辨是非,要是知情了,说不定会训斥公主一番,这样公主一定会更伤心。”   其实,柔婉这么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出手,若不是韶华这般身手,被打得眼冒金星都算是正常的。她可这个贱骨头,况且两条人命子在身上,她可容不得一点马虎。   贺太后呵呵一笑,“你倒是能说会道,正理歪理都让你占了。”   韶华听出她的不在意,心里也松了一下,“妾身说的是实话。”   贺太后笑道:“好了,不管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虚话,我说过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你别担心了。”韶华这才放低了肩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拘谨严肃。   忽然,脑子一转,韶华注意打量着贺太后的表情,“那妾身可不可以斗胆恳请太后娘娘一件事?”   贺太后笑容可掬,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吧。”   韶华借了胆,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来,“妾身想回家。”生怕贺太后会生气,她连忙指着肚子说道:“这孩子认床,我被他折腾得一整夜都睡不好,以往侯爷在的时候,只要他摸 的肚子,以这孩子和他爹八字不合的 ,也就安静下来。可是在宫里侯爷又不能陪我,现在又出去,我怕我一整夜都睡不好了。”   贺太后依旧是眯着眼睛,“孩子都没出世,你怎么就知道他和恺之八字不合。”   韶华用力点了点头,她只是不想再宫里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因为只要侯爷在,这孩子就安静,要是别人在,他可欢腾了。”   贺太后看着韶华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忽然笑了起来,“呵呵,还有这样的事。”   韶华做出了低眉顺眼的样子,企图博取贺太后的同情。“千真万确,妾身知道太后娘娘的好意,可是我实在不是那个享福的富贵命,夜里睡得心虚。”   贺太后等了许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韶华没开口打断,她也没说。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长长吐出一道叹息,“也罢,明天你们就回去吧。”   韶华没想到贺太后会这么好说话,连忙起身谢恩,“谢太后。”   可等她刚说完,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面前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勉强撑住了身子不至于摔倒。她迷糊地望向贺太后,只见她面带笑容,似乎对她的情况漫不在意。等她再一次撑起眼皮,却看到贺太后变了脸似的,着急地使唤宫女们进来扶她。   韶华心里暗道一句:不好,一定是被坑了!   随后,韶华的身子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四个宫女里忙跑进来,听着太后的口令,将韶华抬了起来。“你们快扶住侯夫人,快、先把她到里屋去。”贺太后敛去刚刚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被宫女们火速收拾妥当,就想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前去接引韶华的宫女走出来给贺太后福了身,“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贺太后抿了一口茶,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地笑容。   “按计划行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密室   韶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第一反应是那茶有问题!   等她意识眼前一片漆黑时,忽然打了个jī灵,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去摸肚子。肚子的宝宝似乎察觉到她的苏醒,转了个身,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平安。   幸好孩子没事!   韶华松口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与其说她没力气,不如说她根本没发动弹。不知何时,手脚都被捆住,嘴巴倒没有被塞东西,可是她企图张口说话,却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韶华自我安慰地在心中默念,重新闭上眼睛,想着只要她醒来一切都会消失。就算严恺之不在,一定还有严夫人,至少素瑾。脑子里刚出现了素瑾的名字,韶华不由得再次睁眼,四周果然还是一片漆黑,她扭动了身子,很快发现撞到四壁。这不可能是梦,她就是对贺太后忽然单独召见感到惶惶不安,才会让素瑾去找严夫人。   事实不出她所料,一番客套过后,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久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之后便不省人事。   可是,让韶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自己是有警醒过,暗暗告诫自己不要乱动太后寝宫的任何东西,特别是食物。然而她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想要喝茶。   越紧张便越冷静,严格算起来,想现在这样被关进小黑屋对韶华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的遭遇比较特殊。如果素瑾靠得住的话,想必严夫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她不在,到时候就会过来寻贺太后要人。虽然四周都黑呼呼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辰,但以她一天得吃五顿的节奏来看,肚子还没饿,显然她昏睡过去并不久。   韶华企图挣扎做起来,可还没等她坐直身子,就发现头顶触到硬物。这么说来,她所困的地方并不是个箱子,从她触得到四壁来看,更像是在床底那般的空间。   忽然间,韶华脑中灵光一闪,她这么大一个人如果被人抬出去,一定会被人发现。说不定还没藏起来,就可能遇到严夫人,或者其他人,所以她应该还在太后寝宫里。   要是她没猜错的话,说不定就在太后的床底下。   这个念头让韶华有些心安,至少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至于对未知的空间感到恐惧。可是,贺太后把她关起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人在后宫还不足够吗?   韶华有些怀疑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她最初以为是弘弋让严恺之去处理棘手又危险的事,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才留她们在宫里。可是现在看来,更像是把她们扣押着,牵制严恺之的行动。   她对朝廷政事并不关心,只听幼菡说过,最近京里到处都是贺家的人,要不是弘弋当皇帝,还以为是要重蹈弘文的旧路呢。韶华训责过幼菡有耳无口,贺家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封侯拜相,进京立府本就是正常的事。虽然承德楼一事,让贺家落了不少颜面,可是弘弋对在京的贺家人还是给了不少赏赐作为弥补。   难道严恺之此次出去是和承德楼一事有关,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贺家的秘密,所以贺太后才要把她当人质关起来。   可是,为什么只关她一个,严夫人是严恺之的母亲,难道不该是更好的人质,总不会贺太后到这个时候还惦记手足之情吧。   韶华扭着双手,试图用嘴巴帮忙解开绳索,隐约却听到有一串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些许说话的声响。韶华张口发不出声音,只能屏住呼吸,倾耳聆听那一丝动静。   “太后,五娘呢!”严夫人面色严厉,横眉怒目,一个转身对上跟在身后的贺太后,口气甚是严肃。   “放肆!”太后身边的宫女大声叱喝,却惹来严夫人举眉扬目的嘲讽。   她连太后都敢高声说话,岂会因为一个小小宫女的训斥而收敛。严夫人冷眼看着贺太后,只见她面容稳若泰山,眉目波澜不惊,挥手示意宫女退下。那宫女愣了一下,低头欠了欠身,憋着一肚子火气悄然退下。   这时,贺太后才不徐不疾地笑道:“我都说她回去了,姐姐偏不信,这回连我的内室你都瞧过了,总该信了吧。”   严夫人冷冷一笑,她要是真的把贺太后的话当真,那她就是傻子。   “太后娘娘是不肯放人了?”韶华和贺太后的人后脚刚走,素瑾就立刻跑去和严夫人打消息,这毕竟这后宫是贺家的,素瑾也不敢保证严夫人会有什么办法。可是韶华刚刚那般紧张的神情,她也有些替她担心。   果然,严夫人闻信便跟着过来,可是贺太后却说人已经回去了。   严夫人半信半疑,只好折回下榻处找韶华,但是素瑾给她的答复是根本没看到韶华。   严夫人勃然大怒,立刻冲去贺太后要人,依着严夫人平日在太后寝宫都畅通无阻的习惯,根本没人拦她,她就直奔内屋。只是连续两次扑空让她心里更是冒着寒战,儿子离开时才嘱咐过她,此次的事恐怕要动荡贺家根基,让她们在宫里无比小心。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里哪里能藏得住人,说不定是她跑去什么地方玩了,我让人到处找找就是。毕竟后宫这么大,换做是我独自出去,都要迷路。”贺太后说得慢条斯理,好似把韶华当做七八岁的稚子一般。   “你就非得把我们严家所有人都逼死才甘心吗?”严夫人咬牙切齿道。   贺太后看着她盱衡厉色,表情一顿,讪刺道:“姐姐可知道,就凭你这话,我现在就能把你打入大牢。”   严夫人反倒笑了起来,“那好,你直接把我和五娘关一起好了,多个人质,你更好和恺之谈条件不是?”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贺太后的企图,严恺之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出去的。贺太后不想和自己的儿子起冲突,只好拿严恺之下手,明知道他对皇帝是死心塌地,贺太后就拿韶华来要挟,或者说成拿韶华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   贺太后被她笑得有些不悦,严夫人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眼睛注视着贺太后,口气变得轻浮。   “太后娘娘当初不就是拿着兰芝的命来逼我帮你,又拿着恺之的命逼兰芝和亲,如今一个五娘再加上一个孩子,用来要挟恺之不是正好。”   严夫人笑得有些狰狞,笑得贺太后心里有些惶恐,她故作镇定地走到一边坐下,“我没有让兰芝和亲,是她主动求我的。”即便兰芝被母亲和兄长保护得很好,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一家的性命其实捏在太后手中,她替柔婉和亲,既赚了一个人情,也多了牵制贺太后的筹码。   “以贺家如今的地位,难道太后娘娘还不满足吗,莫不是非要江山易姓,你才甘愿!”严夫人的话让贺太后脸色骤变,她厉目和严夫人对视,两人毫不相让。   然而,贺太后却收回了目光,“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是二郎野心太大,连自家母舅岳丈都容不下。”   严夫人清然一笑,“那怎么不说是贺家让二郎不安。”   贺太后瞥她一眼,“他有什么不安,难道贺家还会篡他的位不成。倒是他,不知听信了谁人谗言,竟然视贺家为敌。”她调整了呼吸,变得从容许多,“我不怪恺之,他毕竟只是尽一个臣子该有的忠心,可他最不好的一点就是钻牛角尖。他要是没忘,他爹还是我们贺家军的人,他要尽忠也该是尽我们贺家的忠。”   言辞说得有些激动,贺太后整个脸都变得微微显红,她看着严夫人一言不发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叹气,“姐姐,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对你,好过对贺家任何一个姐妹。就连我贵为太后,我也只许你一人如此进出我寝宫,我本以为姐姐会念我这段情,看来是我多想了,你我终究不是一家人。”   当初贺太后嫁入二王府时候,曾劝过严夫人和她一起嫁过去,她心里清楚,轮容颜严夫人一定比不过她,可是严夫人的聪慧机智确实她无法媲及的。当时二王妃正是盛宠,和她同时进府的还有富可敌国的汪家,她要顺利爬上去,单她一个人是很难的。   可是严夫人当时心有所属,而且对王府根本毫无兴趣,虽然拒绝了贺氏的要求,但答应只要她有需要,严夫人一定帮到底。   只不过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贺氏向她求助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她帮忙给二王妃下药。   严夫人至今想起那件事都觉得心有余悸,可是贺氏跪在她面前恳求,又拿严素的前程做保障,严夫人最终还是熬不过她的哀求。想到自己曾以为学了一手医术,可以悬壶济世,结果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草菅人命。   贺氏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但凡有人知道了自己的亏心事,都会想方设法地除掉对方。而她却是更加地依赖严夫人,甚至为了更好地将她带在身边,不知一次劝她与严素和离,重新进王府。直至严夫人警告她若再提此事,就永远不再帮她的忙时,贺氏才不再提及。   二王妃的死,以及德敏太子的病薨,让贺氏看到了新的希望。她使尽浑身解数讨取丈夫的宠爱,却没想到待他君临天下,竟然封了另一个女人为后。   “你又何尝拿我当一家人看待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暗道   韶华几乎是听到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挣扎,尽管她们用词隐晦,声量高低不一,可是“威胁”、“野心”、“篡位”每一个词都让她紧张得倒抽一口气。   尤其是听到严夫人言辞激烈口气嚣张,韶华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心里直哀嚎:这好歹是太后啊,耍霸气也不待这样的。   可待她越听下去,心就越冷了,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虚的,一切的真相都掩盖着谎言。   “太后娘娘,我曾几何时有荣幸与你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当初你对我好是因为你知道姨母的牵挂,而我正好满足了你营造的假象,后来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可是我说过我要的山高水远海阔天空,你敢给我吗?”严夫人亮起眸子,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贺太后憋了一口气,满脸涨红,呼之欲出的怒火在触到她的目光时,颓然失笑“姐姐总是这么洒脱,你明知道我不舍得杀你,后宫这么寂寞,没有你我这日子过得也太寂寥了。”   明知道被踩住了弱点,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原谅,不因为自己内心的歉疚,而是这后宫里她早就没有敌人,若连最后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大概这一生就剩下了无生趣了。   严夫人被贺太后的说法激得满腔怒火,说得好似是她一直在包容忍让她似的。   “我就多谢太后不杀之恩了。”严夫人咬牙切齿地回答“那可以把五娘还给我了吗?”   “这个不行。”贺太后摇头道。   “太后娘娘就不担心我把所有事情和二郎说吗?”严夫人第一次觉得面对贺太后时,自己是毫无胜算的。   贺太后竟然十分开心地笑道:“才说姐姐聪明,怎么就犯糊涂了。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我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恺之又有什么好处,况且我是二郎的母亲。”   原本听到前面的话时,严夫人已经放弃,可贺太后欲盖弥彰地强调最后一句话,让严夫人勾起了笑容:“太后娘娘不必和我强调二郎的母亲是谁。”   贺太后似乎被踩到什么尾巴,立刻跳起来,再没有刚刚端庄从容地样子,厉声道:“他的母亲就是我!只能是我!你给我滚出去!”   严夫人知道自己今天刺激得她太多,她们之间毕竟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默契。就如同刚刚贺太后说的,若这船沉了,贺太后捞不到好处,她也一定会下水,而恺之和兰芝也必然是逃不了干系。严夫人无奈沉住气,只能选择离开。   而躲在密室中的韶华忽然被贺太后的激烈的尖叫吓到,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刚刚到底是为什么争吵,只听到贺太后一个劲地喊着让严夫人滚出去。韶华心中一惊,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了。想到这个,韶华拼命地挣扎,想要踢出点声响引起严夫人注意。   可没等她踢出点动静,却不知踢到什么开关,一侧的石板忽然打开,出现了一条幽黑深邃的通道,而她躺着的石板倾斜地将她 通道。她甚至惊叫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就消失在黑暗中。   “娘娘,您太放纵她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走进来,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失魂落魄的贺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没必要把严将军的死背在肩上,我看将军夫人都不会领您的情,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贺太后抬眼看见一个容貌端正的管事宫女走进来,给自己福了身,她慢慢恢复了理智,对她莞尔:“英儿,你是要我杀了她吗?”   英尚宫是贺太后的陪嫁丫鬟,从她进二王府就一直跟着她到现在。自从丈夫死后,她就一直守寡,因为膝下无子,索性恳求进宫继续伺候贺太后,如今是太后寝宫里的管事宫女。   “奴婢不敢放肆,只是觉得太后娘娘对将军夫人的偏袒太过了。”嘴上说着不敢,英尚宫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嘲讽。“太后娘娘本就不该对她有愧,能为娘娘尽忠尽职,这是她的福气。她倒是踩着竹竿往上窜,把娘娘对她的恩典当做是理所当然。”   “英儿,你放肆了。”贺太后对英尚宫的话感到不满。   英尚宫眉头一蹙,立刻欠了欠身“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   贺太后叹了口气“有什么值不值的,她也替我做了不少,这是她该得的。”   英尚宫显然对严夫人的嚣张气焰很看不过,苦口婆心道:“娘娘,您自幼性子好,对她不薄,她却……”   贺太后语气沉下来,不满打断英尚宫的话:“够了,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兴勇侯的母亲。”就算严夫人再放肆,那也是她纵然出来的,她可没允许一个奴婢对她指手画脚。   再一次因为严夫人被贺太后训斥,英尚宫沉下脾气,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知错,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贺太后疲惫地倚着椅子,以手撑着额头,两指在太阳穴揉了几下,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小憩。一旁的英尚宫抿唇候着,不敢出声打扰,心思却飘到刚刚的事情上,眼底藏不住一丝恼怨。   忽然,贺太后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扬声喊道:“英儿,快、快去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英尚宫立刻反应过来,急急朝屏风后的大衣柜走去。刚刚严夫人来得及,她们还没时间把韶华藏起来,她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幸好取了韶华头上一支发簪,令人火速赶出去。英尚宫打开两扇柜门,将最底层的两叠天鹅绒挪开, 一层木隔板露出一大块石板,她用手一推,石板轻巧地 墙壁内。   可是眼前空荡的一片让英尚宫慌了手脚,她连忙赶到贺太后面前谢罪“娘娘,侯夫人不见了!”贺太后闻言,大吃一惊,拍桌而起。英尚宫脑筋一转,连忙道:“会不会溜到秘宫下去了?”   贺太后的表情立刻凝了起来,所谓秘宫其实就是潜藏在宫殿下的暗室,皇城那么大,免不了会有几座宫殿底下藏了暗室。只不过有的是用来逃生,有的用来储藏,有的则是用来当冷宫刑房。贺太后这寝宫下的秘宫,曾囚禁过多少嫔妃宫女,就连贺太后自己都数不过来。   要是韶华真的掉进去,那可就麻烦了,这势必会引起弘弋怀疑的。   可是,一个人无端端就在她的寝宫内消失,而且还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万一在秘宫内出什么差池,她就更不好处理了。贺太后沉吟片刻,低声吩咐:“立刻派人去找,赶紧把她抬出来。”她迟疑了一下“要是找到了,就送到清越宫去。”   英尚宫眼睛睁大了几分,差点没把“清越宫不是闹鬼”这句话说出来,低声答应了一句,忙不迭退了下去。   看着英尚宫仓皇离去的身影,贺太后脸上似笑非笑,心里却道:要是能活着从清越宫走出来就算命大,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此刻的韶华恨不得自己是死去的。   她没想到从太后的寝宫竟然能有暗道直接通往底下,因为肚子沉,她滑得很快,吓得她张口呼救。可惜连个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发出沙哑干涩的咿咿呀呀。为了控制速度,她只好用手去摩擦石板,速度倒是减下来,可这一路的摩擦生生把她的手掌都给磨破了。   大概庆幸的是她的衣服够厚,所以除了手掌,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待她跌倒在地,肚子的孩子还兴奋地翻腾了一下,让韶华又气又笑。唯一庆幸的大概是手上的绳索也被磨得起毛,韶华三两下就挣脱出来,只是看着皮开肉绽的手掌,顿时疼得额头冒汗。   好不容易忍痛解开了脚上的绳索,勉强能站直身子,真准备观察一下四周,寻找逃出去的办法。   可她却在角落里看到一双晶莹发亮的眼睛,好像老鼠,又好像人,黑暗中她无法将对方看清,只模糊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而且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就如同是被一只饿狼在黑暗中盯住一样,看得她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抓紧拳头,一步步地往后退。   只不过韶华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手刚刚才受伤,这一用力握紧,指甲都插到皮肉里,疼得喊了一下。   她不喊还好,尽管喊不出什么声音,可是那双亮莹莹的眼睛看她张口,立刻就扑过来。韶华立刻软了脚,根本没有平时那种魄力和勇气。只觉得一双枯瘦得惊人的手捂住她的嘴巴,力气却大得惊人,竟然能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   韶华挣扎地摸到头上的发梳,正想拔下当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脱身了再说。忽然,肚皮震了一下,显然把对方吓了一跳,双手竟然松开了韶华的脖子,张口喊了一声:“孩子……”   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韶华,第一反应是庆幸,对方是个人。   可感觉到刚刚死掐着她脖子的手碰到自己的肚子时,她立刻坐起弯腰,护着肚子,扯着几乎无声的沙哑嗓门喊道:“别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弃妃   那一刻韶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用力推了对方一把,竟把对方推到在地。或许是感觉到对方的实体,韶华随即立着一双眸子瞪过去,双手死死地护着肚子。   韶华并不知,自己这一副模样在对方眼里,也是非人非鬼的存在。头发早在滑落和拉扯中散开,双手又是血肉模糊,再加上她那一双凶恶发狠的眼睛,四目相对,谁都防着对方,却又感到胆颤。   “你是谁!”尽管声音听上去黯哑枯涩,但韶华庆幸自己总算没被毒哑。   强忍心中的恐惧,想要装出凶狠的样子,可是声音微微颤抖泄lù了她的心慌。韶华心想自己是从贺太后的寝宫 来,说不定这不过是一个囚禁的暗室或者是一条密道,但从有人和她困在一起来看,这里更像是个暗室。   虽然在发现那一对盈盈眼睛时,她差点吓得连心脏都感觉要跳出来,特别是当对方枯瘦有力的手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见到鬼了。   “万岁爷还真有兴致,竟然到现在还有龙种。”一个尖锐的女声桀桀地笑了起来,听得韶华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只可惜。”   “可惜什么?”韶华有些懵,不知道她说得“万岁爷”、“龙种”到底有什么关系。   韶华习惯性地拍了拍肚皮,像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孩子。然而瞬间灵光一闪,心里出现一个可笑的念头,对方该不会以为她也是后宫妃子吧?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显然是不离十了,而且应该是先帝的妃子。   一般皇帝驾崩后,除了特别要求殉葬,大部分的宫妃都留在后宫里。有孩子的则留到孩子成人跟着出宫去,若是娘家愿意也可以请回娘家供养着,但这都是极少数身份高贵的嫔妃才有的待遇。而且其他的或重新沦为宫女,或老死在宫里,习惯了宫中奢华的生活,没有人愿意出去过清贫日子。   而据韶华所知,先帝出灵当日,后宫三十六个贵人以上的主子,总共死了二十七个。其他的都是因为膝下仍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所以才活了下来。韶华听的时候还觉得恐怖,竟然悄无声息地死了那么多人,可李斯年却淡漠地说,先帝并不沉迷美色,后宫嫔妃要比本朝任何一位皇帝都少。   如果说眼前人真是先帝的妃子,那她早该追随先帝而去,如若不是,想必是哪位皇子公主的母亲。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宫里少了一个嫔妃,难道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可惜他是没机会了。”一声得意的轻笑后,没等韶华回神,只听她走过来,倨傲地冲韶华踢了一脚“还不赶紧给本宫请安!或许本宫可以饶你一命。”   韶华瞬间觉得头皮麻烦,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她刚刚不是掉进密道,应该是求生逃离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囚禁的妃子要求行礼。   眼睛终于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韶华这才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影站在跟前,唯有那双晶亮的眼睛让她发毛。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她又不是汉子,摸不清状况,只好顺其自然。   “妾身给娘娘请安。”韶华的恭维让她感到很满足,大概是太久没有听人请安,她愉悦地答应了。又让韶华起身扶她,韶华只好硬着头皮顺从她的话,没想到她却喊韶华把外衣脱下给她。   韶华顿时就火大,一个不知被囚禁多久,没权没势的宫妃居然对她吆喝。可是听到她冷冷地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弄死吗?弄不死你,弄死个孩子还是很简单的。”韶华闻言,二话不说就把外衣脱了,庆幸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多,倒也不至于没衣服穿。   想到自己怀着孩子,韶华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于是委曲求全地问道:“娘娘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出去?呵呵,你以为她把你推下来,你还能够出去吗?”妃子一声冷笑让韶华竖起了寒毛。   “难道是有人把守?”韶华心惊。   不过想到贺太后本意不是要杀她,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必定会让人来寻她。韶华的心还没来得及放回肚子里,妃子的话又让她紧张得快要窒息。   “人?哈哈哈哈,我告诉你,除了你、我,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人了。”妃子笑得很疯狂,好像从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她一样,尖锐凄厉的笑声听上去更像是在哭。韶华不由得抱紧了双臂,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提醒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不能和这个疯女人待在一起。   妃子好像看透了韶华的想法,一把捉住韶华的手腕,享受她的惶恐不安,细声邪笑道:“贺氏那个贱人大概都不会想到我还活着。”   “那、那你怎么活下来的?”韶华并不知道妃子被贺太后关了多久,只觉得若是在这里带上一天,她也会跟着发疯的。   妃子嘿嘿地笑起来“你想知道吗?”   韶华被她忽然凑过来的脸吓到,拼命地摇头,她只想知道怎么逃出去。   妃子对她的恐惧讽刺一笑“反正你想活下来,迟早会知道的,否则,嘿嘿!”   明明看不到她的模样,但是韶华却感觉她的目光简直已经剥光她一样。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辛茂山曾和她提起,三十多年前的一场饥荒曾出现人吃人的情况。而刚刚那妃子的眼神,竟然让她有种恐惧,好像她真的会把她吃掉。   一个不知被关了多久的宫妃,在一个没人会出现的暗道里生活,韶华只觉得头皮 ,根本不敢想象她到底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奇怪。若说这里是暗道,没有人进来,就算有食物,人也早该闷死在这里了。可是她到现在都不觉得空气压抑,虽然没有风,也没有光,但显然呼吸是自由的,难不成这里有连接外面的通道。   这个念头让韶华重新燃起了希望“娘娘,您没想要出去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没有路出去,你就死了心吧。”妃子似乎知道韶华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地按灭了她的希望。   但是这一回,韶华不屈不饶地反驳“娘娘,就算没路,一定通往上面的通道,否则人早就闷死在这里了。”韶华可以肯定,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妃子一定瞪着她,她鼓起勇气,冲着妃子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对晶莹的眼睛。   “你倒是挺机灵的。”难得妃子有心情夸奖,韶华却没心情高兴。   听她说完,转身就走,韶华心里一惊,急忙跟了上去。妃子走得很快,即使在黑暗中,她也照样能畅通无阻,只是苦了韶华挺着肚子跟在她后面,没几步就会撞到墙。也不知道弯弯绕绕走了多久,韶华差一点就要撞到妃子,忽然听到“呲啦”一声,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火光。   韶华吓得退后几步,她在迷离的光点中慢慢看清了一个人影,正披着她刚刚脱下来的衣裳,手持一把油灯。她四壁看了一下,意外发现这里居然有油灯火把,墙壁上有些斑驳的痕迹,然而光线太暗,她没有心思去研究。只是从昏黄的灯光中看到那妃子消瘦憔悴的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五官依旧清秀,只是瘦得眼窝都深出坑。   她也打量着韶华,很明显和她的枯瘦比起来,韶华的孕态显得 。   有灯火,有空气,那就一定有路可以离开这里。   韶华的脸显得熠熠生辉“娘娘,有空气就一定有路,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的。”   “离开?你以为贺氏那贱人会让你离开吗,就算有路,你也出不去。”妃子的话让韶华看到了希望。   想到眼前人和贺太后可能是死敌,韶华迟疑了一下,决定冒险一次。她给妃子欠了欠身,扯着沙哑的嗓子对她说道:“娘娘,不瞒您说,其实我并非后宫的嫔妃,我是兴勇侯的妻子。只因为皇上让我家侯爷去查平洲的事,太后怕侯爷查出贺家的阴谋,所以抓我当人质。可是我不小心摔了下来,所以……”韶华也不敢保证眼前的人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但至少她得解释清楚。   “你等等!”妃子忽然激动起来,冲过来捉着韶华的手,厉声道:“你说太后?贺氏那贱人当了太后?弘弋登基了?”   韶华没想到妃子连弘弋登基都不知道,被她追问得只能点头。   “那万岁、不对,那先帝爷……死了?”妃子忽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傻了一样。   “先帝驾崩两年多了。”韶华被她捏得生疼。可是一想到,妃子居然不知道先帝驾崩,这就意味着她在这暗道里至少得活了两年。在一个暗黑无人,没有食物的地方生活两年,光是想想韶华就觉得崩溃。   “那我的十一郎呢?”妃子疾声追问。   先帝的子息不旺,能活下来的皇子也不多,韶华很快就想到十一郎是谁,立刻就明白眼前的妃子是谁。十一郎的母亲,不就是当初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刘尚书之妹,被人认为是替弘文毒害先帝的宜妃娘娘。   可是,宜妃应该是在冷宫里,怎么会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太后寝宫下的暗道里,独自活了两年多。   第二百四十七章 花明柳暗   “皇上对他很好,娘娘放心。”   韶华一想到这个可怜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儿子才顽强地活下来,同样身为母亲,一股感同身受的母爱让她对宜妃充满了怜悯。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十一郎弘珅在先帝驾崩不久,就得了天花死了,而照顾他的荀昭仪也跟着不久人世。严恺之当时和她说起弘珅的事,口气也有点凝重,因为先帝生前对弘珅很是喜欢。   显然宜妃对弘弋的敌意不深,听到弘弋对儿子好,她的心也跟着放下来。重新打量韶华的时候,便也少了很多敌意,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她还是爬上去了,把所有人都拉下来,连严家她都不放过了。呵呵,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就让她活到今天。”   韶华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宜妃的话,这宫里的恩恩怨怨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早听说侯门深似海,那宫门岂是十个侯门能够比得上的。况且,贺太后和宜妃之间的事,与她无关,她只想离开这里。   但是宜妃却像是终于找到个可以和她说话的人似的,一打开话匣子,有些停不住。   “不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她了,贺氏这贱人想必心里一定不好过。为了这个皇位,她杀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捧上去了,儿子却不信她,哈哈哈,真是有趣!现在还拿看门狗严家下手,她就不怕被狗咬死,呵呵,看来她的报应是要到了。”   韶华对她的话感到很不满,严恺之追随的是弘弋,与贺太后无关,就算严夫人和贺太后是姨表姐妹,严素又是贺家军走出来的,可也不能因此就此断定严家和贺家的关系。   “娘娘,严家和贺家无关!我家侯爷跟随的是皇上,老伯爷追随的是先帝,和贺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弘弋是贺太后的儿子,终究不姓贺。   宜妃能理解韶华对严恺之他们的维护“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贺氏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严家就得占一半。”宜妃看着韶华惊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的模样,笑道:“可惜到头来,她没把严家当人看,该死的还得去死,谁都不敢帮他说话。”   “谁该死?”韶华忽然感到肚子一阵不适,听到宜妃的话,她强打起精神。   宜妃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忽然把头转到一边,眼尖地看到一只老鼠挨着墙角走过,她立刻像着了魔似的,迅猛地扑过去。韶华被她的行动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原本好好说话的人,忽然就变了样。等她反应过来时,宜妃正捏着一只掌心大的老鼠,得意地朝她挥了挥。   “你不是问我怎么活下来的吗?”宜妃的话让韶华顿时肠胃翻滚,几欲想吐的冲动,立刻蹲到一旁干呕。宜妃皱着眉,显然对她的举动很不满,看着韶华顿时苍白的脸,也没了心情和她说笑“你要出去倒也不是没办法,看你有没有本事罢了。”   韶华的肠胃空空,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是她一想到宜妃这两年是怎么活下来,她就整个人都鸡皮疙瘩竖起来。她勉强抬起头,看着宜妃已然是无事人样,那只老鼠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宜妃说完就走。   这一回有了油灯带路,韶华才发现除了她刚刚待的地方,这一路走来似乎有不少转角,但都暗暗的瞧不清尽头。心里不免想到,要不是遇到宜妃,自己会不会也像宜妃一样就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可是肚子的阵痛提醒她,她是不可能会在这里久待的,至少她会求救。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宜妃带着韶华走到一处薄有微光的地方。她不由得抬头,发现头顶正上方似乎有个圆形的通道,虽然一片漆黑,但不至于像其他地方那样黑暗,反倒像被东西盖住。   “你要是能爬上去,这恐怕是唯一出口,这原本是个废井,上面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宜妃苦笑,当时她知道这里的时候几乎是绝望,以她的能耐怎么都不可能爬上去。“不过如果你说,你是被她藏起来,不小心掉下来的,或许她真会叫人过来找你。”一想到贺太后发现自己没有死,那种震惊和恐惧,宜妃的表情显得兴奋起来。   可是韶华此刻根本不想等,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而且贺太后分明就是想拿她来威胁严恺之。虽然不知道严恺之去办的事到底威胁到贺太后什么,但从她不小心听了那么多话来看,贺太后的秘密太多了,若是发现她知情,恐怕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   而且就像宜妃说的,贺太后手中的人命太多了,也许根本都不在乎加多她一个。   但是她在乎,她还想替严恺之生好多好多孩子,还想听他亲口承认他是喜欢她的。她还有好多事没错,不可以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试试!”韶华望着顶上的圆洞,提气跳了几次,根本够不着。宜妃显然对这种结果不意外,韶华就算比她年轻有活力,可是顶着大肚子又能做什么。   可是韶华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跳到自己都有些累,肚子的疼痛却开始强烈。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暗道:宝宝,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拖后腿。   “算了吧,出不去的。”宜妃沮丧地说。   “一定可以!”有空气,有光线,甚至还有老鼠,宜妃能活下去,为什么她就不能出去。   韶华不死心地想要再一次尝试,可是肚子一波又一波的阵痛让她几乎要直不起腰。她咬紧牙关,望着井口,心想要是换做她以前的身手,说不定早就出去了。   看着韶华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尝试,宜妃冷眼瞧得有些触动,正要开口劝她,可是长期在暗道锻炼了她敏锐的听觉。她一把拉住韶华,紧张又兴奋地说道:“有人!”   韶华一愣,待她平静也隐约听到有说话声,虽然不清楚,但足以让她兴奋起来。   果然是有路的!   可她下一个念头却是绝对不可以让贺太后再抓到她。只是让韶华没想到的是,宜妃的想法竟然和她一样“我去引开他们,你逃出去。”   “那你呢?”韶华不敢想象,如果贺太后知道宜妃没死,会怎么对她。   没曾想,宜妃倩然一笑,已经枯瘦无光的脸竟然显出异样的光泽,让韶华甚是不安。“我要是出去了,她一定不会放过十一郎。”宜妃吹灭了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地上,带着韶华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韶华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仿佛宜妃刚刚的笑容是在诀别,为了儿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正好和两个提火把的内侍撞了正着,火光映在宜妃蜡黄枯瘦的脸上,只听内侍用尖细的声音惨叫了一句,下一刻却让韶华出手给打晕了。宜妃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韶华居然还有两下子,竟然可以把两个内侍都给打晕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韶华,只听有人紧张地询问,然后跟着走过来。   “你们鬼叫什么?人找到没有,要是找不到……啊!鬼啊!”另一个内侍懒洋洋地走下来,先是看到宜妃,又看到地上两个晕倒的内侍,再次抬头时,宜妃正冲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尖叫了一声,吓得转身就跑。   韶华和宜妃也跟着在后面追,那内侍吓得更惨了,叫得十分凄厉。   匆忙之际,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火把也滚到一旁。韶华毫不客气地冲上去踩住他一只手,提脚踢断了他几根肋骨,疼得他躺在地上哇哇惨叫。   抬头看着不远处微弱的亮光,韶华心里有些激动,走几步,只听到身后的宜妃说道:“要走就赶紧,他们一定会再来的。”宜妃也看到了亮光,心里和韶华一样兴奋,没想到自己兜转了那么久,出口竟然就在身边。   肚子的阵痛已经疼得她没力气说话,只能冲宜妃感激地点点头,心里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救宜妃出去,哪怕十一皇子早已不在人世。   她捂着肚子,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光亮,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走入石门,拐角却发现眼前是一段阶梯,直达地面。她几乎是用手爬了出来,可刚冒出来,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捉了起来。   “哼!看你还敢往哪跑!我告诉你,就算皇宫再大,我撬地皮也能把你挖出来。”一把尖锐的声音传入韶华耳朵里,她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想干什么!”韶华已是疼得满头大汗,看着左右挟持自己的男子有如屠夫一般健壮,而说话的男人长得贼眉鼠眼,看上去就是一副奸险小人的嘴脸,令人生厌。“去跟太后说,就算抓了我,也别想威胁他。”   “太后?”贼眉鼠眼的男子邪笑着走过来,一手捏着韶华的脸,忽地扬起另一只手就甩了韶华一巴掌,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想当主子想疯了吧,唷!肚子的野种竟然这么大了,呵呵,贱人!带走!”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韶华被打得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太后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他说话。   “闭嘴!赶紧带出去,天黑前必须出城!”鼠眼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布头,猛地塞住韶华的嘴,两个屠夫般的男子不由分说,架起韶华就往外走。   韶华急得直挣扎,奈何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直到韶华被他们抓走后,一直躲在桌子底下的一个小宫女才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她显然也被吓坏了。明明只是为了躲避内侍的捉捕,所以一路没命地往前跑,明知道前面就是闹鬼的清越宫。可比起闹鬼,她更害怕被捉出去,流放到关外,据说送出去的宫女最后到惨死在路上,甚至都是被 而死。   可等她躲进来没多久,竟然就跟着来了三个内侍,她吓得爬到桌子底,还以为他们是来抓人的。   谁知道,带头的人推开床上的石板,竟然露出一条路,眼看着他们先后走进去,可没过多久,只听到一声惨叫。而一声声“鬼”喊更是吓得小宫女浑身哆嗦,她寻思着换个地方躲好了,结果韶华就爬出来,她差点没被韶华吓晕过去,韶华却代替她被捉了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清越宫   本只想拿她做威胁,让严恺之收敛一些手脚,又得避讳着皇帝儿子的暗中使绊。结果可好了,事情没办成,反倒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从来都站她这一阵线的严夫人差点和她闹翻,皇后竟然也来给她添堵。   贺太后抬起手,示意宫女退下,看着坐在跟前锦衣华服的美艳少妇,原本高洁典雅的气质在深宫寂寞中早已消磨得荡然无存。姣好的脸庞也显得清瘦,全然不像敕封大典上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贺宛如见太后坐起身,连忙起身搀扶,给她在背后垫了个软墩,听她幽幽地说道:“这事本不怪你,只是可惜你手段不够,差点捅了篓子。”   “但是……”贺宛如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蹙眉作迟疑状。   贺太后显然不愿再听她唠叨,不耐烦地说道:“好了,都赶出去就好,我不管她们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一个都不许留。”   听宫女说贺宛如神色匆忙地前来求见,她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听完贺宛如的话,贺太后不由得冷笑起来。   帝后大婚至今都好些年了,贺宛如的肚皮却未有动静,太医几乎每天问诊,弘弋大半时间也都在贺宛如屋里休息,可竟然连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贺太后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儿子身上出了问题,可是,一个不小心被临幸的宫女,居然一次就怀上龙种,甚至被破格提升为婉仪。   贺太后终于还是把目光放回贺宛如的肚皮上。   她心里清楚,作为皇后,若是不能怀上皇长子,那必然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好在那婉仪生的只是公主,弘弋也没再宠幸过她,可是后宫妃嫔众多,防得了一次,防不了那么多次。而且总是暗中落了其他嫔妃的孩子,只会让皇室更加子息伶仃。   贺太后无奈,只好让贺宛如抬举身边的人,待生出皇长子再抱过来抚养长大。可没想到,后宫之中,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贺宛如的意图被瑜嫔知道了,竟然跟着效仿,企图比皇后更早一步怀上龙种。   “是,请阿娘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天黑之前就拉出京城。”贺宛如口气坚定,在这件事上,她决不能姑息。所以一边着人下手处理,想着这会儿马车应该已经出了城,贺宛如便跑来和太后姑母哭诉。   贺太后眼色变得凌厉,频频冷笑:“这个瑜嫔可真不得了,你不过想借肚子怀个龙种,她居然连种都给带上。哼!想要狸猫换太子,找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冒充,亏她想得出来!”   贺宛如不过是想让身边的宫女怀上弘弋的孩子,然后留子去母,把孩子养在膝下。但好歹这孩子的父亲绝对是弘弋,可瑜嫔竟然是让已经怀孕的宫女去向弘弋邀宠,企图效仿赵姬。只可惜皇宠未等到,却被人发现了秘密,告知皇后。贺宛如一知情,立刻吓得让人着手彻查非处子之身的宫女,但有身孕一律遣送出宫。   “是,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都不好收拾了。”贺宛如说起来,觉得心有余悸。   “不好收拾?那就不要收拾,留着也碍眼。”贺太后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玉镯叩在楠木上响起的闷声让贺宛如立刻捋直了腰背。   她急忙正襟危坐地附声回答:“阿娘说的极是。”   单是一日就发生那么多事,贺太后也显得很疲态,叮嘱了一句:“你自己的身子也多注意些,该吃的药都不得少,否则,贺家娘子也不只你一个。”   这下子,贺宛如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答:“媳妇知道了。”   她们心里都清楚,皇后必定是贺家的,太子也必定是贺家的,但贺家不止贺宛如一个,只不过她是最合适的人选罢了。   婆媳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下来,忽一听有人惊呼地跑进来:“太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贺太后才平静下来的神经立刻又被绷紧了,她气得抓起架子上的雨后蜻蜓初立的豆青莲盘,想也没想就砸了过去。“给我闭嘴!”嫌她被惊吓得不够多,居然在太后寝宫也敢这么高呼。   闻言赶来的英尚宫站在门口,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内shì,立刻让人过来打扫瓷碎。贺宛如也被吓得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似乎少见贺太后这么暴躁冲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给贺太后欠身告辞。   贺太后没有阻拦,她现在最好是什么人都不要过来烦她。   等到贺宛如一走,英尚宫也进来伺候,贺太后才低怒了一声:“给我滚进来说话。”   内侍几乎是爬着过来,他刚刚在暗道里被吓得半死,如今逃出暗道又让太后怒喝,差点就感觉自己看到锁魂的无常路过窗口。   他不敢抬头,全身瑟瑟发抖,结巴地汇报:“回、回太后娘、娘,闹鬼了,闹鬼了,侯夫人不见了。”   这下子还得等贺太后开口,英尚宫就发怒了,她走过来踢了内侍一脚,喝道:“大白天哪来的闹鬼,给我好好说话!”   内侍连连咽了几口口水,才重新道:“真的是闹鬼了,奴才刚刚让平顺带两个人下去,可等了很久都没消息。奴才就又让人去看看,结果刚下到底下就发现平顺被人打断了骨头,晕在地上,另外两个也不知踪影。”一想起刚刚下去查看的情况,内侍差点就没吓得尿裤子。   “那人呢?!”贺太后听着有些心惊,表情变得凶狠。   “人、人也是晕了,可是侯夫人不见了。”内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你们都找过了?”贺太后问道。   内侍快要把头埋到土地里,他抖着哭腔道:“没、里面闹鬼,不敢下去。”   英尚宫察觉到贺太后脸色不悦,立刻走过来,提起内侍的脸,用力甩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哪来的鬼,立刻滚下去把人找出来。”   内侍跪在地上的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太后娘娘,奴才真没骗人,奴才亲自下去的,可是、可是我看到了宜妃娘娘!”内侍这一句失声惨叫让贺太后听得心里漏了一拍,吓得英尚宫连忙过去给她顺气,“千真万确,宜妃娘娘还穿着侯夫人的衣服,对奴才笑,奴才这才吓得跑了出来。”   要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暗道是做什么用的,里面进进出出都抬了几次尸体。可自从关了宜妃后,就再没人进去,都这么久过去了,如果他刚刚见到的不是鬼,那还能是什么。况且她还披着韶华的衣服,内侍哪里还敢进去找人,心里都为这个薄命的侯夫人哀念佛号了。   “不可能!”贺太后缓过劲,自言自语地摇头道。   宜妃是她亲手关进去,都两年多过去了,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放韶华在里面,哪怕只剩尸体,她也必须给抬出来。否则别说严夫人要和她拼命,恐怕弘弋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贺太后整个心都乱成一锅粥,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冒出,眼睛狰狞 丝,让人看上去比鬼还要可怕。她一手按着胸口,试图安抚躁乱不安的心,可是身上的战栗提醒她的徒劳无功。   以往有宫人说起清越宫经常听到哭喊和求救声,她从不在意。因为暗道的出口就在清越宫后厢房底下,所以她让人封了宫,因为冷清没人出入,贺太后觉得是底下的人借此来以讹传讹。可如果真的是宜妃,那清越宫闹鬼一事,恐怕就难说了。   英尚宫看她一脸青白,担心地喊了一声:“娘娘,您没事吧?”   贺太后回过神,定了定心,一双眼睛忽然恢复了清亮,很快平复了威严,“给我多派些人下去,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许留下!”英尚宫明白贺太后的意思,如果只是闹鬼反而还好些,若宜妃真的还活着,被人知道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当初宜妃之所以被赶入冷宫,除了受刘尚书的牵连外,大概只有贺太后清楚,宜妃是背了毒害皇帝的罪名遭冷落的。否则,以她当初盛宠,就算兄长落马,她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先帝并不相信宜妃会下毒,但是贺太后不由得他不信。   “侯夫人怎么办?”英尚宫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贺太后冷冷地扬起眸子,吐出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本来她让人把韶华抬出来,也是打算丢她在清越宫里,就当做是她误入。至于闹不闹鬼,会不会出事,到时她都可以撇开不理,可是前提必须先找到韶华。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生异象   马车哒哒,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再走十几里路就有一座承安寺,其作用和净心庵相仿,不过净心庵是养着一些富贵人家的罪妾,而承安寺则是只收宫里送来的。而且基本送到这里来的,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所以承安寺也被说成无命庵。   驾车的两人便是抓韶华出来的汉子,一个是年过四十的中年汉子,另一个显得青涩些,大约不过二十年纪。他们原是内务府下的官奴,因为人高马大,状似屠夫,所以专门送宫中的罪婢去承安寺。   年轻的汉子是头一回当差,只因叔叔前些日与人吃酒,摔断腿,才唤他来顶上。“大山叔,这些宫女要送去干嘛。”   被叫做大山叔的中年汉子一脸严肃凶狠,目光直视前方,用力屈驾着马车拼命往前。“你管她们去干嘛,总之送过去就是了。”或许有些倚老卖老,他解释道:“听说都是行为不检点的,个个怀着都是野种,还妄想爬上龙床装皇子。呵呵,都当万岁爷是冤大头,皇后娘娘能饶过她们?你说送去能干嘛,我看十之都是……”   大山叔用手打横放在脖子上,对他吐了吐舌头。   年轻的汉子打了个冷战,目光斜向身后的车厢“那干嘛不在宫里解决就好,拉出来多麻烦。”   大山叔轻蔑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头一天当差啊,你说把一群活人弄出来容易,还是一群尸体容易。”   年轻人一脸认真地说道:“尸体,这样她们就不会说话。”   “你!”大山叔被噎住,可想想似乎也不算错“说你傻倒还有几分道理,可你想过没有,这事要是拖下来,被万岁爷知道了。谁敢保证里面就没有一个是龙种。”本来这事他们是没资格知道的,只能怪这次领头的人嘴巴不严。换做往常,只要宫里让做的事,定然是少不了好处,但要求他们绝对不能过问。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喊了一声:“既然有,还敢那样做。”   大山叔似乎很满意年轻汉子对他敬畏的眼神,顿时也长了气势“你没听过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吗?得了,我不跟你这傻二愣子说那么多,反正你以后跟着我,就不要说话,以你这块头还是能唬人的。”   年轻人一想,大夫说过叔叔的伤最快也得养上三五个月,但难保不会落下病根。若真是如此,以后这肥差可就落到他身上了,他闪着晶亮的眼睛,对大山叔笑道:“嘿嘿,好的,大山叔。不过我瞧这些宫女都长得挺水灵的,要不……”   一下子就听出了年轻人的想法,大山叔立刻沉下脸,怒斥了一声:“这个你想都别想,赶紧完事,回去领赏。有了赏,你要多水灵的姑娘,窑子里多的是。”   年轻人心里正想抱怨一句,窑子里的总是一股油腻的脂粉味,没现成的这么青涩,但想到以后还得靠大山叔提点,他只好顺从地点点头。   见他安静下来,大山叔也没心情和他继续闲扯,只巴不得尽快完事,好回家抱媳fù睡觉。   只是,马车跑得越快,他的心就越寒碜,看着不远处已经黑云滚滚的天sè,饶是跑惯了这条路的大山叔也有些胆颤。嘴里不由得默念道:“这天还真怪,明明出城之前还亮堂的,怎么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年轻人也看到不远处的乌云,隐隐还能看到乌云中的闪电火花,好像是什么天人在渡劫。忽然阴风皱起,狂沙卷着碎叶,朝他们吹来,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虽然这个时节的雷雨并不少见,可是像今日这样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满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感觉到马车渐渐慢下来,年轻人看了身边一脸凝重的汉子,紧张地问:“大、大山叔,该不会真有什么龙种在车上吧。”   “胡说!”大山叔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把年轻人吓了一跳。   年轻人委屈地低了低头,小声说道:“可我听老人说过,‘天生异象必出贵人’,你瞧着天,我们刚刚出来时就跟三伏天似的,现在就变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他们那里还有个说法,雷雨天不接产妇,否则会倒霉三年的。据说,新生儿阳气弱,很容易被换了魂,而雷雨天最容易出现的就是孤魂野鬼。要是一不小心被丢魂了,那新生儿的魂就会缠着那个带孕妇出门的人,因为他们认为这个人是与孤魂野鬼同谋。   “你别胡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车上那些至多才三四个月,哪来贵人出世。”嘴上这么说,可大山叔心里也和他想到一处去。忽然想起一声闷雷,手一抖,马儿显然是被吓到了,怎么都不肯往前走。   “可不是有个大肚子的,看样子要生的吗?”年轻人见马儿不走,心里更加笃定了。   而此刻,被雷声吓到的不知是马,还有马车里一众宫女们。只因她们都被绑了手脚,塞了布头,根本无法求救,只能咿唔地哭成一片。   大山叔甩了几下缰绳,马儿吃疼地嘶叫,但就是不肯动。   看着乌云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天色都给遮住了。一时间天昏地暗,尘飞土扬,大山叔心道不好,若再不赶紧行动,只怕雷雨就要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跃下马车,对年轻人喊道:“下车!”   年轻人不解,但也跟着急忙跳下来,看着大山叔跑到车厢后,一打开车门,就看到一群年轻的少女哭得花容失色,哆嗦地蜷缩在一块。大山叔眼色如刀,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被她们挤在中间,也不知道是否清醒的韶华,天蓝色的衣裙早被磨得肮脏 。   他一边堵着少女们不给她们下去,一边拉着韶华的脚,使劲往外拖。他回头冲着年轻人大喊:“你们滚开,你赶紧过来帮忙。”   年轻人帮着拦住少女们,不解地问道:“大山叔要我做什么?”   看着晕晕沉沉的韶华,也不知道脸上是泪还是汗,沾了一脸 的头发。他和年轻人合力把韶华从车上抬了下来,转身锁了车门“把这个大肚给我抬出去,丢到一边。”   年轻人刚抓起韶华的脚,听着大山叔的话,立刻就愣了“可是,要是被发现少一个,咱们脑袋不得掉。”   大山叔怒瞪着他“谁知道捉了多少个,横竖她这样子也活不久,她要是命大那是她的事,我可管不了了。”他抬头望天,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再不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他低头看到韶华惊恐睁大的眼睛,见她皱着眉,拼命摇头,心里也知道这么丢下她,估计活不成。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信邪,只能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天收不收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韶华知道他们的意图,急得直喊,可是却喊不出声音“唔唔唔!呜呜!”   大山叔不敢拖延,把韶华丢到路旁,急急忙忙就跑回马车。不过说来也奇怪,大山叔一甩马鞭,马儿竟然就狂奔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韶华已经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悲哀被人遗弃。   从肚子传来的阵痛一次一次地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从被他们丢上车,到这一路的狂奔,韶华也不知昏昏睡睡几次。几乎每次都是被痛晕,然后又被痛醒,衣裙早已被羊水浸湿。亲眼看过辛夫人给辛子萱接生,韶华心里清楚,若再不赶紧把孩子生出来,只怕他们母子都会有危险。   可是如今手脚都被捆着,嘴巴又还塞着布,就这么被丢到草丛里,就算有人路过也求救不了。看着雨点开始落下,韶华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肚子传来阵痛以及 压迫的排挤感,让她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就连孩子都想要活下来,她有什么理由放弃。   韶华躺在草地上,忍痛忍得精疲力尽,斜眼看到草丛中突起的一块石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艰难地举起手来,使劲全身力气摩擦。   大概只能庆幸,绑着双手的是布条,而不是麻绳。石头割断布条的同时,也再次割破了韶华的手,她顾不上手上的鲜血淋漓,扯开了塞在嘴里的布头,挖出石块,割断了脚上的绳索。   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雷响,大雨如同满钵的黄豆倾盆而下,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听到响亮的撞击。雷声如万辆战车从天边滚动过来,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幕就好像要崩塌似的。   韶华伏在地上,用背承载着大雨,雨水、泪水、汗水交织模糊了她的视线。整个心都想是要被撕裂,想着每一次自己有危险时,严恺之总能如天人般奇迹地出现。这一次她也满怀了希望,却发现除了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天地间仿佛就她一个人,连呐喊都被淹没在雷声里。   难道,她真的注定命丧于此。   韶华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弓起的背让雨水打得生疼,却掩盖不住肚子的阵痛。   这场大雨像是一把刀子,割破了黑暗的天幕,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渐渐地变成昏暝,雨水也渐渐地变得密集而细小,就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   “阿爹,那里有个人。”   韶华僵着脖子,缓缓地转过头,迷蒙的眼帘似乎看到有人影过来,可她已经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章 空穴来风   雨如珠帘,顺着屋檐垂落,滴在石阶上,打湿了站在廊前眺望的绣鞋。   隔雨看见一个人影戴着斗笠蓑衣走进来,方夫人立刻拿起斜倚在门口的油纸伞,走下台阶,准备要去迎接。可没想到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立刻冲了过来,把方夫人吓了一跳。   “夫人,这么大的雨,你想去哪?”方有信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恼怨的妻子,拥着她走进屋子。取下斗笠,脱下蓑衣,可是裤腿都被泥水弄湿了。“我这才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夫人莫不是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被丈夫这么调侃,方夫人的担心立刻变成恼怒,拍开他不安分地手,气得甩了句“你这老不正经的,还好意思说你是当朝丞相,说出去得笑死人!”   方有信没把妻子的话放心上,反而乐滋滋地说:“没说当丞相回了家,对媳妇都要正经八百的。”   方夫人被他无赖地说法气得干瞪眼,白白浪费她担心一场。   就在刚刚大雨之前,方有信前脚才刚踏进家门,就送了封信给他,结果他打开一看,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准备往外跑,吓得方夫人直拖住他。   “夫人莫拦,事关重大,我非去不可!”   罕见丈夫这般急切慌张,方夫人自然也不敢阻拦,只好递了斗笠蓑衣给他,让他千万不要冒雨回来。方有信对她点点头,立刻蹿了出去,连个随从都没带。   没等他走远,一场滂沱大雨如同巨石乱坠般洗净了整个京城,方夫人在屋里听着雷声雨声,紧张得连坐都坐不稳。好不容易雨转小,盼到丈夫归来,他却是一脸嬉皮笑脸,好似无事人般。   “你刚刚是去见鬼了还是,跟着了魔似的,差点没把我吓死。”方夫人给丈夫递了干净的衣裳,随口抱怨。   “夫人真是明察秋毫,连我见鬼你都知道?”方有信被妻子瞪了一双白眼。   “看你那笑得贼眉鼠眼,还事关重大,我看你是色心比较大。”方夫人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厉声道:“快说,刚刚是不是见那个小娼妇了。”   方有信那官见愁的威严在妻子面前顿时变成了妻管严,他捂着耳朵哀嚎“夫人饶命,我哪有见什么小娼妇,我见的是个男人。”   方夫人怒目,揪得更用力“什么!男的你也要?”   方有信急得满脸通红“怎么可能,我是去谈正事的,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方有信说完,见妻子一顿,手也松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对妻子毫无隐瞒“我也不瞒你,刚刚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人说兴勇侯要叛变,我怎么能不追着出去。”   方夫人立刻否掉他的说法“兴勇侯可是万岁爷的臂膀,怎么可能叛变!”   方有信对妻子如此信任严恺之觉得有些酸酸,撇嘴道:“对方可是拿了证据,否则我也不会相信。谁不知道兴勇侯和皇帝的关系,那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要说他叛变,还不如说世子有异心。”方有信在家里说话都是百无禁忌,为此他也不爱卖太多奴仆,省得被人搬了是非。   方夫人没有理会他的妄言,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什么证据?”   方有信收起了玩笑嘴脸,严肃地道:“陵京参将靳昭成不久前潜回京城,有人亲眼看到他去了兴勇侯府,随后,待他返回陵京,陵京就开始整顿军纪,封城练兵。而巧同时,多罗王又传出病危的消息,平洲又出事端。”若不是那么多证据搁在眼前,方有信也绝不会相信严恺之有乱臣贼子之心。   “那又如何,陵京不是严素的旧守城,靳昭成不过是念旧主之子罢了。”在方有信的调教下,方夫人对朝廷大事也都说得上七八。“难道多罗王还能是兴勇侯让人害死的啊?”   “自然不是,可你别忘了,他妹妹如今可是在多罗!”按多罗的风俗,父死,妾是可以留给兄弟儿子的。如若严恺之真有乱心,让妹妹勾搭上新王,再加上陵京兵力,虽不至于篡位谋权,可是自立封王也并无不可。况且,严素的死,方有信心中有数,他不敢保证严恺之并不知情。   如果他真想为父亲报仇,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兴勇侯夫人的关系背景。   方有信大惊,忽然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了。如今的兴勇侯夫人既是李阁老孙女,又是定西侯义女,而且她对严恺之的感情是众所皆知。如果严恺之利用她,把川北,闾阳甚至凉城一带连起来,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尽管他努力说明严恺之叛变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再小的可能他都不能坐视不理,至少他得让皇帝知道。   方夫人看着丈夫表情变得凝重,眼睛也潜意识地眯成一条线,心里一阵咯噔,知道他一定心里有想法了。她紧张地握着丈夫的手,问了一句:“你是要参他?”见丈夫似有意外又感惊喜地点点头,方夫人皱起眉“万岁爷会信你吗?那万一被反扑过来怎么办?”   方夫人此刻担心的不是方有信会状告严恺之,而是怕皇帝心里不爽,拿方有信出气。   方有信知道妻子的担忧,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先帝对我有托孤之恩,我不能看着江山涉险。至于圣上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必须给他提个醒。万一兴勇侯真有贼心,而我却坐视不管,只怕到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方夫人还想再说点,却让方有信阻止了,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他不能再透lù太多,只怕万一真有事发,会连累妻子一起冒险。   “今日的雨下得可真怪,居然就这么停了,也不知钦天监那边有什么动静。”   方有信走出来,发现不知何时,大雨已经收住。尽管天色已暗,可是漫天的繁星却好像从未下过雨一般,若不是屋檐下的滴水,他还真怀疑刚刚的大雨只是一场幻觉。   在历经了这么一场妖异的暴风雷雨后,夜空的繁星亮得让人觉得不安。   次日天亮,大地苏醒,可谁都没能在地上找到昨日暴雨的痕迹,所有的雨点好像被大地抹去。有人说这雨来得疯狂,去得突然,定然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入世,否则就是人间妖孽渡劫飞升。   诸类说法,众说纷纭,而在宫里炸响的消息却不是昨日的风雨,而是韶华的离奇失踪。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清越宫抬出了尸体,而身穿的正是兴勇侯夫人的衣裳。严夫人被那一场暴雨吓得一宿未眠,闻言更是心惊胆战,后悔没能在太后面前坚持自己的立场。一等天亮就急急忙忙换了衣裳刚过去,可结果却被人拦下,原因是皇帝和太后正在说话,不许任何人打扰。   “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弘弋看着慢条斯理坐在桌子前喝汤的贺太后,满腔的怒火已经烧上了眼睛。   虽说后宫死了个宫女,甚至死了个嫔妃都不算什么大事,身在天家,对这些恩怨生死总是要容易习惯些。可问题就出在,韶华并不是后宫的人,若不是因为柔婉的关系,她如今大概正在家里睡大觉,养着身子等临盆。   一想到严恺之临行前,一本正经地将母亲和妻子托付给他,弘弋就气得暴跳起来。   只不过,贺太后漫不经心的态度成了弘弋恼火的主要原因,面对弘弋的火气,贺太后的平静让人不得不起疑“皇上不是早已知情了吗,又何必劳师动众跑来问我。”   弘弋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冷言:“这么说,阿娘是承认杀了李五娘?”   贺太后面有薄怒,重重扣下筷子,对弘弋厉声训斥:“放肆,谁跟你说我杀了她。”   见到母亲总算动容,弘弋却笑了起来“那清越宫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他特意寻人问过了,那衣裳是韶华最爱的一件着翠梅细缀金线褙子,宫里并没有人穿过相同,甚至相似的衣裳。   贺太后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一个宫婢的尸体,偷了李五娘的衣服罢了。”   弘弋被贺太后生硬的话题转移给气到发笑,半天才问道:“那好,尸体呢?李五娘人呢?”   被弘弋接二连三地问话,贺太后也感到十分不满,好歹她是这后宫之主,就算眼前人是皇帝,也不能这么审问犯人似的口气与她说话。   贺太后沉下眼,扬起眉角与弘弋对峙,母子间的矛盾在酝酿中升华。她顿下眉头,立起眼眸,口气甚是严厉:“你这是在责问我?就为了一个臣子之妻,你竟然用这种放肆的口气和我说话!”   弘弋抿唇,别开了眼睛,首先服了软,放低了声音“阿娘,李五娘是恺之的妻子,恺之不只是一个臣,他还是您的外甥,兰芝的兄长。”   贺太后讽刺地说道:“不用你提醒我他的身份,在我眼中,除了你、柔婉和弘卮,其他人都一样。”   弘弋忍下怒气,用最后一丝冷静和贺太后讲理:“阿娘,我只想知道李五娘她如今人在哪里,我让恺之出去办事,他的妻子留在宫中却没了踪影。您让我到时怎么和他交代,您让我怎么在臣子面前立威。”他还笑话严恺之比个女人还敏感,竟然把妻子紧张成这样。   如今看来,并非严恺之神经过度,而是他早有预感。若是严恺之回来,而韶华却没找到,弘弋真不知道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严恺之。   “皇上,您一大早过来,不是给我请安,而是咄咄逼人地问我要人,敢情是我把她给杀了,破坏你们君臣之谊。”贺太后咬牙坚持撇清关系,坚决否认她扣押了韶华“我说了很多次,我让她过来说说话以后,就让她回去了,兴许是走丢了,让人把所有宫殿找一遍就知道了。”   弘弋终于忍不住暴走“一个顶着九个月的孕妇,她能去哪!”看着贺太后眼中的惊讶,他气得把话都扯开了“我知道,您是忌讳我让恺之去彻查承德楼一事,可就算没有恺之,我一样会让其他人去查。阿娘越是这样,我就越怀疑,到底平洲藏了什么,让您这么护着。难道您儿子还比不过一个贺家?”   “皇上,请慎言!”贺太后严声警告。   “太后,朕清楚!”弘弋也不肯退让。   一时间,两人都怒红了眼睛,让躲在外头的英尚宫忍不住道担心弘弋盛怒之下,会不会做出一些失礼的举措来。   贺太后终究还是心虚,她深叹了一口气,改走亲情路线“二郎,至于为了一个女子闹得咱们母子翻脸不成,难道严家比我这个母亲还重要。”   弘弋却冷笑连连“阿娘,咱们母子的感情,不是一个严家或者贺家可以动摇的。但我必须让您知道,这江山是我秦家的,谁都别想插手,否则我绝不留任何情面。”若贺太后真的动了韶华,弘弋真不敢保证,不会为了严恺之,而直接拿贺家开刀。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江山更需要谁。   贺太后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连声感叹:“好,很好,我的儿子真有出息!”   弘弋问:“清越宫的尸体到底是谁。”   贺太后不再否认,却也没承认“反正不是李五娘,一个早该死的人罢了。”   弘弋感觉自己的心安了一般,又紧张地问:“那她呢?”   贺太后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唯一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知道宜妃还活着,贺太后惊讶之余,恨意也随着剧增。她本想让人活捉了她,好把事情问个清楚,哪知道宜妃竟然暴风雨天地跑到院子里指天唾骂贺太后,甚至细数她的罪行。内侍哪敢放任,立刻让人冲过去围堵,可等到捉了宜妃回来,却发现她早已咬舌自尽,把韶华的下落就怎么吞进肚子里。   宜妃这么一闹,贺太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急忙让人把她的尸首送出去,尽快处理掉。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弘弋隔日就寻上门来讨债。   在贺太后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的弘弋显得十分烦躁,一踏出寝宫就和严夫人对了个正着,看她也是一脸担忧,弘弋冲她点了点头“请姨母留步,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清楚,您还是回去等我消息吧。”严夫人有些意外弘弋竟然喊她姨母。   她知道弘弋不希望她去见贺太后,定然也是怕她不小心激怒了太后,反而对韶华不利。   若不是昨夜的风雨闹得她心神不宁,早上又听到这样的消息,严夫人还是对贺太后的为人有底的。毕竟她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她连贺太后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知道。   不过弘弋都做出这样的让步,严夫人也只好给他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目送严夫人走远,弘弋正要赶往贺宛如寝宫,想问清楚瑜嫔的事,可是御书房的内侍神色匆忙地跑过来。“万岁爷,丞相已经在御书房等您一个多时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非见你不可。”   方有信鬼见愁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看他一大早就这么急火燎原地出现,御书房的内侍们都免不了为即将被方有信弹劾的大臣感到同情。   弘弋也知道方有信的为人,毕竟是先帝托孤之臣,和李阁老一样都是先帝极为看重的人。即便他心直口快,常常显得刁钻怪癖,但有着他先前的政绩作保证,弘弋也不敢对他轻视。立刻就跟着内侍匆匆赶了回来,方有信二话不说,跪地双手呈上奏折。   弘弋见他这般敛容正色,慎重严厉,不免也显得郑重其事起来。   他接过奏折,斜眼见方有信并不急着起身,反而端端正正地跪在原地,心里有些疑惑。可等他看完全文,只觉得好像有只无形地手扼住喉咙,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抖大了眼眸,声音有些 ,看着一脸平静地方有信,故意冷笑道:“丞相可知诬告忠臣是何罪?”   “知道。”方有信点头,这一条是他特别叮嘱刑部加进去的,怎么会不知道。“臣并没有诬告,上述一切皆有人证物证,但因兴勇侯有功在先,所以只算是未雨绸缪。若兴勇侯能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证明一切都是有人设计陷害,臣愿负荆请罪,当面给兴勇侯磕头谢罪。”   “未雨绸缪?”弘弋冷笑地把奏折甩到地上“敢情你觉得全天下除了你,任何对朕献忠尽职的都是图谋不轨。”   方有信早料到弘弋会发怒,他一脸平静地道:“皇上心里清楚,臣所参所告无一不是奸吝狂妄之徒,臣受先帝托孤之恩,只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好一个尽本分!”弘弋气得有些发抖。   “皇上,臣并没有要您立刻治兴勇侯的罪,凡事总要先查清楚,只是希望皇上能够秉公处置,莫让将来后悔。”方有信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弘弋真的要包庇,他只好把奏折上的事公诸于世。   弘弋盯着长跪不动的方有信,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起身了,这分明是逼他对严恺之施压。   奈何他才把严恺之放出去办事,他的妻子在皇宫失踪,都还没有结果,这会儿就有人参他意图谋反。严素当初就是被这个罪名给害死,弘弋坚决不会信严恺之重蹈覆辙,可是方有信又是个襟怀坦白的人,他从不会无事生非。   两边都是他信任的人,弘弋一时不知如何定夺。   “皇上,请慎思!”方有信见弘弋闭眼蹙眉,神情凝重。   “连清,去把兴勇侯给我叫回来。”弘弋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看着方有信顿时松懈的表情,恨恨道:“你最好去准备棘条,别食言而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臣(一)   严恺之刚到平洲不久,好不容易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结果弘弋两个字“速回”让他顿下了脚步。以他和弘弋相交这么多年,除了当初弘弋得知他要去劫世子妃的迎亲队伍时,曾如此严厉而急促地命令他,其他时候弘弋从不过问。只要事情交代给他,弘弋几乎是放手回去睡懒觉,坐等严恺之的消息。   可是这一回,明明是弘弋自己郑重其事地把事情交给他,而且看着十万火急的样子。现在他事情未了,也不给任何理由就让他回去,莫不是宫中有变。   一想到韶华和严夫人都在深宫里,严恺之心里一阵扑通狂跳,甚是不安。   想要留下来继续追查也再提不起心思,严恺之只好无奈放弃,跟着暗卫一路马不停蹄,疾驰回京。回京进宫,几乎没有停过脚步,可是却在御书房前被连清拦了下来。   “侯爷,请留步。”   连清早早就在书房门口候着,他心里清楚,自从方有信来了以后,弘弋的心情就没有一天是好的。再加上韶华的下落依旧不明,整个皇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人倒是没找到,可是发现了不少后宫的手脚。有扎人诅咒的,有红杏出墙的,有假孕养胎的,总之弘弋算是见识了后宫的生活百态,真是丰富多彩。   瑜嫔的事连带了不少宫妃下水,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贺宛如,尽管贺宛如撇得干净,让弘弋挑不到刺。可是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宫闹腾成这样,她最少也犯了不察之罪。弘弋内心的怒火一时找不到宣泄,头一个拿贺宛如开刀,狠狠面斥了她一顿,说她不够资格母仪天下。   这可把贺宛如说得面如死灰,惨白如霜,她虽贵为皇后,可这后宫还有个比她更大的太后,况且还是她姑母,后宫诸事她几乎都没什么机会插手,结果却替了她挨弘弋这么一顿羞辱。   若不是宫女拦着,她连死了心都有。但是这种情况下,贺太后是不会出面的,因为被她弄丢的韶华至今还没找到,她才不会傻的出来招惹弘弋的怒火。   尽管后宫一时无主,却也没人出来吱声,平静得差点让人出来高呼天下太平。   “有什么事?”严恺之一身风尘仆仆,眉梢都带着倦意,看着连清也是一脸疲惫,顿时凝重起来。   连清小心打量着书房,压低声音给严恺之打声提醒:“奴才不敢想瞒,等一下侯爷进去见万岁爷,无论如何都不要和他顶嘴,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就怪那个方有信,万岁爷他……”   严恺之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连清的话,结果,弘弋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连清,是恺之回来了吗?”   连清不敢再说了,只能拼命给严恺之使眼色,身子却已经迈开步子朝书房走进去回话。   “是的,万岁爷,兴勇侯就在门口求见。”连清进屋,看到弘弋仍低头批阅奏折,桌上的汤却已经凉透,都没动过。   “叫他进来吧。”弘弋连头都不抬,连清叹了口气,把汤盅端了出去,侧身让严恺之进去。   虽然没听明白连清让他注意的是什么,不过等他踏入书房开始,弘弋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气氛凝重得有些让人不安。他走过去给弘弋行礼,弘弋嗯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严恺之心里不觉有些纳闷,无端端地把他喊回来,却不搭理他,这算什么意思。   等了许久,弘弋依旧不理他,严恺之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二爷这么急找我回来,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弘弋终于还是停下来,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邃凌厉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头一次看到弘弋这样的表情,严恺之心里咯噔一跳,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弘弋,看上去那么的陌生,而且遥远。哪怕是先帝驾崩,遗诏传位,甚至是登基大典,跟着群臣伏到在弘弋脚下时,也未曾有过现在的疏离。弘弋的眼神望过来,却又好像看穿了他,无形的压力让人窒息。   饶是严恺之对弘弋的熟悉,也被他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他眉头蹙了起来,额间立起了峰褶,心渐渐地沉下来,迎起眼眸,回望着弘弋,眼神不由得跟着严肃。   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书房里安静地抗议听见风带沙粒捎过地面的声音。   弘弋平静地开口,好似刚刚一切全没发生一样。“平洲的事查出结果了吗?”   弘弋的话像是敲破了密封的结界,让严恺之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话题已经挑破,严恺之便就他这几天在平洲的所见所闻和弘弋汇报一遍。果然是查到有人圈地动土,地点和弘弋之前给他看的那些红线圈的地方大致相同,但没有进到里面去,并不清楚具体在建些什么。   “但是,让我不解的是,徐家似乎对贺家这么大动静不闻不问。”提到正事,严恺之也有些起劲。按理说,贺家是在徐家原本让出来的地方动土,而且位置都极靠近徐家的宅地,一不小心就容易动到徐家的地。徐家虽然让出不少地,可并非代表徐家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但是,从承德楼的提议和上奏,几乎都是贺家人在一手包办,徐家都是静观不语。若不是早已利益均分,就是徐家对贺家的动向了如指掌,假装不知情。但是无论怎么看,徐家都是利益方,贺家又怎么会这么傻,尽做些对别人有利的事。   严恺之像是一只嗅到腥的猫,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二爷,要不要我继续查下去?”他可以肯定,徐贺两家之间必有阴谋,而且这阴谋恐怕和徐家让地有关,说不定还能牵出一串秘密来。   可是严恺之并不知道,他对阴谋的兴奋让弘弋感到莫名的不安。   “你可知靳昭成封城练兵?”弘弋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严恺之想了一下,点点头,虽然他对陵京的态度有些暧昧,毕竟是他父亲惨死的地方。但靳昭成封城练兵不算是什么大事,听说多罗王病危,如今多罗大王子仍旧在外流窜,若是有心人趁机闹事,殃及池鱼也不无可能。虽然定西侯不在川北,可他的威名,他的部署依旧令多罗人闻风丧胆。   而靳昭成再有领兵能力到底没有真正和多罗人实打过,所以在多罗人心里,最具恐吓吓的是辛茂山,最难对付的则是严素。   “我确有听说,不过多罗如今内乱,练兵以待急时用,这有什么问题吗?”严恺之小心谨慎地回答。   弘弋忽然一笑,“你确定只是应急?”弘弋把书桌上的一本奏折丢给严恺之,用力地叹了口气,“恺之,我知道你心急,但你真的不要逼我。”   严恺之被弘弋说得莫名其妙,一翻奏折,快速扫了一遍后,心中大惊,立刻肃立反问:“二爷是相信奏折所言?”他终于明白连清刚刚话中有话,也明白弘弋那一番打量背后的意义上,想到自己为弘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居然被他怀疑,满腔怒火烧得他差点失去理智。   弘弋被反问得有些不爽,“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但是你不能这么逼我。”   其实就在方有信递奏折的时候,他都气得连杀了方有信的心都有。严恺之与他之间的感情,甚至严恺之的为人,被人这么质疑,弘弋心里是恼火的。可是方有信的弹劾从未有过虚言,正因为他从不畏高官权贵,敢挑天下人之大忌讳,才那么受先帝喜欢。   任何一个君王对臣子再信任,始终还是怕万一,特别是有理有据的执意。这几日他仿佛捉摸方有信的奏折,企图寻找其中端倪,可是桩桩件件都是他所熟知,按方有信的话来说,严恺之与靳昭成串通一气, 了徐贺两家的矛盾,又趁多罗内乱,有意指使兰芝下嫁新王,意图挟制威胁京城。   对于兰芝的事,弘弋并不抱看法,严恺之对妹妹的疼爱是有目共睹。可是弘弋却让兰芝和亲,在外人看来,这足以让严恺之对弘弋产生了恨意。   “二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严恺之口气沉重,显得很愤怒。   “靳昭成私返京城,潜入兴勇侯府,随后回陵京都封城练兵。而此同时,平洲事起突然,难道不是你授意的?”弘弋深吸一口气,无视他的怒火,“我答应过你,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但不是让你把贺家斗垮,你莫不是想逼死她?”在弘弋看来,如若方有信所奏之事全部属实,那只有一个可能,严恺之已经忍不下去了。   严恺之让弘弋的问话说得有些提气,“我要说我没见过靳昭成,不知二爷信不信。”   “你没见过他?”弘弋这就疑或了。   严恺之冷笑了一下,亮声说道:“我的为人如何,二爷心里清楚,若我想逼死她,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举刀不过血溅三尺,又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严恺之的用词甚重,连弘弋都被他惊了一下,他完全确信严恺之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一想到严恺之真的发起疯,弘弋连忙沉住气,皱眉自语道:“方有信不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   严恺之已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二爷心里若是信他,又何必来问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君臣(二)   弘弋倒不是怀疑严恺之和靳昭成串通叛变,而是严素的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心中的疙瘩,特别是知道严素当初是误杀的,这差点没让陵京士兵暴动起来。   当初国舅汪凌是青国最大的皇商,甚至有人道,汪国舅的家产简直可以媲美开国时候的萧国舅,一样最后都丰殷了国库。只不过萧国舅生了一个绝代芳华的女儿缡纭夫人,被后人称颂,而汪凌最后却落得汪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就连大皇子都下落不明。   不过有人道,汪氏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背后离不开娘家的雄厚财力。因为端明皇后死后,从汪家抄出来的家产足够全国上下三年税赋。   汪凌最常做的生意却是走多罗,借身份之便,他没少在多罗很赚了一笔。但由于汪凌贪财,只进不出,有人传他个人私产要比国库都要丰裕。先帝不免有些忌讳,寻机限制凉城生意往来,狠挫了汪凌的钱途。汪凌在和皇后姐妹抱怨无效后,偷偷转自陵京,发现陵京与多罗的交流虽不比川北多,但是也远胜死守凉城数苍蝇。   严素曾劝过汪凌不要和多罗人交往过多,否则会引起皇帝怀疑,可是汪凌一心都扑在赚钱上,哪里听得进汪凌的话,还因此和他大闹了一场。   可不知怎么地,忽然有人密告严素通敌,严素震惊之余倒也显得理直气壮,因他早已封城禁商,自认忠贞不惧流言。哪曾想御史前来查证,竟然提捕了几个在陵京作恶的多罗人,严素脾气爆,几句不和便跟御史争吵起来。而那御史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先斩后奏就把严素给杀了。   或许,严素死都没想到,自己冤死后,妻儿沦得被人通缉,所幸靳昭成掩护他们逃回京城。不久宫里下旨抄汪凌的家,原因是汪凌有异心,甚至不惜陷害忠良。严素的冤屈算是得以洗清,尽管那御史只是被免职,但幕后主使也落网,看上去是个美好的结局。   “二爷把我追回来是担心我会威胁您的皇位,那二爷不妨把我的爵位收回去,或许流言便不攻自破了。”严恺之看着弘弋,神情严肃。   “你这个时候与我说这赌气话,是嫌我心里添堵不够多吗?”弘弋眯下眼,摆出一脸威严,看着严恺之默默低头,他冷声叹气:“恺之,你变了,以前的你要比现在冷静多了。你是该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其他事你都无需操心,我自有安排。”   被弘弋一语点破,严恺之也恍然大悟,自己的情绪起伏要比以前多了很多。他和弘弋之间不只是手足情谊,更是君臣,而他差点让冲动懵了神智。其实他心里清楚,弘弋绝对不会削他的职,更不会拿捏他,不单单是这些年的感情,更多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作为皇帝来说,弘弋最需要防的是母家,汪家的旧路摆在眼前,他时刻都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贺家于他再有功,也只能是臣。作为国舅,贺家的心太大了,或者说贺太后的心太大了。单是他的后宫,除了皇后外,多少个娘子姓贺,而圣驾前又多少人与贺家是姻亲。   弘弋心里更需要防的不是严恺之,而是贺家,甚至包括徐家。   而严恺之自从知道当年的御史,如今在平洲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他的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仇恨。弘弋需要他来牵制贺家,兰芝也好,韶华也好,严恺之的筹码越大,贺家就越不能动弹。严恺之明白自己被弘弋利用,但他也甘之如饴。   兰芝的和亲差点让严恺之暴走,是严夫人死死抱着他,逼他冷静,甚至不惜说出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严素的死,不仅仅是误杀,也不仅仅是受汪凌的牵连。真正的幕后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严夫人一提起当初替贺太后毒死了二王妃,又逼死了端明皇后,就连先帝身上的毒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那一刻,严恺之感觉如同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混沌。   “没错,你爹不过是颗棋子,甚至是我们,由始至终都在她摆好的局里。不是我狠心,兰芝一走,她反而更安全,也将成为我们最后的退路。”严夫人看着一脸惨白的儿子,义正言辞地说:“你爹的仇必须是要报的,但首先你必须跳出她的掌握,我忍了这么多年,要的是想让她输得彻彻底底。”   严恺之几乎是闭着气听母亲说完,想到当初他发现先帝中毒的真相,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二郎和贺家是两回事,你只要让二郎相信你,他始终会站到你这一边,因为他也绝对容不下贺家。”严夫人的话让严恺之稍且放宽了心,可是肩上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至于李家娘子……”   “阿娘,我已对她有承诺,我不能负她。”严恺之说得一本正经,背后却出了一身汗。   哪知严夫人却笑道:“你非但不能负她,还必须把她娶回来。”   他与母亲之间的交流不算少,可是这一次却让他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母亲一样,她的温柔和慈悲背后隐藏了太多秘密。可笑他还一直想靠自己的双手去保护她们,结果竟然是母亲和妹妹反过来保护他。   每想到这个,严恺之就恨不得手刃仇人,然后带着她们躲到远远的地方去。奈何他停留得越久,陷得越深,娶了韶华以后,更是无可自拔。   “万岁爷,您就这么让兴勇侯回去了?”连清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弘弋身边。   “要不然呢?我留着他跟我斗气啊。”弘弋也有些生严恺之的气,态度不甚好。   “可是,兴勇侯好似还不知道侯夫人失踪的事。”连清越说越小声,他刚刚还纳闷严恺之怎么对妻子失踪的消息表现得这么平静。   “你没跟他说?”弘弋大吃一惊,看连清忙不迭摇头,急得嚷道:“他人呢?你怎么没拦着。”连清一脸无辜,气得弘弋提脚踹了他一下“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追上去,别让他做出冲动的事来。”一想到他刚刚居然忘记了这件事,还让严恺之去后宫接严夫人她们回家,此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弘弋左右思虑一下,愈感不妥,唤住连清,丢下奏折跟了出去。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严恺之从御书房退出来后,心里就觉得沉闷。早在弘弋的密令到来的前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他送给韶华的桃花簪。   因为那桃花簪的造料和款式都是他让宋煜找的,所以他对这个印象极深,也记得韶华在进宫时是带在身上的。一个随身物无端端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平洲,而且也不知道谁送来的,不留只字片语。若不是弘弋的密旨也同时到,恐怕他一回来,就直奔后宫去。   越是寻思越是觉得不妥,他大步流星地往后宫去,来不及跟严夫人请安,直奔韶华住的地方。结果人去楼空,竟然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严恺之心里一颤,急忙忙地跑去严夫人住的地方,却被告知严夫人今早已经出宫,而韶华却下落不明。   一个下落不明让严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桃花簪的事,他心里愈发肯定韶华一定出事了。不曾想到母亲竟然比他先一步出宫,连找个人问清楚都没办法。   脑子里灵光一闪,严恺之忽然想到一个人,摔开被他质问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转身就冲了出去。   皇宫对严恺之来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路被他这么气势汹汹地赶来,早有人吓得急忙去通知贺太后。所以,就在他踏步进寝宫的时候,立刻就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这是太后娘娘寝宫,不许您这么放肆,请立刻出去。”英尚宫早有准备严恺之会来兴师问罪,可面对他如此怒眉厉眼,她还是感到心虚。   “我要见太后。”严恺之用的是命令,并非请求。   “大胆!”英尚宫刚开口,贺太后就闻讯而来,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怒目金刚一般的严恺之。贺太后只瞥了他一眼,对英尚宫说道:“退下,让兴勇侯进来。”   英尚宫回头一愣,严恺之早已大步地踏进去,见贺太后面色如常地坐在梨花榻上,严恺之硬是忍下气焰。   他从怀里取出桃花簪,目瞪着贺太后,道:“娘娘,这簪子是您让人送的吧。我如您所愿回来了,现在可告诉韶华在哪?”令人送桃花簪给他,为的就是让他有顾虑,因为他去察的是平洲,直接受威胁的自然就是贺太后。况且韶华她们正在宫中做客,这么一想,是谁拿韶华来威胁他就不言而喻了。   贺太后脸有薄怒,却笑道:“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驾前圣宠,直闯后宫不说,见了我也不跪不拜直接开口要人。你从哪里听到我绑架你妻子了?”   严恺之面色冷冷“我可没说您绑架她,不过看来这事还真是您做的。”贺太后表情一滞,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说漏口,正迟疑着用词,严恺之已经开口:“娘娘,我只想知道韶华到哪里去了。”   贺太后见严恺之厉目而威的样子颇有几分其父之风,心中略有震惊,随之,她一抖眉头:“难道圣上没跟你说,李五娘在宫中乱逛,被人误当为罪婢,遣出宫去了吗?”   误当为罪婢?严恺之觉得自己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可笑的笑话。   贺太后解释道:“没错,这簪子是我让人送的。那一日我让她过来说话,偷了她的簪子让人送去给你,随后就让她回去。哪知道她这顽劣性子进了宫也不改,正巧那日后宫捉了不少行为不检点的丫鬟,她被内侍错认给送了出去。圣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严恺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太后居然把事情说得这么轻巧,好似他丢的只不过是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玩具。   这前殿后宫被他们母子俩如此耍猴一般,顿时火窜心头,怒不可遏。   “娘娘是不肯放人了?”严恺之可不这么认为韶华会无端地在宫中被人送出去。   贺太后被他责问得恼火,自己已经好脾气跟他解释了,没想到严恺之竟然斗胆放肆。她美目一凛,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严恺之,给我注意你的身份,我容得了你阿娘无礼,我没允许你能放肆!”对她来说,严夫人和严恺之是两回事“就算是我把她捉了杀了,你能拿我怎样?”   看着贺太后嘲讽的嘴脸,一想到父亲的惨死,严恺之忍不住握紧了桃花簪“我与太后不过三步之遥,太后谨慎!”   被自己的儿子威胁就算了,没想到连严恺之都对她大放阙词,贺太后不由得冷笑:“你想杀我?你就不怕她们受你牵连吗?”   没想到严恺之反笑道:“多谢太后提醒,我早知会有今日。家中已有休书一封,若我不幸,自然会有人送休书到李家,以李家的能力保下她绰绰有余。至于我娘,太后也不会留着她比你命长吧。”   严恺之的话一字一句戳到贺太后的心窝,似乎已经预见严恺之的魔爪扼向她的喉咙,第一次有种站不稳脚的感觉。   “恺之不得放肆!”   就在弘弋冲进来的时候,贺太后第一次发现弘弋是这么地有安全感。而弘弋的眼神却只落在严恺之身上,与他四目相对,一个劲地蹙眉示意他赶紧离去。他忽然后悔让严恺之去了这么一趟平洲,搅出这么多事,就连台阶都有些收不回来。   “来人!立刻将兴勇侯押送回府,没我命令不许踏出侯府一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劫后逢生   多日雷雨后,难得的大晴天让人看了满心欢喜,红艳艳的太阳挂在高高的天上,连路边野草上的露珠也显得晶莹可爱。村汉们早已三五成群吆喝着下地里干活,连着一些年轻的夫子,也豪迈地扛着锄头跟着下地。一群人有说有笑,脸上各自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看上去竟是十分和谐。   一个年近三十五岁左右的妇人,着粗衣布裙,混身上下全无一点饰品,但是一双浓眉大眼让人觉得朴实才是最大的光华。她搂着一簸箕的高粱杆,钻进一家破旧的屋子里,张望着里屋炕上的人,努力压低声音,但仍旧显得粗门大嗓。   “墨娘,小哥醒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怀里躺着粉团似的孩子,一双大眼立刻就亮起来,又是谨慎,又是喜悦,恨不得把孩子夺过来自己抱在怀里。   此刻的韶华与妇人一样穿着一身粗衣布裙,光滑细嫩的脸蛋与妇人比起来,感觉像是母女一样。她顺着妇人的目光落回怀中的婴孩身上,立刻露出无限柔软温和的母爱。   上天果然对她不薄,想当初那么凶险的情况,别说孩子,一般人碰上这情形就是连大人也是很难保住。   可是他们都平安无事,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依稀只有破碎 的记忆,好像身子有了意识,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肚子再次阵痛让她无法晕睡,拼着命使劲,居然孩子就这么顺势地滑了出来,根本没有头胎的艰难,就连随后赶来的婆子都大呼惊奇。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原本斗大的雨势被孩子那一声啼哭,竟然跟着转小。当她们七手八脚地把韶华和孩子都安顿好,看着母子都沉沉入睡,她们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收住,夜空都亮出不一样的明朗。   “没,嚷嚷了几下又睡了。”韶华看着小粉团的肉爪子紧紧地捉住她的衣襟,把脸往她胸口埋,似乎不乐意别人的打量,这傲娇的脾气让韶华又好笑又好气。   可是妇人却更兴奋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韶华身边, 一根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去戳小粉团的脸。见他不满地嘟囔一声,更是往韶华怀里钻,妇人显得特别开心,笑得一张脸都皱起来,嘴里不住感叹:“欸呀,瞅着小哥这眉眼,就跟面娃娃似的,看着让人心欢喜。不唬你的话,我真是活了这么把年纪都没瞧过这么漂亮的娃子,要说是丫头都没人不信。”   虽说fù人说得有些夸张,但见过辛子萱的儿子出世,韶华也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免不了要皱巴巴地,过几天才能长开。可是她儿子就跟天生玉人似的,肉呼呼软绵绵的脸蛋打从娘胎出来就带着,哭声也较其他孩子要洪亮有力。   让韶华感到庆幸又无奈的是,这小祖宗不爱哭,就连头一声啼也是敷衍地喊了两下,眼泪都没掉下来就收住了。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有灵性,有慧根,绝对是十足的贵人命。   “庄儿嫂,你就别夸了,小孩子脸皮薄,可不经夸。”不管如何,听着被人夸自己的孩子,韶华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她生怕孩子钻在怀里会闷坏,把他的头转了过来,他张口咿呀了一声,又转回去。   木桩媳妇对韶华不以为意的态度感到不高兴,虽然这孩子不是她的,可是她怎么瞅怎么喜欢,就连韶华说他一声不都觉得不舍。“怎么会,小哥这是贵人命,不怕的。”生怕韶华不信,木桩媳妇立刻坐正了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靠谱一些。   “墨娘可别不信,小哥真是贵人命,你瞧当日多凶险,他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就冲他那一声哭,老天立刻吓得连雨都收起来了,这不是贵人是什么,绝对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木桩媳fù想着能把这么一位仙人供在家里,就算让她出门去讨,她也乐意。   韶华面上显出苦笑,虽然她知道她儿子跟别人是不大一样,可绝对没有木桩媳fù说得这么夸张。   “庄儿嫂,瞧你说的,感觉像是我生了个怪物似的。”似乎听到母亲的调侃,怀里的孩子用腿蹬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睡觉。   韶华觉得好玩,可木桩媳妇也被他的举动看得有些吃惊,立刻紧张起来,“呸呸呸,不许乱说!你别看孩子小,这时的魂可还是记得从前的事,你这么说可是要得罪神灵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每次韶华取笑他的时候,他就会蹬腿咿呀地抱怨。   韶华心中吐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和木桩媳妇细究,否则自己都要成为罪人了。   看着儿子,韶华微微扬起嘴角,居然是天生的自来熟,还没出生就折腾出这么多事,闹得所有人跟他一起担惊受怕。结果一出生却引来众人的喜爱,个个都争着要来瞅一眼,这天人下凡的玉娃娃。   虽说她生的过程甚为轻松,可是这一场雨可没把她折腾少半条命,正赶上坐月子的时候,这村庄说穷不穷,但绝对不能和自家比。连着三天的高烧,韶华都记不住自己醒来的几次,后来是听木桩媳妇说,只要她醒来,孩子一定会哭闹,好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更奇怪的是,这孩子认娘,只要韶华在身边,谁抱着他都可以。可是一旦抱离韶华视线,就算闭着眼,孩子也哭得凄惨洪亮,好似要惊天动地一般。木桩媳妇无奈,只好让他们母子待在一起,自己搬了个春凳,挨着旁边睡觉。   韶华觉得甚是故意不去,可是这屋子就一个炕,木桩媳妇的孩子还被他们赶去其他人家里睡觉。而当日把她带回来的木桩则在门口搭着凳子睡觉,不敢进来打扰他们。   “庄儿嫂,木桩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敢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佯装是京里大户人家的媳妇,赶回老家生孩子,半路被人劫财丢弃。所以托木桩上京里替她寻人,一想到严恺之不知何时回来,严夫人是否已出宫,韶华对兴勇侯府三缄其口。而李家太大太乱,李勋卓几乎是长年跑外,她不敢让凌氏知道,让她白着急。   想来想去,攸宁是最好的人选,是以她沿用子墨的名字对外,木桩媳妇听了十分喜欢,一直嚷着她叫墨娘。   木桩媳妇拍拍韶华的手,安慰道:“你别急,小树他爹才出去三天,哪有那么快。这回是运气好,赶得上牛车,要不然靠他一双脚,走路都得走上五六天。你放心,小树他爹是个实诚人,一定替你找到你男人。你啊,就安心在这里养身子,虽然咱这家里没鱼没肉,但每天一个鸡蛋绝对不会少你的。”   一个鸡蛋对京里的人来说,连牙缝都塞不了,可是在这里却是宝贝得跟金子似的。韶华心里明白,所以也满心感激,结果木桩媳妇却傻大楞地说一句:“你吃不饱,怎么喂孩子。”   韶华苦笑,敢情她还是傍了儿子的面上才有这殊荣的。   “谢谢庄儿嫂。”韶华由衷地感jī。   木桩媳妇是个憨厚朴实的人,性子也爽朗大方,最不惯就是韶华的客套,她大手一摆,“甭谢甭谢,这是你们命好,那样的鬼天气都能熬下来。我可听说啊,村头老谢的媳妇也是大雨天出门,结果滑了一跤,足月的孩子都没了,人也掉了半条命。”   韶华也听说了这事,因此还有人说是因为韶华他们住在村里,跟命格硬的贵人在一起,福薄的就容易亏损。想到当初韶华也是因为这样,被凌氏送到普安,她隐隐有些不安,生怕这些迷信的人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木桩媳妇并没韶华想的那么多,她依旧一本认真地跟韶华说道:“所以我说啊,小哥一定是贵人转世,用老人话就是天什么什么大象,什么什么贵人的。”拗这两句词让木桩媳妇显得捉襟见肘,愣是说不全。   “阿娘,是天生异象,必出贵人。”一个明朗的童声,从外头进来一个岁的小男孩,看到韶华,忸怩地跟她行了个不甚标准的大礼,据说这是先生教的。   韶华也冲他点点头,当初也是多亏他的激灵,她才能得救。韶华心中暗想,若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一家子。   木桩媳妇一边骂着,一边疼爱地把儿子搂进怀里,“臭小子,用你教,下学了,今天先生教了什么,你可都会,可不许偷懒。”   也不知是少年开始懂得羞涩,他不喜欢母亲在韶华面前拿他当孩子看待,挣开了母亲的手,忍不住抱怨了一声。“阿娘,你把我当什么了,先生教的千字文,我都能背。不信,我背给你听。”   木桩媳妇呵呵一笑,“那你背吧。”   木小树偷偷看了韶华一眼,见她冲他微笑点头,木小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然后清了清喉咙个,摆出一副掉书袋的样子,张口就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他一边背着,还不住用眼角去打量韶华的态度,见她认真聆听,木小树显得特别受鼓舞,恨不得把整篇都背下来。   “就这么些?没啦?!我还以为是做大文章呢。”年初请了个秀才来给附近几个村的孩子教课,秀才嫌钱少不肯,后来是舍了很多粮食才勉强让他每旬来给孩子们讲两天课。为此无论年纪大小的孩子都赶着去听,木小树年纪要比其他人大,但记得也快,很受秀才喜欢。   本来等着被夸奖的木小树,看到母亲一脸嫌弃,憋红了一张小脸,“阿娘!别人连一句都背不上来,我可是一下子就会背了。下面先生都没教,要是教了,我一定也能背。”为了照顾其他不同年纪的孩子,秀才不敢教太多,所以木小树早早学会就下学了。   韶华看着木小树跃跃欲试的表现,轻笑地开口:“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结果把他们母子都给吓到了,木小树更是兴奋起来,跑来对韶华说道:“墨娘姐姐,你也会背?”   韶华笑笑,“学一点,”她只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木桩夫妻俩憨实也不过问太多,只是暗地里想着,京里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这么有规矩有学问,一定得让木小树多读点书,以 京里去。   就在木小树缠着韶华,要她把刚刚那几句重复给他听时,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嚎叫跟着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着两对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一着急抹了把汗,大喊一声:“木桩媳妇,不好了!你们快躲起来。”   木桩媳妇一皱眉,扯着嗓子,跟着嚷嚷起来:“咋了咋了,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干嘛要躲起来。我男人是不在,可我一天活都没落下,不偷不抢,做啥见不得人的事要躲起来。”木桩媳妇还以为是村头要来责怪她不干活,立刻就跳起来反驳。   那雄壮威武的妇人急道:“这个时候你还嘴贫,赖头张来了。”   一听到赖头张,木桩媳妇立刻变了脸色:“什么!快,小树,快把墨娘和小哥藏起来。”木小树也跟着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母亲把韶华从c床上搀扶下来,把她安顿在灶旁的大缸里。   韶华被他们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得莫名其妙,“庄儿嫂,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桩媳妇没空和她解释那么多,着急地让她蹲下,准备盖盖子,“别问了,等会儿再跟你说,你听说,没我来叫你,千万不可出声,哄着小哥,别让他哭,要是让赖头张那老 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那你怎么办?”韶华也隐约知道了一些,紧张问道。   木桩媳fù捉起一旁的扁担,怒目道:“我不怕,我一个老皮老肉的,他要是敢耍花腔,我就跟他拼了。”   木小树也握着了一根棒槌,跟着恶狠狠地说:“还有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寻人启事   木桩媳妇才把韶华母子安顿好,生怕闷坏他们,没敢把盖子盖实,又怕等一下赖头张过来检查顺势把刚掰下来的高粱杆随意铺在水缸上。检查了两边这才走回头,结果赖头张就闯进来,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木小树下意识地握紧棒槌,却让木桩媳妇给挡下了。   一个身材矮小,带着一个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后留了一条长长的细辫,一脸流里流气。眼神一扫到木桩媳妇 的身材,立刻谄媚地弯起小眼睛。   “哟,木桩媳妇,就你一个在家啊。”尽管木桩媳妇身材已经走样,但丰伟的 还是让赖头张瞪得眼睛发直。   木小树对赖头张这 裸的淫相感到愤怒,气得冲过去大嚷:“还有我!”   赖头张对他啐了一口“臭小子,滚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木小树握紧棒槌,一副棒打财狼状,让赖头张不敢造次。“哼,我爹不在,你休想欺负我娘!”   “蠢货!”就在木小树正暗暗自喜,自己可以吓着赖头张,却听到母亲狠狠一句破骂,伸手揪住他耳朵拉到身后。   果然,赖头张原本还有些怯于木小树的棒槌,一听他的话,立刻又笑开“原来木桩不在啊。”   木桩媳妇为儿子的犯蠢感到头疼,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你想干吗?我男人不在,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你最好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扯光你头顶几 。”她瞄了赖头张的瓜皮帽,见他有些谨慎地顿了顿,忍不住嗯哼两声。   因为头顶长斑,害得好几处都长不了毛,所以赖头张对仅剩的那些头发甚是宝贝。“哼,泼fù,算了,大爷我今儿不跟你一般计较。听说你们捡了一个大肚婆回来,现在她人呢?”   木桩媳妇暗道,果然是冲着韶华他们来,立刻啐骂道:“连有肚子你也惦记,赖头张你还真臭不要脸!”   赖头张气得哇哇大叫“我哪里臭不要脸,不对不对,我要不要脸关你什么事,我问你人呢!”想了想,差点就着木桩媳妇的道,他今日可不是来 小媳妇的。   木桩媳妇一挺 ,不屑地扬起头“你来晚一步,让小树他爹送出去了。”   赖头张目光随她动作抖了一下,勉强拉回理智“送出去?你唬我!我可知道她刚刚生了孩子,一个女人连月子都没出就跑出去,谁信!”   木桩媳妇故意扭着身子,引得赖头张目光闪烁“你不信算了,她男人来接她,小树他爹就送出去了,你以为我乐意养人在家,就算我家再穷那也得每天一个鸡蛋伺候着,我凭什么对个不认识的这么好!”见赖头张眼光发直,她又握起扁担,把赖头张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连忙转开眼“你不信自己去找好了,反正我家你又不是第一次翻过。”   木桩家不大,一个堂屋,左边通了厨房,右边的布帘下是炕铺。赖头张听了她的话,左右走了一圈,把能藏入的都敲敲打打,果然没有声响。他走到灶前拿起一个碗,故意重重摔在地上,把木桩媳妇吓得不敢乱动。   赖头张四处溜了一眼,讷讷地问道:“真送走了?”藏一个大人容易,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不容易,特别是被他这么一摔,能爬会走的都会被吓哭。   “不信拉倒!”木桩媳妇瞅着没事发生,壮着胆吼道。   木小树已经提着棒槌走上前,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赖头张狠狠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往外走。“嘁!真是倒霉,白白的大银就这么让你给弄丢了!哼!”赖头张对木桩媳妇啐了一口,晃着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木小树一直追到门口,确定他不会回头,再急忙跑回来“咦,阿娘,今儿他怎么走得这么利索,连看都不看。”   木桩媳妇搀扶着韶华爬出来,担心地望了望她怀里的孩子,结果他睡得正酣,好似刚刚的惊吓对他不起作用。木桩媳fù这才松了口气:“臭小子,还不赶紧帮忙把墨娘扶起来。”木小树连忙搬了张凳子让韶华坐下,听木桩媳妇跟韶华解释:“墨娘,你别介意,刚刚那个赖头张,专门到各家蹭吃蹭喝,还欺负丫头。我怕你长得这么好,让他看到了,定然要吃亏。”   韶华摇头表示不在意,不过刚刚他砸了那一声,就连她都被吓到,结果怀里的孩子却雷打不动地睡觉,害她以为是把孩子闷出事了。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感觉他在怀里抻手脚,心里才安下来。   虽然没看到赖头张长啥样,但是从他的声音和口气听来,想必就是流氓地痞。韶华不解他怎么可以这么嚣张,难道和村头是一伙的“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嚣张?”   木桩媳fù叹了口气,把地上的碎碗收拾干净“谁知道,听说是京里有关系的人,总之村头对他都客客气气,我们也只好认了。”家里总共才几个碗,现在又少了一个,真是心疼。   韶华一听到京里,心里沉了沉,难道是严恺之派人来找她了。   可是以严恺之的为人,他不可能会和这样痞性的人相识,李家更是一群读书人,绝不屑这种市井流民。攸宁刚来京城不久,也不可能会认识那么多人,那会是谁。   就在韶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赖头张已经直奔村外的小道上,看见一人一车站在空地上,他急忙冲了过去。人还没走到跟前,身子已经弯腰哈气地赔笑:“莫爷,木桩媳妇说人刚送走。”   站在赖头张面前的人正是莫言,他一脸冷漠严肃的样子让赖头张完全不敢造次,隐约只知道是京里的贵人。他的眼睛往车上瞄,他知道里面坐着那位才是正主儿,可是莫言冷哼一声,吓得他立刻缩回脖子。   “可说了送哪了?”莫言冷冷地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赖头张搔头傻笑。   “那你还不去问清楚!”莫言眼睛眯成缝,看上去活像一只恶狼,看得赖头张直发抖。   “可是莫爷,这个……”赖头张本来还想说,莫言还没给钱,可是被他这么一瞪,目光落到他握紧的佩刀上,忙不迭摇头摆手“没、没事了,我这就去问。”开玩笑,这刀才没出鞘已经让他觉得寒光冷颤,要是出鞘他的脑袋还不得落地。   就在赖头张转身要走,忽然马车内的人出声,解了赖头张的困境。“莫言,算了,不用问了,如果真是她,应该就是往京城去。”   莫言知道主子心里挂着韶华,原以为她已经成亲生子,两人不再交集,时间一长,弘方也就放下。可是三王妃说了好几位娘子都没能中过弘方心意,好不容易他点头答应了一个,莫言忍不住好奇跑去打听,却发现那娘子一双美眸全然韶华。   他不敢揣测弘方是不是因为这对美目才相中那娘子,不过弘方一点头,三王妃松了一口气,太后也跟着送了一口气。因为弘方瞧中的娘子正是刚刚被封为襄阳侯的娘子,与皇后贺宛如只算是宗亲,隔房的姐妹,却和贺太后是同一支。   自从素瑾偷偷托信给弘方后,他立刻就派人到处搜查,要不是正巧襄阳府上门做客,三王妃硬是拉着他作陪,弘方早就自己奔出来了。   如今,亲事已定,可是弘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放在成亲上,想着韶华tǐng着大肚子在宫里失踪,他都恨不得进宫找人。青树提醒过他,未来的世子妃是太后娘家人,他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弘方也因此沉默了两日。   可一天天发现韶华的下落依旧成谜,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就放下不去管韶华的死活。哪怕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兴勇侯府也好,早知道是这样,他就是拼了韶华不乐意,也要把她娶进王府,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牵肠挂肚。   或许韶华不会知道,因她一人的失踪,整个京城都要沸腾起来了。   宫里的、李家的、兴勇侯府和定西侯府,几路人马到处搜寻,但没人知道三王府才是最先得知消息,最先行动的人。   好不容易终于摸到线索,结果人却走了。   莫言能明白弘方此刻的失落,不过心里也暗自庆幸:如若真的被他们发现了,弘方要以什么身份把韶华带回去。他叹了口气,翻身上车,准备离开,赖头张急得扯住莫言的缰绳“这位爷,看在我这么辛苦跑腿的份上,好歹打赏一点吧。”   他可是冒着被木桩媳妇追打的危险给他们透的信,怎么也得讨点脚皮费。   “滚!”莫言恶骂了一声,没想到弘方居然从车内丢出一锭银子,正好砸中赖头张的脑袋,把他的瓜皮帽打落,露出半个花斑稀疏的脑壳。   “是是是。”赖头张立刻见钱眼开,也不计较被揭了短,笑眯眯地给他们让道。   马车朝前快跑,莫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世子爷,您还是回去吧,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我又没说出来找她,只不过散散心罢了。”马车内的人半晌才说了一句“好了,别嘀咕了,回去吧。”他只希望韶华真的已经严恺之接回去了。   目送马车远走,赖头张不住地掂了掂银子,心里想着果然是京里的贵人,出手就是大方。虽然他只是跑了一趟,可这锭银子怎么也够他滋润两三个月了,就是不知道韶华哪位贵人。   一边乐滋滋想着等会儿是去找曹寡妇,还是去东村喝酒,有钱底气足,赖头张觉得自己揣着块银子,走路都生风了。忽然一匹骏马朝他冲了过来,堪堪在他面前两步之遥了住缰绳,吓得他跌倒在地,险些尿裤子。还以为对方是要来大街的,赖头张死死地护着怀里的银子。   却听到马上的人说道:“这位大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赖头张一听,又是个来找人的,立刻起身嚷嚷:“怎么又打听,个个都拿我当包打听了是吧,给钱给钱,没钱我什么都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又一锭银子砸下来,赖头张立刻饿虎扑羊似的扑过去,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捧起笑脸对马上的人恭维:“这位爷,您想问什么,尽管问,小的一定把知道的都跟您说。”   英九对赖头张这种狗腿似的人很是反感,奈何他是奉命出来找人的,不得不跟他搭话“前阵子可听说有个孕妇在附近,大概个月的身子。”自家主子被皇帝严令禁足,累死的除了马,就是他们几个跑腿的。不过失踪的是自家主母,还有未来的小侯爷,英九不敢说半个累字。   赖头张疑或地看着英九,讷讷地说道:“咦?怎么你也来找她。”   难不成真的是很来了位贵人?这前前后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两路人过来找她,该不会是宫里的主子吧。赖头张心里打了激灵,暗暗想着,一定得回去好好查清楚,说不定以 京还能再讨个赏。   “还有谁?”英九立刻谨慎起来。   赖头张老实地回答:“刚刚有个莫爷,还有个不知道哪位主子,也来问过了。听说先前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听说被她男人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英九大吃一惊,如果真是韶华,哪来的男人能把她接走。   赖头张指着弘方他们远去的方向,说到一半,耳边一阵风过,又把他的帽子给吹翻了。“就刚不久啊,而且还、还……欸,怎么又走了。啧啧啧,真是个贵人,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   看着英九疾驰的背影,赖头张愈发肯定,他一定是遇到贵人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醉翁之意   与其说严恺之被弘弋禁足,其实整个兴勇侯府都算是被看管起来,虽然宫里没任何旨意要责罚他,可是圈禁了他的自由,对此刻的严恺之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比弘文逼宫那会儿还要紧张,睁眼闭眼都想着韶华跟孩子,就是兰芝和亲的时候都没让他这么急躁过。   韶华失踪的消息始终是纸包不住火,李家第一个跳起来,奈何把人弄丢的是太后,他们就是有火也不敢放肆,只能急忙使人出京寻找。可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严恺之看着各路人马都出府追寻,最有资格出门的人却被禁在家中。   弘弋说的没错,现在的他要比以前冲动了许多,一切似乎都在认识韶华的第一天开始。每一次惊险意外的出现,屡屡挑战了他的神经,随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让他转不开眼。   好不容易将她娶回家,以为是吃了颗定心丸,可老天似乎不肯放过他。韶华的状况一次比一次惊险,一次比一次让他的理智崩溃,他都恨不得当初没认识过她,结果她竟然就真的消失在他视线里。   从宫里回家这么几天,严恺之都不知摔碎了几个杯子,砸坏了几个花盆,没人敢劝,也没人能劝。严夫人只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回佛堂诵经,只有林氏知道,严夫人心里也紧着韶华的下落。韶华在的时候,底下的人还私下抱怨过她偶尔的挑剔为难,可是一旦她不在,他们才知道其实自家夫人挺好的,至少比现在的侯爷好。   宋煜是兴勇侯府唯一的客人,也是皇帝钦派的代表,美其名是探望严恺之,其实是怕他做傻事。宋煜知道严恺之差点失手伤了贺太后,吓得急忙跑来,看着他完好无损,忍不住啧声感叹皇帝对他可真厚待。换做别人,削爵落狱只怕都是轻的,哪还容得了严恺之在家里摔东西。   不过作为钦差,宋煜觉得自己是本朝最没用的一个,每天就这么陪严恺之干耗着,简直就是跟班。   宋煜无奈地哀嚎了一句:“好了,你别绕了,你再绕我都头晕了。”   严恺之怒目扫了过来,“头晕就滚回去。”现在的他没心情再陪宋煜闲扯。   “你当我乐意在这里啊。”宋煜本就没好心情,昨夜因为纳妾的事,和琳岚闹得不愉快,若不是弘弋让他每天都必须来陪着,他才懒得过来。可是看到严恺之怒眼中尽是血丝,几日的担忧把他折腾得没了精神,宋煜只要无奈认栽,“没、我什么都没说,您继续走。”   他知道宋煜之所以每天过来都是奉命行事,就算太后没在气头上,也多少会防着他。但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举动,早在得知严素的死,不过是贺太后为了牵制汪家的一个棋子时,严恺之就知道,这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   所以他对韶华的感情迟疑了很久,他不想连累她,可更不忍心辜负她。她的泪,她的笑,还有她的隐忍和开朗都让他觉得心尖悸动。   宋煜看他慢慢恢复了平静,不住地摇头,“诶,不是我说你,你干嘛那么冲动,好歹那是太后,伤了根汗毛,你都得没好受。呵呵,你要真伤了她,万岁爷还能保得了你。”   没想到,宋煜的一句话轻易就挑起了严恺之的怒火,“你要是来跟我说这废话的,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宋煜不情愿地转过脸,心想果然是有媳fù不要兄弟的负心汉,委屈他还替他担心那么久,“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我是怕你闷,怕你想不开,才过来给你解闷的,哪知道好心没好报。”   “宋煜!”严恺之怒吼了一声,他此刻只需要安静,宋煜的聒噪只会让他的心更乱。   看到严恺之暴跳起来,宋煜警觉地逃了出去,可是速度没有严恺之快,被他一把扯住胳膊,反手扣在背后,顺势将他扣压在地,“哎哟,我的妈呀,疼疼疼死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严恺之一套拳法打得十分利落干脆,把宋煜直接当成木桩,疼得他哇哇大叫。   “侯爷!”   英九的出现及时把宋煜从严恺之的手中解救出来,看着跌坐在地上哀嚎的宋煜,英九闭上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气氛。   “你可以滚了。”严恺之正要开口询问,扫了宋煜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宋煜被他的态度气得直跳脚,起身拍了拍尘土,放下一句狠话,“哼,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懒得管你了!”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得英九急忙要喊住,却被严恺之阻止了。   其实严恺之和宋煜都清楚,他们刚刚那些话都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他们都没忘记,这兴勇侯府里有的是宫里的人。宋煜虽说是钦差,可到底是站在严恺之这边的,也顺是给他带消息的人。而庞丁他们,看似服从了严家,可真正的底子是什么,严恺之不敢大意。   “说,情况怎么样了。”严恺之把英九叫到跟前,低声问。   英九立刻躬身回答:“是。属下确实发现有一处村子,逮着一个问了,可他说几日前确实有个孕妇在他们那里歇下了。”   严恺之紧张地捉住他的手臂,眼睛瞪得老大,“人呢?!”   英九小声回答:“刚刚被接走,说是被她男人。”严恺之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英九忙道:“侯爷,或许不是夫人,要不我再找找。”   严恺之立刻恢复了平静,眼眸也没有刚刚的浑浊和暴躁。宋煜说过韶华应该是被当做罪婢送去承安寺,至于其中曲折他也知道不多,依稀是牵扯到后宫的事。但他已派人去问过了,承安寺根本没有收过即将临盆的孕fù,而那日送去的宫女早都被处死。他想追着线索回去,问问到底是谁送这些宫女出去,可发现连人影都找不着。   无奈之下,严恺之还好让人沿着京城一路往承安寺,慢慢地搜寻。   “不,你按这条线继续找下去,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被谁接走的,又去了哪里。”严恺之隐约有个预感,那个人一定是韶华。   英九领命,“是,不过侯爷,我发现世子爷好像也出城了。”   严恺之正要回屋,一听英九的话,又忍不住回头看着他,心里暗惊,难不成韶华被弘方接走了?他蹙眉细思又觉得不大可能,如今韶华身上怀着的是严家的血肉,就算弘方要抢韶华,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先别管,找夫人要紧。”不过,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看着英九又匆匆离去,严恺之深深叹一口气。   水灵的出现让严恺之才意识到,这府里还有徐心如这么一号人,“侯爷,姨娘请您过去。”   严恺之嫌恶地说道:“让她老实待着,别出来烦人。”   原本对严恺之还颇有好感的水灵,一听严恺之嫌弃的口吻,心中不免来气,“难道侯爷不想知道夫人的下落了吗?”水灵的一句话让严恺之立刻转过头来,她被那双鹰眸打量得有些心惊,不过还是勉强站住了脚,“还是请侯爷过去见一见姨娘吧。”   徐心如知道若她亲自过来,严恺之一定会拒而不见,打从韶华她们被喊进宫开始,她就暗自高兴,计划着趁韶华不在的时候,能和严恺之多些时间相处。可她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跟着她们进宫,而且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的。等到他们回来时,徐心如才知道韶华在宫里失踪了。   她几乎高兴地得要叫起来,想着一定是她最近抄佛经的虔诚打动了上天,竟然给她这么好一个机会。   可让她失望的是,严恺之的心都挂在韶华身上,别说她,就连初荷幼菡都不敢走近。只有英罗英九交替着给他送饭,伺候他休息,白日里他身边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宋煜,徐心如根本找不到机会。   终于她使劲浑身解数想出了一条妙计,急忙使水灵去通知严恺之过来,自己则在屋里精心打扮起来。   “侯爷万福。”总算见到了严恺之,徐心如风情万种地朝他行了礼,单薄的衣服让她玲珑曲线尽显无遗。   可是,严恺之此刻根本无视她的用心,开口就问道:“你知道夫人的下落?”   徐心如暗暗咬了牙,狠狠地说:“侯爷心里就只有夫人一个吗?”   严恺之皱眉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你若不知,就给我安生待着,下次再骗我,决不饶你。”虽然他知道徐心如不可能会知道韶华的下落,可是他还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徐心如喊了一句,“谁说我不知。”见严恺之果然停下脚步,她心里苦笑,扬起脸,对上严恺之的打量。转身端了杯茶,婀娜地走向严恺之,缓缓地说:“侯爷要是想知道,就坐下来陪我喝一杯,我保证,喝我一杯茶不会威胁到夫人的安危的。”   严恺之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她,忽然伸手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我喝完了,你可以说了吧。”   徐心如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没想到严恺之居然这么果断,她气得咬牙,“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你娶我进门,就这么忍心把我丢在后院里,我哪一点不如她。我又没跟她争什么,你怎么就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一下。”   严恺之冷笑地看着她的愤怒,忍不住提醒道:“你要记住,不是我娶你进门,是你逼我纳你进门,今日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没人逼你。”   严恺之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徐心如的期盼,她完全没想到她痴心这么久的人,竟然会这么狠心说出在这样的话,简直如同万箭穿心,疼得她无法呼吸。   徐心如 泪,一脸怨恨地骂道:“严恺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我不过是想嫁给你,想替你生儿育女,难道这还有错吗?”为了爱他,她已经把自己作贱到泥土里,只希望他能给点眷顾,足够让她开心得长出了花朵。   严恺之一心都放在寻人,根本没空与徐心如痴缠,“你错在不该勉强,就算我没认识韶华,也不会娶你。”想到徐心如把他骗过来就为了这些,严恺之有些动怒,正要转身,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愤怒地瞪向徐心如:“你在茶里下药?”   大概徐心如也没想到药效会这么容易起作用,看着严恺之摇摇晃晃的身影,徐心如一把狠心,扯 上的衣服,徒留了一件小衣和亵裤,玲珑身段尽显在严恺之面前。   严恺之撑住了身子,看着她走过来,一把抱住他,用胸前的柔软摩擦着他的身子。“没错!我进了你家的门,就是你的人,不过是想好好伺候你罢了。”禁欲了大半年的身子几乎是经不起 的,严恺之只感觉徐心如的双手 ,柔软的身子贴着他,逼得他身上某一处变得刚硬起来。   感觉到严恺之渐渐松懈的身子,徐心如有些窃喜,双手开始去扯他身上的衣带。为了取悦他,她放 段跟勾栏姬子学了不少 的行为,可是严恺之却从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其实,徐心如有些错看严恺之,这么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眼前,让他坐怀不乱确实是件折磨人的事。但她最不该是在他满心牵挂韶华下落安危的时候来勾引他,只会招惹他更加心烦。   “不知廉耻!滚开。”严恺之振臂一挥,把徐心如用力推到在地,重重撞到了桌子腿。   他嫌恶地看着一脸漠然的徐心如,强打起精神,转身走向大门。徐心如回过神,内心竟是憋屈,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严恺之居然还能拒绝她。   “站住,你敢踏出一步,我就不保证李韶华和她肚子的孩子会平安无事。”   严恺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大步地跨了出去,“若他们伤了一根手指,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不管是不是徐心如指使的,若韶华有什么不测,他绝对不会让徐心如好过。   看着他扬长而去,徐心如顿时泪如雨下,整个人呆坐在地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药也下了,衣服也脱了,他几乎都要动摇了,为什么还会忽然反过来对她怒目而视。柔婉不是跟她说过,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为什么严恺之就不同。   可是就冲着这份不同,徐心如才哭得更伤心。“严恺之!你站住!严恺之,呜呜呜,为什么你都这样了,还不肯要我。”   一直守在门口的水灵跑进来,似乎早有预料徐心如的下场,她心疼地喊道:“娘子……”   “都是李韶华的错!她最好不要回来,死都不要回来!”徐心如不顾衣衫不整,哭得一脸泪花扑倒在水灵的怀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当归   想当初的骏马疾驰,韶华被颠簸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所在何处。等她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村子居然是在山谷里,只身出入容易,要骑马坐车却得绕远路。她已不敢想象当初木桩是怎么把她背回来的,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进出都要爬山。   村里仅有的一辆牛车是给他们拉粮食出去换钱才用的,去一趟就得小半个月,而且还得增多许多劳动力,所以往时并不多出入。   木桩这次替她进京,是抵上一个月的口粮,村里才同意他坐牛车出去的。等到韶华知道这件事时,木桩家的米缸也见底了,木桩媳妇还一脸乐呵呵地让韶华不必担心,她可以出去借米。尽管对韶华来说,每天这一碗粥一个鸡蛋根本只能饱腹,谈不上滋养,可是她分明看到每次木小树都躲在门口偷偷地看她吃饭。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竟然能这么无条件地掏空自己来伺候一个陌生人,可这份人情让她倍感温暖。   是以,当木桩带着攸宁回来时,她第一反应是让攸宁去镇上把所有米面肉菜都给买回来。攸宁原本激动的情绪被她话给浇熄了,还以为她是饿疯了。   “我带你回去,阿娘早给你准备好吃的了。”看着韶华脸上毫无孕妇应有的红润盈泽,不免有些心疼。   韶华拦着他的手道:“不是我饿,是要给庄儿嫂他们的。”韶华显出一丝腼腆,她没好说自己把木桩家的粮食都给吃完了,就这么离开也太不近人情了。她回头看了木桩媳妇和木小树,两人都被攸宁的相貌给吓着了,显然是没见过这样惊艳的容颜,一大一小各自瞪着眼睛,张着嘴,直勾勾地看着攸宁。   攸宁扫了四周一眼,可以说是穷途四壁的屋子,简陋和破旧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无法想象韶华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中住下来。他摸了摸衣服,来得太急,身上没带银两,只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想也没想就递给木桩,木桩莫名其妙地接过银票,打开一看面额,吓得立刻扑通跪地,颤着双手递还给攸宁。   “拿着,我身上没带银子,就这么一张了。”虽然他也有些心疼,可看来他们救了韶华一命,别说五百,就是一千两、五千两他们都愿意给。   “这位爷,我、我们不敢要,这太贵重了。”木桩虽然没见什么世面,可银票他还是认得的,五百两够他们滋润地过上几辈子了。   “有什么不敢的,嫌少啊?”攸宁嘀咕了一句。可是木桩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只好无奈地看向韶华。   韶华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以这村子的处境,别说五百两,就是给个五两他们也无处花。   “木大哥,庄儿嫂,这几日叨扰了。”韶华抱着孩子给木桩夫妻行了礼,吓得木桩媳妇连忙过来扶她。   “说什么傻话,这是老天的安排。”木桩媳妇听说他们拉进京里的粮食都让攸宁给买了,而且还给了个好价钱,心里更加笃定韶华就是个贵人。不过她再三打量了攸宁,小心翼翼地把韶华拉到一边,“墨娘,他真是你男人啊?你不是说是侯府当差的吗,你这么跟他回去,不会出事吧。”   韶华面上讪讪,不好和木桩媳妇解释太多,不过仍旧感激道:“庄儿嫂,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实在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们,不过往后你们若是有需要,尽管去侯府说一声,我一定帮到底。”韶华看了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的木小树,笑道:“等小树大一些,想进京也可以来找我。”   别的东西木桩媳妇都不稀罕,一听儿子的前程可以依靠定西侯府,木桩媳妇整个眼睛都亮了。   韶华再三感激后,攸宁终于忍不住拉着她离开,打从他进村开始,就受不住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长相与京里的人不大一样,可他们一个个直勾勾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活像看到怪物一样,让攸宁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这环境也太出乎他的想象,只能庆幸老天有眼,至少让韶华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还顺带了一个粉团。   一上马车,攸宁就迫不及待地驾车离开,绕出了大山,他才放慢了速度。   攸宁把马车缰绳丢给紫英,自己钻进了车厢内,看着韶华摇着手,哄着怀里的婴儿入睡,攸宁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原本到嘴边的话全因目光触到粉团般柔糯的脸颊,瞬间又咽回肚里去,他好奇地蹭过来,看着孩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   “你怎么把他生下来的?”攸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去戳了戳粉团的脸蛋,果然指尖触感良好。可是小粉团似乎不喜欢被他这么打扰,挥舞着小拳头,遮挡在脸上,扭过头躲到韶华怀里。   韶华被他的话给问住了,“你自己去娶个媳妇就知道了。”   攸宁翻了个白眼,眼睛落在襁褓里的粉团上,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是说,这孩子真的还没满月吗?”他从见到第一眼开始,就没看到这孩子哭闹过,就算是熟睡也太安静了点。   韶华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生怕攸宁也给她冒一句天生贵人之类的俗话。   “没、没什么。”攸宁摇摇头。   其实攸宁是想说的,算算日子,这孩子似乎就赶上那场奇怪的雷雨出生。辛茂山还说钦天监两三次上奏,请求皇帝派人去搜查当日出生的孩子,生怕是祸星出世。攸宁看着酣睡如饴的孩子,心想难不成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天相异人。   不过转念一想,有韶华这么一个异端的母亲,生个小奇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好歹是自家外甥,要是混世魔王又如何,攸宁莫名地觉得有些得意,说不定这孩子以后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沉默了一会儿,攸宁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要找我,你家侯爷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不过攸宁庆幸木桩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否则莫名其妙说一个叫子墨的女人要找他们,不把辛茂山他们吓死才怪。   “他怎么了?”一听严恺之,韶华立刻紧张起来。   攸宁安抚了她一下,“没事,听说是在宫里闹了一场,如今被关在家里,出不来,又找不到你,不急死才怪。”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气不过,忍不住数落起韶华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无端端地你不是在家养胎吗,怎么就跑进宫了,还沦落到深山老林生孩子的地步。你就是不点状况不把人吓死你就不安生对吧。”   当他们知道韶华失踪时,攸宁并不比严恺之好过。因为他心里清楚,韶华是逃过一劫的人了,他真不敢想象若再出意外,韶华还能不能像上次那么幸运。   “你以为我愿意啊。”韶华没好气地说。   面对攸宁,憋屈了好久的心情终于得到宣泄,韶华一股脑儿把前前后后所有事情都和攸宁说一遍。从柔婉无理取闹地上门找事开始,直到进宫,甚至还把她听到的秘密告诉了攸宁。随后在暗道中遇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宜妃,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当成罪婢送出宫,半路又让人遗弃。   等到她说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些天所遭遇的事情远比许多人一辈子都要精彩。   攸宁的嘴巴从一开始就没合过,听着韶华的话,只觉得事情玄乎得有些可怕。好像任何一个闪失,都会让他们失之交臂,再看看毫发无损的韶华。攸宁有那一瞬间相信白山上的狐仙是存在,否则韶华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生天。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的声音,听上去却显得干涩而艰难,他犹豫地说道:“你是说贺家早就有异心?”他也听父亲说过,自从弘弋登基后,贺家在京中势力变得明目张胆起来,特别是那些贺家姻亲们更是嚣张跋扈,好在有他们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镇守,才不至于让贺家把整个京城都给搅翻了,但只怕皇后一旦生出皇长子,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攸宁还傻傻地说过,只要不让皇后生出皇长子就好了,辛茂山却冷笑道:“你以为先帝子息为何如此单薄?”要知道在弘文弘弋出生之前,也没少有过皇子,可不是流产就是夭折。   天底下会有那么巧的事,皇长子就只能是皇后所出。   辛茂山不懂深宫后院的计谋,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巧合。只是皇帝自己都不管,臣子们就是心知肚明,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贺太后的举动更是说明了贺家有阴谋,从弘弋的态度来看,显然他也是知情的,只不过还不好挑明在台面上。攸宁左右思虑了一周,立刻明白过来,今天下早非昔天下。且不论开国二十二帅仍有多少,除了先帝留下来那几个老臣,当初的大皇子党早已树倒猢狲散,而二皇子党许多都是贺家人。   弘弋若是要铲除贺家人,于情是母家亲戚,于理又是勤王军,他根本无从下手。   这几日来,韶华自己也理清了不少头绪,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说道:“我不知道恺之知不知晓太后和我们家的事,好像当初兴勇伯的死没那么简单。”或许是因为对方是攸宁,韶华斗胆地把心中疑或都吐了干净。   “或许爹会知道内情。”攸宁抿了抿唇,脸上也露出少有的严肃。   韶华蹙眉看着他,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攸宁想了一下,只好据实以告,“我曾听爹说过,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你和大姐,明知道京里凶险,却不得不把你们嫁出去。但有前车之鉴,他也无可奈何。”见韶华神情认真起来,他又道:“爹说的前车之鉴兴许就是兴勇伯的事,你还记得当年不也有一次,京里有人传过爹想造反吗?后来爹和阿娘就带着大姐进京了,没过多久,大姐就许了李家。”   被攸宁一点醒,韶华似乎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那时他们一想到父母不在身边,高兴来不及,哪里会想那么多。似乎从那时开始,辛子萱和他们就没再一起闹过,专心一意地学习大家礼仪。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大概也记不得了。”攸宁又道:“当初严恺之来求助的时候,爹对他的态度很奇怪,谨慎之余还有些愧疚的意味。”   以辛茂山和严素的交情,至多就是君子神交,根本没多少交集。而严恺之和辛子墨之间的事,又是辛家上下的人都知道的事,如果辛茂山有心反对,根本不会辛子墨有那么久的念想。可后来不知又怎么会转念把她嫁给弘方,而对于认韶华为义女这件事,辛茂山的态度也爽快得有些过头了。   严素之死和辛茂山本该是毫无关系,但辛茂山的态度却隐约在说明,他心中有愧。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质疑   韶华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这一路的思绪,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她原以为事情顶多就是贺太后替严家洗冤,而严夫人则暗中帮助贺太后铲除异己,让严恺之辅佐弘弋登基。可是从贺太后和严夫人的对话听说,她们之间不仅仅只是互利共赢,还有更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想到自己一直都天真地认为嫁给严恺之,为他生儿育女就足够了。但事实上她最多只是兴勇侯夫人,并不完全是严家媳妇,就算那么努力,还是没能走进他心里。韶华眉头蹙成峰峦,连双手也不自觉地用力握紧。直到不小心挤痛了怀里的孩子,他嘹亮有力的声音把两个大人都拉回了理智。   韶华急忙收回游离的神魂,拍哄着怀里的孩子,不知不觉心又暖了起来。   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跟他耗,总有一天会让他亲口承认他是喜欢她的,而且不管是什么身份。   “我送你先回去吧。”攸宁看着怀里的孩子被韶华再次哄入睡眠,忍不住感到神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   好不容易安抚了儿子,韶华抬头对攸宁道:“不,我跟你回去,我要把事情问清楚。”若她就这么回兴勇侯府,再想出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攸宁张口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没有反对。其实他也想把事情弄清楚,否则卡在心里憋得慌。   绕上官道后,其实距离京城并不远,攸宁来的时候几乎是发了疯赶车,把木桩晃得一路吐回来。虽然为了照顾韶华母子已经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为了赶在天黑前进京,攸宁丝毫都不敢松懈。进城后,为了避人耳目,攸宁还特意绕了一大圈,从定西侯府的后门进去。   正当攸宁的马车进门,立刻就有人向辛茂山夫妇汇报:“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听说有人寻上门,攸宁见了以后,话也不说,带着紫英就驾车出去,而且一去就是天亮到天黑。已经丢了一个,现在若是连攸宁也不见了,辛茂山不得让人把京城掀翻了。没等丈夫开口,辛夫人哼哼两声:“来得真好,让那个臭小子给我滚进来!”   看着主母一脸怒火,门房忍不住为自家少爷捏一把汗,“夫人,少爷还带着个孩子回来。”   辛夫人尖叫了一声:“什么!他居然敢给我带私生子回来?!”   门房差点被辛夫人的尖声吓得咬掉舌头,正好听到攸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侥幸地拍拍胸口,急忙退下。攸宁带着韶华走进屋,看到两人都黑着一张脸,他急忙把韶华推了出去,“阿娘,什么私生子,是您外孙!”   只因韶华当时出宫所穿的衣服早被磨破,后来又被木桩媳妇改成孩子的贴身衣服,所以她身上穿的是木桩媳妇年轻时的衣裳。再加上她这几日都躲在木桩家那破旧的小屋里,走在攸宁身边,更像是攸宁从外头捡回来的丫头,怀孕时候养出来的圆脸都被削尖了。   看到辛夫人惊讶得瞪大的眼睛,韶华鼻子一酸,抱着孩子疾走两步上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五娘?”还好是辛夫人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打量着她一身的破旧狼狈,辛夫人又喜又惊。被韶华哭得心软,辛夫人差点就跟着掉泪,好在辛茂山在旁提醒,她连忙安慰韶华不能哭伤身子。   辛茂山显然也让眼前突发的情况给弄懵了,满京上下都在疯找的人,居然被攸宁接到自家来了。就算是义女,似乎也不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家里,他朝韶华身后的攸宁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攸宁看着韶华和母亲相互都平静了下来,耸肩道:“这事说来话长,阿娘,您先让人弄点东西,我看她最近饿坏了。”   辛夫人这才想起,光顾着说话,竟然让韶华抱着孩子干站着。她搀扶着韶华在椅子上坐下,嘴里唠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天保佑,神明保佑。你这一失踪,整个京城都要被掀起来找人了。”宝儿端了热茶上来,辛夫人顺势把韶华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她惊喜地发现这小奶娃长得十分 水灵,一点都不想是刚出生的小婴儿,甜甜的睡容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她兴奋地跟丈夫炫耀道:“瞧瞧这眉眼,长得真俊,就跟他爹一个模样。”   辛茂山瞥了一眼,又问道:“攸宁,去兴勇侯府送信了没有?”   攸宁点点头,“我让紫英去了。”   辛茂山忍不住责怪了一句,“五娘不懂事就算了,攸宁你作为兄长,怎么能跟着胡闹。寻到人就该立刻送到兴勇侯府,怎生倒着回这里来。”庆幸现在已是天黑,想必没太多人注意。   一听到辛茂山训责攸宁,韶华忙出声解围:“父亲,不怪攸宁,是我要求回来的,我有件事必须和您问清楚。”她冲攸宁点了点头,攸宁识趣地把不相干的人都叫退。   辛茂山被他们打哑谜似的举动给弄混了,看着韶华一脸认真,顿生疑或:“你说吧。”   韶华端正了坐姿,就连辛夫人也禁不住跟着侧目望来,韶华一本正经地看着辛茂山,谨慎地问道:“您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谋害我家的事。”   “你上哪听来的流言!”辛茂山没想到韶华一开口就是这么犀利的问题,听得他立刻变了脸色。   韶华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当年御史去陵京的时候,路经凉城,您当时也在凉城,所以您是知道御史的目的吧。您心里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可是却一直等到恺之来川北的时候您才肯出手。”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把辛茂山逼得有些挂不住脸,他气得转向攸宁,破口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攸宁!”   攸宁无辜地高举双手,“我什么都没说!”   韶华知道辛茂山是有意转移话题,“爹,这跟攸宁无关。”   果然,辛茂山脸色一沉,怒声道:“李五娘,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我认你做义女,也不代表你就能替代墨儿!”尽管这口气跟辛子墨一模一样,可是辛茂山面对着韶华的脸,还是有些冒火。   韶华一急,脱口而出:“我就是她,我替代什么。”   一旁的攸宁吓得变了脸色,可辛茂山比他更快一步,“胡闹!”   看瞅着两人的气氛很是不对劲,攸宁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那个爹,这件事说来话长,虽然有点玄乎,但韶华真的就是二姐,我可以保证。”攸宁被辛夫人瞪得头皮 ,可是话已至此,他只好继续说道:“至少,二姐所有事情她都知道,包括我和二姐的秘密。”   如果说韶华的话,他们可以不信,但是攸宁是自己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儿子,他的品性如何,辛茂山心知肚明。再打量着韶华,虽然也有疑虑是不是他们合伙在欺骗,可是就算是欺骗,对韶华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反倒是辛夫人首先反应过来:“难道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你真的是墨儿。”   韶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阿娘,要不您觉得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能知道那么多事吗?”但她没忘记自己的重点,转过头直视辛茂山,问道:“爹,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   看着妻子儿子都默认了韶华的话,辛茂山忽然像是个蔫败的花朵,颓然靠在椅子上,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劲爆的事情,他讷讷地说道:“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记不清当年的事了。”当他把韶华看成是辛子墨,似乎就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辛茂山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当我知道徐珂是奉旨去查严素时,我曾与他打过包票,徐珂说他明白,但必须走个过场。可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太意外了,我让人去追查,结果他们母子早已没了踪影,后来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   当自己猜测的结果从辛茂山嘴里得到证实,韶华顿时觉得心里十分复杂,很不是滋味。“可您当初为什么不替严家伸冤。”   辛茂山抬起头,显得苍老和无奈,“我们和严家素来没有交往,无端我去伸冤,京里的人会怎么想。他当初可是背着逆反的罪名,我能怎么办。”   韶华着急地说道:“可您明知道不可能。”   辛茂山厉起眼神,怒斥道:“可不可能不是我说了算,先帝爷心里觉得可能就是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可是说完,心里却觉得一阵酸楚。   韶华没敢反驳,她知道辛茂山说的是事实,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地抬起哀怨的眼神,看着神情沉重的辛茂山,“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当初一度传言川北作乱,后来大姐就许了李家。后来您又进京一次,圣旨就跟着下来,嫁去三王府其实不是先帝的意思,是您私心去求的旨意吧?”   这下子轮到辛夫人发威了,“放肆!这是对你爹说话的态度吗?”   可是韶华心中凄楚,她只想问个明白,“因为前车之鉴,您怕死,怕被人说逆反,所以就把我和大姐当人质一样推出去,不是吗?”   “你!”辛夫人勃然大怒,却见丈夫举手制止她的火气,她闷闷地闭上嘴。   辛茂山看着韶华,如同看着辛子墨,索性把心中的话都说个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这几年我也有后悔过。可是如果我不把你们都嫁出去,下场是什么,你可有想过。严家之所以翻身再起,不是因为先帝替他们洗冤,而是他们有靠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们,把你们保住,就算被怨一辈子也好。”   他没给韶华开口的机会,深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当初陛下并不是怀疑严素才让徐珂去调查,可结果呢,徐珂先斩后奏,陛下也拿他没办法。多罗在旁蠢蠢欲动,川北和陵京两处重守,陛下就是因为信任我们才会派我们过来。”   “既然信任,为何还会变成这样。”攸宁终于找到了空隙插话,却惹了辛夫人一对白眼。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人言可畏。”辛茂山用三个词诉尽了这些年的心酸,“陛下心中是相信的,可是天下人不信。”   话已至此,韶华没再追问辛茂山的行为,而是直言凶手,“害死我大官的人,到底是徐家,还是贺家。”   辛茂山知道韶华已经知情,没再隐瞒太多,“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恺之知道,他没跟你说,想必是想保护你。我不管你是韶华也好,墨儿也好,都是我的女儿,你能如愿嫁给恺之也算是弥补我心中的遗憾。这件事你别插手了,让恺之去处理就好,你要做的是照顾好孩子。”   一提到孩子,韶华的目光落到辛夫人身上,整个人都沉默了。   辛夫人也跟着软了脾气,“五娘、墨儿……听你爹的话,你现在是严家人,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当初没把你许给严恺之就是怕你卷进这泥潭,谁知道,天意如此。”她也没想到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他们不愿面对的地步来。   韶华的沉默让气氛都凝结起来,攸宁左右打量了一下,开口岔开话题,“好了,爹,阿娘,你们别这么严肃,这不是件好事,人也找到了。”攸宁故意在人这个字上用重音,其实对于辛家来说,这算是意外之喜。   辛夫人会意过来,立刻转口朝攸宁破骂:“你这死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居然还瞒我们这么久!”   “那还不是怕吓着你们嘛。”攸宁认栽地低眉顺眼道:“再说了,难道你们还去李家跟人抢啊。”要她不是李韶华,事情或许还好办些。   可如果她不是李韶华,只怕他们也没这个机会认回她。   “回来就好。”辛茂山这一声叹息,似乎把内心的愧疚都给吐出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夫君好体贴   当韶华被接回来时,几乎满府的人都跪哭了。有的是喜极而泣,有的则是激动兴奋,严恺之则是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看着韶华被众人簇拥进门,他只是安静地吩咐英九去给李家报平安,又让英罗去安庆侯府送信,宫里的消息还得由宋煜递信。   一番关切后,严夫人揩去眼角的泪水,吩咐幼菡她们伺候韶华休息,她决定回去多诵几遍经文感激上苍。   敞亮干净的卧室,精致华美的摆设,还有随叫随到的丫鬟,韶华这才忍不住感慨,果然还是自家好,就连幼菡初荷的泪颜也瞧着顺眼多了。   大大小小一众丫鬟簇拥着韶华进屋,隔着泪花看着她,个个都泣不成声。   “夫人,夫人您可回来了。”初荷哭得最凶,韶华不在的时候,她几乎是早晚磕头跪拜苍天,甚至斋戒至今,只求韶华能平安回来。   “夫人,幼菡可想您了。”听到初荷开声,幼菡也不甘示弱,到底她们是跟着韶华最久的丫鬟,感情也是最深。   大概是在定西侯府哭了一场,韶华回来后反倒显得平静,看着她们一个个梨花带泪,她叹了口气“你们别哭了,我好累,先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要洗澡。”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容嬷嬷走上前制止:“夫人,您还没出月呢。”   韶华的失踪让容嬷嬷担忧了很久,每日闲来无事,都要去二门上候着,就盼着韶华回来。   如今看她平安归来,又抱着个大胖儿子,容嬷嬷内心激动得无法言喻。然而看着众人蜂拥而上,她却只选择默默地站在一盘,含泪等着。   韶华听到容嬷嬷熟悉的声音,心里也一阵激动,可是听她竟然是开口阻止,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哭声哀求道:“嬷嬷,您饶了我吧,我能捡回条命来见你们就不错了,这些日子我根本不敢想,满身脏得要死,就想洗澡。”   被收留的期间,她心内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敢嫌弃。但一旦回到家,她就怎么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在比自家柴房都不如的屋子里,住了那么久,别说洗澡,连擦脸都是件难事。   容嬷嬷虽然心疼,但还是坚决反对“不行,要是受寒怎么办,您瞧您都瘦成这样了。”   韶华沮丧地望着容嬷嬷,企图用苦肉计,可是容嬷嬷根本不为所动。她只好转过脸,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一直都未吭声的严恺之身上。“可是我真的好脏,全身发痒,我要受不了了。”   看着他一直都站在身边,却不曾问过她一句话,韶华心里有点难过,就连儿子他也没过问一句。   想着,韶华怏怏地收回目光,她不知道严恺之心里怎么想的,明明攸宁说他担心得要死,可是自打她进门到现在,却一句话都没关心。   看着韶华失望地别开脸,严恺之也沉下眼眸,低声对容嬷嬷道:“嬷嬷,您把小少爷抱下去,这里有我。”   韶华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不过还是听他的话,把儿子递给容嬷嬷。难得小粉团没有排斥,容嬷嬷只好抱着孩子给他们躬身行礼,并识趣地打发了其他丫鬟,对两个大丫鬟吩咐:“初荷幼菡,去给夫人准备好干净的衣裳,再打点热水进来。”虽然不能洗澡,但是擦脸擦手还是可以的。   按理说,未出月的产妇是不能和丈夫见面的,可是他们家夫人是个例外,容嬷嬷也没好再说什么。   初荷捧来了新衣裳,看着两个主子一站一坐,相顾无言,她忍不住问道:“侯爷,要不然还是让我们来吧。”   打从韶华回来,他的眼睛就没一刻离开过她,就算不开口,似乎已经诉尽一切。   他对初荷挥了挥手,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韶华,把她看得有些不大自在。   初荷把严恺之的担忧和焦急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定然是有许多话,只好福了福身,退了下去,顺便给他们带上门。   一时间,偌大热闹的卧室忽然就剩他们两人,韶华看着严恺之炽热的眼神,紧张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整个房间似乎只有蜡烛 发出的滋滋作响,她低头,眼睛落在他的鞋尖上,嘴巴嗫嚅了一下,出声却略带哽咽:“恺之,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严恺之只觉得当他知道韶华回京到再见她第一面,仿佛这段时间要比这几日的寻找还难熬。   紫英前脚刚踏进兴勇伯府,下一刻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立刻冲向定西侯府。远远看到她削瘦的肩膀,还有殷切的眼神,只一眼,彷如隔世,心中的伪装顿时轰塌。他强忍着将她拥入怀的冲动,和辛茂山夫妇再三拜谢,甚至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失态。   而回到家中,高低迭起的哭腔让他莫名感到一股踏实,再次证实眼前人并非他的一时幻觉。   他的韶华终于回来了。   严恺之知道韶华心里的委屈,因为他到现在都没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可她又怎么知道,他面对其他人可以愤怒可以平静可以客套,可是对她却怎么都伪装不了。就连抬脚走向她,都觉得举步艰难,可是天晓得,他早就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听到她略带颤音的哭腔,严恺之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整个都拥进怀里。用力地呼吸她身上的味道,努力感受她的体温,她的悸动,她的柔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感受到她双手的回抱,严恺之激动得连身子都在 。   所有的情绪都在他展开双手拥抱时消失殆尽,尽管被他抱得生疼,韶华 泪没敢开口,她知道只要一出声,泪水就会掉下来。   委屈和心酸,彷徨和无助,绝望和茫然,一切的负面情感都在无声的拥抱中化成幸福的眼泪。   这些日子的煎熬,她无时不刻都期望着奇迹出现,期望着他会像以往那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可是她一次次地被现实打败,又一次次地咬牙坚强,她始终相信,他和她一样都在等待奇迹。   “我好想你,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感觉到他拥抱的颤动。   “什么都别说,让我抱着。”严恺之的声音也开始显得沙哑。   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无数次在睡梦中醒来,翻身发现身旁伊人不在,那沮丧,那失落,那彷徨,那自责,是连疲惫都无法抹去的心伤。   韶华被他的哽咽吓到,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严恺之,就那一次差点溺水都没有如此失措过。“恺之……”   严恺之没敢放开手,回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日子,一次次的惊险,一次次的疯狂,她总是轻而易举地摧毁他引以为傲的淡定。就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承诺,说过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这一次却是因为自己,害她深陷危险,几乎丧命。   理智在慢慢恢复,他放松了手臂,但依旧将她拥在怀里,声音沙哑而哽咽“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他低头看着她眼泪直下,俯身吻住她的小嘴,把她的惊愕和泪水都堵住。他迫切地寻找她的 ,反复 ,反复纠缠,狂热的激情让彼此都忘记了忧伤。   一双大手更是迫切地在她身上游走,隔着衣服,恨不得将她身上每一寸都想占用。一手握着她柔软的 ,一手游到身前, 她的 ,只听支吾着声音嘤咛一句,一双小手开始抵触他,严恺之更加放肆起来。韶华受惊地摇着头,哀怨地眨着眼睛看他。   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他折腾,刚刚生完孩子,饶是她恢复得比较快,可是被他这么一 ,韶华尴尬地觉得胸前的顿感小衣有些湿润。   “恺之别,我不行了。”偷得一口自由,韶华红着脸,喘着气说道。   看着佳人如醉迷离的眼神,还有暧昧的话,严恺之顿感挫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强忍住 的坚硬,终于放开了手,转身走向不知何时被搁置在门口的木盆。   韶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踏出两步去扯他的衣裳,着急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真的不能给你。”说得她满脸通红,却又生怕严恺之误会。   只见严恺之回头苦笑,拉开她的手,对她说道:“傻瓜,我知道,我只是去端水,你乖乖坐好。”   他就算再这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她现在的身子开玩笑,别人坐月子都要好汤好药地伺候着。可是一看韶华的样子,不饿肚子怕算已经走运了,严恺之也不敢奢望太多,能让他像刚刚那样抱着她,吻着她,也就足够了。就连她生的是男是女,他都没来得及注意,哪怕生出个怪物,他也会捧在手心里疼。   韶华知道自己误会他,有些难为情地回床上坐好。   看着严恺之把水端到跟前,仔细地拧干手帕,小心翼翼地给她洗脸,擦手,每一个手指头都洗得干干净净。韶华本来想阻止,头一回这么被严恺之伺候,她有些忸怩。可是严恺之却沉着眼睛警告她不得碰水“我听人说过,坐月子的人是不能沾湿的,我帮你擦干净就好。”   其实严恺之想说的是,就算她满身泥土,他也不会在意。   一个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侯爷,如此低声下气地哄着她,无微不至地替她擦拭身体,饶是羞涩也被甜迷取代。感觉到他的仔细和谨慎,以及从未伺候过人的笨拙,韶华心头一暖,却忍不住笑出来。   严恺之有些尴尬,看了她一眼,轻咳两声:“把小衣脱掉,我给你换干净的衣裳。”   听他这么一说,轮到韶华不好意思了。   尽管两人连孩子都生下了,可是让她就这么脱掉衣服,韶华还有犹豫了很久。直到严恺之看不下去,主动帮她解开衣带,韶华这才急忙阻止,扯过被子掩着身体,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他。   “你衣服拿来,我自己穿就好了。”韶华伸出一条光洁的手臂,朝严恺之伸来。   严恺之顺势握着她的手,跨步上前,扯开她的被子,听她惊呼了一声,他将她拥入怀里,笨拙地替她穿上衣服。“别乱动,赶紧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韶华以为他起了坏心思,没想到他却是体贴到如此,于是难为情地低下头。感觉到他的大手摸过皮肤,粗糙的手感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当手触摸到肚皮时,韶华顿时立刻打了个激灵“别碰!”她的话让严恺之的手顿了一下“很丑,皱巴巴的。”   严恺之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弄疼她了,好笑地说:“那么大的孩子都生下来,当然会皱巴巴。”他迅速将替她穿好所有衣服,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不管怎样,只要是你的,我都不会嫌弃。”   韶华猛地抬起头,严恺之却已经抱着脏衣服和水盆走出去了。   刚刚那算是……告白?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有子万事足   习惯了小粉团一大清早就会饿醒哭闹,到点却听不到孩子啼哭,韶华反倒吓得清醒过来。   从出生到现在,韶华就没让儿子离开过视线,甚至被人抱的时间都是极少。昨夜的表现实在是出乎她意料,尽管只是个未满月的孩子,可韶华总觉得他是有认知的,否则就不会这么听话了。   可是她这么一动静,严恺之也跟着醒来,看她一脸慌忙,跟着紧张起来。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皱眉道:“你要上哪去?”他差一点以为身边的人是一场梦,趁他熟睡就会离开。   韶华回头看着他神情凝重,好笑道:“我想看看儿子,打从他出生就没离开过我,也不知道昨夜他睡得好不好。”严恺之的恍然大悟让她觉得哭笑不得,敢情他都没概念自己已经当爹了。   忽然意识到韶华心中有另一个人比他重要,尽管是自己的儿子,严恺之心里还是有些不快。他把韶华拉回来,用手圈着她,小声抱怨:“让幼菡把孩子抱来就好,自己着什么急。”他不满韶华一醒来就想着别人,用被子将她裹回来,“别光脚,会着凉的。”   韶华苦笑,怎么连光脚都能扯上着凉,不过严恺之的举动让她很是温馨。   再次感觉回家真好,拗不过严恺之,韶华只好高声唤了幼菡进来伺候。猛地听到叫唤,幼菡急忙就冲进来,看到韶华被裹得严严实实,幼菡一怔,下意识地转过身,怕见到不该见的后面。韶华自然也猜到幼菡想到哪里去,又气又恼,挣不开严恺之的手,乖乖地坐在原位,吩咐幼菡把孩子抱来。   “夫人,小少爷还没醒,也要抱来吗?”幼菡去而复返,他们却还保持原来的姿势。   韶华有些意外,便摇摇头,“那就算了,等他醒来再抱过来吧。你先下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昨夜根本没吃到什么东西,光是哭就已经累得够呛。这么大清早醒来,一个原因是挂念着儿子,另一个原因是饿得睡不着。   严恺之听她肚子不给面子地响起一阵雷鸣,忍不住发出一阵畅笑,让韶华恼羞成怒,转身捶打。仿佛是把累积那么久的抑郁都给笑出来,严恺之的心情也特别好,他翻身下床,打横把韶华抱了起来。   “你、你要干嘛。”韶华吓得连忙圈紧他的脖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伺候夫人穿衣。”严恺之说得一派坦然。   “不用了,我自己能穿。”韶华笑得有点僵硬,这伺候未免也过头了。昨夜那番温情举动,她权当是因为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反应,可是一大早就这么下功夫,让她觉得有些消受不起。   严恺之根本不理会她,就这么抱着她,走去开衣橱,“你想穿哪一套?”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注意过韶华平时的穿着,看着一大堆衣服,每一件都很陌生。   可惜韶华最喜欢的那一件衣服遗落在宫里,而且还被人烧掉,所以韶华匆匆望了一眼,回头就看到端着早餐目瞪口呆站在门口的幼菡,她难为情地把脸埋在严恺之怀里。   “随便!赶紧把我放下来。”韶华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   严恺之被她这鸵鸟样给逗乐了,故意道:“你想下来做什么,要去哪里,我抱你过去就好。”   韶华咬牙忿忿地看着他:“我哪里也不要去,你放我下来再说,幼菡她们要来了。”   严恺之扭头一看,幼菡早已识趣地退下,“她走了。”只留下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餐。   韶华抬头一看,果然门口空空,她更是急起来,扭着身子嚷道:“那你也快放我下来,等一下儿子要来了。”但显然严恺之根本不受她威胁,对她又羞又恼的模样很是开心。   儿子又怎么样,他还是老子呢!   严恺之认真地说:“那就让他别过来。”   韶华被他严肃的口气说愣了,仰着脑袋,正对上他的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他是你儿子啊。”这酸酸的口气怎么让她那么像笑,不过对着严恺之严肃的样子,韶华没敢笑出来。   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语,看着她憋笑的表情,严恺之叹了口气。   蜻蜓点水地用嘴唇擦过她的脸,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我多久没这么抱你了。”除了新婚那阵子,两人经常有时间待在一起,自从韶华怀孕后,连抱一下都怕碰伤孩子。   现在倒是生下孩子了,可她倒跟他忸怩起来。   韶华真的知道反应太过大,听着他的无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软软道:“你总不能这么抱我一整天吧。”   没想到严恺之闻言笑了起来,他抱着她走向软榻,放她坐在膝上,像是抱小孩一样,“放心,你要相信你夫君的力气,就算一辈子抱你都可以。”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抱着她,严恺之哪肯随便松手,笑眯眯道:“你这把骨头,再重上十斤都不嫌多。”   好歹他是个武将出身,就算骨架不大,可身上的肌肉是实打实的硬。对付两三个宋煜那样的大块头,他也一点都不含糊。   一时没能习惯严恺之的说话方式,韶华转过身,探手贴上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后,对着他疑或的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严恺之吧,没让人上身了?”为什么他说的话总让她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不会和她一样,是被掉包了吧。   严恺之没好气地扯下她的小手,“这是什么话。”惩罚地 她的指尖,疼得韶华急忙收回手。   韶华有些委屈,她也不是故意要糗他,可是真的不一样,她小声嘀咕:“你以前都不会说这些的。”   虽然她也知道严恺之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可是大部分他都沉着一张脸,让人看着都不敢和他说笑。要他温柔体贴,他做得到,可让他跟李斯晋一样摇着脑袋掉书呆子,念几首情诗,说几段情话。恐怕她都要怀疑严恺之是不是被掉包了。   严恺之被她说得有些不安,“你不喜欢听吗?”宋煜不是说过,但凡女子都不外乎喜欢听这些话,虽然他自己一开始也嫌弃了很久。   可是看着韶华,似乎不必勉强就能请自然地说出来,自然得连他都觉得意外。   片刻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韶华吐了吐舌头,想起难得严恺之愿意为她改变,心里早就乐得开花了。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用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不解的眼神,笑眯眯地说道:“我喜欢呀,那你快说你喜欢我,这句我最喜欢了。”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欺负他,韶华可怎么都不会放过。   严恺之对着她得意洋洋的笑脸,眉头扭了一下,随即将她放到一旁,认真地说:“你该穿衣服了。”有些话是情到深处自然流露,非让他照本宣科,他还真心学不来宋煜那本事。   没能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韶华显得十分失望,被他放到榻上,韶华气呼呼地大喊:“严恺之,你说话不算话,我就喜欢听这一句。”   严恺之用手指扣了扣耳朵,假装没听到,“乖,我去看看粥冷了没有。”   好你个严恺之,你不仁,休怪她不义。竟敢给她假装没听到,韶华也赌气,蜷着身子,抱腿扭头不去看他。“你不说我就不吃。”就看谁的脾气硬了。   虽然韶华心里知道,如果他再说几句软话,她立刻无条件投降。谁让她偏偏就是喜欢他,而且是不管怎么样的他,都让照样让她痴迷。   严恺之端起盘子,里面是她最爱吃的蟹黄小笼包,他歪着头问道:“真的不吃?”   眼角略过盘子,韶华犹豫了一下,狠有骨气地转过头,硬声道:“不吃!”   太过分了!居然用蟹黄小笼包来打头阵,明知道她好多天没吃过好东西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韶华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跟他赌气,实在太不值得了。   严恺之眼眸含笑,故意把盘子端到她旁边,“那我先吃了。”   浓郁香甜的包子香引得她连连咽口水,话倒是说得很有骨气,可是眼睛却控制不去往旁边瞄去。严恺之用两指捏起一个小笼包,沉甸甸的包子,看上去十分饱满。他一口咬开,整个香味就飘进韶华的鼻子里,顿时,肚子叫嚣声更大了。   咕——   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严恺之默默地把视线落到韶华身上,随后就爆出愉悦地大笑。   “严恺之!”韶华气得大叫。   居然取笑她!居然在她面前吃包子还取笑她!居然在她刚生了儿子后饿了那么多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食物时边吃东西边取笑她!她要是这么轻易原谅他,她就不姓辛!   不过,她好像已经不姓辛了,但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严恺之只吃了一个,其他四个还是完完整整地端到她面前,只要她喜欢,就是高山深海,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找来。   余光扫到那盘包子,韶华一喜,立刻夺了过来,恶狠狠地护在身后。   听到韶华的尖叫,幼菡吓得跑进来,结果去看到两人奇怪的姿势,幼菡暗恼自己又打扰到他们。看着严恺之不甚好看的表情,幼菡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夫人、侯爷。”韶华把他推到一边,歪头看着幼菡,听她道:“小少爷哭了,奶娘抱着也不肯吃。”   要不是她家小主子哭闹的劲实在太惊天动地,她也不会这个时候冒死过来打扰。   韶华一想,果然是这个时候醒了,对幼菡点点头:“把他抱过来吧。”   见幼菡忙不地爬出去,严恺之迅速帮她整理好衣裳。看她急切地想要出去,他拉住她,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韶华理所当然地说:“喂儿子啊。”   严恺之不喜欢儿子夹在他们之间,抢走了韶华的注意,“府上有不是没有奶娘,做什么自己喂。”   韶华翻了白眼,“他打从出生就是我喂大的,换了别的人,可能不习惯。”   严恺之忿忿地道:“娇气!”   “反正不喂的话,我也涨得难受。”虽然一开始她也想过要让奶娘带着,可是怀胎时养得太好,就算坐月子没能吃饱,可是孩子的粮食却从没断过。韶华把哭闹的儿子抱过来,奇怪的是,孩子立刻就安静下来了。韶华忽然坏笑地看着严恺之,“怎么,你也要喂吗?”   他顿时一个尴尬,“咳咳,你喂吧,我先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章 一家三口(一)   小粉团吃饱喝足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就进入沉睡,反而睁着眼好奇地打量四周,但就是怎么都不肯离开韶华的怀抱。圆滚滚的眼睛和握紧的小拳头把幼菡初荷萌得连连惊呼,眉开眼笑地争着在他面前讨好。天真无辜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想往怀里藏。   打量着小粉团卷翘浓密的睫毛,还有水汪汪的眼睛,初荷忍不住感慨道:“夫人,小少爷可真好看。”   幼菡也跟着凑过去,见小脑袋轻扭歪向她这边,还眨了眨眼睛,幼菡兴奋地叫了一声:“诶呀,夫人,小少爷在看我。”   初荷不甘示弱,“胡说,明明是在看我。”   幼菡自然也不肯认输,伸手跟小粉团摇了摇,“你才胡说,小少爷,我是幼菡,哟!夫人,您瞧瞧,小少爷冲我笑了。”结果小粉团一个咧嘴,lù出天真无齿的笑容,弯弯的眉角还带上扬。幼菡只差捧心到底,这笑容实在太可爱了,粉嘟嘟,软绵绵,笑起来能让再冰冷的心融化似的。   同样是被小粉团的笑容萌翻的还有初荷,她着急地喊着小粉团,似乎转移他的注意力。“小少爷小少爷,我是初荷。”   韶华有些无奈地扶额叹气,看着怀里笑得正甜的儿子,心想这小子才这么小就能逗娘子欢心,以后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要是外甥肖舅,跟攸宁一个性子那就完了。   可她转念一想,貌似这个小子的舅舅还有李家那一群,挨个把李家兄弟想了一遍,忽然觉得李斯年才是最可靠的。她低头看着儿子,正好他把头转向她,看到母亲,小粉团不吝舍地笑了起来,让她的心顿时融成一片。   韶华伸手把蹲在跟前的两人各赏一个弹指,轻恼道:“你们两个玩够没有,他才多大,怎么会听懂你们说的话。”刚回来时,个个哭得泪人儿说多担心她,这才不过十二个时辰,全部都围着小粉团转。   幼菡笑眯眯地望着小粉团,“我看小少爷是精明灵俐,一定听得懂。”   初荷忙附和:“就是就是。”   “得了,拍他马屁也没用,他又不会说话。”韶华翻了白眼,斜眼却看到儿子笑得正欢心,好像真的听得懂别人夸他一样,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臭小子居然还会笑。”   幼菡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看到严恺之板着脸走进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她立刻收住笑容,扯了扯初荷的衣服,两人恭敬地起身给他让道。严恺之看都不看她们,摆手就让她们退下,两人相视一眼,又看着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碰儿子半路却收回的严恺之。忍不住掩嘴偷笑,相携退下,把这温馨的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严恺之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拖了把被椅子,在她旁边一本正经地坐下。看着她正无限温情地拍哄着怀中孩子,没抬头看他,口气有些酸楚:“喂完了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这时韶华才歪着脑袋,对他笑了一下,“早就喂完了,被两个丫鬟缠着逗儿子。你不用去衙门吗?”   严恺之被她的笑容看愣了,心里似乎被猛地一撞,有种奇妙的感觉,想逃却移不开眼。他对这种不能自控的突发情绪有些闷闷,低声道:“二爷还没解我的禁令。”   韶华以为他是因为被禁足而黯然失神,也跟着沉下心情,“对不起。”   严恺之被她无端的道歉问住了,“你道歉做什么。”   “我没保护好自己,给你添麻烦。”韶华想了想,若是自己再谨慎一些,也就不会闹成现在的情况,虽然真正受苦的是自己,也算是报应吧。可话才刚说完,额头被严恺之狠狠地弹了一下,剧烈的痛感让她气得没心情闹过,龇牙裂齿地怒目看着严恺之:“好痛!你干嘛!”   见韶华又恢复小老虎般的气势和活力,他反倒笑了,“你说干嘛?”   再次让严恺之的笑容闪了眼,韶华一肚子的怒气只能揉着额头,压了下去,扁嘴不满道:“我怎么知道,你无端端弹我额头,要是被你弹傻了怎么办。”   严恺之微笑,引来韶华的不满:“傻了正好,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旁边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里,轻声道:“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二爷禁我的足也是为了护着我,不过我并不后悔,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他的温柔永远是她的死穴,听到这般深情的告白,韶华再次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温情片刻,韶华才从他胸前抬起头,仰头问道:“你答应过我,会把事情和我说清楚的。”   严恺之回望她的双眼,抿了抿唇,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犹豫。韶华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直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朝自开朝以来,皇室子息单薄,四方疆域都是靠开国二十二帅带兵驻守,素有东岑西柳中商徐,贺萧京中坐,杨君满地走。诸侯历代恭敬忠主,而且除了姑苏岑家和海宁杨家,几乎历代皇后都是出自这几家。”   “那端明皇后?”韶华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开场,脑子一转,好像汪家也出过皇后。   严恺之对她点点头,算是肯定她的细心,收回目光,眼神骤然变得深邃严肃,“嗯,唯独端明皇后不是。汪家只是皇商,往上三代都只是地方乡绅,从仕最高不过侍郎。这也是为何有许多大臣都站到二爷这边,起初众人对端明皇后是不服的,但汪家生意太大,几乎和京中权贵都沾上边,所以服与不服也都有人说话。”   韶华一边轻拍摇着怀里的儿子,一边用心地听丈夫的话,忽然被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先帝爷排行第二?”   关于这个,韶华听凌老爷子说过,于是点头说道:“知道,听说是太子爷病薨,皇位才到先帝爷身上。可是和这个有关系吗?”一想到凌老爷子,韶华忍不住担忧起博衍,上次见面也没好好说过话。凌老爷子没肯让她知道凌家和弘文的太多事,甚至博衍怎么会进宫的事,她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严恺之没注意她的走神,继续说道:“当初德敏太子的母家就是徐家,先帝爷登基后生怕徐家怀恨,对平洲特别宽待,几乎放手不管。而且清理汪氏余孽,徐贺两家都立下不少功劳。”   忽然被拉回注意力,韶华偷空接上他的话,“所以二爷是怕平洲造反吗?虽然有贺家在压制徐家,可是贺家的态度也暧昧不明。看上去是站在二爷这边,但实际上从贺家频繁把娘子送进京来,与京中权贵联姻,甚至和徐家联姻,让二爷感到不安。”因为说得太顺,一时没停下,直到感觉严恺之炽热的眼神,韶华才讪讪低下声音。   听着韶华的话,严恺之有些意外,但兴奋地鼓励她:“继续说。”   韶华也是半句话噎在喉咙里不舒服的人,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平洲大动土木,怕是做了什么事触怒龙颜,但碍于身边贺家人太多,不好发威,所以才让你出去,对不对?太后娘娘也是心知肚明的,不好和二爷翻脸,所以拿我来威胁你。”可是她的话让严恺之暗暗吃惊,感觉这枕边人竟然是个无穷的宝藏,可笑他堪得一寸光华就迫不及待想把她藏起来。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韶华小心地问:“呃,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严恺之扯开笑容,也让韶华松了口气,“没有,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猜的。”韶华说完,就触到严恺之热烈的打量,她只好嘀咕地说出事实:“这家又没多少事让我插得了手,我让人在外打听小道消息消磨日子,再加上我自己的猜测。”在这些小道消息上,多亏了小六子,事无巨细,只要让他打听的,他都能想办法捉到风影。   严恺之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度,搂着她道:“我怎么不知我家夫人竟然这么冰雪聪明。”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被严恺之一夸奖,韶华立刻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其实早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这般聪慧,他就不瞒她这么多事。对韶华了解越深,他就越觉得这个娘子和别人不同,骨子里的野性和活力远不是她这具小身子能驾驭的,每每有脱节意外的事情发生,只要想到对方是李韶华,似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说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不瞒你。”   “既然太后只是想阻拦你,为何不拿阿娘做人质。”有了严恺之的保证,韶华壮起胆,“阿娘和太后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一个犀利的问题,严恺之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快,“你想问什么?”   韶华没去看他的脸,只是闷闷不解地说道:“我被太后关在密室时,听到一些她们的谈话,阿娘的口气很放肆,但是太后娘娘似乎不生气,还处处让着她。”   严恺之想了一下,才道:“她们本就是姨表姐妹,太后是唯一的嫡娘子,比起其他同父异母的庶妹在,自然对表姐妹亲乎一些。听阿娘说过,在她们出嫁前,她们经常是一个房间吃住的。”   韶华抱怨了一句:“可是我怎么不觉得太后对你好。”太后对严恺之显然没有爱屋及乌的感觉。   严恺之却不以为然:“因为我姓严。”   韶华困顿,“和这个有关吗?”   严恺之抿唇道:“太后曾劝阿娘一起入宫,被阿娘拒绝了,后来阿娘又遭遇那么多辛苦,所以她对爹有些积怨。”   韶华大吃一惊,“就因为这个?”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家三口(二)   严恺之没有正面回答韶华的问题,关于贺太后和母亲之间的事,他作为儿子也不好说太多,或者说他知道的也并不多。除了从小知道贺太后对他们一家甚为照顾,但那时他跟随父母已经来到陵京,等他回京后,许多事情都变味了,他也再没心情去考虑那么多。   就客观来说,贺太后确实给严家不少帮助,如果不知道严素是贺太后为了铲除汪凌而布下的一颗棋子,或许严恺之至今都感激她为严家所提供的一切帮助。   看着韶华晶晶发亮的大眼,严恺之心里总有个奢望,不希望她这份天真和干净跟着他染上仇恨。他淡淡地回答:“太后对阿娘确实好,当初这份人情也是阿娘一直觉得亏欠的。当初阿娘小产后,那祁九的姐姐也被送去净心庵,两天就没命了。工部郎中也被弹劾,贬职下放,后来就不得而知了。”   憋着没把严素的事说出口,韶华闷闷地说:“既然如此,你却要和太后娘娘闹翻,岂不是连累了阿娘。”   两人似乎都各有心事,各自沉默了片刻,结果是被小粉团不满的咿呀给拉回神智。严恺之看着与自己眉眼七分相似的儿子,不觉扬起嘴角:“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就算降罪,也有我担着。”韶华仰起头正好看到他深情的回望:“与其去想这些,不如给儿子取名吧,阿娘刚说了,满月酒是赶不上了,不如办双满月吧。”   襁褓里的小粉团并不知道父母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他们都不搭理他似乎感到不满,扯着韶华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喊起来。   “真是奇怪了,以前都不会这么闹的。”韶华嘀咕了一声。   要是照小粉团在她肚子里的习性来看,应该是在别人面前就吵闹,在严恺之面前就安静才对。怎么出生以后,反而调转过来了,严恺之这才坐近她身边,这小祖宗似乎就开始挣扎。   “明明都吃饱了,怎么还哭。宝宝乖,阿娘看看你是不是尿裤子了。”韶华熟练的动作让严恺之瞪直了眼“没有啊,那你哭什么呢?”   吃也吃过了,又没有尿裤子,这让韶华这个初为人母的感到费解。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严恺之,把怀里的孩子往他身上一递,笑眯眯地说道:“要不你抱一下吧,说不定你一抱他就不哭了。”   忽然一个襁褓推到身前,严恺之怔了一下,刚要碰到孩子,被他洪亮一声啼哭吓得了一跳,反射性地把手藏到后面,活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引得韶华频频娇笑。   “有什么好笑,你第一次就没吓到吗?”严恺之对韶华的不给面子感到不满。   “为什么会被吓到,他是我生下来,又不是路边捡的。”韶华把孩子抵到他怀里一推,作势收回手,严恺之怕孩子会失手摔下去,急忙双手托住。韶华更是笑得欢快起来了“你瞧,这不是抱得好好的嘛。”   严恺之瞪了他一眼,他双手完全是绷直了肌肉在托着襁褓,就跟捧着易碎物似的,哪里算好了。   虽说头一回当爹都是有些紧张,可是严恺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手中的婴孩,手心又不敢用力,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捏痛他。可是这么托着,一下两下就还好,久了他的手也会算。他犹豫了一下,把孩子递回给韶华,哪知她居然跳起来,跑开了。   “你瞧他这不就安静了,说明你们父子感情好。”看着严恺之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的样子,韶华努力憋着笑,故意冲他眨眨眼。“别紧张,你把他抱到身前才行,要不然会摔着他的。”   严恺之压根不觉得这个是表现父子情深的时候,他皱着眉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只见他圆滚滚的眼睛,黑如寒星。鼻梁嘴巴都肖了他,唯独这眼睛,无辜可爱,跟韶华如出一辙。   这就是他和韶华的孩子啊,跟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想到这里,严恺之的心一软,手臂的肌肉也放松了不少,正当他要把儿子抱到身前时,一声更为洪亮的啼哭吓得他肌肉再次绷紧,就连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他抓着襁褓,往前一送,咬牙切齿地说道:“把孩子抱走!”   韶华以为他被孩子的啼哭吓到了,捂嘴轻笑“别怕,拍拍他的身子就好了。”   严恺之哪里还想哄他,不掐死他就算不错了,看着手上嚎哭翻腾的孩子,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快把他抱走,他尿了我一手。”还好他反应快,要不这一身衣服得被他尿湿了。   “噗!”韶华再忍不住噗呲笑出声,看着他一脸阴沉,急忙把孩子接过来,又唤来初荷给她送新的尿布过来。严恺之抿紧了唇瓣,看着被尿湿的衣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低声对说了一句:“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韶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初荷看着严恺之一脸铁青的模样,也猜到发生什么事,跟着掩嘴笑了起来。   “宝宝,你憋着这泡尿是特意送给你爹爹的吧。”明明她刚才检查的时候,尿布还是干净的呀,怎么才到严恺之手里就尿了出来。韶华对儿子这份礼物感到好笑又好气,难怪严恺之那一脸难堪的样子,大概是自尊心受挫了。   不过童子尿可是有福气的,她至今还没被儿子尿湿过手呢,可见儿子对这个父亲是多么的厚待。   直到严恺之换好衣裳重新回到屋子时,韶华早给儿子换好尿布,此刻正无比香甜地在她怀里酣睡。严恺之瞪着这个小恶魔,心想等他懂事以后,这账还得慢慢跟他算。   “儿子的名字想好了吗?”韶华见严恺之特地坐得远远的,没忍住往上扬的嘴角,笑眯眯地问道。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严恺之的回答,结果他眉头一皱,吐出两个字:“没有。”   韶华笑容有些僵,扬眉问道:“那你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   严恺之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给子女取名不都是当爹的责任吗,她一开始拽着他一起想名字,被严恺之推脱说孩子还没出生,别那么快想。现在倒好,孩子都出生快满月了,这个做爹的却一问三不知。   “不、不知道?你不会让我取名吧?”韶华想到绾华说过她家小丸子的名字是丸子他爹彻夜挑灯,整整想了三天才想出来的,而小团子的名字则是李阁老亲取。同样是表兄弟,怎么他们三人的命运大相径庭,难道要她每天“宝宝”、“儿子”地喊。   严恺之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好不做满月酒,否则别人问起来,儿子都没名字倒也说不过去。可是他本是一名武将,识得一些字,读过几册书也就罢了,要他取名字做文章还真是有些为难。   “要不让你爹取吧。”反正李勋卓好歹是个举人,读的书绝对比他多。   韶华立刻翻个白眼“你敢去,我爹爹不一定敢承,孙子和外孙能一样吗?”   严恺之想了想道:“要不让宋煜取。”他记得宋煜给他提议过不少他未来孩子的名字做参考。   韶华立刻板下脸,鼓着脸,气呼呼地嚷道:“他是你儿子,不是宋煜的儿子!”她简直要被严恺之气死,怎么会想到自己儿子的名字让一个外人来想,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罢了,你都不疼儿子的,我就叫他包子好了。”   “不行!”严恺之立刻反对。“这算什么名字。”   他堂堂兴勇侯的儿子怎么能叫包子,以后走出去,别人还叫他严……包子?他还糖包子呢!   好好一个孩子叫成包子,到底是对包子有多大的执念才会想到这个,严恺之无比肯定,韶华一定是因为刚刚他吃了蟹黄包子才故意和他斗气的。   “不行那你取啊。”自己不取名字还好意思反对,韶华瞪着眼,气呼呼地看着他。   严恺之皱眉想了半天,憋出几个字“想不出来。”   韶华差点被气倒“你不会是在生儿子的气吧,他又不懂事,不过是尿你一手。”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和他生气。”严恺之被说得有些脸红,不大情愿地承认“我真的不知道要给儿子取什么好,我又不比你家父兄,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取名字这种事,岂能随便乱说。”   听到严恺之这么高看李家人,韶华顿时气消,无奈苦笑“你在我面前拍他们马屁是没用的。”   严恺之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李家书香门第,连娘子都饱读诗书,想必夫人读的书比我还多,要不这取名字的重任就交给夫人了。”   韶华笑到一半的嘴角顿时僵住,在听到“书香门第”她立刻就知道严恺之打得什么主意。若她真是李韶华,那取个名字自然不是问题,但问题她不是,容嬷嬷对她的女红不抱希望,李阁老同意对她的功课不作评论。   “夫君太抬举妾身,要不还是叫包子吧。”韶华忽然笑得一脸甜美。   果然,严恺之脸色一变,认真道:“算了,名字一事,我自有主张。”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交易   韶华带着孩子回来后,因为没得皇帝亲令,就连凌氏想上门看一看外孙都没机会。严恺之也乐得清闲,每天就假装拿着本书,在韶华面前走来走去,一边给儿子想名字,一边陪他们母子说话,日子倒也过得极快。   眼看满月就要到了,因为不摆满月酒,所以韶华只打算给儿子简单洗一下,可是容嬷嬷非拦着说得等到双满月才能进行。韶华拗不过容嬷嬷,自从回到严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个个都捧着怕摔倒,含着怕融掉一样,就连她说话都快没地位了。   既然孩子不能洗澡,那她总可以了吧,除了回家那一天,严恺之亲自给她擦身外,她还没正经清理过身子。别人的月子坐得如何她不知道,不过她过得倒挺惬意的,至少严恺之还可以和她同房,每天陪她吃饭说话。   趁着皇帝下令把严恺之召进宫,韶华决定偷偷给自己洗个澡,吩咐好初荷去烧洗澡水,心情显得特别期待。总算可以干干净净地见人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玉蝉跑进来说:“夫人,徐姨娘来了。”   韶华和幼菡皆是一愣,相视一眼,幼菡忍不住抱怨道:“她来作甚,难道是佛经还抄得不够多。”   玉蝉小声禀报:“她说还是来夫人请安,她还说。”   韶华伸手阻止幼菡的开口,看着对幼菡又敬又怕的玉蝉,问道:“说什么?”玉蝉和幼菡可算是一物降一物,玉蝉与别的人都好相处,就是在看到幼菡时,吓得跟一只受精的小兔子似的。   玉蝉不敢抬头去看韶华,生怕和幼菡对上眼,低着头紧张地回答:“她还说最近夫人不在府里,她甚为挂念,还日夜诵经,祈求夫人平安。”   可是幼菡还是忍不住吐槽,:“这话要是她说得出来就真见鬼了。”   结果招了韶华一对白眼,她才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嘴。   玉蝉吓得抬起头,急着辩解:“夫人,奴婢没敢乱说,真是徐姨娘自己说的。”她只是一字不漏地搬过来,她又没读过书,可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来。   韶华摆摆手,表示不会责怪她,温声问道:“还说什么了?”   玉蝉回答:“还说想看一看小少爷,她给小少爷准备了礼物。”   韶华忽然抿上唇,陷入沉思,以她和徐心如的关系,这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她不认为那几遍《金刚经》就能把一个人点化。幼菡看着她忖思许久都不开声,这才提醒:“夫人,这姨娘的心可真大,谁知道她见了小少爷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能见她。”   玉蝉听了,心里一惊,急忙说道:“可是夫人,姨娘她……”   幼菡立刻来火,站出一步,双手叉腰,作泼妇状,对着玉蝉骂道:“她怎么了,你收了她多少好处,怎么开口闭口都站到她那边去了。”   玉蝉顿时大惊失色,摇头兼摆手,“不,我没有。”   韶华揉了揉额头,拉住幼菡的手,对她训斥了一声:“好了,幼菡,别咄咄逼人,就让她进来吧,憋着她指不定要冒出其他幺蛾子。”幼菡扁嘴显得很委屈,她也是为了韶华好,看着玉蝉狗腿似的跑出去,她心里更恨了。   知道幼菡护主心切,只是嘴巴太刻薄,韶华也没太多怪责幼菡,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让她感激连连拜谢。   就在主仆说话之际,徐心如带着水灵走了进来。   “夫人金安。”看着肤白玉润的韶华,徐心如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徐姨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韶华立刻摆出正房太太的架势,免了她的大礼,让她一旁坐下。   其实早在韶华伸手的时候,徐心如早就不客气地起身,自己挑凳子坐下了。“托夫人厚福,我住在院子里锦衣玉食,没灾没病,倒是夫人过得不平顺。”   幼菡一早就看徐心如不顺眼,怒道:“放肆,在夫人面前怎么能用我字!”   徐心如根本没理会幼菡,直直地望向韶华:“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就你我二人。”   幼菡一惊,“你太过……”   韶华也回望她的直视,心里清楚徐心如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以幼菡的性子,定然是三句不过关,立刻就要暴跳起来。所以她轻声道:“幼菡退下。”   没想到韶华居然这么说,幼菡急得心头如热锅蚂蚁一样,“可是夫人她……怎么可以!”要是她做出什么不利韶华的事可怎么办!   韶华有些不悦,对她扫了一记眼色,把幼菡吓了一跳,她这才憋屈地退下。   看着幼菡和水灵都各自退下,韶华看着慢条斯理的徐心如,冷声道:“说吧,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徐心如也开门见:“想跟夫人做个交易。”   韶华蹙眉疑huò地看着她,“什么交易?”   徐心如慢慢地开口“夫人如今是万千宠爱集一身了,又诞下麟儿,想必侯爷是把您捧在手心上疼。若是小少爷能平安长大的话,这侯府以后就是他的了,这风光可真是羡煞人。”可是说着,语气间竟是浓浓的酸楚。   一听到徐心如口中意思暗示儿子的安危,韶华也差点坐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人可知侯爷心烦什么?”徐心如显然是有备而来,“侯爷现在最大的心病是平洲大动土木的事,您以为我们徐家为何割让出那么大的地,总不会觉得我的身份有这么重要,值得让我爹做出这样的举动吧。当然,我爹疼我也是有的,可是这其中还有许多秘密是连万岁爷也不知道的。夫人您想知道吗?”   韶华心里一怔,没想到徐心如居然放出这么大的诱饵,她故作淡定地说:“我说想你就会告诉我吗?”   以为韶华已经动心,徐心如高兴地说:“当然会,只要你满足我的条件。”   韶华不置可否,反问道:“什么条件?”   徐心如一本正经,脸上洋溢着兴奋而微微涨红的娇媚神采:“让我也怀上侯爷的孩子。”   韶华想也没想立刻拒绝她,“可笑!”她可没大方到把丈夫推向别的女人怀抱。   徐心如也料定韶华一定会拒绝,所以她显得很平静自然,“夫人身为严家儿媳妇,难道不知道,为夫家生儿育女,传递香火才是最重要的吗?小少爷是三脉单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你想干嘛,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下子可触怒了韶华,要想对她儿子不利,就算她是柔婉,她也不会客气。   徐心如摊手,作无奈的模样,叹息道:“我能干嘛,我要是敢动他一下,不得被侯爷剥皮。你心里清楚,我进府就是为了侯爷,我何必去冒这个险,做对我不利的事。”见韶华稍稍平静下来,她才继续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就是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我这辈子都是严家的人,夫人你忍心看我孤独终老吗?”   韶华冷冷地说:“事到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又不是我逼你的。”   徐心如也无比心酸,但她还是扬起脸,骄傲地看着韶华,“是,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可你已经有儿子了,就算我生下儿子,凭着恺之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威胁到你。你又何必非绑着他不可,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他如今不喜欢我,难保他以后不会喜欢,或者以后他可以喜欢其他人,你自己清楚,恺之心里那个人不是你,你不过是在模仿她而已。”   听着徐心如愈发放肆的话,韶华气得全身发抖。   她拍桌而起,指着门口,对徐心如吼道:“你跟我滚出去!”   徐心如不怕死地笑了起来,“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还是恺之早就知道你在假扮她,只不过拿你当了她的替身?”   此刻,韶华的心底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好像随时就能喷出火来,她咬牙切齿地道:“徐姨娘,最好记住你的身份,侯爷的名字不是你能直呼的。”   见韶华激动失语,徐心如见目的已达到八成,无所谓地摆摆手,“得了,你别来这一套,我要是不愿意,你能拿我怎么样。咱们都是明白人,我说话也不喜欢绕圈子,敞开来说吧。我要个孩子,恺之的孩子,然后我告诉你徐贺两家联手的原因。”   韶华冷笑一声,“呵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下子徐心如有些着急,她可是全心为了严恺之好,不容旁人质疑,“当然是真的,只要有孩子,我一定告诉你,我发誓。”   韶华强忍愤怒,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嘛?”   徐心如咬牙道:“要不,让我和恺之圆房,之后我就告诉你。”   韶华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嘲讽起来,“不知道徐家人听到你这么作贱会怎么想。”   “这与你无关,一句话,成或不成。”徐心如无顾她的挖苦,认真地说:“我都说了,我已经是严家人,徐家只要不走那条路,万岁爷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但是恺之要是有立功的机会,万岁爷一定会重用他的。”   韶华脑子转得飞快,继续套她的话,“听上去倒是大义灭亲,我还不知道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   徐心如似乎也有意识到韶华的激将,故意说道:“你别酸我了,你也不想想,是因为谁,才会害他沦落到现在的地步。若不是万岁爷念旧,他早就没命了。你想清楚了,我可是徐家娘子,徐家的事可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你真的不想帮恺之?”   韶华看着她,注意她的表情,“就因为你是徐家人,我才更不信你,我怎么做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是真是假。”   果然,徐心如一急就会皱眉扁嘴,“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恺之,我也是偷听来的!”   韶华心里似乎有了定数,“偷听,翻墙,威胁,徐家真是好教育!”   徐心如被她看得心惊,摔下一句话,就不去看韶华的眼睛。“你不用踩我了,反正要不要你自己想,这件事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韶华顿了一下,对她冷声道:“回去吧,我想想。”   徐心如知道这个决定对韶华来说实在太困难了,所以也没勉强她立刻回答。连行礼都没有,转身就走出韶华的院子,水灵这才急忙跟上。   水灵见徐心如走得急,也不知道事情如何,“娘子,这么做真的好吗,夫人可不像是那么大方的人。”   徐心如的脸上却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坚定和严肃,“她大不大方我不知道,但是就玉蝉那丫头,我看暂时是用不上的,只能我自己争取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妒妇不好惹(一)   徐心如走后,韶华整个人都陷入思绪混沌之中,就连幼菡抱着孩子进来,她也是抱着孩子继续发呆。   让她拱手让出丈夫,这是不可能的事,她阻止不了徐心如进门,难道还阻止不了他们走到一块不成。她爱在兴勇侯府养老那是她的事,大不了当做养多一口人的饭食。   可是一想到她刚刚的话,韶华不免迟疑了一下。   虽然对徐心如说不上了解,她一直觉得徐心如充其量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竟然拿自己的幸福和生命来当赌注。她甚至还觉得徐家人可笑,居然会纵然她进门当妾,甚至是放低身份求皇帝赐婚,这思来想去都不该是徐家应有的作法。   徐心如的话给韶华提了醒,柔婉和徐子昂的婚约,让原本就同处一城的徐贺两家更加亲密起来。而且从徐贺近年来在京城的苗头,这婚姻显然只对徐子昂一人不利,对其他人来说都是肥厚的油水。精明如徐家不可能会做赔本生意,定然是有更大的利益在眼前。   就算有人会把自家娘子甘愿送去当妾,那也是投其所好,哪有人强迫中奖的。   只不过韶华怎么想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会让徐家把自家娘子送到府上来,难道是兴勇侯府有什么被他们看上了。但从徐心如进府这么久来看,她们根本只是冲着严恺之而来。   如若不是,那徐家、贺家,还有太后,难不成和平洲大动土木有关?韶华倒抽了一口气,如果徐心如说的是真话,那么平洲一定是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皇帝想知道却不得而知的,徐家知道,贺家知道,也许贺太后也知道,所以才会拿她去威胁严恺之。   韶华闭上眼睛,再把之前听来的事联系起来,隐约觉得严夫人或许也是一知半解的,否则怎么会和贺太后提到江山易姓的事。   徐贺两家背着皇帝在平洲做什么动作,竟然会让皇帝如此不安,又让太后如此包庇。   又想到严恺之和弘弋之间的感情,定然是同心同忧。韶华抿紧了唇瓣,眉头犹如挂上了千斤秤砣,整个往下坠,心乱如麻,沉重如砣。难道真得堵上一把,把严恺之推出去,才能知道平洲的秘密。   她倒想自私地把这件事瞒下来,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以严恺之的能力,或许自有其他办法解决。可是看他这几日,虽然人陪在她身边,可是总是有意无意地走神。韶华知道他一定还在挂心平洲的事,当时弘弋让他去得那么急,想必事情绝对不简单。   韶华心里清楚,她深爱着的男人绝不是一个甘愿做富贵闲人,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应该属于那片辽阔的天地。她曾经不下三次从他无意中提起的川北陵京白山漠河时,眼神中绽放出熠熠夺目的光彩,她和他一样,都是适合在马背上驰骋的人,却都不得不拘禁这四方院子里。   如果有一日,徐贺阴谋得逞,严恺之得知她曾放弃这个机会,会不会怨她。   可笑她并不介意当妒妇,现在却连机会都没有,还要学着大度把枕边人推出去。   幼菡说到口干舌燥,却发现身边的人根本没注意她的话,她苦下脸,小声抱怨道:“夫人、夫人!您到底有没有在听。”   被幼菡连喊了几声,韶华猛地回过神,茫然地望着她“你刚刚说什么了?”   幼菡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耷拉着脸,哀怨道:“欸,我白劝夫人这么久了。”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结果却是三斗米倒不进一颗。   韶华勉强地笑了笑,对她说道:“你再说一次,我这回认真听。”   生怕她不信,还特意坐正了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既然自家主子都说到这个地步,幼菡也只好重复了一遍:“奴婢是说夫人不可以被姨娘迷惑,我刚刚瞧着姨娘从屋里走出去时,那高傲得意的模样,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就算她娘家人怎么厉害,她不也自甘进来当妾了,妾就有妾的规矩,就算她有孩子那也不会正经的主子。”   她和韶华绝对是统一战线的,在她看来,自家侯爷最好是连个妾都不要,一心一意对夫人好就够了。光是想想夫人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这就足够她家侯爷用一辈子来真心对待。   这回韶华没走神,她眉头一拧,打断了幼菡的话“等等,你再说一遍。”   幼菡半句话卡在喉咙,想了一下,重复了最后一句“呃……我是说她就算有孩子也不可以这么嚣张。”   韶华脸色有些难看,莫不是徐心如到处乱传谣言“谁跟你说她有孩子。”   幼菡心里嘀咕一句,怎么才回神就变脸。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没人跟我说,我只是打个比方,哪有那么容易怀上。”   一次就中奖的事可不是随便人都可以碰上的,再说了,自家侯爷的心都放在夫人身上。在幼菡看来,徐心如完全是痴人说梦。   可是韶华却听出了不对劲,她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幼菡,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幼菡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举手发誓“没有啊,夫人,天地可鉴,我对您可是掏心剖腹的忠心。”她这辈子认准的主子就她一个了,就连自家侯爷都是附带的,怎么可能对她隐瞒。   韶华收了收气势,心情却异常的沉重,隐约好像她被遗漏了什么事“我不在府上这段日子,可有发生什么事了吗?”见幼菡一脸委屈迷惑,韶华换了个方式提问“是不是侯爷到她院里歇息了?”   这么一问幼菡心里总算有谱了,她再三跟韶华保证“没有啊,侯爷连我们都不肯近身,全部由英九英罗照顾他的起居。只不过……”   听着前面的话,韶华才想自嘲敏感过头,可是一个“只不过”又把她的心钓到嗓眼去。   “只不过什么。”该不会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吧。   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就算严恺之对她再宠爱,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而且另一个女子不是别人,真是他名义上的妾shì,别说歇息,就是和她生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想到自己刚刚还为这种事烦恼了半天,而他们或许早就背着她好上了,韶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间心里是又气又恼又难过,还有些被欺瞒的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内心说服自己,先冷静下来,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别无端端地给自己找烦恼。   幼菡看着韶华变幻莫测的神情,不敢再隐瞒,把所有的事情都跟韶华说了一遍“听说侯爷去见过徐姨娘一次,回来后据说是酒醺醺的,倒头就睡。就这么一次,我保证!”   幼菡肯定的口气和坚决的眼神让韶华心里好受一些,然而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做到自己认为的大度。只是这么一想都足够让她暴跳如雷,万一严恺之真的和徐心如发生关系,她不得拿刀杀了她。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她又何必还委屈自己。   “侯爷回来了。”不知谁在外喊了一声,幼菡如释重负,激动地对韶华说道:“夫人,侯爷回来,要不您亲自问问他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夫妻间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好了。   看到严恺之神采飞扬,如沐春风,可以猜得到必然是皇帝免了他的责罚。幼菡几乎是扑过去给严恺之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退下,给他们一家三口腾出空间。   “幼菡怎么了,你骂她了?”严恺之回头看着幼菡落荒而逃的样子,活像见到鬼一样。   “坐下,我有事问你。”韶华抱着孩子走到严恺之面前,不由分说就把儿子放到他怀里。有了上一次的惊吓,严恺之本来就很敏感和儿子太亲近,可韶华就这么把孩子塞过来,他潜意识地伸手接住,哪知她就这么走开了。   “你等等,快把儿子抱走。”严恺之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韶华自然是捉到严恺之这个弱点,才不会把儿子抱开,她心里不痛快,哪里容得了他独自一个人开心。   “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儿子抱走,你要是骗我,以后就带着吧。”韶华的话让严恺之顿时变了脸色。   “你这是怎么了?”让他以后带儿子?那还不如把他丢出关外去带兵。   “第一个问题”韶华根本不容他拒绝,背着手,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徐心如屋子里歇息了?”   严恺之一愣,看到她紧皱的眉头,眼睛似乎隐约有泪花,他这才明白,原来他家夫人吃醋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我每夜都守着你,哪有机会去她那里。”虽说他的夫人为他吃醋这件事让他心里很愉快,可是把儿子这么丢给他当惩罚,未免也太残忍了点。   “那要是有机会呢?比如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亲口听到他的否认,韶华心里的大石才安稳地落下,可是嘴上还不肯放过他。   严恺之双目一瞪,不悦地道:“我光是担心你都已经把自己折腾疯了,哪有心情找她。”   韶华心里一阵甜腻,嘴角都不自觉地往上扬“可幼菡说你去找过她,回来以后就倒头大睡,难道不是累坏的?”想了一下,她又忍不住酸起来“其实夫君要是真抬举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本来就是你的妾。”   严恺之对她强扣下来的罪名感到咬牙切齿,奈何手上还有儿子,脑子一转,他忽然坏笑了一下:“夫人的意思是批准我今夜到徐氏屋里歇息了?”   韶华立刻怒视他“你扭曲我的意思!”   严恺之挑了挑眉“那你不也扭曲我的意思。”   看来宋煜的忠告还是有用的,千万不要在女人气头上点火,那绝对是作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妒妇不好惹(二)   不知道是母子连心,还是严恺之抱孩子的方式让小粉团不满,原本朦胧松醒的他忽然扯开喉咙嚎啕大哭起来。而且双手双脚还费力挣扎,好像想要拜托严恺之,回到母亲温暖安全的怀里。   严恺之被儿子的哭声闹得神经紧张,托着他立刻往前一松,僵硬了脊梁,说话都有些带颤:“你快看看儿子是不是又尿了。”上一次的阴影实在让他头大,虽然他并没有洁癖,可是让儿子这么一泡尿浇得,他要骂也不行怒也不行。而且这消息还传到严夫人耳朵里,以至于每次他过去请安,都会被她嘲笑一番。   “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韶华被他紧张得如坐针毡的样子逗笑,故意说道。   严恺之瞥了她一眼“你就这么忍心让儿子哭吗?”   韶华升起眉,不屑地看他说道:“从来没哄过儿子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有本事你就把他哄乖了,我就不问了。”   其实她家粉团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相反地,他安静得太过头,有时候连她都担心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成为哑巴。但这嘹亮的啼哭似乎又在安慰她,那个想法是个无稽之谈。   让百万士兵安静下来,他就有办法,让一个满月大的孩子安静下来,严恺之就这么干瞪着眼,活像见到怪物似的。   “韶华,我错了,我刚刚不该和你乱开玩笑。”严恺之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垂下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还是先把儿子哄安静再说吧,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乱说话了。”   韶华再忍不住噗呲一笑,她没想到严恺之居然会视自己的儿子如同大敌,连主动道歉都说了。   她走上去,伸手去接儿子,严恺之像是摆脱烫手山芋一样急切地递过去,看得韶华连连摇头。不过说来也怪,小粉团一到韶华手上,眼泪立刻收干,连哄都不用一声,带着眼角的泪花就这么安静入睡了。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他们听到的都是幻觉,就连韶华都大感吃惊。   严恺之一肚子不满地瞪着在韶华怀里酣睡的儿子,更加笃定这个儿子是天生来跟他做对的。   “改天得去算算,你们父子是不是八字不合,怎么他一遇到你就反常。”韶华小声道。   却被严恺之听到耳朵里,他咬牙狠狠地说:“他绝对是故意的。”   韶华对他的不满感到莫名其妙,好笑道:“他一个满月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叫故意,说不定是你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和你讨债了。”   严恺之却哼哼两声,心里更确定,下一胎还是生个女儿好,贴心又可爱。至于这个儿子,等他长大一些,他自有办法修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严恺之的心声,小粉团在韶华怀里不安地挣扎,韶华哄了好几声,他才安静下来。   等到儿子熟睡,韶华怕自己不小心高声又吵醒儿子,便叫人把小粉团抱去奶娘屋里。而严恺之正儿八百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韶华大步走过去,一手压在他的扶手上,一手挪开他的茶杯,把脸凑近他面前,看得严恺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这才得意地站直身子“好了,我问你第二个问题,要是徐心如句引你,你会不会答应。”   严恺之一愣“你知道了?”韶华表情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严恺之已经恢复平静。“她确实句引过我,不过被我拒绝了。那时她说她有你的消息,我心一急,也没想那么多就过去了。没想到她居然敢给我下药,还好我走得快。”回想起来,严恺之对自己的不慎懊恼了很久。   “下药?下什么药?催情药吗?”韶华连问了三个问题,竟把严恺之闹得尴尬地咳了几声。   “大概差不多。”只不过药效更多是让人昏睡,他实在不敢想太多,若是他多停留一会儿,昏睡在她屋里。对韶华不好交代是一回事,被自己的妾下药是另一回事,传出去他脸面何存。   “她怎么肯放你走。”韶华没想到原来徐心如已经尝试过这条路,难怪会直接找上门来。见严恺之沉了沉气息,韶华忽然玩心一起,再次凑过脸去,在他面前吹气“那她有没有在你面前做出什么放肆的举动来,比如亲你,抱你,还是其他的。”   不得不说,要比妩媚妖娆,徐心如的身材要比韶华更胜一筹。可是对着这张可爱玲珑的小脸,偏偏要学人家爱昧挑逗的样子,虽然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可严恺之还是忍不住勾起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见她一脸错愕,用力一拉,将她整个圈入怀里,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笑道:“有啊,她何止亲我抱我,甚至还……”   严恺之故意顿了一下,果然看到怀中人儿脸色骤变,张牙舞爪犹如小老虎一般,看得他心里直乐呵。   “还怎么样!”韶华思想着:若再敢有出格的行为,她保证不会让徐心如好过。   “还哭了起来。”严恺之吊了她半天胃口,见她几乎要炸毛时才笑眯眯地说。   韶华眉头一皱,看着他笑得如同狐狸一般狡猾,好奇道:“她哭什么?”   严恺之被她可爱的样子勾得心痒痒,改用双手拥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是因为我拒绝她才哭。我不是说过,我不会碰她,这是我答应你的,我怎么会忘记。”   听他这么一说,韶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竟然在背后如此腹诽他的为人。一时间像被顺了毛的小老虎,低低地扭开头,一句话也不说。严恺之也不指望她会说什么话,反正小打小闹也是一种兴致,有问题直接说开,好过彼此互相猜疑。   “这下子该说说,你为什么忽然这么敏感。”亏他进宫得了好消息,立刻就想跟她分享,结果却被这么对待,严恺之感觉自己就是养了个大闺女和一个小儿子。   “如果我要你和她圆房呢?”韶华绕着手指,极不情愿地开口。   严恺之表情一敛,有些不高兴“你是不信我说得话吗?”竟然需要这么重重考验,莫不是他做的还不够。   韶华急忙摇头,小声嘀咕:“我当然信你,只是事出有因。”   严恺之收起严肃,问道:“先说说你的原因。”   韶华抿了抿唇,想了一下,最后决定把徐心如来找她的事给严恺之坦白。   果然,严恺之听完一阵沉默,眉头都扭成一团,韶华忍不住伸手帮他捋平。他这才抬起眼,对韶华认真地说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自有办法。”   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出严恺之会这么说,可是她也只是想帮他,才会这么犹豫和纠结“我不知道她说得有几分的可信,但我也觉得平洲绝对不简单,万一真的有问题,而被我们放过机会怎么办。”严恺之把平洲的事看得那么重,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害他错过机会。   严恺之看她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心里一暖,反问道:“那你舍得把我推给她?”   韶华想也没想就回答:“自然不舍得,你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拿抢。”   甜言蜜语果然是最好的毒药,不管是对谁而言,严恺之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在韶华的糖衣炮弹中,他挑起嘴角,刮了刮她的鼻尖“既然不舍得还把我往外推,我还真的收不住诱惑怎么办?”见韶华若有所思地低头忖度,他更是将她拥紧,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也不要让我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否则以后我说的话,你还能信吗?”   忽然韶华灵机一闪“对了,既然她可以给你下药,要不咱们也给她下药,套她的话不就好了。”   严恺之看着跃跃欲试的妻子,忍不住好奇道:“你上哪找这种药。”就算找到了,又怎么能确保徐心如说得就是真的,万一是胡言乱语呢。   韶华不满地扁着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我把她五花大绑捆起来逼问吗?”   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严恺之反对“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我们都不能动她。不管她在兴勇侯府受什么委屈,吃什么苦,那是咱们自家的事,可要是她出了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韶华垂头丧气地扯着他的手指玩,自言自语地说:“她说过只有和你圆房后才能说,我不要你和她睡一起,就不能有其他办法了吗?”又一个念头,她眼睛猛地一亮,看着严恺之又有些犹豫。   忽然觉得韶华的眼角亮得诡异,严恺之被看得有些发寒:“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韶华换上一张正直脸,认真地说:“要不你去给她灌迷汤吧,反正只要别碰她,亲亲抱抱什么的,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说完,韶华做出一副呕心沥血的无奈状。   严恺之眉头抖了两下,说到底竟然是要他去使美男计,真亏他家夫人想得出来,还要故作痛心大方,怎么就没想过当事人乐不乐意。严恺之有些生气,用力捏了她粉嘟嘟的脸颊一把,听她吃疼轻呼,他才改用大手给她揉脸。   “这么轻易就把我卖出去,还好意思说不舍得我。你以为我对着她那张脸说得出什么话?”别露馅就已经不错了,还要他去下迷汤。   韶华捂着别捏痛的脸颊,歪头笑问:“那你对着我这张脸能说出什么话来。”   严恺之看着她娇艳的容颜,还有晶莹空灵的双眼,一双樱色唇瓣丰盈润泽,只可惜这脸上却顾着得意的坏笑。他心里狡黠一想,就不信你能得意多久。   他一手托住她的脑袋,一手拥紧她的腰,低头就吻住她欲语的唇瓣,余光瞥见她的呆滞,心里更是开心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试深浅   严恺之的态度让韶华心情愉悦了很久,以至于徐心如三番两次地上门,她也笑脸相待。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不想帮他了吗?”徐心如感觉自己就像熟烂的水果,丢在地上廉价售卖都要看着对方的脸色。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该不会珠胎暗结想赖在侯爷身上吧。”韶华一句话轻易就撩拨起徐心如的暴怒,就在她跳脚之前,又轻飘飘地说道:“你以为侯爷的决定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左右得了的吗,你要是这么急,自己找他说去,或许他看在你这么迫切的份上,也就满足你了。”   韶华轻蔑的眼神就跟打量着勾栏妓子一样,好像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都怕污了双眼。徐心如知道自己理屈在先,暗暗咬牙忍住这种羞辱,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韶华唤住她的脚步,又对初荷点点头。初荷急忙跑出去,当着徐心如的端来了一个面盆大小的食箩,里面掺杂了各种豆子。对上徐心如疑惑又不满的眼神,她笑得和蔼可亲状:“回去把这些豆子都分出来,日落没干完,今晚就不许吃饭。”   徐心如立刻变了脸色,怒道:“凭什么!”   她越是急躁,韶华的心情就越是愉悦:“就凭你让我不爽。记住,必须自己动手,让我知道有谁代替的话,下次就是一人一箩了。”她笑眯了眼睛:“别尝试冒险,我随时就让人过去看的。”   徐心如没想到韶华居然出这么刁钻的要求,手一挥,差点把一箩豆子打翻出来。还好初荷反应快,退了一步,只撒出了少许几颗。   “我要是不捡呢,你别欺人太甚。”徐心如咬牙切齿。   韶华抬高眉头,她已经很久没听别人这么说她了,这么一说倒让她有些开心起来。“我就是欺负你又怎样?别忘了,这里是兴勇侯府,我是兴勇侯夫人,你不过是一个自己送上门的妾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欺负。”徐心如半句噎在心口,有说不出的难受:“我不是一早跟你说过,进了这个门,就得受严家的规矩。”   “严家哪来这样的规矩!”徐心如愈发觉得韶华是个可怕的恶魔。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说有,自然就有了。”韶华心情愉快地说,忽然她收起笑容,垂下眼眸道:“你要是真的不捡,那我确实也没办法。”就在徐心如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她又愉快地开口:“但是我还有更多其他的办法折磨你。”   徐心如一听,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你这妖女!”   “幼菡。”韶华甜甜地轻唤了一声。   幼菡立刻应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石子,大小就跟绿豆一样。走到初荷身边时,反手就把石子扣到食箩上,原本已经六七种五谷杂粮,现在又多了一碗石子,徐心如差点就失心尖叫了。   韶华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莞尔道:“你捡不捡?我应该还有七八种东西可以加进去,到时候只怕懂啊天亮你都捡不完了。”除了这五谷混杂之外,她还准备了花椒、茴香、核仁、松子、薏米、南瓜子、枸杞,芡实,一等徐心如继续发难,她就一样一样地加进去。   可惜,徐心如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冲过去,一把夺过初荷怀里的杂粮,狠狠地看着她。   “我捡,但你别忘记你答应我的。”徐心如咬牙说道。   “下次把规矩带上,再让我听到你放肆的口气,我就不只是让你挑豆子这么简单了。”韶华说罢,便让初荷送客。   幼菡看着徐心如捧着沉甸甸的食箩,带着一股怨气离开,虽然不清楚她和韶华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狠。要是两种豆子掺杂在一起,就足够让她们头疼了,更何况是六七种,而且分量还这么多。别说现在日还未三竿,就是清早走起来干活,到天黑也未必做得完。   一想到徐心如那急躁的脾气,想必挑不到一半就要暴走,其他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派人在外面盯着,随时就可以揪住她小辫子,再把她往死里整,就不怕她还敢造次。   忽然间,幼菡觉得韶华简直就是诸葛再世,这么绝妙的办法都能想出来。   韶华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皱眉道:“你一整天这眼睛是怎么了,闪到了吗?”   幼菡激动地说:“奴婢只是觉得夫人实在是太聪明了,简直就是绝妙无双,怎么能想出这个法子来。”她一拍大腿,惋惜道:“当初要是有办法,二夫人大概就不会那么可怜了。”   韶华对她狗腿夸张的口气感到无力,她心里可笑道,就算当初凌氏对苏氏用这个办法,凭苏氏的聪慧想必也能很快想出脱身之计。说到底还是丈夫的态度起作用,她不过仗着严恺之对徐心如根本没有兴趣,所以才能这么刁难,若是严恺之和老丈人一样,是个护妾的主,大概她还得费多点心思。   所以,与其去想怎么斗妾,把丈夫的心收住才是最重要的。   幼菡正怂恿着韶华再想办法去刁难徐心如,务必要一次性把她打击得彻底,让她再不敢跳起来反抗。可是在韶华眼里,只要严恺之不搭理她,这就算是对她最大的折磨了。空有妾的名头,却是进了一座冷宫,没有半点自由和期望,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催的吗。   然而初荷的汇报让韶华感到意外“我过去的瞧的时候,确实只有徐姨娘一个人在做,不过我看那些架势,绝对不是徐姨娘能想出来的。”   初荷把去徐心如院子的所见所闻告诉韶华,那铺了一院子的白布,大小不一,疏密不同的竹筛。地上早有几堆豆子被挑出来,无一不是颗粒大的,而剩下的又分了几处,大致都是按颗粒大小排列。这一层层的过筛,把大小不一的豆子先区分开来,在用颠簸的方式筛出了石子和杂豆。   虽然工序多,但是比起一颗一颗来挑,已经节省了不好时间和力气。   看到初荷目瞪口呆,徐心如还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好像在取笑韶华的自作聪明。   听了初荷的话,韶华不禁陷入深思,徐心如不该是这么心思缜密的人,理应想不到这么聪明的办法。脑子里忽然想到一直跟在徐心如身边不动神色的水灵,韶华一时若有所思。   直到天黑的时候,水灵把全部分出好的豆子给韶华端回来时,韶华特意打量了她多几眼。但她从容不迫,沉着冷静的态度让韶华颇为赞叹。   隔一日,韶华便让人送去等分量的核桃,虽然看着一样,但比数量可要少了很多。不过她的要求是必须徒手剥,要是要是砸碎了,照样没饭吃。这一招是当年学的辛夫人,据说许多妾侍都因此扣断了指甲,只差用头砸核桃了。   徐心如一如韶华预料,气得把核桃摔得满地都是,结果都被水灵一个个地捡回来。一听她让人借了厨房,韶华立刻让幼菡去观望,只说水灵不动神色地起火烧水,把所有核桃都上蒸笼蒸了半个时辰,又去过冷水,重复几次后,就让徐心如去剥核桃,果然很轻易就解决了。   幼菡说得天花乱坠,韶华听得神凝心重,想了想,又让人送去一袋橄榄核。美其名曰,严恺之最喜欢吃榄仁,徐心如若是有心就自己动手,敲够一盘炒菜给严恺之吃。前提是不能是碎榄仁,必须颗颗完整才算过关。   幼菡抱怨这个太简单,随便拿个小锤子一人一下,锤一锤就可以打开了。可是韶华却不这么想,其他的事,徐心如好像会偷懒让人代替。可如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喜欢严恺之,至少在这件事上,徐心如自己绝不会希望别人插手。   反正她也不指望徐心如能不能敲一盘出来,就是想找点事给她做,要不然自己心里过不去。   徐心如能给她找事添堵,她为什么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至多是一个虐身,一个虐心罢了。更不说,她身边还有一个看似有通天本事的水灵,这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当水灵再次把挑好的榄仁送过来时,韶华看着水灵的时间比看着榄仁还长,这么短的时间内,挑了那么多榄仁。这可不是挑豆子那样,只要耐心就可以做到的,很多是关乎技巧的事。她小时候可没少被惩罚敲榄仁,虽然找到诀窍,可没水灵她们弄得这么精巧。   “夫人还有其他事吩咐吗?”水灵似乎早就意识到韶华的刁难,主动问道。   “没事了,转告徐姨娘,她的心意我会替她告诉侯爷的。”韶华让初荷接过盘子,微笑说道。   “既然如此,奴婢就告退了。”水灵恭敬地福了福身。   “水灵,你年方几许,尚未许人吧。”韶华的话让水灵立刻冷了脊梁,只听韶华慢悠悠地说道:“徐氏性子急躁,不懂规矩,若是有你一半,我也就不这么为难她了。”   水灵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身跪地“请夫人恕罪,奴婢绝无越矩之意,这些都是姨娘亲手做的,奴婢只是在旁提点一二而已。”   韶华点了点头,示意初荷将她扶起“你有这份心也是对的,好了,下去吧。”   水灵猜不准韶华的想法,只好战战兢兢地再次行礼告退。   见她如此,韶华的心更沉了。直至晚间,严恺之回来吃饭时,看到榄仁豆腐羹,新鲜的口感让他不免多尝了几口。看到严恺之对这道菜竟然会这么热情,韶华有些吃味“夫君这么喜欢这道菜,也不忘徐氏敲了半天的榄仁。”   严恺之的手再次伸向豆腐羹时,听到她的话,立刻停了下来“你怎么让她做这个?”   韶华嘟着嘴,哀声叹道:“怎么心疼了?既然夫君这么喜欢榄仁,有人又愿意做,我这也算成人之美吧。”   严恺之抿了唇,显然是明知故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韶华一愣,立刻摆出骄傲脸:“是我,怎么了?”   严恺之这才点点头,继续冲着豆腐羹而去,仔细咀嚼一口道:“难怪口感味道这么好。”   韶华噗呲一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话,一时间醋意全消,特意给他夹多了几口:“你跟宋煜混久了,嘴巴都跟着油嘴滑舌起来了。”   不错,孺子可教,这句话她爱听!   严恺之微笑,不置可否,反正皆大欢喜就最好。   第二百六十六章 真戏假作   门外巡夜敲过二更天,早该是熄灯入睡的时候了,韶华的屋子却烛光摇曳。   刚刚喂饱了儿子,才让奶娘抱下去,却又让人重新煮了一壶茶,好似要等待客人。   她斜倚着身子,以手撑腮,闭眼假寐,没过多久就听到幼菡在耳边轻声道:“夫人,水灵带来了。”   韶华缓缓睁开眼,朦胧中便看到一个身姿婉约玲珑的人,莲步轻移,出声婉转,“夫人万福,不知道夫人这么晚把奴婢叫来有什么事。”   待她醒过神的时候,水灵的脸已经埋进yīn影里,烛光映不出她的脸庞,倒把她衬托得更加曼妙。韶华不开声,她便安静地保持着请安的姿势,这让韶华有些意外。徐家既然养得出这么知礼受矩的丫鬟,怎么就把徐心如纵得这么缺心眼。   韶华轻笑了一声,让她起身回话,“没事,就想和你聊聊。”   水灵恭敬拜谢,谨慎回答:“夫人想知道什么?”   被韶华刁难了那么几回,就连她觉得其实韶华是冲着她来的,许多事情一看就是徐心如不能做到的事,甚至有一回居然是拿了一盘残局让她破势。水灵一边小心怕自己露陷,又挨不过徐心如的恳求,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想办法解决。   好不容易韶华总是松口,让徐心如今夜到书房去伺候严恺之。   这可没把徐心如给乐坏了,几乎花了大半天来打扮自己,生怕有什么一丝瑕疵会让严恺之不满。可是等英九前来领人时,却被告知她不能陪同,这是侯爷自己的事。水灵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心,正坐立不安的时候,就被韶华喊过来问话了。   堪堪幼菡端了一杯茶上来,韶华拨着碗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上一回问你年方几许,你还未曾说过呢。”   水灵头皮一麻,小心回答:“奴婢十九。”   韶华知道水灵比她年纪大,可没想到竟然就要双十年华了,她惊讶地说:“那当真不小了,徐家怎么还让你来陪嫁,难道徐家找不到好郎君许配吗?要不我给你找一个吧,你中意什么样的郎君。”忽然话题一转,韶华开始兴奋地给她当起了红娘来。   水灵不知道韶华哪来的好兴致,竟然把她喊来就是想给她许嫁,可惜她的心早给了那个人,根本空不出来。只不过,她怕今生是有缘无分了。   水灵低声道:“有劳夫人挂心,奴婢并不想嫁人。”   韶华放下了盖碗,看着她轻笑道:“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随便嫁人?”   只见水灵身形微动,似乎被戳到心中痛处,韶华开门见山道:“水灵,你是个聪明的娘子,在你面前我就不打幌子了。我虽不知徐家把你送来给徐氏当陪嫁是因为心疼娘子,还是有别的目的。但我想告诉你,在我这府里,徐氏是没有结果的了,可是你不同,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可以放你出去。”   水灵猛地抬头,看着韶华恬淡的笑容,好似什么事都胸有成竹一样。她早知道韶华不好对付,所以总是提醒徐心如要注意,可她没想到韶华竟然是一开始就瞄准了自己。   她面露愠怒,“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娘子是爱慕侯爷才委身下嫁,您这般挑拨到底是何用意?”   韶华嗤笑了一下,“爱慕,委身吗?这种话说出来,你就不觉得害臊?”   水灵皱起了眉,但嘴上仍不肯松懈,“我家娘子是真心喜欢侯爷的。”   韶华看她表情为难,知道她心里也不认同徐心如的做法,于是讥讽了一句:“她喜欢就能破坏别人家的生活吗,那你也喜欢徐二郎君,怎么不见他们把你许配给他。”   一听到徐子襄,水灵便有些站不住脚,感觉到心胸堵得慌,她大口喘着气,“夫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韶华知道水灵有些心动,便笑道:“很简单,徐氏知道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要你老实告诉我实话。”   水灵不解,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她们之间早有约定,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我家娘子不是答应过夫人,等她……”   可韶华并不这么认为,徐心如是个掌握不了的棋子,她太过情绪化,许多事情从她嘴里得知总是要扣去许多真实。从最近的情况看来,水灵在徐家绝对也不是个普通的主儿,或许她能知道更多事情。   “我问的不是徐氏,我现在问的是你。”韶华看着她的脸,故意若有所思地提起,“你可以不说,但我不保证,我还能忍受徐氏多久。净心庵的钱我们交得起,而你,府上有的是壮丁未有婚配。”   果然,水灵脸色大变。“夫人您不能这样做。”   韶华脸上笑得可欢实了,“我替丫鬟住持婚事,难道徐家还会管吗?或许徐二郎君会管,可是他管不着。”   水灵终于明白韶华的意思了,她咬着牙,看着座上笑得春花灿烂的韶华,“你在威胁我?”   韶华摊手,无所谓地说道:“这不算威胁,我只是想让你自己权衡,跟着一个不着调又没未来的主子在这昏天暗地的院子里坐井观天,还是直接一点跟我合作然后飞出牢笼。我必须跟你说,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别的可以忍,就是夫君这件事上,我就乐意当个妒妇。”   看着韶华得意又狡黠的表情,水灵心里明白,徐心如这辈子算是毁了。   “求夫人别逼我。”水灵哀求道。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多为自己想想。”韶华立刻大方表态,反正徐心如那边有严恺之搞定,她要的是断绝徐心如所有的退路。必要时就如刚刚所说,把她送去净心庵,只不过前提是得所有的利用价值都耗出来。   初荷把水灵送出去后,看着韶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活像笃定了水灵一定会投诚似的。她不解地问:“夫人,水灵真的会背叛徐家吗,我看她对徐姨娘可好了,什么事都为她摆平。”   “就是因为她什么事都替徐氏做,所以我更不能让她留在徐氏身边。”韶华对着门外的黑暗笑了笑,“她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通常都是自私的,她本该有个好归宿,凭她的相貌品性,去小地方当个官太太都是足够的。”   “那徐家怎么还让她陪嫁。”幼菡对韶华给水灵的评价这么高,感到很意外。   韶华走出门,观望了一下天色,有些不安地说道:“大概是对自家娘子的不信任,好了,跟我去书房,这个时辰了,别的他们假戏真做。对了,记得东西带上”   “是。”两人相视一笑,觉得自家夫人果然是上辈子积了几辈子功德,否则侯爷怎么会把她宠得,连真戏假作都配合上演了。   主仆三人踩着月色急匆匆地赶到水房,看到书房内,烛光微弱,却不见人影。   英九看到韶华过来,正要开口行礼,被韶华连忙嘘声阻止了。她紧张地跑上去,把英九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话,“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英九闹得有些尴尬,“咳,回夫人的话,一切正常。”   他不清楚自家两位主子在摆什么阵,一个让他守在门口别让人打扰,一个让他时刻打听里面的动静,若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就要立刻出声阻止。英九听了韶华的话,想哭的心都有了,什么叫做可疑情况,要冲韶华说的去做,打扰了自家侯爷的雅兴,到时候谁来替他受罪。   韶华不满英九的回答,哼哼两声:“正常是几个意思,他们做了?”   英九苦哈着脸,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可真的没听到有什么可疑的。大概最可疑的就是,为什么面对徐姨娘那般酥麻娇嫩的嗓音,他家侯爷还是那么冷静。大概换了个对象,有人就已经坐不住了吧。   对于这对夫妻无厘头的要求,英九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咳咳,我也不知道。”   韶华气得踩了他一脚,看着英九皱紧眉头,不敢出声,她忍不住嘀咕:“真是的,让你看着,必要时就给我捣乱嘛,果然不是自己人就是不忠心。”   早知道就让幼菡来守着,也不会这么一问三不知。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整个人小心地趴在上面,想要窃听里面的声音。可是隔着这么几层油纸,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难道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韶华心里扑通一跳,紧张地想要戳破窗纸,奈何她家窗户结实得很,戳到她手指疼都完好无损。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你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做什么?”严恺之看着做贼似的韶华,又看看不远处三个自觉把头转向别处的奴才,只觉得满头黑线。   这算演的哪一出,主子扒窗户,奴才个个闭眼装没看见。   韶华见正主儿出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甚是不雅,立刻站起身,冲他甜甜一笑:“没、没做什么,看看夫君有什么需要妾身帮忙没有,我怕徐氏伺候得不好。”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怨其他三人,居然也不跟她打声招呼,害她这么丢脸的样子都被严恺之看到了。   严恺之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压低了声音回答:“放心吧,她已经睡下了。”   老实说,他对徐心如真提不起兴趣。他并不是宋煜那般自诩风流的人,不是每个女人躺在身边都能习惯的人,看着她在面前jiāo声讨好,他心里只有无尽的厌恶。尤其是当她几乎脱光了身子,贴上来时,他脑海里想的只有韶华的颦蹙嬉闹。然后愈发觉得徐心如的姿态都是矫揉造作,心里后悔答应韶华这个提议。   好在徐心如是个直肠子的人,只捎他配合几下,她就恨不得把自己掏空来讨好她。   韶华大吃一惊,好像也没花多长时间,竟然就睡了,她惊愕地看着严恺之,问了一个傻乎乎地问题:“夫君这么速战速决,已经完事了?”   严恺之心口一堵,一把揽过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耳边,“等一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完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藏宝图(一)   只觉得耳边颈后一阵酥麻,沿着手臂,一阵鸡皮疙瘩席卷而来。韶华小心地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悄悄咽了咽口水,伸手把他放在腰际的手一根一根掰开,脸上还讪笑道:“别、我爱干净,夫君还是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后来我屋子吧。”   居然把这么脏的爪子搭在她腰上,要不是看在这么扯都扯不开的份上,她早就跟他翻脸了。   “胡闹!”严恺之怒道。   韶华不满地转开眼睛,说好的真戏假作呢!好个主仆串通,一问三不知,等她紧张地过来时,结果戏已落幕。果然还是阿娘说得对,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端到面前的肉不吃白不吃。   看着韶华低头不语,卯了劲在拔自己的手指,严恺之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的信用到底是差到什么程度,会让她这么不放心,居然还跟他闹脾气。   伸手将她两只小爪子都包住,无奈地叹气道:“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我答应过你,不碰就不是碰,我只是问了几句,就让她睡过去了。”   早在徐心如进来的时候,他递过一杯茶给她,里面加的料绝对不比她当日给他下的差。   大概徐心如不会知道,宫里最厉害的催情药其实是出自严夫人之手,而贺太后之所以安坐后宫这么多年,除了她的手段能耐,最离不开的还是严夫人。   韶华忽然放弃了挣扎,喜出望外地望着他,注意到他取笑的表情后,又摇头酸了他几句:“夫君可真舍得啊?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啧啧啧,这身段让我都觉得妙曼。”对于身材这一点,韶华很有自知之明,只恨不能回到当初。   严恺之一听,这分明是小人得志,于是笑起来,故意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让我继续把事做完?”   韶华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立刻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不必了,剩下的就交给妾身吧。”   她挣开严恺之的手,招呼一直假装在看星星的两人,推开书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果然听到徐心如沉睡的轻酣,连她不小心绊倒椅子腿险些跌倒都没能吵醒。   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一切都算整齐,并没有旖旎爱昧的气氛,韶华的心才安定了几分。正要走向徐心如,却被地上的衣裳绊住,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件大红色的衣裙。想到徐心如曾说她是在故意模仿辛子墨,才能顺势勾搭上严恺之,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弯腰捡起衣裙,径自走到书桌前,扣了一砚墨水,然后冷冷淡淡地丢给初荷,轻声道:“这衣服脏了,等一下烧掉。”初荷也不知主子的火气从何而来,只得捡起衣裳,诺诺应是。   她走到一旁的软榻,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的徐心如,目光移到她身上整齐改好的被子。韶华退了一步,示意幼菡上前。只见幼菡走上前,掀开被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把一瓶无名的红色液体倒了出来。等到被褥把液体吃透,幼菡又主动将徐心如身上的衣服一一脱掉。   严恺之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主仆三人奇怪的举动,熟练的架势,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韶华转过身,走到严恺之身边,对他轻笑道:“既然做戏,自然要逼真啊,要不然明日起来,发现没有落红,那不就穿帮了。”她踮起脚,在严恺之耳边小声道:“这是新鲜的鸡血,我特意思让厨房留下的呢。”   严恺之看着她自鸣得意的模样,在想应该为她的机智鼓掌,还是先把她抓回去教训一番。   看着幼菡兴致勃勃地把徐心如贴身的衣服,一件件从被窝里扯出来,严恺之都有些看不下去“我是说幼菡在干嘛。”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怎么做起这强盗勾当这么熟练。   韶华不以为意地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丢在地上的小衣,看到小衣上绣着一对鸳鸯,活灵活现。她一家踩了上去,正中鸳鸯。幼菡过来跟她汇报,已经把徐心如剥光,请示她下一步动作。   韶华摇摇头,对初荷道:“初荷你来守着,天亮就去喊水灵过来。”走回来的时候,还不解气地踩了徐心如的衣服两脚,然后回到严恺之身边,抱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拖。“好了,没事了,咱们也该回去休息了。其他的回去再说。”   莫名其妙被韶华拖着手,刚踏出门,还见韶华狠狠地瞪了英九一眼,可英九只敢战战兢兢地低头恭送。   就这么一路被她带回了屋子,关上门,韶华这才大大地吐了口气。严恺之见她孩子气的模样,好笑地想拉她过来问话,哪知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活像把他当透明似的,径直进了里屋,脱了鞋袜,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夫人不觉得你应该跟我把事情解释清楚吗?”严恺之跟着走了进去。   “解释什么?”韶华这才意识到,好像她忘记了什么事。   其实二更天的时候她的眼皮就有些撑不住了,和水灵唠嗑了一会儿,可是心里放不下书房那边,所以强撑着。一旦把事情解决,丈夫也完整地带回来,心情一松,瞌睡虫就跟着爬上脑。她也就懒得计较严恺之其实就跟在她身后,一心只想扑倒软绵绵的被子上。   看着迷迷糊糊的样子,严恺之忍不住啄了一口,看着她受宠若惊地捂着脸的样子,轻声问道:“那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睡觉,该不会在暗示为夫什么吧。”严恺之一边说,一边配合地脱下外衣,脸上挂着很是期待愉悦的表情,看得韶华瞬间打了个j激灵,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虽说她如今吃好睡好身体好,可是一想到严恺之的体力,真后悔刚刚不应该取笑他。   不等严恺之脱袜子,韶华立刻跳了起来“没有,绝对没有!夫君想多了。诶呀,忽然我又不困了,要不咱们来聊天吧,我这就去泡壶茶。”结果脚还没沾地,就被严恺之打横抱起。   看着怀中人儿耷拉着眼睛,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样,严恺之真觉得她有狗腿子的天分。得意时就能装出颐指气使的模样,闯祸后第一时间就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摊上撒娇耍赖失败,眼泪就跟六月的天说来就来。他曾经还感慨像她这样倔强的娘子,不知得有多大的事才能让她落泪。   哪知,其实让她掉泪很简单,板下脸凶她几句,她觉得委屈眼泪就能吧嗒下来。   严恺之好笑将她拉进怀里“好了,困就睡觉吧,有话闭着眼睛也能说。”拍着她的身子,脑子却想着徐心如的话,不禁沉默了下来。   韶华紧张了好半天,才发现竟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暗自恼了几句,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   “你真的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伸出一根手指,不停地在他胸口画圈圈,闹得严恺之发痒,伸手将她小爪子握住。   “你刚刚的气势哪里去了,这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严恺之问道。   韶华吐了吐舌头,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绕圈,翻了个身,趴在他旁边,问道:“那你问出了什么?”   自从和韶华聊过几次深入的话题以后,他渐渐觉得身边有个可以和他说话的人挺好,况且韶华也不是只关心柴米油盐的寻常妇人。他沉了沉气息,表情变得肃穆起来,眼神也渐显深邃,低声道:“她说徐家根本不是想要造反,而是他们发现一张藏宝图,而且地点就在准备兴建的承德楼底下。”   如此一想,也就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兴起这个念头,只是如果这地点没错的话,那就意味着那个阵实际上早已启动。   韶华失声喊道:“藏宝图?”   这可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她以前只听说白山上的狐仙,若是闲得晃,就会去偷了人家的东西。然后留下一张藏宝图,把宝贝带回山里,逼得被窃的人上山寻找。而它就一直故意在捣乱,直到人家无奈,摆上丰富的祭品来供奉它,它才肯把东西还回来。   后来有的人懒,丢了东西,就直接摆上祭品跪求狐仙送来,据说还真得很灵验。   不过这都是远在川北白山上的传说,怎么在平洲也有藏宝图一说,难道狐仙没事跑那么远来偷东西吗。   严恺之不知道韶华的思绪跑得那么远,想了一下,然后道:“平洲商家其实就是缡纭夫人的夫家,这藏宝图说的是缡纭夫人的嫁妆。只不过商家这些年人丁单薄,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可能把藏宝图弄丢了,落到徐家或者贺家手里。”然而,以商家现在的能力,就算握着藏宝图,但是藏宝的地点却在别人的土地上,他们也无可奈何。“只是相传缡纭夫人死后是葬在商家的家庙里,这藏宝的地方怎么会在哪里。”   韶华听着也来劲了,可是转念一想,疑惑道:“不是说缡纭夫人把家产都送入国库了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藏宝图(二)   忽然听到藏宝图一事,韶华顿时睡意全消,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看着严恺之枕着一只手,瞠圆了眼睛,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疑惑。可是严恺之哪知韶华心里的兴奋,她在京城这么久,可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刺jī有趣的事,虽然是远在平洲,可是当做讲古也是过瘾的。   只是严恺之却没有韶华这么轻松,他心里只想着,如若这真的是缡纭夫人的嫁妆,势必要关系到商家和萧家。   其实萧家倒还好一些,毕竟当年萧国舅只缡纭夫人一个女儿,所以剩下的萧家人都是旁支,这么多年下来,就算还有血脉在,也和缡纭夫人谈不上三辈五代了。然而商家却是一个重患,要说有关系嘛,毕竟缡纭夫人是他家媳妇,就算是庶子,那也是血脉相承。可要说没关系,也能扯过去,哪家大户人家会惦记着媳f妇的嫁妆,传出去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虽然这个媳妇富甲天下,走路似乎能听到铜钱响,跳两下都感觉掉金子。   现在的问题就出在,这藏宝图如今在谁的手里,平洲又是否真的藏有缡纭夫人的巨额陪嫁。要知道,当年缡纭夫人倾半身家产填补国库空虚,足足让三年饥荒两年水灾,瞬间恢复了抗敌能力,一举打退了打算趁虚而入的多罗,又收白山罗布族为民。   “萧家当年的风光,谁都不知道,只听说萧国舅号称每座城都有他们的商号。缡纭夫人许嫁后,与丈夫曾云游四海,每到一处,见落难穷苦都乐善好施,所以她死后,许多地方都出现号称是云冢的衣冠冢。”严恺之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但是据我所知,缡纭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漠河,一个是莲城。以她的性子,如若可以,她绝不会葬入家庙。”   莲城和漠河真好是一南一北,一个四季如春,风光旖旎,一个天高云淡,万野苍茫。   严恺之并没有去过莲城,只知道那里的富庶繁荣丝毫不亚于江南,沿江直下,可以直通出海。海亭杨家正是在莲城发家的,据说祖上与西域货商来往甚密,大半个西南都仰仗着杨家吃饭。   像缡纭夫人这般不受世俗约束的娘子,即便死后不进家庙,大概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大惊讶。只是商家一直咬定缡纭夫人死后是葬入家庙,可惜她没娘家人,所以也无法质疑什么。只不过留给后世更多疑惑和流言,渐渐就变成了传说。   韶华有些意外严恺之对缡纭夫人这么了解,吃味地说道:“你喜欢缡纭夫人那样的女子吗?”   严恺之对她无端的飞醋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样的奇女子,天底下要与她并肩的郎君,找不出几个。”至少他自认自己是没有资格的。“阿娘是爱极她的字,和她的性子,我从她口中才听了许多。对了,你怎么也会写云卷体。”   原本韶华松了一口气,一听严恺之终于还是问到这个敏感问题,她犹豫道:“天底下哪有娘子不以缡纭夫人为榜样,我只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听到韶华这么贬低自己,严恺之失笑:“你这要算东施,那西施得跟仙人似的。”一句赞美让韶华乐得满脸开花,“初次见到你的字,我确实吓了一跳,天底下能写得如此惟妙惟肖、真假难辨的,至今我只见过两个。”   韶华心里一阵咯噔,紧盯着他问:“另一个是谁?”   严恺之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开口,便转移了话题,“我明日进宫与二爷详谈这件事,至于徐氏,你多用点心,或许还能知道些其他的。如若不行,我再……”   韶华一听,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不高兴地鼓着脸,“不行我自有办法,不必侯爷挂心。”   严恺之扯开笑,显得很开心,把她的小手从嘴上拉开,将她拉到怀里。“你就这么担心我被人抢走?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执着。”   韶华把脸埋到他胸膛里,不让他看到她此刻羞红的脸,眼神晶亮盈泽,嘴唇娇俏粉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有种不安,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恺之,说你喜欢我吧。”韶华从他怀里冒出来,眼睛亮得有些惊人,好似黑夜中的明珠,连前路都可以照亮。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严恺之,喃喃道:“我知道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从未听过你是说你喜欢我,就算不是爱也好,只要喜欢就够了。”   哪怕不是爱,只要一句喜欢,或许就能安抚她躁动不安的心。   严恺之看着她的眼睛,从期待慢慢地变成犹豫,随着眼帘低垂,他只看到她眼中的不安。这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韶华,他所知道的那个韶华是明朗的,是倔强的,是无赖的,是孩子气的,百样变换的她却从未露出如此忧桑彷徨。忽然像是一个猛烈的石头狠狠撞向他的心,无血无伤,但深切地感觉到疼痛。   他张口欲答,可是话到嘴巴,又不知怎么吞了回去,最后只能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用大手覆上她哀伤的眼睛,手掌的细茧小心地摸过她娇俏的脸颊,却不小心碰到她眼角的湿润。严恺之有些心惊,他却不敢去看,只能将她紧拥在怀。   “睡吧,其他的以后再说。”严恺之轻声道。   韶华没有回答,她知道严恺之心里是有她的,是在乎她的。但是每个女人都是贪心的,一旦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正如同男人一样,只不过女人求的是心,从你的眼睛里有我到你的心里有我,慢慢地就会要求你的心里只有我,谁都不可以。   男人总是要求女人在身体上对他守身如玉,独一无二,却连一个心的专属都给不了女人。   韶华也不知道自己是哭着睡觉,还是睡着哭,总之她走起的时候,感觉眼睛干干的,脸上还有风干的泪痕。严恺之早已不在身边,但还是小心地帮她掖好了被角,一旁的矮几上斟满了浓茶,那是给她走起漱口用的。自从她成亲以来,严恺之坚持不懈都在做的,知道她走起不愉快大多是因为睡了一夜,口气重不愿开口。所以他特意让人清早闷了一口酽酽的浓茶,等他走起后,再好端来放在她旁边。   尽管看上去是小事,但这份情谊,韶华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甩甩脑袋,把昨夜的坏情绪甩开,漱口以后,麻利地起身,喊幼菡她们进来伺候。   得知水灵一大早就去书房,亲眼看着严恺之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似乎有奇怪的表情。   “不过夫人放心,侯爷只是进里面坐了一会儿,水灵来的时候他就走了。”初荷跟韶华拍胸脯保证。   韶华正小口地抿着粟米百合红枣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听她说完也没太大反应,这让初荷觉得有些意外,全然和昨夜的态度截然不同。   等到韶华吃完早餐,严恺之正好回来,韶华急忙让初荷去厨房张罗点热粥来,严恺之摆手表示已经吃过了,便让初荷退下。   “二爷怎么说?”韶华跟着他身后,看他直入里屋,似乎有话要说。   严恺之转过身,正好看到韶华一身红衣,愣了一下,只觉得这衣裙将她衬得更加肤白如雪。虽然腰身不如先前妙曼窈窕,可是身上多了那一股优雅韵味,使得她生出了许多妩媚。   韶华被他打量得不好意思,想到昨夜徐心如竟然是穿着红衣去见严恺之,想必也是打着辛子墨的幌子去。好歹她才是正经的,而且这身衣服还是辛子萱送给她的天缃纱,特意根据她现在的身材改了大小。虽然不是特意穿给严恺之看,可是当他发现后,心里还是多了一丝期盼。   “不好看吗?”韶华有些忸怩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薄透轻盈的裙角也跟着摇曳起来,特别风情万种。   看着这身熟悉的衣裳,严恺之也想到徐心如昨夜那一套。只是昨夜他满心厌恶,甚至气恼地训责徐心如心机重,可是徐心如却道真正有心计的韶华。从云卷体到琵琶,如今又是一身红衣,严恺之心里不禁唏嘘。   “好看。”严恺之点头道,看到韶华脸上显出愉快的表情,他低声道:“其实你不必模仿她,你是你,她是她,我心里清楚。就算没有她,你还是我的妻子。”   韶华一听,好气又好笑,本来期待他能勾起一些回忆,结果竟误会她是在刻意模仿。   不过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她觉得甜滋滋的,证明严恺之心里并没有因为她和辛子墨那么多“相似”而当成替代。她撒jiāo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你还没告诉我,二爷怎么说呢。”   被韶华这么一打岔,他差点忘记了正事,严恺之恢复了理智后,冷静地说:“我最近要出一趟远门,你自己要小心,无论什么人叫你出去,你都推脱身子不适。有什么事,全都让他们到家里来,我把英九英罗都留下,他们会负责你们的安全。”   “说得这么严重,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呢。”韶华听着他谨慎地安排,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她的架子这么大了。   “二爷让我陪同御史去榆阳,听说榆阳太平县出了起灭门案。”严恺之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只是去郊外采风。   韶华皱眉,“既然有御史去了,那还要你去干吗。”   他既不懂判案,又不懂验尸,若说去保护御史,就更说不过去了,好歹严恺之也是个侯爷。   严恺之眉头一挑,“我去陪同,顺便了解情况。”见到韶华恍然大悟,他笑道:“总之,你记得别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让严恺之当成孩子一般叮嘱,韶华心里有些甜密,忽然她想到一件事,“那双满月,你赶得回来吗?”   严恺之眉头一沉,“我尽量。”   第二百六十九章 满月风波(一)   对于严恺之最终还是没能及时赶回来,韶华感到失落,但这喜宴始终要有人住持,这才让韶华强打起精神来。   不过,在这双满月喜宴上,最高兴的不是韶华,也不是严夫人,而是粉团的两位外祖母,其中凌氏犹为甚。辛夫人和韶华早有默契,所以没抢她风头,只见她满场春光满面,几乎是反客为主地代替严夫人照顾宾客。   韶华看着外头热闹喧天,终于明白严夫人昨晚对她说过,兴勇侯府有点小是什么意思了。   她原本还纳闷,这么大的地方,打扫了一些人,剩下多少空房间,哪里会小。可从一大早就登门贺喜的人来看,大概忠义侯府和王府那样的架势才够宴请了。   不过也难怪,她成亲那天虽然热闹,可大多都是闹新郎去,而且李家和定西侯府都不好出面。如今是兴勇侯的长子双满月,光是他的身份就足够吸引许多人前来,更不提皇帝亲自赐名。   早在严恺之临行的前一天,宫里下了旨意,韶华还以为又要喊她进宫,吓得不敢接旨。被严恺之搀着听完圣旨,她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居然懒到连儿子的名都没取,直接跑去让皇帝给赐名。这下可就风光了,妻子是皇帝赐婚的,儿子是皇帝赐名的,敢情皇帝都成了严家的算命先生了。   “二爷说了,若是生女儿,他是要招去当媳妇的,可惜生了儿子,就按皇子辈序来排好了。”严恺之说得一派淡然,韶华却听得胆战心惊,一个大臣之子哪能和皇子相提并论,果然听严恺之又道:“我觉得不妥,到底只是求个恩典,所以改承为丞。你说他出生后,雨势转小,那就用霂。”   弘弋也猜得出这孩子当是那场雷雨后所生,尽管钦天监再三地提醒弘弋,千万得注意那个时辰出世的孩子,可这让他愈发地期待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是怎么了不得的人物。   虽然对于儿子的取名韶华并不持任何意见,可是对弘弋听到钦天监说她儿子可能是祸害后,竟然还很兴奋,她忍不住对严恺之打量多了两眼。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么看来,她家夫君偶尔的脱线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名字是赏赐了,礼物自然也不会少,而冲着皇帝钦赐名字这件事,贺喜的人更不少。   就连路人都忍不住感叹,这严家是祖上烧了多少高香,这赏赐一个接一个地下来,大抵兴勇伯九泉有知也该欣慰了。   不过,这双满月唯独两家没来,其中一家是三王府,一家是公主府。   三王府是因为再过两日也要办喜事,根本抽不开身,所以早早就送礼致歉。而公主府嘛,据说公主和驸马正闹不愉快,如今谁都不待见谁。韶华比柔婉更乐于不相见,最好以后出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韶华从宫里失踪的事虽然多人耳闻口传,但具体原因大家都只是猜测,只觉得这兴勇侯夫人绝对是大富大贵之人,否则可经不起这么多折腾,还能生出连皇帝都赐名的儿子来。有了凌氏在旁边做解说,韶华就只需要抱着儿子,做温婉端庄的模样,对众人微笑颔首。   好不容易摆脱来了又一群贺喜的宾客,韶华忙不迭让人把房门关上,就说她需要更衣,让严夫人先替她顶住,等会再去主持宴席。   凌氏有些不悦,跟着进屋责训道:“你这丫头,怎么到现在还不长进,这是个多大的面子,你还不赶紧承着。”要知道,辛子萱生儿子的时候,可没有今日这种盛况,更别说绾华了。凌氏这一整天,笑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朵后。   韶华无力地趴在软墩上,怏怏地说:“阿娘,她们今日喷的口水,都快把我家院子那口水缸给装满了。”韶华的比喻把含香逗得频频发笑。“五娘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说笑。”   “什么五娘子,来到这里就该叫侯夫人,去,你也到外面去帮忙招呼。”凌氏虎着脸把含香赶了出去。   韶华却无所谓地耸耸肩,见凌氏走过来,圈着她的手,蹭了上去“我倒挺喜欢的,感觉就跟没出嫁似的。”   凌氏正要训责,看她脸色的倦意和满足的笑容,只好叹气道:“都是当阿娘的人了,还这么小女儿性。”得意之余,她也有些心疼,特别是想到当初韶华生儿子竟然是在荒郊野外,她担心得半条命都要没了。   听凌氏这么一说,韶华更是耍赖地挨着她:“我本来就是阿娘的小女儿啊!”   凌氏被韶华这么一堵,一时也回不了话,严格说起来,倒也是如此,毕竟锦华不是她生的。大概是和凌氏同个想法,韶华转身看着正要给她披上比甲的凌氏,一脸严肃道:“阿娘,我一直没机会问您,七娘真的死了吗?”虽然她心里已经默认这个事实,但没从凌氏嘴里得到〖答〗案,她心里仍觉得不妥。   凌氏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理她的严肃,帮她正了正衣裳,嘴上道:“无端端问这些做什么,反正李家都没这个人了。她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把脸丢到这个份上,就算活着也当是死了。”凌氏言下之意显然和韶华猜想的一样,她知道韶华定然要追问,只好道:“反正你记住,过好自己的日子,少再让人操心了。”   其实韶华也想好好过日子,不想搭理锦华的死活。可因为锦华的关系,牵连出一大堆事情,害她差点又死多一次。光是这一点韶华就一肚子怨气,而她又算彻底和柔婉闹翻了。如若锦华真的没事,那柔婉还会不会再拿锦华出来说事,她又该如何处理。   想到这么些揪心事,韶华就恨不得锦华真如李家所说,归乡半路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那她是不是真的和……”韶华正要开口,就听到幼菡在外面的急唤声。   韶华让她进来说话,却听幼菡神色慌忙地说:“夫人不好了,公主来了。”   “她不是不来了吗?”韶华往了凌氏一眼,心里暗道,说曹操曹操到。不是听说柔婉和徐子昂闹翻,准备回宫了吗,怎么忽然就来了。   还是凌氏淡定:“家里办喜事,谁来都一样,你先出去,我和你家夫人随后就到。”   幼菡却没有离去,反而为难起来“我瞧公主带了一个人来,模样看着跟七娘子一样。”   “什么?!”这下子,就是凌氏也吓了一跳“你当真!”   幼菡的样子显然也是被吓到,脸上的余惊未退,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就是那打扮都跟七娘子一模一样。”幼菡带着哭腔看着韶华“可是,七娘子明明已经不在了啊。”   韶华心里抖了一下,望了望凌氏的神色,心想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而且柔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选在她儿子双满月的时候,该不会就是看准满京贵人都来贺喜,特意来给她难堪的吧。   “没事,有阿娘在。”凌氏明明自己也紧张得抓不住主意,但还是安慰地拍了拍韶华的手,这让韶华觉得很温馨。把心摆回肚子里,她站起身,对凌氏点点头,便跟着幼菡前去迎客。   不管如何,来者是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柔婉真要给她难堪,她也绝不会客气。   待她走出来,就看到被众妇人团团围住的柔婉,她身着一件金黄两sè流苏垂绦宫裙,上衬烟藕百蝶穿花衣,缀了一头金镶玉鸾凤的华盛,把众人的光芒都给压制住了。虽说柔婉贵为公主,这般打扮并不突兀,可通常赴宴贺喜的人都知道,再是华丽的服饰也不该盖过主人家,否则是极不礼貌的。   除非两人身份悬殊,或者辈分相差,那倒也情有可原。可是韶华虽未得诰命,许多人眼里,她要比许多诰命夫人都矜贵。然而另一个却是贺太后最心疼的公主,两人若是凑到一起,那绝对是一场好戏。   就在众人都好奇韶华会穿什么衣裳出来时,只见韶华一身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款款出现,虽然衣布料刺绣都是极为华丽,可是在柔婉相衬之下,依旧显得单薄。   本以为韶华会翻脸,可看她笑容恬淡,矜持端方地朝柔婉走过去,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公主大驾光临,真是让妾身受宠若惊,快请上座。”韶华客套地给柔婉做了个大礼,礼数周到,举止优雅,好似先前京中的流言都是无中生有。   柔婉见韶华一见面就给她戴高帽,也笑着奉陪“表嫂这就太见外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自幼与兰芝一同长大,又多得姨母照顾,今日来给我侄子填个彩头,表嫂去给我搬出君臣礼仪,叫我怎生好。”柔婉这话听上去倒是漂亮,可是有点城府的人都要腹诽一句,既然是以亲戚身份过来,这么华丽贵重的妆扮分明就是让主人家难堪。   “这么说,倒是这个做嫂嫂的不是了。”韶华顺势应了下来了,让柔婉笑容僵了一半。   韶华这么一句不软不硬的回复,占了便宜,又退了一步,柔婉就是想不悦,也不好说出口。余光扫了四周,知道一定有人想看她出糗,她倨傲地哼了一声,硬着口气道:“上座就不必了,我只是来送个贺礼,就当是我这做姑姑的心意。”   柔婉说着,从身后走出一个少女,手捧一个大红描金海棠匣子。一身熟悉的妆扮让韶华暗暗憋着呼吸,偏她低着头,小碎地挪着步子,好似不大情愿。韶华不必侧目就知道众人在议论什么,她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少女慢慢地走过来,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也没什么贵重的,不过就是想给孩子填个彩头罢了。”柔婉笑着一脸娇媚,正说话间,不知有谁推了捧盒的少女一把。她一个站不稳,整个人捧着木匣朝韶华扑去。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韶华眼明手快扶住了少女,看她惊慌抬头,映入眼帘的面孔让她心里还是漏了半拍。   “表嫂,你没事吧?”柔婉假装紧张地跟着众人围过去,问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踹了少女一脚“你这贱丫头,要是撞伤了侯夫人,我看你十条命都赔不上。”说着,好像替韶华出气,又踹了少女几下。   韶华本就没跌倒,只是被吓得退了两步,又要去扶她,反倒是被众人围得险些站不稳。   她正要跟柔婉说,不要怪罪丫鬟,不知谁一声惊呼:“这不是李七娘吗?”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第二百七十章 满月风波(二)   这一声惊呼倒是提醒了众人,把焦点放到了柔婉身边的丫鬟身上,尽管她依旧低着头,可眼尖的人还是发现她和,前不久李家病逝的七娘锦华长得一模一样。   忽然间原本安静的院子变得喧闹起来,互相窃窃私语一番后,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韶华和凌氏。各自意味深长,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凌氏又气又急,偏又不敢叫嚣。   “怎么可能!我家七娘已经死了。”凌氏着急地向四周的人解释。   韶华不语,她不明白柔婉的用意,就这么看看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人,又看看柔婉得意的神色。   一听凌氏着急嚷嚷,其他人也不明其意地议论,柔婉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不过是我丫鬟,怎么可能是李七娘。”说罢,柔婉抬腿踢了她一脚,“抬起头来,让大家看看,别是误会了。”   柔婉这么说,其他人议论得更凶了,看她这架势显然就是来找茬的,就算地上的人不是李七娘,想必也是和锦华长得相似的人。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前不久驸马养外室的事,据说那个外室长得极像李七娘。   所以这么说来,跪在地上的必然就是那个外室了。   在贵妇们心里,妾不算错,因为妾多也是正经地纳进门的,但是外室就罪大恶极了。通常是来路不明,或者身份卑贱的,要么是勾栏里那些从良的姬子,要么就是新丧寡妇、有夫之妇,而且个个生得狐媚妖娆。若是听说哪家娘子沦为外室,那边是祖上极大的蒙羞,捉住人都要活活打死的。   正巧驸马的外室和不久前病死的李七娘相似,其中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顿时让这些终日在家闲极无聊的妇人们兴奋起来。   受了柔婉这么一脚,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一个没稳住,整个就趴在地上。柔婉示意身边人上去,硬着把她的脸扳过来,冲着韶华她们。   看着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恨和狠毒,但随即又变得麻木呆滞的表情,韶华深吸了一口气。   “表嫂,你可看清楚了,这不是你家七娘吧。”柔婉故意问道。   韶华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对柔婉轻轻一笑,“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阿娘刚刚都说了,七娘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传出去不是吓人吗?”被柔婉作贱成这样,韶华忽然很是佩服她的毅力,只是终究和她无关了。   “这倒也是,天底下这么大,长得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只可惜李七娘不在了,否则正好让她过来对比一下,看看到底有几分相似。”柔婉幽幽地说。   “相似又何妨,公主,七娘已死,死者为大。今日是小儿满月宴,咱们别被这些扫兴的事干扰,来上座开席吧。”韶华轻巧地把话题转了回来,识趣地人也都热闹地四周招呼,把疑问放回肚子里。韶华热情地走到柔婉身边,笑得一脸亲切,“你过门也不少日子了,怎么肚子都没动静。听嫂嫂一声劝,其他事都是闲事,生个儿子才是正经的。”   对于出嫁的妇人来说,两个痛处不外乎就是丈夫的宠爱和是否有子。偏偏韶华两者都占着。而且韶华顺着婉柔的口气,自诩是长辈身份,所以对柔婉说这些话,倒是颇有几分妯娌味道。   哪知,柔婉立刻变了脸色,谁都知道她最近刚和驸马闹不愉快,本是今日要进宫小住的,临出门才改了主意。跟丈夫处不好的人,又谈何有孩子之说,这一脚狠狠地踩在柔婉的伤口,还让人看上去是在替她敷药。有些多事的人闻言,不禁想到,柔婉该不会是看韶华的受宠不顺眼,故意给韶华添堵的。   “你什么意思?”柔婉嫌弃地摔开韶华的手,愤怒地看着她。   韶华权当柔婉是恼羞成怒,于是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在座都是过来人。要不我给你找个方子,让你调理调理,一旦你有了孩子,我想驸马会疼爱你的。”韶华这么一说,立刻把风头转向公主驸马夫妻不和,所以随意拿身边人出气。   “侯夫人,这方子能给我一份吗?”一个看上去害羞的年轻妇人轻声道。   “我也要!”   “也给我一份吧。”   忽然大家都激动起来,对于一群求子心切的妇人,没有什么比生孩子更让她们心动,况且这方子可是刚刚生了儿子的韶华给的,沾沾喜气也好。   “大家放心,我这就让人下去抄几份,到时候谁想要都可以去拿。”韶华做了个顺水人情,立刻得到众人的拥护,气氛马上又回到先前的和谐热闹。柔婉见韶华并没有难堪,反而从容地化解了危机,气得甩头就走。大家似乎对柔婉的脾气也习以为常,所以议论了几句也就没再理她,毕竟大家都知道今日的主角是韶华,无论如何都得给她面子。   柔婉一走,气氛简直融洽到不得了,最后宾客如归,临走还能得到一份生子秘方,大家对这个不私藏又好说话的兴勇侯夫人更加赞不绝口了。   凌氏被柔婉气到,直到她离开时,嘴里还一个劲地默念。韶华头疼地让含香一路安抚,又一一送别众人,韶华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这么大的场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来的,只能庆幸还好有严夫人镇得住,凌氏看似四处招呼,可到底主人家还是严夫人。   韶华正想去给她请安道谢,幼菡却道攸宁和辛夫人在屋里等她。   “你怎么来了,刚刚都没看到你”韶华看着正挨着辛夫人,在逗弄自己儿子的攸宁,披头就问。   攸宁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会出现在三姑六婆们面前,否则得被那些眼神肢解上几千遍。“我来看我外甥不行吗?”辛夫人听儿子这么说,顺势就要被孩子递给他,吓得他连忙坐回原位。“阿娘,您干吗。”   辛夫人揶揄道:“嘁,连孩子都不敢抱,你好意思说是当舅舅的。”   攸宁被辛夫人的话堵住了,一脸不高兴地扭开头,让韶华不觉乐了。当真是男人都害怕抱孩子,严恺之看到自己的儿子也简直如临大敌,好似八辈子的仇人似的。   看他们两人都安坐着不语,韶华知道想必是有话要说,于是让人把小粉团抱了下去,又清了场。   待到大厅剩下他们母子三人,韶华才问道:“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上次让我们查的事有眉目了。”攸宁替母亲开了口,韶华急忙着急地坐正身子,倾耳聆听,“徐贺两家早有婚约,这件事平洲人都知道。可是太后却让万岁爷娶了贺家女,据说当年大婚的时候,徐家差点是要造反上京的。后来贺太后赏了很多东西,又答应把徐家女抬进门,这才让徐家没跳起来。不过好像徐家到现在也没把女儿送进宫去。”这倒是让他觉得费劲,既然太后都答应了,怎么不争取一下。   “那是因为太后改口把公主嫁给徐家,算是对徐家的亏欠。”辛夫人点头。   攸宁却摇摇头,神情显得严肃:“我觉得不然,公主下嫁徐家,可是公主府依旧在京城,这显然是牵制着徐家的行动。”况且嫁给皇帝,和娶了公主,这完全是两码事,徐家会认这个栽只能说贺太后下了狠本。   韶华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连忙打断,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等等,我不大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她好像不是让攸宁去查这件事,而且怎么连辛夫人也掺和进来了。   攸宁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个子小了,脑子也变小了。你上次不是问徐家为何会把娘子嫁到你家来。”   韶华点点头,就是因为听了徐心如的话,韶华觉得徐贺两家一定有猫腻,所以让攸宁替她去查查。   “其实徐心如不过是个幌子,听说缡纭夫人生前有一笔巨额嫁妆埋在平洲,但是地点在哪谁都不知道。有人说缡纭夫人把藏宝图分成几份藏在充公的国库里,因万岁爷当年没娶徐家女,所以太后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徐家,大抵徐家是在这些东西里发现了一张藏宝图,贺家应该也有,但是两人合起来的藏宝图也不完整。”   攸宁一口气没停地滔滔不绝,把韶华听得目瞪口呆:“第三张应该是在公主手里,她用藏宝图换徐家同意把徐心如嫁过来。而徐贺两家为了得到这宝物,所以再次联手,割地一事应该是徐家的表态,因为地点就在那片土地下,由贺家出面顺便敲诈国库一番。”   她脑子转了好几圈,才理清当中条理,“你从哪里听来的?”   攸宁一句话让她差点吐血,“猜的。”   攸宁被她鄙视的眼神看的不满,立刻出声抗议,“欸!猜的怎么了,我也是有根有据的。”   韶华斜睨着他,“你的根据就是太后会看着那么一笔宝藏被别人瓜分,也不留给自己儿子?”   攸宁嘟囔了一句:“我又没说太后知道宝藏的事,兴许贺家人还瞒着她。”   韶华反问:“那你怎么知道宝藏。”   “因为……”攸宁正要回答,却被一旁静听的辛夫人打断了话,“因为缡纭夫人当年在漠河住过,伺候她的都是罗布族的人,如今白山上还供奉缡纭夫人的灵位和她的手札衣裳。那地方你们应该也去过,就是神庙后面。”   有母亲的话做保障,攸宁顿时倍感鼓舞,也一个劲地点头。   “那个是缡纭夫人?”韶华惊讶地看着辛夫人的颔首,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半天她才喃喃地说:“可说到底,严家也没藏宝图,把徐心如嫁过来有什么用。”   “给你添堵呗。”攸宁呵呵一笑。   “闭嘴。”韶华立刻飞去一对眼刀。   辛夫人的话引来两人侧目,“我觉得攸宁说得没错,公主这么大费周章把徐氏弄过来,除了给你添堵,倒也想不出其他原因。至于徐家,应该只是利益驱使,当做交换条件罢了。”她深叹了一口气,“其实宝藏一事,我小时候倒是听我爹说过,只不过山高水远,又只是口传,所以并没当真。如今看来,恐怕不离十。”   韶华顿时觉得心中压力巨大,又谈不上是哪里来的压力,只听辛夫人宽慰道:“有些人想害你是不需要原因的。不过,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你有了儿子,就算来多十个徐氏也不是你对手。公主这一步是失利了,但难保她不会又起兴。”   韶华一听,垮了脸,“我还得防着她啊?那她不会真给我找来十个妾吧。”   辛夫人对她的沮丧感到不悦,“你要有本事就让她改变主意,否则就离开京城,瞧她刚刚那架势,我看她是和你杠上了。”   让柔婉改变主意,韶华觉得她离开京城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只是就目前来说,两者好像都一样不可能。   第二百七十一章 死而复活   “贱人!”   柔婉一脚把身后的女子踢到在地,看她花容失色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的怒气更甚了,根本不理会自己尊贵的公主身份,抬脚在她身上又添了几下。旁边的丫鬟看着主子发火,也极有眼色的跟着抬脚,却见趴在地上的人默默把头转向另一边,一声不吭地忍受主仆三人的暴力。   “李锦华,别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在兴勇侯府吃瘪让柔婉很是气愤。   原本打算进宫找贺太后哭诉一番,没想到居然半路看到忆柳出来买菜,她立刻让人追上去。没想到忆柳警觉,跑到半路就没了人影,她非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锦华她们的住处。她一进门就看到锦华在给徐子昂洗衣服,想到驸马和自己争吵后就跑来这里温香软玉,而她却独守空闺,孤枕难眠。   心里的嫉妒和怨恨渐渐烧烬了她的理智,她冲上去扬手就甩了锦华一巴掌,可惜锦华到底没有韶华的好身手,被她这么一掌摔下去,整个人都懵了。问兰倒是机灵,冲上来护住,可是让柔婉身边的丫鬟一团围上去,架着无法动弹。   “别以为换了地方,我就找不到你,告诉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京城内还没有我柔婉伸不到的地方。”一把扯住锦华的头发,柔婉脸色变得狰狞“你有本事就逃出京城,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我还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李阁老到底教了个什么样贱丫头。”   “我说过了,我不姓李,我叫苏锦,公主认错人了。”锦华终于还是咬牙回了一句。   “贱人就是贱人,我管你姓李还是姓苏,我打的就是你这个不要脸抢别人男人的娼妇。”柔婉的话让锦华顿时噎住了。   她带着忆柳问兰来投奔徐子昂,所幸徐子昂对她还算情深,立刻安排了住处,让她好生静养。她本以为徐子昂说要娶她只是因为她姓李,可如今看来,徐子昂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她竭尽全身解数,卖力讨好徐子昂,终于换了他一句,待他寻好时机再接她进府。   这一句没少让锦华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自己的苦心终于换来的黎明,哪怕以后公主要怎么刁难,她都绝不会反对。   可没想到没等来徐子昂,却被柔婉找上门了,她二话不说把她打得鼻青脸肿,若不是徐子昂来得及时,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了。徐子昂和柔婉的矛盾算是爆发了,两人一路吵了回去,当夜徐子昂就让人把锦华她们接走,让她别出来,有事嘱咐一对老夫妇照应。   她知道这个下场完全是自找的,可是她没办法,如若不是因为徐子昂尚了公主,她完全自信自己可以比苏氏过得更风光。就算不凭李家的身世,她也绝对可以把握住一个男人的心,可是偏偏这个男人的妻子是公主。锦华也尝试让自己放弃,可是她做不到,看着韶华风光无数,她更恨得咬牙切齿。凭什么一个乡下养大的娘子可以比她风光,论才学论相貌,她比韶华更有资格担当李家娘子。   她本可以听从凌氏的安排,安安分分地嫁给一个平凡安稳的富家子,可看到韶华的风光,她终于还是忍不下去,决定铤而走险一次。徐子昂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接到她递来的消息,最终还是决定收留她。   只是好景不长,韶华不是善茬,柔婉更不是。   为了一己之私,她甚至不惜勾引徐心如自甘到兴勇侯府为妾,企图搅乱韶华的生活。只可惜柔婉最大的错就是把韶华当做寻常女子,也把严恺之当成一般男子。在锦华看来,她刚回家不到半年就能把李家上下所有的男人的心都收买了,冲着这一点,她绝对不会认为随便一个女子就能动摇得了韶华。而且严恺之并非风流君子,以他在弘弋身边这么久,什么闭月羞花没见过,可他从不贪女色。所以,纵使一个徐心如再美若天仙,也无法撩拨严恺之的心。   就不说严恺之早就有过一个绝色倾城的初恋情人,若是柔婉能寻到和辛子墨容貌相当的女子,拿到另当别论。   只可惜和辛子墨长得像的那个,是个男儿身。   徐心如这颗棋子走错了,也给徐子昂心里埋下了怨恨,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居然被柔婉拿来当枪使。嘴上不说,他的心更偏向锦华了,尽管在贺太后的调解下,两人重归于好,可是徐子昂对她早没当初的感情。回家后,冷漠的对待,频繁的夜宿,让柔婉和徐子昂的争吵越来越多。   柔婉坐不住想要让贺太后出面狠狠再处置他一次,可没想到上一次因为自己冲动险些害得丧命的韶华,如今不但风光再复,甚至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再见锦华,虽然和韶华长得不像,可是好歹是一个父亲,踩不到韶华,踩锦华还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她还是抢自己丈夫的人。一想到被韶华姐妹这么连番欺辱,柔婉立刻就暴走了。   忽然,柔婉脸上露出一丝奸吝的神色“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我扒光,丢到大街上去,我要让大家看看一个抢人丈夫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锦华一听柔婉来狠的,吓得抓紧胸口的衣服,立刻就想要逃走。柔婉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松开问兰,全部都朝锦华扑去。问兰尖叫一声,立刻冲过去护住,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全往锦华主仆身上招呼过去,几个狠劲下去,两人衣服都被撕破,白皙的皮肤留下血痕和淤青。   “都给我滚开,否则我立刻刺死她。”问兰像发疯似的抓着一根发簪,对着一个惊恐的宫女的脸,作势要划下去,其他人也都吓得不敢动弹,纷纷回头看柔婉。问兰被扯得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红着眼睛看着柔婉“公主,要是驸马知道您这么对待我家娘子,您就不怕他跟您翻脸吗?”   “贱人就是贱人,你当你自己是哪根葱。”柔婉被问兰的样子吓到,但是很快就稳住了情绪,她冷笑一声“我就是把你们丢窑子里,驸马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会把你捡回来?”   锦华脸色一白,她知道柔婉敢做出这样的事,可她不敢保证徐子昂还会不会要她。   “公主,我求求您,我只是想伺候驸马,我绝对不会有越矩的想法。”锦华抖着双唇,脸色如同白纸。   “伺候?跑到床上去伺候?”柔婉嗤笑道“我就是抬举个勾栏姬子,也不会抬举你。不过,你要是肯去勾栏睡一趟回来,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我与公主无怨无仇,公主为何要绝我于死地。”锦华的身子抖得如同筛子,这句话简直比打她还更羞辱她。“我本就伺候驸马在先,现在也只是想回到驸马身边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你是李锦华了?”柔婉忽然捉到锦华的漏洞,看她表情一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锦华慌了手脚“我、我没有。”   柔婉狡黠一笑“不管有没有,你只要老实配合我做一件事,我就不计较,甚至还可以让你回府。”   锦华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柔婉,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嘴上却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什么事?”如果可以让她干净地留在徐子昂身边,就是让她做牛做马都可以。“我不去勾栏!”   柔婉不屑地讽刺道:“今日是她儿子双满月,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兴勇侯府,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羞辱李五娘。”她望了一眼锦华的呆滞“你不是也恨她吗,这就是你的好机会。”   锦华不知道韶华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柔婉,竟会让她怀恨至此。   兴勇侯的长子双满月,那该是怎样一种盛况,大概会比辛子萱那次还隆重吧。可是就算她去又能做什么,李家早就没有李七娘这个人,她去又能说明什么。   柔婉看她低头似乎在考虑,决定给她下一剂猛药“我给你两条路,去兴勇侯府,还是去勾栏。”   锦华一记怒视,正中柔婉心意。   “好,我去。”虽然不知道柔婉到底要她做什么,不过比起清白,她决定豁出去。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早在她偷跑出来的时候就可以没有退路了,现在又担心什么。   柔婉似乎还不肯轻易放过她,示意宫女们松手,然后对锦华说:“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要是半路逃跑或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这丫鬟就别想活着从勾栏出来。”   “不!你不能这样!”   “七娘子!”   锦华和问兰同时失声尖叫,没想到柔婉居然还有这一招。   听了柔婉的话,宫女们立刻把锦华和问兰分开,死死抓住问兰不松手。   “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她!”锦华用力嘶吼了一声。   柔婉不紧不慢地说“做丫鬟的本来就该替主子卖命,你要是个体贴的主子,就乖乖听话,否则……”适时的停顿让主仆二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柔婉得意地看着锦华“她的命就在你手上,看你怎么做了。”   锦华紧咬着嘴唇,鲜红的血迹将她苍白的脸上应出一抹颜色,她转过头看了问兰一眼,然后认命地闭上眼,朝柔婉走去。   或许她早该知道当初那一步会引来这难堪的下场,可是她已经没得后悔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三年抱俩   小粉团的双满月过去好几天都不见严恺之回来,韶华不免有些担心。可是宫里一切平静,如若真有变动,宫里那位主子定然比她还着急。思来想去,韶华也只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哄着儿子过一日算一日。   兴勇侯府的日子还算平顺安稳,可是隔壁的公主府却没那么风平浪静。   尽管还是有不少多事人在议论那日公主带去的丫鬟如何如何像极李七娘,又旁敲侧击地想要从韶华这里得到些风声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韶华就推脱不让这些人上门,顺带让初荷把这些人列入拒绝来往的名单。这么不识趣的人,多交无益,还扰了她耳根清净。   不过,对外自然宣称锦华已死,那人不过是和锦华相貌相似而已。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们咬死也不会承认。但韶华心里清楚,那个女子就是锦华无误。而且以柔婉的性子,把锦华带到宴席上还特意闹了这么一出,必然是要让她难堪。可是锦华的沉默和隐忍让她又迷糊了,她不明白锦华和柔婉到底算不算一伙的。   但没过多久,就有消息解开了她的疑惑。   据说公主和驸马大闹一场,其场面简直就是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但到底是驸马醉打金枝在先,还是公主私刑妾侍在先。总之大抵的情况就是驸马打了公主,公主把那外室拔了指甲,挑了手筋,据说驸马可是亲自抱着那外室去找太医求治。有目睹的人说,那外室长得花容月貌,就是奄奄一息也生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特别是她鲜血淋漓的双手,看着特别骇人,说她没痛死都算命大了。   韶华一听到锦华的下场竟然是这般,忽然明白为何最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敢情她担心的不是严恺之,而是感觉到锦华的酷刑。别的不说,锦华最骄傲的不外乎是她那一手琴艺还有女红,如今拔了指甲,断了手筋,就算命捡回来,恐怕她也会疯掉。   “其他人呢?”韶华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听说有一个被剪了舌头,有一个撞墙没死,自己用刀毁了脸。”幼菡心里也猜得到几分真相,一想到这两个人曾和自己在同一屋檐下,心里也一阵阵地发寒。   韶华听得傻了眼,这主仆三人落得如此下场,还真不如当初病死在归乡途中,至少免受如此屈辱折磨。   幼菡被初荷训斥了几句,恼她不该和韶华说这么血腥的事情,光是用耳朵听都要发一身冷汗。“夫人,这当外室的都是些不正经的女子,活该受这些罪。便是个做妾,也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正经人家何苦要做这些糟作事。”   初荷的话让韶华找回几分理智,她确实没必要为此紧张担忧,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当初她也拦也拦过了,劝也劝过了,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只能说她咎由自取,因果轮回。   因为对柔婉没好感,韶华也懒得打听醉打金枝的后续。反正徐子昂没出事,只能说明平洲徐家的根基还很深,宫里都不得不忌惮。但恰恰因为徐家的势力庞大雄厚,正如树大招风,弘弋不可能坐视不理。   柔婉回宫不久,徐子昂也跟着进宫了,公主府的事情才被传了出来。   有人说那外室是狐狸精变的,才会让驸马迷了心智。有的却说柔婉是被外室下了蛊,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残忍的事。   就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绾华的到来让韶华觉得如同雾霾天气里透进来的一抹清新的空气,让她更为吃惊的是,绾华是怀着一个,抱着一个,满脸幸福笑容的出现在她面前。   “三姐姐你……几个月了?”韶华盯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还有她洋溢着幸福的孕味,忽然有些佩服自家姐夫的精力,他们才出京多久,外出公干都不忘祖宗正事。“姐夫可真是卖力啊。”   绾华被她这么一说,白嫩的脸上顿时蒙上彤云,她气得扭了韶华的手臂一把,气呼呼地说:“还是这么不正经!”   韶华耷拉着眼睛,装得无辜状“我没说错啊,我还以为三姐夫会跟当初大哥哥一样累得黑枯干瘦,阿娘还一个劲心疼三姐姐,现在看来那边的水土不错。”绾华被妹妹调侃得脸越来越红,都快要滴出血了,忽然听到韶华一声感慨“早该让亲家大伯他们跟着去,说不定也能抱个回来。”   转念一想,绾华噗呲一声,被她逗笑了“你这嘴巴怎么越来越得理不饶人了。”   韶华咧齿笑了一下“我这也是好心嘛。”低头看着小丸子好奇地仰着脑袋看大人们说话,韶华忍不住逗他一句:“小丸子,姨姨说得对不对啊?”   “对。”小丸子一边说话一边点头,根本没听懂韶华的话。   他煞有其事的模样把两个大人都逗乐了,绾华忍不住抱怨:“你这姨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这才回来,本来也不哭不闹,一听我要过来看你,就闹着要跟过来。”看着韶华怀里的儿子,绾华都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肚皮里跑出来的。   “那以为你就常带他过来嘛。”韶华抚摸着小丸子的脑袋,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这次回来,她应该不高兴吧,姐夫不在,你怎么办?”   韶华用了一个轻飘飘的发音,却见绾华撇了撇嘴“她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反正有我大家护着,量她也不能折腾出什么来。”说着,又把手放在肚皮上,轻轻地摸了几下“本来我是想留在那里陪你姐夫,等生下孩子再回来的,可是你姐夫怎么都不肯同意。”   “那是当然,外面再怎么好,也不如自己家好。”韶华想了想,眉头忽然蹙了起来。   绾华这次回来养胎,恐怕是再找不到借口跑出去了,京里有两个孩子在身边,而藩二郎怎么也得三两年后才能调回来。这期间,藩二郎不可能总是独守空房吧。   似乎也猜到了妹妹的想法,绾华笑了笑“忘了和你说,我回来之前,抬了含章做姨娘。有她在夫君身边,我也就放心了。”本来绾华他们出京只带了含章几个,书语跟着她男人一直在京城,绾华这次回来,又让书语荐两个丫鬟提拔上来。这样一来,当初伺候在绾华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便各自有了着落,对于做丫鬟的来说,都是极为幸运的事。   可是韶华听着却目瞪口呆“含章她……愿意?”   其实她想说的是,含章总是一副清高冰冷的样子,说话做事都颇为教条,比起亲切健谈的书语,韶华一直认为含章本来是那种气节高亮的女子,应该不会愿意落成妾的地步。   绾华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可是亲口听她答应的。”绾华知道这个妹妹从来都有些跳脱的想法,所以也不见怪“书语虽然配了人,可到底还是家生子,在外头再风光始终矮人一等。含章可不同,她算是半个主子,以后她要是生下一儿半女,我也不会生分。”   虽然含章是跟在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可绾华不免也要和她约法三章,若是在这段期间含章斗胆怀上身子,恐怕她也就回不来了。所以含章若想待在他们身边,势必是要严守自律的。只不过,天高皇帝远,其实绾华心里也不敢百分之百笃定含章和藩二郎会不会生出真感情来。但放个自己人在身边,总要比放个外人要稳妥。   其实,只要含章恪守规矩,绾华倒也没那么狠心,待过些年她还是会让含章养个孩子在身边,聊解寂寞。   听了绾华的话,韶华一阵沉默,她不敢相信若有一天,她也像绾华一样因为怀孕回京,会不会让初荷或者幼菡留在严恺之身边。虽然当年她们年少无知犯过混,但这么些年来,她对两人的信任还是笃定的。可是这种笃定并不能放在夫妻感情上,在她心里,任何人都不能插足她和严恺之的生活。   徐心如是个例外,可是因为严恺之自己也排斥,所以她并不担心。   可是万一这个人换成初荷或者幼菡,或者其他人,估计她一点脸面都不会给他们留下。   “你啊,也别太死脑筋,现在你是年轻貌美,侯爷把心都放你身上。可是你总会风华不再的时候,与其让他自己在外找个闹心的,不如自己物色着人选,放在身边,以便不时之需。”绾华完全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说话,虽然她曾经也是不信这一套的。   韶华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不是这种人,我们之间也不需要。”   韶华的话显然不出绾华意料,她也没强求,只是叹气道:“这一辈子不外乎就是过个舒心日子,夫君体贴,儿女孝顺,可哪能百福百全。只是给你提个醒,别临到情急关头,闹了岔子。”   然而韶华根本不认同姐姐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得给自己找事烦,反正我不会让他纳妾的。”   绾华一听,气得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侯爷是个武将,说难听点,如今天下算不得太平,万一真要出兵打仗,他身在京外。三五九月还好,时间一长,男人可不比女人,你没备着难道还能不出事。”   韶华也跟着激动起来“都是一样是人,怎么就男人得出事。”   绾华知道说不过她,索性不和她争论:“算了,不与你争这些,你要这么不长进,别是以后会后悔。”   韶华不情愿地回了一句:“要是真要留个女人在身边,我也会自己去陪他,绝不便宜其他女人。”绾华听到她的嘟囔,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福,说不定韶华就是天生不需操这份心的。   或许也是听到绾华的叹息,韶华觉得自己有些敏感,到底绾华也是好心。于是跟小丸子闹了几句嬉戏,惹来了小丸子一阵咯咯乱笑,绾华回头见姨甥俩玩得这么开心,也就丢开刚刚的情绪,和他们闹了起来。   直到气氛缓和过来后,绾华也乐得眉开眼笑,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韶华“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韶华望着她。   “卫三郎。”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刚刚闹得激动,绾华的脸忽然显得红扑扑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卫三郎   初听到这个名字,韶华的眼睛陡地一亮,小心翼翼地斜了眼光过去,看到绾华的脸真俏红俏红的,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对于这个无缘的姐夫,韶华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当初燕上居和绾华错遇的时候,犹记得那郎君星眸剑眉,好不俊俏,宽肩细腿,一看便是练家子出身的。她偶尔都要取笑严恺之,亏他常年佩刀习武,怎么还是这副身板,就连卫篪看着都要比他结实。严恺之自然不理会她的取笑,而是直接用其他办法惩罚她的失言,只不过有一次无意才说起他底子热,吃的喝的都被烧尽,要留下来长肉确实很难。   不管卫篪当初对绾华有多深情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绾华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忽然就提起来。   “三姐姐打听他作甚,我与卫家又不熟。”韶华故作镇定,眼角却在偷偷打量绾华的表情。   果然,绾华一阵局促不安,揉了好一会儿手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韶华心里发凉。   这可千万别被她猜中啊。虽然藩二郎远在京外,可这怀里抱了一个,肚子还带一个,无端端想起老情人还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韶华急忙出声劝阻:“三姐姐,年底姐夫应该可以回来吧?”   绾华被她这么一说,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整个脸都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又气又羞瞪了韶华一眼,赌气道:“不回来!这才去多久,就想着回来。”见韶华又要开口,她不满地哼道:“这么关心你姐夫的行踪作甚,难道还怕我会偷人不成?”   被戳中心思的韶华忙不迭摇头“怎么会,我知道关心一下到时孩子出生,姐夫能不能赶回来而已。”   韶华被姐姐瞪得心里发毛,不免腹诽道:偷人倒是不可能的,只是无端端地打听老情人的消息,要是被藩二郎知道了,大概心里一定不好受,会不会闹起来都难说。   韶华这么一打岔,绾华也没了刚刚的犹豫,索性直白道:“得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数叨我,我岂是这种不知礼节的人。只不过昨天家里来客,正好说起卫、说他至今未娶,家里好生为他找了几门亲都黄了。”听到别人这么说,就算绾华对他无情,心里也不免觉得心虚。   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当初已经和卫家意会过,她与卫篪也互相交过信物,只差媒人前来议事。只不过卫篪也是个孝顺的老实人,他和绾华的事本来是可以先订下的,也不知是谁说兄长未成婚,弟弟不能议亲。所以他和绾华的事就被耽搁了,可是没想到兄长的婚事黄了,卫篪就更不能谈亲了,而凑巧凌氏又相中藩二郎。   说来说去,最无辜的受害者非卫篪莫属了。他本该抱得美人归的,结果到现在,兄嫂成双,佳人另嫁,就他还孤家寡人一个。   如果不知情,绾华也都没想过会提起卫篪这个人,毕竟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可是一想到当初自己的另嫁害得卫篪至今都未娶,是个人都会觉得愧疚,也不免为卫篪的长情感到恻隐不安。   韶华听了也有些吃惊,没想到卫篪居然是这么痴心的一个人,实在不像是和风流的宋煜有亲戚关系啊。   “三姐姐是说他因为当年那件事,至今未娶。”见绾华为难地点点头。   绾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可是我心里堵得慌。侯爷不是和安庆侯家走得近嘛,要不你帮我打听打听,劝劝他。”绾华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遂闷闷地转开头。   韶华脑筋转了一下,立刻明白绾华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叹了叹气。   大抵每个女人得知旧情人对自己痴心不变,就算对他已无情意,也不免心有戚戚。纵使以前有千般怨恨,此刻便是柔情万端。都说自古薄情是男子,一旦男人痴情起来,又有几个女子可以抵挡得了。所以,绾华会这么烦恼,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更何况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她也有份。   “我觉得三姐姐不必自责,说不定卫三郎只是不愿成亲,又不是因为三姐姐的缘故。侯爷先前也是推了好多门亲事,才与我结为连理。”韶华想安慰绾华不要太自作多情,说不定他只是自由惯了,不想太快成家,又或者有其他原因,总之不一定就是绾华的错。毕竟当初他们没有拿定,没有婚书,连口头之约都没有,各自婚配本就是正常的。   可是,一说到严恺之,韶华忽然想到严恺之没成亲,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心里藏着个人。   姐妹俩忽然沉默了一下,还是绾华自己打破了僵局“若他只是不想成亲,那也倒罢了,可是我听说他不愿成亲的是因为在外头养了个戏子。”   这下可把韶华吓住了“三姐姐怎么知道的?”   养戏子可不比养外室好到哪里去,要么就干干净净地进门当妾,别人最多也就说一声风流人物。可是不纳进门,反倒养在外面,自己又不肯成亲,这不免让人多想。没有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娶一个戏子为妻,就是清清白白的平民家里,有能力的不会娶进门。戏子并不比姬子高多少,当妾还可以说是风雅,做妻绝对会让人笑话。   卫篪不娶妻,却在养了戏子,韶华怎么都觉得故事被反转了。   “不还是听人说的,难道我还能看见不成。”绾华的表情从懊悔变成着急“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不长进的事,凭他清白的家世,多少娘子都想嫁过来,他何苦糟作自己!”   看着绾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韶华忽然有种绾华把卫篪当儿子看的感觉。“说不定只是误会。”   “又不是一个人看见的,怎么可能是误会了。”绾华扬起眉,显出一抹忿色。   韶华不由得嘘声,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能说卫篪果然和宋煜是兄弟,轮不到绾华着急。“就算是,也能怎么办,卫家都没出声,三姐姐着急有什么用。”   绾华看着韶华这么说,抿唇道:“我想你帮帮忙,把那戏子弄走,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定然是被那狐媚迷了眼。”   韶华失声道:“三姐姐,你没昏吧?我帮你去把迷倒卫三郎的戏子弄走?”为什么她觉得每一个字都那么怪异,卫篪和戏子就算成亲生子,与她们姐妹何干,干嘛要淌这趟混水。   绾华见韶华不愿意,急得有些眼红“五娘,你就当帮个忙,我知道当年的事不是我故意的,可是一想到因此害他沦落至此,我心里不安。”   韶华摇了摇头“三姐姐,你没有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至于其他的,都是各人的命,你没资格插手。如果他真的作出这么不长进的事,想必卫家比你更着急,若是卫家都不能劝他,三姐姐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帮他呢?要是以后他知道了,难道会感激三姐姐吗?”   绾华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替卫篪觉得可惜吧。她也曾幻想过为他生儿育女,可是这个未来没完成,她也希望他能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娘子。结果事不从人愿,与其说她替卫篪感到不值,或许她只是为自己找个解脱。   “三姐姐,我劝你别想太多,卫三郎若只是不娶,那我倒敬他是个长情的汉子。可他若是真是养了戏子才不娶,那他不值得三姐姐替他担心,他也绝不是因为三姐姐才单身的。”韶华的话一针见血,让绾华有些挂不住面子“我话至此,若三姐姐仍执意要帮他,那只能请三姐姐自己出面了。”   绾华羞顿地咬着唇“我要是能出面,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吗?”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说漏嘴,小心抬起头,看到韶华脸色不大好看,忙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只是听说那戏子背后有靠山,似乎和安庆侯府都攀上关系。”   韶华赌气地笑道:“那我更帮不上了,老侯爷可是卫三郎的外祖父,卫家和安庆侯府的关系三姐姐比我更清楚。如果这个戏子是安庆府的,那这就是他们的家事了。”   绾华犹豫了再三,看着韶华一脸不高兴,才谨慎地开口:“可我听说,侯爷以前也常去找那个戏子。”韶华眉头一蹙,眼神都紧了起来,看着绾华,听她道:“五娘,我不是说侯爷和那个戏子有什么,我只说这个戏子能在那么多达官贵人之间周旋,定然手段了得,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不知为何,韶华忽然想到一个人,幽幽地松开眉结,吐了口气“那个戏子是不是叫凤仙?”   一听到韶华知情,绾华惊讶地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名字,据说长得十分妖媚,却长手细腰,半夜她还会变成狐狸爬上屋顶唱曲,听着十分渗人。”   前面的话韶华还颇有同感,听到变狐狸,韶华立刻就丢了一对白眼。天下的狐狸都这么悠闲,到处跑,到处变人形,还不怕被收服。这要是让白山上的狐仙听到了,非得气得把造谣人家里的东西都搬光不可。   “如果是凤仙的话,三姐姐就不必担心了,我见过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点小气,狠狠敲了她一笔,不过他送起礼物也很大方。据严恺之说的,凤仙经营着笔墨店,但日子并不宽裕,然而他从不肯接受他们馈赠。想到他屋里那些极致的用品,韶华不由得腹诽,照他这般开销,能宽裕才怪。   “你见过?”这下子轮到绾华吃惊了。   韶华点点头“他化了妆就妖媚,把一脸大红大绿洗干净倒是个俊俏的人,说话也豪爽,不过有些小气记仇,别得罪的好。”想到和凤仙初次相遇的时候,她也以为凤仙是严恺之养在面前的人,气得她一巴掌就招呼过去。也就是因为这一巴掌,凤仙没少都数叨,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我可以替他打包票,绝对不会和卫三郎扯到一块去。”   虽然凤仙喜欢乔装成女子模样对严恺之他们调侃暧昧,可除了几个知根知底的,为了不惹事,平时他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绝不会轻易以女装示人。   绾华并没有因为韶华的话而释怀“有人亲眼看到卫篪在凤仙屋里过夜,而且是三日后才离开。”   第二百七十四章 平洲之乱   韶华最后还是没有答应绾华的要求,别说以她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就算她做得到,也轮不到她来挑事。   再三劝说绾华回家养胎,希望她能生个玲珑剔透的小娘子出来,好给小粉团当媳fù。可是绾华似乎不大乐意,一心希望肚子里的孩子仍旧是儿子。韶华听了她的话,就决定不再跟她扯太远,总觉得她和绾华总是三句必须一个转折,五句必须换个话题,否则必定会吵起来。   这也难怪绾华和周嫣认识那么久,关系总是不咸不淡,而韶华一来,两人一拍即合,亲密得好似周嫣才是她的亲姐姐。   小粉团的哭闹解了韶华的围,绾华见自己这一趟的目的没达到,也想带着儿子离开,可惜小丸子眨巴着眼睛看着韶华抱着小婴儿,一张小脸委屈得好像最心爱的宝贝让人抢走似的。绾华忍不住赌气说了一句,要是喜欢,就留在兴勇侯府给韶华当儿子。   本该被母亲抛弃都会无奈认栽,小丸子却犹如天下大敕一般,满脸笑容地摇手跟绾华道别,差点没让绾华当下就暴走。   最后是韶华哄着自己还有客人,再过两日让人到藩家接他来小住,小丸子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回家,并再三叮嘱韶华一定要来接他。   “夫人,我看丸子少爷就跟您亲生似的,遇到您,连爹娘都不要了。”初荷抿嘴笑道。   “你这话可不能在三姐姐面前说,她非得恨死我不可。”韶华警告地望了她一眼,初荷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点头。   正低头哄着小粉团,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韶华抬头,却见严恺之一身狼狈地回来。韶华正想把儿子抱给奶娘,好迎接风尘仆仆的丈夫,小粉团似乎知道母亲的意图,放开喉咙,大声嚎哭起来。   许久没见妻儿的男人一回家就听到儿子如此洪亮有力的声响,忽然倍感心神愉悦,三步并作两步,满脸笑意地走过来。   看着妻子盈盈的双眸,男人一肚子话尽化成一句:“你辛苦了。”   这句话本该是妻子对外出的丈夫说的,可是听到严恺之这么说,韶华顿时觉得又感动又好笑。还没开口细问丈夫迟归的原因,小粉团哭得更起劲了,可脸上干干的,一点眼泪都没有,把父母哭得莫名其妙。   幼菡见此,笑着说道:“小少爷定然是知道侯爷回来了,在欢迎侯爷呢。”   这个说法很讨人喜欢,严恺之脸上也尽是笑意,无比温情地望着儿子。果然长开的小脸更显可爱了,这眉目,这五官,怎么看都觉得好看。韶华见他难得这么亲近儿子,双手抱着儿子往他怀里一送“要不你抱抱,说不定他就安静了。”   严恺之笑容骤逝,立刻坚硬了身子“我身子脏。”   他在外跑了那么久,都好几日没洗澡了,要不是实在太想念妻子了,他也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   韶华嗔怪了一声“难道还怕儿子嫌弃啊,你看他为了你,哭得这么可怜。”   严恺之有些为难,可是听着这哭声确实只大不小,似乎要哭上好久,犹豫再三后只好伸手接过孩子。不过说来也起来,严恺之刚刚抱过来的时候,小粉团的哭声就听了,而且还转了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一脸狼狈的严恺之。就连韶华都大感惊讶,要知道,这父子可从来都没这么和平相处过呀。   幼菡和初荷也都笑着说小粉团果然和严恺之亲,否则怎么一接过手,就停住哭泣了。可是严恺之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难堪,原本的笑容僵住了,逐渐变成一种似笑非笑欲哭无泪的愤怒。   “抱住。”严恺之伸手把儿子推回给韶华,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   “为什么啊,不是抱得好好的嘛。”韶华疑惑地看着严恺之臭到顶点的表情。直到抱住儿子,才知道严恺之臭脸的原因,忽然间,一个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我去洗澡了。”严恺之忿忿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番,结果他却天真无邪地露出“无齿”的笑容,还兴奋地对他摇了摇肉呼呼的小胖爪,似乎在得意炫耀。   看着严恺之全身僵硬地转身离开,初荷幼菡一头雾水地看着依旧笑得不可开交的韶华。   “去,你们谁去给侯爷找身干净衣服。”韶华笑到眼泪都调出来了,看着一样笑得无比灿烂的小粉团,摇摇头道:“你这小混球,难怪你爹爹不喜欢抱你,你是天生来跟他作对的吧。”   “夫人,这是怎么了?”初荷还是很困惑。   “这小祖宗打算给他爹洗澡呢。”韶华招来奶娘,让她把小粉团抱下去更换衣服,才发现自己也被他弄得一身湿。“算了,我自己去给侯爷拿衣服,初荷去交代厨房做点吃的送来,幼菡去通知太夫人一声,免她担心。”   等到严恺之沐浴完毕,热乎乎的饭菜正好上桌,韶华一边给他擦干头发,一边看着他像饿了十天半月似的狼吞虎咽。   “慢点吃,你平时可不是这么个急性子。”韶华轻声嗔怪道。   “我吃完还得进宫,有急事和二爷商量。”若是换做以前,他一进京,直接就奔宫里去,反正其他的一切自有下人处理。可现在不同,他还没进京,心里便念着家里的娇妻幼儿,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来。“最近发生什么事没有?”   韶华想了想,摇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听说隔壁醉打金枝,闹得鸡犬不宁而已。”   严恺之愣了一下“隔壁?”想了想,才恍然隔壁如今是公主府,这鸡犬不宁自然是柔婉和徐子昂的事,他冷笑了一下“他竟然还有胆量醉打金枝?”   韶华叹了口气“谁知道啊,连二爷不都忌讳着徐家,他这驸马可比公主要架子大。”韶华没说锦华的事,如果真如外人所说,那徐子昂对锦华倒还算情深意重。只可惜,这种关系以及这种身份的情谊,不要也罢。   严恺之挑起眼,看了她一下,轻笑道:“谁跟你说,二爷忌讳徐家了?”   韶华蹙眉回答:“我听说他们回宫以后,二爷也没对他做什么,只是公主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禁了他在宫里思过。”这些也是那些富贵闲人们传来的消息,她偶尔听听而已。“怎么了,平洲那边出事了吗?”   严恺之笑弯了眼睛,算是对韶华的一种称赞“这事被挑破了,平洲那边炸成一锅粥,徐子昂估计不是在宫里思过,而是扣着当人质了。”   如今平洲到处都有人在宣扬这承德楼其实是个阵,专门压制龙脉的血阵,布阵的人是要跟天子作对。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平洲都乱起来了,徐家贺家到处都在找人,像寻找散布流言的人。可是问来问去都说不出个准,各说各的,五花八门,总之大概就是一个口径,听别人说的。   正巧这时御史路经平洲,而这个御史不是别人,真是号称官见愁的得意门生。能被方有信招揽在门下的,自然也是和方有信一样,铁面无情到让人咬牙切齿的。被他知道这事,半夜就带人冲到那地方去,没想到那里根本毫无防守,或者说守卫的人早被别人摆平了。   藏宝图的事,螃蟹阵的事,还有徐贺两家这些年在平洲作威作福的事,一并都被掀了起来。   如今两家又心疼着那宝藏可能旁落,又担心御史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的底,而且还对藏在暗中的始作俑者恨之入骨。而御史显然也不是这么巧,不小心就路过的,看他那架势,要说埋伏也不为过。明明开始只有五个随从,一转眼忽然就多了几十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侍卫。   韶华听着严恺之的解说,简直就跟听戏似的,嘴巴就没一刻合拢过。   “全部都是你布置的?”韶华瞪圆了眼睛看着严恺之,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大认识身边的人。   严恺之对她瞬间狗腿崇敬有些好笑,也有些得意,挑眉道:“我本事没那么大,不过显然还有别的人和我想的一样,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虽然目标一致帮了他不少忙,可是想到这么严密的计划和布置,连他潜伏在平洲那么久都没发现,严恺之不由得谨慎起来。万一这个人是敌非友,恐怕以后是免不了要交手的,而他却对对方连一点皮毛都不知道,根本谈不上有没有把握。   “现在徐家完了吗?”韶华比较关心这个。   严恺之摇头“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这个阵是徐家布下的,而且也没找到其他逆反的证据,就算二爷降罪,大概只能是罚他们治理无方,徐家的根基没那么容易拔起。”况且,徐家与贺家的关系紧密,徐家一倒,贺家也跑不掉,而贺太后绝对不会让弘弋把贺家给扳倒的。“你在家小心点徐氏,我怕她知道事情后,对你不利。”   听到严恺之的嘱咐,韶华心里暖暖的,点头回答:“放心吧,我多的是办法让她没空折腾。”   严恺之也没管韶华用什么办法,与她交代几句后,就匆匆进宫。   第二百七十五章 苦肉计   严恺之在宫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次日才回来,韶华还以为他又要失踪时,英九却扶着鼻青脸肿的严恺之走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连兴勇侯都敢打,这是反了天。”韶华看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还以为是吃了闷亏,更是怒不可遏,嚷嚷着就要出门。好在严恺之将她一把拉住,顺手将她揽进怀里,韶华一惊,跌入他的怀抱中,抬头看他轻轻摇头,顿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英九识趣地退下,给他们带上门,严恺之这才松开韶华的手。   韶华叨叨地跑去找药,看他一声不吭,还以为是被弘弋打的,紧张地看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打的你?不会是二爷吧。”   严恺之抬头睨了她一眼,挑眉道:“你想哪去了,二爷要是气到把我打成这样,你以为我还能回得来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又岂是他一人能招架得了。   韶华一边心疼地给他擦药酒,一边抱怨道:“除了二爷,还能有谁把你打成这样,难不成是世外高人不成,还是说你遇上什么山贼了?”想到以前在净因寺也曾看到严恺之被人打伤装在麻袋里,韶华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严恺之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在皇宫里,哪来的山贼“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是我故意让他打的,否则我还没理会出宫。”看着韶华瞪圆的眼睛,一脸疑惑的样子,他轻声吐出三个字:“徐子昂。”   听到徐子昂的名字,立刻就联想到平洲的事,难不成徐子昂知道严恺之和这件事有关。   在严恺之的普及下,韶华这才知道,徐家的势力已经不只是在平洲。因为他们不进京,又没有什么女儿在后宫,所以历来宫里都当他们只是闲散人士。虽然弘弋在先来过平洲几次,可徐家依旧不露山水,直到这一次,他才知道,原来徐家在平洲早养出了一支足以成军的小兵,只是平时都分散在各处,就是有心查也是见尾不见首。而且这件事,贺家也是知情的,由于利益共通,所以替徐家包庇了许多。   要知道,如若徐家有心逆反,这支军队直上京城可要比凉城陵京的勤王军来得快。再加上还有那张布阵图,皇帝更是认定了徐家的野心,第一个就把困在宫中的徐子昂捉去臭骂一顿。   若是骂其他臣子,个个都是微微颤颤地领骂,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可是徐子昂本就是个娇惯了大少爷,又和柔婉闹矛盾,自然是气不过。一时失口竟然说出若不是徐家前来勤王,如今的江山根本轮不到弘弋。   这句话就连躲在后厢的严恺之都听得到,就不说在书房里伺候的连清,他的心几乎都要从嗓眼里跳出来。他待在御书房伺候两代皇帝这么久,可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不要命的,不用等他开口,弘弋自然就下旨喊人把徐子昂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连清心里清楚,眼前的人不只是驸马,更是徐家的少主子,这会儿徐家刚闹出事还没平,要是弘弋就这么把他打死了,难保徐家不会真的造反啊。   他又是求情,又是偷偷让人去给太后报信,严恺之在后面听着也替徐子昂捏一把汗,终于还是走出来为他求情。没想到徐子昂不但不领情,居然还道平洲的事是由严恺之一手策划,口舌难争之下,互为虎将立刻就出手了。   不过,严恺之一个巧妙的闪躲,避开了他一拳后反驳一句,引得徐子昂更加怒发冲冠,随即几拳都打到严恺之脸上去。在旁目睹的弘弋气得连板子的省略了,直接让人把徐子昂押入大牢,立刻招来太医为严恺之疗伤。   韶华听着,脑筋一转,忽然蹙着眉小心地问:“你不会是故意让他打,好逼二爷把他关入大牢的吧?”虽然严恺之的身手并没有好到任何人无法近身,可是被揍得这么惨的,她也就看过两次。上一次估计是被设计围殴的,这一对一的没理由也被打的这么惨,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看着严恺之笑而不语的表情,韶华立刻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这男人就是有话也不肯好好说,非得让人猜的本性。   想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疼得严恺之小小地发出一声轻呼,韶华这才得意地放轻力气:“可是,冲他那句话,二爷把他灭了的心都有,你又何必画蛇添足。”   严恺之却不以为然“徐子昂如今不但是徐家人,还是贺家的女婿,就算柔婉和他闹得再难堪,她也还是徐家媳妇,再加上有太后在,她们绝对会护着徐子昂。二爷心里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开始他也没拦着。”非得到他连挨了几拳后,弘弋才气得破骂,喊人进来把徐子昂拖下去。   太医也是安排好,估计把他的伤口弄得很夸张,等待太后和公主到来“亲眼”视察驸马的恶行,让她们有心保他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韶华想了一下,歪着头问他“你和二爷是串通好了来坑徐子昂的吧?”   她怎么想都觉得严恺之和弘弋是私下串通过,为的就是让太后无法保徐子昂的周全,把他从太后羽翼下拖出来,拿他控制徐家。只要柔婉和徐子昂不出宫,待在公主府的徐子襄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断了徐家和公主府的联系,平洲怎么整顿都容易些。   如果不出她意料,严恺之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家装病养伤。辱骂天子,殴打侯爷,光是这两条罪名,就足够徐子昂死好几次,徐家要是想保住他,恐怕不得不束手了。不过,如果那逆反的罪名要是坐实,恐怕徐家要比徐子昂死得更快一点。   “也好,反正你皮粗肉硬,这点伤碍不到你什么,还可以待在家休息。”韶华笑得一脸贼相,看得严恺之有些不安“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我三姐姐家的丸子接过来,你也来帮忙照顾孩子。”韶华自然不会告诉严恺之,其实是因为自家儿子太小,不会说话,总不如刚刚懂事的小丸子来得好玩一些。   “为什么要接过来?”严恺之忽然觉得听到一个噩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自家一个小子他都摆不平,为什么还要把别人家的小子带来凑热闹,况且另一个比自家儿子还要黏糊。严恺之脸上有些不悦,他可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儿子丢给严夫人,偷偷带韶华出去散心,结果不说出不去,还把麻烦带进来。   韶华可不理会他的抗议,笑眯眯道:“因为我答应过他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严恺之眉头皱得跟峰峦似的,却找不到话反驳。   韶华看着他困窘的模样正开心,忽然想到绾华说的话,于是拐了个弯问严恺之是否知道卫篪和凤仙的事。令她感到意外的事,严恺之点头说知道“当初救凤仙的人就是他,那店面也是他帮着凤仙办起来的,他们走得近有什么奇怪吗?”   被严恺之这么反问,韶华倒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讪讪地笑道:“只是听我三姐姐说起,卫三郎好似经常在凤仙那里过夜,没想到是熟人。”韶华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哎呀,我差点忘了,该不会三姐姐误会凤仙是娘子了吧。”   严恺之看着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要不,我带三姐姐去凤仙那儿走一趟,大概她就会知道了。”   “这事你别搀和。”严恺之适时泼了她一脸冷水。   “为什么?”韶华困顿地看着他“三姐姐一开始以为卫三郎是因为她才不娶,如今又误会他和凤仙成了一对,所以心里过意不去,非要帮卫三郎找门亲事。我想我跟她解释她一定不相信,干脆带她去见见凤仙,就迎刃而解啦。”   严恺之好似无事人一般,垂下眼眸,佯装咳了一下,低低地说了一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总之你劝你三姐别想太多,卫三不是个糊涂人,他自己心里清楚。”   韶华没听懂,感觉被严恺之说得更迷糊了“他清楚可是我不清楚啊,我不清楚我怎么跟三姐姐解释。”   严恺之闭眼挑眉,深叹了一口气,笑着望向她“夫人,你不觉得你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家夫君还要多吗,你瞧我这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有心关心其他。”他指着脸上的淤青,可怜兮兮地跟韶华诉苦。   结果,韶华让他这一句略带委屈的抱怨给笑喷了,看着他一脸不自在,反问道:“你不是要在家装病养伤吗,这伤要好太快,不就浪费夫君一番苦心了吗?”   严恺之让韶华的话给噎住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真是没心没肺。”   掩嘴笑看着严恺之没好气地背手离开的身影,韶华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什么问题还没问清楚,就被严恺之给带过去了。   不过左右想了想,严恺之说的也对,这事她还是别插手的好,想必卫篪也有自己的理由。这当下,宫里必然很快就下旨,到时又是一阵风雨,她还是少给严恺之找麻烦的好。   她愉快地决定给绾华写信,把小丸子接过来玩几天,没想到,小丸子这前脚刚到,初荷来报徐心如趁她不在偷跑去找严恺之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徐氏的报复(一)   徐心如一进门就开始踢门摔东西,把屋里打扫的丫鬟吓得不敢动,她走过去,从一个丫鬟手里夺过拂尘,狠狠地丢在地上,对她大吼:“滚!都给我下去!”   水灵紧跟着走进来,看着快吓哭的丫鬟们,挥手让她们先退下“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如释重负地给她们福了福身,东西也顾不得捡,连忙逃了出去。   因为韶华的态度,院里伺候的丫鬟也都怠慢了不少,可她们当初进府时根本不让带太多人,所以水灵收服了几个放在身边,其他的也就睁只眼闭。不管怎么说,她们这是妾的丫鬟,做得再好,得不到正院两位主子认同,也是白费力气。   水灵小心地剑气拂尘,摆正椅子,刚站直腰,就看到徐心如坐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样子,看着十分楚楚可怜,她放下手上的活,走了过去,轻呼唤一句:“娘子。”   徐心如抬起泪眼,看着水灵一脸的担忧,心中的委屈如同决口的洪水,全部化成眼泪。她一把抱住水灵的腰,把脸埋在她胸前嚎啕大哭了起来。水灵也无奈,只能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直到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听她说道:“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呆在这院子里孤苦终老了吗?”   被徐心如问得哑口无言,水灵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种情况是早该预料到,可是徐心如一直都不肯面对。   徐心如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原以为他愿意碰我了,一定可以慢慢接受我,可是从那天以后他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了,又对我摆出这冷冰冰的表情。你说他就这么见不得我吗。”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水灵,满心希望得到一个否定。   水灵叹了口气,严恺之被徐子昂打伤的事早已传遍京城,据说徐子昂还被关押起来。   她们都知道徐子昂一定会没事的,相比起来,徐心如更关心严恺之的伤势。因为韶华的命令,府里从来都不让议论主子的事,就连院和院之间的丫鬟也不能随便透漏消息。水灵知道,这主要是为了防消息被外人打探消息,但也不否认是不希望徐心如和严恺之太多接触。   所以等到徐心如知道严恺之受伤的事,已经几日过去了。好不容易打探到韶华不在家,她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结果却被严恺之拒之门外。她硬闯进去,想表示一下关心,严恺之冷面地让人将她逐出房间,还骂她不守规矩,气得徐心如回屋暴跳。   水灵为难地解释:“娘子,出了这事,侯爷心里难免会不舒服,不想见您也是正常的。”   徐心如一擦眼泪,不满地说道:“那是三哥的错,又不是我,况且我都替三哥赔罪了,这不是想好好弥补他。”她想了一下,咬牙狠狠道:“都是李韶华的错,要不是因为她,公主嫂嫂怎么会和三哥吵起来,三哥也不会拿他出气了。”   水灵一阵茫然,不知道徐心如这话是什么逻辑“娘子,这事和夫人有什么关系了,驸马和公主闹矛盾的事个个都知道。”谁不知道徐子昂养外室被柔婉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夫妻俩才没少争斗。   徐心如恨恨地说:“不都说那个人是李七娘吗?如果不是李韶华指使的,三哥能怨到他头上去了。”   徐心如早已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韶华,就连徐子昂夫妻的矛盾也都算到韶华头上去。   听着徐心如毫无根据的诬赖,水灵不由得谨慎起来,这话要是让韶华听到,她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知道徐心如只是一时气昏头,她好生提醒道:“娘子,您真的冤枉夫人了。”   没想到水灵没有和她同仇敌忾,竟然是帮韶华说话,徐心如顿时松开手,一脸不悦地盯着她,冷冷地说:“水灵,你怎么总是帮她说话,难不成你被她收买了?”   水灵心里一个咯噔,立刻跪了下来“冤枉啊娘子,我水灵发过誓,这辈子都是徐家人。”   想到自己为徐心如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居然被她这么说,水灵忽然感到一阵寒心。或许上辈子她是欠徐家的,所以这辈子才需要这么来偿还。   看着水灵跪在面前,徐心如心里也有些内疚,知道自己说话太快,伤着她了。毕竟在这府里,她就只有水灵一个可以信任,徐心如很快就软下脾气,连忙将她扶起来。“好了好了,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二哥,不会出卖我的。”水灵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可是,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李韶华!”   水灵心里已经灰心丧气,可看到徐心如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娘子,侯爷是个痴情的人,您什么都比夫人好,可侯爷心里只有夫人。”   徐心如急嚷了一句:“凭什么!他之前不也对辛子墨死心塌地,就可以回心转意,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水灵苦笑:“大概是夫人先遇上侯爷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刺痛了徐心如的心,她忽然就沉默下来了,低着头好一阵都不开口。   水灵有些心惊,正要问话,便听到她幽幽地说了一句:“水灵,你说她如果死了,侯爷会不会就喜欢我了。”   一个激灵,水灵立刻警醒起来,看着徐心如显得空洞的眼神,她紧张地说道:“娘子,你可千万别乱想,这可要不得,再说,再说夫人娘家也不简单。”她知道徐心如若是发起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可是她不想因此就跟着徐心如踏上绝路,她已经走错一步了,不希望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徐心如精神恍惚的模样,水灵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还没成型,就听到徐心如冷哼一声:“哼,一群手无搏鸡之力的臭书生还能成什么事!”忽见徐心如眼眸清明,水灵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心中的大石却不敢随意放下。   她好生劝道:“就算是这样,以李家在朝中的威望,夫人但凡有点差池,侯爷都逃不了干系。娘子,您要是为了侯爷好,就千万别冲动。”无奈之下,只能拿严恺之当说辞,希望徐心如能理智一点。   果然,听到严恺之的名字,徐心如总算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地咬牙:“不死也行,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   阳光正媚,大院里几个丫鬟陪着一个玲珑可爱的小人儿玩耍,一旁还有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个小婴儿,看着自家表兄身手灵活地在几个丫鬟身边穿梭,乐得一直挥手助兴,笑得咯咯响。小丸子回头看到粉团表弟兴奋得挥手晃脚,索性抛开丫鬟们,跑到奶娘跟前,逗起粉团来了。   一个使尽浑身解数在扮鬼脸,一个十分配合的欢笑鼓舞,和谐愉快的气氛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愉悦。   韶华也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和小丸子处得这么好,一开始还会担心两个孩子不同年纪,会不会闹起来。而且丸子向来都黏她,上次看到粉团都会赌气,韶华一度担心丸子会不会欺负粉团。   结果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丸子把粉团当成宝似的,一刻都不肯离开他身边,总是以逗他笑得咯咯响为乐,好似粉团无齿的傻笑就是他最大的乐趣。而粉团也把这个喜欢扮鬼脸的丸子表哥当成大玩具,被他一惊一乍地出现惊吓,不但不害怕,反而开心得合不拢嘴。   有一次韶华怕他笑得太过,晚上会惊夜,好声劝丸子到一旁吃东西。结果粉团看到丸子表哥走了立刻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喊了半天没回来,居然就哭了起来。那耸动的哭声简直就比抢了他的食物还要难过,就是韶华哄他也不肯安静,只有越哭越起劲的份,让韶华甚为苦恼。   丸子听着粉团表弟哭得这么可怜也跟着过去安慰,他才走过去扮了个鬼脸,粉团立刻破涕而笑,韶华看着无奈只好让他们兄弟俩个继续处在一起。   幼菡顺着韶华的目光看着两个玩得不亦乐乎的表兄弟,轻笑道:“夫人,您瞧丸子少爷和咱家少爷处得多好。”   韶华看着他们的身影,脸上笑得十分灿烂,轻声道:“三姐姐的忌讳多,可别当她的面叫丸子少爷,不然她会不开心的。”   幼菡疑惑地问:“为什么呀,我觉得多好听,在我们乡下,名字越贱越容易养活。”   这时初荷走了过来,伸手敲了幼菡一下,看幼菡皱眉鼓脸地对她表示不满,她摆出一副夫子模样教训道:“这个能比吗,两位少爷都是贵人,可不比咱们。”初荷的唠叨劲全学了崔妈妈,特别是最近又得到容嬷嬷的称赞,气焰正盛,幼菡只好撇了撇嘴,躲到韶华的另一边去。   韶华笑着打断她们的斗嘴“初荷你又正经了,我倒是听过这个说法。”看着幼菡得意地向初荷炫耀的表情,韶华问道:“幼菡,你进府前叫什么名字?”   幼菡的表情一顿,笑容立刻变成尴尬:“说了夫人可不能笑我。”   韶华听了立刻起劲,忙不迭点头:“好,保证不笑。”   幼菡觉得头皮一麻,可是又躲不开,只好嗫嚅地开口:“我排行第二,所以家里叫我二眯。”   一个没忍住,韶华噗嗤地笑了出来,看到幼菡困窘的模样,掩耳盗铃地说道:“哈哈哈哈,我没笑。”幼菡已经被笑到耳根都发红了,韶华这才止住笑声,问道:“为什么是二眯。”   忍着红扑扑辣的感觉,幼菡轻声说:“因为我阿娘说我眼睛一直睁不开,所以叫二眯,不过我姐妹们好多了。”   其实初荷也一早在旁边偷笑了,听到韶华的问话,她也好奇起来。“她们叫什么?”   听惯了李家丫鬟们各有春秋的名字,幼菡对自家姐妹的名字感到十分鄙视,嘟着嘴说道:“她们全叫花,什么春花,菜花,豆花,金花,银花。”   韶华点点头:“这么能说来,你还是比较特别的。”   既然笑都被笑过了,幼菡索性豁出去,决定把自己准备深藏一辈子的名字拿出来让韶华乐一乐“其实我原来也有个叫花的名字,只是叫二眯叫惯了,大家都忘了。”   初荷忍不住兴奋起来:“那你是什么花?荷花桃花梅花杏花菊花?”   幼菡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叫红花。”   这下韶华忍住了,可初荷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立刻得到幼菡一记眼光。韶华笑眯眯地对幼菡道:“还是二眯好听,要不以后还是叫你二眯吧。”   幼菡立刻垮下小脸,哀嚎一声:“夫人,不要啊。”   韶华和初荷对望一眼,主仆两人立刻大笑了起来,引得丸子好奇张望。   第二百七十七章 徐氏的报复(二)   被大人们的笑声吸引了,丸子果断地抛弃粉团表弟,兴冲冲地朝韶华跑过来,韶华生怕他跑得急跌倒,连忙站起来迎接,结果被他这肉呼呼的小身子猛地栽进怀里,撞得她胸口疼。结果同样撞疼了鼻子的丸子却看着韶华揉着胸口乐呵呵地傻笑,让韶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而粉团忽然见丸子哥哥不见了,也记得咿呀地喊起来,闹着奶娘忙把他抱过来凑热闹。   就在满院子上下都处得和和乐乐的时候,碧蝶一脸不安地跑进来汇报:“夫人,徐姨娘来了。”   韶华与初荷二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致的厌恶,这么美好的气氛忽然就被打断了。幼菡性子急,准备替韶华回拒了,却让韶华拦了下来“就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上一回没捉到徐心如的尾巴,不过听说严恺之的态度很坚决,没给她好脸色,韶华也就乐得装大度,让她自个儿郁闷去。如今既然找上门,回拒了这次难免会有下一次。韶华端正了坐姿,整了整衣裳,正要让人把两个孩子抱回屋里,就看到徐心如一身杏黄色的衣裙翩翩而至。   徐心如倒是客气,一进来就急忙裣衽作礼,态度恭敬到让韶华有些怀疑眼前人是不是别人顶替的。   “贱妾徐氏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徐心如轻声道。   目光打量着半弓着身子的徐心如,韶华心里不敢放松,缓缓说了一句:“起来吧,今儿是什么风把徐姨娘都给吹来了?”要知道她们已经好久没曾打过照面,偶尔动过几次脑筋,想要趁机去截严恺之的道,可是让韶华知道后都堵了回去。次数一多,大概是死心了,也就没折腾。这下忽然间变了性子一样,这么恭谦谨慎起来,韶华不得不怀疑她打了什么坏主意。   听得出韶华口中的讽刺,徐心如难得没作怒“没什么事,只是想着许久没给夫人请安,所以就过来。”只不过她生硬的口气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韶华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姨娘有心了。”然后话就断下来了,也不让人搬凳子,也不开腔,饶是徐心如就在她面前站着。她瞥了徐心如一眼,听到儿子的声音,转过头去逗儿子,把徐心如就这么耗着,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徐心如:“还有事吗?”   没想到徐心如竟然也瞪着粉团发愣,听到韶华问话才回过神“我、贱妾想跟夫人告个假,去见一见我二哥。”   韶华一听有些不悦,脸上还是挂着笑“自来出门的娘子都没有单独回去见娘家郎君的例,徐姨娘要是想见,我让人捎个信,让他进来就是。”   徐心如有些不高兴,便随口道:“那、那算了。”   韶华摸不透徐心如的想法,就看着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粉团看,心里有些不舒服,站起身挡了她的的视线,转过脸对徐心如说道:“徐姨娘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我也累了,准备回去休息。”   虽然徐心如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她看着粉团的眼神太过炽热,太过强烈,让她隐约有种她随时会冲过去抢走粉团的感觉。为了驱逐这种不安,韶华决定把儿子赶紧抱离徐心如的视线。   听到韶华下逐客令,徐心如立刻开口“夫人,能让我看看少爷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少爷呢,听说和侯爷小时候长得极像。”似乎怕韶华不肯答应一样,她连忙补充道:“我就看一眼!”   由于徐心如的态度实在恭敬,让韶华有些挑不出刺,她本想拒绝,可是徐心如的眼神实在怪可怜的。   扫着四周一眼都是自己人,心想徐心如总不能搞怪,只好对奶娘点点头。   奶娘小心翼翼地抱着粉团走过去,丸子也忙不迭跟着奶娘身后蹭过去,韶华正要喊丸子回来,却听到徐心如一声称赞:“少爷长得真好看,我能抱抱吗?”   韶华对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很不满,让她看一眼也就是了,可是让她抱过手就不一样了。   徐心如看到粉团的时候眼睛确实一亮,她从没想到粉团会这么可爱,圆鼓鼓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让她心里也跟着柔和起来,一时间好像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看着和严恺之酷似的小脸,她忽然有种感觉,若是自己也能生下一子半女,大概也是长这般模样吧。   让粉团可爱的模样勾得心里痒痒的,徐心如望着韶华道:“夫人,我知道您防着我,可这是侯爷的孩子,难道我还会下手不成。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能做什么不是?”   话已至此,韶华再拒绝都有些绝情,只好又一次退让。   在场谁都不敢信任徐心如,见她感激地欠身,然后从奶娘怀里接过粉团,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起来,幼菡更是做出随时会冲过去把孩子抢过来的姿势。   “谢夫人。”徐心如第一次抱孩子,又兴奋又紧张,看着襁褓里的小脸,她眼神亮得发光“这眉眼真的跟侯爷长一个样。”徐心如抱着柔软的身子,忽然有种据为己有的强烈冲动,双手不由得用力环紧。   大概是被抱得不舒服,小粉团开始挣扎起来,徐心如像模像样地拍哄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徐心如的手,堤防着她会不会一个失手把孩子摔着,只有丸子站在徐心如旁边,一个劲地嚷着:“弟弟、弟弟!弟弟还我!”   丸子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徐心如把孩子还回去,心里一急,抬脚就踢徐心如的小腿,疼得她立起凶光恶狠狠地瞪着丸子。   哪知丸子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加用力地冲着徐心如大喊:“弟弟还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丸子的声音,粉团从咿呀地嚷嚷忽然变得嚎啕大哭,好像被人虐惨似的。他这一哭,可把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了。幼菡第一个冲过去,二话不说就徐心如手中把孩子夺过来,立刻递给跟着上来的初荷,自己挡在初荷面前。韶华也赶紧走过来,接过儿子,紧张地哄着儿子。   “徐姨娘,你到底对小少爷做了什么?!”幼菡双手叉腰,怒气汹汹地瞪着因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愣住的徐心如。   徐心如先是一愣,被幼菡这么劈头就问,怒气顿时窜了起来,好在水灵及时拉住。   小心检查了粉团的手脚脸蛋都没发现伤痕,韶华的心才安定了少许,稳住了心神后便喊住幼菡“幼菡,别放肆。徐姨娘,你先下去吧,这一时半会小少爷还得闹不停,我空招待你。”也没等徐心如反应,韶华抱着粉团转身就走,小丸子自觉地扯着她的衣角跟着屁颠屁颠地回去,还不忘回头对徐心如扮了个鬼脸,气得徐心如直跺脚。   看着她们都鱼贯回屋,徐心如一扭身就离开,水灵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夫人,小少爷没事吧?”   韶华回屋坐下来,初荷幼菡立刻就围上去,连丸子也紧张地眨巴着韶华。   看着怀里眼泪还没干就已经咧嘴无声地嬉笑的粉团,韶华都要怀疑刚刚的哭声是不是幻听,从来不怕生的,怎么被徐心如接过手就咿咿呀呀。不过,总算还是没事,韶华心里的大石落了不少,但对徐心如的堤防有多了许多。   她转过头,看着趴在她腿上的丸子,好奇地问:“丸子刚刚怎么不让弟弟给姨娘抱?”   丸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会抢走弟弟!”   韶华一愣,又被丸子的正经脸给逗笑“你怎么知道她会抢走弟弟?”   丸子皱着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但是口气不改严肃:“她就是要抢走弟弟!”看着韶华的笑脸,丸子再次重申道:“弟弟是我的,她要抢走的。”   奶娘听着也小心提醒道:“夫人,虽说童言无忌,但我刚刚也瞧着姨娘的眼神不对,夫人还是小心的好。”往往孩子的眼睛会更雪亮,能看穿对方那甚微的细节。   有了奶娘的话,幼菡也跟着说道:“夫人,我瞧徐姨娘一定是不怀好心,也不知道是想打什么主意。”   正所谓三人成虎,韶华不得不把徐心如的戒备范围从严恺之扩到粉团身上。“我也不知道她想干嘛,总之你们以后都谨慎点,别让她单独去见小少爷,水灵也不行。”   “是,夫人。”   有了韶华这话,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一路气呼呼往回走的徐心如走到一半,忽然站住了脚步,回头问了水灵一声:“刚刚那小子是谁?”   徐心如本来确实是打算借机探望韶华的时候,把粉团抢过来,再假装不小心往地上一丢,不死也得摔傻。可是一看到粉团的模样,她的心忽然一软,那眉眼真心与严恺之十分相似,这让她怎么都狠不下心。甚至还有种冲动,想要把孩子带回来,就连退路她都想好了,哪知道丸子从一开始就紧盯着她。   粉团的哭声和丸子的吵闹让从没当过母亲的徐心如骤感心烦,更没想到幼菡反应这么快,居然趁她失神劈手就夺了孩子。   水灵回话“听说是英华郡主家的小郎君。”   目标没达成,徐心如心如火烧,咬牙骂道:“臭小子!哼,坏我好事,别怪我心狠了。”她低声问道:“想办法,把、那东西给我弄进来。”   水灵犹豫了一下“娘子,要不还是算了,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徐心如厉目一瞪,水灵心虚地低下头,喏喏答应下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心惶惶   徐心如后脚刚离开,严恺之就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刚进家门就已经有人把粉团的事情说给他听了。大步流星地回屋却看到韶华正摇着沉睡的儿子,他心里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儿子。   看着沉静的睡颜,严恺之眉头微蹙,“我听说刚刚这小子哭得很凶,发生什么事了。”   韶华好笑地看他平时总是对儿子敬而远之,其实心里紧张得很,于是告诉他,“徐氏过来了。”   果然,严恺之脸色一沉,口气都凌厉起来,“她来做什么?”   韶华轻描淡写地把刚刚的事情一笔带过,“没什么,估计是知道徐家的事,说想见徐二郎,让我给回了。”这时,奶娘走过来接过了粉团,给他们欠了欠身,然后离去。   见韶华没有多说,严恺之也就不惜追究,目送儿子远去,才开口道:“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她再起事端。二爷已经派兵去彻查平洲了,和宫里也闹得很大。”   平洲一闹,势必是要牵动徐贺的老底,徐家有个徐子昂被皇帝捏住,自然动弹不得。贺家本来是可以提脚走人,怎么说有个皇后和太后在宫里,可是徐贺两家早就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就算贺家想走,徐家也非得扯住。弘弋正是要他们互相牵掣着,才好从中下手。   当然,贺家两位后宫之主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可是弘弋一口气立了两个贵人,一个淑妃,而且三人同时怀有身孕,生生把贺皇后的气势给镇住了。太后倒是稳得住脚,可是被柔婉先前的事闹得精神不振,时不时犯偏头痛。弘弋以让太后清修养病为由,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包括皇后在内,气得贺太后差点就跳脚。   韶华吃惊地问道:“难道真是缡纭夫人的墓?”   虽说严恺之装病没进宫,可是在家也没能闲着,弘弋不过是给他借口,让他可以偷偷自由活动能够罢了。所以,他人没在平洲,可平洲的消息却一字不漏地捏在他手中。他想了想,“听平洲递来的消息,底下确实有猫腻,但看上去不像是缡纭夫人的墓,说不定真有宝藏。”   “那萧国舅当初得多富有啊。”韶华的话让严恺之的严肃破功,对她的无厘头摇头笑了笑。韶华也知道自己关注点错了,但不依不饶地反驳道:“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当初捐给国库有多少,乐善好施又有多少,如果还有宝藏的话。天啊,天啊天啊,我都不敢想象了。”   严恺之笑答:“又不是你的,有什么敢不敢想的。”   韶华一想,有些失落,“那倒也是,又不是我的,真可惜了。”   严恺之瞥了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正了正态度,“对了,吩咐府里的人没事别出去,我听说闾阳那一带有个地方闹天花,死了很多人,地方压不住,有些人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跑去哪,没事别出去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回来。”   这才是令他更担心的,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如今无端端冒了出来,而且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   韶华知道天花,她曾见过两个要好的小伙伴就这么死,所以一听严恺之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神经立刻绷紧了。她敛起了玩笑,认真道:“闾阳?离这里还好远吧?”   严恺之点点头,“话虽如此,但已经有人逃出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带病。合阳和普安都有孩子高烧病倒,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但还是得谨慎一些。”这些消息都是被封锁了,京里的人还没收到消息,但是如果合阳和普安的病确认是天花,那京城就危险了。这可不必大军进犯,几乎是一阵风过,谁也不知道下个被感染的,而且生病的孩子绝大多数都难逃一劫。   他之所以这么紧张,正是因为家有妻小,他特意打听过,韶华也没有长过天花,这让他更担心。   心中愁绪繁多,男人双手背于身后,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烦躁。这要真是天花可就不得了了,平洲的事还没完,多罗王又是撑不过这一季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得太迅速,太诡异。   严恺之望着虚空有些出神,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阵真的被启动了?”   大军易挡,大病难防。   严恺之收到消息才告诫韶华不要随便出门,不久就收到消息,要封城门。一听到封城门,韶华立刻觉得脑袋的筋鼓得要胀出来,她记忆中,每一次听到封城门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六子成了韶华最信任的耳目,从外头打听了消息立刻就往回报,“回禀夫人,好像是有两个外地人来京里看病,结果死在客栈了,有人说是天花。我听说京兆尹都派人把客栈围起来,把尸体都烧了。现在正关城门到处找人呢。”   初荷和幼菡也被天花这个名字吓到,她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也听说天花到底是多么的可怕。   韶华沉住气问道:“找什么人?”   小六子如实回答:“听说是发烧咳嗽发痒生疹的,总之身体不好的都被抓起来了。”   碧蝶吓得花容失色,开口都有些结巴,“这么严重?”   小六子点头道:“怎么能不严重,听说这些人明日就会被处死。”   初荷失声喊了出来,“什么?!”竟然到处死病人的程度了,初荷下意识地抱紧双紧双臂,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幼菡忍住惊讶,好奇地问:“关他们什么事。”   小六子耸了耸肩,对幼菡她们的表现感到不屑:“谁知道啊,总之太医们都出宫了,说是如果诊出不是天花还好,如果是,一律处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京里到处都是贵人们,要是把病带给他们,太医们都要掉脑袋。”   “万一太医诊错了呢?”玉蝉在旁边小声地问了一句,立刻遭来三对白眼,她又急忙低下头。   小六子瞥了玉蝉一眼,嗤笑道:“你没听杀错不放过吗,这个关头,谁管是不是诊错了。”看着一言不发的韶华,小六子说完立刻闭上嘴,生怕她发威。   谁不知道这天花的可怕,可是更可怕的是流言,要是到处乱说,闹得人心惶惶,先倒下了还会被人当成发病带走。   小六子的沉默让其他人也注意到韶华脸色的难看,各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韶华开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韶华深深呼吸了一口,有条不紊地叮嘱:“都别讨论了,你们都吩咐下去,最近外出的都必须通报。若是身体有不适的,立刻去看大夫,直接回家休息,不得隐瞒。另外,除了你们,院子里的丫鬟一个都不许出去,也别让人进来,照顾两位少爷的要紧。让人多煮些热水,把厨房的餐具全部都煮一遍,所有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必须净身后才能进二门。初荷,你带人去仓库看看,有没什么可以解毒的药材都给找出来。”   “是,夫人。”   所有人都出奇的默契,答应后立刻分头行事。   不过收到消息的不只韶华他们一家,满京城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尽管大家没有说,可是个个心里清楚。藩家也立刻派人把丸子接了回去,韶华没有反对,她知道绾华也一样担心。虽然丸子不乐意,可是在韶华的安慰下,还是乖乖同书语离开。   就在她正指挥着家里的下人热火朝天地做事时,严恺之和宋煜就回来了。   可没等他们踏进门,看到一群人在门口洗地焚香,看到他们立刻就有人冲上来,端了热水给他们洗手搽脸。宋煜被他们吓了一跳,惊愕地望了严恺之一眼,看他一脸茫然,显然也是不知情的样子。   他好笑地挑起眉头,对严恺之戏谑道:“你家什么时候的规矩,进门还得焚香啊?”   严恺之被宋煜这么一调侃,面子有些挂不住,对守门骂道了一句,就要进去。可是他们哪敢放行,只得颤颤瑟瑟地回话:“启禀侯爷,是夫人交代的,每个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必须这样。”   严恺之眉头一皱,但也很快释然,点点头,让人把毛巾脸盆端上来。   宋煜看着好笑,“嘿,她还真有意思,这么做能有什么用,该来的还是会来。”说着,用扇子推开脸盆,作势要进去,却让严恺之一把捉住,拖了回来。   他不满地回头望着严恺之,听他冷冷地说:“洗了再进来。”   宋煜嘴上抱怨,可还是乖乖照做:“欸,你怎么也信这个。”   严恺之见他跟着做,也就没为难他,只是轻声了一句,“我儿子还小。”然后大步地往家里走。   宋煜差点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手都没擦干,随意挥了几下,嘴里抱怨着追上严恺之的步伐,“真是的,有儿子了不起。”他娘倒是催着他生,可是这也不是他想就有的是,盯着琳岚的肚皮没消息,立刻就纳了两个妾,结果琳岚和她闹不愉快不说,在父母面前也不是人。好不容易让她们妻妾和睦了,其中一个妾也有身孕,可没两个月就小产了,又闹了一出。   他以前是喜欢风流没错,可他不是希望一群女人在身边叽叽喳喳,整天这个哭闹,那个抱怨。   有时候看严恺之一身轻松,娶了妻子生了儿子,就算少了美妾赏心,倒也乐得清静。   严恺之见他忽然慢了两步,回头冲他挑衅道:“是比你了不起,有本事你也生个。”   宋煜被他这一脚踩得极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迈大步越过他,先一步走到前面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防不胜防   整个兴勇侯府都处于忙碌之中,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个人是闲着,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身影。忽然一个荷藕色的身影从角落里迅速蹿出来,躲过了几个路过的身影,正准备后花园的方向去。   结果正面撞见从厨房回来的幼菡,“玉蝉,你这是去哪?”   玉蝉吓了一跳,立刻双手反藏在身后,脸上挂着讪笑,“我没什么,想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幼菡眼尖地看着玉蝉心虚的表情,又望了望她出来的方向,不由得歪头问道:“你想去哪里收拾东西,这是丸子少爷住的屋子,又轮不到你伺候,你去收拾什么?”目光如炬,把玉蝉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看得她不安地漂移着眼色,她伸手一把捉住玉蝉的手,厉声道:“你这身后藏的是什么东西,不会是偷了夫人的东西吧。”   “没有,没有。”玉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紧张得挣扎着。   幼菡半眯着眼睛威胁道:“还说没有,快交出来,否则我这就告诉夫人去,说你偷东西。”   玉蝉吓得差点就跪下了,战战兢兢地把身后的布包拿了出来,幼菡皱着眉打开一看,却是一件破旧的衣服,怎么都不像是侯府里的东西。   她困惑地看着玉蝉,“这是从哪捡来的破衣服。”看样子还是件贴身的衣裳,可是看衣服大小,至少得是四五岁的孩童穿。丸子也好,粉团也好,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衣服。   就在玉蝉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碧蝶的出现给她解了围,“幼菡姐姐怎么了?玉蝉,你怎么还没把这件破衣服拿回去,这都几天了。”碧蝶有些嫌恶地说:“我说你又不是没钱,给你弟弟就不能做件干净的新衣裳嘛,非得捡这些破旧的。”   “给你弟弟的啊?”幼菡瞄了一眼,似乎有些释然。   虽然对碧蝶的口气感到不满,总算没让幼菡起疑,玉蝉忙不迭应道:“是啊,弟弟长得快,给他做新衣服太浪费了,我想能凑合用着就行。”   幼菡并没有对她放松警惕,仍然嗤嗤地说道:“那你就直说,弄得这么鬼鬼祟祟,我还以为你偷东西。”   玉蝉小声辩解道:“碧蝶姐姐说不可以把外面的东西带回来,所以我想赶紧送出去。”   幼菡扬起声音,高声责备:“夫人不是说过,没有允许,不得出去吗,你还想出去?”   玉蝉慌张了脸色,目光落在那布包上,犹豫道:“那我这衣服怎么办?”   幼菡瞥了她一眼,“自己收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说完也懒得跟她纠缠,绕过她身边,朝韶华的屋子走去。待走远了才对碧蝶交代:“平时多看着她一点,别让她手脚不干净。”   在幼菡眼里,玉蝉就是飞上枝头也只能是乌鸦。她功利心实在太强了,明明在韶华面前出现的机会不多,每次都能争取到韶华的注意。而她因此也让韶华数落过不该对玉蝉太苛刻,跟着韶华这么久,能压过她的只能是初荷。如今因为一个小丫鬟而被韶华责骂,幼菡心里早就不满了,可是玉蝉大概也有自知,所以不怎么在她面前露面,让幼菡也逮不到错处。   本想跟韶华耳边说几句小心玉蝉的手脚,却正好碰到严恺之和韶华在谈话,她只好另寻时机。   严恺之正宽慰着韶华,看她在家草木皆兵的样子,严恺之也觉得很辛苦,“你别太紧张,京里暂时没事,几个病人都解决了,如今关了城门,京里暂时是安全的,其他的等下一步安排。”虽然不少人对京兆府的作为抱有私怨,但在严恺之看来,这是快速有效的办法。“不过听说普安那边也没事了,只要等合阳那边也解决,大概就可以开城门了。”   听严恺之这么说,韶华勉强地笑道:“那就好,可把我吓着,还以为满城风雨呢。”   其实自从听说普安有天花,她就一直没睡过安稳觉,总是担心儿子太小。正巧丸子夜里受了凉,正有些低烧,还没请大夫进府又让藩家给接回去,一边担心着丸子,一边又怕有人把病带进来。   严恺之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这事还算小,平洲那事才叫满城风雨。”   韶华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二爷不是派兵去了吗,怎么还有乱了,难道徐家还敢反抗不成?”该不会真的狗急跳墙,真的起来造反了吧。   严恺之摇了摇头,轻声道:“那倒不是,是商家。据说是出了个自称是缡纭夫人的后人,一脚狠狠踩下来,就算朝廷,也不敢硬来。”怎么说这是人家的祖宗,谁敢乱动,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挖人家祖坟吧,好歹几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韶华咽了一下口水,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可是缡纭夫人不是没后人吗?”   她记得缡纭夫人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没出生就夭折了,这哪来的后人。而且商家郎君就因为缡纭夫人去世后终身不娶,所以得了极高的美名,难道还有内幕?   严恺之却低声道:“她没有,可不代表她男人没有。”是庶子也好,嗣子也好,记在她名下就是她的后人。况且缡纭夫人的丈夫确实终身未娶,但没听说他连妾都没有,所以这一支到底情况如何,还得去查一查商家的家谱才知道。   “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怎么无端端就冒出个后人来了。那平洲现在如何,宝藏挖出来没有?”韶华嘀咕了一声,注意力还是放在宝藏上,抬头见严恺之并没有听她说话,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禁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严恺之看她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想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韶华起身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摆出一副认真等待先生上课的好学生模样:“说来听听。”   严恺之脸色淡然,声音平稳,让人听了有种心悦诚服的感觉,“相传缡纭夫人擂台招夫,相中了商家郎君,厚葬了萧国舅以后就随夫游历大川四处为家。两人伉俪情深,而且缡纭夫人曾有一子,但是还未出生就流产了。据说因此重病了一场,所以回平洲疗养,最终无力回天,未及三十就过世了。”这也是让后人常感遗憾的一件事,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却终究注定红颜薄命。   不过,如果她是长命百岁,也许反而没有这么让后人称奇感慨。   韶华一边听,一边点头,没有打断他的话。“最近却有另一个说法,缡纭夫人当初和丈夫一起游历大川的路上,丈夫收了个妾,而且还有了身孕。因为这样他们才回平洲,而且在平洲她也过得不愉快,因为财产充公一事,闹得婆媳翻脸。”   听到这里,韶华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这关商家什么事了,又不是商家的财产,难道他们还以为缡纭夫人会把钱给商家吗?”居然想贪媳妇的嫁妆,这商家也太无耻了,就不说名门望族,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都要让人耻笑的。有些人家,媳妇无出而病逝,婆家不但要把嫁妆送回去,还得贴上许多礼物上门,否则娘家人是要上门闹的。   严恺之看了韶华愤慨的表情一眼,说道:“自然不可能,但是若缡纭夫人有后,这最终还是属于商家人的。”   这话虽说没错,可是缡纭夫人无出,难道随便一个妾生的庶子记在她名下,也想厚颜来分一杯羹不成,这分明就是欺负萧国舅无子!   韶华早已气得磨牙,恨不得能替缡纭夫人出这口恶气,握着拳头,狠狠骂道:“简直太无耻了!还有那商家郎君不是说和缡纭夫人鹣鲽情深吗,怎么又忽然冒出个妾来了,还有身孕。”这算是什么见鬼的伉俪情深,白顶着痴心汉的美名,结果却抱着美妾庶子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   一时间,韶华对这个传言中的痴心汉倍感厌恶。   严恺之对韶华的气愤感到困惑,好生劝道:“你怎么又激动了,都说了是风言风语,具体什么事谁知道。”虽然他并不赞同商家郎君的做法,但他确实也算仁至义尽,妾到底不是妻。   总之,大概就是他们为了妾的身孕回到平洲,却因为财产的事和商家闹起来,而缡纭夫人的孩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流产的。失去孩子的缡纭夫人一度对生命感到沮丧,想出去散心,却遭到商家拒绝。自己的孩子死了,妾的孩子却在面前活蹦乱跳,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久而久之郁结成病,又逃不出这个牢笼,缡纭夫人最后不得已郁郁而终。   但是在后人看来,一个奇女子的一生不以长短来讨论,而在于她做过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她的死固然会让人遗憾,但很快人们就会遗忘,而是记住她丈夫在她坟前痛哭发誓终身不娶,这更是让人津津乐道的结局。   几乎每个孩子从小都听过缡纭夫人的故事,而大多数人都称赞了她的传奇,更羡慕她有这么一位痴心不改的夫君。只有少数的娘子为她短暂而精彩的人生感到向往,韶华自然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让她知道缡纭夫人的一生其实并不精彩,可以说是难堪和无奈,好像一直坚持的信仰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心也跟着疼起来。   在韶华看来,商家简直欺人太甚了,这也无怪这么些年来,商家人丁零落,家世中道衰落。   “对了,这个自称缡纭夫人的后人,该不会是那妾生的吧,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厚颜无耻了,商家的劣根隔代遗传到现在!”韶华有种恨不能替缡纭夫人出气的冲动。   严恺之正想安抚她的躁动,忽然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   只见一个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严恺之面前,泪眼朦胧地喊道:“侯爷,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他发烧了!”   第二百八十章 天花   一听到粉团发烧,整个兴勇侯府都跟炸开的油锅一样,全府上下都紧张起来了。   毕竟是这个风头,虽然兴勇侯府至今没听说谁病倒,可是如今发烧的可是他们家小主子,未来的侯爷,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一颗心悬在胸口,都紧张地目送大夫进府给粉团看病。   粉团被韶华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哭泣,整个小脸都涨红了,看上去十分可怜。悲伤的哭声把韶华的心狠狠地揪起来了,好似拿尖锐的银针扎在她心上,在场众人无不闻而心伤。因为粉团并不爱哭,逢人都会笑,除了饿肚子或者尿床会咿咿呀呀喊几声,大部分时间都是睁着大眼露出天真无邪的模样。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哭声才更让人觉得心疼,个个都恨不得替他难受。   韶华已经红了眼眶,激动地看着一脸沉重的大夫,颤着声音问道:“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穿着一身灰蓝色古朴长袍的大夫站起身,退了一步,恭敬地给严恺之夫妇作礼,神情严肃,言语吞吐,“回侯爷、夫人,小少爷恐怕是感染天花了。”   尽管这个答案早在众人心里出现,但从大夫口里听到,还是吓得心惊胆跳,尤其是韶华。   她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早在严恺之与她知会的时候,她就下令整顿全府。可以说,只差每个人都放进药草汤里煮一边再捞出来,所有风寒发热咳嗽头晕,全部都让大夫确诊一遍后,贴了银子让他们回家休养。务必要等病好,且风头过了再考虑让他们进府。   所以,除了刚刚回家的丸子,没听说过有人发烧咳嗽。   韶华一时间有些懵,眼神放空,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明明已经让人打扫过,所有东西都清洗过,发热生病的人全让我打发出府,怎么会这样!”   严恺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是又着急,又心疼。他一把揽住韶华的肩,看着她呆呆地抬头回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她的躁动不安,“韶华,你冷静点,没事的。”韶华回过神,做了个深呼吸,对他点了点头,严恺之这才肃然正色地看向大夫:“你确定是天花?会不会只是发烧。”   一旁低头顺眉的大夫被严恺之威严的气势吓到,急忙哆哆嗦嗦地说:“侯爷,小的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欺瞒。若只是发热,那可能还会被当成风寒发烧,可这都起红疹了,想来不是今日才感染的。”   他也不希望是天花,可情况就跟天花一个样,他自己都没生过天花,这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感染。   其实这大夫也是头一回进侯府,兴勇侯府向来都是请太医来看病,只因为太医现在各有皇命在身,实在走不开。加之粉团的情况比较着急,出来请大夫的人也是就近到一个药店捉了一个就过来,根本不敢迟疑。   听大夫这么一说,严恺之立刻把目光转到站成一排的丫鬟奶娘身上,个个都立刻跪地求饶:“侯爷饶命!”   想到儿子的病早可以治疗,却被底下的人拖延了时机,严恺之一时恨不得把她们都抽一遍。他瞋目切齿地骂道:“你们怎么照顾小少爷的,夫人不是再三叮嘱了吗?怎么到今日才来报!你们是存了心想害小少爷。”   被严恺之这一番咬牙切齿地责骂,奶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她转过头看着韶华。可是韶华一脸冷若冰霜,连看都不愿看,她痛哭流涕地给严恺之告罪:“侯爷饶命,奴婢不敢,奴婢怎么会想害小少爷。”奶娘见严恺之不信她,平时好脾气的韶华也不理她,她只能辩解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前两日是发现起红疹,可是小少爷并没有发烧,也不哭不闹,还以为只是蚊子咬,所以擦了点膏药,想着就过几日就好了。奴婢也不知道会是天花啊。”   严恺之深吸了一口气,提起鞋子,一脚就踢倒了奶娘,破口怒骂道:“你想着?什么都你想着,你把主子放哪了!拖下去,杖十,撵出府,谁敢求情,一律同罪。”   严恺之是真的生气了,竟然是因为孩子太听话,不吵闹就被无视了病情。   “侯爷饶命,夫人饶命!”听他这么一声震怒,其他人孑然肃立,不敢吭声,看着奶娘被两个彪形大汉拖出去,人人自危。   韶华并非冷血心肠,知道奶娘平日对粉团照顾甚微仔细,可是如今粉团生病与她的失职脱离不了干系,所以冷眼任由严恺之处置。隐约听到奶娘的惨叫声和求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严恺之怒目看着其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们,“你们这些也都是废物,全都给我关起来,没我允许,谁都不能放她们出来!”这一声倒是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丫鬟们立刻磕头谢恩,至少免了皮肉之苦。   大概是被严恺之的厉声吓到,原本已经安静的粉团又哭了起来,韶华柔声哄着:“宝宝不哭,阿娘在这里。大夫,还能治吗?”她殷切地看着一脸苍白的大夫。   头一回进到这么高门大院,本就让他心存敬畏,这下听到严恺之处置下人,大夫心里寻思着自己要是治不好粉团的病会不会也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他循声望了韶华一眼,看她慈眉善目的模样,心存一丝侥幸,态度恭敬卑微地回答:“夫人,治当然可以,只是这天花极其凶险,无论大人小孩,都会被感染。而且……”   严恺之的话让他整个人都蜷了起来,“而且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再三,才道:“而且能不能治愈,这得看上天的安排。”   严恺之捏紧拳头,暴怒一声:“废物!要是治不好小少爷,你也别想活了。”   大夫膝盖一软,立刻跪倒在地,连声求饶:“侯爷饶命,小的一定尽力,可是这种事小的也不敢保证啊!”他只是大夫,不是神仙,哪里敢保证一定会治好。如果天花这么好治,也不用闹得闻之自危了。   韶华心道治病要紧,让初荷上前把大夫搀扶起来,温声道:“大夫请起,小儿的病不能拖,请大夫赶紧开方先,要什么药材,只要你说得出,我们一定找到。”现在不是骂人发火的时候,只要能把粉团的病治好,就是让她给大夫端茶倒水,她也乐意。   大夫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严恺之的脸色,确定韶华的话的分量极重,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拜谢:“夫人放心,小的绝对会用心给小少爷治病。”   这时,幼菡已经端了笔墨白纸上来,大夫斟酌再三,写了一帖方子递给严恺之他们过目。   严恺之挥手推拒了,示意英九跟大夫出去抓药,结果却被韶华喊住了脚步,只见她疾走两步,严肃地问道:“等等!我问你,这病是怎么传染的。”   大夫凝眉忖思了一下,然后道:“口沫尘土被服都可传染,且没长过天花的,男女老幼都会得病。”说完,看着韶华点头,他才再三地作揖离去。   严恺之也吩咐其他围观人等各回各位,如今粉团得了天花,一切饮食起居更不能松懈。   忽然,韶华柔柔地出声:“夫君不如去和大家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忧。”   严恺之一听,觉得也有道理,闹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没告知严夫人,但她一定也知情。“嗯,也好,那你先照顾儿子,我等会再过来。”可没想他刚踏出屋子,忽然听到身后房门关闭,还上闩的时候,严恺之心头一动,惊得立刻转身上前,用力拍打着房门,气呼呼地大喊:“开门!你这是干什么!快开门。”   只听韶华在屋里说道:“你快走,没有我允许,不要踏进这院子一步。”   被韶华命令似的话一激,严恺之又气又急,“你疯了啊?!赶紧开门,听见没有!”   韶华抱着粉团抵着门板,神情哀伤疲惫,声音也变成哀求:“刚刚大夫说了,这病是会传染的,男女老少都一样,只要没长过天花都会传染。我知道你并没有生过天花,我不能没有儿子,更不能没有你。”   她知道这病的严重性,哪怕是健壮的汉子,若是得了天花,也难保不会一命呜呼。她不敢想象这个后果,所以早在听到大夫的话以后,她就下定决心,不能让严恺之靠近儿子。   严恺之自然也知道这病会传染,可是韶华担心着他,他又何尝不是把韶华的安危放在心尖上。他气得猛拍门板,力气之大把整个屋子的门窗都跟着摇晃,他气得暴跳如雷:“你发什么疯,你也没有生过天花,照你这么说,你不也会传染。”   韶华坚定地说:“不一样!我没事的,我会照顾自己的。”   严恺之可不理会韶华的保证,“你给我开门,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韶华吓了一跳,抱着粉团退后了几步,隔着门对严恺之吼道:“不开!你敢踹门,我这辈子就永远不跟你说话。”   严恺之觉得自己像只气急败坏的猴子,刚提起的脚被韶华一说又不得不放了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改成哀求的口气对屋里的人说道:“韶华别闹,快出来,让初荷她们去照顾孩子。我会请太医,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儿子的病。”   韶华知道严恺之已经妥协,心里有一句话犹豫了很久,几乎都要把心揪出血,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听着,儿子不能没有我,但你可以。万一我要是不小心……”   可她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严恺之狠狠地臭骂,把她震得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地。   “闭嘴!李韶华,别再给我自以为是,谁跟你说我可以。”   严恺之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脱口而出,听到屋里一阵沉默,他也跟着安静下来。半晌,得不到屋里的回应,他深深了叹了口气,只得说道:“我答应,我不进去,我会尽快想办法。”又扬声对其他人吩咐:“初荷幼菡,你们给我好好照顾夫人和少爷,要是有谁出事,你们都别想活。”   他不会让儿子出事,更不会让韶华出事,就是把整个皇宫的太医都拖出来,他也会去做。   看着紧闭的房门,严恺之转身就走,结果一句急喊让他定住了身子:“恺之!”   他回头看着屋子,口气有些恶劣,“什么事?”   韶华没有开门,只是跟着房门对他说:“去看看三姐姐,我担心丸子也会感染了,他被接回家时已经发烧了。”粉团得了天花,想必和他一起同吃同睡的丸子也难逃一劫,更何况回家前就有些发热。想到自己好心把外甥接回家,结果却害他生病,若是丸子有个三长两短,就算绾华会原谅她,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二百八十一章 罪有应得   直至严恺之走远,粉团也哭得疲倦,安睡过去,韶华这才悄声地把他安顿好。   “初荷幼菡!”这屋子就剩她们主仆三人了。   两人都心知韶华的心情,把所有人都支开,必定是有特别的事情要吩咐她们去做。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夫人,什么事?”   韶华在椅子上坐定,面色凝重,目光有些凌厉,她抬起头,正色道:“你们给我仔细听好了,等会儿你们都出去,让大夫给那些照顾小少爷那些丫鬟都看一遍,如果没病全部都给我叫回来。”   刚刚严恺之的话如同一群蚂蚁,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来回踱步,挠得她心酸鼻痒,差一点就掉泪。   谁不知道天花的可怕,可是再可怕她也不能丢下儿子让别人去照顾,自己却站在旁边干着急。她知道这病的凶险,也知道这不禁关乎粉团的安危,也关乎自己的安危。她曾听过不少为了照顾病人,结果救活了别人,熬死了自己的事。可是为了儿子,即便是感染了,只要能救活他就好,这是每一个做母亲都会有的心情。   或许她曾天真地认为天底下没有人比严恺之更重要,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就再也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所以她和儿子在一起,不管谁生谁死,哪怕最坏的情况是两人都遭遇不幸,至少严恺之没事,她心里也能少些遗憾。   但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她从不是什么好人,想必活下去应该不难。而且她更相信,严恺之绝对不会让他们有事,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粉团的病。   看着韶华一脸直言正色,两人互望了一眼,和她打着商量:“夫人,我们留下来不行吗?”   结果被韶华一句话就给回绝了,“你们必须出去,最近这段日子,恐怕得你们帮我传话了。”见两人面有难色,她无奈地说道:“务必得保全自己,要是你们病了,谁来帮我做事。”   听到韶华叹息,幼菡醒目地回答:“是,夫人。”   与其留在韶华身边跟她一起担惊受怕,不如替韶华做些她无法力及的事,幼菡心里清楚,韶华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幼菡答应,初荷也只好跟着点头,韶华这才吩咐道:“还有,谁都不可以出府,任何可疑人物全部都关起来交给侯爷处理。”最近府里看得紧,出入都不容易,所以韶华断定粉团的事一传开,藏在暗处的人一定会伺机跳出来。   两人听了韶华的话,不由得屏住呼吸,瞪眼看着韶华,“夫人,您的意思是?”   韶华冷笑了一下,“从京里传出消息开始,府里内外全部禁令随意外出,而且明明已经彻底检查过了,府里上下都没有一个人感染。连频繁进出的人都没生病,偏偏被保护得最严实的小少爷却感染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不只如此,更让她怀疑的是:“大夫说过这病靠口沫尘土被服传染,一无病人,二无闲人,三无杂人,在小少爷身边有多少人你们也都知道,可她们都没事。要说孩子体弱容易传染,我与奶娘几乎是日夜交换陪着,为何我们两人无事。”   只有染过天花的人才不会受感染,换句话说,韶华也是极有可能受感染才对。但事实上却没有,所以韶华大胆假设让粉团生病的显然是她没有接触过的,至于会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准。   幼菡惊呼了一声:“夫人,会不会是徐姨娘?”   韶华想了一下,最近都没见到徐心如,但想到上次丸子和粉团都那么排斥她,所以心中不排除她的嫌疑。“你们留个心意,让人日夜盯着,其他人也不得放松。”   两人对视一眼,拍胸脯对韶华保证:“请夫人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内贼揪出来,狠狠扒她的皮。”   竟然敢害她们家小主子生病,这要捉出来,不踹她几脚都对不起韶华这些年给她们的照顾。   ……   水灵神色匆匆地跑进屋,随即把房门关上,脸上仍有些苍白惊惶,好似被几只凶恶的猛兽追赶一样。   徐心如一见她进来,不等她喘过气,急忙捉住她的双臂,着急地询问:“怎么样了?”   水灵被徐心如猛地靠近的脸庞吓了一跳,眼神闪烁躲开她的直视,低头含糊地回答:“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宫里特意派人送药来,想必没什么事了。”   如今她们要踏出小院都要经过重重把关,没有想好充足的理由都踏不出去。   好在今日粉团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烧也退了,身上有些红疹,但庆幸的是没长在脸上。得知儿子长了天花,严恺之当日就进宫请太医,皇帝也没大意,立刻就拨了两名太医和各种名贵药材跟来。到底是太医们妙手回春,还是粉团吉人天相,病情很快就得到抑制。丸子也不幸中招,因此英华郡主没少怨恨严恺之,不过看在严恺之亲自带了太医过来给丸子看病,还帮绾华请平安脉的份上,才没摆出脸色。   不过丸子可没有粉团那么幸运,脸上还是长了几颗红疹,在眉边鬓角处,所幸没有破相,但终究还是要留疤的。   徐心如眉头一皱,竟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俏丽的小脸立刻显出不悦,斜眼瞪了水灵一下,嗤笑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哼!死了才好,没死算他命大!我是说衣服的事。”   虽然两个孩子命大都没有出事,可是韶华却病倒了,吓得严恺之立刻就破门把她抱回房间,立刻请太医上门。好在太医确诊韶华只是疲累过度,没有感染,也没有生病,严恺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因为如此,兴勇侯府的规矩更严了,容嬷嬷出面管事让底下许多人都暗自念起韶华的宽厚来。   水灵小心翼翼地回望了身后的门窗,好似当心外面会有人偷听一样,一边慢慢走向徐心如,轻声道:“我没遇见玉蝉,听说她好像病了,还是怎么的,没人看到。如今夫人对咱们起疑心,多问一句都会遭人白眼。”   徐心如一急,紧紧地盯着她,“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水灵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勉强扯开笑容,“应该不会,以夫人的性子,若是发现了,绝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徐心如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数落起玉蝉来,“这个玉蝉我看也不靠谱,你之前也没少给她好处,可让她做点事就推托,要是露馅我绝对饶不了她。”   看着徐心如自顾自地说话,水灵一边打量她的神情,一边谨慎地说道:“娘子,如果、我说如果夫人发现了,怎么办?”   徐心如回头丢了一个凌厉的眼刀,“怎么办?哼,难道她还能吃了我。”   水灵陪着谨慎,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侯爷很生气,据说奶娘都被打了十杖丢出府去了。”   徐心如将水灵从头大脚打量了一遍,觉得她话中有话,不由得半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水灵垂下眼眸,没和徐心如的眼睛对视,她对这个主子的感情很复杂,有尊敬也有埋怨,但她始终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小声地说道:“我怕侯爷要是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们。”   徐心如看着她卑微谨慎的表情许久,终于还是嘲讽地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到底只是个丫鬟,再有胆色也只是个奴才命,不至于能翻天。   她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要怪就让他去怪藩家那个臭小子好了,我可没碰他儿子,这天花也不是我过给他的,是藩家小子过的。藩家要是找上门,那也是怪李韶华,谁让她没事招惹别人的儿子回家。”徐心如说得顺口,随即把所有错都推到韶华身上,反复自我催眠一样,“对,没错,就是我让人把染过天花死掉的衣服缝到枕头里,那又怎么样,谁知道?!要怪就去怪李韶华好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水灵听着她的话,吓得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娘子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徐心如俨然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反正她已经想好了退路,兴勇侯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不过好在徐家的势力够大,她仍有足够的能力离开这里。   她瞪了水灵一眼,对她的胆怯感到可笑,“怕什么,二哥哥已经答应过我了,马上就会接我回家。”一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想到自己的初衷,心里那个人,那一处心痛,就连眼神都变得忧伤。忽而,眉眼绽出光明,咬牙切齿地说道:“严恺之,是你不仁在先,我自甘为妾来伺候你,真心为你好,你居然给我会这么大的羞辱。”   水灵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看着徐心如魔怔似的陷入自言自语自否自推的情况,看她似疯似颠地呢喃:“不,不是他的错,要是他先遇见了我,现在的兴勇侯夫人就是我了,儿子也是我的,都是李韶华的错!”   “就算我先遇见你,我也绝不会娶你!”   一个震怒的低吼随破门声传入徐心如耳朵里,把她吓得顿时面无血色。   严恺之一个箭步迈进来,看着表情复杂的水灵,以及惊慌失色的徐心如,怒红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在外面听了不少,把徐心如的企图和计划一字不漏地听进去,终于明白了韶华的交代,舍得虾米,才能捕得大鱼。当他听到徐心如竟然是把得天花而死的孩子衣裳藏到丸子的贴身贞被里,再利用丸子把天花过给粉团时,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狠狠揍她几下。   不说孩子是他的,两个尚不能自理,活泼可爱的生命,徐心如怎么就狠得下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心如被严恺之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自己被两个大汉架了起来。“你们想要干嘛!快放开我,放肆!”   “我看,放肆的是你。”严恺之已经不想再看到她了,“给我带走。”   “不,你们要带我去哪,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回家!”徐心如似乎预感到不安,费力地挣扎着。   “回家?你以为进了严家的门就那么容易出去吗,你一个贱妾哪来的家,我告诉你,徐家也救不了你。你一个犯错的罪妾就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严恺之没管徐心如惊恐而睁大的眼睛和歇斯底里的挣扎,看着她被塞了一块布头,随即五花大绑地扛出去,心中的愤怒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守得云开   得知徐心如被严恺之送去净心庵,初荷幼菡顿时觉得既是解恨,又是遗憾。   解恨的是总算可以把徐心如赶走,而且估计她下半辈子都得待在净心庵,从那些进去的罪妾来看,平均都活不过十年。以徐心如的性子,只怕活上五年都难。但是让她们觉得遗憾的是,韶华竟然只是让人把徐心如送去,没打没罚就这么过去了。要知道,徐心如犯下的可不是小事,稍不慎可是得赔上性命的。   随着粉团的身子一天天的痊愈,兴勇侯府也打扫出不少人,除了水灵,所有和徐心如交往过甚的家奴一概打发到庄子去。   趁着韶华精神大好的时候,初荷和幼菡商量着来找韶华:“夫人,就这么饶过徐氏?”   韶华放下手中书本,看着两人你推推我,我看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知道对徐心如的处置确实轻了点,就连严恺之都觉得不解,甚至觉得她把那么多人都打发去庄子有些太过。就因为这么一举动,整个兴勇侯府至少得空了四分之一的家奴。   在严恺之看来,有些人还不至于到被打发出府的程度,打几下,罚一两个月例钱就足够让他们长记性了。   然而韶华却不这么想,庞丁在被严恺之教训一顿后,算是彻底死心了。从这么些日子看来,足够托付一些私密的事了,至少比起徐勇那群有恃无恐的家生子来说,他的机智和谨慎颇得韶华赞赏。自她生下粉团以后,大部分家生子也都被她收心,只有少数以徐勇为首的家生子难免还是阳奉阴违。徐泽早在年初就放手,让徐勇他们去接替,自己告老回家颐养天年。   尽管在韶华的授意下,大管事一职并非徐勇,可他的手爪仍旧很长,过半的家生子都与徐家有亲,让韶华不免有些头疼。辛夫人曾告诫过她,要拉拢人心,光靠严罚是不行的,所以她削弱徐勇的内职,却对他跑外的事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趁着打发罪奴去庄子的机会,韶华让人把这些家奴们全部发送到徐勇拿捏的那两个庄子去,让徐勇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因为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徐家带来的。一旦他们去了庄子,必然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肯屈身在徐勇的势力下。   “我记得太夫人说过,这两个庄子的地契还在你手里吧,当初是打算给兰芝当陪嫁,可惜她出塞和亲,太夫人一直神伤不愿提起,所以就把这事搁下了。我也是偶然想起,才发现这地契还没收回来。”韶华把徐勇喊到跟前来,特意好声好气地对他说。   “地、地契?我我没有啊。”徐勇被问得一身虚汗。   “没有?是弄丢了,还是藏起来了,这两个庄子当初就是让你办置的,然后一直都让你看管着,你现在说没有?”如今的韶华可不比刚进门的新媳妇,声音稍微上扬就足够让徐勇空咽好几口唾沫。   韶华也不认为徐勇会这么轻易交不出来,于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道:“算了,明日你和英九跑一趟,请当地的里长地头做个担保,重新认一张,再去公示。”   地契卖身契这东西都是谨慎保管,但总难免会遗失破损的时候,一般人都是要请当地里长地保出面,一同去官府做个证明,重新补办一张。其中曲折繁缛都要取决于私下给的银子够不够多,有些家里不充裕的人,便是遗失了,只要不涉及到买卖,其实这地契也没什么作用。   兴勇侯府要去补办个地契,哪里需要去找里长,直接是官府上门解决好,再把补办的地契送回来。只是这样,欠下的人情是一回事,和徐勇直接撕破脸是另一回事。   果然,徐勇一听韶华要去重办地契,立刻就醒目过来,讪笑道:“我回去找找,应该在的。太夫人没提起,我忙的事多也就忘了,夫人放心,我一定给找回来。”徐勇心里清楚,若是请里长他们去了庄子,他背着兴勇侯府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就要被捅破了。还以为时间一久,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把这两个庄子转到自己名下,没想到韶华居然还记得这事。   “做主子的忘事,你们底下做事的人就该自觉,难道还得主子来提醒不成?”韶华立刻严肃起来,把徐勇训得脸上无光,“你说你事情太多所以忘了,这也是情有可原。这样好了,把布料采办的事交给张管事,他年纪虽然大了些,但经验比你老道得多,小六子年纪也不小了,还可以帮忙跑腿。”   徐勇还以为能贪两个金窝窝,没想到最后还丢了银饭碗,他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还只能磕头谢恩。   了却了一桩心事,韶华心里也舒坦很多,所以对于发放到庄子里的人也还算客气,临走时每人都赏了几两银子,让不少人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后悔自己跟错主子。而其他知情人对韶华也更毕恭毕敬,生怕稍不慎被打发出府。   徐勇的事一解决,徐心如也被送走,笼罩在兴勇侯府上空的乌云总算散开了。   韶华展开灿烂的笑容,打趣地看着她们:“你想怎么样?”   幼菡是最为韶华打抱不平的,虽然摸不透韶华哪来的好心情,还是义愤填膺地表示了她的不满:“她心这么狠,至少得狠狠教训一顿,才能丢去净心庵,否则太便宜她了。”   只是难得初荷也跟着起哄,“是啊夫人,小少爷,还有丸子少爷差点因为她丢了性命,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韶华正要开口,就听到粉团醒来的咿呀作响,自从闹了天花一事后,韶华变得十分敏感,不敢再找奶娘进府,全都自己照顾。定西侯府和凌氏知道这事,也十分气愤,各自挑了两个得力可靠的乳母进来。虽然有四个人轮流照顾粉团,但夜里韶华还是会习惯地抱回自己房里,没少让严恺之抱怨。   不过,经历了这事,严恺之也是心有余悸,嘴上虽抱怨,但还是默许了韶华的行为。   韶华把粉团抱了起来,检查了一番,发现他果然是尿床了,便喊奶娘进来替粉团更换尿布。忙完了一切,看着粉团又乐天地呼呼睡过去,韶华才让奶娘把粉团抱下去。   “依你们的看法,我是得把她打个半死再游街示众,让所有人来唾弃她的行为?”   关于徐心如的事,初荷幼菡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沾,为的就是让徐心如松懈。   韶华虽对她有疑心,可是根本没有证据,是碧蝶说玉蝉夜里做噩梦,不小心说了梦话才捕捉到端倪。于是她们顺藤摸瓜,从玉蝉那里得知了事情终始,再加上水灵的投诚,才让这件事水落石出。   初荷急忙解释:“没、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徐氏的心太黑了,我们是替小少爷不值。”   幼菡则撇了撇嘴,有些抱怨的口气,“夫人,您太心善了,要换了别的主母,这种罪妾就是打死也不算怨。要不是玉蝉替她受了罪,恐怕藩家得饶不了她。”   韶华忽然冷笑了一下,“你们太高估我了,你以为我让玉蝉去藩家请罪是为了徐氏吗?”   当一切事情都解释清楚,严恺之恨不得立刻就把徐心如给关起来,韶华却把他拦住了。水灵的认罪确实给他们很大的优势,如果徐心如拒不认错,以她的身手把兴勇侯府闹得鸡飞狗跳再翻墙逃跑其实并非不可能。她要的是徐心如认栽,要的是徐心如得到该有的报应,而不是打草惊蛇逼她狗急跳墙。   “要不然呢?”   “你们认为,如果把徐氏绑去藩家,她会认罪吗,藩家敢动她吗?”韶华这才跟她们解开谜团,“徐氏是侯爷的妾,这个没错,要打要骂轮不到外人指点。就算我废了她的手脚,徐家也不能出来充大头,可我犯不着替她顶个恶毒的骂名。对付这种人,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逃出兴勇侯府倒没什么,要是把徐家牵扯进来,事情可就不好解决了。既然是严家的妾,那就用严家的办法好了,把罪妾送去净心庵,谁能出来叫板。就算徐家知情,想要来讨说法,只怕到时候徐心如也成不了事了。   看着韶华脸上灿烂如春花的笑容,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有些明白徐心如的下场,想必绝不会只是送到净心庵那么简单。   两人忽然松了口气:这才是她们的五娘子。   主仆三人各自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初荷问道:“那水灵怎么办?”   “她临到最后肯认罪投诚,也算她醒目。”韶华笑容顿了一下,“只不过,她想回到徐二郎身边可没那么容易。”   肯认错自首,至少说明水灵的良知还在,可是连和徐心如接触过多的人都被送去庄子,就不说被藩家打成重伤,估计活不成的玉蝉。只是韶华既然答应过水灵的要求,她自然就不能动她。   不过,不能动也有不能动的办法,欺负她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宝藏非宝   就在京城人心惶惶地担心天花的时候,平洲藏宝一事悄然揭开了眉目。   用严恺之的话说,弘弋一收到消息,接连砸了一对夜光杯。韶华闻言,觉得十分困惑,于是好奇地问,为什么是砸一对,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道行,或者蕴含什么深意。严恺之僵了一脸的严肃转过头看着她,俨然一副认真好学的好学生模样,他一时不是该气还是该笑。   韶华一脸无辜纳闷的表情看着他,“难道不是吗?就算二爷家杯子多,砸一个也就算了,干嘛还得砸一对,多浪费。”   严恺之无奈地摇摇头,原本凝重严肃的气氛被她这么一打岔,反倒成了笑话,“徐家这次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二爷是气大了。”   严恺之把徐家这些年在平洲的所作所为讲给韶华听,听得她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直道摔多几对杯子都不能泄愤。那些欺民霸市都算是小事,勾结乡绅,贿赂御史,劫道官银,占山为王,甚至把附近一些城镇都暗自收在名下,征收各种苛捐杂税。当年那一次赫赫有名的怀城剿匪之所以那么顺利,并不是因为贺家出手相助,而是这些山贼本就是徐家授意的,早在得知他们到来,许多人都已经撤了。若不是严恺之他们早有准备,兵分两路,混淆视听,恐怕连皮毛都摸不到。   弘弋到底不是先帝,他对平洲的了解远比先帝多。倒不是说先帝糊涂,只是先帝的眼睛都盯着多罗,根本无暇顾及身后事,也给了这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弘弋知道平洲的水很深,如今借着藏宝和螃蟹阵的机会摸进去,没想到这水深且混,要是一下子连根拔起,只怕泰半的官员都得落水。   也难怪徐家从未想要进京,在平洲他们完全就是土皇帝,仗着和贺家联姻,而贺家又有强大的后盾,商家被排挤也是有口难言。所以,弘弋先是为徐家的作为所震怒,然后又牵扯到太多事,怒不能一举铲除。   “这么说,藏宝图一事是商家捏造出来的?”韶华显得有些失望,还以为真有宝藏这么一回事。   “不,确实有宝藏,只不过这宝藏并非金银珠宝。”严恺之的口气变得低沉凝重,好像在揭露什么天机,然而韶华却不以为意,“没有金银珠宝算什么宝藏。”   就算再珍贵的前朝名家藏品也终究不能比过满山的金子,这种比喻虽俗,但也正好说明了,凡物有价。   严恺之见韶华并不知情,也不愿多说,只是含糊地解释前朝有个孤本,其中涉及权学帝王术。可惜在开国初期的时候不知遗落何处,一直以为是随那场宫廷大火烧成灰烬,没想到竟然是在萧国舅那里。   其实这种东西不管在谁身上都是很忌讳的,虽然说开了也不过一堆白纸黑字。没人知道还好,一旦走漏风声,到时就是百口莫辩,怀璧其罪了。可是这偏偏确实在缡纭夫人手里,而且时隔这么久,要追究也无处找寻。   严恺之有些担心,大概弘弋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到那本古书上。   据说书中有妖魔,一旦心神不定,就会被吞噬了魂魄,整日痴迷。前朝真宗就是因为着迷这本古书才被当时的答息王侵略,太祖皇帝率二十二帅驱逐了答息军,夺了真宗之位,才立了大青。当初的答息军因被狠狠挫败,随后不久便起了内讧,分成三个部落,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多罗。而罗布族索性放弃争权,率领族人群居白山上,自愿附属在大青羽翼下。而剩下的崟月氏因为被多罗排挤在外,和大青完全没有接壤,渐而渐之就失了联系。   知道这本书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前朝也都一直藏在皇宫里,谁都不知道到底何人所著,更说不上到底何时出现,所以至今谁都说不出这本书的名字。听闻前朝高祖就是得此书而得天下,但后来就没听人再提起,直至在前朝仁宗的时候,才有出现。据史书记载,仁宗得此书,如同相见恨晚。此后,便日夜沉浸其中,终日不理朝政,直至驾崩当日仍手握书卷。   按理说,这书本该随葬的,可是继位的兴宗觉得其中有嫌疑,特意留了下来。但如果兴宗泉下有知,自他之后,只两代君王便亡国,大概他亲手烧毁这书。可惜史书记载得隐晦含糊,谁也不知道这本书到底长什么样,里面写了什么,只听宫中老人传道:这书极为邪乎,只要你心中有欲念,书就会出现不同的内容。   严恺之虽然不相信有这种邪门歪道,有些东西都是因人而异,高祖得书得天下,真宗因书失江山,这或许是一种因果,但也说明了因人心不同而不同。说不担心弘弋那是骗人的,如今皇室血脉伶仃,多罗蠢蠢欲动,再有徐家这样的狼子野心,严恺之不得不担心会重蹈前朝的覆辙。   韶华见严恺之一个人兀自陷入沉思,轻轻推了他一下,露出担心的表情。严恺之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走神这么久,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转开脸。韶华见他不愿提及,便转了话题:“那里面到底是不是缡纭夫人的墓?”   严恺之摇了摇头,“只能说是个衣冠冢,就是商家也不知缡纭夫人葬在何处。”   韶华吃惊地说道:“怎么连商家都不知道,不是说病死在平洲吗?”   严恺之点点头,表情甚是严肃,“据商家人说,当年商家要把庶子记在缡纭夫人名下,却遭到拒绝,甚至大闹了一场,差点就写休书了。”   韶华被这个性子刚烈的女子吓到,不仅咋舌问道:“谁写休书?不会是缡纭夫人吧。”虽然缡纭夫人不是公主,可是以她的身份,哪怕是和离了,商家也会受到责罚的。更别说以缡纭夫人的家世,商家怎么会傻得把这门亲拱手相让。“然后呢,商家一定不同意的。”   严恺之轻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她的话,“商家自然不会同意,所以缡纭夫人名下无子,她剩下的嫁妆也不知去向。这也就是藏宝图引起徐贺两家注意的原因。”如果真是缡纭夫人的嫁妆,那怎么也得是比不小的财富。而且她既然无子,又不肯留给商家,自然是后来人先到先得。   迫于宫里的插手,商家不得已才坦白,缡纭夫人临终前一直都不肯回商家,独自住在外面,连丈夫都不肯见一面。而她死后,商家是从她贴身奴仆那里得到消息,大队伍赶过去时,早已人去楼空,连尸首都不见了。商家生怕被萧家和宫里追究,只得匆忙地安排葬礼,假装已经下葬。   一个传奇女子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就连死也都是个迷。   韶华听得有些出神,她似乎可以理解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子嫁入夫家后,发现丈夫不如自己心中那般专情痴心,侍妾的刁难,婆家的贪念,再加上丧子之痛,足以将一个铁打的心给击碎。或许就是因为绝望到无路可退,所以她才连葬在夫家祖坟都不屑。这样的女子令人称赞,也令人惋惜,可韶华却只是为她心疼。   就因为从小对她的事迹听得太入迷,以至于知道真相后,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触动。直到严恺之帮她擦眼泪,韶华才发现自己入情已深。   严恺之没想到韶华竟然会因为缡纭夫人的事激动成这样,轻笑道:“你身子刚好,别太多愁善感。”   韶华吐了吐舌头,“我身子早就好了,现在让我出去溜达几圈都有余力。”   见她立马生龙活虎,严恺之没有吐槽她今早走起时,起得太猛结果反倒在床上躺了好久。“身子好才能帮我生多几个儿子,要不,一个孩子多孤单。”严恺之揶揄了一句,韶华立刻红了脸,立刻不再蹦跶。   “不是说好等儿子再大一些的吗,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韶华算是被吓怕了,光是一个粉团就够她忙的,要是现在多生一个孩子,她不得昏头转向。   严恺之被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乐得心神愉悦,正要开口调侃,若她不肯生就让别的女人生。可话到嘴边,他立刻顿了下来,笑容收了起来,轻声道:“听说徐氏得了天花。”   韶华立刻表现出惊讶的样子,然后很快就镇定下来,“那是她咎由自取。”   严恺之看她一脸镇静,“徐子襄来找过我几次。”   韶华皱着眉头看他,有些不高兴,“你是想让徐家把她领回去?”   严恺之没摇头,也没点头,“徐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难得徐子襄还惦记着这个妹妹。”没等韶华开口,严恺之又道:“徐子昂已经出宫,看来徐家这回不得不举家进京了。”   闹了这么大一件事,弘弋怎么都不会再把徐家放得那么远,虽然没有收回他们的封地,可是找个借口把家主召进京里,圈在身边,怎么也比放任在外安全。   徐家进京,看来徐心如的事就不好处理了。她还打算再等多些日子,熬到徐心如病死,然后再把水灵送回去,至于徐家能不能饶过她,就要看徐子襄的本事了。可是这样的话,不说水灵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只怕徐心如也都躲过一劫。韶华心里明白,若徐心如回到徐家,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必须在徐家进京之前除掉徐心如。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话说徐子昂刚被放出来就得知徐家人被接进宫,他连屁股都没坐热,立刻就起身回宫,但不是去见皇帝,而是往后宫去。因为出手打伤严恺之的事,弘弋关了他好一阵子,尽管在大牢里也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总归不比高床华服舒服。据说柔婉也没少去跟皇帝求情,还特意去牢里探望过一次。   结果不探望还好,两人隔着牢门都能吵起来,还引来不少狱卒的围观,把柔婉气得发誓再不见他。   事后徐子昂倒也后悔过,不管怎么说,忍一时风平浪静,总好过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对着蟑螂老鼠。可惜柔婉却是铁了心跟他闹翻,白白让徐子昂独自懊悔多日,求助无门,等到他出来也跟着赌气不搭理。可是徐子昂还算是明白人,他知道尚了公主,他就是戴了个镶金的枷锁,若不是有徐家在背后给他撑腰,宫里早把他灭了千百回。   如今,徐家有难,能救徐家的也就非柔婉莫属了。徐子昂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得去示好。   不过就在徐家正愁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徐心如的死讯给他们沉重一击,当严恺之回来告诉韶华这个消息时,对她惊讶的表情感到怀疑:“你真不知道她死了?”   韶华心里有些不悦,不愿看他,“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让人杀了她?”   严恺之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韶华闹矛盾,“留着她还可以做很多事,她这么一死,恐怕徐家没那么容易罢休。”就算是妾,徐家非要追究起来,兴勇侯府也是有过失的。   韶华心里有些虚,徐心如的天花确实是她让人动的手脚,但她的死倒是韶华的意料外。   严家不像李家,还有闾阳老家可以当退路,自从知道徐家进京,她正想让人把徐心如给送得远远的,最好找个山旮旯把她丢去自生自灭。可还没等韶华动手,徐心如自己就把自己给玩死了。一样是跳车,徐心如本就有病在身,一时失足,直接一头撞在地上,等到赶车的人回来一看,已经无力回天。于是,便偷偷把人送回净心庵,假装是她失足从椅子上摔下来死掉的。又因为她身染天花,净心庵的人不敢停尸,急急忙忙就让人回来送信。   严恺之获悉以后,也是十分感慨,等不及通知徐家,尸体就让净心庵的人烧得干净。徐家因此也恨上了严恺之,本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结果至死都无法入土为安。水灵还是被韶华放了出去,但只是让人开了小门让她自己离开,并交代她永远不许再踏进兴勇侯府一步。   然而却听说水灵出府后就失去踪影,谁都不知道去向。   韶华心想,如果当初徐心如相中的不是严恺之,而是其他郎君,或许现在她和徐心如会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她做过的事,徐心如也会,只可惜徐心如没有她的运气。韶华不是贤淑善良的主,喜欢上她喜欢的人徐心如注定在感情上要输给韶华。   “夫人,三王府送来的帖子。”   韶华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也得知弘方已经娶妻,但是韶华对于这个地方心中免不了有些芥蒂,于是推迟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会客,待改日再宴请。”   初荷一本正经地说道:“夫人,不是要上门拜访,是请您过府。”   韶华眉头一皱,“那就更不去了,就说我身体不适。”   初荷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夫人,您已经用了四次身体不适,再推迟只怕三王府要闹翻脸了。”初荷真是佩服这个世子妃的耐性,一连被拒绝了四次,仍然不死心地下帖子给韶华。要换做其他人,摆过两次架子就该收手了,只是越是执着就越让人疑惑到底这世子妃的用意。“三王府是打着小少爷的名义来的,前些日子,三王府送了不少药材过来。夫人,于情于理,您都得亲自去一趟。”   弘方确实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但都让严恺之回绝了,只不过对方也是狠角色,见严恺之不收,直接就丢去喂狗,然后隔日就打着世子妃的名义上来。然而据他们所知,这些东西都跟三王府没关系,全是弘方的意思。   韶华情愿他没送这些东西过来,她可没忘了,就是因为弘方,才害得她和严恺之闹不愉快。   而严恺之自己心里也清楚,眼前这个自己不能得罪的人可是一直都在觊觎自家媳妇,尽管不至于再次因为他,闹得自家鸡飞狗跳,可是三王府这三天两头送东西来,而且都是打着粉团和韶华的名义,让严恺之看了心里不是很愉快。自家的媳妇儿子,哪需要别人总是送东西,回拒不了,他直接原封不动送回三王府。   只不过没想到王爷和王妃不在,当家的世子妃并不是简单角色,知道丈夫无端端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别人家的媳妇儿子,她非但没气,还反过来劝严恺之收下这些礼物,如若嫌少,她还可以再贴上去。   严恺之差点让这对夫妻给气坏了,闹得好像自家的媳妇儿子都是别人家的,竟然夫妻俩合着来送礼。韶华气得清醒了,索性大门让他们直接抬进来,反正她就托病不见客,弘方若是嫌自己家东西太多,她就勉为其难地替他接收好了。如果不是平洲的事闹大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个送礼游戏要玩多久。   还以为弘方总算收性了,没想到轮到他媳妇玩递帖子游戏,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韶华都觉得她是故意的。   “他们要是想翻脸,早就翻脸了,也不问人家需不需要,塞了那么多东西过来,我都想翻脸了。”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是想他们这种强迫中奖的,韶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们要是有事相求,直接说就好了,光是一个劲地送东西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这一点上,严恺之和韶华的立场十分一致,那就是和三王府能保持多远距离,就保持多远距离。   初荷掩嘴轻笑,“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当面说,可是夫人您都不给人家这个机会。”   韶华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人家三王府家大业大,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你夫人我能有什么是他们没有的。”就她所知,一个王府得有十个兴勇侯府那么大,府上那些御赐的东西,王府也都有份。韶华实在想不清楚,弘方他们夫妻俩到底是想做什么。   正好幼菡从外面走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夫人您有儿子,世子妃没有啊。”   “难道是这个?”韶华豁然顿悟,立刻拍腿跳了起来,“幼菡,去把我阿娘给的方子全部翻出来,全部都抄一遍给世子妃送去。”早说是因为这个,她亲自送上门都可以,非得这么拐弯抹角。   初荷听了,急得伸手阻止,“夫人,您可不能这么大意,虽说您送这个过去是好意,可别是踩了人家痛处。”韶华蹙眉看着她,显得十分不解,“听说世子爷娶了世子妃后,又纳了五个姨娘,如今这五个姨娘都有身子了,偏偏世子妃肚子没消息。”   韶华眉头一展,轻松地笑道:“那不正好,说不定还能帮她的忙呢。”   嘴上说着,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没想到弘方竟然这么风流,娶妻才多久,竟然还纳了五个妾,而且个个都有身子了。还好她当初没嫁给弘方,否则她非得哭死不可,一个徐心如就够她头疼,何况五个。也不知道之前还有多少侍妾通房,敢情是要跟皇帝拼后宫。   初荷叹了叹气道:“夫人,您向来都不愿意和世子妃打交道,如今您这么把东西送过去。好心地就当您是想帮世子妃,坏心眼的还以为是估计刺激。”看到韶华要辩解,她急忙哄道:“这送礼也是讲究场合,讲究个委婉,您这么递过去,让世子妃怎么想。”韶华这么二话不说,看上去更像是打发叫花子,到时真怕闹个不愉快。   “他们夫妻俩怎么这么烦!”韶华一脸不悦,“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闹得神神秘秘不可。”   初荷给她顺着气,好声道:“要不,夫人就过去瞧瞧,不管怎么说,您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和王府打交道吧。”   “我知道了,去给世子妃递个信,明儿我过府拜访。”   韶华还真希望一辈子都不和王府打交道,因为还没动身,她已经有预感,那里又会有一场好戏在等她。   “侯爷呢?”   “收到信,一早就进宫去了。”初荷回答。   感觉心不安地漏了一拍似的,韶华紧张地看着她:“收到什么信?”   初荷小心地回答:“好像是说多什么王死了。”   韶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多罗王?”不是说还能熬多一些日子吗,怎么这么快,还紧着平洲的事一起来。可是严恺之这么紧张,应该和多罗王无关,难道是兰芝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臆想情敌   风拂柳动,撩拨了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如同岸上人心绪,无端生出许多烦恼。水波平静,倒映出一张姣好的面庞,柳眉似月,樱唇如朱,淡然生威严,清冷出娇艳,貌赛牡丹,态胜幽兰。本该瑶池赴会的仙子,落入凡尘,依旧掩不住这一身的风华妖娆。   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丫鬟偷偷抬起头,打量着眼前女子的身影,心中有无尽洋溢的赞美之词,奈何她说不出口,生怕惊动她的沉思。她从四岁就进王府伺候,从王府的娘子到来去的高门世家女,各种美人都见过,可是像眼前这样的美人她却甚少看见。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皇后长什么样,但是在她看来,这般远远看着就觉得不怒而威的美人,便是让她母仪天下也不为过。   “主子,这兴勇侯夫人架子可真大,您都下了四次帖子,她才懒洋洋地答应,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站在女子身后一个脸庞圆润的少女开口,语气中尽是埋怨和轻蔑,见自家主子不语,她便喋喋不休起来。“好歹您是世子妃,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皇后娘娘的堂姐,她不过是一个侯夫人有什么好气焰嚣张的。”   贺芍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孤冷的性子,怎么容得了铃铛这种聒噪的人在身边。或许是她怕寂寞,多个声音也是好的。   自从太后赐婚,举家上下都高兴得把她捧上天,唯独她这个当事人觉得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耳闻了许多关于世子的消息,贺芍卿不认为自己能勉强他的宠爱,像他这样天之骄子岂是她能收服的。尽管家里人都安慰她有一张远胜母仪天下的堂姐的容颜,可是弘方的发妻却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她纵使有势力强大的娘家,可世子所谓三王爷的唯一嫡子,身份更是无比尊贵。   所以,新婚后被他冷漠无视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竭尽所能做好一个世子妃,一个媳妇应有的责任。可换来的确实弘方一连收了五房姨娘,且个个有身孕,气得三王妃把他们夫妻俩喊到跟前狠狠数落了一顿。   “你若是想要孩子,等她们生下后都养在你跟前就是了。”弘方如此奚落,贺芍卿也不生气,反倒是铃铛气得直嚷着要三王妃跟前告状。   “他若不愿,王妃还能怎么办?”很显然,弘方只是不希望她有孩子而已。   只是作为正室没有孩子,妾侍却个个身怀六甲,这是多么讽刺又羞辱的一件事。面对每次房事后的芜子汤,贺芍卿只觉得可笑悲哀,她不敢冒险,她不知道若偷偷怀上孩子,弘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算这样,世子爷也不能这么羞辱主子您,您又没错做什么事!”铃铛自然也不敢去告状。   这里是三王府,是弘方的地盘,就算回到尚书府,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贺芍卿是嫡出娘子,但尚书府嫡出的娘子又不止她一个,更何况她娘早就死了。所以尚书府对她来说只是以前生活过的家,连娘家都说不上。   贺芍卿没有跟铃铛说过多的话,她知道铃铛心底很好,可是口无遮拦,若不是她打小陪着她长大,她真不希望铃铛进王府来。在她想来,弘方对她的反感大概是源于这门亲事也是宫里的意思。虽然在辛子墨死后,先帝也松口让弘方自己婚娶,可先帝驾崩,贺太后以弘方年纪不小为由,把她塞了过来。王爷王妃倒是对她挺满意,只不过当事人都不乐意,只是相对来说,她比较容易接受现实一些。   “铃铛。”贺芍卿的声音如同她的模样,优雅中略带清冷,这也是贺太后最终放弃她,选择了贺宛如的原因。   “主子什么事?”铃铛打了个激灵,兴奋得像只兔子一样。   “我口渴。”贺芍卿的话如同给铃铛浇了一盆冷水,让她白兴奋一场。   她转身去交代小丫鬟给贺芍卿倒茶,然后嘟着小嘴不满地抱怨,“主子,我说了那么多都没喊口渴,您到底是听进去没有?”   贺芍卿抬头看着她圆鼓鼓的小脸,轻笑了起来,“口渴就说,我又没拦着你喝水。”   铃铛反驳得小脸涨红,急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世子妃,兴勇侯夫人来了。”   及时的汇报打断了主仆间的闲话,两人各怀心思地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铃铛跟在贺芍卿身后,心里为她打抱不平,明明自家主子又聪明又漂亮,世子不识货就算了,连个侯夫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铃铛心里忽然起了个坏心思,她倒要看看到底这个兴勇侯夫人长得怎样的三头六臂,才敢摆这么大的架子。   而早在花厅等候的韶华也是同样的不安,她是临时才恶补了贺芍卿的家世背景,知道她和皇后乃堂姐妹,父辈乃户部尚书。听闻贺太后曾经在她和贺宛如之间犹豫了很久,尽管最后的选择是贺宛如,但显然贺太后对她的评价更高,夸她有九天凤仪之姿。   韶华很好奇为何贺太后对贺芍卿的评价那么高,却没有选择她,严恺之的解释是贺宛如的八字比贺芍卿要尊贵许多。   虽然韶华对八字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不抱任何看法,但是想到自己要见的人,差一点就是后宫之主,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也不知她找她到底所为何事。   “世子妃到。”   韶华闻言急忙起身,低头看着一条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从眼前掠过,她缓缓抬头,正好看到贺芍卿优雅转身。韶华刹那间被她的矜持端庄的气质吸引了,若说绾华的气质是大家闺秀般如兰温婉,贺芍卿则是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她忽然间明白贺太后对她的称赞,一点都不觉得夸张,甚至有些遗憾。   就在韶华惊叹贺芍卿气质端容的时候,贺芍卿也对韶华优雅举止侧目。韶华和严恺之的故事可以说是满京城传遍,贺芍卿也不例外,她早对这个敢作敢为的女子充满敬佩和好奇,但是没想到这样洒脱豪放的女子却生得一副玲珑可爱的模样,和她想象中的侠女形象一点都符。   “世子妃万福。”面对如此佳人,韶华不敢大意,恭敬地给她见礼。   “兴勇侯夫人客气了,快快请起。”贺芍卿态度热情得好似俩人早就相似一般。   铃铛看着韶华给贺芍卿见礼,正想着要找机会奚落她一番,结果和韶华打了个照面后顿觉得似曾相识。思绪飞转,忽然间她想到一个人,激动得脱口而出。“主子,她和姚氏长得好像!”   贺芍卿脸上显出不悦,立刻打断了铃铛的话,“铃铛不得放肆。”   被贺芍卿这么一喝,韶华也坐直了身子,不知道这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才刚打照面就立威。但是不可否认,贺芍卿板起脸确实十分威严,就连她看着都不敢造次。   铃铛被训得灰头土面,也立刻反应到自己的失态,自觉地低着头,退后一步。韶华打量着贺芍卿的脸色,确定她不是冲着自己发火,才宽了心,绽开笑容,轻声问道:“不知姚氏是谁,和我长的很像吗?”   贺芍卿看了韶华一眼,也漾出笑脸,“让兴勇侯夫人见笑了,我这丫鬟太放肆了,是我管教无方。”   “无妨,世子妃不必介意。”见贺芍卿不打算说,韶华也就没追问,不过心里还是存了疑惑,“先前承蒙世子妃抬举,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小儿患的是天花,此病凶险,极易传染。妾身才不得已一再推迟世子妃厚爱,还望世子妃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才好。”   韶华一番轻巧的客套话把四次回拒都给兜了回去,还打着“我是为你着想”的名义,让人还得心怀感激。   “说起来倒是我唐突了,没考虑那么多。”贺芍卿自然也知道韶华在打太极。   可她既然有耐心忍了她这么多次的推辞,当然也接受韶华的“解释”。其实早在铃铛惊呼的时候,她心里早就有和铃铛一样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是觉悟。   对于弘方三番五次瞒着王府给兴勇侯府送东西,结果却别人家退了回来,按理说弘方对这种羞辱应该恼火才对。可是贺芍卿却听到另一个消息,弘方之所以送礼过去,并非和兴勇侯关系多好,相反弘方和严恺之狭路相逢险些大打出手。弘方所送的东西都是为了一个人,那就是兴勇侯夫人。   贺芍卿刚听到消息时,只觉得这造谣的人十分可笑,堂堂一个世子难道还会垂涎别人家的妻子不成。可是当她无意中听到弘方睡梦喊着韶华的名字时,心里就有了个念头,她要见一见这个兴勇侯夫人,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弘方在梦中都喊出来。   可是看到韶华的第一面,贺芍卿心中猛地如同被针扎一样,因为韶华的模样和弘方最宠爱的姚氏极为相似,或者说姚氏长得像极韶华。若是再仔细打量会发现,这五个怀孕的妾身上依稀都有韶华的影子,林氏的眼睛,卞氏的笑容,大小宋氏的身段,以及姚氏的五官。贺芍卿从最初的惊愕到慢慢的醒悟,她忽然明白弘方为何不愿让她怀孕,或者说不愿让这五人之外的人怀孕,因为他心里藏了另一个人。   她不知道弘方抱着这些妾侍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想着韶华,可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弘方不喜欢她并不只是因为宫里的赐婚。   看着这个算不上情敌的情敌,贺芍卿觉得自己连笑容都有些勉强。原本还想和韶华套套关系,结果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愿和韶华说话,甚至不想看到她,仿佛看到韶华,就看到自己的失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由妒生恨   贺芍卿和铃铛在商量着把库房里一些被虫咬坏的布料拿出来处理掉,正说到几个对策时,就看到弘方怒气汹汹地从外面走进来,一手拍在房门上,响起一阵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铃铛回头看着弘方脸色极为难看,心里也怯了胆,听到贺芍卿平静地吩咐:“铃铛,你去看看针线房那边最近都做些了什么,抽两个人手出来。其他人都下去吧,我和世子爷有话说。”听到贺芍卿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纷纷欠身行礼,连忙逃离这个即将爆发的灾难现场。   丫鬟们一个个都退了出去,弘方表情动作都维持不动,贺芍卿像是无事人一般,走过去,对弘方温柔轻笑:“世子爷今儿回来得早,让人炖了粟米百合红枣羹,原本还想着你得晚上才回来,要不我就让人,啊!”贺芍卿还没说完,被弘方猛地捉住手腕,力气之大,疼得她忍不住惊呼起来。   “你去招惹她做什么?”弘方看她因生疼而皱紧的小脸,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贺芍卿疼得冒汗,弘方的力气大得令她挣脱不得,生怕他再不松手会把她的手给拧断,她忙用另一只手去掰开弘方的大掌,“世子爷,我的手要被拧断了。”   听她这么一说,弘方这才松开手,贺芍卿白皙的手腕出现了一圈深红的勒痕,衬着她的皮肤,甚是触目惊心。   她揉了揉手腕,心里知道弘方的怒从何来,可她心里也有火气。不过是请了个客人到家里来,结果自己的丈夫紧张得就跟她会吃人似的,而且这个客人是什么身份,彼此都心知肚明。   弘方看到她手上的红痕,心里有些理亏,转过身子,走到一旁的椅子,一语不发地坐着。   以往弘方会到她屋子来都是每月的惯例,时间准得跟虔诚的信徒到庙里上香似的,除了那几日,别的时候想看到他都很难。尽管这样的日子对贺芍卿来说是早有预料,可是看他每次都跟例行公事一样,对她冷言冷语,对妾侍却温声呵护,说不嫉妒那是骗人的。只不过弘方太善掩饰,在外人面前,与她俨然就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贺芍卿见他撕破面子,也懒得摆出笑脸相迎,走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轻道:“世子爷多虑了,我不过是久仰兴勇侯夫人的大名,想结识一番罢了。”弘方一眼瞪过来,贺芍卿依旧平静地说:“况且王府先前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于情于理她都得上门道谢。”   弘方不悦地说道:“谁跟你说是王府送的。”   贺芍卿轻轻莞尔,看着他莫名的怒气,“世子爷不是打着我的名义送过去吗,难道我不是王府的人?送礼给人这个我不反对,但我总得知道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否则别人问起我怎么回答。”弘方被她的说给问住了,心里清楚自己是一时冲动,生怕贺芍卿找韶华的麻烦,才会这么怒气汹汹地过来,以期先声夺人,没想到反被制住了。   贺芍卿自然知道弘方理亏,但也庆幸弘方并非毫不讲理的人,只是,对弘方越了解,她的心情就越复杂。   “你最好别对她有什么企图。”半晌,弘方才吐了一句。   贺芍卿怒极反笑,“世子爷认为我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身为兴勇侯夫人,又是定西侯的义女,就连儿子都能得皇上赐名,这样的贵人我巴结都来不及。倒是世子爷越矩了,常言道无事不献殷勤,无端给别人家的妻儿送礼送药,外人知道了要怎么想,兴勇侯会怎么想。”说得顺口,贺芍卿把心中的怨气一下子吐个干净,“别人不愿收礼,世子爷倒好,换了个名义送过去,让人原封不动把礼物退回来,我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我倒想知道,世子到底是有什么意图,被人拒绝到如此地步都还赶着送礼,若是世子爷对兴勇侯夫人那么上心,当初怎么不娶她当世子妃。”   或许是见惯了贺芍卿的安静温柔,弘方没想到发火的猫也有几分虎威,这一番冷笑如同热油,倾盆浇在他的怒火,尤其是最后一句,正中了弘方的痛,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贺芍卿,你给我闭嘴!”弘方气得对她指名道姓的开骂,“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趁着火气,贺芍卿也没顾得上矜持,接连讽刺地说道:“世子爷想做什么我当然管不着,也不想管,但麻烦世子爷自律一点,不说李五娘的家世身份,就冲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世子爷就该适可而止。”   贺芍卿说得正激烈,没想到横空迎来了一巴掌,打得她有些眼冒金星。   “主子!”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铃铛听到巴掌声响,吓得急忙跑进来,正好看到贺芍卿红肿的脸,顿时愣在原地。   “给我滚出去!”弘方怒瞪了铃铛一眼,竟把她吓得腿软,跌倒在地,他转过头去看贺芍卿,“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   说完,他看都不看贺芍卿,转身就走出去。   直到他走远,铃铛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朝贺芍卿小跑过去。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样子,铃铛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主子,疼不疼?世子爷这么这样,我去叫人请大夫。”   贺芍卿一把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没事,别请大夫,找点药就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一头热,原以为自己能忍,就算不能夫唱妇随,鸾俦凤侣,至少能做到相敬如宾白头到老,也就当尽职了。侍妾们的怀孕和自己事后的芜子汤,差别的待遇让她有些心寒,韶华的出现让她觉得心里酸楚。但贺芍卿心里还是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男人对得不到的心上人一种悲哀的寄托。   看着后院的侍妾们,贺芍卿告诉自己,不要奢望能得到弘方的宠爱,也不要对他动心,这个男人只不过是她下半生的倚靠。她只要做好一个正室,一个世子妃应有的大度和风光就好,其他的不要奢望。   但是听到弘方竟然因为担心她会对韶华不利而对她发火,心中如同打翻五味瓶,是怨,是怒,还有不甘和酸楚。当她**裸地挑破弘方的掩饰,直指他对韶华的感情,弘方的反应就像火上浇油一般,把她的嫉妒从心底撩拨了出来。一时间,她真的恨韶华,明明已是有夫有子,为何还能霸占了另一个男人的心,甚至还让她处处都看到她的身影。   贺芍卿不懂弘方对韶华的感情到底多深,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她只是不甘,连一个有着和韶华一样身影的女子都能得到弘方的宠爱,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却还得假装大度。   等她把怨气吐尽,弘方早已恼羞成怒,一巴掌打醒了两个人。贺芍卿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做到对弘方的漠视,根本无法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宽容大度,几乎每次弘方的到来她都精心的打扮,只期待他能有一句夸奖,对侍妾的照顾也只是希望能多个机会能看到弘方。   在今日之前,除了爱情,弘方给她一切他能给的。他的才华,他的相貌,他的气质,早就在红盖头掀起的同时全部深印入她的心里。贺芍卿不敢告诉自己的是,其实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害怕失望,所以才努力假装不在乎。   铃铛反手抹掉泪,急忙找出药膏,轻轻涂抹在贺芍卿的脸上,**辣的感觉让她皱了眉头,铃铛紧张地问道:“主子,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贺芍卿看她转眼又哭了起来,摇头道:“别哭了,我都说没事。这件事千万要给我压下来,不能让人传出去,否则一律赶出王府。”   铃铛虽然不愿,却只得点头,心疼地说:“主子,世子爷这么对您,您又何苦还护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担心被人知道自己的狼狈,还是怕人诋毁弘方的声誉,毕竟喜欢一个有夫之妇是件极不光彩的事。   贺芍卿忽然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地对铃铛说道:“铃铛你记住,这王府以后的主子是世子爷,他若在外面被道了什么不是,咱们也得不到好。”当她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弘方的,贺芍卿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去告诉所有姨娘们,从明日起,全部都给开始立规矩。”   若说之前她只是想息事宁人,做个宽宏大量的正室,安稳度过余生。可当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她就不再甘愿只是退让,得不到丈夫的心,她至少要捏住他的人。情敌何其多,打不到正主,至少她可以让韶华的影子在她眼前消失。   远在兴勇侯府,韶华无端地打了个喷嚏,碧蝶急忙去找披风,初荷倒了杯热茶过来,“夫人,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冷,不会是着凉了吧?”回头望了一下门外,连一点风都没有。   韶华也觉得莫名其妙,握着茶杯,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容易着凉,我身子壮得很。”若不是因为要带着粉团,她都想溜出去跑跑,在家待久了,身子骨都懒了。“对了,你刚刚到徐二郎找上门然后呢?”   初荷很快恢复了刚刚的口气,继续被打断的话题:“他说要接水灵回去啊,我就告诉他,夫人早就放水灵出府了,至于她去哪我也不知道。”初荷咽了口气,脸上有些奇怪的表情,“我看他一脸灰头土面,衣服也被扯破了,看上去好像被人打了一样,想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回答。嘴里还喃喃地说,为什么要放走水灵。我想就奇怪了,咱们好心放水灵出去,他倒不高兴一样,不是说他对水灵有意思吗,怎么还希望她在府里为奴呢。”   韶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猜得出水灵不是被人捉走了,就是抛弃徐子襄离开了。徐心如死后,她让人整理她的东西,发现少了许多首饰,心想可能是被水灵带走了。   “夫人,您说世子妃找您过去是不是因为平洲的事?”初荷轻声点醒了韶华,“听说世子妃的兄弟也牵扯在内。”   “关我什么事,我又帮不上忙。”韶华皱眉。论理说,王府的势力怎么都比一个侯府大,况且严恺之又托病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事情里面去。   “谁不知道咱们侯爷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呢。”初荷撇了撇嘴道。   韶华白了她一眼,“还红人呢,多罗王一死,他想请命去接兰芝回来还被骂得狗血淋头。”严恺之曾与她说过,弘弋拍胸保证一定会接兰芝回来。多罗有个可怕的习俗,就是君王一死,后宫不是殉情就是顺嫁给下一个君王。兰芝作为和亲公主,按理应该不比陪葬,可是嫁给未来多罗王也不见得是件多好的事,所以严恺之才会着急地想接兰芝回来。   不过,最近让弘弋头疼的事太多,严恺之会被骂也是意料之中。   第二百八十七章 报应(一)   严恺之会挨骂其实和他请命接兰芝没关系,平洲一事牵扯的人太多,徐贺的根基实在太深,更何况贺家还有太后在撑腰,弘弋就是想治也得想个彻底的由头来。徐家倒是被扣进京了,可是徐心如的死,被有心人煽动了徐家的情绪,三天两头就有人参严恺之的本。   其实在弘弋看来,这女儿是徐家硬塞的,还请的太后懿旨,让严恺之连拒绝都没办法。现在出事了,反要怪严恺之,这分明就是恶意栽赃。但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不管先前徐心如做了什么,如今她一死,大部分人还是会站到她那一边。   弘弋虽然没说,心里也有些埋怨,不来则已,偏偏什么事都凑到一起来。   若只是徐家闹事,那还倒罢了,毕竟他们如今被扣在京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弘弋还以为可以先等事情平静一些,然后再逐一来找他们算账,可是天不遂人愿,徐家的人被接进京,平洲那边又冒出新花样。当年连续两次离奇出现的玉玺龙袍再次出现了,而且是半夜被摆在衙门口的大路上,差点把更夫绊倒。   更深露重,又逢月初,平洲的风云突变让所有人早早紧闭门户,不敢高声。漆黑的街上只有更夫孤冷的游灯,回想那一夜,更夫愈发觉得寒风凛冽。出门特意喝了口烈酒提神暖身,结果还是被半路的布包吓得不轻。可等他回过神,好奇地打开布包,一颗带血的人头才更让他惊掉心胆。   因为那人头不是别人,正是贺家郎君贺三照,是平洲出了名的浪荡子,可也是未来的家主。论起辈分,和弘弋的外祖父是贺三照祖父的兄长,贺太后出嫁前和叔父一家关系还甚好。   如此一来,贺家自然就不肯罢休了,自家未来的家主被人谋害了,怎么都要揪出凶手大卸八块才行。   可是,不说平洲是徐贺的地盘,别人在他们地盘动手不容易,便是现在还有御史坐镇,这凶手就算和贺三照有天大的仇恨,也太大胆了。   然而,惊动皇帝的并不是这个贺家未来家主的死,而是和他首级被放在一起的还有当年出现在大皇子府的龙袍玉玺。御史不敢大意,连夜派人把东西送进宫,要推脱蟹穴乃先人所为,和他们无关。可是这龙袍玉玺就不一样了,不久可是出现在意图谋反的大皇子府中,严恺之带人搜遍整个大皇子府都没发现,时隔几年竟然又出现在平洲。   没人知道这龙袍玉玺到底是何时何人所做,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第一次出现时是在德敏太子寝宫里,而第二次出现则是在弘文的大皇子府上。虽说德敏太子是得了急症而死,可私下还是有人道他是意图谋反登基,才被皇帝下令毒死,弘文亦是如此。现在轮到贺三照,死得这么离奇,而且还和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好奇是不是因为他私藏了龙袍玉玺,才被人谋害的。   贺家自然不会承认,死了个郎君已经够让他们难过,还要被扣上逆反的罪名,那可就更怨了。然而,弘弋更想知道的是,在贺三照被害之前,这龙袍玉玺是藏在什么地方的。   出了承德楼这事,平洲进出都查得很严,几乎只差每家每户都去搜一遍,显然这东西不可能是最近才夹带进城。所以,这龙袍玉玺至少应该是在藏宝图出现之前就已经在平洲了。   弘弋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可怕,先是针对京城甚至皇宫的凶阵,现在又出现龙袍玉玺,这逆反之心已然昭昭,不管是徐家还是贺家,都已足够诛九族了。弘弋想也没多想,立刻下令就让方有信随即动身去平洲,务必要把事情查清楚。一听到方有信,这下子就连贺太后也坐不住了。以方有信的为人,不把平洲整个掀翻过来是不会罢休的,不说抓凶手,只怕贺家的老底都要被抽空。   可是,这事不能拦,也拦不住,贺三照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贺家又怎肯罢休。   方有信才刚到平洲,宫里立刻就收到消息,贺三照的尸体在徐家后门不远处的河沟里被找到,这下子平洲就更乱了,完全成了一锅粥。贺家指责徐家杀人,徐家反驳贺家诬陷,只是就龙袍玉玺一事没人承认。不但是平洲,就连京城中徐贺两姓的官员也都相互仇视起来。   比起外敌,内讧才更让人头疼,弘弋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严恺之清闲。   林氏站在不远处看着严夫人跪在佛像前诵经,忽然听到一地细碎清脆的声响,严夫人以手碰心,像是痛苦地弓着身子。林氏吓得跑过去,发现原本挂在严夫人手中的佛珠,莫名其妙地断了线,到处散落着菩提子,而严夫人脸色青白,整个身子在微微颤抖。   林氏连忙把她搀起来,紧张地问:“太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大夫。来人呐!”   “不要!”严夫人厉喝一声,把林氏吓了一跳,她才缓下口气,摇摇头,“给我倒杯水就好。”   被喊进来的丫鬟看看椅子上脸色难看的严夫人,又看看一脸担忧的林氏,直到林氏点头,她才悄悄进来捡佛珠。林氏倒了杯温水,走到严夫人面前,看她紧闭的双眼,眉间都凝成结。   “太夫人,水来了。”林氏小心翼翼地喊道。   严夫人睁开眼,双目浑浊,布满红丝,好似几日没有睡觉,她接过水,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水喝光。把杯子递给林氏时,正好看到丫鬟捡起了所有的佛珠,她眉头一皱,“把这些都碾碎,埋在香炉里。”丫鬟偷偷看了林氏一眼,然后点头退了下去。   林氏熟知严夫人的脾气,温声道:“太夫人,要不我扶您去休息一下,您都好几夜没睡过安稳觉了。”   严夫人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看上去甚是疲倦,“我估计没几日好活了,让我多念多几遍经,替他们一家三口多积些阴德。”可是说完,笑容愈深,讽刺地说道:“这佛珠都断了,不知是不是菩萨嫌弃我太污秽。”   林氏被严夫人的话给吓到了,立刻给她跪下,“太夫人,您可以千万别说这种话,您千秋正盛,还要等着夫人生给侯爷生许多孩子,喊您祖母。夫人年纪这么小,如果没有您帮她撑着,这个家可怎么办!”   严夫人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伸手将林氏扶起,“她没你想的那么弱,不必我帮也一样。我知道我是个肮脏的人,实在不配待在他们身边,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你知道吗,我已经好几夜都梦见老爷了,他骂我,不肯原谅我,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都可以看到他。”严夫人说着自己都害怕得颤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哀怨的神采。   林氏看得着急,自从几日前,严夫人连续几次半夜梦醒,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问她梦到什么,她只是说梦到严素,对她破口大骂。林氏知道严素夫妻感情很好,严素的死给严夫人造成很大的打击。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做过噩梦的她频频被吓醒,而且醒来以后就坚持在跪在佛堂诵经,也不吃不喝。林氏看得心急,想去请大夫,可是严夫人不肯,甚至还不许院子里的人去告诉韶华他们。   连续四五日都寝不安,食不入,林氏跪在她面前哀求她好好对自己,可是严夫人却好像看破尘世一般,非坚持自己是在赎罪。原本想趁着严夫人休息的时候偷偷去给韶华报信,可是严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样。   “好了,你别瞎想,我没事,我心里很明白,她还没死,我不会让自己倒下的。”严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林氏还是低头不语,她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事。”   林氏抬起朦胧泪眼,哭着道:“太夫人,您这样对自己,伯爷九泉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严夫人怒斥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是替他报仇,此仇不报,他更不会开心。再等多一阵子,只要他们都死了,我的罪也算清了。”   林氏摇头哭道:“我是不懂,我不懂夫人非得这么折磨自己,您可想过,如果侯爷知道了,他心里多难受。兰娘子要是回来了,看不到您,可怎么办!”林氏实在劝不住严夫人的自残,心里比她还难受。   大概是想到女儿,严夫人顿了一下,还是坚决地甩开林氏的手,站起来想回佛像前继续诵经。可没想到,多日的梦靥把她身子都掏空了,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晕了下来。吓得林氏立刻就扑上去,用力摇晃着严夫人的身子,大喊道:“太夫人,您醒醒,您醒醒啊!来人,快来人!”   “什么事?太夫人!”门口的大丫鬟跑进来也吓了一跳。   林氏抹掉眼泪吩咐道:“快去请夫人过来!”   看着消瘦得不成人形的主子,林氏决定,就算是被严夫人怨上一辈子,她也不能再替她隐瞒下去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报应(二)   韶华看着床榻上面色枯黄无光,形销骨立的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惊。因为儿子的关系,韶华好一阵子没来给严夫人请安,严夫人也说自己想静养,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看了辛子萱和绾华她们的处境,韶华无不感慨严夫人是个难得的好大家,不为难她不说,也不会过问她理家的事。   她喜欢严夫人,可是严夫人喜欢清静,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佛堂里,韶华过来请安也都得陪她诵完经。一次两次还好,来多了韶华也待不住,而且粉团似乎也不喜欢这木鱼诵经声。严夫人便把他们母子赶了回去,让她没事就少跑过来,因此韶华只是隔三差五让人过来问问,自己并没亲自来。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竟然连严夫人病成这样都不知道,韶华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张大夫再三确诊了一遍,然后起身给韶华行礼,韶华急忙让人扶起,只见他抬头露出微笑,轻声道:“请夫人放心,太夫人只是受梦靥所缠,所致心神疲惫,食欲不振,待我开几帖安神补身的药吃下去,定会好转。”   听到大夫的话,屋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吐气声,所有人心中都落了一块大石。   韶华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对张大夫点头致谢,“如此便有劳了。”   张大夫急忙躬身回礼,笑眯眯地道:“这是应该的。”   因为上一回误打误撞地治好了粉团的天花,被太医们都夸奖他的分寸拿捏得好,张大夫立刻脸上有光,走在街上都有人称他神医,自家的小药铺也生意火红起来。但这些都是其次的,被严恺之亲口聘他进府才更让他感觉祖上冒青烟,不过他还是婉拒了,毕竟在侯府做事绝对没有在外面自由。固然侯府绝对不会亏待他,但看到太医们在严恺之面前连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让他瞬间就打消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出去当个小郎中的好。   韶华没有心情陪张大夫客套,吩咐身边的人:“幼菡,送张大夫出去,初荷,你留下来照顾太夫人,一旦太夫人醒了,立刻让人告诉我。”听韶华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韶华身上去,只见她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氏微笑道:“林妈妈,不妨陪我到外面走走。”   林氏没有拒绝,躬身答应:“是,夫人。”   目送林氏跟着韶华离开房间,所有人都各回各位。   严夫人的院子不大,但因为人少,所以显得特别安静。如今被韶华带人这么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下子院子就热闹起来了,绕了一圈,终于在院子西北角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韶华坐在石廊上,抬眼看着表情凝重严肃的林氏,笑了笑道:“这里没人了,林妈妈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林氏让人转告她,严夫人病倒,不省人事,她吓得把儿子丢给奶娘,自己带着人就冲过来。在等大夫的同时,韶华气得把一屋子的丫鬟都骂了一遍,可林氏都没开过口,就是低头任由韶华痛骂。直到韶华指名问到林氏,她左右看了一屋子的丫鬟,然后低下头,韶华心里知道严夫人的病定然另有隐情,才容得了她到现在。   看着林氏眼神游转,韶华冷笑了一声,“你最好别隐瞒,太夫人要是有什么闪失,想必侯爷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林妈妈是看着侯爷长大的,想必知道他的性子。”   其实林氏并不打算隐瞒,只是不知道韶华到底知情多少,要从何处解释起,“夫人不必恐吓我,若太夫人有个万一,我定当以死相陪。”林氏脸上的决绝让韶华心里暗暗吃惊,总觉得她要说的事,绝不简单。   “事情要从五日前说起:太夫人从来都不爱人在跟前伺候,特别是夜里,最怕有人在屋里待着,所以就算轮夜的丫鬟也只能在外间。可是偏偏那夜太夫人让人在屋里伺候着,结果到半夜,太夫人就不断的梦语,随后惊醒就让丫鬟伺候她起身去佛堂诵经,直到天亮才回去睡下。可是睡了没多久又梦醒,连着好几次,只要睡下就会被吓醒。这么折腾下来,别说胃口,就是打起精神都没有。”   林氏叹了口气,继续道:“并非我们有意隐瞒,是太夫人不肯让我们去请大夫,我们又何尝不知这样子下去不行。侯爷的脾气就是遗传到太夫人,说一不二,我们做下人的,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说到这母子的脾性问题,韶华倒是深有同感。只是她不解的是,以严夫人平时的性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自暴自弃的事情来。   韶华皱着眉问道:“太夫人平时夜里也会梦醒?”   林氏摇头回答,“没有,太夫人在家里住的时候,从来都不曾半夜惊醒过。”   韶华盯着林氏的眼睛,表情严厉起来:“那为何这次会这样,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没可能发生什么巨变而他们不知道的,除非是严夫人他们暗自和外面的人联系。可是,能有什么是呢,难道是因为多罗王的死刺激到严夫人了。   可多罗王的死讯早就传开了,而且即便是这件事刺激到,严夫人应该是担心兰芝的安危,而不是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严恺之一直在想办法把兰芝接回来,严夫人应该是养好精神,等着兰芝回来。   难不成是兰芝出事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没理由严恺之在外奔波的不知情,而严夫人深居内院却先得到消息。   韶华横竖没想能想出严夫人精神突变的原因,这几日,严恺之都忙于奔波贺三照被谋害一事。如今平洲已是一锅粥,滚烫得让人不敢接手,方有信这次前去必然是要釜底抽薪,把锅底都给翻出来。贺太后为了保贺家,已经和皇帝闹翻了,不少人都在坐观徐贺的下场,许多被徐贺两家压迫的人都纷纷联名上奏。   林氏忽然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求夫人救救太夫人,太夫人早有寻死的念头,只怕熬过了这次,还会有下次。”   韶华让林氏的举动给吓到了,而她的话更如同晴天霹雳,轰得一声,把她脑子都给炸得一片空白。她猛地回过神,厉声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寻死!”韶华连说话都有些打颤,她没料到事情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愈发想不通严夫人的想法。“别绕了,给我说重点!”   林氏一口气把事情吐了个清楚,“太夫人一直想为老太爷报仇,如今平洲大乱,徐贺两家想必是难逃一劫,太夫人打算等当年谋害老太爷的凶手得到报应后,就去见老太爷。”   “此话当真?!”韶华觉得自己的脑子再装不下任何消息,轰隆隆的一片乱。   “我怎么敢拿这个开玩笑。”林氏如今把韶华当做救命稻草,“夫人,您一定要救太夫人。”   “她怎么会这么傻,徐贺两家若是得到报应,就更该活下去,为何要寻死。”韶华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再说,徐家的势力那么猖獗,贺家又有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坐镇,哪有那么容易扳倒。”   如果那么容易,弘弋就不会在已经闹出这么大的事后,只是把徐家人给押扣进京,连一点抄罚都没做。若不是贺三照的死牵出了龙袍玉玺的事,大概弘弋没那么轻易就把方有信放出去。   林氏闻言,反倒淡定起来,“太夫人早有安排,徐贺两家这次是逃不了的,至少徐家绝对逃不掉。”   林氏肯定的口气让韶华起了疑心,她扫过眼神,看着林氏忽然心虚地低下头,眼睛微眯,“太夫人安排了什么?林妈妈,事到如此,你若再对我还有隐瞒,你就是害了太夫人。”   韶华站起身,看着林氏慌张吞吐的样子,心里更确定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林氏心里紧张得如震雷霆,她紧闭双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道:“夫人,太夫人没有告诉我,是我偷听到的,徐家恐怕是活不到下个月了,还有,平洲的事是太夫人让靳昭成做的。”   “靳昭成?!”韶华的心像被狠击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对于这个名字,她从小就耳熟能详,对他的事迹还能道出三两来,不外乎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当年联名上书替严素洗冤的带头人之一,就是他,所以韶华对他挺钦佩。   可是他远在陵京,怎么会和平洲扯上关系,如果说平洲的事是靳昭成做的,那严恺之呢,他是不是也参与在其中。   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想了一遍,韶华忽然觉得这个局布得十分详密而曲折,从承德楼开始,到后来的藏宝图,紧接着贺三照的首级,伪龙袍的出现。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严夫人的计划,那么一个深居京城大院的妇人,一个经常出入皇宫的女人,竟能着手安排着远在陵京的靳昭成把平洲给搅乱。   韶华不知道贺太后如果知道一直在身边的人竟然如此恐怖,会不会惊出一身冷汗,但至少她觉得心有余悸。这件事若是让宫里知道,恐怕严恺之也会有危险。   可是,严夫人这么做为的是替丈夫报仇,身为独子的严恺之没理由不知情。   一想到枕边人背着她做出如此惊心动魄的举动,韶华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捏得她有些窒息。忽然间,她明白了严夫人寻思的动机,敢情她是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以死谢罪。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仇将报   回到屋里,严夫人尚未清醒,韶华让所有人都离开,自己坐在严夫人的床边。林氏的话在她脑海里来回盘旋,扰得她连自己的思绪都找不到,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太令她震惊了。她望着双目紧闭的严夫人,只觉得她面容柔和,神态安详,实在与她所想象中凌厉凶恶的狠角色不同。   若真如林氏所说,严夫人早就有寻死的准备,而且一等徐贺两家倒台就打算自尽,那她又怎么能确保贺太后不会全力保住他们,想当初端明皇后也曾为了保住汪家而自缢身亡。严素死后,严夫人带着年幼的儿女一路奔波回京,在被齐严氏挡在门外的时候,是贺太后救了他们。这情分说起来,严夫人都不该陷贺太后于水深火热中,况且她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姨表姐妹。   但是,韶华想起那日在太后寝宫听到的那些话,又忍不住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疑惑。   “唔,咳咳。”严夫人轻声呻吟把韶华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起身走过去,弯下腰,柔声问道:“阿娘,要喝点水吗?”说着,又转身去倒水,走回来的时候,严夫人已经睁开双眼,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韶华故作淡定,把杯子放在床边,俯身将她扶起,又塞了两个软垫在她身后,动作轻柔仔细,全无一点做作。   “阿娘,喝水。”韶华再次把杯子端到她面前,看着她探询的眼色,于是笑了笑,“阿娘饿了吗,我炖了枸杞红枣薏仁粥,这就让人端上来。”   严夫人看到韶华转身要走,连忙喊住:“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   韶华回望着她,轻声答:“是媳妇不孝,这么久没过来给阿娘请安,连阿娘病了都不知道。我刚刚才训了丫鬟们一顿,这么大的事竟然也没通报一声,以后我天天过来伺候阿娘。”   严夫人一口水喝进去,差点呛到,瞪大眼睛看着她,“天天?你没事杵我这里做什么,侯府那么多事你不管了吗?”   韶华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严夫人,“阿娘,侯府这么多事,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如今还养个小子,整天都要被他烦死了。所以,媳妇想请阿娘帮忙管管事。”   严夫人打量着她,圆鼓鼓的脸蛋扮起无辜来十分楚楚可怜,可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不耐烦地说道:“别想把我拖下水,这个家是你在管事,我一个老婆子插什么手。”   韶华故作吃惊地道:“阿娘看着就跟三十岁的人似的,怎么会老。”睁眼说瞎话是韶华的本事,就连严夫人都被她一脸正经的样子唬住。“我知道阿娘嫌麻烦,可是媳妇笨,实在分身乏术。因为玉蝉的事,现在我都不敢随便把儿子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小子也变得认生。”   听着韶华的话,严夫人跟着沉默下来,她不知道韶华绕了这么大圈子,到底是何用意。   韶华打量着气氛正好,笑道:“要不然把粉团养在阿娘这里吧,他一天天见大,我也不能每天都跟着他旁边转。”忽然又作出娇羞的模样,小声道:“夫君还说想要个女儿,可是粉团跟着我们,唔,不方便。”   若是先前听到这样的话,严夫人绝对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可是今非昔比,她去意已决,把孙子养在跟前只会动摇她的意志。   “五娘,你听着。”严夫人叹了口气,看着韶华,无比感慨,“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恺之,他只是不爱开口。”   连日来的噩梦已经快把她折磨到理智崩溃,特别是收到消息,靳昭成的行踪败露,她知道事情一旦被揭发,她一定难逃一劫。她死不足惜,但她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她不能让他们陪着她受罪,所以只要事情一完,她就以死谢罪,以李家的能力还有弘弋对严恺之的情义,就算削官夺爵,至少还能保住一命。   韶华自然知道她是在交代后事,可她偏偏装作不知情,笑眯眯地回答:“阿娘放心,我知道他的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听到韶华的保证,严夫人心里也踏实了一点,“那就好。”   可还没等她继续交代兰芝的事,韶华已经接话:“既然如此,那等会儿我就把粉团抱过来,以后就劳烦阿娘多费心了。”说完,她起身去唤人送粥进来,严夫人却被说的一头雾水。   “为什么要把他抱过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帮你带孩子。”严夫人有些慌张地摆手。   “阿娘刚刚不是答应了吗?”韶华反问道。   严夫人睁大了眼睛,高声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她怎么觉得自己是被韶华设了圈套。   韶华一脸认真地回答:“阿娘说把家交给我,既然是让我管家,那孩子当然得交给阿娘啦。”韶华不由分说,“阿娘放心,粉团现在可好玩了,有他在阿娘身边,阿娘也不会寂寞。”   严夫人被她这套说辞给搅乱了,看她不把刚刚的话当真,随即板下脸,“不许把孩子抱过来,我不会帮你带的。”   初荷把粥端进来时,见气氛生硬,不免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地放下盘子,悄悄地退了下去。   韶华知道软的已经行不通,只能和她坦白讲道理,看着严夫人端着一张黑脸,她默默地舀了一碗粥端过去。严夫人赌气似的不去看她,眼神生硬而严厉,“拿走,我不吃。”   “阿娘,不瞒你说,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韶华这句话引来严夫人的注意,看着她好奇地转过头,韶华吹了吹热气,把粥送到严夫人嘴边。“阿娘先吃才有力气听我说完,不然我这就让人喊夫君回来。”   最后那句话韶华是在赌,赌的是严夫人并没有让严恺之参与到事情中来,否则以严恺之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着严夫人自暴自弃而不搭理。   果然,她赌赢了,心里却更心酸了。   严夫人看着她镇定的神色,拿捏不准她是不是在激将她,可是半晌后,她深深地吐了口气,接过韶华手里的碗,把薏仁粥全都吃完。这几日的神经衰弱早把她的肚子都掏空了,这一碗甜甜的薏仁粥倒开了她的胃口。   韶华静静地看着她吃完,接过碗,又盛了一碗端给她,才道:“阿娘若真是为了夫君他们好,就把身子养好再说。我想夫君和兰芝宁愿陪着阿娘吃苦受罪,也不会苟且在阿娘的庇护下。”   “你到底知道多少?”严夫人端着碗,没有继续吃,反而看着韶华。   韶华迎上她的眼光,轻声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今我已是严家人,严家的事也是我的事,阿娘不必一个人承担。”   严夫人嗤笑了一下,眼神已经泄露了她的妥协,“你懂什么。”   韶华依旧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我知道大官是受奸人所害,也知道凶手不是徐珂,而是另有其人。虽然当初徐珂被削官夺爵,可他依旧安然无恙,若换做是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严夫人听着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韶华竟然连徐珂都知道,心情便由她的话,而渐渐沉了下来,“可是阿娘,事到如此,大仇将报,大官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   “不,别说了!”严夫人忽然失控地喊道。   韶华有些纳闷,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刺激到她,“好,我不说了,可是阿娘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不然夫君和兰芝都会担心的。”她不知道严恺之兄妹到底能不能让严夫人冷静点。   严夫人闭着眼,好似在经历一番思想斗争,“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韶华犹豫了一下,不敢走开,“那我到外间去,阿娘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严夫人摇头道:“回你的院子去,我暂时死不了。”就算要死,也绝不会是现在,她要看着他们先走在她前面才能安心。她看了韶华迟疑的表情一眼,心里有些安慰,至少她给儿子娶了个真心对他的媳妇。   在这种情况下,提“死”字对韶华来说太过忌讳了,她要的不是严夫人的暂时,而是希望她能放弃。就算靳昭成的事被揭穿了,只要严夫人咬紧牙,坚决不承认,也就当做是旧部下死忠为将领报仇,其实也不无不可。只要他们能在皇帝抓到靳昭成之前,把话都套好了,以弘弋和严恺之的交情,总不能把他们全部人都置于死地。   “夫人,您赶紧回去看看,侯爷在屋里大发脾气。”初荷接到碧蝶的消息,立刻进屋跟韶华通报。   “怎么回事?”韶华眉头都蹙成一块。   “我也不知道,听说谁都不让靠近,英九英罗也都待在外面。”初荷小声道。   这老子娘在自家屋里寻死,儿子却在另一个院子发脾气,她都快以为他们是串通起来刁难她的。看了严夫人一眼,韶华决定还是不把严恺之的事和她说,只是说粉团哭闹,要回去看看。留下初荷待在严夫人的院子,防止她又一时想不开,然后赶紧带着碧蝶往院子的方向跑。   第二百九十章 流言蜚语   一路上,韶华紧张得双手紧捏着,都把手心掐出痕来了。严恺之平时不喜玩笑,但也不爱动怒,偶尔被她气到不行,也就是摆个脸色不搭理他。最不至于的发火就是跑到院子里打拳耍棍,反正把气发泄出来也就好了,他不爱迁怒人,也没有摔杯子踹凳子的习惯。可是像碧蝶说的那样把人关在门外,自己在屋里发火的,那还是头一回听到,韶华心里惶惶不安,深怕他伤到。   果然,赶回来的时候,英罗英九两人如同两块木头似的站在院子里,看到韶华简直就跟看到仙人下凡,激动得眼睛都要亮起来了。   韶华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到一院子偷偷探头围观的丫鬟,而紧闭的房门也瞧不出里面的动静。她正要开口询问英九,结果一声清脆尖锐的瓷碎响,刺激得她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她看着英罗二人面面相觑,气得破口骂道:“你们俩杵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去劝着。”也不知道摔破了什么东西,韶华整颗心都提到嗓眼处了。   英罗面有难色,小声道:“夫人,侯爷不让我们进去。”   一旁的英九也跟着解释,“是啊夫人,侯爷向来生气都不让人靠近,我们也没办法。”   看着两人都不敢上去,韶华一翻白眼,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听话,还是说他们木头。小声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过去,去听到英罗在后面急唤。“夫人,您等等。”   她回头看着英罗有些吞吐的表情,不禁皱了眉头:“什么事?”   英罗好心地提醒:“您进去千万别提太夫人。”尽管他家侯爷疼夫人是出名的,可难保在这个气头上,不会被冲昏脑袋。英罗再三跟韶华说道:“侯爷现在正在气头上,我怕他一时会气糊涂了,夫人还是小心点。”   韶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奇问道:“关太夫人什么事了?”   英九补充道:“夫人,外面传太夫人的风言风语,侯爷就是为这个生气的。”   难道是被人知道严夫人和靳昭成的事了?   刚刚才从严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传出去了,又或者皇帝知道了这事,拿严恺之开涮?不管哪个答案,都不是什么好结果,韶华虽然心中已有不好的打算,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她故作镇定,对他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果然看到一地的玻璃渣子,又看了看一盘倾倒的博古架,心里忍不住心疼起来。这还是她刚从仓库里拿出来的绿地套紫花玻璃瓶,总共才一对,这下子另一个就成孤品了。   没有时间心疼太久,她小心地避开玻璃渣,迈进屋里,四处寻找严恺之的身影,温声问道:“恺之,是我。”   严恺之从内屋咆哮了一声,声如雷震,让韶华听了不寒而栗,“滚出去!”   还是头一回听到严恺之这么暴怒地对她说话,韶华心中更不安了,转入内屋,又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破裂的杯子。心中有一下肉疼,这个杯子是她最爱的荷花盏,从碧梧轩就摔成孤品,现在连孤品都没了。   她看了严恺之一眼,从他眼底看到火气慢慢消退,心里才略平静,俯身把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严恺之见她刚进来时,那一脸无辜受惊的小兔子模样,怒火也就被压了下去,看她小媳妇模样小心弯腰去捡碎片,心里一急,喊了出声:“东西别捡了,让丫鬟们去处理。”这不喊还好,一喊把韶华吓得手一抖,白嫩的手指被划了一道血口。他连忙把她拉起来,抱到床上去,皱着眉道:“把手给我。”   韶华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还是很感动,至少他还不想丧失理智的野兽。看他换丫鬟进来打扫屋子,又亲自给她擦药,所有人都跟不住跟着松了一口气。英罗更是庆幸地想:果然还是有夫人的日子好。   所有人都十分自觉地做完所有事情就迅速离开现场,留下自家夫人去把这百炼钢安抚成绕指柔。   “嘶,疼。”药粉洒在伤口处,让韶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严恺之紧张得连忙吹着伤口。虽然不深,但伤口略长,正好在关节处,疼也是难免的。韶华却觉得像吃了蜜一样,换作以前,这点痛她连眉头都不皱。嫁给严恺之以后,越是被他宠着,性子就越爱撒娇起来。待到严恺之把伤口包扎完,她才小声地问:“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发脾气,是不是二爷不让接兰芝回来?”   严恺之顿了一下,摇头道:“和兰芝无关。”   韶华正要开口,却看到他手腕处的伤,着急地问道:“那……你的手也受伤了,让我看看。”没给严恺之挣脱的机会,她挽起他的手臂,结实的肌肉上有几处瘀青,衬着他的皮肤,显得有些夸张。“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和谁打架了?还哪里伤到了?”   严恺之将她一把抱住,制止了她的乱动,轻声安慰:“没什么。”   他才不会说刚刚就是为了找药,结果不小心绊倒椅子腿,把韶华最喜欢的莲花盏给摔下来了,为了去接莲花盏,结果反倒把博古架也一并带下来。看上去一片狼藉,任谁看了都以为他在屋里发脾气。   韶华叹了口气,抬头抵着他的下巴问道:“我不问可以,但你堂堂一个侯爷和别人打架伤成这样,你以为外面包得住风声吗,你总不能让我从外面的流言才知道我家夫君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吧。”虽然她估计和他打架的那个人一定伤得更惨,可她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会把严恺之气到忍不住动手的程度。   宋煜不算,严恺之卸他的关节就跟喝茶一样自然,他也被折腾惯了。   严恺之显得有气无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韶华,你先别问,我脑子很乱。”他知道这次是完全失去理智,可是听了这样的话,他没有把对方一口气打死都算他有气度了。   韶华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他,耸了耸肩说道:“好吧,我不问,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再叫我过来就是了。”   看着韶华明亮坚定的眼睛,他终于吐了口气,将她重新拉了下来,坐在身边。“今日早朝,有人上奏说找到平洲之乱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靳叔。”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有些复杂,转了话题,说起靳昭成的事来。“靳叔是我爹以前的部下,后来我爹走后,也是他联合众将士替我爹申冤。”   韶华心道一个果然如此,可是看着他脸色难堪,青白沉重,她顺着他的话说:“我听说过靳参将的事,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二爷一定不会放任他们诬赖好人的。”   严恺之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挑,扬起一抹无名的笑容,看上去很苦涩又很无奈,“证据确凿,贺三照是被陵京的士兵杀的,那些人全都在平洲自刎了。”   “天啊,全都死了?”韶华忍不住睁大眼睛,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严恺之点点,这些士兵都是当年跟着严素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做这些事,想到他们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严恺之心口也堵得十分难受。“二爷已经派人去捉拿靳叔了,具体的事,还得等他们进京才知道。”   他早就知道父亲的死是徐贺两家的阴谋,为了抱这个仇,他这些年也没少吃了很多苦。他和靳昭成一直都保持联系,也知道陵京那群将士们和他心情一样,都为严素的死感到不值。可他没想到靳昭成居然瞒着他做出这种事,那种自己努力到最后却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韶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从严恺之的口气里,似乎没听到关于严夫人的事,心存侥幸地认为靳昭成是把事情瞒下来了。   安抚了严恺之以后,韶华立刻就把英罗英九捉过来问话,看着他们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韶华对他们的知情不报很是愤怒,“你们俩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若让我知道你们谁说了谎,你们就完了。”   英罗知道瞒不住,问道:“夫人,您想知道什么?”   韶华把眼睛转到英罗身上,认真地说:“侯爷和谁打架,为什么打架?”   看到英罗要开口,英九还扯了扯他的衣服,被韶华一对眼刀给杀回去。英罗缓了口气,说道:“夫人,侯爷是跟和贺尚书家五郎君动的手,因为他说,靳昭成是侯爷和太夫人推出来的幌子,其实幕后主使是太夫人。”看到韶华听了表情从容淡定,英罗也有些惊讶,“他还说太夫人和靳昭成有染,所以才把老太爷给气死了,显然又利用靳昭成来对付徐贺两家。侯爷听了大怒,本来不想搭理他了,结果他还跟身边的人嚷嚷说太夫人的坏话,侯爷气不过才打了他两拳。”   可是听完后面的话,韶华气得拍桌而起:“太可恶了!换了是我,我都想揍人了。”这分明就是找死,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听到这样的辱骂都该把对方揍得爹娘都不认识,想到严夫人对自己的好,韶华都忍不住想亲手打对方几下,厉声问道:“那畜生伤成怎么样了?”   “啊?”英罗一愣,没反应过韶华的问话。   “我是说贺家的!”韶华大怒。   英九打了个激灵,急忙回答:“侯爷没打他脸,只脱了他两只胳膊一条腿,估计够他疼上半个月。”   “真是太便宜他了。”韶华愤愤不平地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皱下眉头,“等一下,户部尚书,那不是世子妃的娘家吗?”   英九小心看着韶华一脸凶狠的表情,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的,夫人。”   竟然是这个贺家,看来,先前的事是先礼后兵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贺家郎君   贺芍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郎君,眉眼生得极为秀气,若是作女子打扮定然不输给娘子。然而这副好相貌却被他右耳连到下巴那一道疤给破了相,虽然伤痕已经很浅,可细看之下,还是能察觉出当初这道伤口是多么的凶险。再上一些,耳朵怕得削了下来,若是再下移一寸,则破道口,到时可真正叫毁容。   好在他平日在外跑得多,皮肤再被晒黑了,那伤痕也不太明显。但是贺芍卿心里记得这道疤,她曾为这道疤付出过极大的代价,尽管与她毫无关系。如今再看到熟悉的面孔,思绪回到当初,贺芍卿有些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愤怒,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年轻郎君的惊呼声拉回贺芍卿的失神,也把大夫喊得有些不敢下手,可是错位的关节如果不尽快地挪回去,只怕以后要落下病根。   “多大的人了,这点痛就忍不住。”贺芍卿口气有些不悦,对大夫点点头,示意他尽管下手。大夫摸了摸汗,这到底是世子妃的亲弟弟,世子爷的小舅子,要是弄出个闪失,他以后就不用在京里混饭吃了。不过好在他行走江湖已久,这一手舒筋按骨的本事还是挺自信的,不理会年轻郎君的惨叫,他利落地几个动作,总算把关节都纠正。   贺芍卿对大夫点头致谢,又吩咐丫鬟把大夫从出府,回过神,就看到这个上一刻还疼得哭爹喊娘的人,此刻正斜倚着扶手,轻浮地调戏一旁的侍女。她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冷声道:“看来这大夫的医术还真不错,五郎连痛都不会了。”   贺五周一听到贺芍卿这般挖苦,连忙收回浪荡的模样,装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怨地对贺芍卿说道:“哪里不会,疼死我了,二姐,这江湖术士平时还是少请为妙。”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刚刚是谁把四肢软绵的他变成现在还有心情抱怨和调戏婢女的模样。   贺芍卿没有去跟他计较这些,毕竟贺五周的伤,她也有责任,所以还是软下口气,只轻声恼了一他一句:“知道疼你还当面去惹事,他没直接把你的胳膊和腿给卸下来都算客气的了。”   没错!   贺五周的伤就是严恺之下的手,而他就是那个不知死活,当着众人的面诬赖严夫人和靳昭成的清白。但在贺芍卿看来,贺五周也不算诬赖,只不过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说了出来,让严恺之无地自容罢了。   她只不过想让人好好调查韶华一番,想捉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没想到在给庶兄托关系的时候,居然发现了这个有趣的事。起初她也不敢张扬,到底这是关系到两个朝廷重臣的声誉,可是当她听到平洲之乱的主使竟然是靳昭成时,她就更兴奋了。一个旧部下和一个将军遗孀,哪怕他们之间没有暧昧,就单单是两人的关系,想必这个故事会让京中那些养闲在高门深宅的妇人们津津乐道的。   为了挖掘出这个事情,贺芍卿托了许多人,总算找到一两个知情的,可都是知道些皮毛。然而光是靳昭成对严夫人多年来的一往情深,就足够让人八卦出一大堆故事出来,更何况有人道,当年严素就是因为靳昭成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把他赶得远远的。结果严素死了,他掩护严夫人母子三人回京,自己却顶上了严素的位置。任谁都难免会猜想到靳昭成当初是那个错误到底是什么,会让爱兵如子的严素把自己最得力的下属给赶走。   只不过,她才把事情摸出个头绪,就遇上贺五周这个讨债的人。贺芍卿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招心计,于是答应了贺五周的要求,但也让他当自己的传话筒。   可惜,贺五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竟然当着严恺之的面,加油添醋把事情讲出来,气得严恺之立刻就手动扯了他的关节。   虽然效果是达到了,而且还出了贺芍卿的意料,可是贺五周也赔了大亏。   想他打着世子的小舅子的旗号在京里晃荡那么久,还是头一回碰上不给面子的,贺五周心里也十分憋屈:“诶呀,我也是听二姐的话去做的。”贺芍卿明明说过让他把这个事散播出去,可没说要怎么散播。   贺芍卿翻了白眼,真不知她爹怎么会把这个白痴儿子捧在手心。她家又不止一个嫡郎君,充其量只不过他娘还活着,而其他的嫡娘子嫡郎君们都前任,抑或前前任妻子所生。贺芍卿有时也佩服这个嫡母,她爹可是出了名的克妻,娶了三位夫人,几乎都是生了一个就死了,就她一口气生了五个,据说肚子里又有了。也难怪她爹这么宠着,怎么说,也是帮他破了克妻的恶名。   贺芍卿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眼睛望着脚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可没让你当他的面,你要是出事了,母亲还得赖到我身上来。”   贺五周向来都不喜欢这个二姐,因为她说话总是让他觉得鸡皮疙瘩,仿佛和她多处一会儿,身上都要结冰似的。可是谁让她好命,家里那么多娘子,太后娘娘非要她做世子妃,而且王妃也对她赞不绝口。   不管如何,她也是他在外行走的一张王牌,贺五周还是勉为其难地拉下脸讨好她:“怎么会呢,二姐如今贵为世子妃,阿娘每天都跟人炫耀着,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被二姐比得一文不值,心里不知道多羡慕二姐。”这倒没说谎,尚书夫人把家里未出门的嫡女庶女都喊出来训话,当然她生的两个女儿除外,非要她们以贺芍卿为榜样。   但她显然没想到,满朝上下也就一个王爷,一个世子,要以贺芍卿为榜样,那只能进宫了。   贺芍卿低着头,嘴角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轻声道:“心里是怨恨吧。”   “没有没有。”贺五周被她冷淡的口气说得有些接不下话,心里巴不得尽快离开这里,犹豫着说道:“二姐,那个,你答应过我的事呢。”   没想到,贺芍卿正好和他一块儿开口:“你这几天就回去静养,谁找你你都不要出来,其他的我来处理。”   姐弟俩互望了一眼,贺五周笑得谄媚卑谦,贺芍卿看得眉头紧锁。   贺五周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眯成一条线,令贺芍卿望而生恶:“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银子。”   都说贺五周和贺芍卿长得最像,可是在贺芍卿看来,充其量就是两人的皮囊长得比较好罢了。尚书府那么多郎君娘子,偏偏只有他们长得像父亲,而贺尚书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这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在家被特殊待遇的关系。   不单是贺五周不想看到她,她也巴不得和贺五周赶紧离开王府,一看到那道疤,她就恶心得全身冒鸡皮疙瘩。“铃铛,去取一千两银票来。”铃铛没好气地瞄了贺五周一眼,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娘家郎君,铃铛也是满满的厌恶。   听到贺芍卿终于松口给他银子,贺五周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但嘴上仍不满地抱怨:“二姐,才一千两,恐怕……”   知道贺五周是因为欠债不敢回家讨要,才来这里对她这么毕恭毕敬,贺芍卿也知道要他做事,自己给的筹码不能低。可没想到贺五周竟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千两还嫌少,脸上忍不住生了愠色,厉声问道:“你到底欠了多少银子?”   贺五周假装在看手指甲,一边摆弄,一边说道:“嘿,那个欠的倒不是很多,可是我答应他们,要出八百两。可要是还了债,剩下也就不多了。”   在信义坊,没怀揣着一千八百的根本就不能在里面待着,赢也赢得痛快,输也输得干净。他为了信义坊里那个小娘子都已经砸了几千两了,就算他爹是户部尚书,也不够他这么亏。好不容易才勾搭了那小娘子,一群人决定凑钱请小娘子去画舫游河,出得多的人可以让小娘子陪上一夜。他为了长面子,夸下海口要出八百两,结果是赢得美人青睐,可发现无处筹钱。   就因为知道贺五周进入信义坊,还到处打着弘方的招牌去赊账,气得弘方当面斥过贺芍卿。所以这次贺五周进府,也是偷偷瞒着弘方,连大夫都是私下请的。   “铃铛,再多取一千五百两。”贺芍卿想了想又让铃铛进去拿钱,可是铃铛一脸不情愿,被她劝了几句才同意。捏着一叠银票,贺芍卿再三地警告贺五周,“别拿我当金库,我自己也没什么钱,这已经是我全部的银票了。你别再去赌,让世子知道了,你下次别想进王府。”   贺五周看着那摇晃的银票,兴奋地一把夺过来,拿贺芍卿的话当耳边风:“知道知道,我不会让世子姐夫知道的。”   贺芍卿也不知他能立刻受性,“铃铛,送五郎出去,从后门走,别让世子知道。”斜眼打量着贺五周没注意,她擦身错过铃铛,低头小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翩然离去。   “五少爷,请吧。”铃铛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对贺五周温声道。贺五周一拿到钱,哪里还去管贺芍卿说什么,屁颠屁颠地跟着铃铛的背影走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闹侯府(一)   辛攸宁一口茶喝进去,听到韶华的话,立刻喷了出来,惹得韶华一双白眼。他尴尬地擦了擦嘴角,看韶华让人上来给他换一杯茶,他才讪讪地问道:“谁的嘴巴这么臭,这种话也敢说出口,简直不要命了!”惹事也不该惹到严恺之头上,别说他跟皇帝的关系,他那一身功夫可不是说假的,当年以一抵十三的本事可令全京上下都震惊。   就算是攸宁从小在关外马背上长大,跟草原上的勇士们练过许多年,可也不敢随便和严恺之比试,他一出招就是快准狠,根本不是玩闹。一想到公然在大街上挑衅严恺之,辛攸宁不禁好奇到底是何方人物,他好去拜会拜会。   韶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没好气地说道:“贺尚书家的郎君,世子妃的弟弟。”   一听到和弘方扯上关系,攸宁顿时了没了兴趣,瞧着韶华一脸不高兴,立刻摆出正经脸,严肃地谴责:“就算是世子妃的弟弟又怎么样,世子的弟弟都不行。简直太过分了,这种玩笑岂能随便说。要是我,绝对得把他打得亲娘都认不得!”说着,斜眼睨着韶华脸色稍霁,他才小声道:“话说,这样他要是不动怒,那也太孬了。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气不过!”   其实就算严恺之把对方打死了,她也不会觉得出奇,反倒觉得太便宜了对方。如今严夫人的情况,这种事万不能让她知道,但严夫人做的事,她也不敢告诉严恺之。   攸宁看着她凝重而陷入沉思的侧脸,忍不住紧张起来:“干嘛,你还想替他动手不成,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我不帮你。”以他对韶华的理解,攸宁不得不担心韶华会不会跑出去把人暴打一顿。   韶华扭头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威胁:“你敢不帮我就立刻去定西侯府告诉阿娘,你躲在我家。”   攸宁指着韶华,气得哇哇大叫:“你你你,怎么这样的,见死不救的你!”辛子萱住在本家,还以为能在韶华这里寻求一丝庇护,结果他忘了他家的女人其实都一个本性。   韶华可没搭理他的惨叫,反而看着他上蹿下跳的样子,嗤之以鼻道:“你死了吗,我看你好好在我面前活蹦乱跳呢。”当她知道攸宁是为了躲避辛夫人给安排的相看时,韶华就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展。抵不住他哀求,才收留他住下来,如今正好拿来当他的把柄,“再说,让你娶媳妇,又不是让你跳火坑,至于怕成这样吗?”   攸宁夸张地用力点头,一脸精致俊俏的脸严峻得跟刀刻似的,“能不怕吗,你瞧瞧阿娘那样子,爹有多少姨娘不都被压得死死的,她能给我找什么样的媳妇。还有大姐算正常一点,你看你,刚过门就敢摔你男人脸……”刚说到一半,韶华一记杀人的眼刀就丢过来,看得他把下半句硬生生给吞下去。   这件事她内疚了很久,严恺之嘴上没说,可还是对她冷落了不少,要不是因为有儿子出现淡化了那记忆,也不知道现在会成什么样。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开口专门踩对方的痛处。   韶华呲齿,发出狠话:“辛攸宁,你皮痒了对吧?别忘了你这会儿在谁家里。”   攸宁立刻转开头,识趣地转了话题,“总之,我没事一个人乐得自在,干嘛要找个女人在身边烦我。”   见他不再提,韶华这才没跟他急,忽然暧昧地低声道:“你是看中哪家娘子了吧?”   也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攸宁激动得脸颊泛红,立刻紧张地反驳:“胡说!”他怎么会喜欢这种娘子,不对,一定是不小心,只是刚好想到而已。   韶华被攸宁的过激反应下了一跳,忍不住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挑起嘴角,坏坏地笑道:“没有的话,你激动什么,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喜欢娶阿娘给你找的娘子。若不是心里有人,哪家娘子不一样。嗯,我当初就是认定了你姐夫,其他人看着都觉得碍眼。”   对于这一点,攸宁不厌其烦地纠正:“明明是妹夫!”   不管如何,韶华比他小已经是事实,所以严恺之也只能跟着掉份。   “幼菡!”   不料,韶华只瞥了他一眼,扬声就喊人,攸宁一看不对劲,立刻就举手投降,改口承认:“好好好,是姐夫,是姐夫,总行了吧。见鬼的,怎么你做了孩子的娘还这副模样。”   “我做了孩子的娘还不照样是你姐!”韶华对于攸宁的识时务感到很满意,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说吧,看上哪家娘子,给我说说,阿娘若是不肯,我帮你说亲去。”   攸宁摇了摇头,不肯承认:“没有,我没看上谁。”   韶华有些不悦,皱眉道:“怎么,连我都不信?”   一提这事,脑海里的人影就越挥不去,攸宁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对于韶华的提问更是不耐烦:“是真的没有,我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反正我又不怕没人要,阿娘着什么急!”   从小看着辛夫人调教那群姨娘,再被两个姐姐欺压长大,他早就有阴影了。有时候还忍不住同情父亲,看上去倒是妻妾和睦,其实什么时候去哪个姨娘房里都是母亲说了算。不过夫妻俩似乎也乐在其中,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女儿们都效仿着母亲,非要捉住丈夫的心,儿子则多了心里障碍,生怕给母亲姐姐找个同伴来折腾自己。   韶华耸肩道:“着急抱孙子啊。”   攸宁有些挫败,趴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你和大姐不都有生儿子给她玩了吗?”   “能一样吗,那还不是别人家的小子。”韶华俨然一副长姐的样子,可惜她忘了现在的她长起来也不过攸宁的肩膀。“我记得你以前可没少勾搭小娘子。”   攸宁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韶华笑眯眯地说:“川北的时候。”   攸宁一翻白眼,“那时候你勾搭的郎君比我多得很好吧!”当时姐弟俩最无聊的游戏就是在街上看谁回头的最多,输的人要给赢的人做一件事,不外乎是捣蛋偷吃一类的事,可是他们都乐此不疲,整个川北也都认得这姐弟俩。   韶华假装玩着肉乎乎的爪子,眼睛却偷瞄向攸宁,“可你进京以后,也没少找我家小姑子玩。”   一时没反应过来,攸宁愣了一下,顿时有些尴尬地转开脸,“你家小姑子?咳,这都多久前的事了,那小丫鬟也该当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吧。”   说到又一个痛处,韶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显得很无奈,“没有,她嫁过去以后,多罗王就一直病重,如今多罗王一死,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夫君一直请二爷降旨,好去接她回来,可是二爷迟迟不答应。”严恺之没少为这事头疼,连半夜都烦得睡不着觉。   攸宁好奇地问:“嫁过去就病重,那岂不是,守空房?”   韶华没好气地说:“守空房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多罗王的样子,兰芝要是被这种人玷污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攸宁垂下眼帘,轻声道:“只怕她就算是清白的,以后也难嫁人了。”看了韶华一眼,见她蹙眉,他又道:“我是说,她要是回来了,别人不嫌弃她嫁过人,但毕竟是个和亲公主,谁敢娶回家。”   “那也是个问题。”果然烦恼的事还有很多。   不知是戳到那根神经,两人忽然就各自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中,各怀心思,互不打扰,气氛沉重得好似厚厚的云层压下来,让人不敢高声喘气,但又觉得心头抑郁。   好在守门的跑进来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大汗淋漓地跑到韶华面前,紧张地说:“夫人,夫人,外面有人说要找侯爷。”   攸宁被他忽然闯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辛夫人上门捉人,早就做好了姿势准备逃跑。看到守门人异样的表情,他才尴尬地做回位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阿娘找上门来了。”   “阿娘要是找上门,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坐着。”韶华对他的大惊小怪感到鄙视,但心里更好奇这个时候是谁找上门,她厉声问道:“是什么人,可有说侯爷不在家。”   守门人一抹额头热汗,着急地说:“说了,他们不信,说要让侯爷放人。”   韶华脸色一沉,喝道:“赶出去!”看来是来找事的。   这下子连丫鬟都跑进来了:“夫人,他们闯进来了。”   韶华远远看到中年汉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心里顿时冒出一股火气来,狠狠骂了一句:“一群没用的。”攸宁也看到了人,约莫有五六个,看上去来者不善,正要开口询问韶华是否需要帮助,却听她吩咐道:“你们先带辛少爷去房间休息,阿忠,给我把家里的壮丁都喊出来,一个都不许落了。”   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跑到兴勇侯府闹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闹侯府(二)   韶华心里正想着这群看门的人这般没用,三番两次让人闯进府来,该不会是徐勇在背后捣鬼吧。可当这群不请自来的人都来到她面前时,韶华才觉得误会徐勇了,这一下子来了八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一字排开站在她面前,把屋外的阳光都给挡住了。这哪里是来找人的,分明是来踢馆的,好在阿忠带人也来得及时,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壮丁。虽然不足他们的身材,但胜在人多,也是自家地盘,个个都显得十分义愤填膺。   带头的是一个壮实的虎目大汉,他瞧这架势,顿时也收了气势。他们是来找人的,就是怕兴勇侯不肯放人才带了这么多人来,可不想就此惹上事。   他往前一步,躬身抱拳,正要开口,就听到韶华一声轻蔑的冷笑:“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绑了带下去。”   虎目大汉一惊,身后的人已经绑实了肌肉,抡紧拳头,准备要大打出手的样子,他急忙高声喊道:“夫人且慢,我们不是来找事的。”   韶华看着他,冷冷地笑道:“你们这么一群人,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么硬闯到我家里来,还说不是找事。敢情你们是特意挑着侯爷不在,想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说到气愤的时候,韶华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玉镯硬撞了檀木,发出了一阵巨响,把一屋子的大汉都震得不敢出声。   所有人都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娇小的夫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显然只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见不着什么世面。就算没有被他们的架势吓到,也不该有这般骇人的感觉,被她一双美目瞪来,好几个都躲开了注视。   其实韶华心里也发虚,这么一拍桌子,震得手心生疼,可她脸上强装镇定,“你们还杵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把他们都拖下去。堂堂一个侯府,被你们一群三五九流的狂徒说闯就闯,侯府颜面何存!”   听到韶华一声令下,门外的人都围了进来,大厅顿时被黑压压的一群人给挤满了。   “都不许胡来!”虎目大汉喊了一声,其他七人也都顿了一下,这一下就让人群给扑上来,等到他们挣扎过来回神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被捆了结实的几圈麻绳,被家丁们死死扣在地上。   “夫人,只要您把我家少爷放了,要打要关,我们任由您处置!”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话。   韶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排大汉跪在地上,心里的底气一足,高傲地抬起头,眼神凌厉地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停在虎目大汉旁边的年轻男子身上。   她扬起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虎目大汉正要开口,韶华对他厉声道:“没你的事,给我闭嘴,我要刚刚说话的人回答。”   被韶华这么一骂,虎目大汉也觉得灰头土脸的,只瞪了旁边的年轻人一眼。   本来他只是因为长得壮,被拖来凑数,其实胆子比猫还小,抬头看到韶华轻蔑的表情,他顿时没了立场,“是、是兴勇侯府。”   韶华就是要揪这种拖后腿的来问话,她起身走了过去,对他温声问道:“那我是谁?”   感觉到头顶传来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年轻男人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韶华笑靥如花,脸上忽然生出一片绯红,结巴地说道:“是、是夫人,侯夫人。”   看来还没认错人,韶华眼神一凛,声音随着冷漠了起来,“徐福,去京兆府领人过来,把他们都送过去。”   一听京兆府,虎目大汉也待不住了,他急忙抬头大喊:“夫人,我家少爷这两夜都一宿未归,他们都说是被侯爷捉到府上来了,请夫人好心放过我们家少爷。”   韶华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你家少爷到底是谁!”一直听他们说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她都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   这下子倒把虎目大汉问住了,自己闯进来竟然忘记报家门,“我们是贺尚书家的,我家少爷就是贺尚书的五郎君。”   要不说是贺尚书,韶华还不生气,一想到那个混蛋,自己还准备上门暴揍他一顿,结果却被对方找上门来。一下子火气窜上心头,她连连冷笑道:“原来是昨天那个血口喷人颠倒是非诋毁清誉游手好闲作恶多端无事生非的混账啊!”   韶华这么一连串不带停顿、不带脏字的骂人话,让虎目大汉想答应也不是,不想答应也不是。   贺五周和严恺之起争执的时候,他也在场,只不过他听了贺五周的话,把他送到王府以后就回去了。等到入夜,不见人来,偷偷去王府问话,却得知贺五周早就离开了。心知他的性子,虎目大汉也没多问,以为是去了哪里玩闹了,所以就回府。贺尚书回家得知此事,非要把贺五周拎出来训话,可发现贺五周并未归家,以为他畏罪潜逃,气得大怒。   虎目大汉无奈,只好带人把每一个窑子和赌场都找了一遍,可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下子他才着急起来。   贺姚氏一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并非怕父亲生气才躲起来,而是失踪,尖叫一声就晕过去,没等丫鬟喊着请大夫,又惊醒起来,让人出去找。结果不知是谁递了话说,贺五周因为诋毁了严夫人的清誉,闹得满城风雨,严恺之一定对他恨之入骨。现在他下落不明,很显然是被严恺之捉了去。   这假设倒是成立的,可是没等人仔细推敲,贺姚氏立刻让虎目大汉带人过来要人。料定他们只要造出声势,严恺之就不得不畏于人言而放人了。打算倒是挺好的,等到他们来的时候,没想到严恺之不在,他们扑了空,还被一个娇小柔弱的妇人给喝住。   “夫人,只要您放人,我们任由您处置!”虎目大汉也豁了出去。   “我要是不呢?”韶华反问,看着对方无语,她讽刺道:“八个换一个?原来你家少爷也就值你们八个的价值,你们的卖身契带了没有,任我处置可不是甩耳光这么简单。”   显然被韶华这不按牌理说话的性子给问住了,虎目大汉犹豫道:“卖身契、在我家夫人手里。”   “我建议你,回去让你家夫人把你们的卖身契带上,到街上跪着悬赏。告诉来往路人,只要知道你家少爷的下落,就可以把你们八人领回去要杀要剐任君满意,我想一定会有人帮你找人的。”韶华好心提议。   八人顿时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韶华扫了他们一眼,对他们的迟钝感到鄙夷,“怎么?还听不懂我的话吗?”   虎目大汉望了望其他人,个个都摇了摇头,“还请夫人明示。”   韶华一翻白眼,甩手在身后,转身就走,“一群废物,初荷,去看看,京兆府的人来了没有。”   这时他们才都慌起来,没想到韶华跟他们拖时间的时候,竟然已经派人去通知京兆府。可他们是瞒着贺尚书,领了贺姚氏的命令来的,这下子要是捅出篓子来,只怕他们回去后会更惨。虎目大汉忽然明白兴勇侯为何只娶一个妻子,并且对她宠爱到人尽皆知,这么个厉害的角色,恐怕就是兴勇侯想纳妾也不容易。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家丁带着几个衙役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给韶华行了大礼,“让夫人受惊了,天子脚下竟然有这种狂徒擅闯侯府,我等一定带回去好生审问。请夫人放心!”   “放开我们!”这下子大汉们都开始挣扎了,要是被京兆府的人带回去,贺尚书的脸可就丢光了。   “闭嘴!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这是兴勇侯府!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你们这群不要命的,要是今日侯夫人有什么万一,你们死上十次百次都不够!”捕快厉声大喝,看上去十分有气势,把几个大汉都给吓住了,又转身支使随身来的几个衙役,“你们几个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全部套上铁链,别让他们半路跑了。”   “曹捕头,这是有劳你们来的及时,我一个妇道人家被他们这么硬闯进府里来大放厥词,侯爷又不在,要传出去,我清誉都被毁了。”韶华假装害怕,用手帕掩了掩面,偷偷打量他们几个目瞪口呆的样子。   曹捕头一拍胸脯,夸下海口:“请夫人放心,绝对不会有人乱说话的,否则我曹老七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曹捕头一边说着,初荷上前偷偷递了个大荷包,里面沉甸甸的银子让他眼睛一亮,“那个,夫人,若是没事,我就先带他们回去好好审问。”   说到审问的时候,曹捕头特意用了重音,韶华满意地对他点点头,轻声道:“对了,这几个人冒充贺尚书府上的人,也不知道尚书大人是否知情,还请曹捕头多多查清楚。”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呃!”虎目大汉扭身挣扎着要开口,被曹捕头走过去,一个大耳刮就甩下去,恶狠狠地骂道:“给我闭嘴!擅闯侯府,还冒充尚书府的人,给我押回去好好审问!”   原本一群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如今全部被五花大绑,口塞布头,身带铁链,被京兆府的人从兴勇侯府押出去,那个情景堪称精彩绝伦。   把所有人都送走后,韶华忽然觉得有必要把家里的家丁们都召集出来训话,这次好在他们本就是没底气才被唬住,再有下次,可就不好说了。堂堂一个侯府,被人当成空气自由来去,白养了一群人看门。想当初在川北的时候,随便一个看门砍柴的,出手就个个都是武功高手,哪像这京里的人,个个好鱼好肉伺候着,关键时候半点用处都没有。   “夫人,后门门口倒了个人,好像是贺尚书府上的郎君,看样子是被人打过。”   韶华还没回屋坐定,碧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汇报。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京兆尹   韶华一听,心中大惊,这前头贺家的人来闹事,后门却躺着重伤昏迷的贺五周,要是被人看到了,兴勇侯府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韶华二话不说,立刻让人把他抬进来先,又托人去把张大夫悄悄请进来给贺五周看病。到底严恺之不在家,她的心总是不安,生怕贺五周被人丢在兴勇侯府后门的事被看见,到时候可就有口说不清了。   心里正无主的时候,又被告知攸宁不知跑哪去了,韶华低声骂了一句“净在火头上添乱”,也就不去搭理,好在张大夫来得也快。   拜韶华的好运,张大夫的药铺越发红火,但他还是记念韶华的恩,所以一旦兴勇侯府发话,他再忙也会放下手上的事情赶过来。看着床上鲜血淋漓的人,张大夫心里也大惊,还以为又碰上了疑难病号。   “夫人,此人并无大碍,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五脏六腑。”经过一番诊断后,张大夫才松了一口气,他打开随身药箱,抽出一根银针,对韶华说道:“只要我略施几针,他立刻就可苏醒。”   韶华一听,急忙喊道:“别,千万别把他弄醒,最好给我下药,让他多睡一些。”   张大夫被说得一头雾水,虽然眼前人伤的不重,可是再给他下药,可就不清楚后果了。“夫人,恐怕不行,虽则他受的只是皮肉伤,可沉睡太久,怕对他伤情不利。而且喂药养伤,都是件麻烦事。”   韶华心里一沉,对初荷说道:“初荷,送张大夫出去,切记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给太夫人请脉,谁都不许说。”   张大夫看了看床上的人,心里十分好奇他的身份,但不敢问出口。他知道侯门深似海,说不定涉及了什么阴谋,要是走路风声只怕会小命不保,张大夫临走再三保证自己绝对守口如瓶。   韶华并没有太多心思去管张大夫的想法,她现在比较头疼贺五周的处置。   让人去问了严恺之什么时候回来,可去的人还没回来,英九英罗各自有事尚未回府,其他人又不敢托付,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韶华让初荷去打点所有知情人的口风以后,攸宁就跑回来了。   “你还真的把他弄到家里来了?”看到昏迷不醒的贺五周后,攸宁大吃了一惊。   韶华没好气地说道:“要不然放在外面让人围观兴勇侯府如何心狠手辣吗!”看到攸宁不好意思地讪笑,她埋怨道:“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跑不见,不怕阿娘派人把你抓回去?”   攸宁有些不满,气呼呼地说:“要不是我,你以为你真能那么容易制服刚刚那几个男人吗?”   贺家人找上门的时候,韶华让攸宁先行离开,可他不放心地偷偷溜过来,看着满府上下的家丁抄家伙赶过去,吓得攸宁以为是干架。趁着韶华和他们拖延时间,他特意换了一套侯府家丁的衣裳,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围上去,趁乱把那八个人的穴道都封住,好让其他人轻易就把他们制服。   好不容易京兆府的人来了,顺利把那些闹事的人带走,却听到后门有人被打伤晕倒,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刻就从后门追了出去。   可惜,对方跑得太快,他追出去后根本找不到人影,折回来时贺五周已经被韶华让人带进府。攸宁心中暗道不妙,这显然中了别人的计,如果不出他所料,再过不久,一定又有人上门来找,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不能留在府上。”攸宁坚决地说。   韶华叹了口气,“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现在要怎么送出去再是正事,我这要是送出去,万一他醒了,发现这里是兴勇侯府的人,他一定会赖上恺之的。”   攸宁神情严肃地说:“不止如此,我怕等一会还会有人要来,很明显有人是想陷害你们,这会儿侯府门口一定都遍布眼线。所以此人必须得离开,但绝对不能是侯府的人送出去。”   想到有人布下陷阱让她跳进去,韶华心里又气又惊,看着攸宁冷峻的侧脸,不安地说:“不能侯府的人送,那让谁送?”   攸宁扬起下巴,高高在下地鄙视了她一眼,“当然是我了,他们想陷害的是你们,所以绝不会为难我。就算明知道是我做的,没有证据,他们也肯定不会想和定西侯府作对。”   虽然严恺之和辛茂山都是侯爷,可是一个是靠自己的本事封侯,一个却是沾了父亲的光,又仗着皇帝的关系,别人就算会尊他一声侯爷,可分量总就不比常年在川北带兵的辛茂山重。这也是严恺之一直不愿承侯爷这一名声的关系,他要的是自己靠本事,靠实力,靠军功,靠战绩,亲手挣下来的光荣,而不是用父亲的冤屈换来的。   韶华听到攸宁打算亲自把贺五周送出去,紧张地说道:“那你不怕阿娘捉到吗?”   攸宁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逃不出来,况且我要是不帮你,到时被阿娘知道了,肯定比我离家出走的下场更惨。”攸宁心里知道,母亲自打了解韶华的身份以后,对她就完全当成辛子墨去看待。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愧疚,疼她自然多过疼攸宁,所以攸宁才经常和韶华抱怨。“好了,你别想太多了,再婆婆妈妈下去,人都要来了。”   左右想了一遍,目前也只能这样安排了,她定下神,立刻着手让人准备马车。   攸宁也没耽搁,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招摇地带着人丢上马车。防止他半路醒来,攸宁特意把贺五周喊醒,趁他朦胧欲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手刀又把他劈晕了。看着韶华呆若木鸡的样子,他得意地说道:“这叫做万无一失。”又贺五周用被子裹了几层,怕半路上颠簸,旧伤加新伤,把人给颠死了。   临走时,攸宁还不忘叮嘱韶华:“你赶紧去准备,我怕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不管是谁你都要咬死没见过。”   韶华心里一暖,嘴里却说着反话,“知道了,你也快走,别把事情给我搞砸了。”   攸宁的马车从小门离开不久,京兆尹就带人亲自上门,韶华一看曹捕头跟在后面,不停对她挤眉弄眼,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韶华对他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处境,上头的决定确实是一个小小的捕头阻止不了的。   韶华笑眯眯地迎上去:“刘大人,怎么赶烦您亲自过来,是不是那几个恶徒审出结果了。快,快到屋里坐,碧蝶快上茶。”   京兆尹客套地拱了拱手,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地对韶华说道:“兴勇侯夫人,喝茶就算了,本官此次过来是受人所托,到侯府来要人的。”   韶华的笑容顿时一受,挑了挑眉,凉凉地说道:“难道刘大人也是受人所托来诬陷兴勇侯的?”   听到韶华这般轻蔑的话,京兆尹立刻怒眉,但很快就收了下去,换了个口气道:“侯夫人请慎言,本官乃朝廷命官,就算你是侯夫人,也容不得你如此藐视王法。”   韶华闻言,如花灿烂的笑容也随着展开,声音温软甜美,看得京兆尹连连皱眉,“那我倒要问问,兴勇侯算不算朝廷命官了,刘大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人进府,二话不说就来要人,这跟那些恶徒有何区别?难道王法有一条规定侯府可以让人随便闯进来,侯爷可以任人随便诬陷的吗?要不然,刘大人进大堂稍坐片刻,我这就进宫问问清楚!”   京兆尹自然知道严恺之他们和皇帝的关系,一听韶华说要进宫,心里也有几分怯意,立刻说道:“夫人误会了,本官不过是接到有人报案,说在兴勇侯府后门发现贺尚书家的郎君被重伤,如今贺郎君下落不明,贺尚书也十分担忧。若真在府上,还请夫人放人,侯府清白,本官自会查清楚。”   韶华一声冷笑,“你都亲自带人来侯府威胁了,我还怎么敢劳烦京兆尹还侯府清白。”这一番奚落让京兆尹脸上有些难堪,韶华却不依不饶地说:“有人说贺郎君在侯府后门被打成重伤,你不派人去寻找,直接就来府上要人,这么说我要是我要是在京兆府门口被人抢了钱,直接到衙门找你们要讨就行了,连蟊贼都不用管了?这般愚蠢的判断真亏你们能想得出来,敢情你们以为是我把他打伤了,故意放在门外让人看到再藏起来?这般明显的陷害,京兆尹竟然视若无睹,还敢妄言说还侯府清白!我倒要看看,侯府的清白是让谁给玷污了!”   韶华振振有词,在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谁都不敢再小看眼前这个娇小的妇人。   她扫了一众衙役,退开了一步,给京兆尹让了一条道:“好,我这就让你们去搜,要是搜不出来,我倒想看看刘大人要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韶华的坦然反而让衙役们畏手畏脚起来了,各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冒这个头。   京兆尹也看得出韶华的盛怒,毕竟他和贺尚书交情颇深,看到衙役绑回去的几个人,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虎目大汉。细问之下,心里大惊,他知道贺五周是贺尚书的心头肉,他要是失踪了,可是会让尚书府不得安宁的。可他作为京城的府尹,自然对贺五周的妄言也有所耳闻,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他还没细审贺家家仆,就听到有人击鼓,结果衙役进来报说有人留了一封信在门口,他打开一看竟然是贺五周的随身香囊,里面写着贺五周就在兴勇侯府。以他的判断,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使计,可是待他使人去兴勇侯府后门时,贺五周早不知去向,只听有人道是被带进府了。   不管是不是兴勇侯府所为,确实有人亲眼看到贺五周被带进府,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来看一看。只不过没想到遇到一个带刺的玫瑰,韶华气势汹汹的犀利言辞,把他数落得灰头土面,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事已至此,兴勇侯是得罪透了,他不敢再辜负贺尚书,只好硬着头皮让人到府里搜了一遍。   果然得到的消息是没有,京兆尹觉得脸上一阵**,好似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韶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轻佻地说道:“卧室搜了没有,说不定就藏在我房里的床底下。”   衙役们纷纷看向京兆尹,只见他满头大汗,只得抱拳道:“是下官失察,还请兴勇侯夫人见谅。”   韶华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冷笑一声:“就这么一声就算了?你让侯府的脸面搁哪儿,我往后走出去,别人要都说我们兴勇侯府是人人都能随便来去的地方,甚至还会说我们侯爷心胸狭隘,为人歹毒,结果造成兴勇侯府和贺尚书之间的矛盾和仇恨,你打算怎么弥补?”   京兆尹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挖个坑跳下去,“这……”   其他侯府的人在旁听得心中一个兴奋愤慨,个个心里暗道,果然是自家夫人霸气,一番话说得连京兆尹也都对她低声下气,不敢造次,狠狠吐了心中一股恶气。   看着京兆尹已经汗流浃背的样子,韶华轻蔑地笑了笑:“我还想问刘大人一件事。”   京兆尹一抹额头的汗水,只要韶华肯放过他,别说一件事,十件事他都照实回答:“夫人请说。”   韶华显得很满意,笑得十分甜美,声音柔柔地问道:“京城大小事情想必刘大人都是知情的,那关于贺尚书府的郎君在外诋毁我大家清誉的事,刘大人就不可能不知道的吧?”韶华的声音越甜,京兆尹的头就越低,简直恨不得埋到胸膛里,“刘大人的清正廉明,不惧王亲侯爵是众所周知的。”韶华故意在王亲侯爵这个词咬得很用力。   “我姑且当做刘大人是为了替侯爷捉捕这个阴险歹毒口出恶言的狂徒,希望刘大人找到人后,务必要秉公处理,还我大家的清白。”韶华最后一句话可算把京兆尹给坑死了,原本他是想做个顺水人情,现在只怕要和贺尚书闹翻脸了。“太后娘娘要是知道我大家被人这么诬陷,想必她老人家会十分气愤,如今满京都风言风语。刘大人身为府尹,绝对不会放任流言四散的吧?”   “是、是是,下官一定不会。”京兆尹感觉自己再待多一会儿,只怕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连忙趁着韶华说话的空隙,拱手说道:“不打扰夫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顿时如同溃蚁,反复看到妖魔一般,争先恐后地跟着京兆尹逃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刚柔并用   幼菡正忙着给韶华布菜,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翡翠鸳鸯豆腐汤,一道山菌烩肉丝,还有一道虾茸蒸白菜心。三菜一汤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韶华坐在桌子边,却显得兴致阑珊。幼菡还不自觉,一个劲地跟韶华唠叨:“夫人,您太英明神武了!天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京兆尹被训得这么落花流水。”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韶华一个惊喜,结果发现是初荷,顿时感到十分失望。   初荷瞥了幼菡一眼,一针见血戳破她的大话,“说得你好像经常看到京兆尹一样。”   幼菡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就算没看到,可也知道京兆尹是个多大的官儿,走在路上可是连皇亲国戚都要给三分面子的。”   这时,碧蝶端了一盅太极蛋羹走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她们俩:“那夫人这么数落府尹大人没事吗,会不会被报复啊?”   幼菡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恶妇的模样,立着眼睛,愤愤说道:“他敢报复?夫人再骂把他个狗血淋头,看他以后怎么做人!”幼菡的装模作样把碧蝶逗得噗嗤一笑,似乎能想象出韶华叉腰骂人的样子,看到碧蝶偷笑,初荷她们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韶华一个劲地摇头,心道连碧蝶都被她们给带得胆大包天了,看来该时候把她们嫁出去,省得留在身边编排自己。   她冲她们丢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们当我泼妇骂街啊?还骂个狗血淋头,你们等会儿给我好好想想,侯爷回来的时候怎么向他解释。”今天闹得这么大的事,还没给京兆尹找台阶,也不知道严恺之会怎么想。   幼菡立刻站出来维护韶华,“侯爷要是知情了,一定不会怪夫人的,夫人为了侯爷,为了整个侯府啊。”   碧蝶也赶忙附和:“就是就是,侯爷一定会原谅夫人的。”   看着她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韶华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乱:“我不是说这个,欸,算了,去看看侯爷回来没有,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人。”   还是初荷更细心:“夫人放心,已经交代过了,侯爷一回来,旺福就会回来报。”   韶华想了想,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张望着院子里的漆黑。回过身看着三人脸上挂着疑惑看着她,韶华一手捂胸,眉头轻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刚刚开始,我的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好像被什么压着,好难受。”本想解释为怕京兆尹报复,可她要是怕报复刚刚就不会放那话了,况且她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怕的只是这个不安是因为严恺之,从天微亮,严恺之起身出门后就没再回来,派人去打听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按他的性子,若是知道有人上门欺负她,无论什么事都会立刻赶回来,可今天一整天却看不到严恺之的人影。   听韶华这么一说,三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忽然听到韶华问道:“粉团呢?”   初荷回答:“夫人,小少爷现在跟太夫人在一起,要把他抱回来吗。”   韶华恍然大悟,为了让严夫人不再胡思乱想,她不由分说就把儿子丢过去。有个那么可爱的孙子在身边,她就不信严夫人还能硬起心肠。“哦,我忘了这事,那算了,让他们祖孙好好处着吧,省得她又胡思乱想。你们千万不可以去惊动,所有消息都要瞒下来,知道没有。”   三人点头答应,让韶华也放心了一些。   “夫人!夫人!”   随着门外一声疾呼,韶华立刻就迎了出去,来的并不是旺福,而是徐安。   她没顾上其他,开口就问:“是不是侯爷回来了?”   徐安被问住了,茫然地摇了摇头,“呃,不是,是定西侯府的紫英来送信,说辛少爷回家了,一切平安。”   得知攸宁已经到家,想必是把贺五周给安顿好了,以她对攸宁的认识,韶华有足够的信心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既然他已经回家,而且派了紫英来送信,至少证明贺五周的事与她无关。只不过贺五周被何人打伤,又为何被让在她家后门口,这背后想要陷害他们的人到底是谁,韶华无从得知。   敌在暗我在明,韶华只能叮嘱府里的人出门行事切记要小心谨慎,别惹是生非。   “那侯爷呢。”韶华仍旧不死心地重复。   徐安很委屈地垂下眼角,小声道:“还没有侯爷的消息,不过英九倒是回来了。”   韶华听到严恺之尚未归家,心里十分抑郁,正要转身,忽然一个激灵,立刻说道:“那好,把英九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英九和英罗都是严恺之当年回京城时,在半路救的人,一个是妻儿被山贼杀死,一个是父母病死,家里顿遭变故,被叔伯赶出家门。因为严恺之的收留,让他们得以有一处安身,所以对严恺之忠贞不二。   舀了一碗翡翠鸳鸯豆腐汤垫底后,英九正好就来到院子,韶华放下筷子,让英九进来说话。   一身鸦青色长衫的英九出现在韶华面前,他双手抱拳,恭敬地给韶华行了礼:“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因为英九和英罗都没有卖身契在侯府,所以在侯府的地位要比其他人略高,但是他们从不张扬,特别是英罗,始终一副粗衣布裤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脚夫。常年跟着严恺之,多少也练就了一些武艺,行事作风要比府里的家丁利落许多。   韶华略扫了他一眼,便开门见山:“我问你,一般侯爷这么晚都还不回来是有什么事。”   英九身形一顿,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兴许是万岁爷有事耽搁了。”   她沉下心情,口气也显得严肃起来,“可如果是宫里有事,他一定会让人带话回来的,从来没这么一声不吭。”   英九小心地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   韶华眼神一凝,仔细打量着英九,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今天侯爷跟谁一起出去的。”   被韶华盯得有些不自在,英九强忍着把头转开的冲动,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混账!”忽然一拍桌子,筷子被震得掉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屏住呼吸看着韶华发威。“你跟我说不知道?你跟英罗不是侯爷随身侍卫吗,你竟然说不知道!你们就是这么保护侯爷的,要是侯爷出了什么事,你负担得起吗?”   英九早就见识过韶华的本事,所以不敢二话,立刻单腿跪地,战战兢兢地回答:“请夫人恕罪,属下确实不知道,我一早就被侯爷派去处理别的事了。侯爷没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属下也不能过问啊。”   其实英九说得也没错,韶华这才收敛了脾气:“处理什么事?”   初荷在一旁看得清楚,小心地走过去,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递给碧蝶收下去。   英九知道韶华要是较真,他是糊弄不了的,只好道:“侯爷让我查贺五郎背后有什么人支使。”   韶华又问:“那英罗呢?”   这下子英九可就真的把头摇成拨浪鼓了,他苦哈哈地抬头看着韶华,“我中午还看到他,他好像也是被侯爷叫去做事,我们之间互不干涉,所以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看着英九一脸无奈和肯定的表情,似乎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韶华抿唇不语,眼神飘向其他地方。英九悄悄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庆幸逃过一难,却听韶华问起:“英九,我知道你和英罗都是有恩于侯爷,所以忠心替侯爷卖命。我是侯爷的妻子,侯爷让我管这个家,所以你们也包括在内。”   忽然间,英九觉得头皮发麻,从牙缝里挤出个声音回答:“是的,夫人。”   韶华冷笑了一下,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改口厉声:“可你们显然是不把我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每次我跟你们问话,你们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直言。你是对我这个侯夫人有意见,还是对我李韶华有意见?”   英九只觉得身后汗流浃背,他急忙回答:“夫人,属下不敢!属下誓死效忠侯爷,绝对不敢对夫人有意见。”   韶华故意绕着话问道:“你效忠侯爷,但不效忠我,所以侯爷让你不要跟我说,你就绝对不会告诉我对不对?”   “我……”等英九把这句话的逻辑理清的时候,正好看到韶华狡黠的眼神,心里暗道又被坑了。   韶华沉下表情,显得担忧的表情:“老实跟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侯爷被人打伤了,还是万岁爷把他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贺五郎的事,还是因为谣言的事,所以侯爷深陷危险?”   英九又急又惊,被韶华忽喜忽怒,精彩绝伦的表情跟绕得眼花缭乱,一时不察,脱口而出:“没有,侯爷没事,夫人放心。”   韶华立刻收住了话头,看着他,反问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侯爷在哪了?”   英九差点就咬掉自己的舌头,默默地转开脸,没有开口。   韶华一怒,这个时候居然还跟她玩太极,她急声道:“你再不老实交代,我这就进宫要人去。”   英九几乎要哭出来,只好哀求:“夫人,您还是在家里等着,侯爷马上就回来了。”   韶华眯起眼睛威胁,“那你跟我说实话,我绝对不会跟侯爷说的,我可以发誓。”   英九支吾道:“夫人,不是我相瞒您,实在是……”   却听一声高喊:“幼菡,备车!”   “夫人,我说!”英九立刻举手投降,一脸无奈地看着韶华,有气无力地说:“是靳参将出事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死代罪   “是靳参将出事了。”   英九低下头,脸上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虽然早有预料会被韶华逼问出来,可还是觉得有些抑郁。只不过相对于英九的无奈,韶华则是被他的话给震住了,心里如同被一方惊木敲在结实的梧桐几案上,额头上的神经立刻就蹦了出来。   韶华捏紧拳头,死死地看向英九,厉声问道:“出什么事,别吊我胃口!”   英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韶华的神色,有些难捏不准她的心情,但还是据实以报:“听说了万岁爷亲审了靳参将,要他吐出背后主谋,他一时激动,一头撞死在圣驾前。”   这个消息犹如惊雷,把韶华惊得说不出话来:“死了?”   前不久,才得知平洲的事乃严夫人授意靳昭成所为,尚未摸清原因起始,严恺之就告知皇帝已经派人去捉拿靳昭成了。一直忧心着严夫人的身体,还有精神状态,未能分出心情去关心靳昭成的处境。只是私想着,以靳昭成的性子,因为不至于把严夫人给供出来。而若是有人要怀疑,只要拿不出证据都是空口无凭,哪知闹了贺五周这么一出戏。   可她万万没想到,靳昭成不但被捉回京师,而且居然以死明志,断了所有人的线索。   韶华为靳昭成的勇气感到钦佩,可是心中的疑惑愈甚了,难道靳昭成真的是为了保住严夫人才自尽的,还是说另有隐情。若是为了严夫人,那外头传言靳昭成对严夫人一往情深的事,莫不是也是真的。如今徐贺两家都深陷泥潭,靳昭成这么一事,问题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将矛头转向兴勇侯府,转向严夫人。   此时此刻,贺太后定然不会出来维护严夫人,能不出来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   脑子里忽然变成一团糊浆,韶华对靳昭成感到佩服之余,觉得他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情都还没解决,死个什么劲。   英九说道:“是,侯爷怕夫人和太夫人担心,所以才让我们瞒下。”   韶华气得骂了一句,“这么大的事,你以为瞒得住吗,侯爷这么晚都不回来,我随便出去打听一下都知道。万一侯爷有什么事,被你这么一瞒,耽搁了救急可怎么办!”英九被骂得灰溜溜的,不满说一句话,韶华也气得不愿搭理他。   这时,个子矮小壮实的旺福一路小跑进来,见了韶华,立刻行礼:“夫人,宫里来人递了话,说侯爷今晚不回来,就宿在宫里了。”   韶华立刻坐不住,一拍桌子,整个人站了起来,着急地问道:“那人呢?”   靳昭成这么一死,严恺之就被留在宫里,该不会是弘弋拿严恺之出气吧。如果不是弘弋,难道是贺太后,毕竟靳昭成死无对证,而他又是打着为严素报仇的幌子,拿严恺之泄愤也是正常的。   如此想来,韶华总算知道自己方才为何那般坐立不安了,严恺之如今身处危险中,她如何能过安然自在。   旺福垂下他的小眼睛,谨慎地说:“刚刚走了。”   韶华急得大声道:“怎么没拦住他。”   旺福显出很无辜的样子,他又不是守门的,而且韶华也没吩咐见到宫里人要拦住,他们要走难道他还管得着吗。旺福急忙把眼光转向初荷她们求助,初荷对他点了点头,走向韶华,轻声道:“夫人,现在怎么办?”   刚刚的话虽然听得她们一知半解,但看得出事情十分严峻,为今之计是想办法解决。   韶华也想到了这一点,挥手让旺福和英九先退下,随后又对初荷她们道:“吩咐下去,今晚所有人都要保持紧惕,绝不能擅离职守。巡夜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以防有事发生什么。”   韶华严肃的口吻让她们都紧张起来,碧蝶小心翼翼地问:“会有什么事发生。”   结果得到初荷和幼菡同时飞来的一对眼刀,平日里怎么开玩笑都可以,特殊情况下,韶华就是说一不二,她们只管照做,不得多嘴。   看着窗外皎月如银,夜清如水,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得让她心慌。韶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也希望无事,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严恺之回来,但要熬过这一夜,显然不容易,“幼菡,你陪我去看望太夫人。”   她总想着靳昭成的死是瞒不过严夫人的,而且也希望借此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哪怕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靳昭成已经自愿做了替死鬼,剩下的只好把该有的痕迹抹去,也就不会有什么事。至少不会有生命之忧,其他富贵荣华,则听天由命了。   刚迈进院子,就看到林氏从严夫人的屋里出来,韶华上前打了声招呼:“林妈妈,阿娘歇息了吗?”   林氏显然对韶华深夜造访感到意外:“没有,跟小少爷在屋里呢,夫人有什么事吗?”因为上次的事,严夫人对她起了外心,不肯让她就近伺候。不过林氏也心甘情愿,毕竟伺候了那么多年,她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严夫人消瘦下去。   韶华笑了笑,没有明言,“没什么,过来看看而已。”   告别了林氏,韶华带着幼菡走进屋子,正好看到严夫人和孙子玩得不亦乐乎。和前几日的苍白枯瘦相比,有粉团陪伴的日子,严夫人的气色显然好多了,印堂间的阴霾之气也驱散了不少。粉团摇着肉乎乎的小爪子,笑眯眯地朝严夫人的嘴巴塞去,严夫人假装要咬,他连忙收了回来,让她扑了个空,立刻就乐得咯咯咯直笑,笑完又把小拳头伸了过去。   如此几次,祖孙二人玩得起劲,韶华看着也觉得心里愉悦,她轻声走过去,“阿娘万福。”   看到韶华进来,严夫人立刻收了笑脸,作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你果然是想通了,要把儿子抱回去了吗?”   粉团听到母亲的声音,兴奋地扭头,一看到母亲到来,挣扎要逃开严夫人的怀抱,朝她伸出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韶华看着儿子的哀求,没走上前,只是示意幼菡上前去把他抱下去,好给她们婆媳二人有空间说话。   哪知道粉团一看到是幼菡上来,而不是韶华,似乎知道她们要把他抱走一样,立刻转身保住严夫人的脖子,死死都不肯松手。   严夫人没想到粉团居然会这么主动投怀送抱,眼里也开出花,十分自然地将它抱起,可是粉团依旧不肯松手,生怕被人抱开。   韶华见此,也就不勉强,反正一个小奶娃也不会影响到她们谈话,于是让幼菡先行退下。笑眯眯地走向严夫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怎么会,我看阿娘和粉团处得挺好的。”她伸出手指去调戏粉团的脸,他竟然赌气地把头转向严夫人的另一边肩膀,不肯让母亲玩。   严夫人也是个护孙心切的,抱着粉团,侧了侧身,正对着韶华,冷声道:“说吧,又想给我讲什么道理了。”   看着祖孙这架势,韶华知道讨不了好,也就将话题转入正轨。她端正了坐姿,脸上收起了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件事要和阿娘说一下,靳参将死了。”严夫人周身一僵,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韶华接着说:“撞死在驾前,如今夫君被留在宫中,我怕会有不测。”   严夫人喃喃道:“他还是死了。”粉团感觉到祖母的不对劲,松开小手,好奇的歪着脑袋看她,又看了看母亲严肃的表情,立刻乖巧地从她身上爬下来,坐在她腿上不胡闹。   韶华对儿子的乖巧感到很满意,又看向严夫人,疑惑地说:“阿娘早知道靳参将会自尽?”   严夫人也宠爱地抚摸着粉团的小脑袋,看着他邀宠地抬头对她微笑,严夫人也轻轻地笑道:“他死不死和我什么关系,再过几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她要的是天衣无缝,就算平洲的事被揭发了又怎么样,难道徐家贺家就没做这些亏心事吗。靳昭成不过是替她把两家的底给掀出来,好让弘弋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除掉他们。贺太后要保是她的事,只是怕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什么意思?”韶华见严夫人笑得一派坦然,好似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胸有成竹,好像已经安排好所有后事和退路,她顿时紧张起来:“阿娘,你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   严夫人对韶华嫣然一笑,“你放心,我要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   韶华却被她笑得头皮发麻,“阿娘,能不能不提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总得让我明白吧。”那是一种十分诡异的笑容,好像是看破红尘,看倦俗世,随时要羽化登仙的笑容。   严夫人收了收嘴角,脸上表情渐渐变得飘忽,眼睛看着院子里一地的月光,有些讽刺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一切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就算是靳昭成,他也是死有余辜,当年若不是因为他,夫君也不会惨死。”   韶华知道严夫人必然会透露点什么,立刻紧张地俯身向前,盯着严夫人的眼睛不放:“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因为徐家陷害吗?”   只听严夫人一阵长长的叹息,声音好似从九霄云外传来一样,“有些事,不知道到会比知道更安全。”   韶华有些烦躁,她最不喜欢一句话捏成三句半,“阿娘,事到如今,早不是谈论安不安全的问题,靳参将一死,平洲的事还没完,夫君如今又被困在宫中,也不知道二爷的想法是什么。我当初那么执着想要嫁给夫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天大的困难也吓不倒我。”她一副豪言壮志让严夫人顿时刮目相看。   就仿佛是不认识眼前人一样,严夫人盯着韶华的脸,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间,眼神里有些闪烁,嘴角抖了抖:“五娘,你是个好女孩,是我不好,不该将你拖进来。”   “阿娘,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还是和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是她主动追的严恺之,三番五次地闯进他的视线,更是放下豪言,嫁人当嫁严恺之。所以如今的一切,就算是苦,能和严恺之在一起,她也甘之如饴。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陈年旧事   或许是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严夫人思考了很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决定把事情告诉韶华。   “当年端明皇后还在的时候,汪凌这个国舅可算是做得风生水起。他不恋官场,而是效仿当年萧国舅,叱咤商海。”端明皇后只有一个嫡亲兄弟,所以所有好的也都紧着他,于是后来民间有人道,好家世不如好娘子。   可汪凌败就败在他错误高估了萧国舅,萧国舅之所以最后没能有后人,是因为萧家为了太祖的江山,死了太多人,差点就灭族了。这也是太祖当年在萧皇后死后,坚决不立后的原因。而汪凌以为自己仗着端明皇后的偏爱,就能凭国舅身份横走天下,他却不知,萧国舅除了有萧皇后这张王牌外,他手中还握着兵权。   尽管是因为建国伊始,太祖仍需要这些他们来安定四方。萧国舅这些士兵们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全是江湖上一些武艺高强的人,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只可惜人数太少,而且都是神出鬼没,更甚者还说他们都是天生异象的奇人,能飞天遁地,点石成金。   终究只是一些陈年的故事,百姓茶前饭后的闲话,茶楼里天桥下说书人的谈资。   太祖需要他稳定这些人,也需要他偶尔充实一下国库,萧国舅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拒绝这种互利互赢的事。汪凌却并非如此,他手里没有让皇帝忌惮的筹码,而且他还是个极其贪财的人,他没贪国库的钱就不错,根本别想让他主动上交。有人劝汪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所以赚了那么多也是皇帝给的面子,万不能数典忘祖。   结果,汪凌听了,大发雷霆,怒发冲冠,大放厥词:“此非天生,吾智得也,吾能得也,吾手得也,天经地义,与君何干。”   皇帝听到这种话自然也是勃然大怒,若不是端明皇后苦苦哀求,只怕他早就抄了汪凌的家。   端明皇后连夜就找人给汪凌传话,要他主动示弱,给皇帝有个台阶下。可是汪凌是个茅坑石头的脾气,要他低头可以,但要他认错掏银子那是不可能的,他自认自己没做错事,错的也是那个多嘴的人。端明皇后见劝说他不听,就干脆让他离开京城,省得待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让他心烦。   汪凌还真听了端明皇后的话,这一去就是跑到凉城,他早就看中了多罗的骏马和铁石,正好乘此机会可以去交涉一番。一则是因为骏马乃汪凌的至爱,他自己就圈了一个马场,没事就骑马驯马。二则是因为他想通了许多事,知道得罪皇帝对他毫无好处,所以打算借购买铁石之便,偷偷卖给军器监。多罗盛产铁石,但是多罗王也知道青国皇帝眼红他们的铁矿,所以禁止对青国交易。但是以汪凌的手段,做一些民间交易还是可以的。   但是殊不知,他这一去,倒给了不少人提了醒,当下就与皇帝说汪凌与多罗人互通,企图购买骏马铁器,好为将来造反打下基础。   说别的事情皇帝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说到造反,就是脾气再好,也会立马拍桌而起。   当下就拟了圣旨,封锁凉城,不得与多罗人来往。   而这时汪凌正好已经找了下家,被皇帝这么一阻拦,所有事情都泡汤了,心里一个恼火,想着我好心为朝廷着想,居然还限制。越是阻止,汪凌的心越倔,有人建议转去陵京。因为川北的守将辛茂山是个死忠的皇帝党,要是被他知道了,别说不会同意,只怕还会绑了他送京城。   但是陵京由严素镇守,严素算是半个贺家人,而贺家娘子与自己的妹妹是宫里的死对头。汪凌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赌一回,先打了一回温情牌,把自己为皇帝好却被误会而驱逐出京的事和严素吐了一遍。严素虽然是个大老粗,可心思却十分细腻,不禁对汪凌生了恻隐之心,便劝他在陵京小住,看看白山漠河,让心灵放空。   汪凌当下就答应了,十分感激地把许多江南才有的美食玩具都送给了严恺之他们。然后借着去采风赏景,放空心情的时候,偷偷和多罗人继续来往。   只是没过多久就被严素发现了,劝了几次,汪凌仍不放弃。严素十分气愤,义正言辞地直指汪凌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告知他若再有下次,他必将他押送回京。汪凌听了心里也害怕,皇帝说不定还在气头上,他哪会在这个时候去撞刀口,可让他放弃这即将到手的银子,汪凌心里也着实不甘心。   结果,他找上了靳昭成。   靳昭成本是严夫人娘家的人,只因为表现出色,一路比提拔了上来,对严夫人早有爱慕之心,但没敢表现出来。汪凌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三言两语就被他说动了。靳昭成在严素手下久了,都是过惯苦日子,难得尝到甜头也是一时把持不住。成日与多罗商人饮酒作乐,有汪凌做靠山,见识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酒池肉林的生活。接头的多罗商人也不傻,为了利益,便撺唆靳昭成把严素拉下马,到时加上汪凌,他们三人可以在多罗和青国横着走。   靳昭成虽然被一时的利益迷了心,但他还是有底线在,没答应多罗商人的话,但也没拒绝。只是渐渐不再和多罗人来往,单单帮汪凌掩护而已,被汪凌问及,推辞说严素对他起疑心,所以不敢造次。   严夫人讲了很久,也讲得很慢,好像回忆起上辈子的事一样,说道许多细处,眉头总是会皱一下。   韶华没有打断,耐着性子,听她继续说道:“后来也不知道谁传了话,说有人密告夫君通敌。他是个直性子,先帝对他托付有恩,他也自认问心无愧,根本没想过进京为自己辩护,总是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看着严夫人说得有些心酸,韶华也觉得心想被撞疼了一下。   辛茂山倒是机灵,可是结果呢,是把辛子萱许给了李家,换来了一家平安。然而,李家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才不远千里跑来求亲。   “阿爹知道靳昭成和汪国舅的事吗?”韶华看她停了许久都不开声,这才轻声问了一句。   严夫人抬起眉角,眼里尽是讽刺,“纸包不住火,若不是他那点事,也许就不会惹出后来的事了。”韶华看着严夫人一脸怒容,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她心里一震,没敢问后来的事是什么。   “这么说,这谣言是因为靳昭成和汪国舅引起的?”韶华有些困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徐家又有什么关系。   严夫人抿了抿唇,“他被夫君痛骂一顿后,就被驱逐出去,逃窜无路,被汪凌收留了。”   韶华总觉得严夫人似乎跳过了什么事没有说,但她没问,“那后来呢?”   严夫人苦笑一声,“不出两日,夫君就被徐珂杀了。徐珂本来还想杀我,可是,靳昭成救了我,还送我们回京。”   韶华急忙捂住嘴,险些惊呼出来,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难怪严夫人对靳昭成的感情那么复杂。又怨他惹事上身,牵连到严素,却又有恩于他,不得不继续忍下去。而且当初严素的冤情,还有如今的仇,靳昭成可以说早就弥补了自己的过错。但对于严夫人他们来说,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弥补也换不了严素。   终于把心里所有的谜团都解开,韶华感觉像是一块大石落地,可是想到严恺之如今还身在宫中,心中的大石又再次被悬挂了起来。   “阿娘,靳昭成也算是还清了他欠在的债,人都死了,您就别放心上了。”她轻声安抚。   却不料严夫人冷笑一声,“他欠的债何止这些!”   韶华睁大了眼睛,“那还有什么?”   严夫人立刻抿唇不语,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甚是精彩,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他人都死了,欠的也都还不了了。”剩下的就是轮到她来还债了。   韶华凝眉想了一下,虽说徐珂害死了严素,严夫人和靳昭成要报仇,这情有可原,可是他们这一招是想把整个徐家,甚是都给端掉,韶华紧张地捉住她的手,颤着声音道:“阿娘,当初我被贺太后关在密室的时候,听你们说到太后逼您帮她的事,是不是真的?”   严夫人脸色一变,忽然变得狰狞起来,用力地掐住韶华的手臂,疼得她皱起了眉头,粉团也被吓得哇哇大哭,严夫人这才回过神。她整了整心情,一脸严肃地看着韶华,“你听了多少?”   韶华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一样,在她的注视下感到无可遁形,又局促不安,“你们那日说的,我听了六七成,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看到严夫人若尤其思的样子,韶华又道:“阿娘,万一贺太后知道了,会不会对夫君不利。刚刚宫里来人说夫君留宿在宫里,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她真怕就像严素当年那样,等到她见到严恺之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   严夫人也不知道是自我催眠,还是真有把握,她轻声呢喃:“二郎不会让他有事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替罪羔羊   严恺之抬头看着几步之遥的弘弋,只觉得此刻他的背影显得陌生而遥远,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尽管他早料知彼此不可能一如初始,可也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此刻的御书房显得冰冷而安静,四壁的朱红金黄让他觉得十分刺眼,好像光芒都带尖锐,随时都准备攻击。   这个地方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是如今看来更像是巨大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严恺之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脑子里还没挥去靳昭成一头撞死在地上,血浆四溢的画面。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弘弋来说,其冲击性太大了,心情怎么都无法恢复回来。   当他听到靳昭成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平洲之乱的主谋,为的就是揭露徐贺的阴谋,替严素报仇雪恨时,严恺之感觉心底有股冲动想要杀了他。就算是父亲的得力部下又如何,这本该是他的家事,他自有自己的计划,结果却让靳昭成给搅乱了,而且还因此被人拿他来玷污了母亲的清誉。在严恺之心里,严素的仇不假他人,他才是最有资格报仇的那个。   结果靳昭成认罪以后,一头撞死在他面前,连给他细问的机会都没有。他心里还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想要解开,可靳昭成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想到另一个可能知情的人,严恺之的表情瞬间凝结起来,突然觉得心沉重冰冷了,仿佛被一座巨大的冰山给压住一样。   弘弋显然也是被靳昭成的举动给吓到了,脑子一乱,随即一群人连忙围了过来,把他簇拥着回御书房。他还算镇定,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严恺之,然后君臣二人就这么站着,一声不吭地站了一炷香时间。弘弋不动,严恺之自然也不会出声,空气里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落地的声响。   弘弋忽然转过身,看着严恺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淡然自在的样子,内心没由来对他这一贯的样子觉得烦躁。顺手抓起桌子上的奏折,狠狠砸向严恺之,正好落在他鞋尖处。   严恺之眉头抖了一下,弯腰捡起了奏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双手奉上,又退回了原位。   弘弋莫名地火了起来,再次把他放回来的奏折都丢回去,严恺之还没退得及,正好被砸到。严恺之眉头微蹙,又弯腰去捡,可是他刚捡起来,弘弋一个箭步上前打掉了严恺之手中的奏折。   弘弋大声咆哮了一句:“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严恺之垂下眼睑,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二爷要我说什么。”   就在靳昭成还没押送进京的时候,不知从何处,接二连三地冒出各种奏折,内容无一不是说严恺之串通靳昭成造反。虽然方有信也曾递过奏折,可他如今身在平洲,递奏折的几乎各种人都有,甚至连贺五周说得那些话也被递了上去。正所谓三人成虎,就算弘弋对严恺之再信任,忽然间收到这么多弹劾,而靳昭成对罪行供认不讳。弘弋先是震惊于他会如此地坦然承认,接着又被他的举动给吓呆了,纵使他有心要保严恺之,靳昭成一死,变成死无对证,也会被有心人当做欲盖弥彰。   弘弋瞪着他,一双眼睛怒如烈火,脸色却凛冽如冰,“靳昭成就这么死了,你觉得我拿一具尸体能做什么,能向天下人交代吗?”靳昭成一死,所有的矛头就都对准了兴勇侯府,若换做别人,弘弋早就推出去平息民愤了。   严恺之此刻的脑子也一片混沌,他不知应该和弘弋再说什么,以他们这么多的年交情,他从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所以,如今让想解释也不知从何开口,“他不是我杀的。我也没让他去死。我和他没关系。”严恺之说得很慢,三句话把自己的立场就表明了,如果弘弋执意不信他,他说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的。   可是,弘弋现在需要的就是严恺之用事实来说服他,被严恺之这么简单扼要的话,气得他又摔了几本奏折。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这所有一切计划都是你娘做的?”弘弋如愿在严恺之脸上看到第二个表情,不由得冷笑了起来,“这么说,就连靳昭成和严夫人苟且的事也是真的了。”   无论怎么指责诬赖自己,严恺之都能淡然受之,可是一听到弘弋竟然也说严夫人的坏话。他顿时怒火窜上心头,一时烧昏了理智,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弘弋,大声吼道:“我娘绝不会做这种事!”   就因为这件事,哪怕靳昭成是为严素报仇也好,严恺之都觉得他是个不可饶恕的人。   父亲就是惨死在别人的谣言下,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们拉扯长大,如今还要受人污蔑,任何一个身为人子都决不能容忍,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是严恺之自打下定决心要辅佐弘弋登基以来,第一次对他说重话,就连弘弋也被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人,仿佛可以看到他周身长出尖锐的刺,这样才是他最初认识的严恺之,从不掩饰自己。弘弋心里也清楚,自己始终会和严恺之走到不一样的地方,所以在劝说他放弃强忍自己浑身的刺而故意覆上厚厚的面具无果时,他也就不再勉强。如今再次看到这样的他,有种既可笑又心酸的感觉。   或许是常年的面具习惯了,严恺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单腿跪地对弘弋道:“罪臣冒犯,请陛下降罪。”   弘弋看他自称罪臣,对自己又称陛下,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苍凉,对他苦笑道:“你要我降什么罪,加起来只怕你死十次都不够。”弘弋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不知何时被风顶开的窗户,屋外夜风清冷强劲,把院中的树叶摇得沙沙作响,树枝在风中犹如一个个魑魅魍魉,在黑暗中妖娆。   一股冷风吹进来,吹得房内的宫灯也跟着摇曳,桌上的奏折被翻得猎猎作响。弘弋迎着风,脸上被吹得有些不适,他看了半跪在地上不起身的严恺之,也不指望他会冒出个机灵劲跑去关窗,只好自己走了过去。正好抬头就看到窗外硕大的明月,圆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泛着金黄的光芒,把地上的影子都描得清清楚楚。   “恺之,陪我到屋顶坐坐。”弘弋走回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严恺之面前,用脚踢了他一下。   严恺之一愣,感觉自己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忍不住抬头看着弘弋,脸上挂着一抹奇怪的笑容。心里正纳闷,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把他关押起来,或者把他臭骂一顿吗,怎么忽然想要上屋顶。   弘弋收住浅笑,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还愣什么,你嫌你的罪名还不够多啊。”   尽管一肚子疑惑,严恺之也只能照做,只不过就在他们跃上屋顶,吹风赏月的时候,黑暗中一个鬼祟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急急忙忙朝贺太后的寝宫跑去。   还顾不上抹掉满头大汗,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冲了进去,立刻就被人拦下,好在素馨赶过来替他解了围,带他一路来到了太后面前。   年轻男子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扯着尖锐的嗓音,“回太后娘娘,奴才听到的就只有这些,别的就没有了。”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可是他也不敢不从,谁对方是太后呢。两边都是死,还不如苟且多一会儿,但愿万岁爷别那么快下来,在屋顶上多吹一会儿风。   贺太后皱了皱眉,脸上露出难看的神色,疑惑地问:“他们真的上屋顶了?”   年轻男子点头如捣蒜:“是,我亲眼看到的。”   英尚宫正要上前说几句,却听到贺太后轻声道:“回去吧,让人小心守着,别摔着皇上。”看来皇帝还是带了个心眼,只不过这个心眼长歪了,竟然会想到爬到屋顶,真是荒唐。而年轻男子一听到解脱,简直比脱缰的野马都要开心,立刻就磕头,急忙回去待命。   看着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英尚宫啐了一口,然后才换上谨慎的表情对贺太后说道:“娘娘,您看万岁爷会不会放过兴勇侯?”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知道被偷听,所以才跑到屋顶上说话,英尚宫脸上显得十分紧张。   贺太后瞥了她一眼,不屑地笑道:“放过?呵呵,他能对付得了满朝文武大臣,就放呗。他若放过,方有信可不放过。”   想到方有信那鬼见愁的脸,英尚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也多了许多踏实感,口气也轻松起来:“这个靳昭成对严夫人倒是一片痴心,可惜就是让他这片痴心害了,三两句竟然就能让他为了严夫人赴死。严夫人要是知道,因为他的死害了兴勇侯,定然不会放过他。”   贺太后正想着事,听到英尚宫的话,嗤声道:“不放过又怎么样,他都死了。”想到自己一直安放在身边的人,贺太后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又是恼怒,又是不甘,又是心痛,最后化成一丝苦笑:“她也够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居然隐藏得这么好,连我都没发现。”   英尚宫顿了一下,小心斟酌贺太后的话,问道:“娘娘是说复仇的事?”   贺太后对她的错误揣测感到不满,不过也没计较,只是嘲讽地说道:“我是说,她居然能容得了一个玷污过她的人还活着,继续替她卖命。你以为当初严素是怎么赶走靳昭成的,难道就因为他和汪凌来往过密?严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若不是他死得早,兴许他最后还是放过靳昭成。”   英尚宫吃惊地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贺太后对她的少见多怪感到可笑,尽管是她的陪嫁,可却不是她从小跟过来的人,所以对严夫人的过去也不甚了解。“他一心就扑在那支军队上,就连着婚事,也都是安氏主动的,要不然我怎么说她们婆媳还真是一块泥巴做出来的。”   英尚宫细细地咀嚼贺太后的这番话,忽然问道““那兴勇侯不就是替母认罪了,那她怎么办?”   “等二郎治了他的罪,她还能怎么办,我会让她尝到背叛我以后生不如死的滋味。”贺太后脸上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徐家她保不了,至少她要保贺家,端明皇后是怎么死的她心里清楚,她绝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明天一早,派人去趟王府。”   第三百章 圈套(一)   韶华最终还是没能从严夫人嘴里套出什么消息来,混混沌沌地听了许多令人寒毛颤栗的事情后,她越发地担心严恺之在宫里的情况。听说京中多少文武百官都跳出来围堵严恺之,特别是与贺家结姻的大臣,更是个个恨不得要将严恺之食之而后快。尽管也有人站到严恺之这一边,但迫于这次几乎是把整个平洲都掀底,徐贺两家几乎都被倾巢打落,所以引起的官愤要比想象中的多。但和朝廷上截然相反的是,民间对严恺之的举动更多是倾向于热烈的拥护,甚至不少人请命上书求皇帝饶过严恺之。   这期间除了有感于严恺之的孝道,也可以看得出平日被徐贺两家人欺压的人有多少。正所谓大丈夫唯三不能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辱国之怒。严素当年的冤情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一听到严恺之是为父报仇,许多人都表示理解,并且同情支持他。   但事实上,并不是支持的人多就能赦免,对于皇帝来说,朝上群臣的压力才是让他最头疼的。   韶华几乎是一夜未眠,辗转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睡下去,窗外一点风吹走动又把她惊醒,连续几次,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最后索性披了衣服下床,取了严恺之的剑跑到院子练剑去,吓得初荷还以为韶华梦游,死死拦着她。韶华无奈,只好改趴在桌子上,累到不行才沉沉睡去。   只是,天亮没多久,韶华刚起床,立刻就有人紧张地跑进来汇报。   因为一夜的辗转难眠让韶华显得脸色憔悴难看,眉间凝结着浓浓的倦意,把跑进来的人吓得不敢大声,支支吾吾地看着她厌烦地推开初荷给她梳头打扮的手,他小声道:“夫人,门外有人急着要见您。”   韶华扶着额,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脑子里什么东西要炸开,她顶着一脸凶狠瞪过去:“谁?”   使唤进来的是个生面孔,头一回进到内院,所以面对韶华的问话,他吓得有些结巴,“没说,只说务必让您马上出去。”   这回还没等韶华开口,初荷立刻就发话了,对他骂了一句:“胡闹!你是哪里当值的,这么没大没小,回头让刘妈妈好好管教管教!”初荷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那人身子都缩了缩,忽然顿了一下,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朱褐色的信封,颤抖着递了上去。   “还有这个,说交给您一看就知道的。”   初荷把信封递给韶华,只见她打开封信,里面掉出一块令牌,还有一张纸。   韶华看到令牌时,表情显得十分凝重,打开纸条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瞳孔不由得放大,好似受到什么惊吓。她紧抓着纸张,表情凶恶严肃地看着地上的人,急声问道:“人呢?现在人呢?”   当她看到白纸黑字写着一行整齐的行书:严恺之命危,速来,切勿声张。韶华只感觉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等了这么一夜,居然是等到这个消息,一时间,她也顾不得思考,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如果说纸张是骗人的,那么令牌上那个皇字总不能造假,要知道私造皇宫令牌,被抓到那是死罪。   “就在门外。”   韶华起身准备迈出门,身子忽然站住,转身回内屋,把昨夜搁在桌子上的剑带在身上。尽管是皇宫的令牌,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得不多了心眼,救不了严恺之,好歹得能自保才行。   初荷被韶华这副严肃的模样给吓到了,见她又转身回屋,持剑出来,还以为她是要去杀人,急忙拦住:“夫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要去哪!”她死死地握住韶华的剑柄,虽然她知道自家夫人有三两下拳脚功夫,可她还是头一回看她拿刀拿剑。要知道她家夫人本该是书香世家的大家娘子,会几下拳脚功夫已经够骇人了,现在居然拿着剑,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让她怎么不紧张。   韶华让她激动的喊声给叫回神,但她心里直想着严恺之的安危,“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家里,我很快就回来。”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告诉一声,“把大门守住,除了我和侯爷,谁都别让人进来。让英九去太夫人院里保护他们,以防万一。”   初荷的手被韶华生生给扯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韶华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她一路出了侯府,看着停在门口的马车并非往常宫里派来的,她不由得多了个心眼,正要开口,却见对方从马车上跳下来,给韶华行了个大礼,“侯夫人请。”   “谁派你来的?”韶华没有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年轻的车夫长着一张普通的面孔,却让人怎么都记不住他的长相,他抬起头,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只要能救侯爷,谁派我来的都不重要吧。”看到韶华脸上迟疑的神色,他又再次说道:“夫人请上车。”   韶华无奈,被他一阵见血地说中了她的心事,只要能救严恺之,就算他是贺太后派来的,或者是徐家派来的,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上车。   她握紧手中的剑,掀帘进入马车,可她刚一脚踏进去,忽然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拖入车内。   韶华心中大惊,正准备拔剑,却被人捂住嘴,“你是谁!唔。”居然一来就使阴招,还是在自家门口,而且对方力气之大出乎她的意料,看得出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制服她。   只听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传入韶华耳中,令她周身一颤,一时忘了挣扎,“是我,别动。”看到韶华安静下来,弘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对车外吩咐道:“快走!”   车夫没迟疑,立刻扬鞭策马,马车辘辘快速离开了兴勇侯府。   韶华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是弘方,趁他不注意,反手撞了他一下,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马车很大,弘方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韶华只能退而求其次,跑到离他最远的内厢坐定。手中握剑的力气仍没松懈,一双杏目怒瞪着笑靥如花的男子,心中又羞又怒。已经是第几次被弘方骗了,他似乎乐此不疲,而她却总是被他轻易地钓上钩。   韶华怒颜看着弘方,口气十分凶狠,“怎么是你,我夫君呢?!”   许久没有见到佳人如此娇颜,面如桃夭,色越清华,纵使他寻遍各色与她相似的女子,却怎么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李韶华。一想到爱妾和腹中孩儿的惨死,以及其他侍妾争宠相斗,导致两个小产。剩下两个妾侍,其中一个竟然被他查出偷汉子,气得他立刻捉了去浸猪笼。最后只有最胆小怕事的林氏,可她却因为丫鬟摘花不小心,被小树枝擦伤了眼睛。虽然没有破相,但眼睛变得见不得光,只得终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一下子王府里出了这么多事,而且他五个爱妾,竟然死的死,伤的伤,流产的流产,竟然还有偷汉子的。弘方立刻就想到世子妃贺芍卿,可她却被贺太后叫进宫,让他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他原以为找不到第二个韶华,只要把所有和韶华相似的女子找来,总能让他凑出一个,可他失败了。在看到本尊的时候,弘方才发觉,自己即便找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他始终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韶华一见面便是恶言相向,让他既心酸又愤怒,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已经死了,你还想他干嘛?”   只觉得心头一紧,韶华觉得喉咙想被人掐住,差点要窒息。面对这弘方不屑的笑容,她顿时心生杀意,拔剑出鞘,飞身逼近弘方。剑锋抵着弘方,银光反射在弘方的眼里,令他心头一震。只听韶华用力咆哮了一声,可声音却掩不住颤抖的哭腔:“你骗人!”   弘方被她的激动给震住了,幸好反应快,擒住了韶华的手,否则这剑早就没入他的肩头。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两寸的利剑,他不得不妥协地说道:“你别冲动,好好好,他没死,我骗你的。”   弘方的话像是一剂镇定剂,让韶华狂乱地心给咽回肚子里。她恢复了理智,把剑收回了剑鞘,看着他面有余惊,臭着脸道:“我要下车。”   真没想到韶华发起疯来,连命都不要,弘方再也不敢低估韶华的脾气。他坐正了身子,看着她脸上的怒火,一脸谨慎地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否则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韶华半眯着眼睛,讽刺地说道:“那也总好过跟你待在一起!”   弘方心中的怒火被她鄙夷嫌弃的表情给勾了出来,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口气恼怒道:“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韶华被吓来一跳,可是手中的剑却被他用力夺取,她气得大叫:“放肆!快放手!”   若是有人看到,绝对会把这画面当做是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弘方一手紧握着她的细腕,一手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逃开他的视线。男人眼中的火气,是怒火,也是**,看着眼前女子的惊慌失色,内心的野性让他恨不得附身吻住。可是,心念电闪之间,理智忽然告知他,眼前人是有夫之妇,男人的不甘和愤怒顿时燃烧了他的理智。   他对着韶华,用力咆哮道:“严恺之就这么让你们迷恋,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他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罢了,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因为我娶了他的心上人,所以才把你抢走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韶华才不得不承认,女子的力气终究不如男人,她已经用力咬弘方的拳头,可他似乎铜皮铁骨似的。她不怕跟弘方斗,怕的是弘方根本无意跟她斗,失去理智的人比任何野兽都恐怖。   第三百零一章 圈套(二)   韶华几乎要绝望,弘方一招快准狠地打在她手腕和肩膀的穴位上,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这种阴损的招数向来都是她对别人做的,没想到弘方竟然对她这么不客气,一股心酸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只觉得眼眶灼热,努力咬紧牙关,不想让弘方看到她的懦弱。   身处主导的地位的弘方又怎么会觉察不到怀中佳人的变化,看着她因用力和抗拒而紧锁的五官,眼角处的晶莹让他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然而,他并没松开韶华,竖耳倾听车外的谈话:“是我家主子,你不能进去!”   对方似乎不肯罢休,作势要上车检查,“你家主子是谁?!赶紧给我下来!”   韶华心中一喜,正要挣扎,却不慎被弘方撬开了贝齿。她狠心一起,使劲地咬了一口,疼得弘方立刻离开她的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带血的邪恶笑容,看上去十分妖艳恐怖。弘方用空出来的手擦了擦脸,看她犹如妖魔般邪魅的表情,不气反笑,好似被挖掘到世间至宝一样。这时,车帘被人掀起,刺眼的阳光让弘方皱了皱眉,他反射性地将韶华紧拥入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不怕被人认出你的身份,你就挣扎吧,看谁名声比较臭。”   果然,韶华周身一僵,立刻不再乱动,弘方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随即抬头对来人怒声问道:“什么人?”   对方认出了弘方的身份,看着他怀抱着一个女子,虽看不到女子的长相,但两人姿势极为暧昧,他立刻就躬身行礼,“原来是世子爷,小的冒犯了,实在对不起,打扰世子爷雅兴了。”   弘方低头看了韶华瞪大的怒眼,得意地对她挑了挑眉。他抬头扫过车外,看到不少身着役袍的人手持刀枪冲冲跑过,不由得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没敢抬头,低声道:“小人奉命捉捕朝廷钦犯。”   弘方声音沉了下来:“奉什么命,捉什么钦犯?”   侍卫据实以报,令车内两人都不由得周身一震,“昨夜徐家三十七口全部被人毒死。”   弘方追问,“徐家?平洲徐家?”   侍卫的话让韶华紧张得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毒,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封锁皇城,我们这准备赶去兴勇侯府呢。”   低头看着韶华片刻的失神,弘方故意问道:“去兴勇侯府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清楚,京城里能使毒的不少,兴勇侯府就有一位。   侍卫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不知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见问不出什么话,弘方也没拖延他时间,“好吧,你走吧。”等到侍卫下车,听到他吆喝士兵们离去的声音,弘方这才吩咐赶车的年轻人,“安辉,赶你的车,别停。”韶华这时也恢复了力气,一拳打在他的下巴,立刻跳了出来。   盯着弘方青筋暴跳的脸上还残有刚刚她咬破的血痕,韶华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弘方再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低估韶华的爆发力,这个女人压根就不像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娘子。他揉了揉下巴,抹掉嘴角的血迹,见韶华一脸震惊的表情,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吊她胃口:“你刚刚没听到吗,徐家上下都被人毒死了。”   韶华自然没忘记刚刚的话,她也被吓了一跳,竟然能把三十七口人都毒死,这得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要知道,如今徐家可以说是被皇帝看押着,要在皇帝眼皮底下杀人,这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她对弘方的打量感到十分不满,今日接二连三地被他压制,心里早就不爽了,“你看我做什么,难道还以为是我下的毒不成?”   弘方轻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下的毒,但是兴勇侯府是绝对脱离不了干系,别忘了,你大家的医术一点都不逊色宫里的太医。”   韶华顿时愣住了,对于这个消息,显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会看病?”   忽然像是捕捉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弘方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呵呵。”   一串带着同情的笑声让韶华觉得浑身不自在,“你笑什么!”   此刻的弘方如同逗鼠的大猫,懒懒地斜倚在旁边的软墩上,韶华越生气,他笑得越得意,口气里的怜悯和惋惜就越重,“我笑你一厢情愿想嫁给严恺之,结果替他生了儿子,他始终把你当成外人。”   韶华心知弘方是在激将,但忍不住咆哮了一声:“你胡说!”   弘方懂得点到为止,他眨了眨眼睛,亮起正经的表情看着她,“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严夫人会看病,尤其精通制药,宫中秘方许多都是出自她的手。”看着韶华表情开始沉重,弘方扬起狡黠的笑容,继续说道““那你可知道,严恺之娶你是因为皇帝需要拉拢李家,虽说方有信和李阁老都是先帝的托孤老臣,可是方有信因为遗诏而站到皇上那边,李家可什么都没有。况且严恺之要替父报仇,必须要靠李家,不,需要你。你天真地以为他是被你的真心感动,其实你只是他的护身符,李家也是他安身保命的资本。”   弘方每说一句,韶华的心就冷一分,这些假设她倒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他是喜欢她的,就算是又何妨,哪怕为他付出生命,她也甘之如饴。   似乎对韶华的平静感到意外,弘方有些不死心,想了想,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故意用神秘兮兮的口气对韶华说:“你一定不知道当年他本可以阻止先帝安西郡主赐婚,结果他却放弃,连他最心爱的女人他都可以拱手让人,你以为你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地位。他不过是因为心存愧疚,又在你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所以才把你娶回来……”   听到这里,韶华再也忍不住,暴喝了一声:“够了!”   若说严恺之是因为她是李家娘子的身份而娶她,她倒不在意,甚至庆幸有了这个身份,让她能有名正言顺地如愿嫁给他当妻子。可是一想到当年她苦等的结果,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不争不得,心底深处的信念就像是被人狠狠补上一刀,还要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一直坚信着皇命不可抗,就连辛茂山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不低头。可是弘方却动摇了他的信念,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你只是件弥补他自私内疚的替代品。   韶华抿紧了嘴唇,感觉胸口就像一颗巨大沉重的岩石压着,几乎要把她的心碾碎,沉重得她无法呼吸。   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弘方眉头蹙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这才一点点,就已经受不了了吗?”   韶华忽然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把肚子里所有的怨气,怒气全部都给吐个干净,然后仰头大笑一声,把弘方笑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她被打击过头,失心疯了。   大笑出来后,韶华只觉得心情顿时明朗许多,转过脸看着弘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明快,似乎刚刚的事都是幻觉。韶华一脸正色地看着弘方,见他脸色严峻,嘴角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世子把我骗出来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既嫁作严家人,死也是严家鬼,倒是世子三番两次使计骗我出门,我倒想知道你说的哪一句不是骗我的。”   她差点就被弘方给忽悠过去了,就算严恺之真是如此,那她也要亲口听到严恺之承认,被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迷昏头,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她爱一个人,是因为他足够好,他值得爱,所以她坚定,她信任。他的一切都不必假由他人插手,只要他说的她就信,只要他爱她就够了,被第三人动摇得了的都不是爱。   看着韶华坚定的目光,这下子轮到弘方迟疑了,他就是着迷她这种奋不顾身的热烈,这种不怕天崩地裂的执着,可是她的眼里却只有另一个人。   弘方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妖媚的笑容,声音慵懒而沙哑地吐出一句:“我要你。”   他的眼神如此的热烈而殷切,纯粹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直接的**,韶华笑容一收,有些愠色:“闭嘴!”   知道自己的话骚动了韶华的心,弘方的笑容变得十分狡黠得意,故意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我说实话,你又让我闭嘴,我只能说谎话了。”   听到他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样子,韶华觉得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弘方那魅惑的眼神,还有慵懒的声音,像是用一根羽毛挠着心底,让人发痒又抓不到。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简直就是无尽的漩涡,让你不知觉就会迷了神智,迷失在他股掌之中。   马车跑得很快,一路都有行人避让,韶华不敢贸然跳车,用力拍着车门,喊道:“停车,我要回去。”   弘方立刻收住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回去也只会送死!”   他就是收到消息,才急忙把她从兴勇侯府骗出来,他保不了也不想保严家的人,可是韶华例外,他不希望她被卷入危险中。贺太后是不会就此罢休的,靳昭成的事已经被人宣扬得满城风雨,和严夫人的事也被人加油添醋地大肆渲染一番,再加上一半的大臣都出来请求治严恺之的罪,此刻李家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韶华根本不知道弘方想得如此深远,她心里还记挂着严夫人,还有不足周岁的儿子,“那就让我和他们死在一起。”   弘方收起玩笑的心情,对她的不配合感到不悦,“李韶华,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韶华不理会他的怒气,脱口而出:“对,何止见不得,我恨不得立刻瞎掉。”   弘方生怕自己会被她气到不小心出手杀了她,决定要野蛮就野蛮到底,否则后悔的是他自己,“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从现在起,你必须和我待在一起,否则我不介意让严恺之戴绿帽。”   如愿看到韶华表情一僵,他一个手刀下去,韶华立刻便失去意识,软软地瘫了下来。   看着她沉静的脸庞,弘方这才无奈地吐了口气,“宁愿让你怨,也不能让你死。”   第三百零二章 休书   韶华从朦胧中醒来,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弘方这个混蛋,居然对一个弱女子用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是她身体还不错,早被打吐血了。伸手扶着被掌劈的脖颈,轻轻扭了几下,确保脖子还在肩膀上正常活动。心里压根没想过,她打在弘方下巴的那一拳的气势和力道一点都不像弱女子,要不是弘方躲得快,估计得被她打脱臼。   也不知道昏睡多久,初荷她们要是知道自己失踪那么久一定会很担心,想到府里,韶华整个人立刻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她怎么差点忘了,徐家三十七人全都被毒死,宫里派人去围堵兴勇侯府。严恺之被困宫中,如今又派兵围府,处境可想而知,偏偏弘方把她骗了出来,可严夫人还有粉团怎么办。韶华顾不得肩膀的疼痛,翻身跃下床,可这一跳差点没让她摔在地上。   屋子里弥漫着沁人的幽香,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可她竟有种四肢酸软,使不出劲的感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握紧拳头,心里骤然莫名地惊慌起来。眼神往四周一扫,陌生而简单的摆设,但是显得十分干净,她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被弘方带到哪里去,忽然有种被当年遇到人牙子的恐惧感。   韶华跃下床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人,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个人影,急忙赶过来:“夫人,您没事吧?”   听着细细尖锐的陌生男子声音,韶华不顾全身无力,伸手扫开对方,不让他靠近。她扶着身后的床榻,抬起眼,这才看到眼前人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与其说男子,或者说是少年,他面容圆润柔和,宛如十四五岁,眼眸纯洁明亮,好似初雪后的大地,一片莹洁。   韶华龇牙裂齿,狠狠地吼道:“弘方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青树笑容僵了一下,看来恢复得挺快,昏迷这么久还能有这等嚣张的魄力,比普通娘子得强得多。青树看着面色凶狠的韶华,笑道:“世子爷有事离开了,夫人要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了。”   韶华瞥了他一眼,一遍打量着四周,口气严肃地说:“这里是哪里?我昏迷多久了。”   青树略作思考,说道:“大概睡了十三个时辰了。”看来,药还是下重了。   可是世子特意吩咐过,此人凶恶残暴无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不可大意。想到世子的叮嘱,再看看脸色狰狞凶狠的韶华,青树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安全。   韶华闻言愣住了,十三个时辰?!那不是整整一天?   别说他们会不会担心她,兴勇侯府如今处境是什么都难说,整整一天时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想到说不定他们都落入危险,韶华眼眶有些温热,心里把弘方咒个千百遍,再不顾全身无力,她费劲地朝门口走去。青树见她一声不吭地往外,连忙跑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韶华抬起头,犹如一只愠怒的母狮子,青树有些怯意,生怕她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她冲着青树怒喝了一声:“滚开!”   青树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还是请回,我是不可能让你,呃,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韶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约莫两寸来长的粗银针,趁他没注意,一下子就抵住了喉咙。青树咽了咽口水,脸上有些苦笑,对于韶华的速度和凶狠感到十分惊讶,这一点都不想一个侯夫人该有的样子。韶华见他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脑子一转,把手迅速收回,用针尖对着自己。果然看到青树眼中瞬间闪逝的惊慌,韶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把银针压入皮肤,只稍分毫就要刺破皮肤。   青树忽然明白弘方说的话,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这都是些什么反应。他还以为韶华会哭会闹会摔东西,他都做好了各种准备面对她的失控,哪知她一开始就作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他怎么选都是个死局。   “滚开,要不就让弘方给我滚过来。”韶华看着青树一脸头皮发麻的表情,露出十足把握的自信。   但是,两种情况青树都做不到,韶华看他迟疑,力道稍一加重,一滴鲜红的血珠从白皙的皮肤下冒了出来,青树几乎都要尖叫出来了。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出声,“五娘,快住手!”   屋内对峙的二人听到第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往门外望去,青树感动得快掉眼泪,要是韶华有什么闪失,弘方绝对不会放过他。所以不管来的是谁,青树都恨不得立刻给他下跪谢恩。李斯年的身影映入韶华的眼帘,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李斯年的出现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忍不住喊出声:“二哥哥?”   莫言趁她失神的时候,飞身冲进去,夺了韶华手中的银针。银针落到手,他才发现不过一枚银制的梅花小发簪,花心却是收缩那针尖的机关。如此巧妙又凶险的暗器,莫言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头上的发饰,心想这哪里是个侯夫人,简直就是个女杀手。   “你太胡闹了!”李斯年板着脸,没给她好脸色,他远远走来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没被她吓死。根本没去在意韶华莹亮的眼睛,气得一个劲数落,“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把针刺进去了?你真是,白费世子这么冒险把你救出来了。”   心情本来就失落难过,见到李斯年的第一面竟然是被数落,韶华小嘴一瘪,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帘,一个劲地往下掉。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默默把头转向另一面,看着青树十分愧疚,恨不得刚刚她刺伤的是自己。莫言则被她这说来就来的眼泪给震住,心里依旧没敢放松警惕,他吃韶华的亏实在太多了。   数落了一阵,李斯年看她沉默不语,内心的担忧也被愧疚取代,最后只得无奈地说道:“跟我回家吧。”   韶华身子颤了一下,抬起未干的泪颜,看着李斯年,困惑地问:“回哪里?”她的家都被人围困起来,夫君儿子还有大家都生死未卜,她还能去哪里。   李斯年也没想到韶华会被自己数落得哭成这样,立刻就心软了,放轻的语调对她说:“当然是回咱们家,二伯二伯姆都在家里等你。”李斯年接过青树递来的帕子拿给韶华,看她一脸疑惑困顿,抿唇道:“具体的事回去再说。”   可是韶华哪里肯,李斯年的口气显然就把她当成未出门的小娘子一样,可她早就是严家的媳妇,她的家在兴勇侯府,怎么变成李家了。   韶华摇了摇头,捉住转身欲走的李斯年,紧张地问道:“二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侯府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她没听错的话,刚刚李斯年好像说了一句“白费世子这么冒险救她”,他用了一个“救”字,那么其他人呢,救不了是死了还是怎么了。韶华觉得整个头皮都发胀,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死死地捉住李斯年,等待他给的答复。   李斯年回头看着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以韶华的聪明,他根本瞒不住她。前几日李斯晋忽然神秘兮兮地叮嘱他,要多注意兴勇侯府周边的情况,必要时就把韶华母子接回来。他还以为严恺之的仇家要找上门,可没想到靳昭成的意外身亡,随后徐家三十七口也被毒死,整个皇宫被炸了锅,贺太后早已下旨让人去围困兴勇侯府。等他赶到的时候,侯府所有人都被捉了起来,严夫人被送进了皇宫,韶华和粉团却下落不明。   换做别人,李斯年或许会相信母子畏罪潜逃,但以李斯年对韶华的了解,她死也会冲在侯府的最前面,哪里会落逃。   他想着回去和李斯晋商量,结果刚踏进家门就听说粉团被人送回了李家,而同时回来的还有严恺之的休书。李斯年心中暗道不妙,他和严恺之算不得至交,但是对他的为人还是颇为欣赏,尤其是韶华对他的死心塌地,让他对严恺之也多了几分偏袒。如今这种风头下,严家竟然送来休书,这显然就是为了和韶华撇清关系,保她不被卷入危险中。   李斯年一时之间,对严恺之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定感到愕然。他心里清楚,徐家的死和他们定然逃脱不了干系,可他把这么决然地一封休书把韶华休回娘家,这和他先前对严恺之娶韶华是为了拉李家作靠山这种想法显然相悖。   他急忙去找李阁老,却发现两位伯父和李斯晋也在场,并且对于严恺之这种举动都感到同意。   “就这么让他把五娘休了?”李斯年大吃一惊。   “二郎怎么糊涂了,兴勇侯这是为五娘好!”李良勋捋平两道胡须,一脸严肃地说道:“严家这次闯下的祸,别说咱们家,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他了,他能这么做也算对五娘有情有义。”李家保不了一个兴勇侯府,但是保下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儿还是有办法的。   “五娘同意了?”李斯年明白韶华对严恺之的感情,她是能与严恺之同生共死的女子,怎么肯就这么被休。   “这事哪轮得到她同意。”李良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李斯晋忽然出声,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如冰,“我拿不准皇上的想法,最近朝上弹劾严恺之的奏折实在太多,只怕皇上有心,也难保。他能这么做,我心里敬佩他。”被休回娘家的女子纵然名声不好,但至少性命无忧,以兴勇侯府目前的处境,只怕是凶多吉少。   而坐在一旁不吭声的李勋卓显然已经被吓呆了,他被人急催回来,还以为是父亲身子欠安,没想到居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回来面对妻子的哭闹,他脑子就更乱了,被李阁老喊过来说话也只是呆坐着。所以李斯年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直接把目光投向李阁老,看他和李斯晋一样冷峻的表情,李斯年心中更是沉重。   李阁老一阵见血,“当下之急,还是找到五娘先。”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被休回家的人至今还下落不明。   第三百零三章 可怜父母心   李斯年带着韶华奔回李家,一路上把事情与她解释清楚,看着她脸上平静淡漠的表情,更加担心。李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就属韶华与他感情最好,而且韶华又是他和周嫣的红人,闲来听着周嫣讲起她们小娘子时候的趣事,常常感叹严恺之何德何能得韶华如此倾心眷恋。   可是,这一次严恺之的做法并不能说错,只是对于韶华来说,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伤害。李斯年想要安慰韶华,可她心神恍惚,根本没认真去听他的话。   马车经过兴勇侯府时,韶华立刻挣扎着掀开车帘,好似要跳出去,好在李斯年眼明手快地拦住她,及时放下窗帘,才没被外面的人发现。李斯年皱眉看着心不在焉的韶华,本想训责两句,但还是于心不忍,只能好声劝导:“你放心,粉团现在在李家很安全,祖父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再说,如今兴勇侯府被重兵把守,你也进不去。”刚刚若不是他拦得及时,被侍卫们看见,报到宫里去可就不妙了。   虽道严恺之是下了休书,李家把韶华接回家也是名正言顺,可如果不是弘方把她及时带出府,李家要想再从宫里把人接出来可就比登天还难。如今宫里还等着韶华跑回去,好逮进宫领赏,就连弘方让李斯年来接人都要拖上一天,不敢公然把人送到李家去。   李斯年的话韶华其实听得进去,只是听进去是一回事,让她摆出一副乐知天命是另一回事。就好像李斯年三番两次都提到弘方为了救她出来,冒着多大的危险,可她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感激,如果弘方真心为她好,为何不把严恺之也救出来。韶华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很无理取闹的,所以她宁可选择沉默,也不愿勉强自己去附和李斯年的话。   听着他叨叨絮絮了很久,临到老家门口,韶华忽然开口:“他呢?”   李斯年一顿,看着她眼神涣散,神情漠然,有些心疼,却只得无奈地回答:“不知道。”   韶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到自己声音带着微颤,心里又是期待,又想要逃避,“活着吗?”   看着韶华紧张地抬头看他,又忽然咬唇转开脸,李斯年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嗯,我想是的。”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凭严恺之和皇帝的关系,或许他们之间另有安排也说不定。李斯年为官这些日子来,愈发理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皇帝的心思最难猜,猜得准也不好,猜不准也不好。他忽然理解当年李阁老急流勇退,要当一个让皇帝放心而且信任的人,所要付出的远比寻常人想象的多。   李斯年的话让韶华松了口气,现在的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办法,如今唯有向李家求助了,“二爷会杀了他吗?”   李斯年摇摇头,不敢回答太多,“我不知道。”按理说韶华如今和兴勇侯府已经没关系,李家若想安生,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行。可是李斯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韶华绝对不会这么做,但他现在没有任何答案能给韶华,只能劝她死心,“五娘,其实我觉得他是为你好,幸好他的休书送得及时,而你又被世子救了出去,否则能不能把你救出来都难说。”   一句希望,一句绝望,韶华知道自己的话让李斯年为难了,可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对这种事情真的无能为力,唯有把希望寄托于父兄。若他们都没办法,她又能怎么样,此刻她听不进任何劝解,宁愿选择安静:“我想静一静。”   李斯年久久才道一声:“我们会尽力把他救出来的。”   如果李家不愿出手,那他作为兄长替妹婿出头总可以吧,他实在见不得那个鬼灵精怪的五娘变得如此憔悴。   兄妹二人一路到了李家,煦园早早就有人候在大门口,李斯年跟韶华嘱咐了几句,便朝李阁老的院子方向走去。韶华脑子浑浑噩噩地跟着秦妈妈回到煦园,凌氏一下子就扑上来,抱着韶华痛哭流涕了一番。李勋卓也似乎把心中大石放落,看着母女俩相拥,长长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凌氏脸色有些蜡黄,眼底是沉沉的黑影,看得出她为韶华的下落安危也担心了一夜。而李勋卓紧抿着唇,坐在椅子上,双手拳头捏得紧紧的,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情绪,可是浑浊的眼睛并不比凌氏好多少。香姨娘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丫鬟们也跟着轻声啜泣,刚刚懂事的李九郎拉着母亲的衣袖,好奇怎么所有人都一脸悲伤的样子。   凌氏嚎了好一阵子,才紧张地韶华打量个遍,一边关心,一边痛骂:“五娘,你没事吧,可把阿娘给急坏了。你到底上哪里去了,怎么尽做些让人操心的事呢!”   韶华一进门就被此起彼伏的哭声充斥了头脑,自己倒是哭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隆。看着所有人都在哭,她反而显得特别冷静,想要安慰她们,她只是被人绑架迷晕,又不是被人严刑逼供。现在严恺之的安危未定,她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时,初荷和幼菡被人领进门,一看到韶华平安无事,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失声喊道:“夫人……”   只不过没等她们把话说完,凌氏忽然收住眼泪,厉声对初荷怒道:“住口,叫什么夫人,改叫五娘子。”所有人被凌氏的怒意震得一愣,有些不理解她的火气从何冒出。“如今只有李五娘,没有什么侯夫人!”   既然严恺之的休书已下,不管如何,在凌氏看来,韶华就和严家再无瓜葛。如今兴勇侯府正在浪口刀尖上,韶华最好躲得远远的,不要沾惹上什么关系。   初荷被凌氏这么一吼,犹豫地看了韶华一眼,小心翼翼地改口:“五、五娘子。”   结果,初荷刚喊出口,就遭到韶华一记警告,吓得她连忙闭嘴,韶华这才收回眼神。她看着面带怒气的凌氏,一脸严肃地对凌氏说:“阿娘,他那封休书我不会同意,我这辈子都是他的妻,他别想休了我。”她好不容易才把他追到手,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休的道理,要休也得是她下的休书。   凌氏被她这句话给气得差点噎到,见她脸色威严正经,心里也暗惊:这个样子的五娘为何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如同当年魔怔一样,好像眼前人随时都会消失。凌氏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立刻捉住韶华的手,死死地盯着她:“快快快住口,这可不能让人听到,可是傍了老大的面子,才保住你,你要说不同意休书,那官兵不早就把你捉进去了。”   韶华忽然嫣然一笑,“那就让我去陪他也好。”   这一笑让凌氏的心更没底了,她连握住韶华的手都有些发颤,她气得伸手打了她一下,眼泪唰地一下就掉出来:“你这浑丫头,怎么这么不开窍!侯爷这也是为你好,我听大郎说了,幸好你没有诰命,否则想休都难。侯爷如今是自身难保了,他这么做也是想保全你,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非要这么让家里人替你操心不可吗?”   韶华看着凌氏的眼泪,心里也觉得幽幽的疼,可是想到他们急于让她和严恺之撇清关系,她的心更疼了,眼眶终于忍不住酸楚起来,“阿娘,如果他死了,那我活着还……”   韶华的话还没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爆喝:“住口!”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李勋卓,只见他赤脸火目,怒发冲冠。韶华心里暗惊,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李勋卓这般盛怒的模样,就是苏氏当年把他惹火了也没见他这么生气。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爹?”   李勋卓黑着一张脸,没去看韶华,对一旁战战瑟瑟的初荷吼道:“初荷幼菡,把你们主子送回房间,不得踏出碧梧轩一步,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又看到韶华要开口,他大喊一声,“还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爹,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自幼你祖父让你们读书认字,三从四德你都给我忘到哪里去了,现在就回去把女则抄上五十次。”   韶华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要让她抄《女则》。   “五娘、夫人,其实二老太爷也是为您好,您不要生他的气。”初荷差点喊错称呼,在韶华的怒视中,生生改了回来。“我听说昨夜二老太爷一宿没睡,一个劲地怪自己没办法,我想他也是关心您才会口不择言的。”这些话是香姨娘院子的秋玉说的,他待在香姨娘屋里一夜都没睡,香姨娘自然也不敢睡,丫鬟们再累也只得打着精神伺候着,不过倒让她们知道原来自家老爷是这么感性重情的人。   “还有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在想办法,只不过现在也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幼菡多少要比初荷更清楚如今外面的世道,所以对于自家侯爷的安危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们说得这些话,韶华又怎么会不懂,只是懂和做是两回事,她总不能因为明知道严恺之九死一生的机会,所以就死心回娘家养儿子。   韶华没有去反驳她们的话,任由她们自顾地说,只是拧紧眉头,心中暗暗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事情一定还会有转机,就算严恺之毅力承担了平洲的事,可罪不至死。况且徐家三十七口被毒死的时候,严恺之被困在宫中,根本不可能去毒害他们。除非弘弋真心要杀严恺之,否则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多罗新王即位,兰芝还不明下落,万一她成了新王的宠妃说不定会回来替母兄报仇,所以皇帝绝对不会冒这个险。陵京此时没有驻将,兵心大乱,多罗若是起了坏心,如今绝对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正值内忧外患的时候,杀一名大将,甚至是一名守疆忠臣之后,是一个极其昏庸的选择。徐家人的死,或许会让朝中弹劾严恺之的人有所忌惮,只要他们想办法洗清严恺之的冤情,皇帝说不定会顺应民心。   韶华心里越想越明朗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去把大少夫人请过来!”   第三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一)   韶华本想找辛子萱过来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出出主意。虽道她是李家的五娘子,李家上下对她也十分看重,可心里还是把辛子萱当更亲近的家人。然而她没想到,辛子萱没请到,却把燕绥给招来了。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燕绥了,间或在丫鬟们的谈话间提到她的名字,韶华也都要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当初一起上闺学的四个娘子,如今确实各自有命,绾华是最幸运的,身边带着一个,肚子怀着一个,丈夫前程锦绣,可谓皆大欢喜。而她在昨日之前或许是他们四人中过得最好的,现在情况未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锦华算是最可悲的,但这个悲剧下场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只听说她被柔婉打得半死。如今柔婉夫妇都在宫中,锦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即便韶华对她不再怜悯,可听着她经历的那些事,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看着眼前憔悴妇人打扮的燕绥,韶华有些认不出当年那个明艳骄傲的娘子,好像是大病了一场,脸上的皮肤看着枯黄无光,就连年过半百的凌氏恐怕都要比她鲜亮许多。身上的衣裳倒是精致华丽,只是稍显宽大,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陷下去,显得颧骨被高高抬起。衣服下的身子也十分单薄,使得原本漂亮的衣裳挂在她身上飘飘荡荡。   韶华心中大惊,幸着如今是大白天,要是夜色昏黄一点,非得被吓死不可。   “四嫂,你这是怎么了?”韶华看着她一进门就愁哭了一张脸,心想自己要比她苦上十倍百倍,可她都还能坚强起来,燕绥这养在深闺里好吃好住的少奶奶怎么好像比她还惨。难道刘氏终于想通了,决定一视同仁,也给小儿子塞了七八个美婢娇妾。   那也不对啊,燕绥不像是没有手段的人,而且刘氏再怎么也不会让妾婢骑到燕绥头上去吧。虽然也是心事重重,韶华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了她几句,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里面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只是徒增伤感。   听着韶华几声安慰,燕绥一下子眼眶就热了起来,扑过来抱着韶华哭道:“五娘,我哥哥、我哥哥快不行了。”   燕绥的哭声太凄厉,韶华忽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心头跟着揪起来,关心地问:“怎么回事?是生病了吗,可有请大夫看过。”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以琛,连他的模样都只能靠着燕绥才想起六七分,只是见燕绥如此,原本心里有事,也跟着沉重起来。   跟着韶华回来的只有初荷和幼菡,其他陪嫁都不知踪影,所以凌氏拨了很多丫鬟过来。韶华一边安慰着燕绥,一边看着初荷指挥丫鬟们布置房间,一时间觉得心中犯堵,明明自己还担忧着严恺之的安危,可初荷她们却一副她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以至于燕绥断断续续的话,韶华也没顾得及听清楚,只有被燕绥捉住手时,她才吓了一跳,收回神。   “五娘,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事很失礼,可是求你了,我哥哥真的快不行了,他这么多年心里就念着你一个,只有你才能让他好起来。”燕绥的哭声很让人动容,可是在韶华听来,简直就是讽刺到极点。   她的丈夫至今生死未卜,作为嫂子,她居然怂恿她出去见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念想她许多年的男人。记得当初她未出门的时候,燕绥也来求过她,那时她就很气愤地警告过燕绥,不得再提起此事,否则不必相见。如今她刚被丈夫下了休书,作为嫂嫂的,不来安慰就算了,居然好意思让她私会另一个男人。   韶华气得全身发抖,忽然笑了起来,把搬东西进来的丫鬟笑得莫名其妙的心惊。   韶华指着大门,对燕绥冷笑道:“你滚,碧梧轩不欢迎你。”她觉得这像是被人狠狠羞辱一般,连看到燕绥都觉得恶心,“从此就当我不认识你。”   燕绥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是以琛确实病得很重,她请了许多大夫,治了很久的病都不见起色。甚至大夫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燕绥准备好后事,照以琛的情况,能不能熬过今年都难说。   当初以琛考了几次都不中,在闾阳郁郁寡欢,终日借酒消愁,身子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因为他屡次落榜,又不思上进,刘家早不把他放在眼里。劝他在族里谋个教书的职位,他也心不在焉,还因醉酒失手打伤了人,结果被暴打了一顿,由此落下病根。   这一病就是一年半载,父亲早已续弦,自然不会对已及冠的儿子太多照拂,尤其知道他如此自甘堕落,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他一顿。这一骂倒是把他骂醒了,可是浑浑噩噩这么久,要重新养好精神可不容易。族里耆老对他还算照顾,也好心给他说了几门亲,奈何他实在挑剔,三番两次都把人给挑得一无是处,最后连媒人一听是给刘家秀才,个个都摇头摆手不肯接。后娘对他也从最初的好言相待,到最后直接拍桌子跟他叫板,以琛这会儿倒是硬气了,立刻就离家出走投奔燕绥。   只不过,他到底只是个读书人,身上只有十几两积攒的碎银子,从闾阳到京城就是全程马车都好十天半月,更何况以琛是徒步。旧病未愈,新病叠加,等他来到京城时,已然和流落街头的乞儿毫无区别。若不是碰上尤妈妈,或许以琛早被李家当乞儿赶走了。   燕绥心疼兄长落得如此地步,想要接他进府养病,可他倔强不肯,只求燕绥帮他在靠近兴勇侯府租下个小屋子就足够了。燕绥哪里不知道兄长的心思,可是那人早就是锦衣玉食的侯夫人,出入自有华车锦盖相送,哪里会看到她。可是以琛全然无故,对他来说,这样也就知足了。   所以,燕绥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一个无端的飞来横祸让韶华重新回到李家,燕绥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或许这是上天眷顾她兄长的一片痴心,才会把韶华送了回来。   救济以琛的事被刘氏知道,而且刘氏也知道以琛心里藏着的居然是韶华,所以气得不肯让燕绥去帮他。并且放话:除非以琛放弃这个念头,否则就当李家没这个亲戚,饿死街头算了。然而,燕绥根本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被刘氏骂了好几次以后,她只能私下让人去照料,得到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难过。   韶华自然不知道自家附近竟然有人每天都盯着大门口,等待她的出现,若是她知情,立刻就让人把以琛送得远远的,这种被偷窥的感觉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   燕绥的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她明白韶华的愤怒,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李家三个媳妇就她一个无子无家世,只剩这么一个嫡亲的哥哥,若她再不出手,恐怕就再没有人了。她每每想到母亲的死,就惶恐得不能自已,害怕以琛也会离去。斯晏自打去了屏山书院以后,整颗心也都被勾了过去,一天到晚都埋进书里,连吃饭睡觉都在书房不肯出来,就不说怜香惜玉了。   刘氏本来倒也没说什么,可是时间一长,看着周嫣孩子都生出来了,燕绥的肚皮仍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才决心要好好和儿子谈一谈。没想到斯晏倒是理直气壮地地反驳刘氏不该干涉他读书,还道读书人不读书还有什么脸在世道行走,子嗣何时都能有,当读书不趁大好青春,老来就徒悲伤。刘氏再争辩,他索性背了行李偷偷跑回屏山书院,若不是李家派人去接,他怎么都不肯回来。   因此,刘氏也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盼到小儿子能收心养性,还道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结果却中了邪似的,一根筋栽进书里,其他一概不管。   燕绥这么一闹,韶华也被气得头疼,再加上一昼夜的昏睡,未进半点米水,血气上脑,一个迷眩直接就晕过去,吓得丫鬟们乱成一团,还好有幼菡够冷静,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也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气晕了,韶华隐约听到有人训斥,有人哭泣,还有人在她耳边叨叨絮絮。她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无力睁开眼,也没法开口让他们安静。直到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韶华这才清楚地听到旁边人的说话。   “可怜的五娘,要是她醒来知道了,该得多难过。”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听上去十分悦耳。   “先瞒着她,大夫说了,她气血虚弱,必须静养。”韶华分辨得出这个声音是李斯年的,所以刚刚的女子应该就是周嫣了。   韶华心里一阵慌乱,到底要瞒着她什么事,是不是发生什么,难道是严恺之出事了吗?韶华挣扎着要睁开眼,胸口里如擂鼓般的心跳让她觉得惶惶不安。为什么李斯年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沉重,他是她在李家最信任的人。   “可是皇上怎么狠得下心。”周嫣声音轻颤,好似很震惊。   “不得胡说,这说到底只能算是因果报应。”李斯年自己也觉得不可信,但又无可奈何。徐家这三十七口的性命都死于同一种毒,而这种毒又正巧是先帝当年所中的毒,若要深究出来,只怕还得扒出当年先帝的事,恐怕到时候灭九族都不够。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足够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谁也不能开口。   “那五娘怎么办?”周嫣担忧地看着辗转不安的睡容,若早知现在,或者她当初就不该纵着她胡来,安安生生地嫁个踏实人家,总好过现在担心受怕还受牵连。“他们会放过她吗?”   “她会没事的。”李斯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算是回答韶华的安危,还是韶华的打算。   第三百零五章 尘埃落定(二)   韶华醒来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捉了人来问话,问了好几人都不知所云,韶华没理会他们的阻拦,直奔焘园来找周嫣。周嫣看到她脸上青白,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彩,她急忙跑过去扶着她。韶华一攀上周嫣的手,立刻就追问他们在她屋里说的事,原本周嫣还想含糊其辞,可是面对韶华的咄咄逼问,周嫣只得举手投降。   端了一杯热茶捂在韶华手里,非看着她喝了几口,脸上逐渐恢复血色,周嫣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严夫人死了,没说什么原因,但有人道是服毒自杀。”韶华的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下去,还好周嫣眼明手快接住,看着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气血的小脸又瞬间苍白下去,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虽然早就知道严夫人寻短见的冲动,她还以为已经劝她回心转意,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难道是说宫里知道她和靳昭成的关系,知道她授意靳昭成到平洲做的一切事,还是找到徐家被害的幕后黑手是她。如果是这样,那严恺之呢,他不是替母顶罪吗,现在严夫人死了,他情况如何?   韶华的脸因激动泛起奇怪的潮红,她开口用平静到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声音问周嫣:“他呢,也死了吗?”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韶华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得到答案,她害怕周嫣的回答是肯定,把她心中最后一抹希望都给摁灭。周嫣看着心疼,走过去轻轻地拥着她蜷缩的身子,拉开她下意识捂紧耳朵的手。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没死。”这句话如同破开浓厚乌云的初晴,让她再次看到了希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李斯年大步迈进来,弯腰扶起韶华,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你不希望他恨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儿子,还有家人。他还没死,你就在这里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对得起他豁出命保住你吗?”   李斯年的话很有振奋力,韶华低头抿唇忖思了好一会儿,挣脱了周嫣的手,勉强站直了身子。周嫣想要扶她,被韶华摇头拒绝了:“我没事。”   李斯年这才点点头,“这才是李五娘。”   韶华苦笑了一下,“告诉我全部,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李斯年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上闪着一双坚定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把今日朝上的事全部告诉韶华。   皇帝最终还算是念旧情,只说严恺之知情不报,包庇纵容靳昭成所为,把所有的事都归结到靳昭成身上去了。也不管朝中有多少人相信,毕竟皇帝开了金口,就算是假的他们也只能当真,更何况徐家在平洲的所作所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靳昭成不过是揭发他们的底细,并不算栽赃,而杀害贺三照的凶手被方有信缉拿归案,竟然是靳昭成的儿子。而且在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也选择自刎,气得方有信直跳脚,好不容易找到了源头又被斩断了。   至于那龙袍玉玺到底是藏在谁家里,又怎么会无端地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靳昭成父子一死,全部都变成无头公案。就是方有信也只能挠头发呆,他是官见愁,不是神探,最后只能庆幸这玉玺已经送回了皇宫。平洲的阵已破,或许一切都会如同乌云开散,终见青天。   严夫人的死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件意外,不过她的死也算是对这件事情的终结,据说太后也因此怒气攻心,病倒在床。只不过,皇帝至今未有旨意说严恺之何去何从,就连兴勇侯府也是原封不动地派兵把守。   韶华知道,严夫人的死是一种必然,平洲的事也好,与贺太后的秘密也好,她终究不可能安度晚年。如果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韶华也不会再为她难过,只是让她放心不下的仍旧是严恺之。回到碧梧轩后,韶华一改奔出的癫狂,沉静的模样让凌氏担心了好一会儿,反倒最后还是韶华强颜欢笑地安慰她。   心里知道女儿难过,但也不敢勉强,只能让奶娘把粉团抱到韶华跟前,希望她能为了儿子振作一些。如今所有人也都紧盯着皇帝的圣旨,但他只说了一句厚葬严安氏,待丧后再议。严夫人的丧礼自然不可能大肆操办,没有赐她裹席已是难得,但空荡的灵堂没有一个人敢去吊拜,直到辛茂山和李家出现,紧随安庆侯府之后才有一些人。只不过即使在严夫人的丧礼上,也没人看到严恺之的踪影。   韶华自然不可能会出现在丧礼上,李家和辛家都算是给足面子才去的,否则自家女儿被休哪里还会前去。但是严夫人的灵柩下土的时候,圣旨一并下达,收回严恺之的爵位,将他发配到海亭去。一听说严恺之被发配到海亭,韶华整个人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她隐约只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海亭之外,唯有仙山,不见人烟。”大抵是说,从海亭之外就再没有人居住,除非能看到仙山,但是到得了仙山也就回不了人间。   她没见过海,但也知道那是比草原更辽阔的边际,山有神而海无灵,她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至少他还活着,总会有办法让他回来的。”这是李斯年对她说的话,但韶华分明在李斯年眼里看到心虚,她从没听过被流放的人还能回来。从凌氏那里骗来了他的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韶华心中不知道严恺之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的这封休书,可在她看来,每个字都显得极其讽刺。   “夫人,有客。”   初荷急得一脸涨红,跟在弘方身后一路小跑,最终抢在他跟前向韶华汇报。不过话刚说完,弘方的人影已经踏入韶华的屋子。韶华刚安抚了儿子,回头就看到弘方,一时都愣住了。   随后想到自己还身在李家,立刻就板下脸,恶狠狠地对弘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弘方对她的态度好坏根本没放在心上,自顾就坐到椅子上,连倒茶都是自动自觉,不假他人手。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丫鬟们,还有咬牙切齿的韶华,裂齿一笑:“你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韶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厚颜无耻,跑到别人家不说,居然还这么主动,“我根本没让你救,你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弘方如愿看到韶华脸上的表情一滞,笑得十分欢畅:“那我要是把严恺之救下来呢?”   韶华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弘方耸肩,作出无辜的表情:“没有。”   气得韶华立刻拍桌子,“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她怎么会天真地指望弘方跑到她面前来主动跟她说,他有本事救严恺之,况且他又凭什么要冒险去救严恺之,谁不知道严恺之现在身上背着的罪名是什么,连李家也都无可奈何。   弘方很清楚,跟韶华说话就是要耍无赖,否则就会被她气死,只要你敢拉下脸,她就只有跳脚的份。“这里是李家,又不是兴勇侯府,你欢不欢迎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不是特定来找你,顺道而已。”   韶华瞪着初荷,“那你可以走了,初荷送客。”初荷倒是想听命,可是对方可是世子啊,他既然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李家,甚至来到韶华面前,想必已经和李家打好关系了。他要是不肯走,难道她还能拽着他离开不成。初荷为难地看了看韶华,又偷偷打量了弘方,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初荷更加无奈了。   见初荷这懦弱的样子,韶华真可恨幼菡被她差使出去了,否则幼菡得比她有骨气多了。   弘方也不跟韶华打太极,看她一张臭脸,开门见山说道:“我是来提亲的。”   这句话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韶华,“你敢!”   弘方笑眯眯地看着她瞠目怒眉的模样,口气轻快地说道:“为何不敢?严恺之都休了你,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   韶华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气到,她又不是当初那个小娘子,如今早嫁作人妇,还养了儿子。真不知道弘方到底哪根筋打结了,竟然会冒出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你想娶,我就得嫁吗,我说过我生是……”   弘方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生是严家人,死是严家鬼,你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是严家人了。”韶华被他一刀见血地戳中痛处,“不用你管!”弘方沉下眼色扫了初荷她们一眼,一个个都知趣地退了下去。看着韶华一脸倔强的模样,他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你真不想我救他?我要说我可以救他,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听他再次强调,韶华不由得正色起来,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心里拿不准他的企图,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嫁给我。”弘方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在说他早上吃了几个包子一样。   “休想!”韶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你已经有世子妃了。”   弘方却故意将错就错扭曲了韶华的意思,“你要是介意,我这就回去把她休掉。”看着韶华整个人呆若木鸡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愈深了。   韶华愣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疯子!”说完,她连忙转开头,没有去看弘方的眼睛。不得不说他的眼睛实在太具诱惑力了,好似一眼就能看到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热烈殷切得让她觉得迷惑。要说她是辛子墨,面对弘方这样的热情,她倒还觉得情有可原,可是她只是李韶华,顶多就是喜欢忤逆他的话,他何以这么执着。   他看上去也不像脑子摔坏的样子,难道他闲得没事,专门喜欢找跟他唱反调的人给他添堵不成。   弘方并不知道韶华的心事,只是故意调侃道:“你也不傻,这不是挺登对的吗?”不过,这回得到韶华一对白眼。他收起了笑容,忽然态度严肃了起来,一脸正经地看着韶华,“要是没有严恺之这个人,你会不会嫁给我?”   韶华像是见鬼似的看着弘方,夸张地讽刺道:“你不但疯,而且还傻。”   弘方仍旧不依不饶地问:“会不会,只要一个字就够了。”   韶华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根本就是陷阱,要是真答一个字,那绝对就中了他的圈套。可是答不会,那是两个字,要是稍不注意,还真被他那句“一个字”给骗了。   “你真当我傻吗?”她再次抬头看到弘方时,不小心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苦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哀伤。在韶华心里,从来见过这样思绪复杂的弘方,他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的骄傲,要么就是玩世不恭的邪魅。她不知道弘方是不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让她看到,可是忽然间心情有些抑郁。“哪有那么多如果,再说,我也不知道。”   弘方看着韶华沉静乖巧的侧脸,嘴角微挑,扬眉问道:“所以你也不是非严恺之不可,只是他先出现而已对吧。”   韶华心中暗叹,她与弘方也算是有缘无分,或许是上上辈子他欠她的,也或许是她下辈子需要还他的。但终究这辈子只能如此,谁欠谁都已是注定,“如果这么想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弘方没有去管韶华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如果下辈子我比他先出现,你会爱上我,就跟爱他一样对吗?”   忽然觉得话题有些不对劲,韶华皱眉看着他,“你玩文字游戏玩够了吗?”   弘方迎上眸子,看着韶华的一脸不解,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若给你机会,让你陪他一起去,再也没有荣华富贵,没有锦衣玉食,再不能回京,甚至不能见你儿子,你会去吗?”   韶华看着他不像随意开玩笑的样子,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你……真的可以吗?”   “明日未时,听风楼,你自己看着办。”   第三百零六章 辞别   “明日未时,明日未时,明日未时……”   弘方留下了一句话,然后不等韶华回答,潇洒地离开了碧梧轩,等到韶华回过神,激动得全身发颤。她反复默念着,生怕自己会忘记,虽然她不知道弘方为何要帮她,可一想到可以和严恺之在一起,就算吃苦受难也在所不惜。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把韶华拉回了现实,她抱起粉团,柔声拍哄。   可是粉团好似知道她会抛下他似的,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撕心裂肺的哭闹把整个小脸都憋得赤红,看得韶华直心疼。   “乖,阿娘也舍不得你。阿娘不能没有爹爹,你要听话,阿娘一定会回来接你的。”韶华看着儿子哭泣,自己也心疼,可是她害怕严恺之这一走,他们今生就再没有机会见面了。尽管她也想过,这是否是弘方的圈套,但已经被他骗了那么多次,为了严恺之,她愿意再赌上一把。   “夫人,怎么了?”初荷闻声赶来,看到韶华母子抱在一起哭,还以为发生什么事。   韶华揩去了眼泪,低头见粉团也忽然安静下来,她对初荷笑了笑,“若我不在,你会不会照顾好小少爷?”   初荷一听,急红了眼眶,“夫人说的什么话,您怎么会不在呢!您可不能做傻事啊!”她真怕弘方刚刚说了什么话刺激到韶华,令她做下什么傻事来。   韶华也不多解释,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说好要给你们找个好婆家都没有,我现在只剩粉团了,所以只能托付你们了。”   初荷也知道韶华心里的苦,看她时常一个人发呆难过,可始终还是强打着精神应付一切。跟着韶华这么多年,她的脾性初荷最清楚,她对她们的体贴照拂远远胜过其他主子,所以让她上刀山火海都不会迟疑,就不必说照顾好粉团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韶华的请求,韶华这才宽心笑了起来。   既然决定要再冒一次险,韶华特地去给凌氏请安,深深地俯身一拜,让凌氏觉得十分别扭,感觉好似要辞行一样。但是韶华只说自己想通了很多事,觉得自己还是太任性,让父母亲这么大年纪还得跟着担心,实在于心不安,所以特意来赔礼道歉。   韶华这一番话说得凌氏红了眼眶,急忙把她抱进怀里。就算不是在身边养大,到底也是十月怀胎,呱呱落地,而且韶华出门后,凌氏愈发感觉小女儿的贴心。韶华也被她哭得眼眶发软,要不是李勋卓及时制止,只怕凌氏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阿娘不好,当初要是拦着你,你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是阿娘的错。”凌氏已经自动自觉把韶华的处境归结为自己的责任。   “说什么糊涂话!”韶华还没开声,李勋卓就骂了一顿。“这是五娘的命,也是她的运气。”   “你懂什么,要是嫁给别的郎君,哪会落得今天的地步。”凌氏一抹掉泪水,立刻恢复战斗力。   “混账话,又说混账话!”李勋卓被她的话噎住,吹胡子瞪眼地一个劲摇头,又看向韶华,好生安慰:“五娘,别理你阿娘犯浑,她脑子不清楚!”凌氏还有些不乐意,开口就要反驳,李勋卓立刻瞪了她一眼,用眼光飞速斜了韶华一下,凌氏才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仍不甘心地又抱怨几声。   听着夫妻俩的拌嘴,韶华觉得眼眶更酸了,不管如何,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是不会假的。这让她想起了辛茂山他们,大概知道她的想法,这对夫妻的反应会和李勋卓他们反着来。   又和凌氏唠嗑了几句,韶华心里也安慰了不少,知道把粉团留在李家,绝不会亏到,于是心中大石也落了一半。匆匆回去写了几封信,带着其中一封给辛茂山夫妇的,来到煦园,没想到辛子萱不在。韶华心想,弘方这回不肯带她出府,想必是不希望被李家知道他怂恿的事,可以她现在的处境,别说出李家,就是除了碧梧轩也是一大群丫鬟在后面跟着,生怕她忽然消失一样。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最终才想到了一个人,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斯晏的院子走去。   有过被骗的经验,韶华对这条路印象极深,而且心有余悸。好在刘氏出门做客,这让韶华觉得轻松许多,现在她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刘氏。凭着记忆来到斯晏的院子,院子的翠竹早已高耸入天,但是僻静清凉,可是住久了不免会嫌太过阴冷。韶华只知斯晏性情大变,好读书,不理事,看着燕绥的样子,韶华觉得斯晏应该不单单只是爱读书而已。   “五娘?!”燕绥看到韶华的到来,感到十分吃惊,没有精心妆扮,看上去显得憔悴蜡黄,一种不属于年轻人应有的沧桑。   一屋子浓烈的香味,奇怪的味道,不像花木水粉,更像是庙里供奉用的檀香,但味道要更重一些。呛得韶华直打喷嚏,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去,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在斯晏的地方会有这么重的香味,就算是终年香火不断的国安寺也未必有这样浓重的香味。   “身子不好就不要用这么重的味道。”韶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大概是适应了那香气,虽然还是觉得心头惶惶,但至少不会觉得头晕。燕绥笑得一脸勉强,看看她周身的打扮,并不似上次看到她那么精致,也不知道是刘氏亏待了她,还是为了接济兄长拮据了生活。被韶华看得久了,燕绥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她的目光。   “你怎么有空过来,快、快坐,来人,快上茶。”燕绥躲避了韶华的视线,不想被她看透自己的困窘。实际上,韶华的怒骂早让她感到心灰意冷,大夫又再次给她下警告,想到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再不久人世,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看到韶华过来,她又惊又喜,满心充满期待,却又显得小心翼翼。   李家的生活算是宽裕自在的,韶华并不知道为何三个孙媳妇之中,就燕绥把自己落魄成这样。再想想辛子萱的处境,韶华只能把事情归结到她们有个唯恐天下太平的婆婆,心中又默默想着,再过几年斯陌娶亲,李家到时才是一个热闹。   燕绥亲自端茶递给韶华,让韶华觉得十分意外,昔日那个明艳照人的小娘子如今变得这么唯唯诺诺,看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的目的,韶华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竟觉得枯瘦无肉。燕绥被吓了一跳,想要缩开手,奈何还端着茶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韶华深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放到桌子上,拉着她一并坐下。   “四嫂,那日我不是有心骂你,只是心里难过。”韶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的感觉。   燕绥连忙点头,“是我不好,我不该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实在是我也是没办法。”眼泪掉得比话还快,韶华只得先安慰她。有人在旁陪着,眼泪也都有些收不住,燕绥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恢复平静,气色也显得精神多了。“让五娘笑话了,你四哥哥就是见不惯我这样,都好久不见我的屋子了。”   韶华大吃一惊,没想到斯晏夫妻居然闹得这样,“那怎么行!大伯姆就没说什么吗?”儿子媳妇闹矛盾,这刘氏难道还眼睁睁看他们僵持,这孙子还没抱上,妾婢又不在身旁,难道刘氏就不担心。   燕绥强颜欢笑,“你四哥哥只在夜里才离开,谁又知道,而且我大家不高兴我去见我哥哥,许久不愿和我说话。”   韶华听了,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难怪燕绥一见到她就哭成这样。原本是亲上亲,姑姑变婆母,刘氏怎么都得帮着才是,虽然听说刘氏当初相中了相府千金,没拗得过斯晏,才娶了燕绥。不过事情都到这个地步,韶华也不再说些客套话,毕竟煦园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她插手,更何况她早就已经不是李家的人。   “以琛哥哥现在情况如何?”韶华终于把事情拉回了正轨,可想到当初那个孟浪的少年,心里只得一个劲地叹气。   “还能如何,大夫说了,吃药也是吊着命,拖一天是一天。”燕绥小心打量韶华的脸色,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明日能带我去看看他吗?”韶华的话让燕绥的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韶华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算是一场交情,不让自己心里遗憾罢了。”尽管她心里觉得以琛的现况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可是听着燕绥说他一直念叨着她,韶华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不免也生出恻隐。   “你真的愿意去看他吗?”燕绥激动地反问一句,又害怕韶华拒绝,忙道:“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做梦都想见到你,要是有你在,说不定他的病就会好了。”   韶华眉头一皱,听着燕绥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勉强笑道:“不过,这件事不能让我阿娘他们知道。虽然严家如今落难,可我到底还是严家人,如今又是风口浪尖,她自然不肯让我出门。”韶华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眼角瞄了燕绥一下,“不过我也实在挂心以琛哥哥的身体,所以只能趁明日我阿娘去三姐姐家里才能出门了。”原本凌氏还不想出去,是被韶华劝了好久,非让她去给绾华带个消息,免得绾华挂心自己的安危。凌氏觉得这种小事,捎人带个口信就行了,韶华非道不想经人耳目,毕竟严家的事闹得这么大,谁不盯着李家的大门看。   燕绥一听,立刻拍大腿保证,“这个没问题,我来安排,只要你跟我去见哥哥一面。”   “那就听四嫂安排。”韶华不懂燕绥对以琛的感情如何,想必相依为命会让他们为彼此牺牲更多,为了以琛的心愿,燕绥没少对她下过心眼。这一次,就当是她还她的吧。   第三百零七章 离家出走   “对不起。”   韶华满是歉意地看了燕绥一眼,没理会她错愕的表情,掀帘纵身跃下马车,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转入街角,快速隐没在人群中。   为了这回顺利跳车,她没少在手脚绑上棉布,就怕滚落时会摔伤。为了转移燕绥的注意力,一路和她亲昵地互道姐妹,讲着一起闺学时候的事,气氛显得十分融洽,燕绥还为韶华肯冒险出门对她感激不尽。韶华只得笑笑,一边仔细打量了沿路的情况,看着马车准备拐弯去往兴勇侯府的方向,韶华心里紧张得如同擂鼓。   大概也只能庆幸以琛租的小院子是在兴勇侯府附近,所以她对四周的路况十分清楚,知道在哪里下车最能安全,在哪里藏身最隐蔽。她从马车上下来后,很快就躲到一处无人住的破旧小院,换上视线准备好的衣服,把首饰全部都取下。因为也不知道这一去会多久,韶华把所有银票全部都缝到衣服里,连出门的首饰都是挑最值钱的戴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风楼是承安大街上挺出名的茶楼,韶华心里直犯嘀咕:弘方怎么约她那种地方,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过以弘方的身份,如果他选择一些不入流的小茶楼,大概更会被人发现端倪。为了躲避燕绥的马车追上来,韶华特意绕了一小段远路,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去听风楼,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她身后。   “上车!”韶华莫名其妙地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正要逃,后衣领却被人用力拽住,一声熟悉的轻笑传入韶华的耳朵里。“不想被人看到就上车。”   韶华这回才听清这个声音是谁,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看到弘方正扬着一脸戏谑的笑容打量着她一身打扮。韶华反手用力扣着他的手腕,借力攀上了马车,迅速躲入车内。马车随即缓缓前行,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韶华一入马车就把弘方推开,双手抱紧包袱,挨着一边坐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弘方看着她一身破旧村妇的打扮,忍不住揶揄道:“看来侯夫人是个有经验的人,瞧这身打扮,我差点以为是认错人了。”   韶华可没管他的取笑,想着他答应的事,硬忍下心里的话,把头转向一边。“你不是说在听风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弘方勾起嘴角,坏笑了一下,“原本以为就你这样,哪敢指望你到听风楼去,没过端阳大街就得被人抓起来。你能逃出李家就算你有本事了,所以我早早就命人在李家各处门口都备了马车,哪里知道你居然诳了个替死鬼。”听到弘方说燕绥是替死鬼,韶华脸上一红,没想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竟然是弘方,“我费了好大劲才跟上,你半路居然跳车,呵呵,真是不要命。”说罢,弘方的眼神一暗,笑容也冷了下来。   韶华听得清楚,弘方的语气显然很不悦,偷偷转过脸去看弘方,果然发现他脸上十分难看。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而解释,“不跳车我能逃得掉吗,她还想诳我去见她哥哥。”哪个正经人家做嫂嫂地会怂恿出门的小姑子还去私会自家哥哥,这让人知道了,她就真不用在京里立足了。   弘方听着她嘀咕,也没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气,就好像刚刚的怒气只是韶华的幻听。“我真不知道你外祖家是怎么把你拉扯大的,这身手胆量没有十年八年可练不出来,光是一路跟你,好几次差点把你跟丢了。还好没让你进王府,否则偷了东西谁都捉不着。”弘方说的是实话,看到韶华跳车下来,他早被她惊出一身冷汗,正想让人下车去查看,结果拨开人群却没有她的踪影。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踪迹,她却十分谨慎,左闪右避,身手敏捷得堪比行走江湖的神偷大盗,丝毫不像他以前见过的任何时候的李韶华。弘方差点就后悔了,真想捉住她以后,把她藏得好好的,不让人看到。   韶华让弘方数落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索性不开口,就这么坐着。   弘方倒也不是故意要说她,只是不知养了这习惯,总是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好似只有那样,韶华才会正眼与他相对。想着自己要亲手把她送走,弘方心情也沉了下来,不再开口。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着,马车慢慢前行,原本约在未时见面,因韶华出来的早,绕了大半个城也才午时三刻。   沉默的气氛让人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刻钟都好似过了几个时辰那么长。倾耳听到车外的人声渐少,还有些吆喝声,马车忽然停下,似乎有官兵检查,韶华忽然紧张得不敢呼吸,不过好在很快就放行了。   确定自己已经出了城,韶华的心情更是复杂起来,她开口对弘方说:“谢谢。”   还以为韶华打算一路沉默到底,瞥了她一眼,弘方挑眉道:“我不接受。”韶华抬头看着他,一改平时的笑容,又换成一脸令她心慌气短的正经,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你真要道谢,就留下来,嫁给我。”   韶华感觉自己脸上一热,故意板下脸,企图掩饰自己的尴尬,骂了一句:“疯子。”   还好弘方没有深究,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笑了笑道:“既然不可能,就别跟我道谢,只要记住你欠我的就行。”   看着他收起了那眼神,韶华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确定弘方那眼神的深意,只觉得自己不敢在他那样的注视中理直气壮。她抿了抿唇,有些耍赖的口气,“欠你又如何,我没什么能还你。”   弘方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当然有。假如你以后生了女儿,记得把她送到王府来,我替我儿子先订着。”虽然弘弋也跟严恺之口头订过,大概现在不算数了。   只是,弘方没想到韶华一听就炸毛了,立刻回绝掉,“不行!我绝对不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她当初就是不乐意嫁进王府才冒险跳车,如今怎么可能把女儿也往这条路上推,这种幸运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这不叫卖女求荣,顶多是母债女还。”弘方看着韶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嗤了一声,显然两人都没意识到争夺这个不存在的人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我都没嫌弃,你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   韶华气鼓鼓地说,“那我还得多谢你不嫌弃不成?”弘方却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用谢。”把韶华给噎得直翻白眼。然而,这一路的沉重的气氛被三言两语的打岔,很快就恢复了轻松和谐,就连韶华都没发现自己早就放下对弘方的偏见和质疑。“你、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谢谢你。”   弘方看着她的侧脸,袖中捏紧的拳头终于还是松开,然后吐出一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反正是死是活,我都帮不了你,你自己保重就是了。不过,李家那边恐怕要翻天了。”   昨夜韶华就挑灯写了许多信,除了给辛茂山夫妇的,还给凌氏,李斯年留了信,她只字不提弘方的名字,也不说燕绥的事。反正等燕绥跑回去喊人,大概她已经离京很久了,再把信给到所有人手中,又能拖他们一阵时间。既然已经做好了离家的准备,韶华连防身武器都带了,本来是想防着弘方,后来又觉得弘方若真要把她拐走,当初就不会让李斯年接她回李家,所以才一路安心任他带领,这也让弘方都暗觉奇怪。   韶华诚挚道:“多谢世子爷挂心,李家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连累世子。”   弘方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连累的,又不是我去你家把你骗出来,最多是那个被你拖下水的人倒霉而已。”他已有救命之恩在先,谁还会想到是他怂恿韶华离家的。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喊道:“世子爷到了。”   韶华真要起身出去,却被弘方拦住了,他闪身挡在韶华面前,“你别动,就在这里坐着,等会马车会送你出去,走远一点你再出来。”韶华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说跟恺之一起去吗?”   却见弘方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罪人,你就这么跟过去,还不得被捉回来。再说天蒙亮他们就出发了,你哪里赶得上,我让人送你到驿站等,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看着办了。”说着,他将一个包着藏青锦缎的盒子递给韶华,口气严肃地说:“这个你拿着,要是见了他就交给他,除了他,谁都不能看。”   韶华接过手,只觉得八个角尖尖十分坚硬,只能猜出是个木盒子,“是什么东西。”   弘方没有说,只是再三叮嘱,“他看了就知道,你且记住,保重自己,没到驿站就千万不能出来,让人捉回去我就不管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好车门,转身离开。   ……   皇宫里,弘弋难得好心情地在逗弄两只白羽金冠的鹦鹉,斜眼看到弘方从外头进来,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让所有人都退下。一边逗着鹦鹉,一边问道:“这么快事情办妥了?”   弘方看着两只鹦鹉为了得到食物在皇帝面前努力搔首弄姿,忽然觉得好笑,“还能有多难的事,不过就是送个人出城。”   皇帝听到笑声,不由得转过头,“看你说的这么轻松,可你脸上却不这么写。”   被这么一说,弘方顿住笑容,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写字吗?”   皇帝对他笑了一下,“你心里清楚。”   弘方想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我倒不知原来二哥也会读心。”   皇帝倒没想到弘方竟然会这么称呼他,一时脸上十分感慨,让弘方有些暗叹失言,“欸,你都好久不叫我二哥了。”不过,皇帝并不在意,能叫他二哥的大概就三个人,除了弘方,柔婉,只有弘卮了。本来兄弟姐妹就少,以后还会更少。“你这么放她出去,恺之不一定领你的情。”   弘方见他不介意,这才放下心来,这一声称呼其实也是试探,也是表明立场,“我又不是要他领情,有人心领就够了。”   皇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我们的世子还真是痴心啊,若是早知有李五娘这么个人,就可以直接上李家提亲,也不必这么遗憾。”   弘方知道他是故意激将,把韶华许配给严恺之的明明就是他,现在却在这里说风凉话,于是他笑道:“有些人哪怕早知她存在,也不一定能得到,难道就不遗憾吗?”皇帝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看着弘方笑得一脸坦然,心知他说得有些人是谁,只是笑笑没答话。   见皇帝放下食盒,没再管鹦鹉,弘方跟上他的脚步,问了一声,“二哥这么做,不怕惹那位不高兴吗?”   皇帝脸上露出严厉之色,“要是她高兴了,我可就不高兴,况且她从来就没高兴过。”忽然口气又转,“只可惜了靳昭成,白白折了这么一名大将。不过,也算是死有余辜,他身上自有没还的债,姨母也是,都是欠下的。”   人活一生,不外乎就是还清了旧债,又添新债罢了,再怎么赔着小心也是免不了,还不如活得自在逍遥些。   皇帝忽然觉得这么做,算是对得起自己欠下的那一份人情了。   第三百零八章 他乡遇故知   韶华谨记着弘方的话,一路都不敢出声,起先马车还算平稳,可是到底是比在城里时要快了许多。也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还是真心为了赶路,挑的路净是石头路,颠簸得韶华在车内直想吐。心里想着,等她到了驿站,绝对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车夫,这种赶车方式根本就是不要命的。这一路她都撞了好几次墙壁,桌子上的摆件也被颠得东歪西倒。   忽然一个急勒马,韶华没坐稳,整个人就朝车门扑了过去,还好车门关得紧,所以得飞出车外。不过也因为关着车门,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疼得韶华龇牙咧齿,死命揉着痛处,生怕长出个肉苞来。   她心里正恼火,正想要破口大骂,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在说话。韶华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该不会这么倒霉,已经被李家的人追上来了吧。可是想想也不对啊!被她那举动吓到,燕绥绝对不可能不找人就直接回去的,快马在整个京城跑一遍都要花上两个时辰,等到她回去报告,李家再派人出来都不知道过去多少时辰。谁又会想到她有弘方相助,直奔城门,如今不知离京几百里了。   想着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有过前车之鉴,再不能逞一时勇,她趴在车窗边,悄悄地撬开一条缝,贴耳倾听车外的对话。   依稀可以分辨出来着只有一人,而且应该是个年轻男子,韶华心中才松了口气。如果是来找她的,绝对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但如果不是来找她,难道是来找车夫的?   好你个弘方,不是给她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当车夫,万一是个有仇家的,她岂不是被牵连成了替死鬼。   韶华暗暗心惊,不由得伸手去摸包袱中的防身匕首,决定在他们恶斗之际,偷偷地逃跑,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她伸手探入包袱,结果却发现没有匕首的踪影,她连忙打起精神,趴在地上四处搜寻。心中着急,明明她上车的时候还摸到过,怎么会不翼而飞,难不成是弘方下车的时候偷走了,还是刚刚马车颠簸得厉害,掉了出来。   “你不能上去!”   韶华正好在桌子底下摸到匕首,就听到车外响起着急的大喊。车门被摇晃着似要被打开,韶华转身跌坐在地上,紧握着匕首护在胸前,眼睛瞪着车门,似乎要用眼神把门外的人瞪死。她暗暗地把手放在两边,撑着地面,就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人影闯进来结果被韶华一个飞腿踢了出去。看着刺眼光芒照进车内,韶华立刻也回了神,一手抓起包袱,一手握着匕首,三两步跳下车,准备逃离现场。   只不过,她这一跳跳落地,正好就踩在被她踢飞出车的人的脸上,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就跟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咻地一声逃开。   “五娘?”一个声音叫住了她,韶华顿了顿脚步,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又喊道:“凤仙,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疼不疼?”   “你不是不管我死活了吗,干脆直接踩死我算了。啊,别碰我!疼疼疼疼,要死了要死了。”明明声音胜似天籁,却吐出一串凶恶的骂骂咧咧让人觉得十分异样。“哪里疼?”卫篪扶起灰头土脸的凤仙,紧张地问,哪想到凤仙第一时间就是捉住他的手臂,紧张地大声问道:“我的脸,我的脸没事吧,是不是毁容了,我的脸怎么样了?我和她没完!居然踩我的脸!别的地方不踩,居然踩我的脸!”   听到这里,韶华不必转身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心里忽然觉得好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凤仙。   她悠悠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着急地翻找随身包袱的凤仙,找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他找到一面镜子。凤仙急忙对着镜子,拨开了散乱的头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除了鼻子有些红,脸颊有点痛,没有任何破皮流血,更不用说破相毁容,他这才安心地收起镜子。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忽然手一顿,抬起头露出一双盈眶热泪的无辜眼眸。看得卫篪一脸不自在地转向一边,他咬了咬唇,一把将卫篪用力推开。   卫篪没收神,也跟着跌坐了下来,看着凤仙自顾地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转向韶华,似要找她麻烦的样子。韶华这才收起看戏的心情,扬起笑,对凤仙喊道:“齐二狗,好久不见。”   凤仙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好看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心中不由得打起十二分警惕,口气也凶狠了许多,“你是谁!”   好奇凤仙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竟然问她是谁,难道她这身打扮真的那么村姑。韶华正要开口,卫篪已经奔上来,拉着凤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凤仙的表情忽然亮了起来,惊讶地朝韶华的方向望过来。只是让韶华觉得好奇的是,凤仙的样子就像是失明一样,明明他们站的位置也不算很远,他却似乎看不到人。   卫篪见他平静下来,朝走前几步,给韶华行了礼,“卫篪见过兴勇侯夫人。”   韶华对他摇了摇头,别说此刻现在都没有兴勇侯这个人,就算她是侯夫人,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卫篪还跟她讲究这些礼节。“怎么会是你,还有,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其实卫篪也想问这个问题,他是受宋煜所托,说弘方急着要将马车里的人送往川北,具体什么人什么事,宋煜没说,他也没问。因为宋煜说得口气严肃,态度神秘,他以为是替宫里办的事,自然不好过问。恰逢父母安排相看的事惹得烦,正好趁这个机会,卫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路抄小道赶着想尽快去川北,结果不曾想马车里的人居然是韶华。   卫篪一五一十把宋煜交代的事告诉韶华,看得出她也是被蒙在鼓里,又看了看凤仙,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凤仙瞪了他一眼,见他没说,自己也懒得开口。   韶华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四目相接,只是让卫篪的话说得莫名其妙,明明宫里说严恺之是被发配到海亭,弘方也说好让她跟去海亭,怎么又变成川北了。她打量着四周,这确实不像是通往海亭的路,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到底是谁说了谎,严恺之又在哪里。   “宋煜还跟你说了什么?可说过我夫君在哪?”韶华预感到弘方和宋煜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们,为何对他们各说一半,不肯全部告知。若不是凤仙插这么一脚,她估计也就任由卫篪把她送到驿站。   卫篪认真地想了想,生怕漏掉什么,“没有了,只是让我把你送到凉城,交给一个叫福林的大夫。”   韶华惊叫了一声,“福林?他没死?”若她没记错的话,福林不就是当年给他治脚伤的江湖郎中,她倒真正没见过他,只是听兰芝经常提起,说他医术多么高明,好几次把严恺之从鬼门关拉回来。所以韶华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名字,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拜谢他,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再见到严恺之。   可是后来,先帝病重,就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据说是一个神秘的大夫给救回一条命。这个大夫是谁,到底从哪来,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他是怎么给皇帝治病也无人得知。只道是这个神医行为怪诞,治病时从不肯让人在他身边,所以明明先帝已经奄奄一息,经由他手后居然又捡回一条命,还恢复了不少精神。虽然最终先帝还是熬不过除夕,而且先帝一崩,这个神医也跟着离奇失踪了。   有人说,因为神医错手医死了先帝,所以被杀了,也有人说是贺太后大怒,命他殉葬。总之不管哪个说法,这个神医的下场殊途同归都是死路一条,所以韶华也以为他已经死了。问过严恺之,但是他三缄其口,只说宫闱秘事不得言论,再问福林的下落,严恺之也摇头说他是游方郎中居无定所。   尽管如此,韶华还是认为那个怪诞的神医就是福林,心里为他难过了好久。可没想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从卫篪口里得到福林还活着的消息,而且人就在凉城。   卫篪跟着点了点头,不知道韶华为何如此激动。瞥到凤仙一脸风凉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又对韶华道:“刚刚凤仙没吓到你吧?”   还以为卫篪是要跟韶华说明自己的来路,结果却听到卫篪关心的是韶华,凤仙气得跳脚,指着自己的脸对卫篪吼道:“你该问的应该是我吧,刚刚被踩到脸的是我啊。天啊,我的脸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你居然连问都不问,反倒去问她!”   韶华忽然想起绾华说过的话,又打量着他们俩人,凤仙如今身着男装,但衣裳打扮依旧是整齐服帖,若不是被她刚刚连着两脚中伤,大概看上去要更整洁飘逸一点。然而卫篪似乎努力在拉开和他的距离,就连说话都不看凤仙的眼睛,凤仙见他越躲就越要跟他靠近。   卫篪小声说道:“我刚刚问过你了,而且你的脸也没受伤。”   凤仙也不依不饶地走到他面前,大声吼道:“谁说没有,她那力气都不知道吃什么长的,踹得我胸口好痛,说不定已经内伤了,已经吐血了,已经活不久了。”韶华狐疑地往凤仙身上扫了一眼,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她故意走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他,惹来凤仙不满地回瞪一眼,“你干嘛?”   韶华故意坏笑了一下,幽幽道:“我看你中气十足,好奇哪里内伤哪里出血。这一路上带着个伤者挺麻烦的,要不我这里有把刀,你去了断一下,来年我会记得给你上个香的。”   听到韶华调侃,凤仙还想装一装受伤的模样,没想到越听到后面,差点就呕血,气得指着韶华大叫:“最毒妇人心啊!”居然嫌弃他受伤麻烦,让他自我了断。“严爷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恶婆……美貌天仙的姑娘。”凤仙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韶华晃在他眼前还闪着银光的匕首给吓得改口。   韶华打量着四周树影丛丛,有些疑心会有人跟来,收起玩笑,谨慎地说道:“要是没事的话,就安静一点,我怕再拖下去会有人追上来,还是找个地方歇脚再说。”   卫篪也正有此意,三人达成默契,急忙回到马车,扬鞭上路。   第三百零九章 虎符   对于带着凤仙上路这件事,卫篪不抱任何想法,只说一切由韶华决定。他只不过是奉命赶车,要带什么人上路,他一概不管,凤仙也似乎跟他闹别扭,身子一扭,自顾爬上车,话都不说。   韶华有些好奇这两个闷葫芦在卖什么药,不过她没忘记追问严恺之的下落。“这个我也不清楚,只说让我把你送去凉城,大概是另有安排吧。难道世子爷没跟你过吗?”韶华怏怏地摇了摇头,弘方也只说让她安静地待在车上,直到马车到了驿站为止。   她一直以为弘方是想把她送去海亭,所以一路出来,她没问,也没细察,否则早在出城的时候就该发现,城门不对。海亭是在南方,而川北是在西北,完全是两个方向。现在也不能折回京城找人问清楚,只好听卫篪的劝告,先到凉城找到福林再说,或许,福林会知道点什么消息。   卫篪心里虽然奇怪为何韶华会出城,而且还和弘方走到一块,按理说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该是冒险孤身千里寻夫。多年的守卫让他养成缄默的习惯,念着严恺之对他还挺照顾,而宋煜又三令五申要他务必把车内的人平安送达凉城,卫篪决定加快速度,以期早日到达。   大家都交了底,一路也和谐多了,韶华倒是明白了为何弘方让卫篪来赶车。   到底卫篪是韶华认识的人,而且彼此知根知底,有宋煜在背后作担保,至少可以确保韶华能够安全到达凉城。否则她一路上还在担忧着赶车的人到底什么身份,会不会半路就把她拐卖了,或者见钱眼开夺财害命。韶华觉得自从认识了弘方,总不自觉地会把所有人都假设对方对她意图不轨,实在是不理解弘方怎么会有那么多门路把她拐带出来。   卫篪把马车赶回了官道,一路疾驰倒也不至于晃荡得太厉害,凤仙一上车就打开门窗,斜倚在窗棂上,目光落在不断往后退逝的草木。韶华打量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凤仙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管是男儿身还是女娇娘,各有令人无法转视的风情。也就不得不理解正当青春年少的宋琰会瞧上他,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凤仙那身浓妆艳抹的模样,她都要吃了好一阵醋味。即便相信严恺之不会对这样风尘味十足的娘子上心,可那样顾盼生辉,婉约流转的风情,身为女子的她都感到惊艳。   想到严恺之为了哄她开心,还特意让凤仙去给她做了一套紫毫笔,韶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往日种种在心头,早已寻不回。   “你说严爷会不会早在凉城等你?”凤仙的一句话点醒了韶华,看她惊愕的表情,凤仙挑嘴轻笑,“我一早跟宋爷说过,严爷这么多年来陪着万岁爷出生入死,早不是一般关系。除了篡权夺位,想必犯什么错都不至于要他偿命,他不信我,结果进宫被万岁爷劈头臭骂一顿,去我那里喝了好久的闷酒。”   韶华没想到凤仙会和她说起这件事,立刻坐正了身子,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我原也想过找宋煜进宫看看,只不过事情来得太快。我知道二爷不会杀他,但是众怒难平,他再怎么替二爷卖命,只不过是个臣子。他说过二爷拿他当手足,当他不敢拿二爷当兄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做皇帝没有不敢不愿,只有不想,为一个人去敌对天下这种事,二爷不是不敢,但我不知道他够不够资格让二爷这么做。”   所以说君心难测,史上又不是没有奸臣小人胁迫皇帝错斩忠良的事,况且在这件事上,严恺之还说不定清白。在韶华看来,把严恺之发配到海亭就算了不错了,那里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开国功臣杨家的守地。杨家这么些年不荣不辱,一直低调行事,朝廷对他们甚为满意,也从听说过地方有人对他们不满。   然而,凤仙说严恺之会在凉城等她,这个说法倒是出乎她意外。可是如果不是严恺之在那里,弘方又为何要让卫篪将她送凉城,但要是严恺之在凉城,那么去海亭的又是谁,把严恺之送去凉城的人岂不是欺君了。   凤仙只是随口兴起,没想到韶华会这么认真地思考,不由得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严爷是个谨慎的人,但他的顾虑太多,所以很多事都不敢做,为求大局,结果却一一把自己所有都给折进去了。”   韶华明白凤仙的话,父亲的惨死让严恺之更为小心谨慎地守着母亲和妹妹,原打算为兰芝许得一门好亲事,为母亲颐养天年。结果兰芝和亲,母亲自刎,自己也成了罪人。她有时不敢想,严恺之的沉默背后到底吃了多少不能言语的苦,可为何还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不过当我听说他把你休回家,我心里在想,严爷到底还是牺牲了自己保住了最在乎的人,不过万岁爷要是真狠,大概你们也保不住。所以万岁爷有这个心,想必他一定也希望能保住严爷。”凤仙收起了妖媚的风情,整个人显得正气凌然,“如果因为朝堂的压力就把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杀了,那以后还有谁敢为皇帝效力,谁还能比严爷更忠心。”   韶华看着凤仙坚毅的侧脸,心池竟因他一席话荡起了层层涟漪,激动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些难以言喻。   “你是说、他真的在凉城?”韶华愈发觉得凤仙的话有道理,靳昭成的死本就让陵京动荡不安,就算调派了其他大将,也一时难平民愤。弘弋若是抵不住朝堂的压力,难道他就抵得住底下的压力吗。况且多罗的情况仍未有定数,只听说二王子登基了,但是大王子投奔了蚩跋部落,隐隐有东山再起的势头。   之前一直不敢肯定皇帝会不会绕过他,是因为贺家的势力实在太猖狂,在京中那么多年,与朝中过半数的大臣有姻亲,这压力确实大,再加上宫中还有太后和皇后。虽然弘方不一定是帮严恺之的,可宋煜绝对是站在严恺之这一边,既然他会和弘方联手把她送去凉城,这不就说明严恺之并没有被发配到海亭。   韶华忽然想到弘方临走前交给她的木盒子,三令五申要她必须亲手交给严恺之。她忙把盒子找了出来,哆嗦着手打开了盖子,里面又是一团锦布,但是明艳艳的黄色已经验证了她的想法。凤仙好奇地探过头,不明白韶华忽然打开盒子做什么,他伸手要去拿,却被韶华迅速关上了盒子。她紧张兮兮地看着凤仙,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再次打开,掀开黄布果然出现一只青铜制的老虎。   “这是什么?”凤仙瞪大眼睛看着这铜老虎,不过掌心大小,而且只有一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又看看韶华一脸被掐住脖子一样的表情,心里十分郁闷。   韶华忽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没事的。”这半只老虎她从小看到大,但并不是这只,而是另外一半。因为这是辛茂山手下的大军的军符,一般都是劈开对半,由守疆大臣和皇帝各拿一半,只有两半合为一体才能调兵遣将。如今弘方让她把这虎符交给严恺之,不就意味着皇帝还是信任严恺之。   这么说来,之前的圣旨就算是作废了?   听完韶华解释这奇怪的青铜虎后,凤仙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想要亲手抚摸一下传说中的虎符,可是让韶华打掉了。不过想到严恺之没死,而且极有可能在凉城,而皇帝这一招根本就是声东击西,把朝中那些大臣蒙在鼓里,想想都要偷笑了。   “不过,为什么要让你来,随便让人送不就行了吗?”凤仙撇了撇嘴,眼神还是不死心地瞄向韶华怀中的虎符。   “能一样吗?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是要亲手交到他手上的。”忽然间,韶华发现弘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就连缺点都是闪亮亮的可爱,之前所有的恩怨情仇在此一刻全部一笔勾销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不见得你就能保管好。”看着韶华一脸心花怒放,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调侃,凤仙也懒得再跟她说话。懒懒地倚在软榻上,心中暗自感慨,有钱人真好,这马车内竟然还有这么舒服的软榻。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忽然发现车顶似乎还有什么黑压压沉甸甸的东西,他好奇地坐了起来,指着头顶问韶华,“上面是什么?”   韶华也是头一次坐这辆马车,顺着他的手指望上,果然看到有个黑布包绑在顶盖上。凤仙见她摇头,表示不知,只好站了起来,一把将布包扯下,没想到里面竟然掉下了好一些衣服,一看都是特意为韶华准备的衣裙,连鞋履都准备好了。韶华看了看凤仙,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语,自己出来的急,又怕被燕绥发现端倪,只带着最轻省的银票,衣服什么都没带,打算在路上再解决。   没想到弘方竟然想得这么周到,居然把一路上需要的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凤仙忽然惊醒了一下,在马车四壁扣扣敲敲,又在桌子软榻下四处寻找,果然找到许多盒子。除了一些点心,还有一盒满满的碎银子。   “早知道有这么多银子,我就不带银票了。”凤仙挑了几颗,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最终不超过十两,大部分是一两五两,但是这么满满一盒也不少了,比起他们的银票要实在和方便得多。他知道卫篪是受宋煜所托出来的,也知道他定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回去,所以一下死心,把整个店都卖掉,全部折成银票带了出来。“没想到想得可真周到,这一路可以舒服一点了。”   韶华抿唇不语,心中萌生有种异样的感觉。   第三百一十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了弘方体贴周到的安排,原本可以到驿馆休息,不过知道韶华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凤仙建议直接去附近的城镇找旅店下脚。一则可以住得舒服一点,三人是各怀目的地出城,都走得匆忙,许多事情都准备不够充分。情况早不是他们开始以为的那样,既然确定了目标,那就要好好计划一下路线,省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二则韶华知道自己身带如此重要的信物,除了防李家的人,还要防其他知情者。   韶华和凤仙讨论了一番后,一致认为之所以会把事情弄得如此神秘,自然是为了麻痹某些人的耳目。严恺之没有去海亭而出现在凉城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届时京里那些人自然按耐不住。若是让他们知道皇帝不但没有惩罚严恺之,反而把虎符交给严恺之,让他执掌军队,必然会有人在半路埋伏,抢夺虎符。虽不知皇帝要严恺之做什么事,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和京里意见相反的,才会弄得如此隐秘。   一旦李家派人出来找韶华,京里那些人就不可避免会嗅着味道找来,而官驿上什么人都有,到时只怕避免不了京中耳目。既然弘方已经给他们出乎意料的开头,韶华决定偏不走他安排的路,越多人知道她的行踪,虎符就越危险。   韶华的目标是找到严恺之,而卫篪的任务是把韶华平安送到凉城,交给福林,凤仙只要跟着卫篪就好。于是,他们在平遥决定换个行装,连带马车也一并卖掉。   一路上,凤仙和韶华为他们扮演的身份而争论不休,凤仙建议他们假装去凉城投奔亲戚的三兄妹,韶华立刻就否决了,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咱们三人三个模样,你怎么瞧出三兄妹的?”   “表兄妹或者堂兄妹也行,要不师兄妹总可以吧。”凤仙不觉得兄妹相称有什么不妥,正好还能占韶华便宜。   “那更奇怪好吗,一家落魄就算了,还能三家都落魄,各自留下三个人,任谁都会觉得有猫腻。”韶华对凤仙的建议坚决摇头,看他瞪圆了眼睛,故意笑道:“你要想扮作女儿身,不如跟卫三扮夫妻,我给你们当丫鬟好了。”   “不行!”卫篪在车外听到谈话,立刻开声。   “为什么不行?”凤仙打开车门,望着卫篪的背影问道。其实他倒是不介意扮成女儿身,反正以前唱戏时经常化妆,倒也习惯了。   卫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当丫鬟。”而且凤仙的女装扮相要比男装更为惊艳,这一路上只怕躲避了追兵,却引来了登徒子。   凤仙毫不顾忌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既然是要瞒天过海,自然得委屈一些,要想过得舒服,还不如不出京,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不就好了。”凤仙的话颇得韶华同意,她也不反对装丫鬟,横竖就是换一身衣服,又不是非要让她做牛做马。可是卫篪固执地摇头,气得凤仙嚷道:“好好好,还让给她当夫人,我们给她当奴才行了吧。”   “不行。”卫篪还是摇头,这下子连韶华都不解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说说怎么办才好?”凤仙扶额,显得一脸暴躁,卫篪还是摇头,半天说了一句,“让我想想再说。”   凤仙一气之下,索性不和卫篪说话,就连到了平遥,他也摆着一张臭脸不愿与他开口。卫篪定下了两间上房,又帮韶华把东西搬到房间后,才驾着马车去集市换掉。   韶华则跟着凤仙在房间里等着,虽然和凤仙不算太熟,但以她对凤仙的了解,除了爱财,简直就是一朵臭美自恋的水仙花。能惹他跳脚的不外乎是敲诈他的银子,或者吐槽他长得不好看,据他所言,京城任何一个梨园弟子的容貌都不足与他相提并论。韶华心想要是让他见过攸宁,不知道会不会郁闷死。   “你和卫三是怎么回事?”韶华归置了弘方留给她的东西,除了银子和点心,其他衣物全部让卫篪带去卖掉。虽然衣裳并不华丽,但是造料让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她不想冒这个险。相对于只带着一把刀防身和一袋干粮的卫篪,韶华觉得她和凤仙还是有许多共通话题的,至少他们都一致地选择带上银票,而且都是藏在衣服隔离层。当不小心说开的时候,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凤仙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茶杯,心情显得有些失落,对于韶华的话也爱理不理,“没什么。”   韶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一脸赌气的样子,狐疑地讪笑道:“没什么你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样子。”脑子转了一下,她笑容略收,好奇地看着凤仙,“你干嘛缠着卫三,他讹你店里的东西了,还是欠了你什么债?”   凤仙一翻白眼,尽管如此,一张脸蛋还是显得很漂亮,“什么叫我被抛弃,我又不是小娘子。”   韶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你比小娘子还委屈,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的,还以为是卫篪对你始乱终弃,你痴心一片追夫千里。”凤仙听着韶华的话,一脸夸张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韶华很用力地点头,“没错,说的就是你。”   “你害眼疾了吧?哪只眼睛看到我委屈了,我哪里不委屈,不对,我哪里委屈了。”凤仙被韶华的话闹得有些语无伦次,韶华还不死心地点点两个眼角,笑眯眯地说道:“两只都看到。”凤仙半句话被噎着,说不上来,可是心头一想,自己确实也有够委屈的。卫篪如今避着他就跟比蛇蝎一样,有多远就闪多远,好像看一眼就会怀孕似的。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误会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说话。”韶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一脸泄气的样子,仗义气地说道。   凤仙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眼神犹豫地转了几圈,然后叹气:“真的也没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向来都去我那里喝酒过夜,来去都和自个儿家里似的。卫家的人找上门几次,他都没在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跟见到鬼似的,看到我就逃,连个说法都没有。”   韶华想了一下,皱眉道:“你该不会喝醉酒说了什么吓到他吧。”   凤仙气鼓鼓地看着她,“我能说什么吓到他。”   韶华坏笑了一下,“比如以身相许?”   韶华只是一句玩笑话,凤仙倒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原本风流慵懒的模样,不屑地说了一句,“你以为老子身价那么便宜吗,随便就能以身相许?”韶华听到从凤仙吐出老子一词,差点就笑喷,打量着他一脸俊俏模样,有些想象不出他跟军队士兵一样粗口。凤仙毫不在意地扬起脸,“我凤仙做人是有原则的,既然有恩于我,我自然就要报恩,他这要我以身相许,我就许啊。”   “咳咳咳,你当真的?”韶华这回真被呛到了,满脸涨得通红,被凤仙丢了个不屑的眼神。“他救我一条命,我给他做牛做马也不为过吧。”韶华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脸上尽是尴尬,幸好刚刚呛得脸红,凤仙并未发觉。   只听凤仙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傅死了,师兄弟也都不知哪里去,当初若不是他舍身救我出来,又给了我银子让我安身,或许我早不在这个人世间了。师傅打小教过我,受人点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他不愿回家相看,我就替他瞒下行踪,他满腹失意怆然,我就陪他喝酒聊天。我拿他当至亲看待,为他死都行,谁知道他不知上哪听说了什么闲话,见了我就逃,连个说法都不给。”   当初若不是卫篪出手相救,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虽然店铺的事主要还是宋煜帮忙。可在凤仙心里,他这条命就是卫篪的。   韶华也听说过凤仙和卫篪的事,明白凤仙想要报恩的心,也就不再开他玩笑。“或许,卫三只是不希望你报恩,他不是这种要求回报的人。你就没想过成亲生子吗?”若不是藩二郎的出现,韶华一直都觉得卫三会是更适合绾华的丈夫人选。   只见凤仙苦笑了一下,脸上表情十分忧伤,“我这身子早就废了,哪敢耽误人家好娘子。”   宋琰是个疯狂浪荡的公子哥,当初瞧中他的美色,被其他人纨绔子弟起哄,连他是男儿身都不顾,不但将他师傅打伤致死,连带好几个师兄弟都被捉走。后来有人报官却没人敢出面,而和他一起捉去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他想要逃却被捉了回来,宋煜甚至还亲自出手废了他的命根。这件事差点没把他给逼疯,除了身上的痛,心中的伤才更难痊愈。   凤仙之所以对严恺之那么尊敬,也是因为他明知道事情经过,仍以平常心待他,甚至为他寻了不少大夫和各种名贵药材。   韶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神伤落魄的凤仙,总觉得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遍布着不为人知的伤痛。看他精致美艳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皮肤白嫩透红,竟让女子都要逊色几分。韶华忽然明白卫篪的立场,就连她看到这样的脸都要感叹一声,更何况卫篪。哪怕明知对方是男儿身,心中只怕都会有几分悸动,这怎么让他能安心无视。   韶华鼓励道:“放心吧,找个时间说开就好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事不好说。”   凤仙抬头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竟把韶华看呆了,“你这口气说得好像我才是娘子,你才是郎君。”一直听宋煜说过韶华是个奇特风趣的人,这回看来还真不假。   韶华本想调侃他一句,没想到卫篪脸色惊慌地跑进来,给他们一人一个包袱,口气严肃地说:“赶紧去换衣服,我们得马上走。”   第三百一十一章 错认   被卫篪这么神色慌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两人都不敢迟疑,各自回房间换衣服。韶华好奇卫篪给她找来的是一套男装,而且还是罗布族的服饰,也顾不上问清楚,直接换上。还好她见惯了罗布族的衣裳,所以打扮好以后倒也像模像样,等她换好衣服出了房间,才发现卫篪和凤仙也都换上了罗布族的衣裳。   只不过韶华的衣服是深紫色的,布料和款式都要新颖许多,相较之下,凤仙的墨绿色和卫篪的藏青色就显得灰扑。   “咱们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马车我已经准备好,跟着我下去,小心点,咱们必须立刻启程。”卫篪一脸的紧张不像是在开玩笑,凤仙和韶华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起来。   韶华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只听到楼下喧杂的声音,一如刚刚进门时一样,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人了?”李家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她的踪影吧,难道是另外那些人已经发现虎符的事?   卫篪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不敢放松,“我不知道,但我认出那两个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京里出来的,似乎也是在找人。”他不确定是否来找韶华的,所以他趁着换马车的空档,和路过的一队罗布族客商买了几件衣服。“不管是不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好在他们所带的东西已经不多,可以说,他们身上除了各种银子也就没啥了。若是被人问到,就说是罗布族客商刚刚从中原贩完货,准备启程回家。尽管他们的长相并不是像罗布族人,但川北多得是穿着罗布族服饰的汉人,要蒙混过关并不难。   凤仙明白卫篪的担忧,自觉地将韶华挡在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并排走在前面,个子娇小的韶华立刻就被藏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卫篪示意他们去门口那辆破旧的马车上等,自己则去处理退房的事。结果几名身着灰蓝色役服的男子走进来,跟掌柜询问了几句。   卫篪侧身背对着他们,倾耳听为首的人对掌柜说:“这里可有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就是长得很漂亮那种男人。”   正在看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的服饰一眼,然后失笑道:“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挺多,男子还没听说过,几位爷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是旅店,不是窑子。”说完,旁边的人跟着嗤嗤笑了起来,还故意朝他们几人暧昧地打量了几眼。   为首的男子听到众人调笑,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把手中的大刀一把拍在柜台上,怒道:“我跟你说正事,到底有没有见过!”   看到眼前的大刀从刀鞘里露出一截银光,掌柜不禁咽了咽口水,收起玩笑,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是、是有一个,刚刚才上去。”   为首的男子一听,眼睛顿时大亮,立刻喊道:“他在哪,快带我去!”   掌柜的生怕他一激动,把大刀抽出来,别说砍坏东西,要是吓到客人怎么办。他已经看到好几个商客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跑到对面的客栈去了,他又紧张又心急,结果一眼看去,正好看到凤仙回头,立刻激动地指着凤仙大喊:“他在那里呢!”太好了,他还以为人不见了。   凤仙只是等了卫篪很久,不见他追上来,所以才回头去看一眼,哪知道竟然被人盯上。他吓了一跳,潜意识就想跑,可没想到对方反应太快,他才迈出两步就被按住肩膀。“站住!”凤仙哪里敢站住,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觉得来者不善,下意识就想逃开。“少爷,快跟我们回去吧。”   少爷?   躲在马车的韶华听得一头雾水,凤仙只是个戏子,根本不是什么公子哥,对方喊他少爷,显然是认错人了吧。她悄悄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了一下,只看到凤仙被拿住了肩膀,吓得一脸苍白,根本不敢回头。韶华打量了凤仙身后的男子,看上去只是个面相普通不苟言笑的青年男子,紧皱的眉头显然很着急,他见凤仙不肯回头,正要去扳他的肩膀。   韶华急中生智,立刻就跳下车,急忙跑到凤仙身边,装作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姐姐,他们是什么人,三哥呢?”   冷面男子忽然听到有个弱弱的声音,侧过头看到韶华躲进凤仙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照实惹人怜爱。冷面男子走上前,这才发现凤仙不是他要找的人,再打量着韶华和凤仙的打扮,心中有些疑惑。“你们是什么人?”   韶华不敢露出正脸,只敢闷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是不是要抢我姐姐去做媳妇,我三哥很快要回来了!”韶华娇嫩的口气听上去就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再加上这身打扮,让人不禁怀疑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韶华见冷面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凤仙,凤仙却紧张得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心里一急,暗暗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   凤仙吃痛地喊了出声,回神对上冷面男子的眼睛,脸色更加难看了。   韶华假装担心地问:“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   冷面男子问了一声,“你是女的?”   凤仙又吃痛地瞪了韶华一眼,不得已用细细的女声回答:“是、是又如何?”凤仙的女声尖细娟丽,若不知情,根本分辨不出他用的是唱腔,再加上他长得一脸妖媚,确实有几分女扮男装的模样。冷面男子虽然确定眼前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仍旧看了看,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端倪。   韶华虽然不知道冷面男子到底想干什么,但是看他这么盯着凤仙瞧,心里也紧张地噗通直跳,暗恼着卫篪居然不见人影,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凤仙此刻却成了木头人。看着冷面男子还不肯放过凤仙的样子,她一急,哭着大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你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被韶华这么一嚷,顿时不少过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除了冷面男子,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不悦和尴尬的表情,开始驱散停步围观的路人,只不过他们的行为只会让人更相信韶华的话。韶华左右等不到卫篪,只好继续演戏,“我告诉你,要是我三哥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说着,韶华远远就看到卫篪匆匆过来,立刻兴奋地喊了一句“三哥”,然后推开冷面男子,拉着凤仙朝卫篪奔去。   众人都好奇地朝着他们奔去的方向望去,结果看到一个脸上长着两个大痦子的男子,心里顿时大失所望,不禁感慨凤仙这样的美人不该和长着痦子的丑男在一起。韶华定眼一看卫篪的脸,差点笑喷露馅,她急忙躲到卫篪身后,嘴里还不忘告状,“三哥,他们是坏人,要抓姐姐去当媳妇,快,你快打他们。”   卫篪看到冷面男子眉头一抖,知道对方心里和自己想的一样,简直就是一头雾水。他故意压低声音,装出一副卑微的样子,对冷面男子作揖道:“几位官爷,我家妹子已经许了人家,请官爷高抬贵手。”   冷面男子瞥了卫篪佝偻的身子一眼,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凤仙,不屑地扫了扫衣袖,侧身与他们擦肩而过,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路人见痦子男竟然这么没骨气,而冷面男子也轻易地甩手离开,各自都觉得没劲,纷纷散开。   卫篪可没想要和那群人起冲突,能多低调就多低调,要不然他们就不用伪装得这么辛苦了。韶华则好奇冷面男子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们,而且连一句话都不说,她偷偷回头打量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为首的男子有些面熟。   等到冷面男子带着其他人离开,凤仙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韶华颤声道:“你、你可以松手了。”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拉着凤仙的手,立刻尴尬地甩开,可他还是一脸毫无血色的样子,让她不禁疑惑。   卫篪看了凤仙一眼,叹了口气,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凤仙眼神闪动了几下,然后垂下眼眸,乖巧地点点头。还没等韶华开口,凤仙依旧径自走到马车旁,爬了上去。韶华好奇地回头看卫篪,“他怎么了?不会是害羞吧?”她知道刚刚冒失去拉凤仙的手确实很失礼,不过她压根就没把他当男人看,况且刚刚那男人不止是来做什么的,她故意让凤仙装女声,也是想混淆他的视听。   “别放心上,他只是想到以前一些不好的事。”卫篪简单地一句话带过,韶华还想问,卫篪却转移了话题,“刚刚那些人好像不是普通的衙役,看着也不像哪个府上的家仆,看他们的仪态举止倒像是从军里出来的。我好像哪里见过。”   韶华暗暗吃了一惊,“那会是谁的人?”   卫篪皱眉想了一下,摇头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行一步的好,对方身份不明,要是他们折回来就麻烦了。”   他有种预感,通往凉城的路不好走,而且他们很快又会遇到刚刚那群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谁是恶人   卫篪的预感很精准,刚出了平遥就遇到冷面男子为首的那群人,见他们个个骑马,身带佩刀,步履整齐,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虽然他们跟在马车后五十米的距离,可还是让卫篪感到心头不安,他强作镇定,假装不知情保持匀速前进。   凤仙自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内发呆,韶华有些担忧,但是听到卫篪说有人跟踪,让他们注意些,韶华也就只好安安静静地跟凤仙一起发呆。新换来的马车自然没有原来弘方安排的好,不但车内空间小了很多,就连铺在木板上的垫子也生硬老旧,好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韶华虽然娇气,但脾气倒不大,皱着眉勉强也就忍下来了。心里正想着和卫篪商量一下,能不能到下个集市再换一辆,结果就听到车外有人过来搭话。   因为对方口音很重,隔着木板也听不清楚外面的话,她好奇地掀开车帘,偷偷漏了一道光,看到三名中年男子骑着马跟在他们马车不远处。其中一个瘦脸男子往韶华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吓得韶华忙放下车帘。她在车内喊了卫篪一声,卫篪勒住马,韶华才小声问道跟在车旁的是些什么人。   卫篪轻声道:“他们说是丹山来的客商,也是要往凉城去,顺便跟我们搭个伴。”   韶华不安地问道:“可靠吗,不会也是骗子吧。”   卫篪脸色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嘴上却道:“我一路小心便是,总好过只让他们跟着,反正大路朝天,这条路也不归我们走,别太招耳目就是了。”说着,又瞥了凤仙一眼,“刚刚夫人说得急,现在就只能装下去了,你自己谨慎点,别露马脚了。”卫篪的意思是让凤仙继续装女儿身。   凤仙瞪了韶华一眼,韶华故意笑眯眯地说:“你不是喜欢跟卫三当兄妹嘛,我这不正好满足你愿望。”   卫篪没搭理他们的斗嘴,转身出去驾车,凤仙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我要跟卫三当兄妹了,我的意思明明是我们两个当你的哥哥。”没占到韶华的便宜,反被坑了一道,凤仙脸上有些不高兴。   韶华也是一时情急,听到那人喊少爷,立刻想到他们是找错人。可又担心只是托辞,脑子里忽然浮现刚刚与凤仙的对话,于是脱口而出,而且卫篪也极为配合,跟他们演了一场。虽然闹得有点过,至少如愿地逃开了。只是想到凤仙怪异的表现,好奇问道:“你方才怎么了,想到了什么,怎么想被人定住似的,我还以为你被他拍中穴道呢。”她听过有武功高强的人能一掌拍下去就把人拍死,可还没听过一掌拍在肩膀上就把人定住的。   凤仙脸上又出现不自然的表情,“没什么,就是不好的事。”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就回到了脑子里,就想跟无数次噩梦一样,吓得他不敢动弹。   卫篪在车外咳了几声,不知道是在提醒谁,韶华看了凤仙一眼,也只好安静下来。   马车也不知走了多久,凤仙在车内闭目养神,韶华闲得无聊,只好再次掀起车帘去看窗外的景色。却意外地发现外头的风景好似有些眼熟,就像他们刚刚才走过一样。她存了心眼,把头伸出窗外,往车后一望,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打横长的怪树。因为长得实在奇怪,她记得很清楚,不过那时正好有人过来搭伴,所以韶华没有跟凤仙他们说。而且韶华发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冷面男子不知去向,她又朝车前望了望,搭伴的那些人却还走在前头。   她这一探头,刚刚冲她笑得瘦脸男子又再次回头,这一回韶华觉得他的笑显得异常的诡异。   韶华心中顿时亮起了警惕,她偷偷扯了一个络子,趁没人注意扔出来了车外,心中默念着几句,然后手撑着车帘,一直盯着地面。果然,走了好一会儿路,就在她看得眼皮发酸的时候,忽然眼尖地看到不远的络子。虽然只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墨绿色络子,一般人路过最多当成不小心弄丢的,可是韶华心里明白,这个络子明明就是她不久前才丢下去的。   “停车!”她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拍着车板,大声喊道。   凤仙睁开眼,对她皱眉,“你做什么,走没几步就停车,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凉城。”   韶华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口气显得很严肃,“这样下去,永远都走不到凉城。”正好卫篪停车进来,疑惑地看着他们,“出什么事了?”韶华认真地看着卫篪:“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吗?前面不远有一棵奇怪的树,我已经连续看到两次了,这次就是第三次了。还有我刚刚存了心思,丢了一个络子在路上,结果现在又看到了,总不可能有人和我故意丢个一模一样的络子吧。”   凤仙被韶华的话吓着,又看了看卫篪,他也是一脸严肃,“我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还问了前面那几个人,他们说路没错,他们经常走。”   韶华越觉得刚刚那个瘦脸男人的可疑笑容,“我看他们是经常把人带进来,好让我们迷路,然后趁火打劫吧。”   卫篪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凤仙却喊道:“不会吧,我们这车这么破,哪里像是有钱人。”要是换车前被打劫还只能说他们太过招摇,可现在这车的样子,只能勉强算能用,除了那马还是原来的那只。   韶华不敢放松,“我觉得这三个人不对劲,我好几次掀车帘都看到有个男人在望我们这边,笑得我浑身发毛。”   凤仙总算逮着机会,吐槽了韶华一句,“你没事掀车帘做什么,不引人注目嘛。”可他说完就挨了韶华一脚踹,韶华根本不理他的闷哼,对卫篪道:“后面那些人也不见了,我怕……”   韶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马蹄声停在车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在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个奇怪的预感,韶华更是潜意识地抱紧包袱。他们不过是顺路搭伙,大家还是走各自的路,就算他们落伍了,最多就是原地等上一会儿。可这声音显然已经是走到车外了,毫不相识的一群人,他们这关心未免表现得太过殷切了。   卫篪也提高了警惕,把藏在桌子底下的佩刀摸了出来,准备以防万一。   “再磨磨蹭蹭,天黑都到不了镇上了。”陌生的声音似乎显得很着急。   韶华望了卫篪一眼,卫篪会意地点点头,开声道:“你们先走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   车外的人顿了一下,狐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卫篪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又道:“没什么,只是发现有个东西掉在路上,想折回去找,你们别等了,还是先走吧。”卫篪侧耳聆听,隐约能感受到车外人的不安。   这时,又有马蹄声走来,听声似乎不止两匹马,而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这下子就连凤仙也察觉到不对。卫篪心里有些为难,他只有一双手,韶华身份矜贵,凤仙又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要是动起手,只怕会顾及不了。韶华看出他的担忧,默默把匕首抽了出来,脸上露出坚毅的神采,凤仙看了看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油纸伞,握在身前,一副要跟他们同进出共生死的样子。   韶华斜了凤仙一眼,忽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么严肃紧张的场面,她却有种坦然的感觉。   车外的人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卫篪从车里出来,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互相望了一眼,默默从随身的兜里各抽出一把小刀,准备偷袭卫篪他们。只不过还没等他们爬上车,忽然三人觉得脖子一凉,六把剑分别架在他们的双肩上,吓得他们双脚一软,立刻丢了小刀,跪地求饶。   还以为要大干一场,忽然感觉到车外乾坤扭转,卫篪伸手示意他们先坐下,自己出去查看一下。他刚一出来,就看到原本与他们搭伙同路的三人跪在地上,吓得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而冷面男子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其他人都抽出剑,抵着三人的后劲,动作整齐一致得让人眼前一亮。   冷面男子瞥了卫篪一眼,厉声对跪地的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哆嗦地回答:“我们、我们只是普通的客商。”说完立刻感觉到脖子一紧,好似剑锋要刺破衣服,他急忙大喊:“我们真的只是客商,我没骗你。”   冷面男子顿了一下道:“我倒不知有专门谋财害命的客商,你们这买卖还真狠。”他倒不是想多事,只不过碰巧跟着韶华他们一路出城,因为觉得他们有些面熟,所以便跟着一起走。可是没走多一会儿,忽然有人跑了出来,跟卫篪说了几句后,路就跟着跑偏。他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故意要避开,向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出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来路不对,存了心眼跟上去,没走多久就发现被绕入圈中。   于是,他立刻命人停住下马,找地方藏身,心想若是那三人图谋不轨,定然还会从这里经过。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他们走来,可还没等他们走进,忽然又都折了回去,他这才命人追上来,正好就碰上他们准备下手。   第三百一十三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爷饶命,求大爷饶命!我们真的只是丹山客商,平时做的是药草买卖。只是刚刚在平遥城里瞧见那姑娘实在俊俏,觉得、觉得这个长得丑又穷酸的男人配不上她,一时鬼迷心窍才起了歹心。我们这不是故意的,求大爷饶命!”胖i脸男人偷偷瞄了马车一下,结果对上卫篪一双凌厉凶狠的眼神,吓得他立刻低头,心里郁闷:明明在平遥看到这个痦子男是个没骨气又木讷,怎么现在看上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冷面男子也跟着瞄了卫篪一眼,目光转向三人,不由得冷笑道:“不是故意就能起歹心,要是故意还能造反不成?”   这句话是狠话,但凡有眼色的人听到造反都得吓得屁滚尿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打量着冷面男子一行人的举动,三人立刻醒悟自己一定是惹怒了什么京里的人物,吓得磕头如捣蒜。   另有人来报,这三人随身携带的除了钱财确实就是一些药草,尽管如此,其心险恶,于法不容。“带上,把他们押送到凉城,交给衙门去处理。”   一听要报官,三人磕得更卖力,沉重的闷响连马车内的人都能听到。   听着那人说是看中了美色,才心生歹意,韶华立刻就暧昧地瞄了凤仙一眼,虽然她长得玲珑可爱,但现如今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姿色。但凤仙不同,他无论男装打扮,还是女装打扮都让人眼前一亮,眉眼风情流转,身姿高挑修长,确实是个美人胚。   只是凤仙很郁闷,他已经穿得如此寒酸落魄,居然还有人起色心,心中隐隐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对于韶华调侃的眼神视若无睹。韶华悄悄偷看了外头的情况,得知竟然是刚刚那群人出手相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再听到他竟然要把他们带去官府,韶华有些急,怕把是事情闹大,招来耳目。   卫篪也和韶华想到一块去了,立刻出声:“多谢几位官爷相救,我想他们只是一时糊涂,不如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卫篪的话让三人顿时感到如见菩萨,心里把自己刚刚的歹念臭骂了好几遍,决定以后每日三炷香给恩人祈福。其实卫篪只是不想和他们牵扯太多瓜葛而已,“再说他们是丹山的,我怕凉城的衙门管不了他们。”   虽然丹山也归凉城管,可是一方土地一方神,谁没事伸手到别人家里指点。而且这要是开审起来,他们就不得不上公堂,这就完全违背了他们要低调行事的计划。   既然受害者都开口了,冷面男子没理由不放人,但他打量着卫篪,见他与方才的胆小谨慎全然不同,笔直的腰板,坚毅的眼神,就连脸上两颗痦子都觉得囧囧有神。“你们又是什么人?从平遥我就好奇,我从未说过我们的来历,也没着特别的衣服,你却开口闭口叫我们官爷,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冷面男子的话让卫篪心中暗自后悔太过谨慎,反而露马脚,他们这身衣裳确实不是什么官府衙门的役服。但他们的打扮却是时下京中最常见的,而且从众人的举止一致整齐,个个都佩刀,若不是和朝廷官府打上交道,就是王公贵族的侍卫们,一般大臣家里是不敢养这样的侍卫的。   冷面男子见卫篪面有难色,紧抿嘴唇,就这么看着他。忽然,凤仙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虽然身着男装,却做出一副女儿姿态,温柔娇弱地对卫篪说道:“三哥,你不必为难,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卫篪被凤仙楚楚可怜的模样闹得莫名其妙,又见他可怜兮兮地对冷面男子娇声道:“您是安庆侯府派来的人吧,我跟您回去就是了,求您放过我三哥,要是宋爷知道了,会打死他的。”   卫篪这下才听出凤仙的话中话,他竟然把宋煜也给拖下水,看着冷面男子面上表情有些松动,声音生硬却听得出口气放柔了许多,“你们是从安庆侯府逃出来的?”   凤仙见他半信半疑,立刻发挥他唱戏的本能,三两下就给挤出眼泪来,再加上他娟丽娇柔的嗓音,韶华倚在窗边偷偷打量着外头的情况,心里感叹,凤仙果然是天生的戏子,她才提点了一个想法,他竟然立刻就能唱出一场戏来。从他自幼孤独,所幸有卫篪出手帮助,勉强谋了个茶楼唱曲的生计,结果被宋煜看上想要带他回去。卫篪英雄救美,带他私奔到京,又遇到他们的事说得声泣泪下,令闻者难以不为之心动。   卫篪一个劲地抿唇皱眉,在冷面男子看来,似乎被道出真相显得不甘和困窘。他想了想,示意侍卫们收回剑,把三个听凤仙说话听得如痴如醉的痴汉赶跑,然后对凤仙道:“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安庆侯府的人,不会捉你回去。”   凤仙立刻做出感激的表情,给冷面男子翩翩行了礼,“谢官爷成全。”   “我叫多福。”冷面男子咳了一声,看到凤仙表情一滞,立刻转开脸,“你出门还是带个面纱,就算你换上男装,还是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多福对侍卫们喊了个口令,又对凤仙道:“既然你们也是去凉城,干脆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卫篪立刻拒绝。   但是多福根本没管卫篪,眼神还是落在凤仙身上,“就当做是我刚刚的孟浪做赔礼。”说罢,不理会凤仙的目瞪口呆,带着侍卫翻身上马,大步走到前头。   韶华拉着凤仙回车内,一个劲地摇头调侃,“这魅力,还真是男女通吃。”   凤仙气得哇哇大叫:“那是因为他拿我当娘子的。”   韶华瞥了他一眼,刚刚要换她出去,可不定有这种效果,居然还亲自护送。虽然说不上嫉妒,可是竟然输给一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那是你演得好,人家怎么没把我当郎君。”韶华现在的模样,一看就是女扮男装,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实在太抢眼,圆润细滑的脸蛋怎么装都不像男子。   凤仙有些头疼,他一开始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当初也是这么被人瞧上美色,险些丢了性命。而多福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那眼神还有那眼睛透出令凤仙感到熟悉又不安的光芒,让他忽然想到当初的恐惧。如今多福的态度又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一种又气又恼的感觉让他坐立不安。卫篪连看都不看凤仙一眼,只对韶华道:“恐怕一时半刻拜托不了,只能跟着他们去凉城,再想办法甩掉他们。”   韶华看了看凤仙,又看看卫篪,好奇地问:“怎么甩?”   卫篪说道:“他们要找的不是我们,让他去应付就好了。”说罢,就丢下他们,回到前头继续赶车。凤仙被卫篪的态度气得差点摔东西,刚刚还让他装女儿身,不要露馅,如今他倒是装了,却摆脸色。   韶华自觉地闭上嘴,决定当一朵壁花,心里倒是十分乐呵。   一直都觉得卫篪是个闷葫芦,看上去倒是荣辱不惊,其实什么情绪都闷在心里不敢表露。明明和宋煜是表亲,可是因为舅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待宋煜也都客气起来。被绾华拒婚他也好像若无其事一样,要不是看到他和绾华见面时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还倒以为他对绾华无情。现在被凤仙这朵会走路的水仙花缠着,他骂又骂不走,丢又丢不掉,还时不时被他男女扮相闹得尴尬,让人觉得这样的他有血有肉多了。严恺之再闷骚,可是碰上他想要的,他会豁出一切去争取,卫篪却只会默默忍受。   就在韶华感慨凤仙不是个娘子,否则倒是成全了一门好亲事时,凤仙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跑去跟多福搭话。甚至从多福嘴里套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让韶华惊讶的是,多福居然是来找攸宁的。   “攸宁也离家出走了?”韶华可以想象辛夫人得知一双儿女同时离家出走时,气得拿辛茂山发火的模样,心里默念几声佛号,预感攸宁要是回去绝对少不了一顿家法。   但韶华觉得不解的是,攸宁无端端怎么会离家出走,而且听口气,比她还要早一步离开京城。   凤仙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听说是为了逃婚,因为川北要打仗了,所以定西侯夫人怕他会跑回来,才命人一路寻来。现在川北不是定西侯的川北,要真是贸然跑来,跟主事的将军起冲突,到时候兵心一乱可就危险了。”辛茂山回京,朝廷自然另调派人来坐镇,而攸宁是在川北长大,和川北的驻军士兵都混熟。   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功自然得大手笔,而辛夫人太了解儿子的性格,生怕他来到川北,势必会到军营捣乱。届时管事的不是自家老爹,可就没那么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还会直接拿他开刀。尽管攸宁长得一副美艳动人的模样,可是他骨子里的热血完全是遗传自辛茂山,对于戎马生活的向往绝对超过对高庙华堂的喜爱。   韶华捉到了一丝重要的消息,立刻跳了起来,紧张地问:“你可打听到如今川北谁坐镇?”   “听说是新科武状元,姓汪。”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凉城神医   阳光甚好,福林难得没被人吵醒,一觉睡到大天光,可早就习惯了还没睁开眼就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他潜意识还是早早就醒来,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他还是身心愉悦地走起梳洗,出了房门,还跟正在院子粗扫的小厮问好,吓得小厮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要知道,他每天几乎是看着福林臭着一张脸出门,要不就是衣衫不整地抱头窜逃。   虽然身后往往跟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罪魁祸首,小厮虽然心疼自家主子的遭遇,可是对方也是个自己得罪不了的主儿,所以每次都只能默默挨福林的骂,说他不懂得护主。不过在他看来,其实福林也是乐在其中,每天被人变着法子折腾起床,就是圣人都该骂娘了。可福林除了逃和不理睬,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他心想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   如此好的心情,福林就想要跟严恺之分享。   早在多日前福林就收到宋煜的消息,让他安坐凉城,等待贵客。他得知严恺之的情况,心里也着急,当初他的性命是严恺之冒险保下来的,他拿严恺之当成救命恩人看待,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就算进京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宋煜的消息来得算及时,以他对宋煜和严恺之的了解,想必宋煜一定有办法救严恺之,所以他才耐下性子在凉城等待。   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等不来严恺之,先等来了圣旨。福林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早就下旨把严恺之发配去海亭,而一出城就会有人把他偷偷接到凉城来,福林的任务就是替皇帝宣读圣旨。福林偷偷看了一眼圣旨,立刻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竟然封严恺之为定西大将军,还要他去川北领兵打仗。   严恺之起初以为是福林劫囚,听了圣旨后才知道,弘弋早就安排好一切。京中以贺太后为首和少数皇帝党以清君侧为名,意图铲除严恺之,尤其是徐家三十七口之死,激怒了徐子昂,差点牵连了柔婉。弘弋不敢直言保下严恺之,但因为严夫人的死,弘弋顺势下旨把严恺之贬去海亭,让朝中的风波平息下来。然后以瞒天过海,偷天换日之计,把严恺之送到凉城,任京里那些人想破头皮都不会想到严恺之会被封为定西大将军,被指派去征讨投奔蚩跋部落的多罗大王子。   见严恺之听得雨里雾里,福林才道,宋煜曾与他说过,有兰芝和韶华在,严恺之命不致死。但以严恺之的倔强脾气,他宁死也不希望拖她们下水,皇帝也不想他出事,但是朝上舆论过大,又怕严恺之的脾气上来,所以索性所有事都不与他说。把两边都瞒下,等到事成,京里的人想拦都拦不住。而严恺之所要做的就是戴罪立功,要么赢,要么死,两种结果对严恺之来说,都好过被发配到海亭默默无闻。   弘弋太了解严恺之,他知道这么一味压迫下去,严恺之终究会爆发,不是疯就是死。对于弘弋来说,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丢到川北,了他心中惦念,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了解弘弋的用心良苦,严恺之这才从丧亲之痛走出,决定投身报国。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万没想到背后还藏了那么多曲折,就像严夫人死前对他说的:“我不必你报仇,我不过是死有余辜,从德敏太子到二王妃,甚至先帝,无数条生命在死在我手里,我身上的罪孽太多了,老天不收我都是你爹上天的积德。”严恺之除了震惊先帝的死竟然是母亲所致,更意外得知贺太后和母亲之间的羁绊竟然是因为她们联手杀了德敏太子和先帝的二王妃。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严夫人像是要把毕生罪孽都忏悔一遍,尽管她只是帮凶,可是罪孽之大,以至于她日夜诵经都无法让她摆脱梦靥。   “你若有幸,切记善待五娘。”这是严夫人最后的遗言,可是严恺之却没有告诉她,他恐怕再难见到韶华。   因为救了先帝一命,所以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内幕,随之先帝忽然病薨,弘弋极有先见地让严恺之把他送出京。果然等他离开不久,在宫里乔装为他的侍卫就被人暗杀了,弘弋没张扬,草草把那侍卫当成福林埋葬了。而福林几经奔波流落到凉城,结果因救了凉城太守的女儿一命,却让她相中,每日都缠着要他入赘到自家。   “严爷,今天身体怎么样?”福林来到严恺之住的房门口,敲了敲门,正好奇他今日竟然晚起,问候了一声却没人答应。他推门而进,四处张望了一眼,隐约看到屏风后有人影闪过。   他走近了一步,却听到屋里人疾呼了一句:“别进来,我在换衣裳。”   福林顿时就愣住了,这声音没错啊,可怎么说话口气那么奇怪。他再定眼,却看不到人影,忍不住皱了眉,“换个衣裳而已,又不是女人。”他又不是没看过严恺之打赤膊的样子,当初给他看病疗伤时,脱得精光都有过。   严恺之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不习惯被人看着,你且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福林争不过严恺之,只好摊手投降,走去桌子旁坐下,嘴里还不住地抱怨:“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小娘子似的,这都是你媳妇惯出来的?”   严恺之没出来,隔着屏风问道:“那你媳妇呢?”   福林自己倒连一杯水,正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对着屏风嚷嚷:“什么叫我媳妇,我跟她八字还没一撇呢。”   屏风内忽然传来严恺之的调笑声:“我看她每日都过来给你送饭,对你嘘寒问暖,就连太守府里的下人对你都恭恭敬敬,城里所有达官贵人但凡有事都往你这里来,这还叫八字没一撇。”   福林一想起胡八娘,眉头皱得跟麻花似的,“又不是我让她这么做,”可是说了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禁对屏风多望了几眼“欸,不对啊,你才来几天,怎么把握这里的情况摸得这么熟悉,你额头长眼睛的啊。”   严恺之回答:“你媳妇说的。”   福林顿下杯子,整个人都炸毛了,转身正对着屏风,气得哇哇大叫:“我媳妇、不对,我没媳妇。欸,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笑,片刻后又道:“她说你把她从头到尾看遍了,她要以身相许,为你做了很多事,你都不肯。”   福林心里直犯嘀咕,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流氓的事,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明明只是他从不喜自己看病时有人在旁边指点,扰乱他的心情,反正你要我看病,就得听我的,就要信我的,要不然另请高明。我保证把人给你治好,治不好你要杀要剐都行,可唯一不行的都是别管他是怎么看病的。   福林这性子放在外面偶尔行的通,可是放在宫里,这绝对是杀头的大罪,所以在给先帝治病时,严恺之才日夜都跟着他,生怕他这性子给他闯祸了。不过也要说福林的运气好,他这么放胆说出这话,可就没遇上一个治不好的人。但他也够醒目,小病不治,要治就治那种基本要死的,反正他不救人也是死的,不如交给他死马当活马医。   他本不想给胡八娘治病的,只听说她这病极为邪门,人死三日而不僵,不臭,不腐,吓坏了所有人。福林心想反正人都死了这么久,要不见识一下也行,再不行最多被人当做疯子赶出来而已,于是自告奋勇地说他有办法。门房自然不肯让他进去,人都准备盖棺下土了,难道还能诈尸不成。福林求了很久,找遍各种说法,最后只差说自己是其实是茅山派的传人,专门对付这种邪魔入体的事。   最后胡太守听了福林的执着,叹了口气,让门房带他进去看一看,只当是找个安慰。他进去这一瞧,可把他吓到了,胡八娘躺在棺材里,通身发紫,全身冰凉,但是那种凉又不像是尸体的冷。院子里还有道人和尚在诵经做法,胡太守看着福林一脸沉重,只道他只想让女儿入土为安。   没想到福林却要求所有人都离开,而且还让胡太守立刻命人把棺材凿出许多小洞来,整个屋子要开始烧水。至于胡八娘,福林最初的要求是脱光,但是立刻被胡太守拒绝了,差点就没把他赶出去。听到福林振振有词地说完以后,胡太守最后才不得不同意,让人给女儿换上最轻薄的衣服,并且再三警告府里不得胡来。   其实胡太守的担心有些多余,对于福林来说,这样的奇病怪症对他的诱惑力远大于一个通体**的活死人。   在太守夫人哭天喊地担心女儿的清白时,一声尖叫把她的哭声给喊住了,福林捂着耳朵破门而出,差点被胡太守令人打死,他才急忙道让人去伺候胡八娘换洗衣服吃东西。这时,胡太守才回过神,刚刚那一声尖叫是女儿醒来后发出的,他感动得顾不上福林就要往胡八娘的房间跑,还好福林及时喊住,提醒他们胡八娘如今衣裳不整,为了清白还是不要声张。虽然感激福林的医术,但请了稳婆再三确认女儿依旧清白完整以后,胡太守这才感恩戴德地把福林奉为上宾。   福林被胡八娘那一声尖叫给吓着了,没想到一个中毒昏死三日的人醒来后竟然还有这么好的底气,婉拒了胡太守的好意,打算离开凉城。没想到胡八娘却道自己的身子被福林看遍了,如果福林不娶她,她就去死。胡太守好不容易盼着女儿活过来,吓得求福林留下,福林自然不肯娶,但是被烦得没办法,只好答应照顾胡八娘到康复。   只不过这一留就没再走了,福林经常去求胡太守放行,胡太守碍着女儿的面,只好跟福林打太极,反正除了他出城,其他福林想做什么他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若说韶华追严恺之是一段佳话美谈,那胡八娘对福林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故事,她使劲各种办法让整个凉城的人都知道福林是她胡八娘的人,哪怕他们没成亲,大家也都默认了福林是未来的太守女婿。   福林曾绝望地想过,大概只有死才能逃离凉城了。   不过,现在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只是对于严恺之的调侃,还是有些气不过。“胡说!我什么时候把她看遍了,就算是,那也只是我作为一个大夫给病人治病所必须要做的。而且,就是看了眼睛,头发,手指,还有脚心,然后就没了。这也能赖啊,真是的,我可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治病时那不叫碰,那叫诊断。对!没错。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准女婿   屏风内的人听着福林的抱怨,沉默了好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从头发看到脚心,这还不是从头到尾吗?做男人要有担当,既然做了就要负责,不能糟蹋了人家娘子。”   福林被激得炸毛,气得大声嚷嚷:“你你站谁那边的啊,怎么叫做糟蹋人家,要不是我,她早就没命了。救人被以身相许就算了,她这能叫以身相许吗,这分明是死缠烂打。”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糟蹋的那个。   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骂道:“混蛋!”   福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耳尖地察觉到不对劲,“说什么?”望着屏风,忽然觉得严恺之换衣服的时间有点长,好像故意在拖时间,不愿出来似的。虽然他和严恺之也有几年不见,可他不至于连他的声音都不认识,但他要没听错的话,这明明就是严恺之的声音,为什么让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每天早上胡八娘在他床边喊他起床一样。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屏风内的人整理了情绪,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说你这样说话就太混蛋了,一个小娘子难得主动追求你,长得好,家世也好,你干嘛要拒绝。”   福林愈发觉得奇怪,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地准备偷偷绕过屏风去一看究竟,反正两人都是男人,就是赤身**都没什么大不了。“我说严爷,你没吃错药吧,这话可不像你会说的,除了夫人,追求你的娘子可不少,怎么没见你都娶了。再说,这话换做宋爷说的,我也就认了,你……严爷?你怎么在这里。”可他正走了两步,却分明看到另一个严恺之从外面走进来,福林一下就愣在原地。   严恺之看到福林奇怪的姿势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他的话就更感到莫名其妙了,“我正要问你怎么在这里,把我叫出去,自己却跑到我房里来。”他每天都习惯一大早就起床,经常他吃完饭才看到福林晕乎晕乎地过来,结果今天却被告知福林约他到外面喝早茶。   因为心里有事要跟福林商量,严恺之也没想那么多,就跟了出去,没想到自己在茶楼坐了许久都不见福林出现。逮了掌柜来问,才知道有人给他付了差钱就走了,他心里有些气,回来却看到福林正在自己屋里坐着。   福林正要解释,忽然想到胡八娘有个特技,就是能学各种人的声音,福林总笑她是鹦鹉学舌并不当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给骗了,“不是,我是说……胡八娘!”他气得绕过屏风,果然看到里屋的窗户正开着,桌子上还有一只绣花鞋脚印,他气呼呼地说:“这臭丫头,又被她耍了。”   严恺之看了,心里也在知道怎么回事,不由得想起韶华,嘴角轻扬,对气急败坏的福林说道:“你上哪招惹了这么个娘子。”   福林气呼呼地走回桌子旁,一口把茶水闷下,才平了心头的怨气,脸色不满地跟严恺之抱怨:“这哪是我招惹的,我也不想招惹,我是被赖上的。”   严恺之斜了他一眼,揶揄道:“可我看你乐在其中。”   福林吹胡子瞪眼地反驳:“胡说,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严恺之没把福林的话当真,在他看来,福林十之**是喜欢胡八娘,只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胡八娘倒是少见的精灵古怪,就是韶华在她面前都要大家闺秀许多,再次想到韶华,严恺之笑容收了收,只希望这对欢喜冤家能比他们走得更顺更好。“那你怎么不离开凉城,当初我送你出来,跟你说过天南地北,十年内不要归京,哪里都可以。你偏偏选了凉城,还一住就这么久。”   福林没注意到严恺之眼神的深沉,嘴里依旧在抱怨,“我也想出城,她爹肯吗?我一靠近城门,她就在家要死要活,她爹没把我绑上喜堂就算不错了。”   严恺之一挑眉头,故意道:“那就干脆娶了她,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福林翻了白眼,显得很不耐烦,“娶她干嘛,多烦事,我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没娶都这么多烦心事,要是这娶过门,那还得了,他不被她烦死才怪。   严恺之轻声叹息:“该珍惜就多珍惜,别让自己后悔。”   福林站起来,仔仔细细地把严恺之打量了一遍,心里确定胡八娘只会模仿声音,没法伪装成模样后,才用狐疑地眼神看着严恺之,说道:“严爷,你没事吧?你确定没中了胡八娘的邪?”严恺之看穿了他的心事,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腕,福林立刻意识到眼前人是如假包换,立刻就换上谄媚的表情讨好地笑到。   严恺之被他狗腿似的笑容给逗乐了,他以前没少拿宋煜练手,福林自然就是他们的免费大夫,所以严恺之一出手,他立刻明白。只有严恺之才出手这么狠,一招就能把人拉脱臼,要不是他反应得快,说不定胳膊也得被扯脱了。心里不禁暗暗同情起韶华来,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该不会经常在家被严恺之当耍猴玩吧。   见严恺之收回手,福林心有余悸地把椅子搬远一些,看到严恺之发现他的小动作,只好讪笑地搬回原位,“你以前可没这么多感慨,怎么了,想媳妇了?”   严恺之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他知道韶华对他的感情,那封休书也是情非得已,就算弘弋会对她网开一面,可是他不知道旁的人会不会起哄要挟。   他见过韶华哭,那种豁开一切的伤心,眼泪就跟久旱多年的甘霖一样,点点滴滴就能扎进他心底,让他疼得不能出声,甚至恨不得让自己痛死,也不愿承受她多一滴泪水。若说这是他上辈子欠韶华的,所以这辈子才需要这么多勇气来承认她的泪水,可他却一再地惹她难过。越不舍得,却伤得最多,他忍不住想,当初如果拒绝了她的感情,或许她现在该是幸福美满和气团圆的一家子。   或许是他的自私,想独占她这般放肆又坦荡的爱,她的心就跟她的笑容一样美好,就像春日里的阳光,既能温暖又照进了他的心窝。严恺之闭上眼,心里脑里全是她的颦蹙笑泪,挥散不掉。   福林伸手搭在他肩上,见他惊了一下,睁开眼,安慰道:“放心吧,以她娘家的情况,怎么也是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只能说这是李五娘的命,当初也是她执意要嫁给严恺之,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怪谁。   严恺之没有去接他的话,想到自己原本要找福林商量的事,于是开口:“我还不能动身吗?”圣旨虽封了他官职,却不让他即刻动身去川北,空有个名头坐在福林的医馆里,严恺之怎么都坐立不安。而他越是烦躁,脑子里就越出现韶华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疼得恨不得能找个人来出气。   福林也知道严恺之的心情,可他也算奉命行事,只好道:圣旨不是说了,卫三会带个人跟你接头,你就安心等着吧。”有严恺之在,他也好歹不会每天被胡八娘骚扰。   严恺之不安的除了挂心韶华,还有川北的情况也是让他不能安睡的原因。如今敌军就蹲守在川外,不知何时会开战,他作为领军大将却不能亲临,这如何让他安心。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宋煜不知搞什么鬼,竟然没有告知一声。如今川北告急,你让我如何在这里坐得下去。”   福林安慰道:“再急也没用,皇上自然有他的安排,你现在贸然过去,难道即刻就能领兵打仗吗?你光是一道圣旨,川北那些人能服你,川北又不是陵京,还能看严老爷子的面。再说了,凉城距离川北也就四个时辰的路,那边有个动荡,这里一眼就能看到。你要相信你老丈人手里带出来的兵,一点都不逊色陵京。”   听着福林的话,严恺之也只能叹气,若不是福林,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忽然发现自己真是孤身一人,莫名心底产生了一股苍凉感。   福林安慰了严恺之几句,门外跑来了一个眼熟的人,一进门就给他们请安,笑眯眯地对福林道:“福大夫,我家老爷请您和严爷过去吃饭。”   这些日子福林没少让胡太守请去吃饭,不外乎就是问他什么时候把胡八娘娶过门,如今满凉城都知道胡八娘非福林不嫁,个个都问胡太守讨喜酒。胡太守实在疼这个女儿,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福林打商量。虽然福林不肯点头答应这让他气得不轻,可是除了这点,胡太守对这个准女婿倒还挺满意。   福林一句话:“不去。”严恺之不禁对他侧目,这霸气可有点过了,怎么说这也是实打实的未来丈人。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福林的话,不改笑容地说:“福大夫,我家老爷说,您不去吃饭可以,麻烦您陪严爷走一趟。”横竖福林都是半个主子,去不去无所谓,但是看到自家老爷那战战兢兢地样子,他心里清楚另一位才是正经的贵主子。   福林瞪圆了眼睛看着严恺之,“敢情我成陪替了?”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守府   对于凉城,严恺之可以说是熟到不能再熟了,陵京也好,川北也罢,免不了都是要经过凉城才能去京里。所以说凉城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这并不夸张,胡太守在凉城已经稳坐了六年了,好几回听说要打仗吓得他都担心受怕,只差举锅盖躲到床底下。   没错,他怕死,而且非常怕死,保住性命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常常被笑是个软骨头太守,但是他在农商课税百姓民生做得比任何一个凉城太守都要好。也因为如此,才得以让朝廷特许令他留职,尽管有人取笑他高不成低不就,多罗打来还得挡刀口,可是他在凉城受到的好处又岂是那些瞧不起凉城的京官贵族们所能理解的。   公主和亲多罗让凉城再次成为多罗和青国最好的贸易城,其中不少商贾为了能在凉城更好的生活,三不五时孝敬太守的岂会少。胡太守不是个死脑筋的人,只要不惹大事,他乐意睁只眼闭只眼,但威胁到他名声绩评的,他一概不手软。所以商人们乐意用钱图个方便,而百姓们喜欢他给凉城提供平静稳定的环境。不过,胡太守心里清楚,这一切的繁华盛世全部依靠陵京川北两处的坚守,所以对于这两处的好也从不会少。   靳昭成的死,他比谁都着急,恨不得找个人替他去堵刀口,好让他继续稳稳当当地回来守陵京。   胡太守不喜欢朝上的尔虞我诈,那种勾心斗角不适合他这种感觉乐天懒散的人去,每次回京述职,他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被拆骨剥皮。可他也不乐意到江南富庶的地方混迹,用他的话就是,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官,多大的野心吃多大的碗。凉城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养老场所,只希望能在这里混多几年,把儿女的亲事都解决掉,然后就颐养天年了。   可一听说多罗王死了,二王子穆仓继位,还没来得及整顿朝廷,大王子聿仓就率领蚩跋部落的大军前来攻打。穆仓当时跟陵京求过支援,奈何靳昭成刚被捉回京,谁都不敢做主,而川北因无虎符在手,谁都不能调兵。差人前去禀报皇帝,但弘弋正当在平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忙得无暇应付。虽然最后穆仓还是打赢了,可是多罗因此也受了重创,一时半会还未能喘过气来。   大王子聿仓确实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当初被父亲逐出多罗,心中早就怀恨在心,而且对于出手帮助多罗的弘弋也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蚩跋的军队到底不是他的军队,要完全豁出生命,只为争一口气是绝对不可能的。蚩跋王许诺过,只能帮他夺回多罗,让他重新坐上多罗王位,但与此同时聿仓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皮毛骏马,他还想据邙英山为己有,好进一步靠近川北,企图连同白山也霸占过来。   当年答息大败,三分天下,以多罗为首占了答息皇宫所在的明水,立此为国,并追杀答息贵族王室。罗布族向来人寡,自知不能力敌,又不愿屈膝在多罗之下,索性投奔青国,隐世在白山上。而崟月氏虽能起善射,但亏在首领为保护答息幼主逃亡西方,据说在逃亡过程中,幼主病亡,崟月氏便留在穆因河一带,中间隔着蚩跋和多罗。   而一直都是以弱者自称的蚩跋,在目睹了中原和答息一战后,默默地养精蓄锐,终于吞并了崟月氏公然和多罗叫嚣。可惜多罗再弱还是答息大部分精锐,所以蚩跋每次都讨不到好,终于等到穆仓和聿仓之间的内斗,在穆仓偷偷潜往青国找弘弋的时候,蚩跋王也没闲着,果断联系上聿仓,表示只要聿仓需要,蚩跋军随时愿意效劳。   聿仓自然没答应,这是多罗的事,何须外人插手。可他万没想到,穆仓先他一步与弘弋达成共识,迫使他不得不出兵应战,却中了穆仓的计,被逐出王庭。好在蚩跋王的及时援救,聿仓和他的护卫军才得以逃脱,为此他们也成了多罗的叛军,眼看着公主和亲多罗,穆仓继位,聿仓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与蚩跋王约定三章,随即就率军出发。   这些年的屈辱和愤怒是聿仓大败穆仓的重要原因,但是能坐得多罗王位的穆仓又岂是等闲之辈,怒红了眼的聿仓如同一只饿虎,以迅雷之势险些杀进明水。若不是随军副将拼死阻拦,只怕他宁愿豁出生命,也要将穆仓从王位上扯下来。   但是聿仓的休整也是让穆仓重新整顿军防,要再攻进城又岂是易事,蚩跋王派来的军师一再地要求聿仓不得冲动用事,否则即刻率军离开。聿仓心中耻辱愤怒,却也不得不听从劝告,一个誓夺王位,一个觊觎白山。   白山自古都是罗布族的地盘,他们似与世无争,实则因为人丁稀少,又与生俱来能窥天机,所以身体要较之骁勇善战的多罗人和能骑善射的崟月氏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上天或许是为了弥补他们天生的弱势,所以赐予他们清秀俊美的外貌,以及能歌善舞的天赋。有的罗布族人为了增强体质,不惜与其他外族联姻,以期剩下强壮的后代。可惜但凡联姻所生的后人都不具罗布族的天分,至多只能遗传了少许美貌。   正因为罗布族的天然优势,恰恰也是他们的劣势,使得不少人都垂涎罗布族的美人,一度被大势入侵公然掠夺。罗布族只得向青国求助,正是辛茂山出兵救了他们一命,才得后来抱得美人归。   胡太守也是从女儿口中意外得知福林家里竟然藏了这么一位贵人,一边叱喝胡八娘没早点告诉他,而且还整日去福林家里乱逛,一边又为女儿的眼光感到骄傲。福林既然能和这样的贵主子攀上关系,想必他的能耐也不可小觑,胡太守原本还想劝女儿回心转意,如今看来,这门亲事看来是不得不抓紧了。   “老爷,福大夫和严爷到了。”   一听到小厮进来通报,胡太守立刻整了整衣裳,急忙下了台阶,走出去迎接。没走几步,就看到另有人引着严恺之和福林走进来。两人一样都是身着普通的粗布衫,但是严恺之显得器宇轩昂,步履稳健,身姿挺拔,气质高爽,俨然一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形象。福林虽然面容也清隽倜傥,可到底不比严恺之的沉着威风,仿佛走路都自带闪光。   胡太守客客气气地给严恺之作了揖,恭敬地说道:“严、严爷,快快请进。”   虽然太守并不一个大将军的身份低,可到底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个殿前行走都要比这些外官要尊贵。胡太守并不知严恺之的事,只听到胡八娘说严恺之是钦封的定西大将军,准备赴川北坐镇。她还正嘀咕,定西将军不是辛茂山吗,怎么还能换人。胡太守一听才大惊,原先在川北镇守的辛茂山一回京,川北就交给了部下打理,皇帝也并没有再派人来。   直到聿仓的大军攻打多罗,皇帝这才让罗普将军赶来,稳定人心。可是靳昭成一走,陵京民心大乱,皇帝派了几个官员都镇不住,只好让素有威名的罗普僵局又赶至陵京。而留在川北的却是一名谁都不认识的武状元汪博衍和兵部派来的一个侍郎木石真,两人虽是皇帝钦派,可是都没带过兵,顿时人心惶惶,都指着皇帝赶紧派个大将军过来,否则敌军打进来谁都控制不住。   弘弋早就有心要让严恺之过来,奈何平洲的事硬是把他搅合进去,而兵部派的监军却是方有信的亲信,也是以大义为先六亲不认出名的木石真。罗普虽能镇得住他们,可他一人管不了两城,汪博衍是弘弋新培养的心腹,但到底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服众,更难服木石真,两人至多只能算持平。   平洲之乱牵扯的人太多,许多人都不能动,仅剩几个可以调派的,年老的推托体弱病危,年轻的又怕坐镇不了川北。汪博衍已经够年轻了,再多一个只能乱事,思来想去,弘弋只能瞒天过海把严恺之丢了过来。弘弋心里清楚,平洲揭了太多人的底,就算严恺之保得住也是不能在京里久待,想要杀他的人太多,其中就少不了贺太后。   所以,当严恺之听到圣旨,心中对弘弋的感情就愈加复杂了。   福林对太守府熟到不能再熟,从门口到大厅,要绕几个弯,走几步他都清楚。可是他进门这么久,胡太守一改平时对他的态度,一个劲在恭维严恺之,让他觉得有些失落。追上几步,喊住了他们的步伐,“我说胡太守,你可真偏心,见了严爷就把我给忘了。得了,反正我也是陪他来的,人我给你送到了,回去还要开张呢。”   说罢,福林转身就走,严恺之蹙眉奇怪福林的态度,胡太守已经急忙喊出声:“等等,谁说你可以走了,我不是说把你们都请来吗,旺财,你刚刚是怎么说的!啊?!”   开玩笑,以前依着女儿的性子想招他为女婿,如今知道他的能耐,怎么还可能放他走。   胡太守立刻沉下来脸,捉来刚刚去接他们过来的旺财,狠狠教训了一遍。   旺财耷拉着眼睛,显得很委屈,看了看福林,又看了看胡太守,小声道:“我是按老爷您吩咐的说的啊。”   胡太守瞪圆了眼睛,“我吩咐你把两位都请来了,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福大夫生气了。”胡太守有时也觉得自己这个老丈人做得太失败了,别人都是摆着架子等女婿上门恭维讨好,可他却反着来。谁让他一连死了五个孩子,除了两个儿子,最终才报保住这个女儿,自然对她就溺爱一些。再加上福林亲手把“死”了三天的胡八娘救活。若不是胡八娘非要以身相许,把救命恩人奉为上宾也是该有的事。   旺财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没有啊。”   福林还想再说,看到严恺之有些不好的脸色,对他轻轻摇头,他只好耸了耸肩,松口道:“得了得了,在我面前不兴这个,我早上还没吃呢,有什么快说,说完我要赶回去开店。”   胡太守这才放下一块石头,忙道:“两位里面请。”   “胡大人请。”严恺之礼让道,福林一翻白眼,径自走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欢喜冤家   “严爷请。”   胡太守无视仆役们对他投来诧异的眼光,客气地领着严恺之往里走。丫鬟仆役们虽然知道自家老爷软骨头惯了,对于往来的贵客们都很客气,可是他们硬没看出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和福林哪来的区别,不过长得好看些倒是真的。于是,一路有些丫鬟红着脸在旁边偷偷打量严恺之,还忍不住窃窃娇笑,福林有些不屑地扫了她们一眼,心中腹诽:果然什么主子就带出什么奴才。   严恺之倒不觉得胡太守的客套有什么问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到花园的凉亭中,胡太守屏退了左右,只留两个站在亭外伺候。福林打量胡太守如此谨慎,不禁也好奇起来。   待他们一一落座,胡太守又站了起来道歉。“实在不知严大人大驾光临凉城,我这手下也真是糊涂,早知我就出城迎接。”说着要给严恺之斟酒,严恺之抬手拒绝了,这大白天的在凉亭喝酒有些奇怪,胡太守激灵,又给换上了茶,“严大人谨慎,这等紧要关头,确实不能喝酒误事。”   严恺之没有解释,只说:“我此次有要事在身,前来不便声张。”胡太守立刻表露一副“我明白”,心里想着:不外乎就是沿途顺便替天子巡视一番。   福林一看胡太守的样子就知道他定然猜错,平洲的事再乱,若不是宋煜与他通气,他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竟然把整个兴勇侯府都牵连进去。福林心里清楚,胡太守不外乎就是想讨好严恺之,他倒不是求加官进爵,只是适时表下心意,平时方便行事罢了。他没有严恺之的顾及,茶酒无忌,一杯下肚,拍桌子道:“胡太守,这么跟你说吧,严爷是身负皇命的,再过几天事情做完就要走了,到时你就给我们准备两匹好马,送我们出城就好了。”   严恺之望了福林一眼,虽然知道他的怪癖和豪气,可是他这般对待胡太守未免也太过了。虽然现在是胡八娘求着要他娶他,可是一旦胡八娘过门,这就是岳父女婿,现在这么嚣张以后就不怕被坑回来吗?   当然,严恺之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胡太守一听福林的话,愣了一下,问道:“两匹?还有谁要一起去吗?”   福林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当然我啊。”   胡太守急得胡子都翘起来,紧张地说:“你去干嘛,你要走了,八娘怎么办?”   福林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挑了挑眉,望了严恺之一眼,抬着下巴对胡太守道:“她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碰过她,也没答应娶她。我以前都是跟着严爷身边,如今他要走,我当然就跟着啊。”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否则再没能离开凉城了,以他这种乖戾无赖的性子,难保胡太守不会有一天气得把他杀了。   胡太守见福林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睛斜了严恺之一眼,见他沉默,以为是他同意了,立刻着急起来:“怎、怎么可以!满城都知道八娘和你的事,你走了,谁娶她。”   想到能离开凉城,福林心里是高兴的,可是想到胡八娘伤心的表情,他心里有些异样,不过嘴上还是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出去说的,我还担心这么满城嚷嚷,以后没人肯嫁给我呢。”   就在福林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烟水百花间色裙的妙龄女子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五彩绣球,秀气的脸上净是愤怒和难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没落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福林臭骂了一句,“混蛋!”伸手就把绣球狠狠砸向福林的脑袋,绣球砸到福林的脑袋,随即就弹向严恺之,吓得胡太守疾声大喊:“八娘,不得无礼。”   严恺之睁开望了头顶抛来的绣球,伸手稳稳就接住,隐约听到胡太守松了一口气。福林气呼呼地回头瞪了胡八娘一眼,胡八娘也不客气地回瞪他,然后跑到胡太守身边娇声嚷道:“爹,你要敢放他出城,我立马死给你看。”一转身,揪住福林的耳朵,大吼道:“福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出城可以,带上我的牌位。”   福林反应敏捷,急忙从她手里救下自己的耳朵,躲到严恺之身后去,“别,我家没祖坟,你死了也入不了我家族谱,成不了我的鬼。”看着桌子对面的胡八娘,福林还故意扫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而且我也没碰过你,也没拜过堂,算不得我的人。你姓胡,不姓赖,别见着人就赖。”   严恺之听得眉头都快压住眼睛,明明胡八娘已经要哭了,不知福林为何还要故意激她。他抬头看了胡八娘一眼,看她貌似春桃,白嫩娇艳,隐约有几分韶华含娇带嗲的神韵,尤其是咬着唇忍着眼泪那份倔强,严恺之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胡八娘跺了跺脚,从胡太守面前的桌子上抓了一个酒壶,高举过头,对福林暴怒道:“我要杀了你!”   福林还以为胡八娘只是说着玩,这要调侃一句,回头看到胡八娘举着酒壶向他冲过来,他吓得拔腿就跑。胡八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绕过他,更是追着他。福林一下子躲到胡太守身后,眼看胡八娘伸手就把酒壶砸来,他急忙拉着胡太守往一边闪,才堪堪躲开了攻击。胡八娘见一招不中,又从严恺之面前的桌子抓了饭碗,又要砸,福林立刻就闪人,胡八娘就跟在身后追,两人顿时绕着桌子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几乎要把胡太守绕晕。   “八娘,快住手,不得伤了贵客。”胡太守一边要防着被女儿砸到,一边又要担心严恺之受伤,急得满头大汗。   福林也没想到胡八娘闹真格,一边逃一边喊:“救、救命啊!严爷救命!”   严恺之摇了摇头,实在看不下,伸出一脚,把福林绊了一下,在他堪堪跌倒碰到地面时又及时伸手把他拉起,另一只手顺势劈向他的后颈,福林还没来得及出声,立刻就软软地瘫倒在严恺之的手上。所有动作连贯迅速得让人来不及眨眼,胡八娘顿时就愣在原地,手上还抓着两个碟,张大嘴巴看着严恺之。就连一旁的胡太守也看得目瞪口呆,这动作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上一刻还听他们吵吵闹闹提心吊胆怕他们会伤到严恺之,下一刻就看到严恺之悄无声息地把福林放倒。   胡太守默默地摸了自己的脖子一下,暗暗提醒自己等一下千万不要说错话,惹严恺之不高兴。严恺之把福林往地上一丢,就跟丢麻袋一样,然后对胡八娘说道:“把他拖走吧,别把他送死就行。”   胡八娘此时还管得了福林,随手把碟丢掉,眨着少女怀春的眼睛看着严恺之,忸怩地问道:“不知公子娶妻没有,八娘对你心生敬佩,能否……”   严恺之想也没想,立刻拒绝:“我已有妻儿。”   胡八娘毫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和姐姐一起伺候公子。”胡太守听女儿居然说出这么放肆无礼的话,偷偷看了严恺之沉默的脸,急得喝住:“八娘不得胡来,赶紧下去。快来人,把福大夫和小姐待下去。”他可是想好好款待严恺之一番,哪里知道女儿竟然会这个时候来捣乱。   严恺之声音沉得有些冷厉,“我有关系,严某此生除了吾妻,绝不再娶。”   胡八娘还不知死地说道:“我是说妾也……”   严恺之更不悦了,心里也暗恼怎么把这般孟浪的娘子与韶华相提并论,至少他的韶华不会说出自甘为妾的话。他一脸严肃地对胡八娘道:“请胡娘子自重,严某绝不负她。”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张画纸,递给胡太守,缓了口气,“我此次前来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胡大人,一是务必替我保密行踪,我不希望再有人得知我的下落。”胡太守见严恺之瞄了胡八娘一眼,连忙点头,又听严恺之道:“二是希望胡大人替我找一个人,恐怕在凉城周边,至远不会出川北。”   胡太守接过画像,打开瞧了一眼,眼睛飞快转了一圈,忙声答应:“严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严恺之看着满桌狼藉,好好的饭菜都被胡八娘给弄得乱七八糟,忽然有些明白福林为何一直不肯松口答应娶胡八娘。他转过头对胡八娘道:“这个人你要不要,不要我带走了。”见胡八娘表情复杂地看了地上的福林一眼,又道:“你若再不收敛,再好的姻缘也轮不到你。”   他知道胡八娘并非见异思迁,看她天真烂漫的性子,想来只是被宠惯的大小姐脾气,凡事图个新鲜好奇罢了。能和福林纠缠这么久,想来是用了心,只不过和福林的傲慢乖戾比起来,只能说半斤八两。   看着严恺之扛着福林大步离去的声音,胡八娘忽然闷闷地说了一句:“真想见一见他的妻子。”   胡太守紧张地喊道:“你不能胡来啊!你得为你爹着想,这个严大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这一餐饭搞砸了,只怕以后再请也难了。   胡八娘撇了撇嘴,“我才没有,就是好奇他妻子是什么样的,能让他这么维护。”要是福林能像严恺之那般维护她就好了。胡八娘回头看到胡太守对着画像出神,不禁好奇地探过头去,“这个人是谁啊,难道是他妻子?”   胡太守拍掉女儿的爪子,不悦地收起画像,轻声训斥道:“你刚刚没听严大人说的话吗,再不收敛你的性子,小心没人敢娶你。”   胡八娘瞪了父亲一眼,“他敢不娶。”说完,脑海里出现严恺之警告她的模样,声音不由得弱了一些,“反正你别把他放出城就好,我就不信他不娶。”除了她,还有谁对他这么好,又不嫌他出身,也不计较他性格,还能带着丰厚的嫁妆,大把人等着娶她。   胡太守不理会女儿的嘀咕,不耐烦地说了声:“去去去,回你的院子去,别到处乱跑,还有不得再去乱说严大人的事,我要回去想想。”胡八娘冲他扮了个鬼脸就离开了,胡太守再次打开画像,对着画中人想了好一会儿。   忽然双目一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就给忘记了,严恺之的妹妹代公主和亲多罗,不是正说不久前被送回京城的路上,遭到聿仓的军队,起了冲突,结果人被劫了去。又人还道劫走和亲公主的并非聿仓的人,而是多罗王自己,但人是在多罗境内失踪的,消息不知传到宫里没有,倒听说多罗那边已经派人在到处搜查。他刚刚看着这画像才觉得怎么这么眼熟,这眉目不就像严恺之嘛,难道人不是被多罗王带走,而是自己的人?   第三百一十八章 医馆闲话   出了太守府,严恺之忽然有些暗恼自己方才的不淡定,他自己长得如何模样倒是心知肚明,从前在京里行走,虽不至于掷果盈车,但也是经历过明投香粉暗送秋波。或许是心中有人,或许是心中无意,终究除了韶华,没能有人再闯进他的心里。他眼见多少娘子在他面前捂面泪奔都不为所动,今日却让胡八娘几句话,引得他大动肝火。   好不容易静下心,才发现,他脑里心里全是韶华的身影,潜意识有种不安的感觉。远望京城方向,只看得到凉城大街上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少,他却一度奢望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鲁莽俏丽的身影。   严恺之也说不上为何忽然间心里一直想着韶华,有些疑心是否韶华出了事,他的行踪除了福林和胡太守父女,暂时无人知晓,弘弋定然也不会派人告知韶华。严恺之心想,或许是韶华以为他被发配海亭,忧思成疾,否则他如何会因为韶华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脑海而感到不安。奈何他身在凉城,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根本无法传达回京,而且令他更为沉重的是,兰芝的下落。   昨日在福林的药房听到几个前来看病的客商谈话,正好说到和亲公主回京的事,他不禁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沾了胡太守的光,福林的医馆倒也热闹,可他是个挑剔的大夫,非疑难杂症不医。胡太守为了以后女儿的生活着想,只能让人帮忙找了两个郎中去福林的医馆坐诊,普通情况就交给郎中,特殊病人才让人通知福林。不过两位郎中也是目睹了福林救胡八娘,所以对他的医术倒也内感钦佩,倒也愿意来他医馆坐诊。   不大的医馆有坐诊郎中,有抓药师傅,有煎药药童,摆上几条春凳给排队等候的人,看上去便十分整齐。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是刚从明水过来的,看样子分不出是哪里人,不过听他的口音倒好像是中原人。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是十五六岁,稚嫩的脸上显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一双眼睛倒是激灵有神。   大汉跟他一起排队等待看病的人吹嘘自己在多罗的行商经验,引得不少人侧目。   “我是没见过咱公主长得如何,不过多罗的妃子我倒见过几个,个个都是高大威猛,长得倒是好看,就是那体格吃不消。你啊,哈哈哈,我看她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大汉大笑一声,整个药房的人都能听得见,惹得药童好奇张望,被身边的师傅敲了脑袋,才吐了吐舌头继续学认药。   “那咱们公主过去岂不是得被欺负死?”一个有点年纪的中年人担忧地说。   “就算不被欺负,便宜了那个糟老头也是可惜,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另一个人叹息道。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人唰唰唰瞪了几眼,有的警告,“你这话小心点,还好这是凉城,要是在其他地方,被人听到可是要抓进去砍头的。”   叹息的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挑高眉头,不屑地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你都知道这里是凉城了,咱太守可不管这些杂事,别闹大,耍耍嘴皮子才不管。”   警告的人想了想,也附和道:“那倒也是。”说完,众人都心知肚明地互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不知哪里跑来听闲话的人不满地抗议道:“喂喂,你们跑远了,刚刚大叔说到哪了?说到咱们的公主怎么了?”   这时,大家才想起方才的话题,许多人听到要把如花似玉的公主嫁给命不久矣的老多罗王,个个都心疼地直拍大腿,好似嫁的是隔壁家老王的闺女。“对对对,说到咱们公主呢,听说多罗那边的规矩,老子死了,后娘都能当媳妇,你说咱们公主是不是也成了新王的妃子,那会不会成为王后。”   虽然嫁给老多罗王觉得可惜,可是登基的新王是老多罗王的二子,据说也是难得的美男子。要是公主能和新王凑成对,倒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至少安慰他们这么群闲极无聊的老少汉子们的心。   有个刚刚从内堂看完病出来的人把药方交给了抓药师傅后,走过来搭话:“我可听说了,京里派使臣去接公主回来的,公主又不是多罗人,哪有老子死了,还嫁儿子,这多不像话。”   有人小声嘀咕:“回来又如何,谁还敢娶她。”众人一听,都有些沉默,似乎没刚刚那么踊跃。   这时,站在大汉身边的少年开了口,眼神有些失落,轻声叹息:“她回不了了。”他的话说完立刻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他也被大汉狠狠瞪了一眼,撇了撇嘴,把头转向一旁,准备要走出去,可立刻被众人围住了。   多事的脚夫把他拧了回来,好奇地问:“啊?你说什么,小子过来,过来。”少年不满他的行为,扭身甩掉他的手,却发现身后净是一群八卦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回不了?”   少年看了大汉一眼,见众人都充满期待的瞪着他说话,他才慢悠悠地说道:“难道这里没听说吗,多罗王早就派人送公主回来,半路遇到聿仓王子的人,整个队的人都被杀了,公主连尸首都不见。”   “什么?!我们怎么没听说!”这下子就更炸锅了,连路过的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以为发生什么事。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说话的老秀才开了口,见众人纷纷转过头,他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我倒听说了,因为是在多罗那边,还没进川北,所以消息没传来。我也是从川北过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是说公主被几个护卫救走了,现在在哪里就不知道了。大概皇上也不知道吧,多罗把消息都封死了,没几个人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多嘴问了一句。   老秀才瞪了他一眼,含糊地说:“那天我一个朋友正好路过,半路内急,躲到草丛方便,所以看见的。”   有些人不信他的话,笑了笑,“那你朋友怎么没被砍死。”   老秀才立刻怒了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咒我朋友是吧?”   那人小声回答:“我只说好奇。”抬头见郎中走出来,对他们的喧然感到不满,有的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离开。   可是老秀才哪里肯罢休,一把就扯住那人衣领,喊道:“我跟你说,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   “下一位。”好在药童及时喊出声,老秀才不得已松开手,气呼呼地朝内堂走去。外间才又恢复了平静,各自又开始新的话题,继续吹牛打岔。   严恺之坐在一边听了全部,心里如同被巨石压在,有些透不过气,默默等到大汉和那少年抓完药离开,他才跟了出去。“两位请留步。”   大汉一见严恺之一身练家子,还以为是遇到打劫的,谨慎地把少年护在身后,“有事吗?”   严恺之对他们做了一礼,客气地说:“刚刚听说公主失踪的事,能否给我说说。”   “我……”少年正要看口,就被大汉瞪了回去,“不好意思,小孩子口无遮拦,听到风就是雨,不要当真。”少年有些不满,小声抗议:“明明是真的。”   严恺之不理会大汉的推托,诚恳地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对我很重要。”想了想,顺口编了个理由,态度更加恭敬了,“公主对我有过恩情,刚刚听到公主有难,我心里很不安,所以请务必告诉我情况。”   大概是严恺之器宇轩昂又彬彬有礼的样子吸引了少年的注意,潜意识认为他是个可靠的人,于是从大汉身后冒出来,对严恺之说道:“其实我们也是听说的,反正就是整个护卫队都被杀了,不过没找到公主的尸首。”   少年说完就被大汉狠狠拖到身后,用严恺之听不懂的话说了他几句,少年不满地顶回去。   大汉哼哼了两声,打量了严恺之一眼,顿了一下才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真的不知道,都只是听说而已。你也不必担心,或许像刚刚那人说的,公主可能被人救走了。不过这种事不好说,要是乱传出去会被杀头的   严恺之看出他对这件事格外谨慎,不禁问道:“谁跟你说杀头。”   少年不惧大汉的警告,继续说道:“就是川北的木大人啊,听说是京里的大官,脾气大得很。那天我们进川北的时候,有人说公主可能被救回来了,刚好被他听到了,那个人被关起来,以造谣生事论罪。”   木石真?严恺之心中一惊,怎么会跟木石真扯上关系,难道他也知情。   严恺之口气温和地看着少年,“你可知道是在哪里出的事?”   他打心眼是选择相信兰芝被人救走,可是人在多罗境内不见,就算皇帝知道,也不能派人去到多罗找。万一兰芝出了什么事,麻烦的是多罗王,所以多罗那边瞒下消息倒情有可原。可是木石真却要瞒下消息,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想到此,严恺之恨不得立刻动身,亲自找木石真问一问情况。   少年想了想,“就在兹闾那一带。”   严恺之谢过了大汉和少年,忽然明白木石真隐瞒的原因:兹闾是多罗的一个小部落,距离川北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在哪边出事,川北没理由不知道。要是兰芝真的被人救走了,那一定是往川北逃,再不然木石真也该派人去寻找。可木石真不让人谈论必然是知道兰芝的事,难不成他是见过兰芝,还是知道了什么事。   只要兰芝活下来,她必然是要回京的,而回京必经之路非凉城莫属。严恺之走回医馆,看到胡八娘追着福林跑出来的身影,心中有了个想法。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千里寻夫   严恺之一把把福林扛在肩上下了马车,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来。要不是胡太守想得周到,急忙让人准备好马车,否则让严恺之这么扛着福林在凉城大街上走,可就更引人注目了。   他扛着福林走进门,不注意跟一个鲜红如火的身影轻撞了一下,严恺之刚想问对方有没有受伤,只见红衣女子对他福了福身,没有抬正脸就匆匆从福林的医馆里跑出去。就这么一眼,严恺之整个人都定在远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兴许太久没看到如此明艳的颜色,刚刚那一低头,似乎有些晃眼。隐约感觉这个红色的身影熟悉得让他不安,好似从脑海深处跑出来的幽灵,就像捉不住的香味,明明感觉到存在,伸手却握不到东西。   这时,给福林送午餐的小厮看到严恺之肩扛着昏迷不醒的福林,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严爷,福大夫怎么了?”   “有仲,你扶着先。”严恺之回过神,把肩上的福林丢了下来,撒开腿,立刻追了出去。   严恺之像是个鲁莽小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入人群,紧张地左右张望,追了几步,却怎么都找不到刚刚那抹明亮的身影。他闭上眼睛,想告诉自己,刚刚只是幻象,只是他一时的眼误。可是当他闭上眼,脑海里依旧清晰地出现那个熟悉的侧脸,好似缓缓抬头,就在她正要转过来时,严恺之猛地睁开眼。   “不可能,不会的。”严恺之觉得自己有些神经错乱,他心里很清楚,辛子墨已经死了,全天下都知道辛子墨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好久了。如今他已成亲生子,就算她真的出现,也不该是在这里。看着形形色色的熙来攘往,严恺之叨叨地自言自语:“一定是我看错了。”   或许是要去川北,再到那座佳人曾守望的城,让他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狠心和绝情,想到攸宁对他说过的话,所以出现了幻觉。抑或是最近劳思太多,他曾为守护的人却一一因他而得不到善终,再想到兰芝的下落和韶华的忧伤,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忽然想到韶华,严恺之心里忽然像是照进了一道阳光,他睁开眼,四周依旧是行人攘攘。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会把一个陌生女子误以为是辛子墨,这世间与辛子墨最相似的攸宁,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失神,方才却险些魔怔了。想了想,他叹气走回医馆,看到有仲还扶着福林,站在原地等他。   有仲打量着严恺之的脸色,担心地问:“严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严恺之摇了摇头,看着他,“有仲,刚刚进来的女子是谁?”生怕他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穿红衣的!”   有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立刻了悟地回答:“那个小娘子啊,她说是来找人,可是问她找什么人,她又不说。”看着严恺之若有所思,有仲好奇地问:“严爷怎么了,您认识吗?”   严恺之轻扯了一下嘴角,“不,我想我可能认错了。”有仲身量不高,力气也小,扶着福林还行,扛着他就吃不消,严恺之只好把福林抓过来,打算扛他回房。   有仲见严恺之接手把福林从他身上搬开,顿时松了口气,立刻跟上去,一边说道:“对了,严爷,内堂有几个人说是来找福大夫的。”   严恺之以为是来找福林看病的,便对有仲说:“他这样子不能看病了,让张大夫帮忙一下。”   有仲忙解释,“不,不是来看病的,说是来找福大夫,还有您。”严恺之忽然停下脚步,有仲一个没注意,就撞了上去,严恺之身子没晃,有仲倒把鼻子给撞疼了。他急忙摸着鼻子,心疼得担心鼻子会不会撞塌,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看上去不壮的严恺之身子骨居然这么硬,就跟石头似的。   严恺之蹙眉问道:“什么人?”他很清楚,自己的下落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难道是宋煜说的,与他交头的人。可会是什么人,闹得这么神秘,连宋煜都不肯透露对方的身份。   有仲想了一下,脸上有些奇怪的红晕,小声道:“两女一男,一个长得还挺漂亮的。”   严恺之觉得很是纳闷,他原以为是卫篪来与他接头,虽然不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但卫篪确实是个可靠的人,另外两个女子又会是谁。   就在他打算跟有仲去内堂会一会这三个人时,门外一声疾呼叫住了他的脚步,严恺之不由得脊背一僵,手中拳头暗暗攥紧。有仲也有些莫名其妙,偷偷打量着严恺之沉重而严肃的脸色,又看到门外紧跟着跑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侯爷!真的是你?”   多福冲了进来,挡住了严恺之的去路,忙不迭抱拳行礼,吓得有仲有些双脚发颤,不敢直视严恺之。   见多福身后一群人跟着他一起行礼,由于动作太过整齐,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有些等着看病的也忍不住探出头来一看究竟。严恺之虽不认识眼前人,但见他认得出自己,想来应该是京里行走的,心里暗道不好。他故意沉下声音,转开头,不去看他,低声道:“你认错人了。”   多福是辛茂山的私卫,虽然不怎么在府里出现,可是对于自家主子的义女婿,他还是认得。只不过心里正好奇,严恺之怎么会一身百姓打扮出现在凉城,又想到卫篪,心中出现了不安的猜测。   其实光是一个严恺之扛着福林出现就够招人耳目了,忽然出现这么几个男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而且还对严恺之这么毕恭毕敬,路人们不由得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严恺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再次晃了神。   韶华听着外间的热闹,有些坐不住,偷偷跑了出来,果然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升起一股激动的热泪,顾不得众人注目,立刻奔了过来。“恺之!”这些天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心里紧紧抓住一个希望的稻草,生怕找到福林,却扑了个空。如今终于看到严恺之平平安安的出现,眼泪顿时就冒出来。   严恺之也愣住了,看着紧紧埋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语,“韶华,怎么是你?”再抬头看看跟着韶华身后出来的两人,竟然是卫篪和凤仙。   多福看到韶华抱着严恺之,眼泪直流,心里也暗暗吃惊,“侯爷你们认识?”他是定西侯府的侍卫,但甚少在京里行走,经常被辛茂山派出去做事。虽然知道自家侯爷收了个义女,还嫁给兴勇侯,可没想到自家府上新来的小姐、兴勇侯夫人会是跟自己一路来凉城的小娘子。多福只觉得汗流浃背,心中暗暗回想这几天没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省得被掀旧账,听自家夫人的口气,侯爷对这个义女的宠爱丝毫不亚于对已故的世子妃的疼爱。   这么一群人聚在医馆,哭的哭,说的说,严恺之顿时觉得脑子一团乱。他把肩上的福林丢给卫篪,顺手将韶华揽住怀里,对众人扫了一眼,点头道:“此地不宜说话,卫三,你带上福林,到后堂去。”这么多人不把医馆的生意吓跑才怪,再待下去,只怕有人得去报官说聚众闹事了。   他临走还不忘交待有仲,“让所有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有仲瞬间被严恺之身上的戾气吓到,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心里早已吓得如战擂鼓。恭敬地目送一行人往后堂福林住的小院,急忙让人把围观的路人都赶走。   福林住的小院不大,倒也分成左右两个小院,各有耳房,是胡太守特意给福林找的。严恺之来了几日,对小院也熟悉,便让卫篪把福林送到房间里,自己带着一群人去客厅。   严恺之和韶华在主位坐定后,凤仙自觉地把自己定位成韶华的“丫鬟”,站到她身后去。卫篪送完福林,进来给严恺之行了礼,也站到凤仙旁边。多福打量了一眼,带着几个部下,恭敬地给严恺之和韶华二人行了个大礼。“恕卑职无礼,随行一路竟不知是夫人,多有得罪,请侯爷、侯夫人恕罪。”   韶华转头凝望着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见恍如隔世,一时竟忘了其他人存在。严恺之没有纠正多福的话,蹙眉打量着他们的姿态,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侍卫。又看了韶华一眼,只见她惊慌地转开脸,严恺之只好对多福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很显然,韶华他们三人和眼前这些人不像是一路的,难道是京中探子?   却听多福恭敬地回答:“回侯爷的话,卑职乃定西侯府的侍卫,奉我家侯爷之命出来寻找我家少爷。”   听到多福说他们是定西府的人,严恺之稍稍有些心安,可是又听到他们出来的目的,气得一拍桌子,大怒道:“真是胡闹!你们一个两个是把出京当娱乐吗?卫三,谁让你带夫人出来的,还有你。”所有人都被他的怒气吓得不敢出声,凤仙更是被他怒目扫了一眼,立刻躲到韶华身后去,“你跟来做什么?”   凤仙被点名问到,心虚地望了望卫篪,随后又低着头,只听卫篪道:“回侯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严恺之确实动怒了,兰芝的下落和川北的战事已经够让他担忧,现在韶华和攸宁居然不约而同地离家出走。好了,韶华是平安来到他面前,可是失踪的除了兰芝,又多了个攸宁。一肚子火无处可发,顿时就拿卫篪来开刷,怒声道:“奉命?奉谁的命,宋煜命令你,还是命令你带夫人一起来?”   多福他们看着严恺之这般盛怒,都乖乖地闭上嘴,庆幸问的不是自己。   韶华明白严恺之的怒从何来,知道自己这么贸然出现确实不该,看着卫篪和凤仙因为自己而挨骂,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替他们辩解:“恺之,你别气,是我自己要来。”   没想到严恺之并没有就此原谅他们,反而生硬地对韶华说道:“夫人,我有要事要谈。”凤仙一见严恺之边说话,边撇来的眼神,立刻识趣地开口:“侯爷,我陪夫人出去走走吧。”见严恺之沉默不答,凤仙猫下腰,掺起韶华的手,轻声对韶华道:“夫人,咱们先出去吧,让侯爷和几位大人说说话。”   第三百二十章 交易   韶华望了严恺之一眼,见他眼眸低垂,并没有看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抿了抿唇,向他福了福身,便走了出去。严恺之这才抬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轻叹了口气,然后收敛心情扫了其他人一眼。   多福还为严恺之对妻子的深情感到讶异,心道传言中的冷面郎君也不过如此,可韶华的身影一旦消失在他们视线内,严恺之顿时就变了表情,多福低着头,觉得自己有如被审问罪犯一般。他睨了卫篪一眼,见他也是敛眉肃目,不敢造次,暗暗咽了口水。   严恺之见他们各自低头不语,沉声问道:“你们谁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篪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韶华,而且另外还有凤仙这个拖油瓶,而多福却又是为了找攸宁,敢情是嫌京里生活太舒适了,都跑到外面来吃苦。一想到韶华这么一路竟然是跟着这一群大老爷们,严恺之的心情就更沉重了,就连看卫篪的眼神也充满不善。   卫篪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的表情,据实以报:“回侯爷,属下确实是奉命带夫人前来,只是途中碰巧遇到几位出手相助,还一路护送我们来凉城,只不过进城时走散了。”   听到卫篪轻巧地解释他们进城后就“分道扬镳”的事,多福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心里狠狠地骂道:若不是看在凤仙的份上,这一路上他们被挑剔折腾,耍得晕头转向,一会儿日夜兼程地赶路,一会儿又突发奇想要去吃东西。虽然他们可以抛下他们,自己赶路,可也不知道为何管不住自己的脚。   多福暗自懊恼许多次,每当他决心要离开时,听到凤仙娟丽娇柔地呼唤,他又跟中了邪一样,立刻就奔过去。只不过,每次凤仙都是让他替韶华跑腿,而且每次凤仙找他们说话,卫篪就开始找事,生生把几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汉子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到了凉城,凤仙借口要找个酒家先住下,趁他们不注意,竟然丢下马车,三人就跑了。   不过,多福也庆幸他这一路没惹出什么岔子,否则看严恺之这脸色,只怕他回去没好果子吃。他没有揭穿卫篪的话,只顺着他的话回答:“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家夫人猜少爷兴许是往川北这边来了,所以我们就一路寻来。”   一想到攸宁,这个闯祸没少拖他下水的麻烦,严恺之心道若不是他既是辛子墨的弟弟,又是韶华的义兄,他绝对不会客气。奈何,他又长了一张和辛子墨极为神似的容颜,让他连气都没得出,“攸宁跑来做什么,这等时候真是瞎胡闹!”   听着严恺之的口气有些放松,多福不禁有些好奇,“侯爷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应该……”虽然就算严恺之真的是逃出来,他也绝对会睁只眼闭只眼,怎么说是自家侯爷的义女婿,不过看他刚刚在医馆门口,光明正大的模样,显然不像偷偷跑出来的。   严恺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你们不必管,我也是身负皇命。”既然是定西侯府的人,他也少了一些戒备,想到自己正好无人可用,便问了一声:“你们打算怎么办,可找到攸宁的下落?”   多福遗憾地摇头说:“还没有,只是半路错以为凤仙姑娘是少爷,闹了一场误会。”   严恺之听到多福把凤仙喊作姑娘,又想到凤仙刚刚用的是女声,不由得望了卫篪一眼,卫篪默默地低下头,严恺之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们不妨去找胡太守,若是攸宁想去川北,少不了是要经过凉城。”严恺之心里还是攸宁当成自己的弟妹一般,想到他也下落不明,不免有些担忧。   看来,要麻烦胡太守的事还很多,严恺之想到了胡八娘,心里忽有一计。   听严恺之的口气,似乎能让凉城太守帮忙找人,多福顿时觉得前路又明亮了不少。光是他们几人之力,想要找到故意逃离的攸宁,也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若是能有凉城太守相助,至少能轻松了大半。多福再次向严恺之行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满怀感激。   严恺之没有与他们逗留太久,心里想着屋外的人,吩咐几句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福林的院子不大,韶华他们也走不了多远,凤仙看她闷闷不乐,安慰了几句,“你就别担心了,我想严爷也只是担心你而已,说不定是见到你太高兴,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韶华知道凤仙的好意,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   其实有多福他们一路保护,韶华反倒不担心会再遇上山贼土匪,而对于多福把凤仙误以为女子的事,她和卫篪都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她看得出多福见到凤仙时,眼底露出的惊艳,还有听到凤仙是“女子”时,脸上泄露了欣喜,甚至还会有意无意地和卫篪偷偷角力。她不知道若是多福知道凤仙的真正身份,会不会气得甩手而去,以卫篪一人之力,要是再遇上之前那些意图不轨的歹人,只怕他们永远都走不到凉城。   但对于多福的信任仅仅是放心与他们同路,关于自己的身份,韶华则选择沉默,就算是辛茂山的部下,也远没有严恺之的安全重要。要是不小心让他们知道她这次去凉城是为了见严恺之,会不会半路闹出其他岔子,韶华不敢想象后果。所以一进凉城,他们就打算甩开多福,反正他是要去找攸宁,再与他们待在一起也是浪费时间。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多福也认得严恺之,而且还会在大路上撞了个正着,看到严恺之方才惊愕又愠怒的表情,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或欣喜,韶华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疼得她连笑容都做不出来。   凤仙见韶华笑得勉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一路来他与她相处得最多,从一开始的嬉闹玩笑到谨慎地发现被贼人引入迷途,甚至果敢地拔刀相对。凤仙尤为惊叹韶华完全不同于他以往去高门大院里那些夫人娘子,单单是从她胆敢冒险出来寻找严恺之,凤仙就对她极为钦佩,甚至为严恺之感慨,能得妻如此当生而无憾。   可是,反倒是有多福他们一路相护,韶华就像沉静在深闺的大家娘子一般,常常都望着窗外出神。凤仙还道韶华只是想家胆怯了,可无意听到她喃喃自语,竟然是在分析川北的情况。凤仙惊讶得差点叫出声,被韶华瞪了几眼,无奈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凤仙听了以后就完全说不出话了。他不知李阁老到底是怎么教导自家孙女,别的人家至多就是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可韶华说起领兵打仗,语气间的熟悉和兴奋比他一个男子更甚。   凤仙偷偷打量着韶华,心想一个书香世家的娘子定然不可能对军事感兴趣,唯有可能就是她为了严恺之用了心,否则一个常年在京里,连打架都没见过的娘子,哪里会对这些战事有兴趣。韶华并不知道凤仙的想法,她只是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越是靠近凉城,她的心就越紧张,所以便找了些其他的事扰断自己的思绪。   严恺之找到他们时,韶华又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凤仙要开口提醒韶华,被严恺之摇头阻止了。凤仙看了看他们,识趣地退了下去,严恺之这才慢慢地走进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严恺之只觉心中一紧,想要用她进怀里,一解多日的思念。可是手伸到半空,却顿了下来,想到自己如今与她应是毫无关系,只道刚刚是有外人不愿落她面子。他清咳了一声,提醒了韶华注意,无视她惊喜的表情,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韶华一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朵笑容,“我来找你啊。”笑着笑着,嘴角就垂了下来,脸上却挂上了庆幸,“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发配到海亭,好在二爷还是护着你的。”   “你就这么跑出来,儿子怎么办?你就没有一点做母亲的自觉吗?”严恺之也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可等他反应过来时,韶华整个人的表情都定住了。“明日我让卫篪送你回去。”   韶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听过严恺之对她用这么生硬冷漠的口气说话,就算是愤怒也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隔阂,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恺之,我知道我这么跑出去让你担心了,粉团在我阿娘那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以为你去了海亭,本来想跟去海亭的,结果世子却让人把我送到凉城来。”   严恺之顿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悦地看着韶华,“你又和世子见面了?”   韶华没注意到严恺之用了一个“又”字,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他说他能帮我来见你,所以……”   严恺之忽然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的火窜了上来,看着韶华无辜的脸,气得冷笑:“他说什么你都信,你就不怕他对你有别的企图吗?”他要怎么说才能让韶华知道,弘方对她早有**的**,甚至三番两次与他斗气。起初他也以为只是故意和他作对才拿韶华做引,可是当他知道弘方暗地里为韶华做的那些事,他就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韶华被他的火气闹得莫名其妙,她知道也担心弘方会对她不利,可她心里只想严恺之,根本顾不上其他。“恺之,你别误会,他没有对我有什么企图,这次还是多亏他,我才能来到这里。”   韶华越是为弘方辩解,严恺之的怒气就越大,连他最后一丝理智都给烧掉了,他整个沉下脸,口气生硬地说:“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他对你有什么企图,我不会再管。”顿了一下,“你不该来这里,赶紧回京去。”   这一句确实是他心里话,弘弋要他戴罪立功,可字里行间说得明白,赢了便是戴罪立功,若是输了,以严恺之的性子,弘弋也清楚他绝对不会有脸再回去。京里早就没有他立足之地,而木石真不可能会替他继续包庇。弘弋拼的就是他最后的血性,他要立威,他要集权,徐家也好,贺家也好,甚至是方有信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他的阻力。所以,他拼着满朝大臣的舆论保下他,就是要严恺之替他打出一片天,要让先帝留下来的大臣知道,这江山如今是他弘弋的,谁都没资格来指点。   严恺之也知道这是弘弋给他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心里是感激弘弋的,还能让他踏回这片土地。而他心里更多是庆幸,万一他战败死在川北,至少他已平安地安置好韶华母子。   但是,严恺之这一番话把韶华给说愣了,她半天回过神,却发现眼泪已经溢出眼眶,身子不住地发抖。她咬了咬牙,一把抹掉眼泪,从怀里取出当初严恺之让人送到李家的休书,抖开在严恺之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这封休书就能把我打发回家吗,这辈子只有我休你,你没有休我的资格。”说着,就把休书在他面前撕个粉碎。   看着细碎的纸屑在眼前飘落,严恺之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看她倔强的小脸,他堵在心里的只有叹息。“你撕了休书也没用,我不会回京的。”   韶华不屈地扬着脸,“我出京就没打算回去,你在哪我就陪你耗下去。”   严恺之眼睛一瞪,脸上甚是不悦,“胡闹,你赶紧给我回去!”   韶华想到虎符,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锦带,将虎符拿了出来,如愿看到严恺之脸上一惊,她轻笑道:“我知道你再等这个东西,本来世子让我亲手教给你,既然你要我回京,那我就把这个也带回去。反正没有虎符,我想你也去不了川北。”   严恺之没想到宋煜要他等的竟然是韶华,心里不禁把宋煜臭骂一百遍,不得已软下口气,“把虎符给我,这东西你拿着太危险了。”   韶华缓了情绪,慢慢恢复了镇定,“给你可以,但你不能把我赶回去,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严恺之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行,川北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到时候刀光剑影,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要是乱起来,怎么保护她。“除了这个,我都答应你。”   韶华想了想,又道:“那你跟我回京。”严恺之气得皱紧眉头,摇了摇脑袋,他现在可是身负皇命,现在离开将以逃兵叛军处决。韶华自然知道他不会同意,便得意道:“你自己考虑清楚,反正攸宁都离家出走,你信不信我也跟着离开。”   “你敢!”严恺之根本没料到韶华会有这么无赖的想法。   “你可以试试。”忽然间,韶华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此心此情   先前还可以说因为没有虎符,所以他不得已留在凉城,现在虎符到了,可是韶华人也到了。严恺之不能否认自己看到韶华时的激动和喜悦,可是理智告诉他,韶华不能再这里,就算她再安全,再多人去保护,她的出现就足够扰乱他的思绪。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他这一去是在拼命,不想有后顾之忧,更不想让韶华为他担惊受怕。   可是他清楚,韶华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她若是发了疯,真的自己跑去川北,若再碰上个万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不会疯掉。他能放在心底的人不多,若连韶华都失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脑子越想越清晰,等他回过神,看着韶华得意洋洋的表情,他狠下心不看她,转身就走。   韶华见他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她与他本不该这么针锋相对,明明心里有那么多思念和担忧没有说,可是一开口却充满了浓重的火药味。她颓然地坐回椅子,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本该好好与他解释清楚。可是严恺之的态度太过坚决,而她也太过争强好胜,久别重逢的场面却落得如此尴尬。   “你别躲了,我知道你都听到了。”韶华瞥了走廊尽头露出的一片衣角,唤了一声,凤仙只好讪讪地走了出来。这也不能怪他偷听,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他还想着去找卫篪。结果绕了一圈,发现拐角是个房间,只好原路回来,正好严恺之夫妻俩火气正盛。凤仙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出来触霉头,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顺便听点墙风。   不过,严恺之这些话就连凤仙听了都觉得生气,不管如何,韶华为了他这么远道而来,就算两人毫无关系也都要问一句。哪里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人回去,还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凤仙都忍不住为韶华心疼。还以为韶华听了以后会伤心,或者大怒,可惜他又猜错了,韶华那一句“这辈子只有我休你的份,没有你休我的资格”足以让凤仙把下巴吓掉到地板。这等豪言壮语都要让人站出来为她鼓掌助威,简直就是女侠风范,他可只有在唱戏文的时候,才见过只有的女子。   然而,凤仙并不明白严恺之到底在坚持什么,若换成是他,管他天昏地暗,狠狠地把这个女子拥入怀里再说。凤仙正想捉住严恺之的衣领,大声质问,除了李韶华,还能有谁会这么拼命去喜欢他。   一想到严恺之的手段,凤仙只好把这种冲动化成怒气,在心里替韶华骂多几句。   凤仙磨磨蹭蹭地走出来,看着韶华沉默着一张脸,眼神有些忧伤,“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   凤仙还想找什么理由,可是韶华却不以为意,轻声问道:“除了见异思迁,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凤仙一时呆住了,显然没明白韶华说的话,韶华没有去看他,只是又说了一句,“他并没有不爱我,可他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如果说当初的休书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可是现在她都已经来到他眼前,而皇帝也念着旧情护他下来,未来的情况有多糟,只要能在一起,总是可以面对的,他又为何这么绝情。   “或许是因为爱吧。”凤仙的话让韶华顿时泪如雨下,吓得他手忙脚乱起来,身上又找不出手绢,只能看着她流泪,着急地说道:“别、别哭,要是被严爷知道了,他不得拆了我的骨头。看在我这一路陪你解闷的份上,你就行行好,我命贱可是还想死赖活多几年。”   看着凤仙夸张地耷拉着脸在她面前哀求,韶华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泪眼都还没干。   看到韶华笑出来,凤仙心里也松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咱们都知道,严爷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什么话都不会说。这一路你也说了,这一仗要真打起来可不轻松,而且严爷现在这情况,就算有虎符,也不知道底下的人听不听命。大军在前,要是有人做个小动作,简直就是送死。”   韶华苦笑了一下,她就是想到这个才更坚定了要跟去川北的决心,川北的一草一木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这边境的山情况,军中的将士,她虽不能出面,给严恺之充当个幕后军师也好。再说自打她听说如今川北还有一个新科武状元和兵部侍郎,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是来给严恺之使绊的,一个早已和军中将士混熟,一个又是方有信的得意门生,两人还有些不对头。   眼泪过后,韶华会恢复了十足的精神和干劲,让凤仙有些误以为刚刚的眼泪只是他眼花。   韶华和凤仙回到了大厅,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刚刚在医馆遇到的小厮,韶华逮住他就问:“严爷呢?其他人呢?”   有仲显然还没从严恺之刚刚的气势中回过神来,被韶华这么一问,紧张得有些结巴,“严、严爷带他们、去太守府了。”看到韶华眉头不展,有仲忙把一个包袱递给韶华,“严爷让、我我找衣服给你,你看看合不合身,我再去换。”   听到有仲说严恺之竟然还关心到这些细节,心里更加肯定凤仙的话,嘴角都忍不住向上扬。“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赏你。”   一听到有赏,有仲眼睛一亮,说话也流利了,“小的叫有仲,八娘子让我来伺候福大夫的。”生怕韶华不知道,又说,“八娘子是太守府的,大夫救了她的命,所以每天都跑来。”   虽然听到有女子经常出没时心里有些吃味,不过听到是找福林的,韶华又扬了眉,对凤仙笑了笑,“等我们换好衣服,洗个澡,去找点东西吃,等他回来再好好想办法让他松口。”凤仙见韶华愉悦地让有仲带她去严恺之住的房间,心里腹诽,他也想换掉这一身衣服,脏了好几日了,可是没人给他准备。   等了好一会儿,韶华总算换好衣服,虽然只是粗衣布裙,不过比起那一套罗布族男装,要合身了许多。她出来看见凤仙一脸怨气趴在桌子上,还好奇地问他怎么没去换衣服,听了凤仙的抱怨,她心里更是甜蜜起来。   “我们的钱都在马车上,等回去找一找。”经凤仙提醒,韶华才想起来,他们进城后为了甩开多福,把马车寄放在一家旅店然后就翻后墙逃跑。除了虎符韶华随身带在身上,其他所有的银子都藏在马车底,两个财迷一致决定丢了马车不要紧,银子必须找回来,所以愉快地踏上找银子的路程。   绕了好几个弯,最后还是走回原路,才找到客栈的后墙。等他们去问马车时,才得知卫篪先他们一步过来把马车牵走了,两人扑了个空,肚子又饿,瞬间觉得好失落。   “早知道让那个有什么的给我们找点吃的再出来。”凤仙心情差到几点,他平时在家里,每天都要焚香沐浴。   虽说现在情况特殊,可好歹已经到了目的地,也有能力满足他洗澡吃饭,却告知这些跟他刚刚擦肩而过,心里不由得把卫篪骂上几句。他们那群打滚摸爬的大老爷们就是几个月不洗澡都无所谓,可他本来就是没吃什么苦头的戏子,又比不上韶华有人特殊照顾。   “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韶华忽然说了一声,立刻就跑开了。   凤仙还在哀声抱怨,见韶华莫名其妙地跑上前,心里一急,也跟着追了上去。韶华的身影娇小灵敏,在人群中左穿右闪,竟然甩了凤仙好一顿路。凤仙看着她精力充沛的往前冲,差点眼珠子都掉下来,他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还跑不过一个小娘子,可是心里还是把韶华佩服得五体投地,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奇葩的娘子了。   好不容易追到了韶华,却见她神秘兮兮地趴在角落里,偷偷探出头,他跟着躲在韶华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身影,站在小门处,不知跟门里的人说了什么,没一会儿,门里的人就开门让她进去。   韶华犹豫了一下,从角落里走出来,凤仙连忙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韶华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道:“你不用管。”甩开凤仙的手,大步地走过去,凤仙也不知所以地跟了过来。两人来到刚刚红衣女子站的地方,韶华抬头看着红门青瓦,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应声开门,眼神谨慎地打量着他们,“你们谁啊,敲门做什么?”   韶华想了一下问道:“请问刚刚进去的那个娘子是谁?”   男人脸上有些不高兴,“是谁关你什么事,走走走,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韶华上下摸了一下,自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好把一对珍珠耳坠取下来,递给男人,“这个给你,麻烦告诉我,刚刚那个穿红衣服的娘子是谁?”   男人看了韶华手里的珍珠一眼,虽然色泽不错,但仅有小指甲面一半大,嫌弃地说道:“你当我什么人了,这里是太守府,里面住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资格知道,走走走,再不走我要赶人了。”男人说完,便收回身子,关上门,任由韶华怎么敲门都不肯开。   凤仙拉住她,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了,刚刚进去的人你认识?”   韶华表情有些奇怪,低着头,沉吟了许久,才道:“不知道,只是心里忽然闷得慌,算了,回去再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 红衣女子   胡太守没想到一天能够见到严恺之两次,这一回他特意让人把胡八娘看守在屋子里,生怕她跑出来捣乱。听严恺之简单扼要地把事情解释清楚,又把多福他们介绍给胡太守,他立刻拍胸脯保证一定会令人严守城门,帮他们找到人。   “如此一来,就拜托胡大人了。”严恺之客气地给胡太守做了一礼,吓得胡太守连忙躬身回礼。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胡太守见严恺之这般多礼,自然也不敢妄自托大。   若不是因为多福他们的事,严恺之倒不想再亏胡太守的人情,他清楚胡太守这种人最喜欢人情债。不管是别人欠他,还是他欠别人,只要对方是对他有利的,这种人情债多多益善。所以,在凉城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他能站得稳脚,还能把多方的人都调解得这么井井有条,倒也是个本事。   不过,严恺之是有债必还,把胡八娘和福林的事看在心里,也是有心替他们牵线,也就当还了胡太守的人情。除此之外,他并不想和胡太守有太多瓜葛,“那我就先告辞了。”   可是,胡太守显然不希望严恺之撇得这么清,见严恺之说完就要走,急忙拦住:“严大人请留步。”躬身对他作揖,“早先是小女无礼,扰了严大人心情,无论如何请让我替小女设宴赔罪。况且几位远道而来,想必一路餐风饮露,疲惫不堪,不知下榻何处,要方便的话不如就在府里住下。”   胡太守的态度诚恳,口气认真,让严恺之倒有些不自在,“胡大人,设宴就不必了,方才我也有失言,还望八娘子见谅。”   不得不说胡太守这官场混得比严恺之要圆滑许多,否则凭他那点本事,要坐到太守之位也不容易。“严大人说哪里的话,小女是我的老来子,夭折了好几个孩儿才保下的小苗,又差点一命归西,所以我偏心眼就多疼了些。结果却把她纵得无法无天,严大人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小女茅塞顿开,如今她正在屋里反思呢。我正要好好感谢严大人一番呢。”   任谁都看得出,严恺之抿唇听着胡太守绕着太极,根本不愿搭话。以胡八娘的性子要是真这么容易就改的话,福林也不会被整得哭爹喊娘了。   胡太守几句后说得漂亮,让人倒也挑不出刺,只可惜严恺之从来都不是混官场的料,让他跟着打太极,还不如让他去打仗。尤其是被弘弋惯坏了,明眼人都听得出胡太守的委婉,严恺之却直接就回道:“如此也罢,这几位的下榻,若胡大人方便,就麻烦胡大人安排一下,我就不叨扰了。”   多福一听严恺之这么说,哪里还敢答应,准备跟着走。   胡太守这才看清严恺之的个性,立刻就追了出去,苦声说道:“严大人,严大人,请留步。”   严恺之看着他,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胡太守抹了一把虚汗,也不知道这位主子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只好凑过去,对严恺之挤眉弄眼地说道:“是关于川北那边的事,还请严大人移步。”   这下子,严恺之总算表情有些变,对卫篪吩咐了几句,“卫三,你先回去,看看福林醒了没有,与他说一下,让他安排凤仙他们的住处。”卫篪点点头,转身离开,而多福他们也被胡太守让人领了下去。   胡太守见卫篪面生,有些好奇:“难道还有其他人没来吗?”   严恺之不打算和胡太守解释,“胡大人不是有话要说吗?”   看到严恺之这么不配合,胡太守只好摸摸鼻子,把严恺之请回屋里,“严大人这边请。”胡太守把严恺之带到了偏厅的花廊里,又吩咐丫鬟重新上茶。   看着几个打扮一样的丫鬟鱼贯而来,重新摆上茶水点心,相较于刚刚的茶水,显然这一杯要好上许多。严恺之瞄了一眼,没有说话,依旧沉默地等待胡太守说话。胡太守见严恺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举杯,轻笑道:“严大人不必这么紧张,先喝杯茶。”看严恺之不发一声地把茶喝完,胡太守又道:“严大人此行川北,凶险无比,江山社稷的安稳、天下百姓的安危全都依仗严大人。皇帝将此重任寄托给严大人,想必对严恺之是极重的信任,本想略备薄酒简食,替凉城百姓敬严大人一杯,聊表心意,慰劳大人辛苦。”   没想到胡太守把他叫来,不说正事,却夸了一大堆虚话,严恺之脸上有些不悦,“保家卫国,替皇上排忧解难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职责,何来辛苦一说。再说,如今战事未停,胡大人说这话未免有点早。”   胡太守立刻拍马屁道:“严大人果然是忠臣良将,真令胡某羞愧。只是不知严大人何时启辰,胡某也好替大人践行,府里已经备好车马,随时等候严大人吩咐。”   严恺之再也坐不住,脸色一变,“胡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恕我不能久留。”   胡太守见此,只好坦白:“实不相瞒,我是个怕死的人,谈不上什么好官,但也小有政绩。如今能做到凉城太守这个位子,都是我祖上冒青烟的事,我也不指望也不想到京里去,但求能平平安安在这里坐稳了就行。我只希望大人将来旗开得胜,凯旋归京的时候,能替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严恺之沉着脸,说了三个字:“说实话。”   胡太守被严恺之问得差点下不来台,哪有人说话这么直接的,可是看他这一脸就写着“我不稀罕和别人打太极”,胡太守也只好无奈放弃。谁让他是有事相求,自该是要好声好气,没想到碰到一个不买账的,“欸,我底下的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木侍郎,明年我就要回京述职,实在不想就这么被毁了前程。”   方有信的名声自从他宣读了先帝遗诏,辅佐新帝登基后,几乎满天下踏破方家大门,想要拜在他门下。而方有信也自觉有辅佐和监督新帝的职责,终于不再独善其身,广招人才,为朝廷效劳。而被方有信相中的大臣学子个个也都以忠君清臣自称,其傲气堪比翰林院的老学究。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是苦了胡太守这等浑水摸鱼的大臣。说他不作为,倒也替地方办了不少好事,做他正直,却也暗地里有过官商相护,上下相通的事。方有信不查则已,要是被他揪着,轻则降职发俸,重则罢官为民,让不少为官者都闻之色变。   严恺之对方有信的作为自然最清楚不过,他也曾被方有信狠参一本,以至于后来那些压垮弘弋的奏折,不少都是出自方有信的授意,他打量着胡太守苦哈哈的脸,又问了一声,“真的?”   “真到不能再真了。”胡太守立刻拍胸保证,只差伸手起誓,见严恺之脸色缓和,又讨好了一句,“当然,我也希望大人能平安守住川北,我也好在凉城做多几年清闲太守。”   看着胡太守的态度,严恺之心里也信了几分,到底胡太守不是那些奸吝小人一辈,顶多是贪婪了一些,偏生这种人其实为民谋利却是最多的,“你自己素日表现如何,皇上心里有数,难不成会为了一个兵部侍郎就贬你的职吗?你那些行为是该收敛一点,就算你如今没得罪木侍郎,他日有人发现,也是不好的。”   胡太守以为严恺之不愿意帮忙,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严大人说的是,只不过谁不知道木侍郎是方丞相的人,若他有心,谁不都得被扳倒。”   严恺之叹了口气,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京,不愿随意担下这种海口,“若是这个胡大人就放心好了,木侍郎虽然不苟言笑,但也是衷心为了朝廷,胡大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他不会公报私仇的。”但想到自己还有人情债,只得又道:“若他有意为难,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胡太守立刻亮起脸色,起身作揖,“那就多谢严大人了。”   严恺之说道:“不必客气,我还想麻烦胡大人一件事。”   胡太守简直就把严恺之当成再生父母,心想有严恺之在,至少这个位子总能坐久一点,所以答应也很大方,“严大人直说无妨,我胡某一定尽力办到。”   “还请胡大人帮忙准备一辆回京的马车,我……”严恺之没有打破胡太守的幻想,正要开口让他安排马车送韶华回京,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喧闹。   “你不能乱闯,快站住!”   胡太守立刻拍桌,对着外面大骂一声:“外面什么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知道我和贵客在说话吗?”   只见有个仆役跑了进来,神色很慌张,看到胡太守立刻就跪地回答,“大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我们想赶她出去,可是她一个劲乱跑。”胡太守一听,马上就冒火,自己好不容易跟严恺之搭上话,没想到就有人来破坏气氛,他对严恺之歉意地笑了笑,转过身就变了张脸,走过去踹了地上的人一脚,走到门口,正好看到两个人押着一个红衣女子,他心里正纳闷,这太守府里可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看着衣裳还是罗布族的衣裳。   胡太守心里就奇了,罗布族可甚少会这么招摇地到处乱跑,就算凉城偶尔也出现,可顶多是来贩贩采药,卖卖东西,这么闯到别人家里的可还是头一遭,而且还是闯到太守府,这分明欺到他头上来。   这么一想,胡太守气得冒火,“不知哪里冒出来,我养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吃干饭的吗?把她捉住,赶出去。”眼看着两人要将红衣女子拉下去,可她抬头看见眼看着严恺之走出来,站在胡太守身后,她立刻喊了一句:“恺之,救我。”   严恺之原本也只是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然又是看到这个女子,更令他吃惊地是,对方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他立刻喊住:“等一下。”   严恺之沉下脸,越过胡太守,大步跨了出去,走到女子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哪知,这一看差点吓得他忘记呼吸,待他定过神来,才找回了几分理智。   胡太守跟着上前,见严恺之这般惊讶,也有些疑神:“严、严大人,你们认识?”   严恺之没有回答胡太守的话,冰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女子的眼睛,“你是谁?从何而来?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乍一望去,他差点就听不见自己的心跳,那一眼楚楚可怜的回眸简直就是辛子墨,即便是与她更为相似的攸宁都不曾给他这样的感觉。可待他再多看几眼,又觉得不想,五官虽然美艳,可到底能挑出不少瑕疵,只是那一眼的回眸,还有这身姿让人不生出错觉也难。   红衣女子被严恺之这么一问,也茫然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严恺之再次肯定眼前人不是辛子墨,可还是难掩心中的震惊,“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一回,红衣女子抬起头,望着严恺之,肯定地回答:“我是来找你的。”   严恺之转开头,没有去看她,那一双眼有着惊人的相似,他怕再看下去,他会再次闪神:“胡说,我与你非亲非故,从未见过面,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你找我何事?”   红衣女子见严恺之不愿看她,难过地呢喃:“你、不认识墨儿了?”   严恺之心头一震,转回头,厉声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红衣女子小声地说:“墨、墨儿。”   “胡说!”这一句吼得连胡太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看严恺之有些苍白的脸,又看看这个叫墨儿的女子一脸忧伤,心里盘算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听严恺之说了,“胡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个女子神志不清,你好好安置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就离开。   红衣女子看着严恺之的身影,喊着要追上去,“恺之!”   仆役急忙拦住她,为难地看着胡太守:“大人,怎么办?”   胡太守瞪了他们一眼,忽然又叫住:“什么怎么办,带下去啊,不对,把她送到闲庭去,我有事要问她。”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事不过三   从太守府出来,严恺之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几乎一闭上眼都能看到那个女子的眼睛。他很清楚这个叫做墨儿的女子并不是辛子墨,可是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越想要甩开这些想法,脑子就越乱,就连走回住处都不自觉。   韶华和凤仙一回来马上就让有仲跟他们找吃的,两人毫无形象地扫光一桌子的食物时,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各自瘫在椅子上,聊天吹水。韶华调侃凤仙这个样子被多福看到,绝对会吓得不敢招惹他,凤仙则反驳严恺之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娶来的娘子竟然是这么毫无形象的人。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斗得欢畅,正好严恺之就从外头回来,韶华忙不迭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凤仙则溜之大吉。   看着严恺之只瞥她一眼,然后就坐到椅子上发呆,韶华有些心虚,小步地蹭过去,轻声对严恺之说道:“谢谢你让有仲给我准备的衣裳,正好合身。”   严恺之收回神,眼神落到她略带红晕的脸上,心中又是另一股情绪。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韶华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注视,羞红了脸颊,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虎符给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明日你就回去。”   韶华一愣,抬起眼眸,忿忿地说道:“别想!”心里有些憋屈,还以为严恺之出去一趟已经想通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个臭脾气,她倔强地撇嘴,“我跟你说了,虎符在哪,我在哪,要不我跟你去,要不你跟我走。”   严恺之有些无力,轻声道:“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韶华不知严恺之为何一脸疲惫无力的样子,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她看着严恺之的眼睛,从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看得到自己的影子,沉下情绪,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用从未有过的坚决和肯定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没有,我现在理智得很,脑子里清晰得很,早在出京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哪怕是跟你去海亭吃苦受难,我也愿意。”   严恺之也回望着她,在这张小脸上他读过太多不该是她这种小娘子该有的情绪,倔强、坚定、绝决、热烈、执着、疯狂,好像小小的身子里随时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从没对她有过一次正确的猜想,因为她永远能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这样的女子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因为她的感情犹如烈火,让你无处不知她的存在。但你拒绝时,你能一眼能看到她的悲伤,却依旧爱得那么热烈,宁愿烧尽自己,也不肯放弃。   他曾想,抑或就是这样的女子才能走进他的心,把他所有的黑暗和孤寂都赶出心底。严恺之终究还是软了口气,“你可知道川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不是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待的地方。”   韶华用眼光描绘他的眉眼,渐渐地连视线都变得温柔,“我知道啊,只要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去。”   严恺之有些错愕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刚刚那女子的回眸变成了韶华,他轻晃了脑袋,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摇出去。“韶华,你听我说,川北真的很危险,我不希望儿子没有了娘。”   韶华认真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好似刚刚严恺之只是交代她,去花园散步要注意脚下的路,“我听完了,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你为难,万一城倒我一定第一个逃跑,这个你放心。”   严恺之苦笑了一下,连声叹了几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韶华蹲下身子,仰着脑袋,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睛里的惊愕,眨了眨大眼睛,很是严肃地说:“我明白,可是你也得明白,我不能没有你,儿子也不能没有爹。”   严恺之蹙眉,深吸一口气,“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   一听严恺之又提休书的事,韶华一赌气,伸出两只手用力抱住严恺之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严恺之,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死给你看?”   两人就这么以奇怪的姿势对望着,严恺之直视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半晌吐出两个字:“不信。”   韶华一口气差点就噎不下去,磨着牙好半天,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好,算你赢了,我是不会自杀,可是我也不会离开。”严恺之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事,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让韶华从身后抱住了腰。他只感觉有个小小的身子撞进了他心里,他低头看着韶华紧紧地圈着他的腰,小手相互抓紧。   他想要拉开,背后有个小脑袋拼命地摸着他的背,随后一个哀怨的声音在他身后闷闷地响起,字句间都犹如针尖刺痛了他的心,“我已经失去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与其天南地北在你担惊受怕,我宁愿和你同生共死。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温柔乖巧的大家闺秀,我也不想要听别人说我多么大度宽容。为了你,我不介意当妒妇,当泼妇,当恶妇,只要心里有我,只有我,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天下人都骂我都没关系。”   “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阿娘死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被挖出来了,我知道你一定比我难过,可是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你。我不要你为了救我,如果是注定要死的,那我愿意死在你身边。我是不孝,可是爹爹和阿娘都不只我一个女儿,可只有我了。”   韶华仍不知疲惫地说着,却不知身前的人早已经心痛不已,他轻唤出声:“好了,别说了。”   生怕被再次拒绝,韶华还要说:“恺之,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严恺之知道自己不能再欺骗自己,他拉开韶华的手,转身抱住她,一如当初在碧梧轩,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这种心痛的感觉曾有过两次,一次是韶华掉进水里,他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她的,另一次是她从皇宫里失踪,而当他失而复得的时候,他激动得连心都在颤抖。   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刻他恨不能抛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再也不管朝中恩怨,“是我不好,又让你伤心了。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为了儿子也好,为了我也好,都不能让你出事。”他苦笑了声,“阿娘说得对,这是我们严家的事,本来就不该连累你,是我太自私,还是想要独占你的一切。”   早在看到韶华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不可控制地被她夺去,再怎么掩饰,也无法抹杀她在他心里的身影。   听到细细的啜泣,严恺之有些慌了神,以为是抱得太紧,弄疼她了。松开手却发现她抱得比自己还用力,他好声安慰:“你别哭,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韶华任泪在流,不肯松手,嘴里却道:“你说你错在哪!”   这下可为难了严恺之,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错在不该休了你?”见韶华摇头流泪,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你说狠话?赶你回京?还是……我不知道。”最后他只好举手投降,心想只要她肯收住眼泪,无论说什么他都认了。   看到严恺之已经完全认栽,韶华这才松了一只手,偷偷擦掉脸上的泪,小声地说道:“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严家人,严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严恺之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道:“是,果然是错了,你是我的妻,我儿子的娘,我严家的媳妇。”一个转折,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可是……”   韶华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指,像只发怒的小兽,吐出他的手指,磨牙说道:“没有可是,不能可是,无论如何,你都别想要丢下我,否则我走也会走到川北去。”   严恺之看着手指上一圈深深的压印,有些无奈,将她整个抱起,看到她惊慌失色地抱住他的脖子,严恺之忽然觉得心神愉悦,“那你必须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必须以自己的安全为先,不要考虑我,一旦我让人送你离开,你就必须离开。”韶华低了低眼神,没有回答,严恺之轻叹口气,在她额头印了一吻,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厮语:“你别太低估自己,我不让你跟去,除了担心你的安危,更多是怕我被你乱了心神。大敌当前,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这是二爷给我最后的机会了。”   韶华含羞的样子让他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这样明艳热烈的女子一旦娇羞起来,总有一种令人无法转神的诱惑,如同娇艳欲滴的玫瑰,即便有刺,都令人欲罢不能。   韶华眨着闪亮的眼睛望着他,娇声回答:“好,我答应你,如果,如果情况真的糟到不能收拾的程度,我一定会抱住自己的性命,一定不会让你担心。”   严恺之满意地在她嘴上啄了一口,表示奖励,“那就好,我相信你。”   第三百二十四章 甜蜜陷阱   韶华和严恺之和好的消息让凤仙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小鸟依人地赖在严恺之身边,他既是高兴,又忍不住酸上两句。韶华心里甜蜜着,根本不在意凤仙的吐槽,反倒是这一路的互相挤兑,特别是对金钱一样的敏感,让他们异样地生出了一些友谊出来,友情战线的统一和发展速度连卫篪都觉得惊讶。   知道多福他们被安置在太守府,凤仙总算松了口气,也用正常的声音说话,结果让有仲失望了好久。福林醒来后发现自己家里竟然多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对韶华的出现大感惊讶,看着严恺之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走路都要扶着她的腰,好似生怕她会跌倒。听着凤仙在唠叨这一路的事,严恺之也不忘给娇妻剥橘子擦手,总之,把三个单身汉逼得一个比一个酸。   卫篪算是最淡定的,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被凤仙提到时,他点头算是回复。相反于凤仙的饶舌,福林对严恺之这大转变,使劲地酸:“喲,行军自带家属呢。”   韶华让福林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到福林救过严恺之好几回性命,也就不好反驳,任由他调侃。   可是韶华不吭声,不代表严恺之放着外人挤兑自家媳妇,他变了脸色扫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闭上你的嘴,你也可以叫上你的家属。”一句话就把福林给塞住了,他光是瞪眼,没法吭声。   韶华张嘴就让严恺之塞了一瓣橘子,她胡乱嚼了几下就像吞下去,看到严恺之皱眉,才又细细嚼多几次。吃完橘子,才好奇地看着严恺之:“福林也娶妻了吗?”   严恺之宠溺地对她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揩去溅在她嘴角的一滴橘子汁,顺手伸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韶华见状,脸蛋立马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根本不好意思抬头。一旁围观到这一幕的另外两人,一个迅速低头假装没看见,一个直接翻白眼故意抖了几下表示受不了。严恺之撇了福林一眼,然后对韶华说道:“快了,他救了太守家的娘子,现在人家以身相许,只不过他耽误了人家好久,都不肯娶。”   韶华根本没空去搭理他说的话,满脑子都是严恺之从她嘴角揩去果汁,然后放到唇边舔掉的一幕,无限循环地让她感觉快要窒息,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只有福林听到严恺之的取笑,转过头,正对着严恺之的笑眸,气得跳起来抗议严恺之的表述:“什么叫做耽误,那是她自己黏上来的好不好,我都不喜欢她。”   严恺之一挑眉,颇有挑衅的意味,“你不喜欢怎么让你每天都到这里来。”   福林自当不肯认输,目光直接跳过根本不在状况中的韶华,扫向卫篪和凤仙寻求安慰,“那是我让她来的吗,明明是她每天都闯到我家里来,仗着她那太守爹,威胁我,恐吓我,还软禁我。”凤仙还对他露出一点点同情,卫篪依旧是石像状,仅仅是听着,不做任何表态。   严恺之依旧是一句话让福林咬到舌,连带凤仙微末的同情都给打掉,“我倒是看你乐在其中。”   福林哇哇大叫,夸张地跳到严恺之面前,故意质问道:“严爷,是不是收了胡八娘什么好处?还有,你把我打晕以后,她有没有对我做了什么?”忽然脑子一转,嘴巴张得老大,活像可以塞进一个巨大鸵鸟蛋,眼睛也瞪得老圆。眉头一蹙,嘴角猛地收缩压了下来,露出一脸哭丧模样,惨叫了一声:“天啊,我玉洁冰清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我的清白就这么毁在她手里了吗?”   韶华终于被福林夸张的演技给吸引了注意,可是严恺之却不想韶华去看其他人,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对她说道:“咱们回房去,让他继续疯。卫三,看好他,觉得吵就把他打晕。”   卫篪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动手,结果福林早就跳到凤仙身后去,还好卫篪收手及时,否则遭殃的可就是凤仙。   韶华最后一眼是福林不怕死地拿凤仙当挡箭牌,故意跟卫篪挑衅,她忍不住一路笑着走出来。回过头,正好看到严恺之全神贯注地看着她,韶华立刻收了笑容,有些难为情地低了低头。也不知为何,严恺之忽然变得特别柔情万分,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倒不是说这样的严恺之不好,只是好得让她有些不安。   严恺之收回目光,拉着她的小手,一路领她回房。韶华坐在床上,看严恺之蹲下身替她拖鞋,想要拒绝却让他叫住了,就这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己,心里有种甜蜜又害羞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洞房花烛那一夜。她抬头看到严恺之凝视她的目光太过热烈,莫名觉得头晕闷热,或许是沉默的气氛太过诡异,韶华开口转移话题:“胡八娘是个什么样的娘子,听着好像很有趣。”   严恺之握着她软弱无骨的小手,用轻忽极微的声音叹了一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就好似看到稀世珍宝一样,极其小心又怅然若失。韶华被他这样的深情灌得如同在半空旋转,一种极致的兴奋又迷茫,明明羞涩为难却不敢动弹,生怕他会收回这柔情似水。   看着女孩殷红的耳朵,小巧秀气,连着下颚都被熏染出点点粉嫩。严恺之无奈地叹气出声,只见她疑惑地抬起小脸,眨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他心道: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诱惑有多大,却偏偏在无心之间把他整颗心都凌乱了。   严恺之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轻声道:“不管怎么样都好,都不如你。”   男人俯身在耳边轻呼,温热的呼吸,沙哑的嗓音,连同混着淡淡汗水的味道都能让韶华意乱情迷,她咬了咬唇,难为情地说道:“那你说一句我喜欢听的好不好?”   严恺之笑着将她拥入怀中,问道:“什么话?”   韶华眼睛亮了亮,从他怀里冒出个小脑袋,兴奋得小脸都涨红:“说你爱我啊。”   严恺之显然不习惯这么直白,对于她执着的眼神,他有些心虚,也有些难为情,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咳,你不是知道了吗?”   韶华对他的逃避感到不满,不依不饶地在他怀里扭着身子:“那不一样,你都没说过!”   严恺之将她扑倒在床,把头埋进她在脖子间,闻着她依旧如少女般诱人的幽香,感觉身子某一个地方在疯狂的叫嚣。他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启唇对她说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应该歇息了。”   女孩对他蹩脚的转移话题方式感到不满,奈何被他压在身下,连挥舞的小手都变得无力,“我不困,我还想和你好好说话,我……”可是话没说完,男人的吻如同暴雨般点在她的身上,女孩的娇声惊呼让他瞬间蜕化成野兽,再顾不得理智的束缚。   夜色氤氲,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挂在天空,四周早已静谧无声,院子里却有三个人影站着,望着屋里烛光摇曳倒影出男子高大的身影。屋里的光亮被吹灭,三人都坐直了身子,严恺之静悄悄地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   看着严恺之神色凝重的表情,福林的脸上也没有玩笑的痕迹,“虎符到手了?”   严恺之点点头,他知道韶华醒来绝对不会原谅他,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冒险让她置身危难之中,否则他当初的苦心安排就浪费了。只不过,与她彼此交心令他心中更加坚定,这一场仗他必须完美凯旋,他一定要回到她身边。他看向卫篪,“卫三,你务必要把夫人安全送回李家,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四人早已趁韶华不注意的时候,商量好了计划,所以福林特意在橘子上动了手脚。   “严爷放心。”卫篪向严恺之抱了抱拳。   严恺之对他点了点头,又看了凤仙一眼,他有些心虚,这一次本来就没他的事,是他非要追出来,结果还招惹了多福。严恺之挑眉道:“多福还在问我你的事。”   凤仙嘴角一歪,小心地问道:“严爷,你不会出卖我吧?”   严恺之抿唇轻笑道:“我让他事后找你说清楚,他说想上门提亲,你看着办。”   凤仙吓得睁大眼睛,“不是吧。”他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子汉,不对,虽然对不起祖宗父母,没能娶妻生子,可他到底还是个男人。只不过自幼为了唱戏,早已习惯男扮女装,但是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凤仙急得看了卫篪一眼,卫篪只是沉着脸,转开头,不搭理他。   他还想找严恺之继续说情,可是严恺之已经收起玩笑,望着月色,对福林说了一句:“福林,咱们走。”   他在凉城已经耽搁了几日,虽说川北那边尚未有动静,可是身为大将,不在军营已然是犯了大忌。既然虎符已到,自然是片刻不得拖延,立刻动身。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太守娘子   久违的亲密让韶华觉得几乎癫狂窒息,严恺之的热情就像永不熄灭的野火,带她一次又一次从深渊低谷直飞到九天云霄。她无力拒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依稀感觉到彼此的温热,还有他沙哑而性感的呢喃。等到她醒来,天早已大亮,阳光都能透过窗户把屋内的地上照得十分亮堂,她全身酸软无力,只能费劲地伸出舌头舔湿干涩的唇瓣。   床榻上还弥留着昨夜温存的味道,她羞红了脸,她依稀记得这种疯狂而热烈,大约是在新婚的时候。难怪说久别重逢恩爱深,小别胜新婚,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曲折,虽说严恺之终究没肯松口说出她最想听的话,可是他早已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   想到昨夜的亲昵,韶华的脸如同火烧,害羞得不敢继续想下去,转过头望了身旁一眼,空空的床位让她愣了一下。   她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床褥,心里一下下跳得很不安,她急忙坐起来,想要去找虎符,却发现衣服都被放在桌子上。奈何她被折腾了一夜,如今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韶华心里十分害怕,生怕严恺之会趁她睡觉的时候,偷了虎符再次抛下她。   没等她下床,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韶华吓得躲回被子里。   “福林,你给我滚出来!”只听到一个洪亮有力的女声,韶华心神一动,随着声落,人影已经飘到韶华床前。韶华定眼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面如桃夭,明媚俏丽,一身橙黄色的衣裙如同烈日一下子闪进眼帘。圆鼓鼓的脸蛋上一双晶亮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十分有神,说话的时候还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就在自己未着半缕的情况下,忽然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韶华顿时觉得又羞又恼,可对方似乎没意思到气氛的尴尬,依旧扬着高亢的语气,大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福林呢!”   韶华脸上覆着薄怒,对她怒斥了一声:“出去!”   少女表情一滞,随后又气鼓鼓地看着韶华,奈何她除了声音比韶华大,从气场上完全弱了下来。韶华虽躲在被子里,但是脸上神情肃穆,怒而生威,少女鼓着脸颊更像是赌气。“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严爷的房间吗?”她伸手要扯韶华的被子,结果被韶华一个狠劲,差点把她的手腕捏断,疼得她直松手。她退了一步,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淤痕,又看看韶华,似乎不敢想象一个看上去娇弱的小娘子力气竟然这么大。   韶华习惯性地对外喊了一声:“幼菡!”   结果卫篪和凤仙立刻就冲了进来,看到韶华蜷缩在被子里,下意识地想要退出去,却被韶华再次喝住,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走回来,“夫人,什么事?”   韶华瞪着少女,怒声道:“把她给我赶出去。”这一声怒吼已经费尽了她八成的力气,她生怕再多说一个字,会累得头晕过去。她心里纳闷,就算昨夜的行为是疯狂热情了点,可不至于连她睡了这么久都没力气说话。看着落进屋内的阳光,这日头至少已经到了巳时,她再累也该睡够了。   但她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只是疲惫的关系,恐怕严恺之在她昨夜吃的东西里也动了手脚,一想到他那么积极主动地喂她吃东西,韶华心中便觉得有一股怒火。   少女听到卫篪称韶华做夫人,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夫人?你是、严爷的妻子?”韶华的眼神一瞪,卫篪立刻就拖着少女往外走,“等等,别拉我啊,快放手!”   凤仙见卫篪也出去了,打算偷偷溜出去,却让韶华叫住了,他面上讪讪地回头看着韶华,被她一脸冰霜吓得不敢玩笑,“凤仙,他呢?”   “他、他去……”凤仙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心里却哀嚎抱怨严恺之这个不负责任的,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丢在床上,他们两个大男人三更半夜怎么把她送回去。打算天亮的时候让有仲去找个丫鬟婆子给韶华更衣,结果人还没找到,胡八娘就找上门来了。   韶华心里一沉,眼神凌厉地看着凤仙:“是不是去川北了?”   凤仙急得直挠头,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应付,在盛怒的韶华面前,完全就没了气势,“没、我也、欸呀,那个我去给你准备点热水、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骂道:“滚,我什么人都不见。”凤仙面有难色,结果韶华已经丢了枕头过来,吓得他连忙逃出去,“听见没有,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就算知道严恺之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可是他为何就不懂她的心。难道他担心她出事,她就不担心吗,她若是能乖乖在京里等他凯旋消息,她就不会冒险跑到凉城来。   被子里依旧藏着男人的味道,还有昨夜欢爱的气息,可是,韶华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严恺之认为她是这么容易妥协的话,那他就错得离谱,他既然有张良计,就别怪她有过墙梯。韶华下定决心,咬牙挣扎起身,穿好衣服才唤人进来伺候。   有仲早就被吩咐准备好早膳,一一送了进来,卫篪和凤仙都像石像似的默默地站在一旁,只有胡八娘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着韶华一脸冰霜。有仲看着韶华不肯进食,挠头问道:“夫人,饭菜不合你胃口吗?要不我让人给你换掉?”福林临走前特意吩咐他要伺候好韶华,所以他费尽心思,想讨韶华一个笑脸。   胡八娘则不死心地问:“你真的是严爷的妻子吗?”见韶华瞥了她一眼,胡八娘嘀咕了一句,被凤仙教训了一顿,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鲁莽,所以一进来就乖乖跟韶华道歉,可是韶华根本不理她,让她很是泄气。她抱怨了一声:“你别这么看我,对了,我忘记和你说了,我叫胡八娘,是太守家的娘子,福林是我男人。”   听到胡八娘介绍福林时,凤仙忍不住扑哧一下,惹得胡八娘回头怒目:“你笑什么,虽然我们还没成亲,但是我们是两厢情愿情投意合的。”虽然他还不肯娶她,但她知道福林一定是害羞,不好意思开口。   韶华似乎无视了胡八娘的存在,望向卫篪,声音显得十分清冷:“卫三,他交代你什么?”   卫篪抿唇,如实回答:“平安护送夫人回京。”   韶华冷笑了一下,“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去川北。”   卫篪凝眉,心里一再叹息,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夫人,我答应过严爷……”   韶华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以她对卫篪的了解,他绝对会照搬严恺之的原话,“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送我去川北,要么我把你打晕,我自己去。”卫篪表情显得更严肃了,看着韶华威胁的眼神,心里有些惊讶,“你不信可以试试。”   虽然卫篪很想反驳,可是韶华的表情实在让他不敢开口。   一旁的胡八娘静静围观了这一场无声的角逐,看到卫篪颓然地垂下眼眸,她失神惊呼道:“好魄力!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娘子,难怪严爷不肯纳我呢,要我是个郎君,娶了这样的娘子也打死不纳妾。”见韶华终于把目光转向她,胡八娘来不及欣喜就觉得这目光凌厉且不善,活像要把她吃掉一样,吓得她急忙道:“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开玩笑的,我只是佩服严爷而已,我喜欢的是福林。”   韶华打量了胡八娘一下,心知严恺之不会对她上心,又把目光抛向卫篪,“卫三,你答不答应。”   卫篪没有抬头,只是闷声道:“夫人,我已经答应过严爷了。”   韶华没再问卫篪,转了目光看着凤仙,凤仙被她一扫,顿时觉得身子发毛:“凤仙,你呢,跟他还是跟我?”   他紧张地看了看卫篪,偷偷扯他的衣裳,可是卫篪默默地把衣服从他手里抽走,凤仙为难地说道:“我、我谁都不跟行吗?”   韶华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以她对卫篪的了解,他绝对会照搬严恺之的原话,“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送我去川北,要么我把你打晕,我自己去。”卫篪表情显得更严肃了,看着韶华威胁的眼神,心里有些惊讶,“你不信可以试试。”   虽然卫篪很想反驳,可是韶华的表情实在让他不敢开口。   一旁的胡八娘静静围观了这一场无声的角逐,看到卫篪颓然地垂下眼眸,她失神惊呼道:“好魄力!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娘子,难怪严爷不肯纳我呢,要我是个郎君,娶了这样的娘子也打死不纳妾。”见韶华终于把目光转向她,胡八娘来不及欣喜就觉得这目光凌厉且不善,活像要把她吃掉一样,吓得她急忙道:“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开玩笑的,我只是佩服严爷而已,我喜欢的是福林。”   韶华打量了胡八娘一下,心知严恺之不会对她上心,又把目光抛向卫篪,“卫三,你答不答应。”   卫篪没有抬头,只是闷声道:“夫人,我已经答应过严爷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下手要狠   “夫人,你想做什么?”   韶华悠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凤仙和卫篪被四个侍卫结实地捆了起来,胡八娘兴奋地帮忙。因为韶华偷偷跟她说,只要她能让人来把卫篪他们绑起来,她就考虑收她为徒,所以胡八娘立刻就跑出去吆喝了四个大汉进来,不由分说把卫篪揍翻在地,没等他们回神,立刻就把他们捆了起来。   胡八娘还兴致勃勃地跟韶华邀功,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人,胡八娘显得特别有成就感,学着韶华的样子,故意挺胸收腹抬下巴,凉凉地挥手让四个大汉下去。大汉是胡太守专门派来随行胡八娘的,所以她手一挥,立刻就顺从地退出去。看到他们离开,胡八娘立刻就露馅,满足地扯开笑容。   韶华却没有胡八娘这般轻松的心情,她看着表情错愕的凤仙,还有一脸严肃的卫篪,冷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要送我去川北,还是我自己去。”   其实,没有卫篪她也能去川北,京城到凉城这段路她是不熟,可是凉城到川北她闭着眼睛都能来回。   卫篪眼睛垂着地面,没有说话,韶华冲胡八娘点了点头,“八娘,把他们都捆了,三天后再放他们出来。”胡八娘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大团布头,趁卫篪不注意,一把就塞到他嘴里。她心满意足地想道:这样才对嘛,没有塞嘴的捆绑怎么能称之为绑架呢。   凤仙明眼认出胡八娘拿的布头是昨日有仲才擦桌子的破布,他还嫌弃了一番,看到胡八娘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吓得连忙道:“不不不,我跟您去,夫人,这一路山高水远,说不定还有恶人挡道,还是我陪您比较安全点。”生怕韶华不相信,摆出一幅正直坚毅的表情,“我早听说过川北的风光了,我也心怀向往,恨不能跟着严爷去保家卫国。”   凤仙不愧是唱戏的料子,这表情倒是十分到位,可是被卫篪狠狠地瞪了一眼。   为了讨好韶华,凤仙立刻转了风向,一本正经地谴责卫篪,“卫三,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不对了,连夫人这妇道人家都知道为国报效,你怎么能怂恿夫人逃回京呢。”   胡八娘一听凤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猫着腰对韶华说道:“师父,这狗腿子倒是能说会道,要不咱们放了他吧。”   凤仙气得瞪了胡八娘一眼,“你说谁狗腿子!”他风骚地扭了一下头,不满地说:“狗腿子有我这么漂亮吗?”   胡八娘噗嗤一笑,见凤仙傲娇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点头,“噗,好吧,你是个漂亮的狗腿子!”凤仙并不介意胡八娘这么说,只要她能给他松绑,直接说他是狗都行。   凤仙着急地背过身子,准备让胡八娘帮他解开绳子,胡八娘刚踏出一步,就被韶华喝住了,“住手,要他何用,一路给我招蜂惹蝶还不够多吗?”几人表情各异地看着韶华,只听她讽刺一笑,“恶人挡道,把你丢出去给他们做媳妇不成。”   胡八娘细想一下,也对啊,带多个人就多一个累赘。可是凤仙却急了起来,口无遮拦地说:“夫人,为了您,我牺牲色相也愿意啊,您不能抛下我,把银票还给我!”   胡八娘走到门口,把四个大汉又叫进来,指着卫篪他们,板着脸说道:“听见没有,把他们带下去。还有,不能让我爹知道。”韶华听到胡八娘最后一句话,立刻就翻了个白眼,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难怪没能立威。   不过韶华倒是高估了太守府的人,胡太守本身就是拍着马屁混上来的职位,胆小怕事又贪钱,妻子死了以后也没另娶,就这么待着两子一女和几个妾过日子,兄长早早成亲生子,各自成家,妾侍自然不可能敢管胡八娘,再加上胡太守本身就冲着这个女儿,所以也就完全任由她随心所欲地长大。   胡八娘不死心地追着大汉们出去,把凤仙的嘴塞上布头,关到柴房里,才回来跟韶华汇报,“师父,完事了,现在呢?”   韶华心里有些理不清头绪,事已至此,她是不可能回京,所以她只能去川北。“给我准备马,我要去川北。”   胡八娘根本没体会到韶华心情的沉重,犹如小孩子被答应带他外出游玩踏青一般,兴奋地叫了起来,“太好了!我这就去。对了,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必须刀啊,弓箭啊,干粮啊?”她没去过川北,尽管很近,可是一想到可以背着父亲出去,胡八娘的心情就跟开花似的,十分灿烂。   韶华听她细数,不禁疑惑:“凉城离川北,抄近路,一个时辰内可达,准备这些东西作甚?”   胡八娘难得表现出腼腆的样子,小声地说道:“我第一次出远门,这不是害怕嘛!”   “你也要去?”韶华吓了一跳,她可没打算带着个包袱出去,至多就是顺从她的要求收她为徒,尽管韶华也不知道为什么胡八娘要缠上她。“你去做什么?!”   胡八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了,师父在哪,我就在哪!”被韶华严厉地瞪了一眼,她立刻就没了气势,尴尬地解释道:“咳咳,师父要去追夫,我也要把福林追回来,要不然谁娶我。”   韶华忽然觉得脑袋发胀,没想到摆脱了卫篪和凤仙,却招惹了一个更大的麻烦。她揉了揉太阳穴,明白为何福林一提到她时就夸张地哇哇大叫,“你这样子,难怪福林不敢娶你。”   胡八娘倒是一脸天真,歪着脑袋,十足好奇宝宝地看着韶华,“咦?师父,你怎么跟严爷说一样的话,可是我真的喜欢福林,要怎么样他才肯娶我呢?”   大概是被胡太守宠坏了,胡八娘没有长出嚣张跋扈的性子,但是娇蛮刁钻确实少不了的。母亲早逝,兄长比她年纪大太多,而且因为夭折了太多弟妹,所以个个都把她当宝。长得倒是水灵,可是性子太过古怪,就连那一次生病,大家也是一时没察,以为她故意耍闹,等到人发现她脸色不对时,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胡八娘除了因为感激福林救了自己一命,对他刮目相待,也是因为福林的古怪性子让她起了兴趣。就应了算命先生那一句,福林的性子天生就是来配胡八娘的,除了他,恐怕再没能有人制得住胡八娘。胡太守这也才多了心眼,有意撮合这两人。   听着胡八娘自言自语地,韶华抿唇,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   忽然间,胡八娘又换了个口气,变脸比翻书都快,看得韶华有些反应不及,她一脸八卦又期待地看着韶华,“那师父是怎么让严爷对你死心塌地,我瞧着可羡慕了。”   韶华决定不再管胡八娘,要是被她的心情带着走,一天下去她非得发疯。   想到太守府,韶华立刻想到那个红衣女子,不禁问道:“你府里可有罗布族的女子。”   胡八娘摇了摇头,“没有啊,罗布族的女子不是从不为奴的吗?”   虽然她不确定那个女子是不是罗布族,可是那一身红衣实在太惹眼了,只有川北那边的娘子才会这么放肆招摇。而这件裙子也曾是她最爱,一看到裙子,她的心就忍不住不安起来,“我昨日亲眼看到一个身着罗布族衣裳的女子从你家后门进去。”   胡八娘天真地回答:“这个我得回去问我爹,要不师父跟我一起回太守府吧,正好让我爹认识认识你。”   韶华立刻拒绝,“不,我要去川北。”她可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休息了好一些,勉强吃了点东西,力气也都恢复一些,虽然还是有点头晕。见胡八娘一脸毫不自觉的兴奋表情,显然没意识到川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好,咱们现在就出发。”韶华不禁开始担忧,要是胡八娘跟她出去,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不好处理。   胡八娘根本没有体会到韶华的担忧,已经跑出去把四个大汉为首的李四喊了进来,“你们都回去,跟我爹说,我要和我师父去川北,让他不要担心。”   听着胡八娘的话,李四先是一愣,吓得差点就跪下来,急忙道:“大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川北可不是玩儿戏,清早传来消息,川北如今已经陷入混战,听说是有人投毒,大人都已经命人关了城门,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给太守大人添乱啊。”韶华一听到投毒混战,脑子都乱了,紧张得捏紧拳头。   胡八娘气得叉腰大骂:“混账!我可是去帮我爹的忙,怎么可能添乱!”   李四的责任是随行保护胡八娘的安全,自然不会让步,他伸手挡住胡八娘的去路,她走到哪,他就挡到哪。“八娘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出去。”胡八娘不急他的力气,踢了一下,还疼了自己的脚,“快滚开,听到没有!”   韶华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李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位娘子,唔。”话还没说完,韶华伸手一下,李四魁梧的身子忽然就瘫在地上。   胡八娘顾不得脚疼,看着李四倒地的身躯,惊得目瞪口呆,又看韶华一脸淡漠,简直就要跪地伏拜,“师父,天啊,你简直就是我的神,快教我,你刚刚是怎么办到的,天啊,怎么一掌下去就把他给打晕了。这一招实在太厉害了,要是我学会了,看福林以后还怎么逃!”   韶华蹲身检查了一下,确保李四已经昏死,斜眼瞪了喋喋不休的胡八娘一眼,“闭嘴,否则我也把你打晕。”   “唔,唔唔唔。”胡八娘吓得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可能觉得有点蠢,才小声地猫在韶华耳边问道:“师父,那现在怎么办?”   韶华费劲地把李四拖进屋里,随口吩咐胡八娘,“把他拖进来,找东西绑好,现在出去牵两匹马。”忽然,她一顿,望着胡八娘,“你会骑马不?”   胡八娘诚实地摇头,“不会。”   韶华终于忍不住高声叫道:“不会,你跟我去干嘛?!”   胡八娘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韶华,仿佛不解韶华的大惊小怪,“我、我陪你作伴啊。”见韶华脸色动了动,她急忙道:“现在城门关了,如果没有我,你是出不去的。”   韶华觉得这一路若是让胡八娘随行,自己绝对会忍不住半路掐死她。   第三百二十七章 当回女土匪   韶华正头疼应该怎么摆平外面三个大汉,让她一个两个问题不大,可是三人都是高大魁梧的人,韶华又自认不如当初的身手。结果胡八娘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人,自告奋勇地跑出去,没一会儿回来时就告诉韶华,三人已经被她甩开了。韶华将信将疑,等她出来发现,果然不见人影,门口却多了一匹骏马。   事不宜迟,韶华拉胡八娘上门,一路朝城门奔去,惊动了不少路人,胡八娘却开心得一路欢叫。   临到城门,果然看到许多人都围在被关上的城墙下,士兵在大门旁的布告处贴出公示。士兵们个个都威武待命的样子,看上去好不严肃,还有些人吵吵闹闹要出城去,可是都被士兵们挡了回来。   韶华带着胡八娘下了马,静悄悄地走了过去,她对胡八娘点点头。只见胡八娘走上前,立刻就有士兵朝她行礼,胡八娘犹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不知跟谁说了什么话,立刻就从城内跑出一个将领似的人,对胡八娘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胡八娘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退开一步,指着韶华对眼前人道:“我奉我爹的命令,送这位娘子出城。”   将领头子探出头打量了韶华一眼,见韶华侧身躲开他的注视,他又客气地对胡八娘说:“大小姐,那太守的令牌呢?”   胡八娘双手环胸,摆出一副恶妇欺人的架势,怒气汹汹地对将领头子骂道:“废话,你都叫我大小姐了,还要什么令牌,难道我还能别人装的不成?!”这话有些强词夺理,可是那人也不好说什么,整个凉城谁不知道胡八娘是胡太守的掌上明珠,横着走都要人小心避让。   将领头子生怕得罪了胡八娘,到时候胡太守不给他好面子看,只是讪笑地说:“不、不是的,只是没有令牌,属下不能随便开城门。”   胡八娘以为将领头子不肯开门是看不起韶华,立刻跑到韶华身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送我师父出城,你们要是耽误了我师父的大事,看你们怎么承担得起!”韶华对她夸张的口气感到不大乐意,虽然虎符早被严恺之带走,可是自己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说出去,她还是李家的娘子。   将领头子果然一愣,虽然对胡八娘说的这个“师父”概念有些闹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胡八娘尊敬的人,想必也是太守府上的贵客,他不禁神情谨慎起来,客气地问道:“大小姐的师父是?”   胡八娘对将领头子的态度转变感到十分满意,不管韶华一再对她挤眉弄眼地暗示,得意洋洋地说:“哼,说不出来不怕吓着你们,我师父可是定西将军的夫人,你们可想好了。”果然,胡八娘的话让将领头子吓了一跳,不禁抬头多看了韶华一眼。韶华只得摆出正经端庄的模样,抬头挺胸,接受对方再次行礼。   胡八娘还想趁热打铁,让将领头子开门,却听到后面的士兵偷偷在议论:“这个是将军夫人,那昨夜福大夫车上那个漂亮娘子是谁?”   韶华、胡八娘和将领头子三人六道目光同时杀了过来,只见士兵甲身子抖了一下,隐约觉得裤裆有股温热的感觉,而士兵乙却犹不知情,气得士兵甲急忙扯他的衣服。   胡八娘改成双手叉腰,走了过去,对他们恶狠狠地凶道:“你们说什么,福林跟个漂亮娘子在一起?!”   若是福林敢背着她找别的娘子,胡八娘保证见到他时,绝对不打死他,打残就够了。   士兵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地摆手解释:“不不不,福大夫没有和漂亮娘子在一起,听说那娘子是定西将军的家人,一起随行而已。”   可是这句话让胡八娘脸色更差了,因为她看到韶华眼睛隐约开始冒火,她指着对方鼻子大骂:“胡说!定西将军的夫人就在这里,哪来的家人!”   士兵乙吓得跟着双腿发抖,“是是是,我也不知道,不对,是我胡说,是我该死!”说着还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一连扇了好几下,可怜兮兮地看着胡八娘,结果这一看,却把他吓得更加不轻。   韶华走过去,拨出匕首,抵着胡八娘的脖子,银光闪得士兵们眼睛不敢睁开。   将领头子到底不是吃素的,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叱喝道:“你想做什么!快放开大小姐!你们还不赶紧去救大小姐!”   韶华可不跟他多话,沉下脸,口气俨然就是命令,喝得将领头子有些不敢反抗,“开门,否则我杀了她。”说着,匕首又压近胡八娘的脖子一分,就连胡八娘自己也都被韶华吓得不轻。   她完全没想到韶华身上还带着凶器,第一次发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都忍不住害怕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师、师父,你开玩笑的吧?”就算上次闯祸差点没命,那也是一下子就晕倒,根本来不及反应,显然让她这么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匕首架在脖子上,要是不小心插进去,人不死,脖子也不断怎么办,福林可不在这里。胡八娘此刻觉得自己对福林果然太坏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欺负他了。   韶华只不过是想吓唬对方,否则以胡八娘跟他们谈判的样子来看,到天黑都谈不下来。她另一只手把马绳偷偷放到胡八娘手里,对她小声道:“给我安静点。”   胡八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韶华只是演戏。心头一定,性子就又开始抽风,不知死活地对士兵们大喊:“你们看见没有,我师父会杀了我的,你们快开门,要不我死了你们也活不成。”她这么一扯开喉咙,别说士兵,连围观告示的群众都望了过来,韶华恨不得能用力把她喉咙隔断,省得生事。   不过,人越多,将领头子也有些怯意,韶华乘机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开城门!”   看韶华的样子确实不想开玩笑,而他们也不知道韶华的底细,将领头子犹豫再三只得让人开城门,结果门一开,大批的百姓冲出涌入,把城门硬生生给撞破了。韶华见此,立刻翻身上马,伸手把胡八娘拉扯了上来,她急忙策马狂奔,胡八娘还不忘对将领头子喊道:“你们不要追来,去跟我爹说,我和师父在一起,很安全的。”   看着扬长而去的人影,好不容易控制住进出城的人,士兵紧张地看着呆眼的将领头子,“头儿,现在怎么办?”   将领头子一气,甩了对方一大耳光子,“什么怎么办,感觉去报告太守啊!”显然就是胡八娘自己作死,他也护不住了,如果出什么事,他可不负责。   而太守府里,士兵张三满头大汗地跪地汇报:“报!太守大人,八娘子被她师父挟持带出城去了。”   胡太守正紧张地打算布置城里的兵防问题,反正只要川北一出事,胡太守就在凉城坐不住,简直就跟兵临城下似的。一听胡八娘出事,吓得茶杯都打翻了,“什么?!等等,她师父是谁?”惊叫过后,他忽然愣了一下,自己好像没有给胡八娘找过什么师父。   士兵张三摇头道:“不知道,八娘子说是将军夫人。”   胡太守还没说话,又有一个人神色紧张地跑进来汇报:“报告太守,李四在福大夫的家里被人打晕了,衣服也都被扒光丢在茅坑里。”   胡太守看着俩个人都急得一脸,忽然冒出这么多事,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儿又闯祸了。他板着脸问另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人才把福林家里的事一一汇报了出来,胡太守听完,差点没把杯子捡起来再摔一次。   一旁的小厮看着胡太守气得发抖,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胡太守眼睛一瞪,怒骂一声:“什么怎么办,赶紧把八娘子给我找回来!”他真后悔怎么就让女儿跑出去了,为什么他只想着让人过去保护她的安全,不让她乱来,就没想过她竟然会有帮凶。而且这个帮凶竟然是她的师父,他这个做爹的怎么就不知道,而且还是将军夫人。   等等!将军夫人?   胡太守失声喊了一声:“将军夫人怎么会在这里?”要是胡八娘没有撒谎,严恺之的妻子就在福林的家里,那他把那个让严恺之失神的女子送去川北岂不是……胡太守一拍大腿,大喊一声:“糟了!快,你们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天啊!但愿不是真的将军夫人,听严恺之的口气,胡太守这般做法简直就是作死。他也只是好心,让人盘问了那个叫墨儿的女子几句,结果听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三句不离严恺之。心中以为或许是严恺之的老情人,而且见墨儿长得也是眉清目秀,惹人怜爱,胡太守心想严恺之既不贪财,也不缺权,女色看着不近,想来是心里有人而已。也不管这个墨儿是不是和严恺之有关系,胡太守分明看得到严恺之当时的惊讶,既然如此,他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   可偏偏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将军夫人居然也会在凉城,天啊,他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怎么遇到这么多贵人。   但是,万一要这个人不是将军夫人的话,那胡八娘岂不是更危险。   第三百二十八章 山谷遇险   胡八娘根本没想到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出凉城,胡太守只能任着她在凉城里游荡,一旦靠近城门,就有人把她送回来。就算能出来,也都是十二个大汉,八个丫鬟随身保护着,还得一路被两个嬷嬷隔着念叨,否则就是胡太守或者两个兄长亲自陪着。最重要的是,这种策马奔腾,快意潇洒的感觉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紧环着韶华纤细的腰,开心地哇哇大叫,笑声从城门一直洒落在空中,听着十分畅快。   大概跑了几百米,韶华迂回地打个弯,喝声勒马,胡八娘才堪堪收住笑声,仍旧止不住心头的兴奋劲,“实在是太过瘾了,天啊!我从来都没想过可以这么出城!早知道我就学骑马了!”胡八娘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跟胡太守要求骑马,虽然她知道,胡太守绝对不会答应。没勉强她学女红书画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放得下心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韶华望着白日绵云,眺目极视,不远处就是熟悉的起伏山峦,只需朝着山的方向快马疾驰,不消片刻就能看到川北的白色的城墙。她闭上眼,似乎已经看到士兵们列队站在城墙上守望,耳际隐约也像能听到整齐的军号声,还有城门口卢氏店铺的孜烤香。一切都彷如昨日再见,可细想却已是多年未归,她感慨地叹息一声,睁开眼,依旧是白云万里。   韶华轻声对胡八娘说:“你回去吧,这里离城门不远,只要你喊一声,马上有人出来接你。”她不希望胡八娘卷进危险中,对她而言,去川北是势在必得,因为那里有她最重要的人,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胡八娘一紧张,以为韶华是嫌她太过吵闹,立刻就哀求道:“师父,你怎么了,好好好,我不说话了,我乖乖的,你别赶我走。”   在韶华看来,胡八娘只是孩子脾气,玩心兴起而已。她脸色一沉,大声叱喝了一句:“八娘,你一个堂堂的太守娘子,你跟我跑出来做什么,川北多危险你知道吗!”   然而,胡八娘比韶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知道啊,师父你不也是京里的大家娘子,我听说了,京里的娘子跟宫里的娘娘一样,出门都得八人大轿抬着的。你都未了严爷跑这么远来,为什么我就不能跟着,我也是为了福林才逃出来的啊。”她的一番话让韶华顿时无言以对,胡八娘赶紧再三保证,“我保证我不再乱说话,不再让师父担心,你就让我跟着吧。”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韶华让胡八娘说得一时语塞,想着不知胡太守不知何时会派人出来,她可不想出师未捷就被捉回去。收起表情,勒紧马绳,对胡八娘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否则你别怪我把你踹下马,丢了死了我都不管。”   得到胡八娘一声轻快的答应,韶华立刻策马前行。   若走官道,凉城到川北少说也要一个半时辰,可是韶华对川北一带的地形烂熟在心,为了尽快赶路,她绕向山谷,打算从溪边的小路穿过去。那里路不好走,可是却是最近的,更重要是那里不能行车,只有步行或者骑马才能路过,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走那边。   胡八娘安静不了一炷香,看着沿途陌生的景色,掩不住脸上的兴奋,“那师父,咱们去川北干嘛?”   韶华没有回答,眼睛只盯着前面的路,眼看就要穿过山谷,只需回到大路再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川北。忽然听到一声马啸,韶华下意识地勒住马,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这条路不能疾驰,地上的石头甚多,而且石块圆润光滑,依稀可以看出,许多年前这条山道应该是条水流喘急的河流,才能把石头冲洗得这么圆滑。一般人从这里路过也都要小心谨慎,若是骑马快行很难保证马匹不会因此摔倒。可是听这由远及近的马啸声,马应该是朝她们的方向跑来,而且是受惊疾驰而来。   韶华刚把胡八娘扶下马,就看到一匹通身洁白无垠的骏马从她面前疾驰而过,韶华愣了一下,立刻冲马吹了一声口哨。染过胡八娘感到意外的是,原本疾驰狂奔的白马听到韶华的口哨声竟然转头跑了过来。而且那白马看着韶华,简直就跟小孩子看到阔别多年的亲人,一个劲地挨着韶华身边撒娇。   胡八娘咋舌:“师父,这是你的马?”   被胡八娘这么一说,韶华才暗暗心惊起来,原本养在定西侯府的汉白玉怎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就算是无人看守被逃出府,那也该是在城门就被拦下来,除非是有人把它带出城。   一想到多福说过,攸宁也离家出走,韶华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汉白玉是一只极通人性的马,当初她第一次见到它,似乎早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亲昵地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开心吃韶华喂的东西,连宝儿都看得目瞪口呆。因为除了攸宁,一直都是大宝和宝儿在喂它,就连和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宝,汉白玉都不肯吃。可是韶华一出现,它似乎能感知到韶华就是它原来的主人,那个亲昵劲让攸宁直呼养了白眼狼。   但因为生怕严恺之不同意,所以汉白玉没有领回兴勇侯府,还是留着让攸宁帮着照顾。这个时候汉白玉出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川北,那不就代表攸宁也在附近。可是,汉白玉十分聪明,而且衷心,韶华清楚没有特别情况,它绝对不会离开主人,更不会像刚刚那样乱跑。   汉白玉不知怎么地,轻声嘶叫了几声,晃着硕大的脑袋拱着韶华的身子往前走,好像要她离开这里一样。韶华也心有疑惑,她打量着汉白玉来的方向,那边的出口极窄,也仅有两匹马擦身过,如果真有人在追赶汉白玉,她们贸然前行必然会和对方迎面正对。   “师父,怎么了?”胡八娘看着韶华表情凝重地望着前方,不由得紧张地靠近她的身子。   汉白玉见韶华不肯走,更加躁动不安了,一个劲地用脑袋去顶韶华的背后,推着她往前走。韶华心里愈发确定刚刚汉白玉一定是遇到了追捕,而且对方很快会朝她们的方向赶来。   她打量了四周的风景,忽然庆幸今年的大雨让四周的芮草白薇长得极好,她安抚了汉白玉,牵着两匹马走向那堆半个人高的野草。胡八娘急忙跟了上去,就韶华熟练地拨开草丛,看到隐藏在草丛后有个缺口,再往里就是死路,但是偏逢暴雨天,还是勉强能遮挡一下。也不知道是人工凿出来,还是天然形成的小山洞,总之被掩盖在草丛后,很少有人会知道。   韶华好不容易才把两匹马都安抚躲了起来,就听到陆续有人走来,她紧张地和胡八娘倚靠在一起。山洞很小,躲了两匹马就不够躲两个人,所以她们只能藏在草丛中。   她偷偷扒开草丛,看到几个人影停在草丛前,似乎对周围起了疑心,韶华心里一惊,潜意识伸手就捂住胡八娘的嘴。   只听为首的人厉声喊道:“追!他们一定逃不了多远的。”   不一会儿,有人汇报:“头儿,这里都是石头,看不出马蹄的痕迹。”   “妈的!把老子的马都给毒死了,被我捉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搜,都给我仔细地搜!他们一定逃不了多远的。”为首的大汉爆出一句粗话,洪浊有力的怒吼让韶华听了也暗暗心惊。   眼见有人持刀走向草丛,韶华吓得要喊出声,胡八娘眼明手快也帮她捂住嘴巴,两人互相捂着对方的嘴,样子十分好笑。眼看对方快要走到她们面前,为首的汉子又吼道:“都给我听着,上面有令,一定不能留活口,绝对不能让他们跑到凉城!否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一声整齐有力的回答让韶华心里更沉了,她不知道他说的活口是不是指攸宁,如果是的话,从这些人的口气听来,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游派,口音依稀有些像是京城里的人。   她心中有些紧张,难道是京里派来的人?可是辛茂山回京不久,从未与人结怨结仇,怎么可能会有人来追杀攸宁。   眼见那人越走越近,韶华松开胡八娘的嘴,对她使了使眼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面。胡八娘也不知道是否看懂了,只是点点头,只见韶华俯伏过去,一个勾脚,忽然有人闷声而道,韶华立刻扑了上去。胡八娘也紧张地蹭过去,正好看到韶华压坐在对方身上,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力道之大并不向方才挟持胡八娘那样,只见对方额头青筋暴起,韶华的匕首已经刺进对方的喉咙,露出一滴细细的血珠。被制服的男子睁大眼睛,显然觉得自己被一个看上去娇弱无力的小娘子制服很不可思议。   到底韶华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只听有人问道:“王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王五眼神朝同伴往去,但茂密的草丛遮住了他们的声音,他想开声,却害怕韶华真的会发狠割破他的喉咙。韶华心里也担心,对方至少也有四五个男子,若是被发现,绝对逃不掉。就在韶华紧张无措的时候,胡八娘忽然按着喉咙,发出一个低沉的男声,装得好像很狼狈的样子,把韶华惊得瞪大眼睛:“没事,不小心扭到脚了,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不对劲,说了一声,就跑开了“那你赶紧了。”   胡八娘也暗暗松了口气,“是。”她虽然会口技,可是从没听到王五的声音,根本无从学起,只能努力压低声音靠蒙。还好,对方也没察觉,听到为首的人吆喝了一声:“你们到那边搜一下,你们几个,到那边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纯属自卫   只见他们几个越走越远,似乎没注意到同伴王五被人撂倒在地,等到他们走远,韶华才转头看向王五。只见他眉骨气清秀,眼神深邃,不像是一般的山贼土匪,可正因为如此韶华的心情更凝重。   她松开手,露出他清秀的脸庞,却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看着韶华和胡八娘,显然也是心中吃惊。可是韶华虽没捂着他的嘴,手中的匕首却也不敢放松一寸。她立起眼睛,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汉白玉会跟你们在一起,上面谁派你们来的,不能留谁的活口?”   虽然他们要杀的是攸宁,那么应该就是定西侯府的仇敌才对。可辛茂山从未与人结怨,若说政敌,他也属于李阁老一派,不至于会有人下狠,除非,他们是冲着定西侯府和严恺之的关系。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李家应该也就危险。   韶华深吸一口气,看着对方眼神急转,似乎想要挣扎,韶华担心他一旦偷空,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急忙恐吓道:“别动,否则我绝不客气!”但是对方似乎看出了韶华的心思,一个扫手想要来夺韶华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韶华咬牙,用力把匕首往前一推,刀锋没入对方的脖子,一股鲜血喷出来,他来不及吭声就倒地不起。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是韶华依旧吓得脸色苍白,双手冰冷。但是相对于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场面的胡八娘整个人跌坐在草地上,睁大了眼睛,完全吓傻的模样。   她颤抖着身子,看着眼前紧闭双目的男子,又看看韶华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韶华担忧地转过脸,看了胡八娘一眼,她猛地退了几步,张嘴就要喊。韶华急忙反应过来,扑了过去,可是胡八娘心里,韶华简直就是杀人狂一样,吓得她坐在地上直往后退。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胡八娘到底是胡太守的女儿,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韶华扑倒在她身上,看着她瞳孔涣散,神志不清的样子,知道自己刚刚吓着她。可是那群人刚走不远,她咬牙扇了胡八娘两巴掌,恶狠狠地骂道:“闭嘴,你不怕他们跑回来杀你就继续叫。”   这两巴掌倒是把胡八娘的理智给扫回来了,她愣了一下,疼得捂着双脸,泪眼汪汪地看着韶华:“师父,对不起。”   听到胡八娘的道歉,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她身上起来。胡八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果然太没用了,差点就闯了祸。要是韶华没杀了那人,他反击起来,遭殃的必然是她们两个。她偷偷瞄了不远处的尸体一眼,身子还是忍不住吓得发颤,韶华却依旧走过去,把插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一股鲜血喷薄而出,溅在韶华的手上,她皱眉连刀带手在男子身上的衣服擦了擦。站起身,左右四顾发现那些人并没有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而汉白玉早已经跑了过来,像是在安慰韶华一样,用它的脸在韶华身上蹭了蹭。   韶华拍拍汉白玉的脑袋,对胡八娘说道:“汉白玉在这里,那攸宁一定也在附近,我们必须得比他们先找到才行。”胡八娘不知攸宁是谁,但看韶华的样子,也忙着起身跟上韶华的步伐。   直到韶华重新把匕首擦干净别在腰间,韶华的心境更明亮了,她很清楚,这些人必然不是辛茂山的政敌。否则他们应该会想要活捉攸宁回去威胁辛茂山,而不是要求不留活口,可看样子又不像是普通土匪。想着辛茂山竟然派多福直奔川北而来,或许他们早知道有人对攸宁不利,追过来不是为了带攸宁回京,而是为了保护他。   到底攸宁知道了什么,会陷入这样的险境。   韶华紧张地望着四周,心里着急地想:“攸宁,你在哪?!”汉白玉却好似明白韶华的意思,朝着刚刚它跑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韶华,嘶叫了一声,又跑了几步,然后再回头。看到韶华并没有跟上来,汉白玉只好折回来,像刚刚的样子,跑到她身后拱着她往前走。   “小玉儿你是不是知道攸宁在哪?”韶华忽然惊了一下,汉白玉眨了眨眼,继续往前走。韶华心里确定汉白玉一定是带她们去找攸宁,翻身跃上另一匹马,伸手给胡八娘:“八娘,快上来,我们走。”   胡八娘早就不想再和死人待在一起,拉着韶华的手,连身手都敏捷许多。   汉白玉见她们已经上马,立刻撒开腿朝前跑,韶华也接紧跟其后,只是没想到她们出了山谷并非往川北的方向跑,而是往凉城的方向跑去。心里一阵困惑,如果他们去凉城,为何汉白玉还往回跑,绕到山谷去。可是没走多远,汉白玉又转了弯,跑了一小路就停了下来,低头慢慢地前行。   韶华留了心,从马背上跳下来,跟着汉白玉身后,低头看着草地。结果这一看才把她吓了一跳,竟然沿路都有血迹,她急忙沿着血迹跑过去,不想却看到了久违的兰芝。她身着多罗的服饰,湖绿色的衣裳,就连头饰发型也都是多罗妇女的款式。她着急跑上前,喊了一句:“兰芝?”   兰芝闻声回头,却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韶华,一下子心中激动涌上心头,朝韶华跑了过来,抱着她痛哭起来:“五娘!”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家人,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韶华,心里的委屈都化成泪水。胡八娘默默地从马上爬下来,看着两人相拥而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待兰芝哭了一阵子,韶华先回过神来,好奇地问:“怎么会是你,攸宁呢?”   明明汉白玉应该是跟着攸宁的,怎么却带他们找到了兰芝,难道攸宁和兰芝在一起。想到这里,韶华不禁打量了兰芝一眼,见她脸上灰尘满面,看着也是在外面吃尽苦头,脸颊上的肉都没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这么一哭,眼泪流过的地方到显出干净的皮肤,韶华忙用手帮她擦泪,却越擦越脏。   兰芝胡乱地把脸一抹,收干的眼泪差点又掉出来,“他受伤了。”要不是受伤,他们应该早就到凉城了,攸宁也不会把汉白玉赶出去引开敌人,他们自然也不用落魄到这个地步。   韶华一听,心里一震,果然中了她的猜想,她着急地追问:“怎么回事?”兰芝见说也说不清楚,示意她们跟她过去。兰芝带着她们拐进一旁土地庙,川北的土地庙只是一间能容一尊佛像和一张供桌的一面有墙,三面镂空的亭子。   兰芝掀开供桌的布,果然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左肩上的衣服全部被鲜血染红,凝结成暗红色的结块,映着攸宁惨白的脸,显得十分诡异。韶华一眼就认出在地上的人是攸宁,急得扑过去,声音都带着哭腔。“攸宁,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攸宁!”   听着韶华的哭声,兰芝也细细啜泣起来,胡八娘虽然没有跟着哭,可是看到攸宁的样子并不比刚刚那个被韶华杀死的人好到那里去,心里也揪得跟马虎似的。心里想着,这么漂亮的人,要是死了多可惜。   可能听到了韶华的声音,攸宁幽幽地煽动着睫毛,睁眼看到她又哭又笑的样子,虚弱地笑了一下:“是你啊,你怎么也跑出来了,阿娘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攸宁似乎是想到母亲气急暴跳的样子,忽然很得意一样,笑得十分妩媚,竟把胡八娘给看呆了。   见攸宁还能开玩笑,韶华心里也松了口气,一抹眼泪,伸手就打他一拳,攸宁顿时疼得皱起眉头。韶华吓了一跳,直到攸宁又不怕死地笑了起来,她才愤愤骂道:“混蛋!你不是老是说自己很了不起吗,了不起能受这么重的伤,你是要气死我,还是要吓死我!”嘴上是咒骂,可是她小心翼翼地去碰攸宁的伤口,让攸宁给拦下来,对她摇了摇头。   韶华心里清楚,攸宁定然是自己处理过伤口,但是血流得太多,所以整个人元气大伤。   攸宁是典型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调侃韶华的机会,他故意扬起眉,可是以他现在的样子,连说话都有些牵强,实在让人无法拿他跟正常人相提并论。可他依旧想要装出很厉害的样子,笑道:“没事,我命硬着呢,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只不过是血流得比较多,看上去吓人罢了。”   韶华顺着他的意思,板着脸骂道:“臭小子,我咒我呢。”   兰芝并不知道他们的默契,看着攸宁说话都费劲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过,要不是因为她,攸宁也不会变成也不会变成这样。兰芝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对韶华说道:“五娘,你别骂他了,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攸宁似乎不愿意兰芝道歉,立刻转了话题,“汉白玉怎么会在你这里,那些人呢?”   “被我们甩了。”韶华也简单一笔带过刚刚的事,连不小心杀了人也没跟他们说。攸宁对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质疑她的话,韶华回敬地对他挑了挑眉,两人忽然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第三百三十章 幕后真凶   韶华和兰芝合力把攸宁扶出来,扯到伤口,攸宁疼得眉头都皱成一团,韶华这才发现他的伤口又裂开,潺潺鲜血浸湿了原本血迹斑斑的衣裳,看着更瘆人。韶华左右四顾,这附近不见一户人家,估摸最近的村落都要绕到山里去。可是攸宁的情况又不适合骑马,以想到刚刚那些人的狠话,韶华担心他们一旦王五不见,折回来找人的时候,必定会看到王五的尸体,到时候他们就彻底暴露了。   如果说以当初她和攸宁的身手,解决掉那几个人不是什么没问题,现在攸宁受伤,她又不如从前,还多了兰芝和胡八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没事,我能挺住,刚刚已经吃了血凝丹,再过一会儿就能止血了。”攸宁望着韶华,表示自己还可以走动。   韶华知道血凝丹听着跟止血有关,其实这东西只能勉强护住心脉,生命垂危时吊气而已,就是平时也不是用来止血养伤的。她正要开口,却见攸宁一脸温柔地看着自责难过的兰芝,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她的躁动。韶华忽然觉得心头有些说不上的奇怪感觉,兰芝并没有拒绝攸宁,反而脸上的担忧更明显。   尽管攸宁是为了救兰芝才受伤,可是他们以前可是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恨不得龇牙裂齿,把对方给吃了。现在不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就单单天南地北两个人跑到一起就足够让人觉得奇怪了。   韶华问了一句:“兰芝你怎么会在这里?”   却见兰芝表情一顿,眼眸都垂了下来,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了。”若要她把事情详细说来,只怕说上一整天都不定能说完,她差点都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如今看来上天对她还算眷顾。韶华见她面色为难,似有什么难以启齿,这个要劝她不愿讲就罢了。   结果,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师父,他们是谁?”   趁着他们谈话之际,胡八娘对着攸宁的脸暗暗感慨,长得这么妖孽的模样,简直是要让天下女子都眼红,若不是有福林,她绝对会缠上她。只是,胡八娘有些奇怪攸宁对兰芝的态度有些明灭暧昧,可是待韶华却又格外亲切,若不是知道韶华的身份,还以为攸宁坐享齐人之福呢。   胡八娘的声音也引来攸宁的侧目,对这个开口喊韶华做“师父”的娘子,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过她眼底毫不掩饰对他美貌**裸的欣赏时,让攸宁觉得心情格外愉悦。他瞥了韶华一眼,表示疑惑,韶华叹了口气,“她是凉城太守的女儿。”又对胡八娘介绍会攸宁他们,“这是我的小姑子,还有我干娘的儿子。”   攸宁对于韶华的介绍感到不满,“叫一声哥哥会死啊?”   韶华自然不肯吃亏,在她心里,攸宁始终是从小跟在她身后的弟弟,也不顾他是伤者,没好气地骂道:“你再多话,痛死我不管你。”   “真是不可爱,果然姑嫂一个性子。”攸宁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唉声叹气,韶华和兰芝倒是极有默契地反击。   “要你多嘴。”   “就你话多。”   说完,两人都噗嗤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攸宁支撑着韶华站了起来,兰芝立刻紧张地凑过来,他恢复了认真的模样,“我们边走边说吧,我怕他们找不到人还是会回来的。”既然韶华说她杀了对方的同伙,他们就更不能拖延了,四人两马在川北的荒道上实在太扎眼了,至少得找个地方先隐蔽再说。   兰芝帮忙韶华扶着攸宁上马,胡八娘自然是跟着韶华,兰芝便和攸宁共骑一匹。看到兰芝的手极自然地搭在攸宁的腰上,韶华多看了几眼,然后才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回凉城吗?卫三也在,还有爹爹派的人也在,他们可以保护你们。”川北在左,凉城在右,两个截然相反的地方。   没想到攸宁脸色一变,严肃地说:“不,不能去凉城,他们知道我会去凉城,一定会抢在前面堵截。”   韶华想了一下,对攸宁说:“既然如此,咱们都去川北吧,有恺之在,我想他会有办法的。”比起凉城,川北至少还有严恺之,而且以兰芝的身份,要是在外面发生了意外可就不好了。兰芝听了心头一震,眼睛都泛着惊讶,“川北?哥哥在川北?”   兰芝早在多罗的时候已经得知家中变故,所以当攸宁告知他,严恺之只是被流放时,兰芝的镇定让攸宁心中暗惊。可是,到了夜里,在以为攸宁睡觉时,悄无声息地流泪又让他感到十分心疼。   攸宁也对严恺之的下落感到惊讶,“严大哥怎么会在川北,不是发配到海亭去了吗?”胡八娘立刻从韶华身后探出脑袋作证,“他一直都在凉城啊,昨夜才去川北的,还跟福林一起走。”胡八娘的话让两人更是一头雾水,不约而同地朝韶华望去。   韶华抿了抿唇,简要把这一路的遭遇跟他们解释一下,“我本也以为他被发配到海亭,已经做好准备,偷偷跟去陪他,结果世子却让卫三送我来凉城找福林。一路上遇到凤仙,还遇到多福他们。”看到攸宁眼底的惊讶,她又说,“总之就是二爷让人把他半路劫了出来,送到凉城,还封他为定西将军。而我也莫名其妙变成来给他送虎符,只不过他不肯让我跟去,半夜偷偷就跑了。”   听韶华说得一派轻松,攸宁却听得嘴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他没有被流放,还成了定西将军,而你却千里迢迢来给他送虎符?难道皇帝不是想要严氏灭门?”而他身后的兰芝也不由得陷入沉思,为何他们三人所知道的事情都有所出入,难道是谁在故意混淆视听。   韶华嗔怪地瞪了攸宁一眼,冲着弘弋把严恺之保下这一点,她都会站出来维护一下,“怎么可能!夫君说了,二爷是护着他,才会让宋煜半路把他劫到凉城来。我这虎符,想来也是二爷让世子交给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何绕了一个大圈,大概是怕节外生枝,但总之二爷绝对不会害夫君的。”   攸宁和兰芝对望了一眼,显得十分迷糊,“那我怎么听说了,皇帝派人去杀兰芝,不肯让她回京。”   韶华知道攸宁是不会对她撒谎的,不由得表情严肃起来,“你上哪听谁说的?”   这时,再次被人遗忘的胡八娘弱弱地扯了扯韶华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能插个话吗?”韶华想了一下,点点头,哪知胡八娘指着兰芝兴奋地说道:“我好像见过你,让我想想,对了,严爷给我爹一副画像,上面的人好像就是你,我还以为是我师父。”   韶华心中一惊,没想到严恺之居然知道兰芝出事?   “那你不是公主娘娘了?”胡八娘见兰芝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一个激动,用力抱紧了韶华,吓得她差点扑倒在马背上,“天啊,我居然见到活的公主,不对,我居然见到公主,你真的没死。”   韶华气得对她大吼一声:“八娘!”   胡八娘吐了吐舌头,脸上还是掩不住惊喜,她没把韶华的怒气放在心里,自顾自地说道:“不是,我是说,欸呀,瞧我着急的,我听人说过,多罗王把咱们公主送回来,半路被聿仓王子给杀了吗?”虽然胡太守也让人不得谣传,可是这些事或多或少还是有人茶前饭后拿来当谈资。   再加上如今川北城外正虎视眈眈的正是聿仓大军,口传越多,事情就越离谱。胡八娘本就是个好事的人,听到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尤其是那说事的人说得口沫横飞,所以胡八娘便记在心里。后来,又听胡太守说过,这公主原本是严恺之的亲妹妹,是替真公主和亲,胡八娘心中对兰芝便生了敬佩之情。   于是,刚刚得知兰芝就在眼前,她心里激动得想,韶华这个师父认得可真不怨。不但能出来冒险,而且能见到兰芝,还能遇到攸宁这样的美人,虽她没意识到其实这是师父是她自己讨来的。   在场四人,除了胡八娘心情犹如踏青一样开心兴奋,其他人都各怀心事,尤其是兰芝。她看着攸宁和韶华,犹豫了很久,忽然开口:“他们不是蚩跋人,全部都是咱们的人。”   这句话可没把他们都给吓住了,韶华都不由得勒马停步,看着兰芝神情变得漠然严肃,心里莫名地跟着沉寂下来。   兰芝转头望着多罗的方向,幽幽地望着天边一色,缓缓道出一件让他们震惊的事。   “当初,我是自愿和亲到多罗,新王也就是当时的二王子穆仓曾跟我说过,有朝一日会放我回来。只不过先王一死,穆仓继位,先王的妃子年纪都太大,所以不能顺嫁,大臣就非要我嫁给穆仓。正好那时聿仓率兵来攻打,穆仓向二爷求助的时候,也答应过把我送回去,可是不知为何没人答复。明水受到重创,大臣也没心情再提大婚的事,二爷却让使臣来王宫把我讨回去。穆仓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答应了,只不过没想到半路那仪仗队就起了反心,把随行的多罗军全部杀死,还假装是蚩跋人干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奸细   当初兰芝和亲到多罗时,多罗王已经病到不能下床,就连迎亲仪式都是穆仓代为举行的。   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就连语言都是陌生的,兰芝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意义,所以早已经死了心。打算等多罗王一死,自己也就绞了青丝,主动到佛堂去替多罗王诵经超度,也省得沦为顺嫁的女仆。因为她已经贵为公主,她不能自杀,至少在多罗王还没死的时候,她不能自杀,否则她的和亲就失去了意义。可她到底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着行将就木的多罗王,兰芝哭了好几夜。   可是,当她鼓起勇气,决定为了兄长,为了母亲,特意过来伺候多罗王时,却被穆仓给拦住了。看着不同于其他多罗人的雄壮魁梧,穆仓与严恺之相似,都是属于精壮型,据说因为穆仓的母亲原本就是多罗和青国通婚,所以他身体里有着四分之一的青国血统。   兰芝记得兄长曾提过这个男人,说他犹如苍鹰一般犀利,又似猎豹一般英勇,更有着漠狼一样的野心。如果说聿仓的可怕在于他猛虎般的气势,以及黑熊一样的体格,那么穆仓就是狼群的王,他不会孤军奋战,甚至不会冲到最前头,但是他的可怕是能够使身边所有人都不得不臣服于他的气势,而他却总是看上去那么无害。   “我与二皇子约定过,待他日,吾等皆得王座,必将明珠还朝,鸿雁归山。”兰芝清楚记得当时的穆仓有着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眸,而她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是让人不可小觑的自信和骄傲。虽然穆仓只与她说过这一句,可是在兰芝看来,这就是最好的保证。而穆仓离开后,多罗王后的侍女派人来告知兰芝,“吾王病重,不能召见公主,请公主替吾王亲诵天经,以祈求上苍保佑吾王平安。”   多罗王后的心思很清楚,她怕多罗王终究抵不过兰芝的年轻貌美,到时把自己身体累垮了。而且她更怕,一旦兰芝受到恩宠,整个明水王宫的命运都会被改变。因为答息王朝就曾有过年迈的君王宠爱新妃,而把所有的王子都废为庶民,立新妃的幼子为王,结果答息王一死,才知道新妃之子并非王族血脉。好在废太子终究还是得民心,拥兵夺回王位,可这也是多罗人一直都忌讳的事。以至于多罗立国以来便定下规矩,凡继承者都必须要有功勋战绩,否则不得继位。   正因为如此每一代的多罗王都是骁勇好战之徒。   然而,兰芝谨遵多罗王后的命令,天天在寝宫里为多罗王“诵经祈福”,得到了多罗王后的信任,才意图将她许给穆仓,而且这种意志坚决得让兰芝觉得害怕。好在穆仓还是遵守了约定,把她送了回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有丧命在多罗人手里,却险些被自己人杀死。   一想到为了保护自己惨遭毒手的多罗宫女们,兰芝这才明白,残暴的从来不是民族或者国家,而是野心。   可她始终不敢相信,一直对她呵护如同亲哥哥一般的弘弋,怎么忍心让人逼死她。倘若不愿她回去,大可不必派使臣相接,反正母亲已死,哥哥也流放海亭,她的生命早就没什么意义。   韶华听着兰芝的话,一再惊讶地摇头,可是兰芝的样子实在不像说谎,况且胡八娘也证实了兰芝的护送大军在半路遭到不测。韶华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她喘着粗气道:“怎么会这样,二爷他、他不可能会杀你的,他连夫君都保下来了。”如果严恺之知道弘弋这么对待兰芝,他又怎么可能还受封前往川北。   兰芝幽幽叹了口气,攸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手覆在她冰冷的小手上,让兰芝感觉到安心和温暖。她望了韶华一眼,轻轻扯了嘴角,“我也想过二爷不会杀我,可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我是被明水王宫的人救了出来,只不过,半路他们还是死了。”兰芝可以肯定这些追兵就是跟着大队前来的,她抬头对攸宁笑了一下,笑容变得明媚动人,“正好就碰上攸宁,是他救了我。”   韶华不知为何觉得他们之间一定还隐藏了什么事没有告诉她,不过看到攸宁和兰芝的样子,她什么都不能说。一个是她的好友兼小姑子,一个是她的兄弟,要是以前两人能凑成对倒也是珠联璧合。可是现在兰芝的身份十分尴尬,而且能不能回京还都是一回事。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色恢复了不少的攸宁,也不知道他的血气恢复,或者只是红晕,“那你怎么会跑到多罗去。”   攸宁见韶华并没有反对他和兰芝,更加坚定地握住兰芝的手,对韶华撇嘴道:“谁跟你说多罗,明明就是川北城外,我喊了很久的门,居然他们都不肯放我进去。当初爹爹在这里的时候,谁敢这么给我脸色看!待我回去,非得把他们都拆了不可。”兰芝被他握住了小手,脸上一红,吓得想要抽离,可是攸宁握得更紧。她紧张得偷偷看了韶华一眼,好在韶华神色如常,眼睛望着前方,好似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兰芝这才慢慢地放弃挣扎。   韶华眼角瞄到两人从别扭害羞到自然亲昵,她决定到了川北,再好好找机会审问攸宁,“你先别急着生气,我是问你,你听到什么,怎么会直奔这里来。”她现在更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不管如何,兰芝在回国的途中遭人截杀,而且还是自己国家接驾的人,这不得不让人毛骨耸立。   攸宁想了一下,也慢慢道出自己的知情。只是一想到辛夫人,他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虽然兰芝很担心,但是攸宁早有准备,这个时候必须拉上韶华和辛子萱两人做靠山,尤其是韶华。如若辛茂山再不肯,大不了他就继续离家出走,天下之大,除了京城他喜欢的地方多得是。   不过,走了一会儿神,攸宁神情平静地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就那日不知是谁到家里来说亲,我本来就不乐意,所以故意让他们觉得我风流浪荡。”韶华立刻翻了个白眼,心想以攸宁这样子已经够吊儿郎当了,居然还要给自己的形象抹黑。攸宁没有理会她默默的吐槽,继续说道:“结果那群人里就有几个是朝中那些所谓清贵大臣的郎君,个个都仗着老子是先皇党,放话说只要他们想要的官职,皇帝不敢不给。”   “那天在酒楼吃酒,他们几个喝得高,性子也开始发疯。我就听到一个人说,严大哥虽然是皇帝出生入死的大将,可是也抵不过清贵大臣的死谏。还说当今朝里,除了先皇党就是太后党,皇帝敢为了严家折了娘家人的脸,现在贺家不帮他,只能倚靠清贵大臣。严夫人一死,严大哥也被流放,所以不可以让兰芝回来,否则严家会再起搅乱朝政。”   攸宁越说表情越严肃,说到最后,他连口气都变得愤怒起来,让人摸不清他是为了这么狂妄之徒的话而生气,还是因为所谓清贵大臣的想法而恼火。   韶华也是气得骂道:“胡说!”   攸宁看她一脸气愤,不由得冷笑一声:“还有更夸张的,他们说了,严大哥娶你不过是依仗李家,又想办法给你讨了个定西侯府当靠山,所以冒下这么大的险才能不死。”兰芝虽然已经听过了这些话,可还是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我哥哥是真心喜欢五娘的。”攸宁轻拍她的手背,表示他明白,如果严恺之不喜欢韶华,他也不会让韶华这么嫁给他。   韶华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气得拳头捏得紧紧的,整个后背都挺直了。“到底是谁说的,太混账了!”这些话她倒也从弘方嘴里听说过,可是她当弘方只是故意在激她,所以并不当真。可是听到攸宁也这么说的时候,韶华顿时就觉得火冒三丈,她与严恺之的感情那轮得上别人指手画脚,就算严恺之不肯松口,她心里也知道,严恺之绝对不会是那种势利小人。   攸宁知道韶华对严恺之的感情,不敢再刺激用这些话刺激她,缓了口气,对她轻声道:“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说他们本来不肯让皇帝派使臣去接兰芝回来,说兰芝一回来身份已是公主,可是她毕竟是严家的人,怕她会为严大哥报仇。”   韶华咬了咬牙,眼神露出前所未有的凶光,“难道他们就忘记我也是严家人,要是夫君出事,我一样会为他报仇。”   若是让他知道有人逼迫皇帝赐死严恺之,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便是死也绝不会对方好过。   攸宁急忙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没有和爹爹阿娘他们说,就急忙跑出来,没想到,还真的是。”尽管他心里担心的其实是兰芝,他一想到竟然有人暗地里想要谋害兰芝,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想到严恺之,进而想到韶华,总之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出去,他要保住兰芝。   他其实与辛茂山提过这个问题,但是辛茂山并不认为朝廷里有人这么大胆,竟然敢要挟皇帝,更重要是兰芝如今已经贵为公主,不管她姓什么,她一旦回来便是皇家血脉。作为朝臣,竟然想要对公主下手,这显然是犯了大忌。所以任凭攸宁怎么说,辛茂山都觉得他只是被酒肉朋友戏弄,一时脑子发热,要他回屋好好学习。   攸宁又岂是这等听话的人,一见父亲不以为意,二话不说,便偷偷溜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托孤党   “什么!她自己跑过来了?”严恺之一身戎装显得特别威武,虎目怒视,让人看了都忍不住胆战。只见卫篪双目低垂,认命地听着严恺之的训斥,严恺之脸上神情严峻,“卫三,你太让我失望了。”   卫篪的沉默让凤仙大感不解,又听到严恺之如此严厉的责怪,忍不住站出来替他说话:“严爷话不能这么说,你就这么把人搁在床上,让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进去伺候……”他倒是无所谓,可问题人家怎么说也是大家娘子,这清白问题他们可负责不起。哪里想到严恺之会这么潇洒地拍拍袖子离开,给他们留下这么个头疼的摊子,更没想到韶华的性子居然烈到如此地步,再加上一个胡八娘,整个凉城被掀翻的可能性都有。   卫篪没想到凤仙会为他说话,抬头看了严恺之脸色变得难看,他急忙道:“凤仙,闭嘴!”   严恺之没开口,凤仙却像是说上瘾,根本不理睬卫篪的挤眉弄眼,想着这夫妻俩闹矛盾还连带他们这么来回奔波,这也就算了,两头做不了好人还遭嫌,就算是严恺之对他有恩也不待这么欺负人的。   想着这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却落成这么差别对待,凤仙气呼呼地扫开卫篪的手,眼神瞟向严恺之的背影:“我就不闭,咱们这么累死累活地把这位小祖宗送来,结果有人连感谢都没有,也不让人休息,就让我们把人又送回去。自己都摆平不了的事,就丢下烂摊子逃跑,现在人跑了还来怪我们。我们又不是看押犯人的衙役,人家那是千里追夫,难道咱们还得两边当恶人。”   原本听到有人报有宫里的人前来找他,严恺之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没想到一来就看到卫篪他们。应该是陪着韶华踏上回京路程的卫篪,却忽然出现在川北,更让他惶惶不安的是,他们身后并没有带着韶华。   他屏退了左右,卫篪才把事情说明清楚,严恺之立刻气得想要摔桌,眼尖瞟见屋外人影攒动,他对卫篪使了个眼色,卫篪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再说话,可是凤仙并不知情,一个劲地叨叨起来,急得卫篪急忙扯他衣袖。   卫篪大吼一声,愣是把凤仙给吓住了:“凤仙,你够了。”   凤仙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卫篪脸色不悦,心里也有些委屈,自己是好心为他说话,居然反被责怪。凤仙也不服气,正好看到严恺之望过来,心里吓了一跳,嘴上却抵不住更挑了,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又不是朝廷的人,才不怕丢饭碗,故意挑衅道:“卫三,你怕什么,就算是什么侯爷将军又怎么了,你又不是他家下人,犯得着做好人还得挨骂。既然那么担心就把人带在身边不就好了,难道还有什么比人放在眼前更稳妥的吗。”   严恺之深深地瞥他一眼,看得凤仙都有些站不住,卫篪生怕严恺之会责怪凤仙,急忙挺身而出,挡在严恺之的面前。严恺之见卫篪挡着,转开视线,睨了外面一眼,然后看了看卫篪,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看到严恺之转身,凤仙心里才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懊悔,嘴巴太厉害,可他确实看不惯别人说卫篪的坏话。   卫篪则交代凤仙在原地等着,急忙跟了出去,只见严恺之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卫篪也没有说话,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直到追出了外院,严恺之这才停了下来。卫篪回头打量着身后,似乎发现有个人影匆忙地跑开,四顾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藏不得人,他心里也略有安定。他看得出严恺之虽然身为将军,但是在这里的情况似乎并不容乐观,否则严恺之也不会故意激他跟出来。   卫篪挺着腰板走上前,对严恺之抱拳行礼,低声道:“严爷,凤仙不是有意的。”   严恺之看了他一眼,脸色已经不如刚刚在屋里那么愤怒,只是平静得有些冷峻,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说得对,我该把她带在身边,否则就不会出这种事。”他实在太低估了韶华的固执,也太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以为只要她不在眼前就可以安心做事,可是事实上她不在眼前才更让他觉得不安。   他从韶华身上找到了虎符,即刻就跟着福林起身,连夜赶了过来,到川北城下才堪堪天色微醺。他在城下叫门,守城的士兵却不肯开,哪怕看了圣旨也都犹豫地要求去请示木侍郎才能放行。严恺之顿时勃然大怒,向来见圣旨如同见皇帝,不马上跪地请安就算了,竟然还把他这主将拦在城外。而他让士兵去把木石真叫过来时,士兵却拖拖拉拉,反而是另一个士兵来开城门。   只不过,让严恺之感到意外的是,开城门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韶华的娘家表兄博衍。因为当年在迎亲的时候见过一次,严恺之对他印象极深,而后来每每韶华提起,他都隐约能记得那男人的眼睛,那一双绝非池中物的眼神。只是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竟然会在川北见到他,而听到士兵对他的称呼时,他更是惊呆了。   “不知将军前来,属下迎驾来迟,还望将军见谅。”博衍铠甲在身,手握佩剑,整个人俨然是凌厉了许多。   严恺之没有说破自己的疑惑,只是随他一路前往军营,这时木石真才得到情报姗姗来迟。殊不知,他一见严恺之和博衍在一起,并没有看严恺之,而是厉声训斥博衍,“罗将军临走前将川北托付你我,为何不通知我便擅自开成放人,汪校尉未免也太不把我木某放在眼里。若是被蚩跋奸细混进来可怎么办。”   博衍挑眉看了严恺之一下,又对木石真说:“木大人难道不认识兴勇侯,我可记得你们在殿前交会过。”   相比于一身铠甲的博衍,木石真整一个酒肉书袋样,摇着肥胖的脑袋,口气甚是不敬,“我自然认得兴勇侯,可据我所知,兴勇侯如今正被皇上发配到海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福林很是不服气,指着他肥硕的身子骂道:“难道皇上所有的事都得先通知你,你要是不同意还不能来不成?”   木石真一见福林不过是个普通百姓打扮,以为是严恺之的随从,嗤了一声,“你是谁,这里岂有你这奴才说话的地步。”福林虽说不是什么贪权敛财的人,可是好歹自己给先帝治过病,而且还给治好了,冲着这一点就够他得意很久。木石真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这口气也足以让福林暴跳。   “狗眼不识泰山,皇上就是怕没人镇着你这种只会在表面高功颂德、阿谀奉承,私底下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搅乱兵心、胡作非为的奸吝小人,所以特意封了兴勇侯为定西将军,接替罗将军的职务,统领大军,打败蚩跋。”福林一串不带停顿的话说得木石真面红耳赤,指着他的鼻子,一个劲地“你你你”却愣没说出一句话来。   博衍倒也意外,他没有木石真的消息灵通,可是听他们的话,显然情况有些严峻,居然说到发配。他不由得多忘了严恺之几眼,心里思绪万千。严恺之并多话,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递给木石真看,木石真犹豫了一下,接过圣旨,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博衍从木石真手里接过圣旨,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然而木石真却嘴硬道:“虽然我不知为何皇上会下这道圣旨,可是就算严大人被封为定西将军,没有虎符,照样也不能调兵遣将。”   严恺之冷冷一笑,把虎符亮给木石真看,见他伸手过来,严恺之立刻收了回去,只剩他尴尬地把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   “我想两位应该没有疑问了,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多话,速把军情与我报来。”严恺之到底是领过兵的人,威武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要比博衍更有震慑力,更别说不懂任何兵法的木石真。   博衍还算识趣,把兵营中的副将校尉全部喊了过来,一一回报了情况。严恺之才发现军情要把他想象中的严峻许多,他以为聿仓率领蚩跋大军为的是想夺回明水王宫,而攻打川北,只是想敲山震虎,警戒青国对多罗的帮忙。但是据底下汇报的情况来看,蚩跋王和聿仓的想法相反,蚩跋王虎视眈眈的是川北,他要的是一步步地逼近白山,然后伺机攻占。而且他们落脚的氓英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蚩跋军一日不退,他们便一日不得放松警惕。   但是,聿仓狠狠去逼近明水王宫,打得多罗王措手不及后,就退回到氓英山,一直都未用动静。博衍企图派兵试探,木石真死守城门,不肯放行,在他看来,只要守得住川北,才不管城外几里有驻兵,他只管城内安全就足够了。而且为此木石真还把自己的亲信都布在城门各处,任何靠近城门的,无论是谁一律射死。光是这几日,白白冤死了几十条人命,而城内但凡身着奇装异服的全部捉起来,吓得一时间人心惶惶。   辛茂山原本的部将看不下去,跑去跟木石真理论,结果他倒是口气强硬,“川北人口复杂,若不强制,谁知道里面是否混了奸细。”有些士兵原本是多罗和青国通婚生下的,看到父母在川北居住这么多年,竟然被人当成奸细关起来,气得要闹上来。哪知道木石真一个高帽压下来,“我是方丞相特地派来监军,为的就是防止军士造反,我告诉你们,方丞相可是先帝托孤之臣,就连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你们闹上去就不怕被当做乱民吗。”   方有信的名望确实是令百官闻之变色,百姓听之鼓掌,更重要是先帝对方有信的信任和袒护都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木石真一句话压下来,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求战事早日结束,好让亲人早些归家。   罗普一走,整个川北至高不超过木石真,博衍虽也是皇帝钦封,又是新科武状元。可木石真见到他第一面时,便冷笑道:“我竟不知皇上何时竟容得了汪贼逆党当朝为官。”   严恺之早有听闻新科武状元是一名汪姓年轻男子,而且还是端明皇后娘家汪氏的后人,曾有人劝皇帝不可封此人为官,生怕重蹈覆辙。当时严恺之只听说此人非汪氏直系,只不过受牵连而易姓的汪氏族人,还劝弘弋需宽大容人,兼得良才。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汪状元竟然是妻子娘家的表妻舅,而且他这一进朝,进献三百精兵,深得皇帝欢心。只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改回汪姓的只有博衍一人,而其他人却依旧以凌为姓。所以,凌氏知道娘家的背景,也足足愣了一天,吓得李勋卓以为她癔过去。   凌老爷子心里清楚,皇帝是知道凌家藏有精兵,而且这些人都是当年端明皇后留下的。既然最终还是弘弋登位,他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就该表示自己的衷心和诚意,所以博衍虽只是新科状元,可是弘弋胆敢就把他和进献的三百精锐都丢到川北来。所以即便只是校尉,博衍在兵营里的地位并不比木石真低。   严恺之听完所有情况以后,心情变得十分沉重,木石真显然不愿认可,即便眼见虎符圣旨,他也都阳奉阴违,语气之间隐约有拿方有信拿乔的意思。严恺之深知方有信在朝中的地位,就连弘弋对他也心有厌烦,奈何他处处以先帝托孤之臣自居。虽衷心耿耿,可是为人刻板死忠,得理不饶人,更重要是他十分固执,就连弘弋身为皇帝,他都敢据理以争逼迫到弘弋不得不让步。   严恺之被发配海亭一事本就引得方有信不满,认为皇帝不该太过仁慈,严礼治国安天下。可惜他未能回朝,但光是朝中追随者就够弘弋折腾,若是严恺之半路被弘弋掉包到川北,不但没贬还封了定西将军,只怕弘弋得被方有信给烦死。所以,严恺之没有刺激木石真,更是谨防他派人出去通风报信。   只是他在防着木石真,木石真也在防着他,他进城不到一日时间,便听说军中有人中毒。木石真急嚷嚷地喊着定然有奸细混进来,不但全城戒备,甚至连当日为严恺之开门放行的士兵也都关押起来。福林气得只跳脚,非说这是木石真在给严恺之做下马威,非要他反击不可。但是严恺之没有,他就是要木石真松懈,要他以为严恺之害怕方有信,这样他也就不会回去打草惊蛇,而且还会露出马脚。   严恺之等的就是他自掘坟墓,即便他手握虎符,能调兵出战,可是他若公然和木石真对抗,不但惊动木石真的探子,还会给虎视眈眈的蚩跋军认为他们起内讧而提前开战。   严恺之和卫篪在外院围场里说话,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影半路转了方向,悄悄地没入夜色。而不久,木石真的屋子就多了个人,木石真正埋头办公,一见眼前人,脸色变了变,便屏退左右。只见来人躬身对木石真道:“回大人,将军似乎察觉到,跑到围场去,其中一个也跟了过去,另外还有个长得漂亮的男人还在屋里。”   木石真闻言,立刻大怒,一拍桌子,笔架都晃了几下,吓得来人身子躬得更低,膝盖弯得差点跪下。木石真眼神犀利,显得十分凶恶,“废物!让你注意注意,你都给我注意到哪里去了,就知道长得漂亮。”他万没想到,严恺之刚到川北,竟然立刻赢得半数以上士兵拥戴,这让木石真心中隐有不安。   被木石真这么骂,男子也吓得哆嗦,“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木石真听倦了他的诚惶诚恐,怒道:“别废话,他们都说了什么,可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一听到城外有人,自报家门是宫里的人,木石真还道是方有信差人给他送信,没想到竟然是找严恺之。而且严恺之见了那两个人,立刻就清场,留下他们悄悄说话。木石真对严恺之本就有戒备,便留心让人在旁窃听。   只不过严恺之早就察觉到木石真的戒备,所以想引开耳目才与卫篪他们细谈,没想到凤仙嘴快,什么都给说出来。“看其中一个好像是个侍卫之类的,可是在将军面前并没有下跪,另外一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听到什么夫人走丢了,还有什么丢下烂摊子自己逃走。因为将军很谨慎,要不是另一个说漏嘴,根本听不到什么。”   木石真这一听,心里就纳闷了。“夫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严恺之的妻子是李阁老的孙女,那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娘子,难道是如夫人?”他自言自语一番后,忽然就冷笑起来,“呵呵,我当严恺之是什么大丈夫,不过是个好色的风流君子罢了。前头刚带着一个小娘子,显然半路又招惹了一个,待我回头一定禀明皇上,狠狠参他一本。你给我回去盯着,绝对不能遗漏什么。”   “是,大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白山求助   看着攸宁苍白的脸色,根本撑不住汉白玉的颠簸,而官道只有一条,他们伤的伤,弱的弱,根本招架不住对方的杀气腾腾。好在韶华和攸宁对川北一带的地形烂熟在心,所以决定绕远进山,路不好走,但至少安全一点。韶华刚提出意见,便与攸宁想法不谋而合。   原本半日可达的路,被他们弯弯绕绕走出了两倍有多,而且,等到他们赶到川北城下的时候,意外发现他们一直躲避的杀手竟然只比他们早一步到达。眼看他们在城下等了片刻,城头的士兵就开门放他们进去,韶华顿时紧张起来:“糟糕,被他们先进城了,这可怎么办,要是现在进城一定会跟他们碰上的。”   兰芝握着攸宁逐渐冰冷的手,心里也十分着急,她看了韶华一眼,提议道:“要不,五娘,你先进去与哥哥见面,再出来接我们吧。”   既然找到他们就没理由再丢下他们的份,都已经到城下了,难道她能进去,攸宁他们就不能吗。   韶华摇了摇头,表情十分严肃,“不,要走就一起走,万一我进城了,他们去跑出来怎么办。既然已经到川北了,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血凝丹的药效并不长,再加上这一路的奔波,就算再小心翼翼还是会扯到伤口。攸宁不说,可是韶华看在眼里,肩头的血迹蔓延到胸口,看上去十分骇人。   攸宁说话都有些费劲,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色很是憔悴,“恐怕进不去。”   胡八娘扬声,好奇地问:“为什么?”   攸宁缓了一下,兰芝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还是紧张地用力握着他的手,攸宁嘴角轻笑一下,望向韶华,“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吗,前不久我和兰芝一路逃到川北城外,可守城的士兵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去,说是姓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否则以乱贼处死。若不是我从小在这川北长大,所有的路都被我摸透,根本没法进去。”或许是因为说话的关系,攸宁的脸色微微泛红,显得少许生气,“哼,想我攸宁自幼就在川北长大,里面有谁不认识,结果被他一接手倒个个都瞎眼了。”   韶华蹙眉,有些不解,“那又怎么样,现在里面已经不是木石真说了算。”   攸宁挑眉看着韶华的疑惑,忍不住讽刺地笑道:“刚刚进去那些人就是一路追杀我们的,以木石真的性子,若不是他的亲信,他能这么轻易放他们进去?”   韶华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想杀你们的是木石真?”如果真是木石真的意思,那严恺之岂不是危险了,连贵为公主的兰芝都敢下手,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看着白色的城墙,这原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可如今却将他拒于城外。攸宁的眼神从深远变得凌厉起来,像是一头愠怒的苍狼,恨恨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他,也至少是和他有关系的。”   韶华细想了一下,觉得名字有些耳熟,“我记得夫君提起过他,是方有信挺看重的人。”   攸宁说得太用力,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裂齿,可是眼睛却泛着仇恨的,让韶华大为吃惊,“方有信这个老贼!处处以托孤大臣自居,什么事都要掺一脚,只怕皇上都烦他了。”   韶华问:“你怎么知道?”   攸宁回了她一眼,对方有信嗤之以鼻,“听爹爹说的,有一回不知皇上在早朝说了什么,总之方有信听了觉得不好,当场就反驳得皇上哑口无言,三句不离先帝托孤,忠臣辅佐,而且一连提拔了好几个亲信到六部衙门,名曰提拔贤臣,其实就是去监督各部官员。许多人都烦他,皇上也被他闹得颜面尽失,可是他确实是忠心耿耿。但是那又怎样,哪个皇帝乐意被大臣牵着鼻子走,这个木石真想必也是方有信调来的,都不知道严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下子,连兰芝都担忧起来了。   若是木石真如同攸宁说的那样是方有信故意调派来的,想必以方有信的行事作风,绝对不会让严恺之好过,不绊他一脚都算好的。   胡八娘听着大家对木石真都不抱好感,她也跟着补充道:“木石真吗?那人可讨厌了,我爹不过是贪生怕死了一点,可他也是个好官,就因为底下的人没眼光,得罪了他,结果他居然算账算到我爹头上来了,还说回京要很参我爹一本。不过就是仗着是丞相的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或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到大家对木石真的看法意外的一致,韶华不禁想到:“那这么说的话,难道不愿兰芝回京的是方有信?”   胡八娘忙不迭点头:“恩,一定是他!”反正她爹讨厌的人她也讨厌,所以能给木石真扣多大的罪,胡八娘都毫不在意,而木石真是方有信的学生,所以一定也是一伙的。不过她说完,自己也困惑了,“可是方有信为什么不让公主回京,公主又和他无冤无仇。”   攸宁冷笑道:“因为兰芝姓严。”   胡八娘好奇地看着他,“那又如何,要是公主出什么意外,就不怕皇上和多罗打起来啊。还说什么忠臣,我还明明就是奸臣、叛臣。”   攸宁神情凛然,目光都变得犀利起来,“没错!如果兰芝出事,皇上若是和多罗王要人,多罗找不到,定然会引起两国矛盾。蚩跋本就野心勃勃地想要看多罗和大青分裂,方有信这般根本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越说心里越笃定自己的想法,攸宁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兰芝如果回京,得知母兄的下场,不可能不作为,到时候皇上为难,方有信就更为难。”   方有信想要建立一个清廉大公的天下,他没有野心要挟天子令诸侯,可是容不得别人阻碍他的计划。先帝用他是因为他手段心眼够狠,而且因为没有世家背景累赘,只要皇帝一句话,他就敢拼敢杀。先帝上位之时本就是端明皇后和贺太后娘家,以及平洲徐家的大力支持,若没有这些世家力量,他同时要平乱又要安内,岂是双手能全的事。   可就因为依仗了太多世家力量,所以权利也被分散出去,个个挟功自傲,先帝爷无可奈何。有人说方有信就是先帝跟前一条狗,遇到个别单军孤战的,先帝就放他出去,等到对方被咬伤,先帝再出面安抚,或责罚。总之方有信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诋毁,在他看来,先帝就是因为信任他才会这么做,天底下那么多大臣,却非他不要,连遗诏都交给他。就算是条狗,他也要让那些贪官小人都跪得比他这条狗都不如。   然而,弘弋比谁都清楚父亲的起家,他也亲眼见到弘文被母家人拥着与他争位,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在端明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和弘文、弘方一起长大,弘文性子温厚,比起弘方的懒散和弘弋的机灵,弘文绝对可称之为宅心仁厚。可是端明皇后一死,他的性情大变,直到后来不知为何汪家人混进京,埋伏在弘文身边,开始给他洗脑,比他与弘弋针锋相对,甚至逼宫夺位。   弘弋心里清楚,自己的母家要比汪家强大太多,放眼朝廷,有多少大臣和贺家结姻,几乎可以说贺家把半数京官都给联系起来。他不愿重复父亲的路,更不想落得弘文的下场,他的天下自然要由他执掌。   所以,明知道严恺之对贺家、徐家有恨,他不管,甚至任由他去搅乱,在他看来,严恺之于他就如同方有信于先帝。所以弘弋无论如何都不会严惩严恺之,没有了严恺之,就等于折了自己的臂膀。可他又不能完全背弃方有信,弘文是以有悖孝义之名被革为庶民,他自然要跟弘文相反。在先帝死后就拿先帝的托孤大臣开刷,就算弘弋够冷血坚硬,也得被天下百姓戳穿脊梁。   忽然间,他们都觉得川北是一张巨大的血口,是方有信放出的忠犬那凌厉的爪牙。胡八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其他人沉默的表情:“要是进不了城,那咱们怎么办,难道折回凉城吗?”   韶华摇头,“不行,天色已暗,就算从官道直奔也得过三更天。再说,去了凉城,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卫篪和凤仙是不会让她再逃第二次的,多福也在等攸宁,而胡八娘大概也会被胡太守禁足。其他人也就罢了,唯独她非去川北不可,她不能就这么放着严恺之在这里。   攸宁忖思片刻,问道:“那要不要上山?”   “上山?”韶华忽然一喜,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让兰芝看得莫名其妙,“你是说白山?对了,我怎么忘记他们。巴格舅舅擅长采草药,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还有音满和多琳。”   胡八娘皱着眉问道,“白山在哪?什么玛什么琳的又是谁?”   攸宁抿了抿唇,想到两个难缠的表妹,忽然有些后悔这个提议,“巴格是我阿娘的兄长,罗布族的下任族长,音满和多琳是我舅舅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不过,当下之计,他们也只能选择上山了,他的伤不能再拖延了。   既然决定去白山,韶华和攸宁立刻掉转马头,只要抓紧时间,刚在日暮完全降临之前进入山里还是可以的。   胡八娘抱着韶华的腰,小心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你不是在京里长大的吗?”   韶华差点就咬到舌头,心里狠狠地臭骂胡八娘竟然这么多话,“咳,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心想,若是见到了巴格,一定能要跟他讨些让人说不了话的药草,否则她得被胡八娘给烦死。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夜入白山   白山不属于多罗,也不属于青国,位置十分巧就介于两者的地域上,更偏向于多罗一些。可是当初罗布族自动放弃辽阔的草原,选择隐居在白山中,当时的多罗王也就没再计较。等到他们发现罗布族企图臣服于中原时,他们想攻进来,可是无从找寻隐藏在深山内的罗布族。   白山山顶常年积雪,山谷却四季如春,四壁高耸入云,而山中空如天坑深陷。进出山谷只有一条路,路小狭长深远,即便是白日行走,也是抬头望不见青天。从洞口到另一端,最宽只能容两辆马车勉强擦身而过,最窄的地方却只容一人一马,所以几乎无法进兵。而山顶也有路通往山谷,可是山上树林茂密高耸,怪石林立,其间还有毒蛇猛兽,稍不注意就会丧命。   罗布族族长甚有远见,知道中原文化深远,土地肥沃,只要不是昏君谗臣当道,总是要比游牧的多罗强。既然答息早已不在,三分天下,多罗立国,称霸草原,他也要为子孙后代着想。或许因为罗布族有史记载,他们只臣服过答息王朝,所以答息亡国,他们自然不愿意屈服在多罗人下。   自罗布族的族谱记载,罗布族要比答息王朝还要更久远,而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神官太医司职。因为身体的关系,几乎不参与任何战事,可尽管如此,他们的族人依旧是最少。等他们在白山定居后,发现白山的水土能让他们族人性命得以延寿,是以罗布族族长愿放弃宫廷王室的富贵荣华,选择迁移隐居在白山中。   即便后来臣服于中原王朝,青国皇帝因为山高水远,并没有要求他们并入国土,在皇室看来,罗布族的主动投诚远比强行吞并要划算得多。再说,以罗布族的情况,也实在不足为惧,他们既不可能攻占青国,青国即便攻打他们也只是得到一座山的地域。所以这么多年来,川北就成了白山和中原交流最多的地方。   当初辛夫人决定嫁给辛茂山时,在罗布族内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若以小国自居,她也该是个尊贵的公主,可是偏偏看上一个并没有家世地位的将军。而且罗布族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通婚的罗布族女人是不能回娘家的,族长自然舍不得女儿外嫁,但终究熬不过女儿,把她许给了辛茂山。是以攸宁他们从小能上白山和外祖父家相见,但是辛夫人却从此没再踏入家门一步,这也是辛茂山始终觉得对不起妻子的一点,以至于后来他纳妾也从不让妾侍生子。   韶华想着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踏入白山一步,记忆很遥远,但是脚下的步伐却从没踏错,好似每天都走过一样。攸宁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韶华细心叮嘱兰芝照顾好攸宁,却把缰绳交给了胡八娘,就这么牵着他们顶着昏黄的天色慢慢进山。山里的夜暗得很快,韶华好不容易找到进山谷的路,但前面已经看不到方向。   “师父,我害怕!”听着从山峰间吹来如同山魈鬼魅般的风声,胡八娘不禁用力抱紧韶华,声音都略带哭腔。韶华有些不悦,她并不喜欢和陌生人如此亲昵接触,奈何胡八娘因为害怕,把脸都埋进她的头发里,呼吸撩动她的脖子,害她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举目四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让兰芝也觉得恐惧,她是头一次在夜里进山。白山的名字她听过许多遍,可是从未如此近距离,只记得小时候听兄长吓唬她,不听话的孩子会被白山上的苍猊吃掉。   所以她警惕地看着四周,任何一点声响,一点光芒都会让她觉得是苍猊出没。   “五娘,你确定没走错吗?”兰芝咽了咽口水,攸宁几乎是半倚靠在她身上,紧闭着眼睛,嘴巴也变得苍白。她不敢放松,生怕一个不小心,攸宁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韶华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她轻声说道:“放心,不会错的,攸宁给我说过很多次。”这条路她也在夜里走过好多次,只不过太久没来,不得不谨慎一些。   因为担心坐在马背上不好探路,韶华决定翻身下马,让胡八娘小心在马背上坐着,可是胡八娘也是心大胆小,她立刻跟着跳下马,非得扯着韶华走。韶华无奈,只好让她扯着,一边走,一边望着头顶狭小的石缝里那微弱的天色,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拐了弯,忽然看到黑暗中有一盏昏黄的油灯,韶华心里一喜,可下一刻又不得不谨慎起来。她定脚驻步,目光如炬地看着不远处的灯光,胡八娘也紧张地蹭到韶华身后,紧紧地贴着她。   韶华做了个深呼吸,扬声问道:“前面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提着油灯慢慢地走过来,韶华心里清楚,这么晚还能在白山里走动的人,必然是罗布族人,可是不清楚对方身份,她实在无法卸下心防。韶华紧张得已经准备去握匕首防身,对方却在距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韶华也跟着松了口气,对方举高了油灯,轻声道:“四位中原的客人,请随我进山。”   韶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跟上对方的脚步,胡八娘却悄悄扯了扯韶华的衣袖,低声问道:“师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跟踪我们那些人吧?”   韶华压低声音回答:“那些人就算知道我们是来自中原,但也不知道我们有几个。”   更何况,这一路黑灯瞎火,对方就算提着灯,从他的方向望过来依旧是一团漆黑。韶华并没忘记,罗布族最擅长的是占卜,所以要想知道他们的到来并非难事。   可是兰芝并不像韶华那般轻松,因为攸宁的手越来越冷,仿佛快要结冰,连她的手都凝结起来。兰芝有些害怕,攸宁全身的温度好像要被呼啸而过的山风带走,她害怕连攸宁也会跟着带走。声音哽咽在喉头,兰芝紧张到无法开口,只能一个劲地暗暗搓着攸宁的手,企图让他回温。   “五娘,攸宁他、他快不行了。”兰芝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浓重的哭腔把走在前头的韶华吓了一跳。她急忙跑回来,顺着马背摸到攸宁的手,果然十分冰冷。   “攸宁,你快醒醒!攸宁!你快醒醒,别吓我。”韶华摇着他的手,喊了几句,可是攸宁却好像沉睡过去,没有理会。她心中急得跑上前,对领路人说道:“快叫巴格舅舅来,攸宁受了重伤,他快不行了。”   原本走在前头不徐不慢的人听到韶华的话,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问了一句:“攸宁?”看到韶华点头,领路人也有些心惊,折了回来,这时她们才看到领路的是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目光如炬,他扫了韶华一眼,望向她身后,很快就认出了汉白玉,以及倚靠在兰芝怀里昏迷不醒的攸宁。   他立刻冲过去,拉着攸宁的手,按住脉搏听了一下,回头对韶华道:“我带他先走,你们等着。”   韶华不加思索地点点头,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对她颔首,小心翼翼地将攸宁从马背上抱下来,背在身后,还不忘对她们嘱咐:“我很快回来,你们别乱走。”   胡八娘和兰芝都被吓愣了,看着攸宁就这么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背走,连油灯都没拿就消失在黑暗中。兰芝走到韶华身边,拉着她的手,担心地问:“刚刚那人是谁,攸宁就这么被他带走没事吗?”   韶华捡起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她们三人的脸庞,看着兰芝担忧的神情,韶华轻声安抚:“攸宁的外祖父就是罗布族的族长,这里等于是他的母家,所有罗布族的人都认识他,所以他不会有事的。”只不过刚刚那男子有些面生,她一时叫不出名字,显然他对韶华也有些警惕,不过从他能给攸宁把脉的情况来看,他并不是平日守关的人,定然是罗布族族长派来的。   虽说罗布族的族人天生擅长打猎,寻种药草以及占星卜卦,可是各有所长,其中占卜能力最强的自然非族长莫属。   具体强大的程度如何,谁都不知道,只听说当初答息王朝能在草原上繁荣安稳那么久完全得益于罗布族神官,甚至有人道,答息王朝的灭亡和罗布族衰弱有关。   罗布族也曾一度人口暴增,但由于过度和其他族人通婚,导致后代的各种占星和制药能力都下降,差点就消失。后来他们才发现,只有纯粹的罗布族才能拥有最强大的能力。就如同多罗人天生骁勇善战,强强结合,生育出来的后代自然更强大,若是和中原人通婚,或许会变得更加知书达理,可是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也随着下降。   罗布族亦是如此,所以攸宁姐弟三人就已经没有任何罗布族的能力,只遗传到俊美的外貌。   第三百三十五章 言不尽天事   一个身着湖绿和藏青拼布衣裳的中年男子跑进屋子,看着一身灰白色长袍的老者背对着他,双手负于背后,银白色的头发松散卷曲,几乎和长袍一色。他双手垂于身侧,腰背自然挺立,面色恭敬严谨,好似眼前人并非他的父亲,而是一位尊贵的神明。   巴格轻声唤了一声,看到老者缓缓转过身,他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阿爹,我回来了。”   老者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好像是干涸了许多年的土地,堪堪被久违的甘霖滋润。“情况怎么样?”他看着巴格,细小的眼缝却有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凌厉,好似睡佛微醺,眼神内却如同盛满了星光,盈泽光亮。身形消瘦,面容枯老,但是精神依旧矍铄抖擞。   巴格要较于父亲高大许多,长相却与父亲全然不同,反而和攸宁相似,但是面容要醇厚圆润一些。他口气平静轻松,好似在汇报晚膳一样,“失血过多,不过这小子命硬,暂时没什么危险。”   其实,攸宁被人背回来时,巴格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攸宁会失血得这么严重。一揭开衣服,那暗黑的伤口确实怵目惊心,也不知道到底何人竟会下此毒手,这刀口带毒,若不是攸宁随身带了化毒的药散,控制毒药入体,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入刀不深,可是为了把毒清出来,才留了那么多血。   好在攸宁也是在兵营里混大的,自小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否则一般人失了这么多血,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是,巴格并没有把方才的紧张情况告诉父亲,老者也没有细究,只是点了点头,问道:“那就好,其他人呢?”   巴格顿了一下,轻声道:“都安置在阿穆家。”他眼神闪烁犹豫了半晌,忍耐不住抬头,正好对上父亲炯炯有神的瞳眸,他皱了皱眉,脸色动了动:“爹,您算的都一个不漏,时间也是,人数也是,还有这、我看她进山时,对着山路熟悉的程度不亚于、不亚于攸宁,您说她真的是……”巴格支吾的话泄露了他内心的惶恐,罗布族几乎人人与天俱来的占星能力,只不过大部分都是粗浅而行,只有少许人能窥得详尽天机,可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老者暗哑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把巴格紧张的情绪一下子都给安抚了,“既来之,则安之,我罗布族占星这么多年,几乎不曾出过差错。既然都已经来了,那就让它来吧。”见巴格眉头逐渐舒展,他神情也恬淡起来,轻轻地说道:“至少捡回了攸宁一条命,那算值得了。”   有些事是人力无法阻止的,就算罗布族擅长占星,但也不能逆天而行。   巴格眼神垂了下来,显得有些失落,他虽擅长医术,但是占星能力也不在父亲之下。“可是,如果一切都应验,那岂不是会有一场大灾难。”这一次天兆是他们共同获知的,而且这么多年来,天兆未灭,证明星阵未动。一旦启动,就如同洪水舔舐,无可抵挡。   老者明白他的担忧,但他们就算得知先机,在灾难面前也只能螳臂当车,“谁知道呢,巴格,我想见见她们。”老者从观星台上走下来,来到巴格身边,轻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   “是,阿爹。”   巴格点头,提着马灯,踩着夜色,带着老者一路来到阿穆家。罗布人居住的地方都在一片乱石上,大多用草木石头为房屋,并不高大,但是冬暖夏凉,而且十分坚固,风吹雨打,落雪飘霜都不怕。更重要的是,若是站在山顶往下望,几乎是分辨不出那些是石头,那些是房屋。   攸宁被人带走后不久就来了一个年轻的罗布族少年,韶华一眼就认出他是最擅长做饭的阿穆家儿子,他也是提着油灯过来。结果兰芝以为是背着攸宁的人回来了,一个冲上去,差点把他吓到,等他回神看清兰芝的脸上,立刻害羞地转身,说了一句不是特别标准的汉语,让韶华她们跟他走。   直到看见肥肥胖胖的罗布族妇女阿穆,还有各家各户跑出来凑热闹的孩子,韶华的心才定了下来。胡八娘一来了兴致就把胆丢到一旁,好奇地四处张望,只有兰芝神情紧张,即便在屋里也兜兜转转。   房门一打开,阿穆走了进来,韶华紧张地站了起来,却见兰芝一下子冲了上去,拉住她的手问,“阿穆大娘,攸宁呢?你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吗?”   阿穆是个心地善良的妇人,虽然丈夫早死,可是她依旧一人扛起一个家,还能帮其他人照顾孩子料理家务。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兰芝的手,安慰道:“你们放心,攸宁在医术最高明的巴格那里,上苍会保佑他的。巴格是我们罗布族最厉害的大夫,我儿子去年被熊咬了一口,眼看要死了,现在都活蹦乱跳。还有娜依家的男人,也是被毒蛇咬伤了,抬回来时都没气了。”   兰芝被阿穆拉着走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阿穆叨叨絮絮地讲着罗布族的事。   胡八娘瞥了窗外,看到不少凑热闹的面孔在偷偷朝屋里瞄,但很快就被人拉走。其实他们在打量屋里的同时,胡八娘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看到不管男女老少,都长着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庞,胡八娘忍不住羡慕:“师父,这里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韶华对她翻了白眼,正要回答,就听到领她们回来的少年春多急忙跑了进来,双目接触到兰芝,瞬间像触电一般转开,“阿娘,族长来了。”就在春多说话的时候,巴格父子也走了进来,阿穆激动地松开兰芝的手,跑了上去。韶华也显得异常紧张,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阿穆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对老者保证:“族长,您怎么来了,这几个姑娘住我这里,您放心。”   老者对阿穆点点头,看了她们三人一眼,结果带着巴格径直走到兰芝面前,用罗布族的礼仪向兰芝行了个大礼,口中振振有词地说道:“远道而来的殿下,我代表罗布族族人欢迎您,照顾不周,请多多见谅。”   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都被吓到了,胡八娘和春多尤为甚。春多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子居然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而胡八娘则是讶异,她们都还没开口说话,罗布族的族长居然就知道兰芝是公主。难道兰芝脸上贴了公主二字?   只有韶华最淡定,兰芝望了她一眼,也很快平静下来,优雅地给巴格他们回了礼,依旧急切地想知道攸宁的情况。从攸宁被个陌生人带走以后,她的心就一直惶惶不安:“没关系,我想知道攸宁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老者态度恭敬地对兰芝说道:“他暂时没事,只不过现在昏迷不醒。”   兰芝神情忧郁,哀求道:“那我能去看看吗,就看一眼也好。”   就大概老者正要开口,胡八娘忽然冲上去,冒出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公主,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个问题她要是没闹清楚,今晚铁定是睡不着觉的。   韶华皱眉,斥责道:“八娘,不得放肆!”   胡八娘回头看了韶华一眼,有些抱怨的样子,“师父,这太神奇了,我们都还没开口,他怎么就知道谁是公主,而且还早早让人在山下接我们。”她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天啊,你是不是神仙啊?”如果不是,怎么能猜得这么准。   老者轻笑了起来,面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和蔼可亲,“这位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是神仙,只是上苍指引我这么做而已。”他看了兰芝紧皱的眉头,对巴格说道:“你带殿下去看看攸宁吧。”兰芝闻言一喜,看了看韶华,韶华冲她点点头,她急忙就跟了出去。   其实韶华也想跟着出去,可是听到胡八娘又不自觉地问:“上苍?上苍还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说过我和福林的事,要不你帮我问问,福林什么时候娶我,还有我们会生几个孩子吧。”   胡八娘的话逗得春多噗嗤一声,刚刚随兰芝离开而生出来的失落也跟着消失。   胡八娘对他的笑场甚为不满,“你笑什么,这可是关乎我的终身大事啊!”   韶华愈发后悔带了胡八娘一起来,低声警告:“八娘,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山喂苍猊。”   可是胡八娘根本不知道苍猊是何物,天真地问:“苍猊是什么?”   春多不由得多望了韶华一眼,老者笑着解释:“苍猊是我们这里一种猛兽,身长八尺,力大如牛,铜皮铁骨,鬓毛如墨,尖牙利爪,风行雷吼,可吞星蚀月。”   听着老者的话,胡八娘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胆怯地看着韶华,“师、师父,不会是真的吧?”   韶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说呢?你以为山脚为何没人家,都是太吵别吃掉的。”   这下子,老者的眼神全然定格在韶华身上,看得韶华有些心虚,只听他问道:“姑娘真会说笑,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胡八娘开口说了一句,“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还问。”话还没说完就遭到韶华两记凌厉的眼刀,她立刻捂上嘴,悄悄退了一步,韶华暗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老者,做了个深呼吸,佯作镇定地回答:“我本京中李氏娘子,夫君如今正是川北定西将军严恺之,承蒙错爱,认了辛茂山将军夫妇为义父母。”又瞥了胡八娘一眼,“这位是凉城太守府上的娘子。”   老者像是睡佛苏醒,用力地睁开了眼睛,但也没能睁得多大,只是脸色神色变得惊讶,就连阿穆也都好奇有什么事让族长这么不淡定,“竟然认了你做义女?那攸宁的长姐是你什么人?”   韶华被他看得声音都略带颤抖,不知是否露出了什么马脚,“是我大伯家的嫂嫂。”   老者又问:“冒昧问一句,严夫人可有子息?”   韶华不敢隐瞒,或者说她在他注视中,根本说不出谎言,“有一子。”   老者忽然叨叨絮絮地重复说道,“原来如此,居然如此。”偶尔抬起头看了韶华一眼,又摇了摇头,好似在自言自语一眼,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开声。   胡八娘打破了这个沉默,代价是得到一个爆栗子头,“族长,你在给我师父算命吗?”   老者没有回答话,只是展开眉头,对韶华温和地笑了笑,态度亲切得好似祖父看到自家外嫁的孙女,让韶华觉得十分惊讶,“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韶华忙不迭点头,迈开一步,回头看到胡八娘跟上来,恶狠狠地警告:“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我很快就回来。”   “师父!”胡八娘不乐意,想要追上去,可是哪知道一出了屋子,韶华身手敏捷地闪入夜色中,根本无处可寻。外面只剩夜光,就算照得地上发亮,可是周围的房屋相似,她根本不知道韶华跑到那里去,最后只好闷闷不乐地转身回屋。   阿穆看着胡八娘走进来,捂着胸口大喊一声:“我的乖乖,居然是个公主,天啊,上苍对我是多么厚爱,竟然让公主住到我家里来。快,你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房间,这可是位公主啊!”   ……   老者的脚步不快,但是在黑灯瞎火的石路上,几乎没有声音,身形敏捷地走了回来。只是,他后脚刚到,韶华前脚就跟着踏进来,好似早就熟悉这里一样。老者对门口守卫说了一声,“下去吧,谁都不许进来。”   韶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也不知道为何老者忽然要把她叫过来,尽管这里她很熟悉,可她不敢再想对辛茂山他们一样。对于这个外祖父,她自小都不大敢亲近,虽然很尊敬,可是每次进到他这间屋子都是偷偷摸摸的。如今能光明正大地进来,却是以另一个身份,让她顿时觉得十分唏嘘。   她谨慎地问了一声:“族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老者却长叹一口气,态度温和地看着韶华:“墨儿,你叫我族长吗?”   这一声墨儿可把韶华给吓住了,要说攸宁知道她的身份,那也是经过再三的考证。而辛茂山他们则是由攸宁在作证,才勉强相信,可是对于眼前人,她连开口都没有,居然就被猜出了身份。尽管知道罗布族擅长占星窥天机,可这下子,她也不得不学胡八娘,惊讶地合不拢嘴:“你知道我是谁?”   老者看着她眼神中泪花闪闪,轻声道:“原本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你会来,却不知哪个是你。”这句话说得很绕口,但是韶华却听懂了,只见他回头望着镂空的屋顶上,如墨色般的苍穹,“早些年曾窥得天机,可我从未想过会是你,即便是当初攸宁上山来告知噩耗,也只感慨不能为你祈福避祸。可是我也夜夜观星象,始终不解参不透这个玄机。直到前几日,得知宫中贵人前来,而星象易动,想来那天兆是启动了。”   韶华见他回头看着自己,蹙眉问道:“什么天兆?”   老者启唇,吐出十六字,“天女之逝,淑女将至,破军星生,乾坤变色。”   韶华全然不解,觉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微微笑了一下,对她说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总之,你来到这里就是天意所指,中原是免不了要历经一场劫难了。”   韶华心头不禁一阵悸动,脑筋一转,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和粉团有关吗?”看着老者眼中的疑虑,她把当初京中传开的话告诉老者,“当初我生产的时候,天色昏变,鄹降暴雨,待粉团出世后,据说云开天霁,紫霞漫天。但是钦天监说这些是邪兆,怕有魔星乱世,要皇上杀掉当日出生的孩子,差点就保不住。族、祖父,难道我儿子真的是魔星转世吗?”   一旦称呼改口,韶华连话也流利了起来。   老者却像是在喃喃自语,没有在意韶华的困惑,“破军属水,化气为耗,司夫妻、子女、奴仆。以争奋破坏,损人自损,折兵败将,在所不免。然破军化禄,名‘为有根’,是故破军为先破后立。钦天监不过是恐压制不住,反受其乱,只是赶尽杀绝实为下策。”半晌后,他才悠然吐了一口叹息,“你别担心了,该来的还是要来,一切都是命数。”   韶华觉得心头有话,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问了一句:“攸宁真的没事吗?”   老者笑道:“难道你还信不过巴格的医术吗?”   韶华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兰芝的情绪影响到她,让她觉得攸宁好像活不成一样。但是老者却道:“该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姻缘,欸,你们二人怎么会如此坎坷。”   韶华忖思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老者,“祖父是说攸宁和兰芝?”   明眼人都能看攸宁和兰芝之间的暧昧,可是他们的身份还有情况,不是这个时候能拿出来说的,况且韶华自己也经历过坎坷,所以对于攸宁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评价。“祖父,能不能帮我算一算我夫君,攸宁就是为了保护兰芝才受的伤,如今那个伤攸宁的人就在川北城里,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夫君不利,还有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老者被她的话问住了,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你真当我神棍了,就算我真能算出那有如何,该来的还是会来。”   想到自己刚刚还责怪胡八娘冒昧,韶华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依旧不服,“观星算命难道不就是为了趋福避祸吗?有何不能算,有何不能说,若是知而不做,知而不言,那又何必占卜,那其自然不就好了。”   老者幽幽叹了口气,“诶,你这伶牙俐齿还是没变。”   韶华眼睛一亮,“那祖父是打算帮我……”   老者看着她,眼神里尽是慈爱,“我是不能帮你的,能说的我自然会告诉你,有些事不是不能说,而是尽知天机天止境。”在他眼里,韶华依旧是他心目中的外孙女,“墨儿,别怪祖父,人言不尽天事。”   韶华摇了摇头,她知道不该强人所难,“我已经知足了,还能再见祖父,我知上苍待我不薄。我得到我原得不到的一切,剩下的就算是惩罚,我也会心甘情愿去接受。”   老者有些惊讶韶华会说这样的话,这些话是她以前绝对说不来了,他感慨道:“墨儿长大了不少。我虽不能帮你消灾化劫,但趋福避祸还是可以的。你且安心陪着攸宁在山上住着,待战事结束再回京去。”   “不,攸宁和兰芝留在这里,我必须回去。”韶华坚定了看着老者,“他们要找的是兰芝,不是我,而且攸宁如今身受重伤,自然要留在这里。可是我是为了寻我夫君才来到这里,我若留在这里,和当初在京里有何不同。”   看着韶华神情严肃,老者心里早知无法阻拦,但还是劝了一声:“墨儿,听我一句劝,你此去川北,势必会有血光之灾。”   韶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老者磕了个头,“请祖父原谅墨儿不孝,诚如祖父所言,该来的总是要来,我要是贪生怕死就不会来了。若墨儿难逃一劫,请祖父告知攸宁,多照拂我孩儿。”   老者回头看着地上的人,弯腰扶起她,“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你切记,今生不得再着红衣,若能逃此一劫,不得再回京城。”   第三百三十六章 疑似故人来(一)   “切记,今生不得再着红衣,若能逃此一劫,不得再回京城。”   一大早韶华就告别兰芝他们时,攸宁堪堪醒来,兰芝想挽留韶华陪他们多住几日。反正白山离川北那么近,严恺之既然手握虎符,想必就算木石真有心害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但是韶华摇头拒绝了,她离开凉城这么久,或许卫篪他们早就赶去给严恺之送信,若她不去川北反而会让严恺之更加担心。   大概是经历了这么一次生死,攸宁毫不掩饰对兰芝的感情,即便是韶华在前,他也大胆地拉着兰芝的手。   韶华盯着兰芝害羞地忸怩到最后顺从地接受攸宁的霸道,红扑扑地脸蛋显得十分明艳动人,她看了看韶华,眼神有些心虚。攸宁不满韶华对兰芝的打量,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让兰芝太难堪。韶华低下眸,心里只想着祖父跟她说过:攸宁最难过的那一关并不是安危,而是姻缘。   如今兰芝若是回京,必然是以公主的身份,自然是要回宫里。可是就算她已是嫁过一次的人,以公主的身份,攸宁是很难求取到的。辛茂山虽然只是侯爷,可是长女嫁到李家,李斯晋前途无量,二女儿尽管已死,但牌位却明白写着世子妃,就连韶华这个所谓的义女也是兴勇侯夫人。先帝卸他军权,除了要他回朝坐镇朝中党派,也是怕他子女在京位高权贵,而他在边疆拥兵自重,到时弘弋单枪匹马控制不住。   就算弘弋同意,可是朝中大臣未必不盯着这个从多罗回来的和亲公主,就算是严家娘子,现在也是金枝玉叶。更别说严恺之凯旋回京,兰芝的身份就要更加矜贵起来,到时攸宁想要娶兰芝就难上加难了。   但是兰芝要是不回去,正好合了某些人的心思,而攸宁作为定西侯唯一的儿子,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是来路不明的女子。   而以韶华对攸宁的了解,他认定了一个人,自然也就不会改变心意,他更不会委屈兰芝为妾。   韶华的离开最不舍的除了兰芝,自然是胡八娘。   她昨晚问过胡八娘,“我明日一早要下山,你要走还是要留?”   胡八娘表现出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师父去哪,我当然跟着去哪。”可是,说完就后悔了,“一定得明天走吗,公主他们怎么办。”   韶华对她恋恋不舍的样子嗤之以鼻,“他们留在这里,自然有人会照顾他们,你若舍不得就留在这里,要不然可以会凉城,我想胡太守应该也找人找得急了。”胡八娘一听到凉城,立刻变了样子,举手表示自己要追随韶华,而且还想见福林。她好不容易才出来,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捉回去了。   韶华已经放弃对胡八娘的数落了,她心里只想着早点到川北,然后警告福林找条绳子拴住胡八娘,别再让她出现在她面前。   攸宁虽然身体虚弱,看着韶华临别时心事重重,以为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勉强打起精神跟她们玩笑:“你总是叫韶华做师父,怎么连句师伯都没叫我,好歹我可是她哥哥。”攸宁说完差点就挨韶华一拳,不过想到他是重病号,兰芝也倒抽着气看着她,韶华只能没好气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样子。   不过,胡八娘的话让韶华很是解气,她反问一声:“那我要改口公主做师伯娘吗?”   兰芝听了,小脸顿时红了起来,起身就跑开,气得攸宁立刻下逐客令把她们都赶下山。韶华她们跟着春多下山,看他一路心不在焉,听着胡八娘在她耳边八卦,韶华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叹气。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奈何无情也是多情人。   没有攸宁他们在身旁,韶华也少了顾虑,出了山立刻策马狂奔,汉白玉的速度快得连胡八娘都不敢再喊潇洒,只能紧紧抓住韶华的衣服,生怕跑得太快把她甩出去。   福林早早就等在城头,一看到汉白玉的身影远远疾驰而来,福林提了严恺之的手令,立刻大开城门,把她们接进来。   胡八娘一见福林,就跟着猫闻到腥,根本没在意旁人的眼光,立刻就扑了上去,死死地搂着福林的脖子不肯松手。   “我把人交给你了,今日之内不要再让我看见。”韶华看到胡八娘终于不再缠着她,顿时松了口气,“严爷呢?”   “昨夜敌人突袭,严爷为了守城,累了整整一夜,刚刚才睡下。”福林想要把胡八娘从身上落下来,奈何胡八娘就跟八爪章鱼似的,手脚并用,整个人都挂在福林身上。就连开门的士兵都被胡八娘这豪放的性子吓到,忍不住转过头窃窃偷笑,把福林笑得面子都有些站不住,“给我滚下来。”   “就不!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我们在路上遇到……”胡八娘正要跟福林分享这一路惊险刺激的事,可是韶华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让她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福林好奇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问道:“遇到什么了?”胡八娘几乎把头摇得要掉下来,“没、什么都没遇到。”   福林一脸不信,但是韶华脸色平静,胡八娘却坚决地摇头不肯回答,他只好说:“那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到,昨日卫三他们就来了。”   韶华眉头一挑,心道果然还是让他们抢了先,“你们继续,我先去看看严爷。”反正她已经平安把胡八娘带到川北,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去找严恺之,她一定要跟他好好讲清楚,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   不等他们回神,韶华一扬马鞭,在川北敞阔干净的大街上策马疾驰。福林看着她一溜烟就消失的身影,倒没想到韶华什么时候会骑马,只是纳闷地说:“她找什么急,我都没说严爷住在哪。”川北城很大,要比凉城大上三倍有多,又不像京城那样南北东西都有整齐宽阔的大街。头一回来川北,若没有人指路,只怕连找到落脚地都难。   “你放心吧,我师父聪明得很,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胡八娘像葫芦一样挂在福林身上,看着韶华远去的身影,一脸自豪的样子。   福林瞪大眼睛看着她,心想韶华从到凉城到这里也才多久,什么时候和胡八娘关系这么好了。“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师父?”   胡八娘故作神秘,卖了个关子,“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她是师父没错了。”以后还有个公主当师伯娘,说出去多长面子,她在凉城就是倒着走路也绝对没问题了。她忽然想到一点,气得从福林身上跳了下来,一手拧住他的耳朵骂道:“你居然敢背着我偷偷溜出来,你是不要命了,还是不要我了。告诉你,你要敢不要我,我就跟你拼了。”   福林被她揪得耳朵疼,连忙大喊道:“都要都要!”   开玩笑,若是不要她,胡八娘还不得把他的命也给咔嚓了。福林看着胡八娘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懊悔,自己怎么还为她担心了一整夜,还想着若是她能平安回来就娶她为妻。现在可好了,人是回来了,性子就更野了,他恨不能把对月亮说出去的话全部收回来。   看着胡八娘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一撒手,背着她转回身,大嚷道:“不跟你说了,都是因为给你们开门,我还得赶回去煎药呢。”   胡八娘听了跳了起来,着急地拦住福林的路,“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哪里受伤了吗,还是吃错药了,吃坏东西了?”   “得得得,从你嘴里我就甭想听到好话,你快给我走开,我还有事呢。”福林压根就没指望胡八娘能像个正经娘子一样,就算不说知书达理,至少能别这么冷不丁地打岔捣乱。   他们进城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被投毒,木石真非赖着是因为严恺之他们进城时候让奸细混进来。福林听了直冷笑,他们进城的时候,天都还没大亮,身后十米连只蚂蚱都没有,哪里冒出来人能混进城。好吧,就当是混进来了,偏偏中毒的是木石真营帐那边的侍卫,这摆明不就是**裸的陷害,谁知道是不是木石真自然下毒想要诬陷严恺之。   可是严恺之的身份是他得罪不得,所以他也不敢说是严恺之做的,只是含沙射影地指责是他疏于管理,所以让奸细混进来,还要求整顿军营,把所有人的住处都搜一遍。要不是好几个将领都出来表示救人要紧,而且大敌当前,要是被对方知道军营有人中毒,只怕会打草惊蛇,军心大乱。   严恺之有先见之明,把福林带在身边,所以让他赶紧去救人,可是福林脾气倔,不肯伸出援手。严恺之劝了好几句,他最后无奈才过去,木石真当时还不信福林的本事。只不过那几个士兵的毒发快,而且中毒的情况都比较离奇,眼看就要不行了,福林几下针灸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才安定了人心。   第三百三十七章 疑似故人来(二)   对于韶华来说,川北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几乎可以闭着眼把整个川北都走个遍。尤其是将军府,她住了十几年,府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能说得上来,这一路过来根本连迟疑都没有。   韶华没想到最后却是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看着熟悉的大门,就连守门的士兵都略有眼熟,可是对方却坚持不肯让她进去。“站住,你是谁,不能擅自闯进去!”   韶华手搭在枪杆上,瞪了两人一眼,急声道:“快让开,我要见严恺之。”   其中一个士兵冷声道:“竟然直呼将军名讳,真是找死!”说着,伸手就要把韶华推开,好在卫篪及时赶了出来,看到韶华平安无事,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松了口气,否则面对严恺之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尽管他才是最无辜的,可是到底人是被他看丢了。   “恺之呢?”韶华握住他的手腕,紧张地问。   “我倒是谁,这么早就跑来大闹将军府,原来是我们的严夫人啊,真是好几不见,别来无恙。”凤仙冷笑着一张脸走过来,眼睛看着韶华捉着卫篪的手,讽刺地说了一句,“严夫人这么光明正大拉着别的男人的手,让严爷看到了恐怕不好吧。”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但我也没办法,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韶华知道凤仙是在因为她把他们都关起来而生气,但她临走时早就把凤仙的家底连同自己的银票全都留给他,没想到凤仙还是对她冷嘲热讽。   “这个我知道,我还得多谢夫人大方,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不过我不会感谢你的。”凤仙故意冷着一张脸,让卫篪有些看不下去,“够了凤仙,少说一句。”   韶华根本不在意凤仙的话,反正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恺之呢,我要见他。”   凤仙看着韶华一眼,忽然扬起嘴角,指了指身后右手边的走廊,“严爷在休息,你自己过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不等卫篪开口,就连拖带扯地把卫篪拉走。   韶华对凤仙最后颇有余味的笑意感到莫名其妙,她也没多思索,急忙跑了过去。一路的士兵都对莫名冒出的陌生女子感到奇怪,不过见她直奔严恺之的房间,也就默默地走开。   严恺之的房门没关,韶华心里正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去,正要喊一声却看到从内屋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韶华脸上的表情顿时定住了,对面的女子看到韶华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两人僵持了许久,听到严恺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莫儿,怎么了?”   莫儿看了看韶华惊恐万分的表情,回头朝严恺之说道:“没事,有个奇怪的人跑进来。”   韶华像是看见妖魔鬼怪似的盯着眼前人,看着她身着一条如火般明艳灿烂的红裙,这恰恰就是罗布族少女最爱的红裙,和辛子墨当初最爱的裙子极为相似。目光从身上转到她的面容,那眼神五官让韶华心中生出些许恐惧,一想到严恺之刚刚竟然唤她做“莫儿”,韶华忍不住想要冷笑。   “你是谁?”莫儿看着韶华脸上隐隐浮出杀气,有些害怕地问。“你不能进去!”   韶华做了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不顾莫儿的阻拦,大步朝内屋走去。严恺之闻声坐起,正好看到韶华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惊慌失措的莫儿。严恺之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对莫儿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莫儿有些犹豫,看看韶华,又看看严恺之,“可是……”   严恺之沉下眼眸,对她说了一句,“她是我妻子,我们之间不需要外人伺候。”   莫儿像是受到什么沉重的打击,咬着唇看着严恺之,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跌出来,放下手中的水盆,转身就跑了出去。韶华眼角睨了她离开的身影,又看到严恺之闭眼一脸疲倦的样子,心里因为他那一句“她是我妻子”,所有的怒气立刻荡然无存。   尽管莫儿的模样像极了辛子墨以前的样子,所以当初在凉城初见时,她心中的惊讶,就好像忽然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更重要的是,那个自己用的是原来的模样,而存在的却是不一样的灵魂。若不是细细端详发现她并不全然和辛子墨长得一样,只不过身段面容相似,可是严恺之那一声“莫儿”足够让她紧张得抓狂。   韶华没有想到的是,她初以为自己看走眼的身影居然会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而且比她先一步跟严恺之在一起。不管如何,就单单是她这一身惹眼的红裙出现在这里,就足够让韶华提高警惕。   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韶华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发怒就是让自己处于下风。她走过去,轻轻依靠着严恺之身边坐了下来,弱弱地唤了一句:“恺之。”她紧盯着严恺之的脸,生怕从他脸上出现让她害怕的表情,韶华紧张得连手心都开始冒汗。   严恺之良久才吐出一声叹息,也把韶华心中的大石也都放了下来,“你为何不肯听话。”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咬唇含泪的人儿,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想到刚刚莫儿也是这么看着他,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伸出手,把韶华拥进怀里,再说不出要她离开的话。   就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韶华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这些日子的辛苦全部都值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含糊的哭腔小声说:“明明是你先失信于我!”   严恺之苦笑,“我知道,所以我收到惩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事。”从卫篪到来的那一刻到现在,他几乎不敢让自己平静下来,就连敌人夜袭他的心都忍不住挂念着那个身影。等到看见韶华,严恺之才深深地发觉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简直错得离谱,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算少活几十年又何妨。   韶华有些意外,从他怀里冒出脑袋,泪水未干的眼睛显得十分晶亮:“真的?”   严恺之疲惫地点点头:“真的。”   韶华伸手把他的双眼合上,孩子气地想让他闭眼休息,严恺之好笑地将她的手拉下来,摇摇头。韶华这才嘟着嘴,有些抱怨:“刚刚那个人是谁?”   严恺之眼神一暗,表情有些别扭,“胡太守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出了凉城才知道有人藏在车里,可是三更半夜把一个年轻娘子丢在外头是件及危险的事,他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但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再加上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严恺之无奈只能把她带上。   但是就因为她那张脸,韶华还是忍不住吃醋,嘴巴撅得高高的,“你叫她莫儿?”   其实最开始她说的是墨儿,严恺之知道以后立刻要求她改掉,对他而言,那个名字的主人已经死了。不过莫儿没有坚持,只是答应改了字,可是读起来还是一样的发音。严恺之也没有细究,便随她去,如今被韶华提起,他也很无奈,毕竟莫儿非奴非婢,充其量只是一个貌似故人而已。可是他没有和韶华解释,他把她带到川北以后,还是让她留在身边。“别想太多,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与你想的一样。起初我确实以为她是、世子妃,但看久了也就觉得并不像。”   其实韶华心里已经原谅严恺之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放过他,“那她刚刚怎么会一副你对她始乱终弃的样子。”   严恺之心中忽然响了警钟,握住韶华的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错愕的脸,表情坚决地对她说:“我没碰过她,我昨夜守城到天亮,连枕头都没沾到,才回来你就进来了。”   韶华差点没让严恺之的郑重其事给笑场了,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她用手指绕着他衣襟,柔声撒娇:“我没说你碰她了,只不过,为什么非得是她来照顾你,有什么事不能让凤仙还是卫三去做。”   听到韶华轻松的口气,严恺之也跟着放松,“他们不是我的侍卫。”   “那可以让其他士兵去做,反正就是打水洗脸铺床叠被,这些事都可以由……”韶华不以为意地说,却让严恺之给打断了,“以后就由你来做。”韶华本来要解释,想了想,觉得也对,立刻开口乐滋滋地答应,“为什么由我、嗯,也对,这些事是做妻子应该做的。”   这些贴身的小事由她来做,总好过让那个什么莫儿来做,她坚决不能让她再靠近严恺之,最好连面都不要见。   然而,严恺之却否决了韶华的话,“不,不是妻子。”看着韶华错愕的眼神,严恺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用两人才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听好了,川北并不安全,我怀疑有奸细混进来。除了福林、卫三、凤仙还有莫儿,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务必要谨慎一点。若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可就危险了。”   韶华眨了眨眼睛,跟着小声问:“你在怀疑她?”   严恺之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不希望你卷入危险,木石真知道你要来,但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让他知道会很麻烦。他绝对不会想到李阁老的孙女会出现在这里。”说到最后,还故意看了她一眼。   第三百三十八章 挑衅   韶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严恺之从身上搬开,帮他掖好被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然对于严恺之要她隐瞒身份的事感到有些疑惑,不过想着严恺之对莫儿说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表明了立场,韶华心里还是觉得很开心的。端着莫儿丢下的脸盆,准备出去找凤仙算账,竟然也不提醒她一下,显然是故意要让她出糗。   心里正碎碎念把凤仙数落了好几遍,结果刚出了房间,就看到莫儿一袭红衣的身影明晃晃地扎进眼睛里。   韶华警戒地提起精神,挡在她面前,“你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到严恺之方才的话,看到韶华时,莫儿很明显顿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我忘记东西在里面了。”   韶华把手上的水盆往她怀里一送,不小心溅起小许水花,“以后将军的一切起居由我负责就行,你负责院子的洒扫工作,别逾越你不该涉入的界限。”看着莫儿错愕的表情慢慢变成怨恨,韶华冷笑道:“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留在这里就给我安分一些,否则就回你的主子那里。”   忽然间,韶华有些庆幸自己还是跟来了。否则放着一个和辛子墨七成相似的女子在身边,她不敢挑战严恺之的底线,她心里清楚有些事是经不起试验。若是有一天严恺之出了意外,然后跑出来两个男人,一个拥有严恺之的灵魂,一个拥有严恺之的外貌,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怎么选择。对于不可能的事情,她不会做太多假想,但现在却成了现实,她就不得不谨慎起来。   即便韶华知道眼前人根本还算不上拥有辛子墨的外貌,因为那张绝世容颜如今正安寝在皇陵里。   莫儿一改在严恺之面前的柔弱,骄傲地扬起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让韶华有些不安,她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着韶华,冷哼道:“我不是谁派来的,也没什么主子,我辛子墨只为严……你想干什么?”莫儿的话还没说完,韶华一个欺身上前,捏住她的双颊,眼神凌厉如刀,好似要将她千刀万剐一样。   韶华如愿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愕和恐惧,她从那浅褐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样子,简直就跟恶魔一样。但韶华并没有收起表情,反而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警告你,别妄想装成辛子墨来挑逗他,你根本不配。”   韶华松手一推,莫儿端着脸盆往后推了两步,差点跌下台阶,她没有想到韶华会有这般力气和狠劲,缓了一下,倔强地说:“我没有,我本来就是。”韶华眼中的凶狠让她无法强硬地把话说完,尾音的下降泄露了她的底气。   不得不承认,就连韶华自己都被她吓到过,这模样和身段,如果不是熟知辛子墨的人恐怕会被骗过去。但好在辛子墨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谁都不敢说莫儿就是辛子墨。   其实,从一开始看到这个红色的身影,韶华心里就有些担忧,生怕有心人会故意利用这一点来假扮辛子墨。、   只不过,在她这个正牌面前,莫儿这个冒牌终究还是站不住脚,“你说你是辛子墨,你知道辛子墨如今在哪里吗?她可是躺在皇陵里,你斗胆冒充世子妃,又跑到严将军屋里,是何居心。”   莫儿没想到韶华会是这么难缠的角色,稳住心神,跟她对峙起来,“那里不过是个衣冠冢,而且躺着的是世子妃,现在的我是辛子墨。”   韶华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怒火,见她死咬自己就是辛子墨,奈何她又不能公开大闹。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她好一会儿,严肃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莫儿也不客气,“我说过我是辛子墨,自然是来找恺之的。”看着韶华戒备的样子,她又道:“我知道你不会信,因为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当年我不愿嫁给世子,所以跳车不幸摔下山。被好心的村民救了回去,我身受重伤,在山里养了好久,等到伤好以后想要进京去找恺之,没想到半路遇上贼人,为了逃命又差点死掉。还好被村民又就了救了回去,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却听说恺之来到凉城,我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你的故事能再假一点吗?”韶华原本还紧张不安的心,听完莫儿的故事后,完全就松懈下来,看着她蹙眉不解的样子,她讽刺地笑了起来,“与其说养伤,不如说你是投胎转世,或许还让人多几分可信。”   莫儿仔细想了一下,不知自己哪里说错,竟然被韶华这么嘲讽。   韶华一改刚刚的凶狠,换上了亲切的笑容,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郁闷,明明编好的借口,为何骗不了我。”眼神偷瞄了莫儿一下,见她不自然地抿唇,韶华扬起嘴角,“我问你,你可知辛子墨进京那一年多大年纪,而你今年又是多大年纪。”莫儿眼神犹豫地转了几下,没有开口。   虽然韶华并不知莫儿是如何得知她当年是跳车摔下山,毕竟除了当时护送她进京的人,谁都不知道辛子墨是怎么死的。然而皇帝既然对外宣布辛子墨半路死于急症,那些护送的侍卫们定然也是被下了禁令。   “你完全可以说你在山里遇到什么世外高人,或者直接说吃了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可你别忘了,就算辛子墨真的还活,也绝对不会是你现在的模样,她要比你漂亮上十倍,聪明上百倍。”尽管莫儿的容颜已经很精致漂亮,可是想到她竟然妄想假装辛子墨,韶华对她便有说不出的厌恶。“就不提年纪问题,就假设你真的是辛子墨。既然你已经回京,为何不去见父母,哪怕去求助姐姐也行,或许我们会早点认识也说不定。”   韶华斗胆猜测眼前人根本不知道严恺之娶妻的事,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以她说的话,韶华猜不出到底是哪来的奸细。要说是胡太守,她与胡太守无仇无怨,突然整了这么一号人出来,就算他不知她到来,可是严恺之在凉城胡太守也不是一早就知道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会提前安排。而且以她对胡八娘的了解,有其女必有其父,想来那胡太守也不是如此心思缜密的阴险小人。   严恺之来凉城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就连她也都是猜测而已,如果莫儿背后的人不是京里的,那就让人费解了。可要真是京里的人,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拖到严恺之出现在凉城,她才跑来。难道是因为辛茂山他们在京里,所以怕现身会被人看出破绽,还是因为怕弘方见了,以为他的世子妃诈尸了。   韶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脸色悄悄变化,心里更加确定她是有目的的。   莫儿没曾想韶华会对辛子墨这么了解,心里也有些没底,见她眼神犀利,态度坚决,一副要跟她杠上的样子。忽然莫儿愉快地笑了出声,这一笑到又和辛子墨相似了几分,“就算我不是辛子墨,那又怎样,恺之心里把我当成是她就行了。”   韶华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爽快就承认了,皱着眉,看着她飞扬的笑眼,“你到底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川北,大敌当前,难道你还是扰乱军心不成?”韶华细想一下,立刻吃了一惊,“你是蚩跋派来的奸细?”如果真是敌人派来的奸细,那可就不得了了,她得赶紧告诉严恺之才是。   莫儿看到韶华的紧张,不由得笑意愈甚了,“你想多了,我可是最爱严恺之的辛子墨啊,我怎么会害他呢。就像你说的,这里是川北,可是辛子墨的地盘,就算你不信我,我自有办法让他信我。”   韶华拳头攒紧,不知莫儿哪来的自信,但还是让她觉得心神不宁。   “你到底想做干嘛!”被人闷在葫芦里的感觉让韶华十分不爽,“你别得意太早,我有的是办法把你赶出去。”忽然想到严恺之不让她公开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话,要把莫儿赶出去,恐怕还有些困难。   莫儿似乎看穿了韶华的为难,一扭身子,得意地说:“那你就慢慢想办法吧,反正严恺之是我的,你还是早做心里准备。”刚说完,就看到凤仙和卫篪走进来,莫儿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像个不经世面的小娘子一样,害羞地低了低头,对他们行了礼。正要走,回头看了韶华一眼,忽然顿了一眼,捂着面,跑了出去了。   凤仙看了莫儿跑开的身影,又看着韶华错愕的表情,揶揄了一声,“吃醋了也不至于把人骂哭吧。”只见韶华狠狠瞪了他一眼,凤仙正要开口,被卫篪扯住了手,只好不以为然地转开头。   韶华本就一肚子火,没想到凤仙竟然被莫儿一个表情就耍得晕头转向,气愤地说道:“你哪只眼看到我骂她了。”明明在他们出现之前气焰嚣张得要飞上天,而且还有胆跟她挑衅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骂哭。   凤仙却扫了她一眼,“没有骂她,那她干嘛哭着跑出去,真没看出李阁老那样的书香世家怎么教出你这种娘子出来。”   卫篪见韶华脸色一变,急忙出来圆场,“夫人,将军醒了吗,我们是有要事跟他禀报的。”   看着卫篪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韶华才勉强压下怒火,“有什么事告诉我就好了,让他多睡一会儿。”   卫篪看着韶华的脸,迟疑了一下,只好直言相告:“原本让福大夫治好的病人又毒发了,现在福大夫都被人捉起来,非说他是混进来的奸细。”一听到奸细,韶华心里顿感不安,拳头捏得紧紧的,对卫篪说了句:“他们在哪,带我过去看看。”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叶草   福林的脾气不好,这个认识福林的人都知道,但是福林的医术在凉城可是连不认识的人也要竖起拇指的。想当初胡八娘已经死了三日,眼看就要下土的的人了,可是还是让福林给救回来,就冲着这一点放眼凉城,妙手回春这块牌匾除了福林,其他人都不敢自诩。而且中毒的士兵当时也被确诊是误食了东西,虽然到底是谁投毒还暂时没查清楚,然而福林那几下针已经帮他们清理了大部分毒性。剩下的残毒就算会发作也绝对不会危急到性命,可是卫篪却说,那些人是吃了福林的药以后立刻毒性复发。   不止如此,就连原本不会中毒的人,也因为让福林喊去帮忙,现在也都躺在床上。木石真一看,这显然便是福林动的手脚,甚至断言福林就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福林立刻气得要跟木石真动手脚,若不是看在严恺之的面子,他本来是不屑救那几个士兵的,尤其是那几个士兵本就是木石真的手下。现在救人反被诬陷,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人是被人再次下毒才这样的,木石真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就让士兵把福林给捉起来,连带胡八娘也不能幸免。   卫篪一得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没想到遇到韶华和莫儿在院里争吵。   “师父救我!”胡八娘一看到韶华出现,立刻挣扎着向韶华求救。   韶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脸色十分难堪的福林,卫篪还没开口,木石真抢先一步对他们嗤道,“卫侍卫,不是让你去把将军叫来吗,怎么把个丫头带过来了。”木石真瞥了胡八娘一眼,回头不善地看着韶华,“这个该不会是将军的如夫人吧?”   没等韶华开口,凤仙就已经站出来替她说话了,虽然心里埋怨韶华居然丢下他们逃跑,还害卫篪被严恺之臭骂。可是他到底还是站在韶华这一边的,听到木石真对韶华口出恶言,他忍不住就出声:“姓木的,你除了会摆架子,还酸几句之乎者也还会干吗,这里是军营不是翰林院,更不是老醋店,开口不酸人会死对吧。谁跟你说她是将军的如夫人,她是……”   韶华站出来,抢了凤仙的话,“我是将军的贴身丫鬟,将军昨夜守城累得刚睡下,所以我斗胆自己过来。我看木大人精神抖擞,想来昨夜睡得应该不错。”   被韶华一句话给堵住,木石真差点就提不上来,瞪圆了眼睛,活像要把韶华吃掉似的。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韶华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可是见韶华一开口就让木石真吃瘪,顿时都心情一振,尤其是胡八娘,立刻就开声为韶华呐喊助威,“师父好棒,这个死胖子说福林下毒害死人,还说我们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韶华斜睨胡八娘一眼,对木石真说道:“我想木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八娘是凉城太守的千金,而福大夫是胡太守的准女婿,你要说他们是奸细,岂不是说胡太守也是奸细了?”所有人都望向胡八娘,谁都没料到这个聒噪的小娘子会是凉城太守的千金。   木石真不以为意地冷笑:“凉城太守又如何,他要是奸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韶华跟着笑道:“木大人是方有信方丞相的得力助手,听说方丞相为官清正廉明,从不姑息任何一个贪官恶棍,甚至敢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所以被称为‘官见愁’,想必木大人也是得到方丞相的衣钵。”好话到哪都有用,只看怎么说,韶华这么几句奉承听得木石真脸色浮起得意之色,“所以木大人应该也知道方丞相从来都不诬陷好人,就不知木大人说胡太守是奸细有何证据,如果没有就是当众污蔑朝廷命官。不知这件事要是被人告到皇上面前,方丞相还会不会保下你。”   “说得好!”福林听得痛快,自己好心救人还被诬陷,正是有气无处发,难得韶华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福林感觉就像出了口恶气。   木石真则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韶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你诬赖我!你这个贱……”   “木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一声怒喝打断了木石真的话,所有的视线都转了过去。韶华更是欣喜,一看到严恺之满脸怒意走进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低头推开一步,就连捉住福林的士兵也都忍不住偷偷松手。   木石真犹不知情地说道:“哼!我就说怎么了。”他一回头,看到严恺之黑着一张脸把韶华拉到自己身后,俨然摆出一副护犊之意。木石真脸上的肉不自然地抖了抖,凉凉地说道:“我还有以为将军是在温柔乡起不来了,竟然派了个丫鬟过来。”   韶华气得浑身发抖,严恺之守城彻夜未眠,才刚刚睡下就遇上这事,木石真好吃好睡竟然恬不知耻地反过来诬赖。   严恺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带着疲惫和阴沉的口气说道:“我还有以为木大人不擅长带兵打仗,想必是因为能料理好后勤军务,安顿民心,所以皇上才把你派过来。看来,我误会了皇上的意思。”   木石真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严恺之话中的意思,气得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   严恺之不去看他横肉乱颤的脸,只觉得额间好似有什么在皮肤底下狠狠敲击,企图破皮而出,他口气凶恶地对福林吼了一声,“福林,你务必给我把这几个中毒的士兵治好,否则我就去拆了你的医馆。卫三,你带人把他们吃的用的全部检查一遍,一点缝隙都不能放过。”卫篪正要领命,又听到:“还有,厨房所有人都给我叫来,我要亲自审问。”   这样两天三次地中毒病倒,别说敌人偷袭,就算人家大大方方地宣战,他们恐怕都无力对抗。   木石真见严恺之有条不紊地吩咐:“你们去把所有校尉副将都给我叫来,全部到教场待命,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少一个,捉到一律按逃兵处置。”说到逃兵这可是极严的罪名,一般都是非死即残,就算侥幸逃脱了,他的家人也会因为丢脸蒙羞,被乡亲邻里唾弃。“等福林确诊出他们是什么中毒之前,谁都不能离开教场,到时让汪校尉带人去各处搜查,包括我的屋子也不能落下。”   若是严恺之住的地方都不能幸免,那么木石真的屋子就更不用说了。   木石真不解严恺之这么做的意思,急嚷嚷地喊道:“严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还是我下毒不成?”木石真虽然也没藏什么东西让严恺之搜查,可是堂堂一个侍郎的住所被人搜查,说出去他颜面往哪里摆。   严恺之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木大人多虑了,我的屋子也要搜查的。”   木石真根本不管严恺之,看所有士兵都各做各自,一下子就跑得干净,气得跳脚,“严将军,敌人不知何时还要进攻,你这么大嚷嚷地集兵搜查,岂不是等于告诉敌人我们窝里出事,到时候打草惊蛇,闹得人心惶惶可怎么办。”   严恺之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冷笑一下,“木大人既然知道打草惊蛇那干嘛为几个士兵中毒闹得这么大,当务之急难道不该是先救人命,然后再捉人吗?福林的医术不敢说天下第一,可是整个川北我想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擅长解毒了。你说他是奸细?那我和他一同前来,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当奸细捉起来?”   木石真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可不敢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恺之疲倦得快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也不想再和木石真打太极,“既然木大人怀疑这兵营有奸细,那就干脆都搜一遍,如果是奸细就更好,捉到必定军法处置,以振士气。否则,敌人偷袭未果,后背投毒不明,士兵们会更加惶惶不安。”   这忽然间毒发的情况,严恺之心里也知道有人故意投毒,但相比起前方敌人,这些事他可以放手不管。木石真一个书呆子,来到川北这么久,每日除了到处走走逛逛,根本对军务毫不上心。严恺之都忍不住怀疑弘弋到底把木石真放到川北是何用意了,就算是博衍只是个新科状元,但好歹他有一身武艺,而且还带了三百武艺高强的士兵,个个能骑善射,堪称定西军中的精锐。   韶华看着他费劲地撑着她的手,生怕自己打不起精神睡了过去,心里一个劲地心疼,对木石真更是恨之入骨。   “严爷,我知道了,他们只是误食了无叶草导致上吐下泻,并非复发。”福林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瞪了木石真一眼,急忙向严恺之回报,“无叶草毒性不强,是清肠利水之物,要是能找到百灵根,很快就没事了。”   韶华闻言,心里不禁纳闷起来,无叶草在川北到处可见,谁家孩子吃胀气了,顺手拔几根回去洗一洗煮水喝。要不然就直接嚼着咽下去,很快就能见效,比巴豆都起效。只不过那味道实在不好闻,所以没人会生吃,就是煮水也都不好吃。士兵又怎么会吃到无叶草,这东西应该很好辨认才对。   听到福林的话,严恺之也松了口气,看着木石真脸色不大好,他也懒得追究,“那就去找吧,救人要紧。”   福林却苦着脸道:“百灵根不好找,晒干的都没什么药效,必须新鲜的,我不知道上哪找去。”   韶华正要开口,忽然莫儿冒了出来,“我知道哪里有。”她看了严恺之一眼,对他温柔地说:“我是川北长大的,这里我最熟了,让我去找吧。”   严恺之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吩咐福林跟她出去,韶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莫儿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严恺之。对于任何一个川北长大的孩子,要找百灵根并不是件难事,可是莫儿这般抢先,自然是为了表现给严恺之看,她如何能不急。   严恺之并没有看出韶华的心情,只是低声对她说道:“陪我回屋,我怕我走不回去,这里就交给莫儿吧。”韶华苦着眉头,张了张嘴,严恺之摇摇头,“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是川北,你总不能比她还熟。”   听到严恺之的话,韶华竟无言以对。   第三百四十章 波涛暗涌   严恺之终究还是强撑着精神去教场给士兵们训话,鼓舞士气,不得不说聿仓半夜忽然的袭击让他们措手不及,险些就被攻破。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氓英山住下,好似要在那里扎根似的,一连半月都悄无声息。   氓英山说得好听是当初埋葬答息王朝历代英魂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一个无名士卒的乱葬岗,那些有名气的将领,哪个会葬在上面。虽然答息人并不像中原一带喜欢土葬,但是他们相信让垂危的人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死去,这才算一个终始轮回。若是能在同一地方火化,那这个人势必会如凤凰涅槃,再次重生回人间。   是以,王室贵族们就特别看重这个礼仪,所以孕妇们几乎都会特定选个地方生产,他们相信这样才更好让他们血脉传承下去。而氓英山原本是那些无名小卒的乱葬岗,只因为几百年前一场对于答息王朝来说称之为圣战的,几乎一半将士都死在这里。更留着一句“天帷地褥,四海皆乡,苍茫所在,云胡无途。”大意是说死在哪里,只要有星光照路,都能回来,就好似有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势在其中。   不过也可想而知,连一个将军都已经放弃老死家中的念头,那一场仗该是多么的惨烈。   氓英山也就是这么流传下来,如今早已不见先人白骨,到处都是杂草重生,虽然地势位置好,但并没有任何瓜果湖泉,更别说飞禽走兽了。所以聿仓就算占领了氓英山,若是没有后续的粮食补给,他们是难以在这里常驻的。木石真也是抱了这个想法,所以打算拖一拖,能不打仗最好不打仗,反正只要他们吃光了存粮自然会灰溜溜地逃走,到时木石真还能得到一个不战而胜的美名。   可是博衍却不这么想,他是从小习武带兵长大的,虽近挂在京师,可他熟读兵书,一点都不输给在川北长大的攸宁。   或许别人不知情,可是弘弋心里清楚得很,早在燕上居遇到韶华时,他就让人把韶华的家底翻个清楚。尤其是知道她从小在外家长大,凌家对她来说要比对李家更亲,他就打定主意让严恺之娶韶华。而韶华倒追严恺之成就一段姻缘能在京城广为称颂,弘弋的功劳不可谓不大,不管是利用还是成全,弘弋到底还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普安向来都是京中达官贵族的发家地,可以说,整个普安每家每户都有亲戚在京中,而大户人家更是和高官贵族搭上线。是以有古话说,生是皇城民,死是普安鬼。要说凌家瞒着屋前屋后,在自己家里养上这么一大支军还悄无声息,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谁都知道他们的靠山是端明皇后,自然也不会多嘴,尤其是端明皇后过世,那些人也就没出现在普安,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   普安的人忘记但京里的人却没忘记,尤其是弘文逃亡,先帝驾崩,弘弋登基后立刻就着手寻找这些人。然而凌老爷子也算是个明白人,用三百人换子孙一个前程又有何不可,当初对手亲家还为了子孙前程,甘愿称病隐退。   正因为如此,博衍深知最好的防守是主动进攻,尽管聿仓的目标不是他们,可是蚩跋王的目标是白山。而且不管他们后续补给能不能供应得上,他们蹲守在氓英山这个地方,对川北的威胁远大于对明水的威胁。就算聿仓放话势要夺下多罗王位,重整明水王宫,可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趁机打过来。而昨日的偷袭正好验证了博衍的担忧,好在博衍本身就有所警惕,再加上辛茂山历来练兵有素,而严恺之的坐镇更是让士气大增。   伺候了严恺之休息以后,韶华立刻就冲过来找福林,正好福林也才安顿好那些士兵。刚从屋里就看到气势汹汹的韶华,他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严恺之出了什么事,结果韶华劈头就问:“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福林被逼问得节节后退,看着韶华脸色不悦,他举手交叉挡在胸前,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好声说道:“等等等等,你别激动,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哪个人,你好歹让我清楚你说的是谁。”   韶华心里正恼火,根本没在意福林的委曲求全,板着脸说:“你们从凉城过来,还带了谁,你会不知道。”一想到严恺之开口闭口都似乎有把莫儿当成辛子墨替身的感觉,让身为本尊的她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要是说严恺之喜欢的是别人,而莫儿也是个替身,那好歹她心里好受一些。明明严恺之喜欢的是她,不管是辛子墨,还是李韶华,就她一个,可居然冒出第三人来充当辛子墨的地位。   福林挠头想了一下,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刚开口就被韶华一双凌厉的眼刀杀过来,看得他有些发毛,“你说莫儿姑娘啊,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不对,马车是胡太守给我们准备好的,等我们出了城,才发现有人躲在马车里。”福林对莫儿的印象还不错,长得漂亮,而且对严恺之还千依百顺。虽然韶华也对严恺之好,但相对于莫儿的温顺和卑微,作为男人来说,福林对莫儿还是有些偏心眼。他叹了口气,叨叨地说:“你说这三更半夜,我们又出了城,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丢在城外也不好,而且我们也急着赶路,所以就、欸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福林没说假话,为了掩护严恺之,福林亲自驾马车陪严恺之出城。虽然是胡太守放行的,可是为了防止生事,所以还是用了马车。而胡太守怎么把人放进去,严恺之在车里这么久为何没发现,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莫儿又不碍事,带着身边那就当做有个洗衣端茶的人罢了。   福林这么想,可不代表韶华这么想,尤其是莫儿已经公开挑衅。严恺之根本分不出心思在这里,而她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给严恺之添堵,所以并不打算吵着严恺之把人赶走,韶华心里清楚,如果连莫儿都摆平不了,那以后难保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莫儿。   严恺之的态度不明,但至少现在是没有心思去儿女情长,所以也给韶华很好的机会。从凉城到川北,严恺之虽然没有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可是他的行动足以表明心迹,她不想因此而坏了自己在严恺之心中的形象,更不希望再有其他人来搅乱他们的感情。她要让莫儿知难而退,要揪出背后的主谋,更甚者她想让严恺之知道辛子墨就是她。   虽然冒险了点,但是韶华不敢想象,如果这次自己没跟来,而是莫儿代替她一直待在严恺之身边,等到严恺之凯旋之日,她会不会就彻底沦为弃妇。   她从不相信什么上天注定,爱一个人就该是自己争取回来的。   韶华紧盯着福林的眼睛,逼得他退到无路可退,就连儿戏的表情也收敛起来,“那到了川北呢?整个川北这么大,难道就不能找个地方给她安身,非得跟进将军府?她不是说她是川北长大的吗,让她找父母去,凭什么让她跟着你们。”   福林对韶华并不陌生,可从未真正打过交代,只是从宋煜口里知道了许多。如今这么面对面,福林忽然有种感觉,严恺之这辈子是要被这个女人吃死了。于是,他忍不住在心里为严恺之偷偷叹了一声,看着韶华的沉默,挑眉努嘴,扮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个你得问你夫君去,我又不是说话的人。”   韶华心知福林在推脱,若是问严恺之,她又何须这么大费周章。不理会福林的打岔,韶华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我问你,就这几天,她有什么小动作没有,就是奇怪的举动。”   福林脑子一转,嘴角扬起一抹坏坏的微笑,故意说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她又不是来伺候我的。”没想到,韶华顺手就捞起倚在墙边的烧火用的木棍,俨然一副流氓逼良为娼的样子,让福林立刻不敢玩笑,“咳,你要说什么奇怪的举动,反正一个小娘子相中一个男人该有的举动你不都有过,难道你会不知道。”   韶华眉头一皱,不满意福林的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是说她除了将军,可接触过士兵们,或者厨房,或者你?”   尽管没搜出任何可疑的东西,可是奸细这个词在韶华脑海里回荡了很久,她始终想不透莫儿的身份来历。可是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她的嫌疑最大。然而,她既然能混到严恺之身边,若她真是奸细,只要杀了严恺之,或者威胁严恺之不就达到目的了。难道是严恺之发现了,所以让她没法下手,还是因为她的目标不是严恺之。   福林见韶华不像是在无理取闹,跟着认真想了一下,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这些毒是她下的吗?不会吧,我看她的样子、咳,那什么人不可貌相,我倒没想那么多。”福林心里有些腹诽,果然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就连他无意夸对方一句都能惹火她。   韶华对福林冷笑了一声,“确实人不可貌相,我以为你是对所有娘子都爱理不理,原来只是对八娘摆脸色,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显然,她很清楚,在福林心里,始终认为女人就该是温顺害羞知书达理的,所以就算她的身份摆在眼前,福林还是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对莫儿的好感。   福林的死穴到底还是胡八娘,或许就因为胡八娘的性子,所以他对莫儿的性格才更为推崇。或许福林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可却对胡八娘的娇蛮活泼束手无策。韶华算是半个过来人,所以作为旁观者,她不打算点破,反而乐得看福林懊恼地向她求饶:“我的好夫人,求您高抬贵手,我都招了行不,你不要招惹她,我算是怕了她了。”   韶华对他委屈无奈的样子笑了一下,故作大度,“那好,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她所有的事都跟我说。”   福林皱着眉,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无辜,他用力地叹了口气,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其实真没什么可说的,那一路过来,严爷脸色不好,也没跟她说什么话。一进城又被木石真刁难,根本没空理她,所以你要问我她做过什么事,我真不知道。”他算是把所有知道的事交代清楚了,至于其他就算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了。福林在心里对严恺之说了声得罪,然后果断投靠到韶华麾下,很认真地说:“不过有一点,严爷让她换掉这一身衣服,她说什么换掉了严爷就想不起她了。我觉得奇怪,严爷明明就不认识她,哪来想不想得起,她还说过她是川北长大的,就连将军府也都逛得很熟。”   只不过,福林并不知道,就因为他毫不修饰的知无不言,最终还是惹了韶华一肚子火气。她高扬起眉头,连声音都往上飘,“只有这些吗?”   福林尤不知情地举手发誓““只有这些,真的,我不骗你。”   韶华点了点头,本打算就这么发放过他,“行了,我知道了。”   奈何福林自己撞枪口上,他看着韶华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难道严爷想纳她为妾不成?”果断惹来韶华一双怒火腾腾的眼光,他仍不怕死地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我我乱猜的,我看她每说一句话,严爷表情就有些奇怪,可严爷摆明就不认识她的样子,我想该不会是跟严爷哪个老相好长得像。”   韶华听了直冷笑,把福林笑得浑身发毛,只听她冲着外墙喊了一声:“八娘,我问完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胡八娘黑着一张脸走过来,整个人就跟黑罗刹似的,看得福林想逃。   福林急得直跳脚,指着韶华的背影,哇哇大叫:“喂、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你要我全说的。”他本想溜之大吉,可是胡八娘不知哪里提来了一个木棍横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就在福林要跑开时,胡八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粉末,朝福林撒了过去,福林呛了一下,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再看胡八娘竟然早就捂上了口鼻,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一把将他拖住往无力扯,嘴里还骂道:“好你个福林,你是活腻了,居然把别的娘子夸得开花,对我就光是摆臭脸!就别人如花似玉,我就什么都不是,我今天绝对饶不了你。”   “救命!”福林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房门就被胡八娘给关上了。   韶华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的事,满脑子想着福林的话,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没想到刚走到院门口,就撞上了人,她下意识想要叱喝对方无礼,忽然想起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并不是将军夫人,心里有些埋怨严恺之的安排。结果,一声惊讶的叫唤,让她心里大为吃惊,“小五,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又特别的称呼,韶华立刻就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博衍的脸庞。许久不见,他的五官变得更加俊朗阳刚,尤其是这一身铁甲戎装,若不是他主动叫韶华的名字,韶华根本不敢和他相认。   韶华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喊了一句:“博衍哥哥?”   听到韶华回应,博衍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还以为我看走眼认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想到严恺之,他表情定了一下,又看见韶华面色为难,似有难言之隐,不禁皱了眉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韶华来说,能称得上哥哥的,除了李斯年,就是博衍给她的感觉特别亲切。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看到博衍,韶华就抑制不住心情,想要对他撒娇示弱。   就在她张口的时候,木石真黑着一张脸从后面冒出来,看了看博衍,又看了看韶华,似乎认出韶华就是让他难堪的人,不由得轻蔑地扬起嘴角:“状元郎还真好手段,连将军的贴身丫鬟都收服了,难怪将军对你刮目相待。”   韶华听到他轻浮的语言,心里顿时大怒,博衍立刻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他冲木石真抱了抱拳,“木大人,请注意言辞,若是再惹将军生气,可就没人能保得住木大人了。”   木石真一听,气得咬牙,“连你也敢对我叫嚣?!”   博衍一脸平静,低垂地眼睛,作出恭敬的样子,“不敢,只是提醒木大人,到底皇上是让严将军带兵打仗,并非你我。”   木石真随口啐了一声,不屑地走过去,因为个子的关系,站着正好对上博衍的眼,“我可是方丞相特意嘱咐过来盯着你们的人,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方丞相说!”   博衍轻挑了眉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笑了笑:“我想打完仗,将军一定会找方丞相说清楚的,不过在此之前,木大人还是安守本分。”说完,对韶华眨了眨眼睛,又对木石真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然后大步离开,把韶华闹得一头雾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让步   韶华巧步走进来,看到严恺之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展开的地图发呆。韶华提了裙角,急忙走过去,严恺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冲她轻笑。韶华心里一软,拉他坐在椅子上,给他轻轻揉着肩,嘴里轻声嗔怪道:“你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要不然你身子怎么撑得住。”   严恺之闭着眼,舒服地享受韶华柔嫩的小手轻按着穴位传来酥麻的快感,听着她的抱怨,睁开看到她小嘴微翘,忍不住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已经休息过了,刚刚莫儿端了参茶,精神早就醒了。”   韶华闻言,目光落在书桌上的茶盏,眉头皱了起来,口气也变得低了许多,“不是说好你身边的事都交给我吗,怎么又让她进来,我不喜欢她缠着你。”   严恺之明白韶华的意思,轻声叹息,“她进来的时候你正好不在,难道你让我出去端吗?”   被严恺之说得哑口无言,韶华只好撇了撇嘴,转开话题:“对了,博衍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新科武状元,皇上派来的英武校尉,掌管军中八百轻骑。”严恺之收起了笑脸,表情显得有些凝重,让韶华也跟着严肃起来。他说着,抬头看着表情错愕的韶华,“他什么时候姓汪了,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韶华也有些心虚,想来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李韶华,其实对自己过去的事完全一无所知。回到京城后,仅去过三次普安,而凌老爷子却每年都念念不忘让人给她送来爱吃的水果点心,就连出嫁也是厚礼亲送。这么想起来,韶华心里更加不安了,想着若是能回京,一定要好好到凌老爷子跟前磕个头,感激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严恺之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过于追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汪……那不是端明皇后娘家的姓吗?我、我不知道。”   严恺之点点头,“没错,他就是端明皇后娘家的后人。”   韶华心里猛一个不安,急忙解释:“恺之我不知道,外祖父都没跟我说过。可是他们不是姓凌吗,怎么会改姓汪了。”   严恺之对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具体事情我也不清楚,总之,汪校尉亲口承认了。皇上的意思想来也没计较,否则不会容他冠以汪姓拔得头筹。”但心里要说没有疑惑,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是在普安长大的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   韶华委屈地扁着嘴,想着凌家忽然变成汪家这种事,凌氏都没跟她提前打招呼,她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凌家的娘子,只不过是被阿娘丢过去,外祖父可怜我才养大而已。”重复着仅有的几条可怜的消息,韶华只好打出苦情牌,“听其他人说过,因为阿娘生了我以后,一直怀不上男胎,有了也养不久,所以才会把我送去普安。要不是他们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大概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其实也没说错,若她当初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普安,抑或者是在其他人身上,也许她和严恺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想到这一切,韶华对李家上下都满怀感恩,至少因为他们,她才重新有机会接触到严恺之。   看着韶华低头不语,严恺之轻轻感慨了一下,把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轻柔的声音安抚她,“傻瓜,你不已经见到我了吗?”他也不知道,若不是遇到韶华,现在的自己会和什么人在一起。   被他温柔的声音触动了心里的柔软,韶华也有些难为情,脑海里浮起了一个问题,她抬头看进他无尽深邃的眼眸,娇羞地说了一声:“恺之,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严恺之爱极她这种腼腆羞涩的样子,如同一颗粉嫩的水蜜桃,他笑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韶华想了一下,说道:“关于世子妃的事。”   一听到世子妃,严恺之的笑容一顿,以为她又胡思乱想,再次抱住她,温柔回答:“别乱想太多,我今生的妻子只是你,等战事一定,我就带你回去,跟爹娘他们磕头赔罪。”   可是韶华却显得不依不饶,愣是从他怀里仰着脑袋,“我不是想说这个。”   严恺之不禁疑惑:“那你想问什么?”   韶华紧张地攒紧拳头,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我是问如果。如果世子妃没事,不对,如果辛子墨没死,你会怎么办。”   严恺之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严肃地说:“有什么不同吗?是不是有谁对你乱嚼舌根,你别听旁人胡说,我和世子妃是清白的。”   “可你喜欢过她不是吗?我不是在意这个。”韶华觉得自己有些越解释越暧昧,活像醋意大发借题发挥的样子,她无奈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假如辛子墨没死,比如投胎转世,或者借尸还魂,你会不会去找她。”虽然她不指望严恺之想攸宁他们能一下子就接受她的身份,可是至少不要被莫儿的形象给欺骗了。   严恺之捏了捏她的鼻子,好笑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她真的投胎转世,世间茫茫,要找到一个变了模样的人,又何其难。”   韶华理所当然地说:“她也是喜欢你的,说不定她会来找你。”   严恺之立刻紧张起来,“谁跟你说这些,是攸宁吗?”   韶华开始细数辛子墨的优点,“我真不是吃醋,你要喜欢别人,我还真不乐意,可是你喜欢的是辛子墨啊,她长得又漂亮,人又好,对你也一片痴心,我怎么会嫉妒呢。就连我都喜欢她,要是我有她那么漂亮就好了。”反正是自己,怎么夸都不嫌多。   可是听在严恺之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打从韶华一提辛子墨的名字,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尤其是听到韶华一本正经地夸着辛子墨,他心里更狐疑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口气,夸别人踩自己,是不是想刺探我?”看着韶华鼓腮瞪眼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炯亮得眼眸,认真地说:“傻瓜,她再好,不是我的就不是,不管你是什么样,既然是我妻子,我就会好好跟你走下去。我知道先前我太多做法让你难过,可我也只是想保护你。你二哥说得对,我本不值得你这么付出,可我既然娶了你,我就得为你负责。”   这一番神情告白,差点让韶华激动落泪:“恺之。”   千辛万苦只要有他这番话,就算让她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看着漆黑油亮的眼眸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他低头吻去眼角的泪花,引她难为情地转开头,“好了,你别担心了,我不会再赶你走的,但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幸好他们偷袭的时候你不在,死了几个,还有好些人被射伤,多亏了汪校尉,所以没损失太重。如果再有这种情况,你必须找地方躲起来,如果不是我或者汪校尉,或者其他你信任的人,千万不要出来。万一城破……”   韶华立刻伸手抵住他的嘴唇,紧张道:“不会的,定西军这么强,有你和博衍哥哥在,一定没事的。”   严恺之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笑了笑:“那倒也是,再不济也不会连一座城都守不住,不过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总之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有没有我。”   韶华也没有他的好心态,为难地说:“恺之,别说这种话,我心里很不安。”   严恺之也难得耍赖,直盯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逃避,“你不答应,我心里也很不安。我知道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亲口答应我,儿子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娘。”   韶华被他看得脸颊发红,只好捂着他的脸,害羞答应:“好,我答应你,那你必须跟我说你爱我。”   严恺之笑容一僵,看着韶华红扑扑的脸蛋正期待地看着他,觉得有些想逃跑,“咳,这你不一直都知道吗?”   韶华故意道:“我不知道啊。”   严恺之掐了掐的脸蛋,疼得她皱眉报怨,他笑道:“你还装傻!”   可是韶华刚从他的魔爪下救了自己的脸颊,嘴里还是坚持,“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就说嘛,我都已经答应你,绝对会好好活下去。”   严恺之叹了口气,“韶华,你知道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韶华心里正得意,笑眯眯地说:“我当然知道,就连辛子墨都没听过,可是那才有意义啊。”   严恺之眉头一沉,抿唇回答:“你怎么又提她,以后不许说了,小心隔墙有耳,传出去可不好。”   韶华立刻就转了风舵,眼睛眨得闪亮,“好吧,我不说,那你说。”   严恺之后悔娶了个太精明的妻子,连他想打马虎眼都绕不过去,“说什么?好吧,我也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陪你回去见儿子。”   这下子,韶华气得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嚷道:“不是这个!严恺之,装傻的明明是你。”   严恺之垂下头,显得很挫败,最后只好说:“你给我一点时间。”   韶华想了想,至少严恺之肯让步,总比一味地强迫好,“那好,你需要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他抬起头,眼光望着地图,隐隐有些出神,“我答应你,等咱们平安回去,我说多少句给你听都行。现在我实在没心情,我也不想敷衍你。”说完,回头看了韶华一眼,这一眼深情饱满,好似天地失色。   韶华只差捂着胸口吐血,这男人总是轻易就能让她举手投降,“我知道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问路   为了不让莫儿近身接触到严恺之,韶华就连严恺之的三餐都决定一手包办,可是,她又担心莫儿又会趁她不在的时候过来。正想着差遣她跑远一点,别在严恺之面前晃,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有几个铠甲打扮的人走进来。严恺之示意韶华先退下,韶华一见满屋子都是汉子,心想就算是莫儿过来,也不可能靠近严恺之,这才安心地离去。   虽然她在碧梧轩的时候没少支使厨房的人给她捣腾新花样,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丫鬟,就算狐假虎威让厨房的人做,也未必能作出她想要的味道来。况且,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韶华决定亲自下厨。   就在她踏出院子,准备往厨房的时候,博衍伸手抓住她的手,及时捂住她的嘴,拉着她闪到一边的死角。   韶华吓了一跳,定神发现是博衍,心里才踏实一些,嘴上却忍不住抱怨:“博衍哥哥干嘛像做贼一样,有什么事不能明着找我吗?”又不是在京里,还担心别人会指点出门的娘子私下和兄长见面。   其实,换做是京城,博衍倒没这么担心,他比严恺之要更早一些来川北,对这里的情况更熟悉,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韶华是她搀扶着严恺之到校场给士兵们鼓舞士气。那时博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捉了人问,却没人听说将军夫人有一起过来。寻了个机会想过来一探究竟,结果偏遇上木石真在严恺之屋里大吵大闹,原因是严恺之打算主动出击。   从严恺之进城到现在,早把所有情况都摸了个透,嘴上没说,可是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对于木石真一味的死守大感不悦,尤其是他三句不离方有信。   要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只是一个丞相。   可是木石真却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方有信在朝中位高权重,就连皇帝都敬他几分,作为方有信的得力部下,又受他亲口嘱托,所有人就该自觉地礼让他,甚至听命于他。可他没注意的是,之前严恺之没来,放眼整个川北,要比他官职高的没几个。尤其是在军营里,大部分将领对于这个空降的文官都抱有迟疑刺探的态度,谁都不知道他背后的靠山有多硬,而博衍虽然与他同是京官下派,但好歹武官和武官总是要惺惺相惜一些。   以严恺之的性子,世间再浮躁,为了目的他能忍辱负重,可是一旦时机成熟,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如今聿仓匆忙地前来打草惊蛇,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蚩跋大军蹲守在氓英山这么久,若是被多罗大挫导致损伤惨重,就另有企图。但是派出去的探子根本摸不进蚩跋军的外围,更别说内部了,把守得如此严密,让博衍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谨慎。他们一日不退兵,川北就一日不得掉以轻心。   要说他们另有目的,那时日这么长,总该有所作为,是战是退总得有个表示。行军打仗的人最忌讳就是拖,尤其是主动进攻的一方,路途跋涉本就消磨斗志,更何况蚩跋距离氓英山又不近,就算真的能及时补给,那也得消耗更多的物力人力。所以一般出兵大战,若不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都是要求速战速决。   严恺之和博衍同时想到一个点上,那就是聿仓想要进攻多罗,奈何被多罗王穆仓打败。但是穆仓自己也受了重创,所以绝对不会再主动出击。聿仓想要再进攻多罗,可是伤病残将都需要休息,而且后继未能跟上。等到蚩跋王派兵援助补给,却要求他转攻川北,否则要求退兵。聿仓自然不会同意退兵,因为这一退他可能就再没机会带兵出战,他自己的部下早已所剩无几。   拖了这么久,一则是为了养兵,二则也可能是聿仓和蚩跋王在互相牵制。川北原本抱着旁观的态度,可是聿仓忽然的袭击,虽人少但攻击猛烈,看样子不像是来刺探,更像是打头阵。博衍猜测,或许聿仓的行为是要博取蚩跋王的信任,好让他继续带兵打仗,至于他后背还有多少军驻守在氓英山里,他们都不知。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严恺之正想要派人前去打个头阵,而这显然非轻骑不可。这个想法和博衍不谋而合,才惹怒了木石真,认为他们是在主动挑衅,原本可以避开一场战事,却让他们故意搅出祸端。还骂严恺之是为了戴罪立功,想要争功赎罪,说得他颜面尽失,被严恺之一番暴怒给骂回来。   博衍打算回去准备一下,没想到和韶华撞了个正着。   既然确定眼前人就是韶华,博衍就没法再装作没看见,他总是要找韶华出来问个清楚:“你怎么会跑出来,不是在京里好好呆着吗?姑姑可知道你来这里?”他不敢想象韶华是自己孤身前来,可是严恺之来的时候确实不见韶华身影,这让他更为疑惑。   这一路的艰辛苦累对韶华来说原本不算什么,可是博衍在韶华心里就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被他这么一问,心里竟有些动摇。   想着眼眶似乎有些湿润,生怕吓到博衍,她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博衍哥哥就别问这些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与你说吧,我才奇怪你怎么改姓汪了,我怎么从来没听外祖父说过。”   韶华刚出口有些心虚,从没人告诉她,那些年在普安,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就她所知,她在凌家可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上到凌老爷子,下到表兄弟,个个都护着她,凌家的娘子都没一个像她这么受宠,所以她才一直没回京城。可是这样的人要说不知道凌家和汪家的事,说出来也没人相信,韶华只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她是外姓孙,这种本属于凌家家务事,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博衍看了她许久,才说道:“这件事一直都没声张,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姑姑也都不知情。”   韶华一听,竟然连凌氏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姓汪,才稍稍放心。想来也是,若早知道凌氏姓汪,或许李阁老就不会让李勋卓过来娶了吧,又或许李阁老早就知道。一想到李阁老那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韶华心想两个都是极有可能的。   博衍见韶华没开口,也不等她回复,只是交代,“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就不多问过去,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要接近木石真。”   韶华有些惊讶博衍居然是想跟她说这些话,脑筋一转,想到兰芝,心里正后悔,居然忘记和严恺之说兰芝的事情。但是回念一想,兰芝似乎也提到过木石真,就连胡八娘对他也是不怀好感。   她谨慎地看着博衍,好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人心眼狭隘,方才将军叱喝了他几句,我怕他会拿你要挟。”博衍打量韶华一身简朴,不禁蹙眉道:“你没带丫鬟过来?”   韶华没敢说她是偷溜的,只当做是特意安排,“恺之让我别声张,要我假装他的贴身丫鬟。”   博衍想了一下,反而理解地点点头,“这样也好,若被木石真知道你的身份,只怕以后还要落了口实。”   对于博衍的宽容,韶华倒是觉得惊讶,还以为他会追问多几句。不过博衍不问,她也乐得轻松,只要想问点其他的,没想到博衍话锋一转,口气神秘严肃地对她低声道:“对了小五,我听说将军身边另一个丫鬟是川北长大的,她对这附近一带是不是很熟,我想让她帮忙带一下路。”   韶华一愣,没想到博衍居然也知道莫儿,正想开口说她不是严恺之的丫鬟,可转念一想,生怕说了还会引出更多疑问,于是便问:“博衍哥哥想去哪?不如我帮你问问。”   博衍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也没多做犹豫,便告知韶华,“聿仓带人偷袭川北,想必他们此刻是在酝酿下一次进攻,将军命我前去刺探虚实。我心想我们从未出过城,这一路也不知是否被他们设下埋伏,想知道还有什么路可以通往氓英山。”他始终觉得木石真在军中的眼线太多,严恺之打算瞒着他出战,博衍自然不会傻得大张旗鼓去找人问路。   韶华大吃一惊,看着博衍同样惊讶的表情,她收了收神色,小声问:“你是说之前的夜袭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博衍是意外韶华对事情了解的程度比他想象的多,但摇了摇头,直言道:“也不全然,聿仓带兵在氓英山屯守已久,若再不行动,他们注定是要失败。或许是为了引蛇出洞,也或许是想敲山震虎,总之礼尚往来,我们也不能任由他们胡来。”他没有打算跟韶华解释太多,“我听说那个丫鬟是这里的人,看着倒是激灵,与其出去打草惊蛇,想让你帮我找她来问问。”   韶华想了一下,一本严肃地看着博衍,“博衍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博衍回望着她,“今夜子时。”   韶华扬起自信的表情,眼睛亮得让博衍有些错愕,她笑了笑道:“好,我最晚不过酉时,我给你答复。”   博衍虽有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也好,我就在校场前第二棵树等你。”   第三百四十三章 隔墙有耳   不说韶华本就对莫儿存有敌意,就算无冤无仇,对于这种机密性的事情,她怎么会放心交给一个完全不知根底的人去。更何况,要论对川北的熟悉程度,大概他们都不如韶华清楚。   韶华明白博衍的意思,他想效仿聿仓,夜袭氓英山,因为聿仓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偷袭别人,对方会有这么快的反应。但又生怕聿仓是故意引他们出城,会在通往氓英山的路上设下埋伏,所以想弄清氓英山周边情况。而这种事情,对着地图再熟悉,也远不如一个自幼生活在川北的人清楚,那些弯弯绕绕不一定地图上都能有标识。   正巧韶华对氓英山那边的路还真挺熟悉,白山上的罗布族就藏有一本关于多罗境内所有山河的细致图。记得她年幼的时候曾翻出来看过,好奇为何在自家没看到过,巴格笑曰,这本是罗布族世代传下来的,原本是答息王朝的东西,辛茂山作为青国大将自然不会有。里面倒也没什么神秘的东西,只是详尽地标识了所有山脉水源,似乎是为了便捷牧民们迁移生息。   答息王朝灭亡以后,这一本书就一直留在白山上,恐怕连聿仓他们都不知道这回事。   不过,韶华自然不可能跑到白山上去找书,可她记得经常拿那本地图当画册,偷偷描了回来,打算送给辛茂山做礼物。结果被辛茂山知道了,反而把她训斥了一遍,认为她不该如此做这种小人行径。年纪尚小的她因为自尊心受挫,本想把描下来的东西毁掉,结果却被丫鬟当成手稿收了起来,直到好多年后才发现。   现在想起来,韶华心里抱了一些希冀,想着辛茂山他们回京的时候没把所有东西都带走,因为当年她赐婚以后,早就做好准备要逃婚的,可惜东西太多带不走,所以找个地方藏起来。   将军府依旧保留着以前的样子,所以韶华很快就找到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不过严恺之不许别人私自闯进内院,也就是辛子萱和辛子墨以前的闺房,木石真他们住的都是前面的客房,因为将军府连着军营起来,所以博衍也住在一起。内院门口都有士兵看守,韶华费了好大的功夫都说服不了他们,最后只能偷偷爬洞进去。   大概要庆幸他们没发现内院和外院的墙上还有个洞,已经好多年,洞口几乎都长草了。更该庆幸的是,她如今要比以前娇小了许多,所以勉强还能钻进去。   左右四顾了一番,确定没人经过,韶华以极不雅的方式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匍匐前进。好不容易爬到一半,头发却让前面灌木伸出来的树枝给缠住头发,整个卡在洞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咬牙把插在头上的树枝折断,结果树枝断了,树皮还连着,再使劲一扯,手肘猛地转向墙壁,疼得她直眨泪。   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韶华心一惊,没顾上喊疼,努力往前爬。生怕让过路人看到莫名其妙有半截身体卡在墙里,到时候被人以为凶杀现场,她可就丢脸了。好在巡查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树丛后面的声响,韶华顺利爬了过来,哪知插在头上的树枝并没有完全扯断,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还扯着她的头发,差点把她拉倒。   韶华哭笑不得地弯着腰,双手并用却解开缠着头发的树枝,嘴里还喃喃自语:“以前怎么没发现洞这么小,呀呀呀,头发头发,痛痛痛!”好不容易头发解开了,发髻都散了下来,跟着脸上的青草和尘土,显得特别狼狈。   她简单把头发盘了起来,从地上起,看着身后那窄小的洞口,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刚刚是怎么爬过来的。忽然想着自己等一下还要爬回去,不禁皱眉,捏了捏腰间的肉,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又胖了,可是不对啊,明明没吃什么,怎么会长肉呢。”一边默念着,一边打量四周,一草一木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不免有些触景伤情。   不过,很快她恢复了情绪,急忙往住的地方小跑过去。然而就要穿过走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韶华吓了一跳,立刻缩了回来,躲在假山后。   明明门口有士兵把守,严恺之也是亲自下令禁止出入,况且她来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进来,怎么会有脚步声。而且那脚步声好死不死就在假山不远处停了下来,她想要探出头去打量,可是听到对方的声音,韶华吓得捂住嘴,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木石真的口气很大,哼哼两个重音,用力锤了手心一拳,只听另一个中年男人开口:“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木石真声音不小,似乎料定不会有人经过,语气中的怒意满满,“严恺之,竟然这么落我面子,我木石真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派来的救星。”   中年男子声音有些迟疑,“可是大人,严将军手里握有虎符,如今底下的将士们都已经朝他倒去。”   木石真转过身,对他怒瞪一眼,“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个逃犯,说不定那虎符是他偷出来的。”   中年男子小心低估了一句,“谁会把他偷这个东西。”   立刻惹来木石真的不满,怒斥了一声,中年男子抿唇肃立,“闭嘴!”木石真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可是看了看中年男子,想到他的身份,只好道:“总之,我不能让他得逞,如果他真的带兵出城,死了倒还好,要是赢了,他日回京,你我们都得不到好!”   中年男子一听木石真把主意打到严恺之头上,不禁暗暗吃惊,“可是大敌在前,若是将军出事的话,只怕兵心大乱。”   韶华躲在暗处也吓得冷汗直流,没想到木石真果然如他们预料的,企图阻碍兰芝归京,如今竟然还想杀严恺之。她恨不能立刻跑回去通知严恺之,可是两人似乎还有话要说,韶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木石真对严恺之的轻视已经到了鄙夷的地步,他大言不惭地说:“大敌当前又如何,只要我们死守城池,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攻进来。严恺之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仗着自幼跟在皇上身边拍马屁,太后娘娘又是他姨母,才得以封官加爵,你真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能带兵打仗吗?”   中年男子一针见血,惹来木石真的斜视,“可是,皇上信任他啊。”   木石真冷笑了一声,显然连弘弋也不放在眼里,“皇上?呵呵,皇上也是个年轻不懂事的毛头,要不是有方丞相护着,你以为他能安稳坐在那个位子上吗?”算起来,木石真从先帝在位时候就与方有信交好,所以方有信才放心把他派到这边来,“他派严恺之过来,显然就是想自己立威,过河拆桥,若不是事事都有方丞相拦着,这个江山早就易姓了。”   所以,木石真对方有信是绝对的忠心,更甚者,他认为弘弋对于方有信的阻拦分明是对先帝的不敬。   中年男子听着方有信的话,顿时冒出一声冷汗,他急忙提醒:“大人,小心隔墙有耳啊!”虽说这内院已经被封锁,可是谁知道会不会被风传出去,就算天高皇帝远,可要是让皇帝知道,这也是杀头的大罪。   木石真早在将军府住下,内外都分布了自己的眼线,所以根本不担心会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皮,再加上严恺之又严令禁止外人私闯内院。“这内院还能有谁,苍蝇都飞不进来,我还真多亏了严恺之,才能有这么安静的地方说话。”   中年男子似乎还不太放心,再次四顾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才回头看木石真。心想,还是把要紧的事先说完,早些离开这里。他见木石真一副高傲自负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方有信把川北交给他,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他没敢再激怒木石真,反而更加恭敬地向木石真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趁他们出兵的时候埋伏在路上,把他们逼死在城外?”   木石真见他卑微的态度,心里也好受一些,跟着沉下表情,想了想,“不,这样太明显了,而且死的人一多,往上一报,我也不好跟丞相交代。”奈何一时也想不出个办法,只能吐出一句狠话泄愤。“你让我再想想,总之,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川北!”   中年男子见木石真心里没注意,便转了话题,“那公主怎么办?”   木石真一愣,肉肉的脸上两道短眉皱了起来,五官都扭在一起,“公主?你是说严兰芝?她不是被救走了吗?”   中年男子躬身回答:“我们刚发现,杀死王五的不是救她的人?可能不止一个,他们一定有同伙。”虽然他困惑了很久,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可能,可是事实表明,救走兰芝的和杀王五的显然是两个人。   木石真大吃一惊,这可不是玩笑,事情要是闹大了,传进京城,或者传到凉城,他们可就收拾不住了。他着急地捉住中年男子的手,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一个人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好心没好报   木石真让人拦截兰芝回京,这是密令,自从他来到川北就已经得到消息。所以他早早得知朝廷派人去明水王宫接兰芝回来,他立刻让人去半路接应,混进接驾的队伍中。结果在回来的半路趁他们不注意,竟把所有人都毒死,可没想到兰芝却让随行的多罗侍卫救走。眼看人都已经跑了,剩下一地尸体,他们只好偷偷乔装成蚩跋人,追了出去。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多罗侍卫死了,却来了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而且此人武功了得,根本看不出门派,虽然被砍伤了肩膀,可是他单人杀了他们六个,还带着兰芝逃走。他们只好来川北求助,可让他们意外的是,此人对川北一带地形极其熟悉,竟然在不进川北城的情况下,绕走山路,奔向凉城。   木石真自然不会让他们逃往凉城,如今兰芝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若是被她回去,那还了得。于是派出另一队人马,急忙赶往凉城,打算对兰芝痛下杀手。只可惜,半路出了状况,又让他们逃走了,而且还不见踪影。   中年男子一想到这个,心里也有些抑郁,毕竟他从来都没失手过,这一回算是他人生的污点,更重要的是他连谁杀了自己的手下都不清楚。“回大人,当初我们确实只看到一个,可是后来我们发现,杀死王五的不是剑,力道不小,但是伤口浅,若是剑应该是刺穿才对。救走公主的人被我们砍伤,不可能有这个力气,而且一路也没血迹。我们跟踪了马蹄,至少得有两匹马,人数就不知道。”   听着中年男子的话,木石真不觉也神情严肃起来,感觉着件事背后似乎有第三方势力插手,让他不得不谨慎。   然而韶华在假山后听得有点汗颜,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竟然让木石真以为是专业杀手所为。不过以当初的情况来看,她心中的念头很清晰,必须杀了眼前的人,否则她们会更危险。相比当初第一次失手杀人,同样是为了自保,这一次韶华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冷血许多。不再为自己的狠心感到彷徨或者恐惧,为了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面对残忍。   她正在走神的时候,中年男子又道:“再且这杀人手法看着快准狠,如果不是专门的杀手,可能也是个练家子,否则没理由我们在前面走,连王五被杀都不知情。”   木石真失口吃了一惊,眼睛瞪的得老大,“你们说王五和你们在一起时被杀的?”   中年男子认真点了点头,“是,我们跟踪到一处山谷,忽然就没了马蹄痕迹,所以一路搜寻。王五摔一跤,章六问他时,他还会过话,不过口齿含糊,没听清楚。总之那时他还活着,但我们走了一段路发现他没跟来,折回来找人时,他就已经死了。看样子,我估计杀他的凶器应该只是匕首。”   韶华听着中年男子的分析,顿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自己身边。心中又有一个念头庆幸兰芝他们没有跟来,否则让他看到了,难保不会出事。木石真似乎让中年男子的话给说懵了,重复了一遍:“匕首杀人?”   只听中年男子解释道:“是的大人,若是杀手的话,匕首最多用来防身,或者备用。”因为不是每个杀手都能近身搏击,他们的目的是杀人,能用最快最隐蔽的方法把人解决掉,这才是他们的首选。刀剑通常适用快狠,毒药则是杀人无形,容易功成身退,而匕首通常用来防身,近身搏击,没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冒险只用匕首去贴身杀人。   或许有极少数惯用匕首的,但也不单单只用匕首为武器。   木石真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关键处,“都有哪些杀手是试用匕首的?”   中年男子的口气忽然低沉了下来,“据我说知,那些都不在北方,全是南方人,没特别事情不会干涉到这边来。”向来杀手都有自己的地域界定,跨越了地界难免要和对方交手。   木石真到底只是个读书人,对于这些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只叮嘱几句,“不管如何,都必须查清楚,如果真是有江湖介入,可千万要小心,别惹到京里那一位。”   其实中年男子等的就是木石真这句话,只要他松口,他就能放手去做,“大人放心,我这就去查清楚,如果遇到公主的话,就……”见木石真把手掌横在脖子上一划,他顿时了然,“明白了。”   “下去吧,总之这种事干脆利落一点,拖久了,不利的是我们。”   韶华虽然没看到他们的样子,可是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停顿,也明白木石真要对方做的是什么事。她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跟严恺之说清楚,否则一旦攸宁养好伤,他们一下来就危险了。   就在韶华以为他们都离开的时候,木石真忽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永迟,你出来吧。”   只听假山另一处有人走出来,“属下在,大人有何吩咐。”韶华正好从缝隙看到对方的样子,竟然是给福林打下手的士兵,她心中暗惊,不知道自己是否走漏了行踪。   她紧闭着双唇,不敢出声,听到木石真说:“你查过那几个小娘子的来历没有?还有其他几个男的。”   这个名叫永迟的士兵回话:“回大人,跟着大夫的那个娘子确实是凉城太守的千金,我听说将军已经派人送给胡太守送信去了。另外两个我不清楚,听说有一个是将军夫人。”   木石真的口气显然就不像对刚刚那个中年男子那么客气,立刻就出声训斥:“胡说,严恺之的妻子是李阁老的孙女,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来。”   永迟也不敢顶嘴,只能低声回答:“回大人,属下没有胡说,我是听福大夫和胡娘子无意间说话听见的,听说是卫侍卫送她来凉城。”   木石真迟疑了一下,问道:“可听说是哪一个?”   永迟抿了抿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我看着两个都像,但两个又都不像,将军似乎有意不让人知道夫人的身份。”   忽然,木石真扬嘴冷笑,一脸肥肉抖了抖,“哼,居然真的把妻子也带来了,我还以为是如夫人,不管是哪个,你都给我看好了。这可是我们最好的筹码了,若是让李阁老知道,自家孙女跑来找严恺之,却受严恺之连累,我想就算他活着回去,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韶华听得差点喊出声,完全没想到,博衍的话竟然这么快应验。   永迟拱手行礼,准备离去,“大人放心,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   木石真却把他喊住,“等等,先别急,等他出城再说。”看到永迟回头,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神迸出奸诈的目光,“呵呵,现在他不城都不行了。”   韶华咬牙忍着木石真离去,气得真想冲上去把他打晕,然后装在麻袋从城上丢下去。“这个木石真简直就是老狐狸,不对,说他是狐狸简直就是对狐狸一种侮辱,简直就是败类,简直就是畜生!”一时间,气得竟骂不出话来了,韶华恶狠狠地想:好你个木石真,连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木石真想拿她做要挟,她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至少不能让严恺之为她担心。   于是,韶华急忙跑去把收藏的地图找了出来,暗自感慨自己藏得隐秘,竟然没被人发现。带着小包袱又偷偷从洞口装出来,不过这一回爬得比较顺利,至少没再卡住。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藏起来,更别说换衣服,就急忙跑到严恺之的屋子来。   她一脚迈进去,刚开口,就看到刚刚她离开时的那群将领还在严恺之的屋子里,连莫儿也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严恺之见她一身灰头土面,忍不住皱下眉头,韶华只得硬生生把吐出来的话改了语调,“恺之……将军。”   严恺之也没多计较,只是口气有些不悦,“这么忽然就跑进来,有什么事吗?”   韶华沉了沉气,望向一旁脸色得意的莫儿,“我找莫儿有点事。”莫儿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严恺之看看莫儿又看看韶华,有些不解她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话说。便对莫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末了对韶华道:“下次没我同意,不许随便跑进来。”   莫儿给严恺之翩翩行了一礼,脸上带着轻笑,跟着韶华出来。两人来到院子一处僻静的地方,莫儿看着韶华一脸沉默,轻笑地问道:“五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由来听到莫儿喊她的名字,韶华顿时生起一股火,尤其看到莫儿一副自信得意的样子,想着她又偷偷到严恺之身边,口气也恶劣起来,“谁许你叫我五娘!没规矩!”   莫儿笑得十分灿烂,还带着一点小娇羞,“当然是将军说的。”抬头看着韶华脸色如同乌云密布,她笑得更开心了。“恺之说如今你我的身份都一样,既然要掩人耳目,自然不能唤你做夫人,叫你五娘有何不可。”   韶华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可以被莫儿煽动情绪,毕竟严恺之亲口承诺过她,如今是在没必要跟一个外人在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   而莫儿看到韶华忽然收了神色,心中正讶异她竟然不受自己的挑衅,反而一脸平静地说:“我现在不跟你计较这些,我来想跟你说件事,别靠近木石真,他不是个好人。”   莫儿故作惊讶的表情,“五娘这是在关心我吗?”   韶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少做梦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想在恺之身边做丫鬟就别给他添乱。木石真是个阴险小人,恺之叱喝过他,他定然怀恨在心,说不定会拿你我威胁恺之。”   显然,莫儿并没有把韶华的话听在心里,一步步地朝她走去,故意用风情万种的眼神冲韶华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承认我在恺之心里的地位?”   虽然莫儿并没有自己当初那般容颜,可是这张脸丢在人群也算是精致美丽的,偏偏却冲着她故作风情,气得韶华咬牙切齿,“你能好好听人说话吗?我不管你是莫儿还是什么儿,我可以跟你说的是,他是我的男人,一辈子都是。你就是演得再像,也终究不是辛子墨,更何况严恺之的妻子只有李韶华一个,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他纳你为妾的。”   莫儿忽然收起笑脸,一本认真地说:“我从没想过成为他的妾。”   韶华一愣,看着她的连发呆,“那你想做什么?”   莫儿骤然一笑,顿时风情流露,让韶华不觉看呆,“不想做妾,自然是做妻。”   被她的话激得收回了神,韶华也开始警惕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莫儿今日的举动有些不大一样,似乎处处针对的只是她。“可笑,凭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恺之根本不会相信你和辛子墨有任何关系的。”   莫儿也看出了韶华的警觉,没再跟她玩笑,“我是什么人,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严恺之我是要定了。就算他不信也没关系,他还是把我带在身边,不就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韶华冷笑一声,“你不必激怒我,反正我的忠告就到此为止,你若真的被木石真捉去了,我绝对不会让恺之救你的。”   看着韶华态度坚决,莫儿走过去,用手指撩过她的下巴,吓得她如同兔子一般惊动,退后了几步。她顿时笑得跟狐狸似的,故意朝韶华抛了个媚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偷偷救我,你也千万不要吃醋。”   第三百四十五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等到韶华再次回来时,严恺之屋里的人总算都走光了,莫儿也不知去向。严恺之看到韶华依旧灰头土脸地回来,不禁皱了皱眉,“你方才去哪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韶华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手肘处都有些蹭破,裙子上全是泥印子,还沾了少许青草。她连忙把身上的泥土拍掉,扯了嘴角回答:“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严恺之却没她想象中表现出关心,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没伤到哪里吧?”   韶华摇了摇头,对他的冷淡有些失望,“没事,就是衣服磨破了而已。”   严恺之瞥了她一眼,轻声道:“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去福林,别强撑着,要是没事就回房去吧。”韶华一愣,想到严恺之说过让她与莫儿同房,否则让人看到她在他屋里睡觉,必然会引起注意,这样他们的刻意隐藏身份就变得没意义。韶华虽然心里很反感,但好在胡八娘也被安排到一间屋子,她心里才勉强好受一点。   她抬头看见严恺之根本没搭理她,忽然开口:“恺之,其实我从凉城来的时候,遇到了兰芝,她和攸宁在一起。”   严恺之浑身顿了一下,着急地抬头看她,眼睛流露出激动和惊讶,声音微颤:“那她人呢?”   韶华正要开口,严恺之起身快步走过去,将她拉到里屋,示意她压低声音。韶华明白他的谨慎,自从偷听了木石真他们的话,她对整个将军府也不敢抱太大的信心。   确保没人偷听的情况下,韶华才小声告诉严恺之,“我遇到他们的时候,攸宁正受了伤,还有人在追杀他们。我本来想带她来找你的,可是发现那群人进了城,我怕兰芝要是进城会被他们发现,反而连累到你,再加上攸宁伤势严重,所以我做主把他们带去了白山。你放心,他们很安全的,罗布族族长是攸宁的外祖父,他一定会保护他们的。”看着严恺之凝重的神情,韶华低了低头,小声抱歉:“我本来回来就想跟你说,结果事情一多,就忘记了。”   知道兰芝平安无事,严恺之感觉心中大石总算放了下来,他如今在乎的也就她们二人了。见韶华面色歉然,他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你怎么认得白山的路。”   “攸宁带的路,我也不知道。”韶华淡淡地一笔带过,然后用无比严肃的表情看着严恺之,“我想跟你说的是,兰芝告诉我,想杀她的是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严恺之眼睛半眯成缝,聚成一道精光,犹如嗅到猎物的黑豹。   韶华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也打量着四处,声音压得更低了,“对,他们杀了护送兰芝的侍卫,还伪装是蚩跋人做的,兰芝被人拼死救了出来,后来才遇到了攸宁。”她顿了一下,拳头开始攒紧,“他们曾在城下求助过,可是木石真不肯让他们进来,而且我发现追杀他们的人和木石真是认识的,刚刚我就是为了偷听他们的话才弄成这样。我不知道木石真受谁的指示,他是想杀你和兰芝,就连福林那边也有他们的眼线,我怕之前的中毒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虽然韶华的话,有一半已经在严恺之的预料之中,可是从别人嘴里证实自己的猜测,总是要让人感到更震撼一些。   “我早知木石真心术不正,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兰芝痛下杀手。”严恺之的脸色已变,全然是一副凶狠凌厉的样子,韶华打量着他的神色,正要劝他做好准备,预防木石真背地里对他不利。没想到严恺之抢先了她一步,站直腰,又恢复了方才爱理不理的样子,声音也变大了一些,“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韶华张张嘴,有些疑惑,这口气不像是严恺之平时会跟她说话的样子,更像是使唤下人。敢情真把她当成丫鬟看待了,可是严恺之大步迈出里屋,没再搭理她,韶华只好嘀咕着走出来,没想门口又走来几个士兵。这时她才想起,已经到了酉时,士兵们交接班的时候。想起了和博衍的约定,韶华回头看了看严恺之,心想着还是晚一些,待夜深了再与他说清楚。   于是,她便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路谨慎地注意是否有人跟来,大白天跑得跟做贼似的。   到了校场,博衍已经在树下等候,可看到不远处站了几个士兵,她临跑到跟前差点就转弯跑开。好在博衍及时喊出声:“放心吧,那些都是我手下的人。”韶华这才收了收心,打量了他们的背影,似乎发现他们的装备都与普通巡逻的士兵不同。   博衍对她的小心谨慎觉得好笑,韶华才为难地解释怕被人发现她跑出来和博衍见面,会让人传到木石真那里,又连累到博衍。   结果,博衍笑了一下:“你是怕被传到将军耳朵里吧。”一下子就把韶华的脸说红了,博衍却收了笑容,“不过你的思虑是对的,如今这将军府没几个丫鬟,大多都是男人,你千万要小心。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安排,不过若我们的猜测没错,聿仓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虽说以现在的身份,博衍没什么资格对严恺之评价,可韶华到底是自家的妹子,他不禁迟疑了一下。   “对了,这个给你,几条路线都标出来了,我想对你应该有用。”韶华把地图拿给博衍时,博衍着实吃了一惊,图纸之详细竟然连山洞水流全都标得清清楚楚。再结合之前他和严恺之说的情况,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想问韶华如何得到这张地图,韶华只是笑着含混回答:“我听攸宁说过的,他给我讲了不少川北的事呢。”   想到韶华如今的身份又是定西侯的义女,博衍也就没再怀疑,再三感谢韶华。   因为博衍需要研究路线,而且距离子时出发也没多少时间,又顾虑到韶华现在的身份,博衍便让她赶紧回来,省得引人误会。韶华想到刀枪无眼,虽然听博衍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并非孤军深入,只是想试探聿仓虚实,不会恋战,韶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惶惶不安。   一路想着事情走回来,却发现莫儿不在屋里,没由来,她心头一惊:该不会真的被木石真给捉走了吧。   虽然对她没有好感,可万一她真被木石真捉住,韶华也心头不安。她又跑到严恺之屋里,结果连严恺之的人影都没有,问了站岗的士兵,得到一片漠然。两人同时消失,让韶华心头顿时觉得如同刀绞,她不知自己何时竟被莫儿牵着鼻子走。徐心如在她眼前蹦跶那么久,她丝毫不担心能在她身边抢走严恺之,然而莫儿只是出现几天,她却如临大敌,仿佛稍一注意严恺之就会消失。而且,看着莫儿的打扮,她一度傻到想要向严恺之证明自己就是辛子墨。   当初,她得他一句,佳人如花,红衣似火,就能开心得不能自己。如今他一再承诺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她却迟疑着不敢相信。此刻,她却忽然明白,自己担心了那么久,最大的情敌却是自己。她再怎么不相信自己,也不该怀疑严恺之,以他的聪明,怎么会没觉得莫儿的出现太过突兀和奇怪呢。   韶华一路跑出来,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若是这回逮着严恺之,非要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为止。她承认她不够聪明,尤其是见到严恺之,总是一脑子热,只要他几句迷汤好话就能让自动举手投降。   夜色愈加昏黄了,斜阳金光笼罩在整个白色的川北,显得特别金碧辉煌。她曾经在城墙上眺望了好多年,却始终等不到心里那个人前来,等她转身换了一副模样,变成他的妻子,却发现自己害怕这个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她潜意识往城墙边跑,她手搭凉棚,遥望墙头,果然看到一个红衣身影。   她浑身一颤,完全不知道莫儿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对辛子墨的一切那么熟悉,难道是曾得罪过什么人不成。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严恺之居然也在城头上,这一幕她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可那个红裙的人应该是她。肚子忽然冒出一股火气,她二话不说就朝城墙跑去,可是她刚跑了几步,只听到一声巨响,后脑传来一阵刺痛,好似有人拿棍子敲击她的脑袋。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韶华嘴里吐出一句无声的破骂:该死,是谁下手这么狠!然后便倒地不起。   第三百四十六章 善恶终有报   严恺之如同盛怒的雄狮,额头青筋暴跳,眼睛都布满血丝,一把拎起士兵的领子,对他大声咆哮:“怎么回事!人呢,你们都怎么看守的,这么大一个人就不见了。”   被他骂得一脸口水的士兵吓得不敢伸手去擦,只得皱眉闭眼,活像严恺之会把他吃掉似的。除了另外一个跪地瑟瑟发抖,其他人都低着头,恨不得立刻石化,不敢直视严恺之的怒火。   凤仙站在严恺之身后,一个劲地冒冷汗,心想自己不该和韶华赌气,早知道把她看紧了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就算韶华是在严恺之自己眼皮下消失,还是一大群人跟着遭殃。凤仙暗暗下决心,等找到韶华,他立刻就收拾东西走人,反正离韶华越远越好。要不然,谁知道严恺之会哪天忽然抽风,韶华简直就是他的死穴,只要韶华一出问题,倒霉的一定是他身边所有人。   他着急望着门外,心里盼望着卫篪早点回来,否则,他都不知道严恺之这么一个个骂下去,什么时候会骂到自己。   其实严恺之心里也恼火,原本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只等子时博衍带兵潜行。没想到子时刚过,川北城内忽然冲出一支明亮的烟火,烟火不大,闪在夜空里犹如流萤。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没留意,可是习惯在宫里巡夜的卫篪一眼就看出端倪。川北没有宵禁,可是子时正是家家户户安睡甜梦的时候,这莫名的星火闪得让人不安。尤其是博衍带兵刚刚离开,这星火更像是给人一种信号。卫篪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告知严恺之,没想到他才跟严恺之说完,立刻有人报城门失火,敌人夜袭。   严恺之心中大惊,没想到这一回攻击要比上一次还要猛烈,连城门都被冲破了。他心知定然是有内贼,说不定就是之前下毒的,奈何博衍带了不少人离去,一时缺了空,奋战了许久,直到博衍回城才勉强挽留了局面。虽然博衍趁他们倾巢而出的时候,也狠狠烧毁了他们的营地,想必他们退回去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   可是严恺之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相对来说,真叫得不偿失。   士兵死伤不说,川北险些失守,就连房屋都被烧垮了不少,又要照顾伤病,又要安抚民心,还要提防只会躲在人后的木石真冷不丁放暗箭。严恺之累到连口水都喝不上,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却发现韶华一整日都没出现,问了人去谁都没看见。严恺之所有的瞌睡虫都吓跑,立刻跳起来,把所有人都找来问了个遍,可是一无所获。   终于找到最后见过韶华的人,可是他们也都一问三不知。严恺之气得撒手,把拎起得双脚离地的士兵丢到地上,只听另一个人跪地求饶:“将军饶命,我们也不知道,她只是来问过将军哪里去了,我们回话说不知道,她就走了。”   严恺之沉着脸,怒吼了一声:“去,把莫儿给我叫来!”原本跪在地上的士兵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去找人,可是,不一会儿两人都惊慌地跑进来,扑通一声,立刻跪地。“报、告将军,房间没人了。”   一个不见也就罢了,明明莫儿昨夜还在的,“你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脸色,“整个房间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终于看不下去的凤仙小声说道:“严爷,我看到八娘去找福林了,另外一个我就不知道。”   严恺之回头望了他一眼,凤仙立刻缩了缩脖子,忽然觉得上一回严恺之训斥卫篪已经算是仁慈的了。明明看上去白面书生的样子,怎么发起怒来竟然是这么恐怖,凤仙捂住扑通乱跳的胸口,心里无比期待卫篪能够出现,替他们解围。   听着凤仙的话,严恺之的怒火稍稍压了下来,若不是昨夜又一次偷袭,他也不会担心成这样。万一刀枪无眼,被人伤到了,或者被打死了。严恺之闭上眼,脑子里浮起韶华被刺杀吐血倒地的样子,眼睛一睁,迸出更为凌厉的神色,口气极为恶劣地骂道:“木石真呢?”   正好此时,门口有人传话,凤仙几乎能听到屋内一致的叹息声,“将军,人带来了。”   他张望着门外,看到卫篪拎着一个白色中衣的胖子,连拽带拖把他丢到严恺之面前,犹如一头肥猪,震得他脚下的地板都要轻轻颤一下。只见木石真拨开凌乱散开的头发,瞪起那绿豆小眼,一下子就扫向严恺之。奈何他趴坐在地上,平白就输了严恺之一段气势,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气呼呼地叉腰骂道:“严恺之,你想干嘛,我警告你,你这是侮辱朝廷命官,我回去一定狠狠参你一本。”他往前迈了一步,不知谁伸出脚,绊了他一脚,一身肥肉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震。   木石真捂着屁股,一个劲地哀嚎:“哎哟,你们这群混蛋,该死的,我的腰喂!”   严恺之可没心情看他演戏,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言道:“我问你,人呢?”   木石真看着眼前的靴子,顺着往上,正好看到严恺之黑如乌云的脸色,不禁咽了咽口水,硬声道:“什么人?不知道!”这种态度居然还想问话,木石真索性坐在地上,牛头不去看他。   严恺之掌心用力扣在木石真头顶,强迫扭正他的脸,“我再问你一次,你把人藏哪里去了?”   木石真也没想到严恺之会有这样的力道,也不敢再跟他硬对硬,口气软了一些“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人,我怎么藏哪里去了。”木石真韶看着严恺之脸色桀骜,心中不服气,指着严恺之鼻子骂道:“还有你,半夜三更让人把我从被窝里带到这里来,一开口就是这种态度,你当我是犯人啊。我跟你说我……啊!疼疼疼,住手!”   可是,话说到一半,严恺之毫不留情地将他手指扯住,用力往后一拉,听得木石真立刻想起杀猪般的惨叫,“我最后问你一遍,韶华去哪了,你再不说,我就你的手指扳断。”   “你放手,我说,我说。”木石真被吓到了,整个脸色的青白起来,好不容易才从严恺之手里救出自己的手指,他立刻翻脸,“我真是不知道你说的韶华是谁!”   严恺之本就是一肚子怒火,奈何木石真还不知死活,一再挑衅。看着他冷如腊月飞霜的脸上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比三尺寒冰还要冰冷的笑容,凤仙都忍不住打了个颤,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犹如恶魔般的严恺之。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难得有人出来当替死鬼,只听严恺之与其平静地说:“木石真,你真当我是软柿子,什么都不敢对你做是吧?你以为方有信把你放到这里来,你就是天了是吧。我跟你说,我现在就算是杀了你,回去以后方有信也绝对不敢动我一下,你信吗?”明明严恺之说得一湖死水,可是听在木石真耳朵里却犹如波涛骇浪,“韶华去哪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韶华是谁,你以为你在川北布下了眼线,我就没有吗?我还有一堆账没跟你算,你死到临头,还不肯老实交代不成?”   木石真简直就要哭了,他不过是贪生怕死躲了起来,至于这么栽赃陷害,“我、我交代什么,我没有抓她,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你信也不信也好,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恺之直起腰板,鄙夷地看着木石真哭丧的表情,冷冷地吩咐:“卫三,把他的食指给我削了,数到三,如果再不说,就给我削中指。”   卫篪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严恺之的话还没说,木石真一根手指头就被削掉了,随着他一声嚎叫,凤仙眼看着掉下来的食之咕噜咕噜地滚到他面前,他吓得把断指踢了出去。木石真听着严恺之的话,疼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劲,“十指削完就卸胳膊,回头我会跟皇上禀报,木大人是如何坚守川北,身先士卒的。”   他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扑倒在严恺之面前,此刻他再也不敢质疑严恺之刚刚的话,“严大人、严将军,不不,侯爷,求您饶了我吧,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是真的不知道。”   “卫三!”严恺之根本不屑看他,轻唤了一声。   卫篪手起刀落,又一根手指咕噜咕噜地滚下来,木石真两只血淋淋的手把衣服都给染红了,他一个劲在地上打滚痛哭:“啊!严恺之,你杀了我吧,你求你给我个痛快,你杀了我吧,痛死我了。”   严恺之一脚踩在他圆滚滚的身子上,定住了他翻滚的身躯,弯腰用如同饿狼扑虎般的眼神看着木石真,从牙缝里蹦出一串话来,“那我问你,谁让你杀兰芝的,我们严家跟你是有多深仇大恨,你就非得把我们都赶尽杀绝。”   木石真被他踩在脚下,也不敢动,更不敢哭闹,泪水胡满面也不敢擦,语无伦次地说:“公、公主不是我,是我,我也是被逼的。”严恺之看都不看,一脚才子啊他的断指处,木石真一声尖叫把满屋子的人给吓住了,他高喊道:“啊!我说,我说,是方有信让我做的,他说不能让公主回京,否则一定会扰乱超纲的,还说皇上就是因为太偏袒你,所以把平洲搅成这样,再这样下去,只怕京城都不保了。”   听了木石真的话,严恺之总算相信他没有绑架韶华,否则以他这贪生怕死的本性,早就受不了这般痛楚。   可是如果木石真没有带走韶华,还能有谁,难道是莫儿?   严恺之倒抽一口气,这时,外头有士兵来报:“启禀将军,有人说昨夜看到聿仓的部下骑着马,好像还带了个人出去,但没看清楚是什么人。”   严恺之闻言,立刻收敛起来,虽然博衍说过他把聿仓的营帐全部都给烧毁了。而且如同他们所料,早在他来川北之前,蚩跋王和聿仓一言不合,只留下稍少许余粮,便带着大队人马从山的另一侧离开。所以这两次偷袭想必也是粮食用尽,被博衍这么一烧,恐怕他们也无法在氓英山久留了。   想着聿仓和多罗王穆仓之间的关系,要是得知聿仓如今颓败不振,绝对也不会容许他在多罗境内。   他望了卫篪一眼,对他点点头,严肃道:“卫三,川北交给你了,我要亲自去一趟。”   卫篪吃了一惊,急忙伸手阻拦,“严爷万万不可,说不定敌人是故意设圈套。”   “圈套又怎么了?”严恺之顺着他的手臂,望了他一眼,卫篪抿了抿唇,自觉地收回手,他知道谁都拦不住严恺之了。“把木石真给我关起来,其他人跟我出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患难之交   看着眼前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焦虑的人,韶华一声不吭,便是这么干巴巴地看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被人绑在一个黝黑破旧的营帐里。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连她都有些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依稀只记得,她看到莫儿和严恺之站在城头上,似乎在说话。只因莫儿一身红妆和严恺之站在一起,让她有种错觉,恍如辛子墨的存在。还以为是在做梦,等她回神,想起自己才是辛子墨,心里立刻就冒出一团火,想要上去找莫儿质问清楚,没想到被人偷袭,狠狠一棒把她打晕。   等她醒来时,眼前一片浓烟火光,也不知是何处走水,她想要开声惊喊,可是嘴巴勒着布条,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啊啊地发声。耳边是轰隆的喊杀声,韶华心里十分着急,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而此同时,整个人忽然被扛麻袋丢上马背,她哼唧了一声,那人被趁乱闯了出城。   韶华趴在马背上,被颠簸得整个肠胃都在翻滚,剧烈的起伏几乎把她晃晕。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打晕了她,又绑架了她,打算带她去哪,耳边只听到有个娇声怒喊,她费劲地睁开眼,似乎在火光中跑出个火红如同凤凰一般的身影,然后被一个手肘击倒脑勺,再次晕迷过去。   再次醒来便已经身在这里,天色昏暗,虽辨不出东西南北,但至少她知道她已经不在川北。没人看守,也没人出没,如同被遗弃在废墟之中,韶华心里怆然,正想呼救,却发现身边还有个蠕动的身子。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开,可是这一回头,与对方四目相接,心中的惊讶远远大于担忧。   “你再忍着点,我很快就能救你出来了。”   莫儿对韶华展开笑脸,韶华这才发现她斜倒在地上,不停地蹭动身子,用地上突起的石块磨断绑着双手的麻绳。也不知道莫儿已经磨了多久,从她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水,想来不止一个时辰。韶华看着天色,完全不知自己晕迷多久,只能从腹中空荡猜出她至少得一天没吃东西了。   莫儿的话让韶华感到一阵惊愕,她不知莫儿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抬头打量着四周,她们不像是被木石真绑架。如果是木石真,应该只是把她们关在地窖或者房间里。可如果不是木石真,还会有谁想要捉她们,韶华眉头一振,心想难道聿仓攻破川北了?她之前醒来看到的火光烟雾,莫非是川北,可博衍不是说他们无力进攻了吗,怎么还会有能力又一次偷袭。   若是她们被聿仓绑架,那是不是说明严恺之没事。   “妈的,这破绳怎么都磨不断,老娘都把手磨破皮了。”从莫儿口里突然跳出一声粗话,韶华一愣,忽然觉得好笑起来。显然是没想过要么假装可怜,要么故作风情的莫儿居然会骂人,而且这麻利顺溜的语气想来这才是她的真本性。莫儿停住手上的动作,看着韶华笑得眉目弯弯的样子,甚是好看,她看着她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似有默契地笑了起来,就连眼角都笑出了湿润,一时间,似乎之前所有的仇恨和敌对全在这一笑中泯化。   莫儿先恢复了平静,从地上挣扎地爬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了,我还是先帮你解开布条吧,真不知道他们上哪找的,臭的要死!”莫儿爬到韶华身后,用牙齿把她解开绑着嘴的布条。   其实这种情况很奇怪,明明韶华心里对她算不上好感,甚至还是厌恶的,可是莫儿确实帮了自己,一句感谢在口头却有些说不出口,但又咽不下去。   莫儿似乎也看出她的犹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得了,你也不必谢我,我没想救你,只是没办法而已。”   虽然没能恢复自由,但总算嘴巴不用被布条勒着,韶华心里也舒坦多了。再看着对面苦笑的莫儿,想到自己晕迷前似乎看到有身影追了出来,若她没猜错,这个人就是莫儿了。可韶华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救我。”她看着莫儿的脸上笑意淡淡,似乎在等待她下一句话,“你不是冲着恺之来的吗,若我不在,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莫儿忽然轻笑了起来,韶华这才发现,其实莫儿很爱笑,这一点和她很不一样,因为莫儿的笑声很嚣张放肆,根本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是真聪明呢,原来就是个痴人而已。”看着韶华不解的模样,莫儿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夫子模样,让韶华有些气恼。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是……”韶华第一时间想到了李家,可是李家不可能派个人过来给她添堵,要是李斯年知道了,非得给他们闹起来不可。   莫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似乎对她的费劲脑汁感到有些怜悯,“别猜了,你是猜不着的,就算严恺之,他也不敢确定。”看到韶华表情定了一下,她想了想,又抬头看着破洞处露出的天色,“你放心吧,我混进来不是为了严恺之,而是为了你。”   这句话在韶华脑海里盘旋了很多遍,她始终想不透莫儿怎么可能为了她才出现。   若不是为了严恺之,她又何必打扮成辛子墨的模样,还痴缠在严恺之身边,甚至还对她方言说要成为严恺之的妻子。她又有什么好争取的,目的是李家?还是定西侯府?   莫儿看着韶华快把眉头给拧成一团,叹了口气,“都说别猜了,你是不可能会猜得到的,我家主子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韶华这才抬头看着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着莫儿,这才发现其实莫儿的长相很微妙。“那你便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难得莫儿肯松口,承认自己背后还有人。   莫儿弯了小媚眼,裂齿一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韶华一下子就愣住了,这还能有什么好处,“那你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好处。”   莫儿故作沉思,用眼角瞄了她一下,眼睛迸出从未有的明亮,就像一只即将得到猎物的狐狸,“我要你把秘密告诉我,你变成李韶华的秘密。”看着她渐渐扬起的嘴角,韶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否认,但是没用的,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多。就如同我知道,其实你才是辛子墨。”   要说方才的话只是想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掐着她的脖子,那么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韶华脸色倏尔青白,笑容消失殆尽,她深吸了一口气,戒备地看着莫儿平静而饶有兴致的面庞。她当李韶华已经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觉察出她的端倪,甚至只有她企图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可忽然有个素不相识地人一阵见血戳破她的伪装,这如何让她不感到惊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韶华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盗窃被指认,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承认。   然而,莫儿早就猜到韶华的反应,她也不急,横竖两人都困在这里,谁都逃不掉。她想要保住韶华,因为她此行潜来的目的就是她,就连接近严恺之也一样,为了套出韶华的话,她对着韶华笑了一下,“你是知道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是想要害你,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而已。”   怎么做到?韶华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她又怎么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当初以为必死无疑,而且还是尴尬地挂在树上被蛇咬死。等她再次醒来就已经是这幅模样,她还能怎么做到,如果她知道怎么办到,她早就恢复自己原来的模样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震撼以后,心也变得强大起来,韶华慢慢恢复了平静,看着莫儿,她心里又太多的疑惑想要解开。   莫儿有些惊讶韶华平静得如此快速,然而,她很快也笑了起来,这样的人才更有趣。   “我是不知道,但我家主子知道。”见韶华张口,她急忙打断,“你就别想问我家主子是谁了,我是不会说的,而且说了你也未必认识。我只能告诉你,他一直都知道,而且很早就注意到你了。”   这个信息不啻于告诉一个在荒野求生的人,其实你一开始就落入敌人的陷阱,只是人家没有行动罢了。   韶华咽了咽口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承认莫儿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   莫儿歪着脑袋,看上去很轻松自在,“严格来说,就从知道你会写云卷体开始吧。没错,会写这种字算不了什么,但凡有条件的大家娘子,花得起银子都可以练。只不过写得好并不代表能写得传神,据说能让人辨不出真假的除了辛子墨,就是你了。另外一点,就是你的琵琶,想必如今还有不少人念念不忘吧。”韶华这时总算明白当初容嬷嬷为何让她低调了,没想到她努力的低调,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韶华也打量着莫儿,心越来越沉静,“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我是辛子墨,你家主子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这时,韶华也开始好奇,会有什么人在暗处默默盯着她这么久,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身为清楚。不知为何,一种恶心的战栗感从心里冒出,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难道你不觉得你为何会觉得我像辛子墨,而别人都没发觉吗?”莫儿的话让韶华迟疑了起来,用心回想,也发现出奇怪:按理说辛子墨是在川北长大的,川北的人应该要比别人更熟悉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娘子。可是莫儿在将军府从没有掩饰自己,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跑进跑出,没理由所有人都没发现。   这么一想,韶华也发现一点,严恺之从来对她的态度也有待推敲,虽然没有特别亲近,可是从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一开始韶华总以为严恺之是以为莫儿像辛子墨,所以勾起了严恺之心中的记忆,可是仔细想想,就算莫儿在严恺之面前,他的态度是戒备大于亲昵。对于一个心生防备的人,却又不愿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莫非,严恺之早就察觉莫儿的身份,而且她背后的主子还是让严恺之不得不提防的人。   看着韶华的神情从疑虑重重渐渐风过云开,莫儿竟也觉得十分开心,触摸到韶华转来的视线,莫儿决定奖赏她一下,“没错,因为我根本不像辛子墨,我模仿的是你,或者是说你心中认为的辛子墨。”除了这一袭红衣,还有高挑的个子,其实莫儿并没有刻意去模仿辛子墨的样子,甚至于她都没见过辛子墨是什么样的。只不过当初她家主子说她眉眼像一个人,当时主子没说她像谁,等到见到韶华,她心里就知道,其实她的眼神更像韶华。   严恺之初时也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尤其是她忽然闯进太守府的时候,严恺之脸上的神情欺骗不了她的眼睛。可是第二次接触的时候,严恺之却能平静地问她,为何要模仿韶华,莫儿这才大吃一惊。严恺之知道她是造假,可是怎么一开口就知道她扮演的不是辛子墨,而是李韶华,谁都会在一个正主儿身边再模仿她。   韶华抿紧的唇瓣,显得十分凝重,“你说你的目的是我,你家主子想做什么,他也快死了吗,难道还想借尸还魂?”韶华不得不想到背后的人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偶然得知韶华的秘密,所以想要效仿韶华。   莫儿摇了摇头,“他活得好着呢,我就没见过像他活着这么自在的人。”韶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显然对方是个有权有势的,至少得有钱,而在她想法里,活得最自在莫过于弘方了。她脑筋一动,莫儿就开声了:“其实皇宫里那本天书早被掉包了,真正的天书一直在我主子手里。”   “天书?”韶华觉得脑子快要炸掉,莫儿的消息显然一个比一个更有震撼力。“你是说缡纭夫人墓里那本书?怎么会在你主子那里。”   莫儿笑答:“那本书本来就是我家主子的,物归原主算什么。里面有太多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否则真叫天下大乱呢。”   韶华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什么秘密?”   莫儿似乎也没想那么多,“什么都有,神神鬼鬼的,我还见过长生不老的方子呢。”说完,看到韶华一副惊呆的样子,莫儿才意识到自己说太快,有些尴尬地说道:“反正就是一本天书,你想知道里面都有。”   韶华慢慢收回惊诧,觉得有些可笑,“既然想知道的里面都有,哪有何必跑来问我。”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非敌非友   莫儿一双眉头像波浪似的扭了一下,似乎也觉得韶华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她受命于主子,自然也不会思虑过多。“总之,你就不用管了。”   从第一句话开始,韶华慢慢觉得莫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就如同莫儿说的,她模仿的不是辛子墨,而是她自认为的辛子墨,所以就连情敌也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心中笃定了自己的想法,韶华也逐渐开始从容起来。   往往有时候,坦诚是建立在患难与共的情况,至少现在的情况是。   有过一次的失口,莫儿也变得谨慎起来,她发现韶华只有在遇到严恺之的事情上是一头热,等到她冷静下来,心思敏捷得让她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她态转变得如此迅速,自己都快跟不上她的节奏,可韶华总能在瞬间惊讶之后以最快的方式平静下来。   两人都沉默下来,似乎在想着用什么话去挑破这层隔阂,彼此都想要知道的太多,若不是落得同样难堪的地步,或许这场对话还要往后拖得更久。   韶华决定主动出击,“你知道是谁绑架我们的吗?”   莫儿眨了眨眼睛,看了她一下,“还能有谁,聿仓这种手下败将。”莫儿脸色一横,啐了一口,让韶华小小惊讶了一下,“木石真这蠢货竟然把敌人养在身边那么久都没发现,结果让人内外夹攻了,差点就人搅得底朝天。严恺之要是不费了这头猪,我真看不起他!”   “你是说木石真养了奸细?”虽然知道木石真不是好人,可是料以为他是方有信的得力助下,应该是死忠皇帝派才对。   莫儿讽刺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奸细,你以为你怎么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还不是那蠢货说的。”莫儿的话让韶华想起那日木石真和永迟的对话,“方有信这些年攒下的名声全都被木石真这种败类给挥霍掉了,难怪皇帝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   韶华打量着莫儿的表情,故意惊讶道:“怎么可能,方丞相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皇上再怎么也不能对他下手。”   不知是莫儿没发现韶华的眼神,还是真心反感方有信,恶狠狠地道:“不过是拔了鸡毛当令箭罢了,处处以托孤忠臣自居,任何一个有作为的皇帝都受不了被人牵鼻掣肘。严恺之心里也是清楚的,好端端的一个边城,皇帝都派了守将,哪里还有丞相自作主张再派建军的道理,这不就是等于在监视皇帝吗?”莫儿冷笑,“当然,他不敢说监视皇帝,偏说汪家遗党,本是二主,难有一心。”   汪家遗党指的自然是博衍,可是弘弋已经受了他的诚意,也承认了他武状元的身份,自然也代表了皇帝是相信他的。况且,先帝在位时,贺汪两家还可以说是两位皇子的娘家,各不相让,如今大皇子弘文下落不明,弘弋又君临天下,哪里来的二主。弘弋没有翻脸除了有碍于方有信手执遗诏,又在朝中撒网纳贤,还因为徐贺的事拖了他太久,一旦扯动,就是半个朝廷的动荡。他不能冒险同时两边都撬动,只能一步一步来。   偏偏有人把弘弋的审时度势当成忍让无能,看到弘弋敢狠心把徐贺全部揪起,方有信都谨慎行事,而散出去的人还自以为天高皇帝远,朝内还有丞相在。   莫儿看着韶华若有所思的表情,轻笑道:“天家无情,就是至亲手足都说杀就杀,严恺之能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也够有本事了。”韶华抬头望,明明莫儿是在夸奖,可她听了只想苦笑。天家无情,总之有利的什么都能做,无利的什么都能舍。“他舍得下母亲,皇帝才敢保得下他,不过为徐家那么些死人背黑锅其实也不算冤。”   韶华对莫儿鄙睨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悦,“恺之没有杀他们,我大家也没有!”   莫儿却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是没杀人,可有什么关系呢,下手不也是严家的人。”看着韶华倒抽一口气,莫儿又道:“想必你也不知道,当年陵京发生的事吧。当年徐珂买通了严夫人的贴身婢女,导致靳昭成酒醉之下,玷污了她,又被严素撞见。严素就是在这种悲愤屈辱的情况下被暗杀的,所以严夫人恨徐家,也恨靳昭成,更恨她的婢女。”   韶华听着全身瑟瑟发抖,眼眶竟然忍不住涌起热泪,她不知原来事情居然还是这么曲折。也不知严恺之知不知情,要是他知道母亲受到这样的屈辱,恐怕早就发狂了吧。想着当年那白衣少年脸上的沧桑和萧肃,她的心便一寸一寸的揪起来。   “那个婢女呢?”徐家死了,靳昭成也已经赎罪了,韶华忽然明白严夫人当初为何非要寻短,这些年她忍辱负重这么久,心中积压的情绪已经够多了,或许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她的婢女去了徐家,当了徐珂的妾。”莫儿听到一阵咯咯的磨牙声,转过头,忽作轻松状,“谁也不知她是心有悔改,还是存心积虑,总算还是赎了罪,替严家报了仇。”   韶华定念一想,心头微颤,“徐家那些人是她下毒的?”   莫儿用微笑夸奖韶华的聪明,“主仆那么多年,你大家会的,她自然也会。”这么多年,在徐家也享尽荣华富贵,只可惜严夫人到死都没领她的情,宁愿承认是自己做的。“我家主子说了,这叫做善恶终有报,严素天上有知,也该瞑目了。”   可是韶华不认为严素知道他死后还发生这么多事,还能安心九泉,只是听得越多,她就越觉得周身发颤。也不只是夜色作祟,还是因为看着莫儿竟然无所不知地把事情说出来,而且做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韶华对于这个幕后主子愈发恐惧起来,“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把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就连宫里的事也知道?”此刻莫儿再说她家主子是小人物,她都不会信了。“你若要找我,在京里那么久,为何非得等到出京再找!”   莫儿无辜地看着她,砸吧着嘴开始讨厌韶华的精明,“要是在京里捉到你,不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嘛。你不还得感谢我家主子,否则严恺之哪有命来到川北。”韶华越听越惊悚,到底是什么人物,无所不知,还能左右到皇帝。“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就当做是还个人情。再说了,你要是出事了,我回去也不能给我家主子交代。”   因为莫儿的目标是韶华,所以她比谁都要紧张韶华的安危。   听着莫儿的话,韶华才发现,在她们说话的过程中,莫儿竟然没有停止用石头去磨手上的绳。月色淡淡,可她分明看得出莫儿的手被蹭得皮开肉绽,她急忙喊:“别磨了,你都流血了。”   莫儿笑道:“死不了就行。”   不知为何,韶华听到她这句话觉得心里犯堵,“如果我们没被抓,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莫儿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趁严恺之出城的时候,让木石真把你绑了去,然后我再去救你,顺便把你带走。木石真就成了替死鬼,至于严恺之会怎么办,我就不管了。”莫儿很清楚韶华一定会追严恺之而来,所以守株待兔这个词对她还是很适用的。“我只负责把你送到我主子面前,到时你想知道他是谁就自己问好了。”   韶华听着莫儿说得十分轻松,自己却听出一声冷汗,日防夜防,以为她是看上严恺之,没想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这也倒罢了,好心提醒她要注意木石真的魔爪,谁知道对方等的就是木石真出手,好顺手牵羊把木石真当替死鬼。   韶华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努力和莫儿保持距离,就刚刚所知,想必莫儿的身手在她之上,到时被她挣开以后,不是死在聿仓手里,就是栽在莫儿手里。趁着莫儿专心在磨绳的时候,韶华偷偷打量着四周,想着自己这么多次都能死里逃生,这一回也一定可以逃出这里。   “解开了!”莫儿开心地喊了一声,奋力一挣,一双小手被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韶华则被她吓了一跳,跌了一下,莫儿忙过去搀扶她,韶华下意识顶开她,把莫儿给撞愣了。她正要开口,没想到四个手持长枪的士兵走了过来,听到营帐内的声响,立刻闯了进来。韶华来不及惊呼,就看到莫儿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踹飞一个士兵,其他人吓了一跳,立刻也涌了进来。只听她低声咒骂了一句,顾不得伸手惊恐万分的韶华,跃身而起,干脆利落地摆平了另一个。   这时,士兵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用多罗话朝外头呼唤,莫儿表情一凛,冲了上去,三两下就把其余两人打垮。听到外面急促细碎的跑步声,莫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急忙蹲下身替韶华解开绳索,“等一下你出去以后就给我一个劲往前跑,死都不能停下。”   韶华吃惊地看着她,不禁问道:“那你怎么办?”   莫儿瞥了她一眼,“我随后就追上你。”生怕韶华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你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随即,她一把拉起韶华,冲出营帐,这时韶华才发现她们身在一处废墟般的树林里,随处可见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心里立刻明白,这定然是博衍的杰作,只是他们敢倾巢而出,在战败后居然还逃回故地,也不知道是无处可躲,还是不知死活。   韶华咬了咬牙,对莫儿说道:“要走就一起走,这个人情我要是欠下了,以后找谁还。”   莫儿冲她一笑,“那你就欠我一辈子好了,你于心不安,我死也瞑目。”韶华听了,直磨牙,心里狠狠骂道:居然有这么混账的人,连受这种话都理所当然。“快走!我们的目的是逃一个算一个,而不是两个留下来一起死!”   韶华心里一沉,莫儿说的也有道理,一个总比两个容易逃脱些。她下定决定,准备往前跑,忽然一大堆火光堵住了前头的路,还有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吼道:“把她们都给我捉起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替罪羔羊   双拳难敌众手,更何况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莫儿打量着围上来的士兵,里里外外一共二十七个,若在没有韶华的情况下,她确保自己能安全脱身。可是她的重点不是逃跑,而是让韶华离开,不管是主子的要求也好,还是对韶华短暂生出来的友谊,她都不希望韶华出事。   而韶华心知自己就算以前,也只能勉强对付一两个,一下子跑出这么多手持刀枪的士兵,她心中顿时充满绝望。   两人再次被捉了回来,背对背地捆在一起,被丢到一座看上去勉强完整但也黝黑破旧的营帐。狭小的空间只容得下两个士兵守在她们旁边,而正中央铺着一张被烧得卷曲的皮毛,似乎是审问犯人的前奏。   莫儿想要再次挣脱身后的麻绳,可是手腕早已没有完好的皮肤,一动就会疼得她全身发颤。她忍不住对着身后的人抱怨了一声:“看吧,都怪你不走,两个人都拖累了。”   听到莫儿的谴责,韶华顿了一下,平静地回答:“放心,他捉住我们不过就是想威胁恺之,只要我留下来,他一定可以放你走。”   莫儿闻言一愣,她并非有心怪韶华,不管怎么说,是她自己要来的,落到现今的处境她也早有准备。只是听着韶华失落绝望的语气,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嘴上却故意讽刺道:“怎么?你想让我欠你人情。”   韶华忽然笑了起来,用余光瞄了她的侧脸,用她的话回敬道:“是啊,看你余生抱恨,我死也瞑目。”   这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莫儿气鼓鼓地说:“真是不讨喜的娘子,装一下软弱会死吗?”难怪她家主子那么笃定韶华就是辛子墨,哪个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娘子会有这么疯狂的性子,要不是许了严恺之,真不知哪家郎君有福消受。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个娘子。”   患难与共见真情,韶华心中感慨,若是她们能平安回去,或许她会跟莫儿回去见见她所谓的主子。她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带出这样古怪的丫鬟,丝毫没有做奴才的自觉,却又处处以主子唯命是从。   营帐外传来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两人都忍不住警觉起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外面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满头珠玑夹着头发编成了麻花,又盘了起来,显得特别古怪。他眼神凌厉凶狠,尤其是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让人看了不觉打了个冷战。跟着后面进来的男人要显得矮小精炼一点,但韶华一眼就认出他身着的衣服是川北士兵常穿的,心中不觉大惊。   聿仓遗传了多罗骁勇善战的天生,也遗传了高大魁梧的体魄,他走到毛毯前坐了下来,一个人要比韶华她们两人还大。   聿仓不懂汉话,便对身边犹如军师一般的男人嘀咕了几句,那军师直起腰,扫了她们一眼,“大王子问你们,谁是严恺之的妻子?”   不料韶华和莫儿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是!”   “是我!”   两人忽然一愣,互相用眼角瞄了对方,顿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斥责对方。   “她不是!”   “她骗人。”   从没见过这么有默契的人,聿仓和军师都被说愣了。   韶华也没想过莫儿会跟她争这个,心里明白莫儿是为她好,但韶华并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来,“莫儿,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可是莫儿并不领情,口气凉凉地说道:“我就爱自作多情,你咋地?”   军师虽然卧底在川北,可是也是刚获知消息,再加上严恺之的刻意隐瞒,他至今也还没弄清楚谁是将军夫人。心想着能捉到一个算一个,没想到一石二鸟,居然两人都捉了起来。“你们在嘀咕什么,快给我说实话,到底谁是严恺之的妻子。”   莫儿倨傲地扬起脸,竟然用多罗话口气不逊地骂道:“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手下败将,我劝你快快把我们放回去,或许我们可以为你求个情,放你一条生路,否则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聿仓没想到莫儿会说多罗话,可是一阵见血就踩中了他的痛处,气得暴跳起来,“住嘴!”   一旁的士兵十分醒目,听到聿仓破骂,扬手就甩了莫儿一巴掌,惊得韶华急声一唤:“莫儿!”   “闭嘴!”只是让韶华大为不解的是,莫儿居然反过来咬了她一口,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才是李韶华。“谁让你这么没礼貌了,夫人的名字也是你该叫的吗?别以为将军宠幸了你一回,你就翻天了,我告诉你,严恺之的妻子只有一个,就是我李韶华。你也不瞧瞧你长成什么样子,肥脸圆目、五短身材,就算将军再喜欢你,我也绝不会让你踏入严家一步。”   莫儿的话很毒辣,就连军师都听得目瞪口呆,“莫……”韶华才启声,便引来莫儿又一阵滔滔怒骂:“还想挨骂是吗,我便是死也不会领你的情,我李韶华做人光明磊落,犯不着你来顶替我。”莫儿冷笑着瞪向聿仓,“你要捉就捉我,别拿旁的人凑数。”   韶华见军师神情犹豫,急忙喊道:“她不是李韶华,我才是。”   军师犹豫了一下,跟聿仓耳语几句,“你说你是严恺之的妻子?据我所知严恺之的妻子可是京里名门大家闺秀,怎么会有你这身手。”   莫儿瞥了军师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我回答可以,你帮我塞住她的嘴,我讨厌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就恨得咬牙切齿。”韶华知道莫儿只是不想让她解释,可军师却冲着士兵点点头。士兵随即拿出皮绳,勒着了韶华的嘴巴让发不出一个声音来,韶华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莫儿这才垂下眼睑。   军师打量着两人的神情,有些辨不出是非,“这下该说了吧。”   莫儿抬起头,用多罗话对聿仓道:“怎么?大家闺秀的就不能有身手了吗,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听说过我怎么倒追严恺之的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是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聿仓朝军师看了一眼,向他咨询莫儿的话,军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这时,军师又问:“那好,我再问你,既然你是严恺之的妻子,那为何她被人绑了过来,你非得追上来。”   韶华在身后发出呜呜的声音,莫儿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刚刚没听到我们的说话吗?这个贱人勾引我夫君,企图想要进我严家的门,甚至还要与我平起平坐。我李韶华身为名门世家的娘子,岂能与她这种贱婢相提并论求。若她出事,于情于理,我夫君定然会给她名分,我百年后的牌位旁边还得有她一席,我呸!我宁愿死,也不会让她得逞!”   莫儿的语气态度都做得十分到位,就连原本怀疑韶华的军师,也不得不重新忖度一番。“这么说来,一个是将军夫人,一个是将军如夫人啊,这敢情好,就差严将军前来阖家团聚了。”   然而,莫儿却不屑地说:“我跟你说,他不会来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所束缚,你是恨他,就杀了我好了,放了这个贱人。”   聿仓忍不住对莫儿多了兴趣,扬起嘴角,故意问道:“放了她?你就不怕她回去坐你的将军夫人位子。”   莫儿不惧地抬起头,“怕什么,我要是死了,我夫君心里就只有我,谁都无法取代。”   聿仓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你是严恺之的妻子?”   莫儿反问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听不懂他们说话的韶华只能一个劲地吱吱呜呜,军师略作思索,再看着莫儿一脸淡定,悄悄附在聿仓耳边说:“大王子,依我所见,咱们只要生擒了严恺之,蚩跋王一定会再次派兵,助我们夺回明水。”原本与蚩跋王争执不下,部将随即率兵离去,还放言若他再不做出表态,蚩跋永不与聿仓为伍。   本就失去了王位,委曲求全在蚩跋座下忍了那么久,才能有这个机会反攻,若是蚩跋王与他翻脸,恐怕他今生再没有机会重回明水。只是,让聿仓没想到的是,他前面偷袭,严恺之竟然派人剿他后巢。虽然能活捉了韶华二人,可是回到营地时,过半营帐被烧毁,留守的残兵也都被烧得连灰都认不出。   聿仓气得差点就让人杀了韶华她们,还好军师一直劝着。   莫儿会说多罗话本就在聿仓的意料之外,听她言行举止,丝毫不像一个丫鬟奴婢,聿仓又多了几分信任,“她不是说严恺之不会来的吗?”   军师却另有盘算,“她是想吓唬我们才这么说,京里谁不知道严恺之对他的妻子的感情多深,从不纳妾,连大臣送给他的婢女都被他遣送回去。这几日在川北也常见严恺之与这名女子出双入对,我想定然是严恺之有了二心,才会让她如此愤怒。”   聿仓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那捉住她,严恺之就会来了吗?”   “信已经派人送过去了,会不会来我也不好说。”军师说着,忽然冲着莫儿望了一眼,目光从她鞋尖一直爬向她的眉毛。莫儿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有些恐怖恶心,不知他们在商议何事。“不过,我想他若是这样,他就一定会来的。”   听着军师的话,聿仓也把目光投向莫儿,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好主意!”   军师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十分钦佩,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我们的营地被严恺之烧成这样,这点也算给他点颜色看看。”   聿仓则是**裸地不掩饰对莫儿的**,“恩,就这么做,这个女人长得还真标致,难怪严恺之会这么宠她。”随即站起身,在经过莫儿的时候,还特意多望了一眼。   这下子,就算傻子也明白聿仓他们在讨论什么,莫儿终于有些害怕。可是军师已经命人上前,替她们分开:“来人,把这个带去大王子营帐。”又望了韶华一眼,嗤笑了一声,“这个就把她绑在门口,给我严加看管,不许再让她逃了。”   即便听不懂他们的话,韶华也明白莫儿即将要遭受的折磨是什么,直到军师把一堆撕裂的布碎丢到韶华面前,她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军师示意旁边的人给韶华松绑,“把这个拿给严恺之,告诉他,如果他不来,就别怪我们的兄弟不客气了。”   第三百五十章 尘归尘,土归土   夜深人静,马蹄哒哒惊起不少夜鹰,一个个矫健敏捷的身影快速在暗夜中飞窜,如同狐狸般悄无声息地跳跃在暗夜里。   “将军,前面有人。”只听前方探子打了个信号,严恺之不由得谨慎起来,身旁的副手立刻坚决,韶“弓箭准备!”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有弓箭手冲上去,一字排开,做好射击准备。   半晌后,前方探子退回来,“将军,好像是个娘子。”   副手张齐是严恺之的心腹,早在他在凉城的时候,张齐已经在川北等候,而且也是极少数知道韶华身份的人。他走到严恺之面前,“将军,我去看看。”严恺之冷峻了一路的表情终于有点松动,张齐见他点头,跃身下马,谨慎地摸黑前行。   可没有多远,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张齐警觉地捉住对方,结果却发现一脸慌张的韶华。他声音扬高了几度,“夫人,怎么会是你,你怎么逃出来了。”他们可是特意出来营救韶华,结果韶华却自己跑了出来。   严恺之闻言而至,立刻跃下马,将踉跄跑来的韶华抱住。韶华从被聿仓军师命人抛在山腰上,她睁眼便看到莫儿的衣服,顿时中情绪暴涨,想着莫儿为了换她全身而退,韶华只能憋着眼泪没命地往前跑。一路憋在心中的情绪,直至看到严恺之的那一刻全都奔溃,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和恐惧,扑倒在严恺之怀里,痛哭流涕。   严恺之被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聿仓有没有伤到你。”再没见到她之前,严恺之脑海里做了不下数十种下场,直到看见她平安回来,所有念头都顿时消失。   韶华摇摇头,哽咽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去救莫儿。”   严恺之扶着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莫儿怎么了?她跟你在一起?”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吃了一惊。   “莫儿为了我,假装是我,可是被聿仓那个畜生给……”韶华咬了咬唇,没有说下去,她抓紧手中的碎布,那分明是娘子贴身的亵裤。要她相信莫儿是平安周全的,简直是不可能,可是她又怎么愿意承认她的屈辱。“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只是有个人拿这个让我来找你。你快去救她,要不然,他们还想把莫儿丢给其他人糟蹋。”   严恺之听了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禽兽!”   他深吸一口气,将韶华扶上马,转身对张齐说:“收兵,我们回去。”   韶华才刚在马背上坐稳,顿时愣住了,急急扯着他的手,眼睛都快急出血来,“为什么不去救她?她是为了我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韶华的声音不大,哭声却落进严恺之的心里,他不敢犹豫。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去。”严恺之调转马头,表情严肃,不带迟疑,“她想救你,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要做的就是保全你。你既然已经逃出来她便是死也值得。”   韶华依旧不能接受,她死死扯住缰绳,不肯就这么回头,“她还没死,她一定还活着。”莫儿为了她,把命都豁出去,她却连回头都没办法,就如同莫儿说的,她必定终生抱恨。   意外地发现韶华力气不小,他回头,在暗夜里,她的眼眸明亮而坚决。严恺之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做了退步,“张齐,令所有士兵原地驻守,所有人加强防备。”说完,他从她手里夺过缰绳,把马引向一边。   看着严恺之似乎有意避开他们,张齐默默地应了一句,便安排驻兵。   严恺之骑马走了一段路,韶华却在他怀里一个劲地流泪。他终于停了下来,伸手抱紧她,心头不是没有难受,但他更在乎她的安危,“韶华,别哭了,你没事就好了。”   “可是恺之,若不是莫儿,如今被他们糟蹋的可就是……”韶华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严恺之立刻抢了她的话,手收得更紧,“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绝对不会让韶华发生这种事。   他做过无数种假象,唯独不敢想到这一步。   “好,我答应你,我去救她,但不是现在……是我疏忽了,竟然把你弄丢这么久都没发现,要是早一点,你也不落得如此”严恺之下定了决心,口气也坚决起来,“你听我说,等一下天亮,我让卫三送你去凉城。”   韶华摇了摇头,“我不去!”   严恺之口气认真,不容韶华反驳:“这回你必须听我的。我不是要赶你走,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走,不管莫儿是生是死,一旦聿仓把这件事放出来,毁的不是我,而是你的清誉,你要知道你不只是你,你还有很多身份。”韶华听了,咬了咬唇,忽然明白严夫人当初为何选择活下来,顶着足以让她夜夜噩梦的身份,把严恺之兄妹养大。   “你必须赶在聿仓放话之前,去凉城,那里有他的人,他自然会护你周全。”   “谁?”她愣了一下。   严恺之没有直言:“我还不确定他的身份,总之,我只知道是莫儿背后的主子,我们在凉城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不会害你,到时我让福林和八娘陪你回去。你切记,越招摇越好,这样聿仓的探子到了凉城也传不出去。”   韶华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时候,确实不是她能再任性的。   她问:“你一开始就知道莫儿的身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严恺之忽然眼眸变得深邃,“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我知道她的目的,只要她不是害你的,她做什么我都能忍。”见她抿唇,以为她担心,“你放心,木石真已经被我关起来,现在川北是安全的。”   韶华似乎看到了希望,“那我在川北等你。”   可是严恺之却一句话就打碎她的希望,“我答应你,此战以后,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她欠下的,他去还就够了。   ……   安排了四个信任的士兵,让他们火速把韶华送回川北,而且特别叮嘱韶华,不能再闹出事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这么提心吊胆,所以严恺之不得不三令五申。   对于氓英山的环境,有了博衍打头阵,再加上韶华的地图,所以严恺之很快就来到聿仓营帐前宣战。   相对于铠甲金枪,威风凛凛的川北将士,聿仓的手下除了魁梧,个个都显得十分落魄和仓促。没人想到严恺之会这么早就到,似乎早埋伏在四周等待天明。   就连聿仓也是匆忙地跑出来应战,严恺之一身银白色铠甲,胯下却是一匹纯黑的良驹,黑白相映,显得十分利落。   他怒喝了一声:“聿仓,我来了,人呢?”   聿仓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半眯的眼睛浑浊得只剩下颓废,军师急忙出来应话:“严将军,听说你和夫人伉俪情深,让我得好生羡慕。将军英姿挺拔,夫人花容月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严恺之一听便知道对方就是跟着木石真身边,而一直没有被发现的奸细,他冷笑一声:“别废话,人呢?!”   军师见他并不中招,脑筋一转,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夫人可能身子乏,还得休息一会儿,不得不说将军好艳福,夫人这身子骨果然**,让我等险些几人消受不起。”   他还没说完,张齐已经气得大吼:“闭嘴!”侮辱韶华,简直就是狠狠刮严恺之的耳光,若不是严恺之早有严令,张齐立即一马当先,斩了军师的狗头。   严恺之扫了军师一眼,不屑与他开口,却用多罗话对聿仓道:“行军打仗之人岂会拖家带口,我妻子现如今在凉城太守府做客,你们胆敢在此诋毁她名声,我今日决不饶你。”说罢,刀即出销,所有人都摆出作战姿势,令聿仓顿时清醒过来。   军师三番两次让人无视,虽说他潜伏在川北时,确实委曲求全,可是在聿仓座下,乃至当年多罗王面前,他都是拔尖的谋士。“哼,死鸭子嘴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妻子李韶华,李阁老的孙女,早就从凉城奔来找你。昨夜我们放下一个婢女去给你报信,而你家夫人现如今还在大王子的营帐里歇息呢。”   原以为这样可以激怒严恺之,没想到换来他一声冷笑:“所以说跟了木石真,你也变蠢了,你真以为我会让我妻子来川北?她是什么身份,书香世家的娘子怎么可能跑这里,那两个都只是我故意引你上当的。”   聿仓不耐烦地对士兵吆喝了一声,“把她带上来。”不一会儿,一个衣裳凌乱,神情呆滞的女子被人拖了出来,雪白的大腿裸露在空中,张齐一等将士都暗骂了一句,躲开眼眸,反倒是聿仓的部下,个个眼神看得发光。   军师得意地笑了起来:“严将军可好好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家夫人。”看着严恺之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睛几乎要冒出怒火。“要想救她,你就一个人上来,其他人放下武器,全部向后转。”   严恺之做了个呼吸,恢复了平静,不去看莫儿茫然的脸,“你觉得如果是我妻子,我会站在这里无动于衷吗?”   严恺之这句话说到聿仓的心里,就算眼前人不是严恺之的妻子,但凡和他有关的人,被敌人这般侮辱,都得气急暴跳起来。但是严恺之虽然生气,可是他平静得太快,让他们不由得心惊起来。只有莫儿在看到严恺之眼中的愤怒时,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嘴唇,满足地闭上眼。   “大王子不好,上当了,昨夜放错人!”军师暗暗对聿仓说了一句,却被聿仓扇了一巴掌,只听他用不标准的汉话说道:“严恺之,我告诉你,今日你上得来就别想下去了!”   “那就看看是谁下不去。”严恺之对张齐打了个眼色,他立刻带领士兵冲了上去,就连草丛里也莫名多了不少人出来,一起朝聿仓攻去。   聿仓本就是落败逃窜之徒,再加上还未做好准备,严恺之就这么不打招呼地攻上来,他吓得转身就逃。   张齐对士兵们喊了一声,顿时士气高涨:“一个都不许留!”一时间,万千弓箭齐齐朝营帐飞去,军师拉过莫儿挡在身前,却被另一个左近的士兵一刀砍下头颅。   严恺之立刻冲了上去,看着满身如同刺猬的莫儿,立刻把披风扯下来抱住她光洁的大腿。“你没事吧?”   莫儿费劲地看着严恺之,轻笑了一下:“你还真够铁石心肠。”明知道她在敌人手里,居然还敢放箭,或许换做韶华,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严恺之默认了她的话,“别动,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   莫儿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光是她身上的箭少说也有一二十支,她都成靶子了,更何况她被糟蹋成这样,这些记忆她恨不得立刻死掉。   严恺之忽然轻声道歉:“对不起。”   莫儿眼睛亮了一下,笑得十分灿烂,就如同一朵绚烂的彼岸花,“听你这么一句道歉,死也值得了,只不过我用了她的名字,玷污了她的名声,你会不会恨。”   “会,与你无关。”严恺之点点头,惹得莫儿一阵轻笑,又疼得她皱起眉头,严恺之有些看不下去,“你别说话了。”   莫儿知道自己活不了,血色从她脸上迅速退下,“她不在,让我多说两句,要被她看到你抱着我,一定会跟你生气的。”看到严恺之片刻的沉默,她问道:“若我活下去,你可不可以娶我?”   严恺之坚决地摇头,“我说过,我只有一个妻子。”   莫儿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心伤,“真是不肯吃亏,她一定很憋屈。呵呵,让你们都于心不安,我死也瞑目了。”这样也好,多了一个人记得她。   严恺之看她沉沉闭上眼,急忙晃着她的身子,问道:“莫儿,你主子到底是谁,为何会让你这么护着韶华。”   莫儿费劲开口,却终究说不完。   “他叫君……”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下归心   天气已经转寒,昨夜一场薄雪笼罩了整个京城,却在太阳升起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的冰冷还记得夜色中飞舞的莹洁。弘方从马车上下来,被冷风吹得立起领口,不禁感慨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他刚进大厅,立刻有丫鬟递上热茶暖炉,让他感觉十分舒坦。   没一会儿,莫言也走了进来,还卷进一缕室外的冷风,弘方不禁皱起了眉头,“方才你不是与我一起进门,怎么转眼就看不到你的人影。”   “看到个熟人,便过去打个招呼。”莫言如实回答。   虽说莫言在王府的行动是自由的,可跟着他一前一后进的王府,弘方刚进大堂,一回头见看不到他人影,心里有些不高兴。“什么人?”   莫言有些委屈,他明明跟弘方说了,只不过他走得太快,根本没理他。“是东城门的校尉,说是川北来信,八百里加急。”   弘方正要喝茶,听到他的话,立刻把头抬起来,愣了一下,“他赢了。”   虽然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时间倒是快得让他出乎意料,因为京里这边也才刚刚翻天覆地一阵动作。方有信从平洲回来,进宫面圣后却因疲于奔波,收到风寒,皇帝亲自带太医上门替他把脉。为了让方有信安心养病,特意把方有信平时心腹的几个大臣提拔上来,替方有信分担。   哪知,不出几日却传出刘博韦、齐玉正等人深夜在衙门喝酒误事,失手打翻烛台,险些烧了整座衙门。气得皇帝一律贬职,其中刘博韦和齐玉正都被赶到西南的郴县和弼州去。而方有信得知此事后,也气得病情加重,连床都下不了,皇帝紧张得让太医连夜带着宫中各种名贵药材前去。   不但如此,皇帝隔三差五就派人去探望,若不是太医说天冷,方有信带病在身不宜见外客,怕被带了风。皇帝这才遗憾地表示太医必须尽力治好方有信的病,否则必将严惩。   太医自然是诚惶诚恐地领命,而皇帝这般将托孤大臣视如尊长的态度也得朝廷上下一致美誉。   世子弘方更成了皇帝得力干将,皇帝一度把方有信的事全部托付了弘方,并夸他明杰秀玉,聪慧无双。在皇帝尚未登基前,谁都知道弘方是跟着大皇子弘文的。如今弘文下落不明,而皇帝却依旧把弘方当成心腹,视如手足,其心胸宽大仁慈又令朝臣纷纷上书称颂了一番。   “是,而且还绑了木石真进京。”莫言见弘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补充道:“据说是玩忽职守,差点连累川北失守。”   弘方闻言,笑了起来,这可是比打了胜仗还要更有趣的消息。“来的可真是时候,皇上正等着这个机会,削掉方有信的左臂右膀呢。”直到方有信病倒不起而探班的人挤得门庭若市,弘方才知道,方有信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深广,难怪皇帝会忍不住出手。   他瞥了心不在焉的莫言,问道:“还有呢?”   莫言顿了一下,摇摇头,目光却垂到地上,“没了。”   弘方不信,重复了一遍,“没了?”   莫言还是摇头,“真没了。”   弘方顿下茶杯,见莫言似乎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轻声道:“李五娘呢,她先是逃开了我的眼线,然后又跑到凉城大闹,后来又闯破城门追到川北,你是要跟我说她现在在川北安分守己吗?”   其实,早在他把韶华送出城的时候,还没走到城门,忽然回头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终于忍不住让莫言即可派上八人随后跟去。尽管要对韶华的行踪进行保密,可是他生怕卫篪的保密工作太好,连自己都不知道。果然,半路他们就把人跟丢了。   还好他们算聪明,知道去凉城等人,而后来几乎韶华的行动便五日一次地往回京里报,弘方也早成了习惯。   莫言这一回却沉默了下来,“世子,属下不敢说。”   罕时看到莫言这么犹豫不决,弘方叹了口气,问道:“说吧,这次又怎么了,她不会杀人放火了吧,还是说木石真是被她捉起来的?”反正现在无论说韶华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弘方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因为他知道韶华绝对会这么做。   “都不是。”莫言摇了摇头,好似做了很慎重的考虑,才说道:“听小道消息说,木石真轻敌,被卧底烧了城门,还带走了兴勇侯夫人。”他悄悄看了弘方一眼,见他脸色不对,话也就停了下来,“兴勇侯还亲自出城救人,只不过……”   弘方脸色一凛,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你舌头被狗了还是怎么的,一句话非得几次说吗?”   莫言只得硬着头皮说:“只不过,兴勇侯只带了一具女尸回来。”   弘方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设想过韶华的行为,因为他知道,韶华总会跳出他的想象,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可他没想到这一跳已经把他从惊讶中吓住了。   “你是说她死了?”弘方显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情,眼神都变得茫然起来。   “听说那女尸是光着脚,手臂都露出来了。”莫言知道弘方的感情,所以才犹豫不敢说,可他知道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多久,“有人看到兴勇侯亲自厚葬了她。”   弘方心中的震惊已经无以言语,他捏紧拳头,重重击在桌上,厉声道:“川北的信使呢?”   “在宫里。”莫言说。   “立刻进宫!”弘方站起身,提步就走。   莫言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弘方的去路,对上他阴沉的脸,忙说:“世子,恐怕不妥,如今皇上当是忙着听川北捷报,您这会儿进宫只怕见不到皇上的面。”   韶华是他亲自送出去,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弘方也不会原谅震惊。   “见不到我也要进去,我得亲自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方对着莫言怒吼一声:“备车!”   ……   王府花园里,六角凉亭垂下了淡黄色的百花纱帐,既挡住了风,又增加了情趣,六片纱帐图案各异,花色之多,手工之精,无与伦比。   贺芍卿打扮得十分精致,安详恬雅地坐在中间,铃铛正与她讲着笑话,旁边还多了两个侍女。   一个扎着两个小包的小丫鬟跑了过啦,被领到贺芍卿面前,顿时,刚刚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说道:“世子妃,世子出门去了。”   贺芍卿眉头微蹙,不明白小丫鬟为何为这事跑来跟她说:“出去就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丫鬟看上去老实结巴,说话也慢半拍的样子,“世子是进宫去了,听说川北大胜。”   她忽然一愣,眼睛望着纱帐外摇曳的树枝,喃喃说了一句:“胜了……也好,这天下总是要定的,川北不胜,凉城不保,迟早也会被追到门口。”虽然她身在王府,可是外头的动静也不是全然不知,除了徐家,贺家也开始落水了。   “世子妃,世子不是因为这个。”小丫鬟笨拙地说:“我听说世子听到兴勇侯夫人死了,所以急得进宫去找皇上。”   她刚说完,铃铛就立起眼睛,骂了她一句:“放肆!谁让你胡说八道,兴勇侯夫人是大家娘子怎么可能会在川北,你竟然敢当着世子妃的面就开始造谣,真是反了天,立刻掌嘴!”   小丫鬟愣了一下,委屈极了,“我没有……”   铃铛的火爆脾气一如当初,甚至更变本加厉,“还想顶嘴是吗?”   小丫鬟着急地给贺芍卿磕头,只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温柔道:“你还听说了什么?”小丫鬟抬起头,望着铃铛,不敢说话,贺芍卿轻斥了一句,“铃铛,你别吓她,让她说。”   见铃铛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小丫鬟才壮了壮胆,“我听说城门被烧了,兴勇侯夫人就被带走,兴勇侯还亲自去救她,可是只带了一具女尸回来。”   贺芍卿闻言,表情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给贺芍卿揉肩的丫鬟轻声惊讶了一下,“世子妃,这不大可能吧,兴勇侯夫人怎么会去川北,怎么都没收到消息。”   贺芍卿似笑非笑地说道:“兴勇侯都可以在发配的半路忽然跑去川北带兵大战,他的妻子跑去找他有什么不可能的,世子这么紧张,想必他是知道兴勇侯夫人出城……说不定,还是他亲自送出去的。”   以她对丈夫的了解,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了韶华,他弘方还有什么事不能去做的。虽然这个认知的默契让她有些骄傲,可是细想之后,她只能感到更多悲伤。目光垂落到微微凸起的肚皮上,贺芍卿眉头的褶皱被舒展,取而代之,眼睛里也开始放出坚定自信的光芒。   “怎么会?李家都没消息啊。”另一个丫鬟小心问道。   “要是我忽然失踪了,而且跟人跑了,你说王府会对外说吗?”贺芍卿淡淡地说道,其他人闻言,都不敢做声。“她若是死了,倒也还好,只怕死的活的都要占了人心一席位。”   小丫鬟忽然抬头看着贺芍卿,慢半天才说道:“世子妃,李家前几天就有人收拾了东西出城去了,好像是往北。”   小丫鬟的话让所有人都小小惊讶起来,揉肩的丫鬟小声嘀咕:“李家二老爷不是在凉城有生意吗,去那里也正常。”   另一个却反驳:“这个时候去,未免也太巧了吧。”   “难道她真的死了?”贺芍卿有些不敢相信,“铃铛,速去查清楚,不能让世子知道。”   ……   “皇上,弘方世子来了。”   连清抬头望了门外一眼,远远就看到弘方风风火火地赶来,他悄声地提醒正在看书的皇帝。   皇帝闻言,正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不觉扬起嘴角,“他的消息可真灵通,让他进来吧。”连清得命,立刻出去把弘方引进来,皇帝一见,立刻兴奋地想把事情跟弘方分享:“弘方,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想让人去找你呢。恺之把……”   可是没想到弘方却打断了他的话,“二哥,李五娘是不是死了?”   皇帝一愣,没想到弘方居然开口会说这句,不由得皱下眉头,“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连清在旁看了看两人的脸色,立刻知趣地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自己守在门口,好让他们说话。   等到清场完毕,弘方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急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皇帝,“我听说她被人带出城,严恺之还亲自出去找,可是只带回一具女尸,还是……”他有些说不出口,一想到韶华收到如此屈辱,他恨不得冲去川北,先把严恺之暴揍一顿。当初他就是知道困不住韶华,也知道就算留得住她,也留不住她的心,所以才决意帮她。没想到他当初的宽容忍让却间接害了她,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把韶华留在身边。   皇帝看着他脸上毫无掩饰的担忧,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弘方,你当初把她送出去,不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了吗?川北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她一个弱女子,能撑到那里已经不错。再说了,这一切也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就算死也怪不得你。”   听着皇帝逐渐冷淡的口气,弘方心里已是大慌,他急忙喊了一句:“可严恺之该保护好她!”   皇帝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是他们夫妻俩的事。”   弘方顿时无言,他差点又忘了,皇帝就曾为此,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幻想。因为严恺之和韶华的婚姻是皇帝亲自下旨,所以就算严恺之写了休书,只要皇帝不同意,那休书一样不奏效。而当初他选择沉默,也是为了替严恺之保下韶华,从而让有心之人无法把她拖下水。实际上,皇帝一天不开口,严恺之就算每天写上十封休书也没用。而且,李家想退婚和离,一样须得皇帝同意,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说和离就和离。   看着弘方紧抿的唇瓣,皇帝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这种事他也曾经历过,所以他比谁都了解弘方的感觉。   “弘方,你该走出来了,不管她是死是活,这份心你必须放下。”皇帝见弘方脸色难堪,决定不再和他开玩笑,故意笑了起来,“再说,也没人说她死了。”   听着皇帝窃窃得意的笑声,弘方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被皇帝耍了。因为他对韶华的感情,没少被皇帝拿来当玩笑,他都快麻木了。   虽然心里也有些窃喜,可是忍不住道:“可是我听说严恺之带回一具女尸,而且还亲自安葬了她。”   皇帝显得十分无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消息比我还灵通怎么没听说李五娘在凉城太守府上做客的事,听说还给太守娘子牵了红线,就连娘家人都被胡家请去做客。”弘方派人去跟踪韶华的事,其实皇帝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惹出事端,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那死的那个是?”弘方这回总算放心了。   “严恺之说是他的妾,为保护李五娘惨死在聿仓手下,所以厚葬了她。”皇帝说的十分平静,忽略了严恺之其他话,只告诉了弘方结局。   “不是她。”弘方喃喃说了一句。   皇帝耳尖地听到弘方的庆幸,忽然冷笑一声,“如果是她,你又能如何?”   弘方打了个激灵,定眼看着皇帝变了脸色,听他平静地开口:“木石真串通多罗叛贼,险些致川北失守,幸好定西将军严恺之与校尉汪博衍誓死守城。且木石真企图刺杀兰芝公主,嫁祸挑拨我大青和多罗的关系,罪加一等。座下门生一再辜负师恩,想必丞相知道了,病情又会加重。驸马徐子昂失手打伤公主,致使公主不治而亡,太后也因此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幸好皇后孝心,亲自侍奉在榻前,才使得太后病情能够稳住。”   这一桩一件,弘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这些都是在他的协助下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天下要归心。   皇帝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弘方,天下将稳,你既是我最得力的臣子,也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切勿因儿女私情迷了心智。”   弘方其实明白自己的冲动,只是一想到韶华的下场,他还是忍不住:“皇上教导得是,臣弟一定改过。”   看着跪倒在地的弘方,皇帝弯腰,双手将他扶起,脸上已经换成亲切可掬的笑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听说芍卿有身子了?”   弘方有些不情愿地说:“是,已经四个月了。”   皇帝像个长辈似的,拍着弘方的肩膀,呵呵笑道:“咱们秦家向来人丁单薄,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当爹了。”   弘方的眉头一挑,目光从皇帝的胸膛落到他的腰下,忽然说了一句:“皇上威武。”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察觉到弘方的视线时,尴尬地咳了几声。“得了,这个有什么威武的,你若是有心,明年都能生一打。”   两人相视一笑,气愤和谐得好似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清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皇上,钦天监君无邪求见。”   皇帝表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声音也轻快许多:“让他进来。”   弘方心中惊起,听说皇帝要追封已故的先帝贤妃为皇太后,他还以为只是说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看着钦天监跟在连清后面走进来,弘方对皇帝行了礼,“皇上,那臣弟先行告退。”   皇帝也没管,对他点点头:“也好。”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家无情   初雪方霁,整个皇宫都像是裹上的素装,阳光都照着屋顶上的晶亮,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一个身着素青色袄裙的宫女从屋里出来,左右张望着四处,提起裙角,飞速穿过了二门,想要跑出宫去。没想到,她一打开门,就被门口守卫的侍卫给拦住了。两把银亮的长枪交叉横在她眼前,吓得她退了一步,只见两个侍卫都是生面孔,却都冷着一张脸,看着比那瓦上的白雪还要冰凉。   宫女拍拍胸脯,收回了心,便壮起胆,板着脸,厉声骂道:“让开,我受太后娘娘之命,要去请太医。”   两个侍卫如同木头一般,动都不动一下,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约而同地说道:“你不许出去,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出去。”   宫女被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给气到,立刻叉腰,指着他们的鼻子嚷嚷:“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英尚宫可是特意嘱咐她一定要话带出去。   如今皇帝对外说太后身体欠安,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还让皇后亲自过来照料。别说宫外的,就连宫里的人也都不能接近太后寝宫,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根本就是在软禁太后。可是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毕竟对后妃们而言,太后一倒,皇后也就失去了依仗,而贺家的大臣们更会一团乱。宫妃们的娘家都纷纷带了消息,要她们务必在皇后解禁之前,尽快怀上龙种,皇帝膝下无子,皇室历来子息伶仃。若能怀上龙种生下皇子,谁都说不定就会是下一个贺太后。   贺太后为了下一任皇帝依旧是贺家血脉,生生扼杀了不少成型的孩子,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所以皇帝把太后软禁时,所有人都乐得在一旁看戏。   把守太后寝宫的侍卫是严恺之特意为皇帝训练的铁卫,有别于其他士兵,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而且与皇亲国戚沾不上任何关系,真正属于皇帝一个人的侍卫。虽然人少,但是个个都是以一抵十,就是当初靳昭成派去的平洲的侍卫,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是铁卫,他们不但面如其名,连声都如其名,冰冷得听不出一丝温度。“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去!”   宫女在太后寝宫伺候那么多年,就算是宫妃见了她都要客气几分,那知道眼前两个木头人竟然摆脸色给她。她想了想,只好拿出杀手锏,“真是一群死奴才,要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当得起责任吗?”   铁卫到底还是不熟悉宫中规矩,尽管皇帝让他们看守太后寝宫,他们就只看住这个门,其他一概不管。   但听着宫女的口气,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心思也比较活泛。太后的病他们是不清楚,可是太医经常出入他们倒是知道,如果太后真的病死了,他们定然也是逃不掉责任的。他微微皱了眉头,迟疑一下“这……要不你等着,我就去给太后娘娘请太医。”   他对同伴点了点头,对方似乎有些不同意,两人眼神无声交流了一番后,他正要离去,宫女去急着拉住他:“不必了,我自己去。”   另一个坚决不肯退步,口气更恶劣起来,“不行,皇上有令……”   宫女气得踢了他一脚,结果没把对方踢倒,自己却痛得捂着脚直跳。“哎哟,你木头做的啊,疼死我了,你们快让开,我的脚要断了。”侍卫看着痛苦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眼,没想到宫女趁机就钻到两人之间的空档,溜了出去。   “你不能出去。”两人十分默契,同时迈出脚,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整个人被腾空夹了起来,拖着往回走,吓得宫女哇哇大叫。宫女的叫声很快就引来了人,侍卫一看是连清,而皇帝的步辇也刚刚在门外停下。两人立刻松手,将她重重摔倒地上,急忙朝皇帝跪地行礼。   连清板着脸,看向从地上爬起跪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冷哼了一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连皇上来了都没看见吗!”   弘弋被搀扶地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瞥了宫女一眼,吓得她连话都不敢说,差点把头埋进地里。年轻一点的侍卫出声回话:“启禀皇上,这个宫女说太后娘娘不舒服,非要自己出去请太医,我们不让,她就跟我们吵起来。”   弘弋没说话,对连清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了宫女一眼,自己便径自走向太后的屋子。待弘弋走后,连清臭着训了他们一句,“知道娘娘身体欠安,还敢在太后寝宫里吵吵闹闹,打扰了娘娘静养,谁担得起!”对跟在身后一起来的侍卫道:“把这个宫女带走,再有人敢在太后娘娘宫里闹事,一律捉起来严办。”   宫女瞪大了眼睛,吓得想要大喊,却被侍卫先一步打晕,带了下去。   弘弋把侍卫全都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走进了贺太后的屋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把窗边的绿植都给熏得无精打采的。外间的宫女一见到弘弋,连忙福身请安,却让弘弋全都赶了出去,他还没走进里屋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弘弋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妇人,浮肿的轮廓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阿娘,你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英尚宫正要给贺太后喂药,没想到弘弋悄声进来,急忙放下药碗,给他请安。然而,贺太后却像看到厉鬼似的,冲着弘弋用力吼道:“你来做什么,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她抓起枕头丢向弘弋,只可惜她力气不大,还丢不到弘弋的脚边。   “娘娘!”英尚宫让贺太后的话给吓得不敢大声出气,她急喊了一声,立刻转过来,给弘弋磕头,“皇上恕罪,太后娘娘最近精神恍惚,请您不要把娘娘的话放在心上,娘娘不是故意的……”   贺太后气得苍白的脸都给憋红了,看英尚宫跪在弘弋面前,骂道:“英儿!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英尚宫一回头,贺太后又红又白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凌厉,看得心中扑通直跳。她心里十分委屈,她这也是为了贺太后好,怎么贺太后居然怪她呢。   弘弋走了两步,弯腰捡起枕头,递给英尚宫,脸上绽出轻暖的微笑,好似没看到贺太后盛怒的表情。“阿娘,英尚宫不是您当初的陪嫁丫鬟嘛,她做了那么多事可都是为您好,您怎么能怪她呢。儿子不能成日在跟前伺候,多亏了有这群忠心耿耿的奴才。英尚宫,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亲自伺候太后。”   听到弘弋的话,英尚宫简直就如同捉到救命稻草,立刻给弘弋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贺太后如今身子虚软,根本无力下床,看着英尚宫急切地离开,恨得牙痒痒。弘弋走过去,将贺太后扶了起来,给她在背后垫了两个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点。   尽管弘弋的行为就像个十足的孝子,可是贺太后去根本不领他的情。   原本风韵端庄的气质不在,满脸浮肿苍白的贺太后看上去犹如发胀的馒头,双手也不再细腻,反而长出了凹凸不平的肉块。让人感觉上就像是长了毒疮的村间老妇,丝毫没有气冠后宫,母仪天下的风度。   贺太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弘弋,“你是想亲自杀死我吧。”   跟着严夫人这么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眼前这个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亲手造成的,甚至他还若无其事的出现。贺太后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弘弋的阴谋,否则她宁愿把他杀了,扶幼子登位。   弘弋的声音很轻柔,论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个二十四孝子,“阿娘,瞧您病成这样,让做儿子的看了,心里也难受。”   贺太后冷笑了一声,“听见没有,我让你滚,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弘弋弯起眉眼,口气十分轻松,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行为,“阿娘这话的意思是不原谅我了?”   贺太后啐了他一口,狠毒地说道:“原谅你?呵呵,你真我养大的好儿子,你要我怎么原谅你,贺家几百年的根基就被你连根都拔起,你外祖父都被你气死了,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弘弋皱了一下眉头,擦掉脸上的口水,转身走到桌子边,跟贺太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外祖父年纪大了,年迈体衰,不免有一些毛病,这一回是吓着他,可阿娘不能都说是我的错啊。”   然而,贺太后气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被弘弋下毒,而是弘弋居然趁她生病,痛下毒手对贺家开刀。不但把贺宛如关到她的寝宫来,还不让其他人来看望她们,使得她得知贺家的事情时,已经无可挽回。贺太后这才发现,自己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儿子根本就是一匹白眼狼,“胡说!你外祖父他身强体壮,前年还亲自上京,你竟然说他是病死。”   弘弋根本不在乎贺太后是否相信他的话,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不信,人死也不可能会复生。   “阿娘信也好,不信也好,外祖父已经过世,我也吩咐过礼部,定要风光大葬。我知道阿娘心里难过,可是您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要是您也走了,让我可怎么办。”   贺太后感觉胸口一窒,面对弘弋笑眯眯的表情,她全身都在发抖,“你、你你竟然咒我死!”   弘弋显得很无辜,“阿娘听错,我这不是每日都让太医过来给您看病吗。只不过……”目光落到窗口,还徒留药水风干的痕迹,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阿娘似乎不肯吃药,这可不行,不吃药身体是不会好的。”   听了弘弋的话,贺太后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太过用力,笑得声音都沙哑,听着更像是哭泣。   她恢复了平静,看着面不改色的弘弋,开始冷声叨念起来:“呵呵,我的好儿子,我千辛万苦把你拉扯长大,替你争了这天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说着,眼神一凛,口气也恶了起来,“若没有贺家,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贺家吗!”   从先帝的皇位,直到弘弋的皇位,贺家为他们父子花费了多少心血,结果却换来他们冷血无情的对待。   弘弋收起了笑容,脸色平静地说:“阿娘这话说重了,这皇位纵然是我的,但严格说来,是我们秦家的。贺家不过是外家,若是能谨记这一点,想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贺太后急得整个脸都涨成猪肝色:“你!”   弘弋决定不再与她争辩下去,他今日过来,确实也是有事要和贺太后说,“阿娘不必生气,若是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我今日过来不过是想跟你说一声,钦天监已择好黄道吉日,下个月初九,我将追封先帝贤妃为庄孝贤太后,移柩先帝皇陵。阿娘百年之后也好有个伴。”   贺太后咳了好半天,才从窒息中找回理智,不可思议地看着弘弋,“你居然追封她为太后?!”   弘弋却轻笑起来:“儿子身为皇帝,难道连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的资格都没有吗?”   忽然间,贺太后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让她最恐惧的一刻就这么毫无预兆就这么出现了:“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可能,明明当时你还小。”她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几度喃喃自语。   弘弋笑容变得冷漠起来,口气还是很轻快,好似在回忆往昔,“是啊,当初阿娘跟我说,因为您身体虚弱,所以把我放到贤太妃那里养大。那时我还哭了很久,以为自己是被您抛弃的,后来您不肯让我去见她,说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直到有一天她病了,宫女跑来请太医,结果太医知道是她不肯去,只好哭着来找我。可是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您知道贤妃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他忽然调皮地对贺太后眨眨眼。   “她说什么了?”贺太后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弘弋表情变得嘲讽,冷漠,甚至残酷,“她说让我好好孝敬您,不要恨您。阿娘,您说多可笑,一个连命都快保不住的人,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的母子关系。”   贺太后惊叫了一下,“你当时不是在宫外吗?怎么可能知道她死了。”   “那是我后来才出去的,贤妃怕您知道我在她那里,所以让宫女把我送走。”弘弋的话让贺太后已经找不到理智,弘弋却仍旧不肯放弃,“我知道您一定还很疑惑,为何我会知道我的生母是贤妃?因为弘卮,我同父同母的弟弟,不巧,他也有生母,而且不是您。”   再一次像是被人踩住了脖子,贺太后没想到,弘弋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明明这些事只有她身边几个可信的丫鬟,还有严夫人知道,难道是……   弘弋并没有去在乎贺太后的表情,自顾地说:“弘卮的生母并没有贤妃那么走运,不是因为她出身低微,而是弘卮和她长得太像了,所以您也不喜欢让先帝看到弘卮,怕他发现端倪。不过阿娘您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太仁慈了,您不该把平昭仪留在身边那么久,早在她生了弘卮以后,你就该把她杀了,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听完了弘弋的话,贺太后意外地冷静下来,“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想报复我,报复贺家吗?”   弘弋回答:“怎么会,我感谢您还来不及,若不是当了您的儿子,也不会现在的弘弋。”可是话锋一转,口气也急转直下,“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就是不该给贤妃下毒,还让人作贱她。她是怎么被打入冷宫的,想必您比我还要清楚,还有那毒,或许您本不是想要杀她,而只是拿她来试药。”   贺太后自然清楚这些事,尤其是平昭仪,就因为她太过不听话,非要争到皇帝面前去告状,被她一气之下,脱光丢到大院里,命十个侍卫将她折磨至死。   “当然,最终您也毒死了最想毒死的人了。”弘弋的一句话点燃了贺太后的底线,她开始有些克制不住地发疯:“放肆!你、出去,给我滚出去,咳咳,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给我滚出去。”   弘弋的心情却异样的愉悦,笑道:“您放心吧,我以后不来了,至少在您还活着的时候。”临走的时候,忽然回头对贺太后说了一句:“对了,我顺便跟你说,柔婉,您最疼爱的公主,您唯一的亲生女儿,她死的比平昭仪还惨,徐子昂可真是清楚您的手段,真不愧是您的好女婿。”   贺太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气得尖叫:“你给我滚!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弘弋刚走出来,连清急忙跟上,弘弋板下脸,回头看着屋子一眼,沉声道:“把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给我看紧点,一个都不许少,他们可是太后娘娘最贴心的奴才。”   “是,皇上。”连清心里清楚,太后宫里这些人是不可能会活着出去了,所以早晚都一样。他紧跟着弘弋的脚步出来,谨慎地说:“皇上,皇后娘娘一直在外面等您,您是不是见一见她?”   弘弋没有丝毫的好脸色,嗤笑道:“让她好生伺候太后,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连清明白弘弋厌倦贺家摆布他,然而贺宛如到底没有做错,“可是皇上,您把皇后娘娘留在太后寝宫未免有些不妥,后宫无主,只怕……”   弘弋顿时大怒,把连清吼得莫名其妙:“有何不妥!做媳妇的伺候生病的大家难道还有错吗?更何况她们可是姑侄,想必要比旁人更用心一点。至于后宫之主……我年纪不小了,膝下至今仍无一子,她这个皇后做得也太失职了!通知礼部,把明年宫妃的人选给我拟上来,我要亲自过目。”见弘弋都说到这个地步,连清也只能点头遵命。   “还有,传一道圣旨给恺之,让他就地驻兵,暂时别回来……就让李斯年去好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难产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川北空荡辽阔的上空,整个都督府的人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有敢瞌睡,就连手上的活也都停了下来,个个强打起了精神,哪怕他们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一袭厚重的布帘把屋子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如同踩在心上,每一下都让神经在脑海颤抖。   严恺之从来不知道生孩子竟然会这么提心吊胆,从开始阵痛到现在,韶华都已经喊了十一个时辰,昏昏睡睡好几次,始终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就在他几乎都要放弃时,韶华的惨叫声又在屋里响起,严恺之的脸色从红变白,白变青,隐约有些向紫黑色过度。府里的下人们劝他去休息,他坚持要守在这里,结果一守就是一宿。   木桩媳妇从屋里出来,严恺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手,“夫人怎么了,夫人生了吗?”   怎么刚刚一声惨叫后就忽然没有声音了,他站在门外这么久,她每一声惨叫他握住手臂的力气就紧了一分,到后来差点把手都给捋下来。   当年李斯年一道圣旨传来,就把严恺之和韶华留在了川北,撤了他定西将军的官职,该封他为川北都督,连同凉城、陵京的军事一律并到他管辖范围。如此一来,三地将士调配就变得十分整齐统一,而且陵京多为严素的部下,所以将士一心比川北的人更拥护严恺之。李斯年把京里的情况大致跟严恺之说了一下,让严恺之最为意外的是柔婉的惨死,据说徐子昂逃跑了,如今满天下通缉。   李斯年的话让他沉默了很久,徐家垮了,贺家虽然不至于一锅端,但是太后皇后都被软禁起来,皇帝又下令大选,整个后宫,乃至整个朝廷,完全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样子了。   他心里感激皇帝的安排,对他来说,留在京城不但毫无用武之地,而且只会触景伤情。皇帝大势刚立,正是要选拔良才,他能做的就是替他把守好川北。至于父母的惨死,严恺之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与弘弋无关,若非当初他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把他带在身旁,说不定早被贺家灭口了。   兰芝已经贵为公主,按理应该回宫,再求皇帝旨意,让她来川北团聚。可是听韶华说了兰芝和攸宁的事,严恺之心头一动,有些不愿让她回去。但是兰芝不回去,攸宁也得回去,兄妹姐弟四人团聚了一场后就此分开。   然而,这一次李斯年从头到尾都没和韶华说一句话,这也成了她心里的疙瘩。离家出走固然不好,可到头来,这都是弘方他们设下的局,摆明就是要她来凉城。直到告别时,李斯年才道一句:“此别经年,各自保重……李家等你回来。”这一句等你回来让韶华忍不住在李斯年怀里痛哭了很久。   原本打算等过了年再就回去,结果韶华怀孕了,而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养到半岁,蚩跋人又路过打了一场,不过只是小战,可是把儿子给吓到了。病好之后,韶华就跟着也倒下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再次把行程提上进度,争气的肚皮再次华丽丽的鼓了起来。韶华一度怀疑严恺之是故意不肯让她回家,严恺之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三个孩子都在同一个月出生,事情巧得让人大呼神奇。   好在知道严恺之他们在川北长住,辛茂山立刻把大宝小宝和宝儿三姐妹都送了过来,还送了几家知根知底的下人。李家则把原本定西侯府的人都送了回来,大部分韶华的陪嫁却留在京城附近的庄子里,幼菡初荷为了照顾粉团又回到了李家。   韶华特意让严恺之把木桩夫妇接回来,也算是感激当年她的救命之恩,结果没想到木桩媳妇倒很快就在都督府里混出了名堂。如今韶华院里的丫鬟媳妇子全都听她管,声大心善,虽然礼不足,但也符合川北民风。   严格算起来,木桩媳妇在府里最有资格说话是因为她亲手给韶华接生了两个儿子,再上眼前这一个,也可以算得上“三朝元老”了。   她对严恺之轻笑了笑,眼睛里也全是倦意,“都督大人,您还是到外屋休息一下,女人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严恺之板下脸,“胡说,她生丞羲的时候,还没喊就已经生出来了。”   木桩媳妇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跟严恺之解释,生孩子这种事有时候是看运气的。小儿子严丞羲是足月出世,而且韶华每天好吃好睡,生的时候自然就容易些。而现在怀了现在这个的时候,韶华自己也才大病刚愈,坐胎的时候本就虚弱,吃不下,睡不着,现在还是早产,只要能平平安安也就是上天保佑。   羊水已经破了许久,阵痛却一阵接着一阵,韶华除了感觉到疼痛,整个人都要麻痹了。痛到晕,再痛到醒,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被受这样的折磨。催生药都喝了几碗,稳婆说再不生出来,孩子可能就要憋死了。   韶华听了,咬了咬牙,想要用力,可是长时间的疼痛,她连呻吟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宝看得一脸心急,不断给韶华擦掉苍白脸色的汗水,听到她哭着喊道:“我不生了,好痛!我不要生了,啊!”   听到最后一声几乎绝望的声音,严恺之急得跳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怎么了?”   这时,福林从院外端了一杯浓茶,被严恺之拦了下来,他倒是表情平静,“没事,生孩子难免会痛的,喊着喊着就好了。我早就备好浓参茶,夫人喊了这么久,也快没力气了。”福林把参茶端给出来接手的宝儿,回头看到严恺之一张臭脸。   “能不生吗?”严恺之迟疑了一下,皱眉问道。可他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被韶华喊得没了理智,早已心乱如麻。   福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严恺之一脸困窘,忍不住揶揄:“我说都督,您不是第一次当爹了,孩子岂是你说生就生,说不生就不生的。”   严恺之沉下眼眸,瞪着福林的嬉皮笑脸,“她都痛晕过去了,你还这么轻松!”   福林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啊,我又不能替她生。”一大清早就让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原因是韶华生孩子。福林心里嘀咕着他虽然是大夫,可又不是稳婆,严恺之叫他来做这种事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等他来了才知道,韶华已经生了一夜都没生出来,福林这才警惕起来。   严恺之瞪圆了眼睛,对他大怒一声:“那你给我滚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明明被人请来的,却还得看人脸色,福林本想反驳一句,可是严恺之的表情实在经不起他调侃,他只好自认倒霉,“你怎么,好好好,我不说话总行了吧?”默默地走到一边,决定当一只壁虎,坐等严恺之来求他。   这种时候,严恺之自然不会理他,因为他已经乱得没空搭理福林。   丞羲的乳娘着急地跑过来跟严恺之汇报:“都督,小少爷哭了。”   严恺之气得大骂一声,“哭了你不会哄吗?”   乳娘也很无奈,丞羲还算是比较乖巧的孩子,可是从今天早上起床到现在就一直哭个没停,好像要把人心给哭碎似的。乳娘丫鬟们各种哄劝,他张口除了要娘什么都不肯,连吃饭也不肯。   然而,都督府上下谁不知道自家女主人正在难产,丞羲就算哭闹,他们也不敢报过来。只是看他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乳娘才硬着跑来汇报:“小少爷非要喊夫人,哭了好久了,怎么哄都不肯安静。”   严恺之气得踢了乳娘一脚,愣把她给踹倒在地,“废物,要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   幸好屋里的稳婆出来传话,可是内容却让严恺之原本肃穆的表情更加严峻起来,“都督,夫人醒了,我看她脸色不大对劲,要不您跟她说说话,要是再不生下来,只怕大人小孩都不保了。”   “给我保住大人!”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吼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他额头青筋凸起,没人敢再说一句话。   稳婆叹了口气,刚转回屋没多久,忽然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生了生了。”   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个个面带喜色,激动地等待这个美好的消息。“是男是女。”   结果,又有一个带哭腔的声音说道:“是一只手。”   严恺之正恨不得立刻踹门进去,他倒要看看什么叫做生一只手,哪吒当年好歹也是一颗球,哪有人生孩子只生一只手。   坐在一边旁听的福林立刻打了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不好!胎位不对。”早在韶华怀孕六个月的时候,福林就发现孩子胎动的位置有些奇怪,跟别的孕妇不大一样,胎儿的姿势就如同和大人一个方向同坐,这对未来生产极为不便。   严恺之一把拎起福林的衣领,对着他吼道:“什么叫胎位不对!你不是说只要坚持做操就可以的吗?不是确定孩子已经没事了吗?”   福林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只是个大夫,这么骂他也没用。“半个月前真的已经没事了,我怎么知道临到紧要关头,孩子又转了回去!”   再次听到韶华的惨叫声,严恺之终究还是回过神,脸上已是疲惫不堪,他看着福林,眼神已经没有了锐气,只剩下一个做父亲做丈夫的无奈和彷徨,“那怎么办?”   福林叹了口气,“只能下药了。严爷,要是想保大人,只能弃孩子……”   第三百五十四章 竟然是死胎?   万万没想到,等了那么久,居然等到这个消息,严恺之恨不得把福林拧起来暴打一顿。他不是自诩天才神医,不是非疑难杂症不治,不是一次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为何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严恺之听得不禁握住了拳头,韶华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到头来却要他们亲手把这个孩子给杀死。但他心里是清楚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是万不得已,或许他们跟这个孩子无缘。   就在他犹豫着想让福林安排时,小宝跑了过来,“都督,夫人叫您。”   严恺之抬头望了一眼窗户,只见微微架起了一条缝,而他似乎能一眼望穿,看到里面佳人憔悴的模样,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几乎整个人贴在窗户上,轻轻敲着窗户,不敢泄露自己的慌张:“韶华,我在这里,我在窗外,有什么事你说。”   半晌,他才听到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我要孩子,一定要。”   严恺之心头被撞疼了,宁愿现在疼的是自己,“可是福林说你情况很危险。”   韶华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勉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没事,我一定要把他生出来,福林、福林一定有办法的。”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孩子想要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用尽全身力气都没法把他生出来。明明已经不是头胎了,可却要被生两个儿子还要艰难,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听到妻子无助的哭泣,严恺之只能无奈地答应,“好,你先休息,我让他想办法。”他回头扫了福林一眼,见他面有苦色,但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   这时,韶华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听着让人觉得悬:“恺之,你听我说……你、你欠我的、还……还没还,我怕、我……”严恺之不敢听她继续把话往下说,“住口,别说话了,养好力气。”   听着屋里的人忽然沉默了半会儿,又苦笑出声:“我为你生了那么多孩子,你连一句爱我都不肯说吗,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福林站在旁边一听,韶华这分明是绝望,立刻紧张地给严恺之使眼色,让他尽量拖着韶华,生怕她心念一灰,到时要救也难了。严恺之虽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做,“谁跟你说你会死,你给我好好活着,等你生出来,我立刻说!”   屋里的人却看得分明,韶华的脸色已经泛青,眼神都开始涣散,倚靠着窗户,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骗人,我都被你骗多少次了,你现在说,否则,我怕我来、来不及了。”   福林忽然脑里灵光一闪,正要上前,听着严恺之着急地说:“你听着,我、我……我爱……”韶华一声惊叫吓得他立刻跳起来:“韶华,怎么了?”   感觉到那只小手才挣扎,羊水和血水都融合在一起留得快干净,所以孩子的挣扎显得格外撕裂感,她忍不住捉着枕头,疯狂地哭喊起来:“痛,好痛,恺之,我好想死。”   严恺之站在外面再忍不住,跑到门口,掀起布帘就要冲进去,却让稳婆挡了回来:“你们走开,让我进去。”   给韶华接生的稳婆是满川北名声最响的,从她手里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九百,这么多年来生生死死她都看淡了,所以有些倚老卖老,“都督,产房晦气,您不能进来。”   可是严恺之哪里容得了她这么阻挠,沉下脸,把她推开,“闭嘴!让开。”   哪知稳婆站起来又扑过去保住严恺之的脚,“都督,求您了,哪有女人生孩子,男人进产房的。您快出去吧。”   木桩媳妇也跟着劝,她还是头一回看到男人闯进产房,“是啊,都督,有我们,您还是别进来,一屋子血腥,多晦气!”   韶华的声音显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他怎么还能忍受这些女人的阻拦,若不是生孩子本来就是男人插手不了,他都恨不得直接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省得韶华这么折腾。他一声怒喝,把屋里大大小小所有的女人都给吓住了,“里面躺着的是我妻子,我进来又怎么了!我手上的血难道会比这屋子里的少吗?”   “都督……”不知有谁开了声。   “谁再多话,就给我滚出川北,一辈子都别想回来!”严恺之立着眼睛,凶狠地扫了她们一眼,拉大声音,对福林喊进来:“你们几个该干嘛干嘛!福林!”   “在。”福林一进产房,也被一地的血迹吓到,顾不得什么礼节,冲了上去,给韶华脸、头、手各扎了几针。看到她脸上稍稍恢复了生气,他苦笑地想着没想到最后竟成为他们两个大男人来接生。然而,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立刻对严恺之说:“严爷,您先去净手,等一下您试着把孩子的手推进去,摸着他的肩膀,再把他的头拉出来。不过您悠着点啊,别把孩子拆几段拉出来,要用力,但也不要太用力,还有……”   严恺之挽高了袖子,在宝儿递来的热水里,净手擦干,没好气瞪了福林,“话不要太多!”他走到韶华身边,轻轻拨开她额头上的湿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心里疼得跟针扎似的。“韶华,我在这里,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韶华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到严恺之在身边,费劲地点点头。严恺之沉下心,看着血泊中那只微微颤抖的小手,他伸手过去,那小手竟然主动握住严恺之的指头。那一刻,一种微妙的父爱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严恺之知道自己再不能放弃这个孩子。他遵照福林的嘱咐,握住小手,慢慢推了回去,只听韶华闷哼,竟然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他强忍着颤抖,艰难地摸到孩子的脑袋,再顺势拖了出来。   直到看见孩子面孔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心中大石才悄然落了下来。   既然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剩下的事稳婆要比严恺之更擅长,很快就把孩子生了出来。严恺之顾不得孩子的情况,紧紧地握住韶华的手,看她虚弱疲惫的脸色,犹如白山上的积雪,他眼眶都发胀起来。   “好了好了,生出来了,是个娘子……等一下,好像不太对劲。”稳婆的话让满屋子落地的石头又掉了起来,严恺之惊恐地放下韶华的手,走了过来,只见木桩媳妇说话都有些哭腔。   “都督、夫人,小娘子好像没气了……”   韶华原本还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一听到没气,双眼一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废物!”严恺之更是不能忍,自己提心吊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帮韶华把孩子生出来,结果却是个死胎。这可是他们等待了多久的女儿,他亲手接生的女儿怎么能在他手里就这么死掉。他下意识地转回头,喊了一句:“福林!!”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让我看看。”   福林觉得自己今日算是上辈子欠严恺之的全还了,刚接生完,现在又碰到死胎,他都不知道该说韶华运气不好,还是他运气不好了。   他挤过去,一屋子的女人都自动给他让路,因为亲眼看到福林三两句就让韶华把孩子生出来,如今在她们眼里,福林简直就是送子观音,七巧娘娘。不过,若是福林知道他以后再都督府的地位这么高,不只是因为他救了韶华,而是女人们把他当送子观音来看的话,他估计再也不想踏进都督府一步。   福林从稳婆手里接过婴儿,只见她脸色被积压得灰紫色,脸蛋因为被血水跑得太久,有些浮肿。探了鼻息,听了心跳,小拳头抓紧发硬,两脚掌都微微弓起。   “福林……”这下子就是严恺之也忍不住感到恐惧,明明刚刚那孩子还抓了他的手指一下,他心里清楚,她是想要活下来的。可严恺之也努力把她救了下来,为何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严爷,让我试试。”福林这句话成了严恺之最后的信念,他退了一步,看着福林对大宝小宝喊道:“你们赶紧把温水拿过来,不能热,更不能烫,跟手温一样就行了。”把婴儿放置到小床上,用衣服把头垫高,又让木桩媳妇把婴儿口鼻里的羊水秽物都清理出来。二次同时,他让大宝她们几人不停断地给用温毛巾给婴儿擦身子。   木桩媳妇清理了口鼻后,福林握住婴儿粉嫩嫩的小脚,弹了几下,又在她圆滚滚的小身子推拿了半天。所有人都紧盯着福林的双手,生怕他忽然停下来对他们摇头,结果一声弱弱的啼哭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哇~”哭声渐大,渐洪亮,好像迟来的太阳,把冰冻了整个冬季的大地都唤醒。   小宝和宝儿都忍不住相拥在一起,哭了起来,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让人激动了。   “太好了!小娘子活过来了,太好了!”就连稳婆也不得不对福林刮目相看,尽管心里还是觉得严恺之不应该进产房。堂堂一个大都督,进了产房,以后的运气指不定是要倒霉的。   大宝比两个妹妹要沉稳许多,看她们都高兴相拥而泣,她还记得回来看韶华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可把她吓到了,韶华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显然就是毫无意识,她急忙出声:“都督,夫人晕过去了。”   还没等严恺之喊福林,所有人的眼光唰唰唰一致看向福林,只见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又无奈地摇头:“欸,掐人中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产妇抑郁症   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稳婆就开始赶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女人坐月子,男人是不能见面的。严恺之黑着一张脸,孩子他都自己接生了,哪里还有能不能见。丞羲出生那会儿,他是实在忙不过来,又怕每天的酸臭味熏着韶华,所以才没进屋打扰。现在看着韶华为了生女儿,把命都拖了半条,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做其他,一心就想守在她旁边。   木桩媳妇懂得看眼色,立刻塞了红包就把稳婆送出门,让大宝劝严恺之回去休息,等韶华醒来再喊他过来。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扛不住疲倦,严恺之只好回去睡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过来看韶华。   睡了一整天,韶华刚刚才吃了一点东西,看到严恺之过来,被让小宝把剩下的热一下,给严恺之垫垫肚子。他走过来,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小脸,想到不久前的凶险,以及那小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严恺之顿时觉得心里有一股热烈殷切的感觉如同火山爆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一定要救活这个孩子。   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总算生了个女儿,严恺之心里显得十分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睡脸上小巧的五官,又看了看韶华,“韶华,你看女儿长得多像你。”可是韶华似乎有些不乐意,耷拉地眉毛看着女儿,严恺之不禁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韶华吐出了一口气,哀怨地说:“像我多不好,五短身材,五官紧凑。”要是能是以前的她,那就不错,至少保证是个大美人。   严恺之好笑地摇头,口气中无比地宠溺,“像你才好,娇小玲珑,眉清目秀。”韶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小鸟依人地靠在严恺之怀里,听他心有余悸地说:“我们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好不好?我真被你吓死了,去战场杀敌都没这么害怕过。”   现在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韶华憋得一脸青紫色,汗水打湿了头发,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眼神变得涣散,下一刻又痛哭地皱起眉。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想着这些年,为韶华担心的从未少过。好不容易与她能安稳平静地过上几年夫妻生活,结果她再一次把他吓得魂不守舍。   父母已逝,兰芝回宫,他至亲至爱的就只有韶华,还有这几个孩子,可如果韶华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几乎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感觉到严恺之用力抱紧自己,韶华有些吃痛,但是没有吭声,只小声道:“你舍得就好。”   他把她从怀里松开,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我有你,有儿子有女儿还不够吗?”   严恺之的温柔每一次都能让她神魂颠倒,心想着自己最爱的男人能这么守在自己身边,为他生一堆孩子,这种以前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实现,韶华心里也荡起了涟漪。“要是粉团在就好了。”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轻笑着说:“我已经差人给李家报喜了,爹爹这两年腿脚不好,不方便来回,等来年春天,我让人接他们到凉城,也把粉团接回来。”   韶华眼神一亮,激动地看着严恺之:“谢谢。”   她都已经好久没看过长子了,当年她使性子地离家出走,直到后来凌氏发火,说她舍得丢下儿子不管,那就干脆把儿子留在李家。韶华心里急得团团转,严恺之却安慰道:他们现在也没法回京城,要是托付其他人把粉团带回来又不放心,与其这一路颠簸,还不如留在李家,等他长大一些再接回来。   其实凌氏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气头上,决不让女儿心里好过。   “傻瓜。”严恺之吐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敢再经受这种考验了,想到生子的危险,他心里不禁更加敬佩当母亲的伟大。   直到小宝把热粥端来,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看着严恺之一边喝粥,韶华忽然想到一件事,娇嗔地对他说道:“对了,你说过孩子生下来以后说给我听的。”   严恺之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闷声回答:“我那时已经说了。”   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的韶华自然不肯罢休,她扁嘴道:“我没听见,你重新说一次。”其实当时不管严恺之说没说,她根本就没力气去注意,孩子每一次挣扎都会把她痛得死去活来。   “我……”严恺之刚开口,看了一边抿唇偷笑的小宝,皱眉示意她把东西撤下去。放下碗,走来过来,坐在韶华身边,替她把额头上的散发拨开,“你让我说别的行吗?我说过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绝不叫你委屈。”   “可我现在就觉得很委屈。”韶华嘴角低垂,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如同倾泻而下的泉水,掩盖了所有欣喜,“我一个书香门第的娘子,就是死了心眼喜欢你,甚至连面子都搁下,满京城追着你吗,甚至追你到川北,陪你出生入死,你就一句话三个字都不肯说与我听。你是不是只想说给辛子墨听,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辛子墨一个?!”   严恺之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知韶华为何总是揪着这句话不放,“你怎么又来了,这都多久的事了,我不跟你解释清楚了吗?”生完孩子原本就是情绪敏感时候,听到严恺之这话,韶华的眼泪忽然说掉就掉,吓得严恺之急忙用手去擦,“好好,你别哭,我说就是了,我……”   韶华推开他的手,转过头,不愿去看他“算了,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根本不给严恺之说话的机会,她慢慢滑进被子里,转过脸,抱着女儿,假装睡觉。   严恺之也显得很郁闷,见她不愿说话,索性也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其实韶华什么都好,她的豁达和直率让他每次都感慨自愧不如,而她的细心体贴也让他觉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是人无完人,韶华经常不着调的想法,还有这认一个死理的性子也让他吃不消。   要说她只是活泼好动爱闯祸,那他还能提心护着点,可是总要他说情爱,严恺之就怎么都觉得别扭,好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心里十分不舒坦。   他步出韶华的房间,正打算去外头转转,没想到,正好撞见前来辞行的福林。   “严爷,夫人和小娘子都平安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八娘也怀着身子,出来久了回去又得挨骂了。”福林本来不愿意跑这一趟,心想着接生这种事,他本就不在行。要不是因为听着韶华的情况危急,而胡八娘也催着要他过来,他还就推了。   不过福林还是感激严恺之夫妇,尤其是韶华,至少现在的胡八娘要比他最初认识的知书达理多了。他也就不再计较胡八娘老是把韶华喊做师父,否则平白无故矮了一辈,连韶华都经常调侃他。   严恺之对福林满心感谢,早就让人备下给胡八娘的礼物,正好让福林一同带回去。“那你走吧,这次多谢你了。”   福林不甚在意地打着哈哈,见严恺之愁眉不展,好奇地问:“没多大的事……怎么了,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严恺之心里憋着一股气,难得福林愿意戳破,他也纯当福林是个树洞,把心中的郁闷吐了出来,“福林,我问你八娘会不会缠着你说一些你说不出口的话。”   “说不出口就不要说呗,有什么困难的。”福林显得十分乐观,但是严恺之似乎还是闷闷不乐,他才问道:“夫人让你说什么了?”   严恺之张嘴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奈地说道:“她让我说我爱她,我一个大男人,打仗杀敌就有本事,情情爱爱这种事又不是读书人,岂能说出口就出口。”   福林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了吗?”   这时,严恺之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吐出来了,心里也倍感惊讶,可是想到对着韶华的脸,又不觉心虚起来,“当着她的面我说不出来。”   福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那你就闭着眼睛说。”   严恺之迟疑了一下,想着韶华的性子,又觉得有些行不通,“闭着……那要是让我睁开眼睛说呢?”毕竟人就在他跟前,他说句话还得闭着眼睛,这分明代表他不乐意见到她,哪知道韶华又会想出什么古怪刁钻的事情来。   福林觉得严恺之烦恼的事情十分可笑,虽然胡八娘没要求过他说这样的话,但是想来也不是件什么难事。而且以他对严恺之夫妇的了解,两人之间的感情应该不至于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才对。他好心地替严恺之出主意:“你就看别的地方,比如看墙看树看花看天,总之别看她的脸就行了,再不行就抱着。”   严恺之想了一下,倒觉得此计可行,“这样可以吗?”   福林叹了口气,拍着严恺之的肩膀,像是一个**高手一样对严恺之暧昧做个表情,调侃道:“严爷,我看你就是被女人宠坏了,夫人又是主动追求的你,这女人啊,说几句好听的也就过去了。她真的爱你时,你说黑,白她也给你当成黑的。不爱你的时候,你再说黑,黑她也给你当成白。”说着,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靠近严恺之的耳朵,“别怪我没跟你说,只要在床上把她吃定了,下了床她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严恺之一本正经地退开一步,瞪着他:“胡闹!我跟你说正事呢。”   福林摊着手,耸了耸肩,“我说得也正经啊,你不瞧见了,八娘现在哪里还像以前一样,对我大呼小叫的。”福林一副得意凛然的样子,心里暗自得意严恺之被唬住了,虽然胡八娘对外给他做足了面子,不过私底下他还是仔细地哄着她。   不过这种事,他不说又谁会知道呢!   他垂头一想,确实胡八娘对福林细微体贴了很多,可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会不会太无耻了点?   严恺之清了清喉咙,面有讪色,“咳咳,你是说……她现在身子正虚弱,不行。”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韶华的身体,这几年相处下来,严恺之才知道韶华的身子并不如他见到的那么健康。时不时会有些发烧咳嗽,到后来不病则已,一病总是要拖上一个月。照这种情况,他又怎么能放心让韶华进京,半路要是出事可就麻烦了。   福林见他居然听信了自己的话,努力憋着笑意,故意做出谨慎地样子,“没说让你现在啊,就算出月也不行,这一回算是幸运了,大小平安,不过我怕以后夫人这身体不能再受这种折腾。至少三五年内,你最好还是不要冲动,克制点自己。”   严恺之感激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爱要说出口   为了表示感激,严恺之亲自把福林送出了都督府,让人不自觉对福林的态度更肃然起敬。   虽然对福林的提议抱有一定的迟疑,可是这一次韶华有了女儿,孕期反应特别大,几乎是从第一个月开始就孕吐。吃不下,睡不着,每天晚上都翻转得难受。严恺之开始心里还想着,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若等他出世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结果谁知道,一开始的折腾都算是轻的,等到要生的时候才叫折磨人。   还以为又是生一个小混球,没想到却生了一个小娘子,而且眉目特别像韶华,让严恺之一肚子的火全然都消失了。   仔细呵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他至今心有余悸,不用福林提醒,他也不会再想要孩子了。两儿一女,他觉得上天对他,对严家已是眷顾,虽然兰芝的婚事至今都还未定下。   贺太后最终还是撑不过去,在皇帝广纳宫妃以后不久就死了,兰芝作为义女,免不了是要守孝的。贺太后名下虽然也是两子一女,可是弘弋实则贤妃所生,而弘卮却是平昭仪的儿子。柔婉的死,对贺太后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大的打击,她仅仅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把她千万宠爱地呵护长大,也为她许了如意郎君。到最后,因为柔婉个性刁钻和驸马一言不合,夫妻大打出手,导致最后徐子昂丧心病狂地把她丢给马夫们凌辱。   这事传进宫的时候,徐子昂已经逃离公主府,而柔婉最终因为精神崩溃而投井自尽。   有人道,徐子昂之所以这么狠心是因为他去求过贺太后替徐家报仇,可是贺太后因为自身难保,所以没有答应,所以徐子昂才会把仇恨转嫁给柔王。   也有人说,其实徐子昂和柔婉之间的矛盾一早就存在了,当初她把妾侍挑筋毁容,后来还把另一个妾侍五个月的身孕生生给打流产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算是驸马,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被人这么对待,柔婉时至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   总之,京里的风雨听上去都很血腥,严恺之选择不告诉韶华,反正这些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   或许严夫人也有过做错的时候,可她以死偿还了自己的罪孽,也保全了严家最后的血脉。严恺之想到母亲临时前的嘱咐,他心中的怅然和愤怒,奈何他是逃不掉的,有些事终究是屈辱也得面对。   严恺之一边走一边想,不得不承认,他禁欲了这么久,对于福林的提议心里不有些跃跃欲试。于是,走路连脚步都轻快起来,没想在转角的地方差点和凤仙迎面撞上。   自从严恺之他们留在川北,他也替卫篪求情,让他跟在身边。卫篪心中感激严恺之,他无脸也不愿回去,如今严恺之愿意收留,自然是最好的。卫篪留下了,凤仙也跟着留下来,他写得一手好字,也读过几年书,韶华做主让他留在账房上。凤仙有些意外韶华居然这么看得起他,也是十分感激,不过后来时不时被韶华刁难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韶华其实把仇就记在心里,只差把他留在身边,三天两头无聊时跑来调侃他几句。   卫篪是不会离开都督府的,凤仙就算摔笔,也只能出门溜达一圈,回来捡起毛笔,继续算账。   韶华难产的时候,唯一睡过好觉的就属凤仙一个了,“严爷,福林就这么走了吗?可是夫人还没调理好呢。”凤仙见严恺之心不在焉,以为是担心韶华的身体,也就没多问。   “八娘也有身子,我不好耽搁他太久。”严恺之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要走,急忙叫住:“对了,凤仙,我问你个事。”   凤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迟疑的严恺之,好奇地说:“严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虽然从福林那里听了建议,可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想到凤仙从小在梨园长大,对这种风月事情应该知道得比较多,好不容易扯下脸问道:“你、你们从小学唱戏,戏文里男的都怎么跟娘子表达,嗯,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凤仙忍不住差点笑场,对着严恺之的窘态,揶揄一声:“严爷不会像学唱戏给夫人听吧?”   严恺之立刻严肃起来,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凤仙眉眼勾魂,他故意踩着碎步,挨着严恺之身边,用细腻的腔调对他柔声道:“那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戏文多了去,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也有‘千秋岁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凤仙每说一句,就朝严恺之望了一眼,看他脸色从大义凛然逐渐变得不自在,到最后有些惊慌失措,心里得意得快笑出声。   听到最后,严恺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对上凤仙含娇带媚的眼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说得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直接表达的话,或者怎么说我……就是把心里话说出来。”   “用嘴说。”凤仙见好就收,严恺之的脾气可不比韶华,韶华那一个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严恺之是不踩到底线不理你,一踩到底线直接灭了你。他急忙换了正经表情,好生劝道:“严爷,您别生气,我到底还是没弄懂,您到底要问我什么。是想跟夫人说好话,不知道怎么说对吗?”   严恺之想了一下,点点头,凤仙抿唇笑道:“这还不容易。”   严恺之蹙眉反问:“怎么个容易法?”   凤仙幽幽吐了口气,故作哀怨的口气,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都说武夫是粗人,果然不假,净是管吃管饱,哪懂得小娘子心细如发。我也不就卖关子,我听说了,夫人一直缠着您要说我爱你,您不肯说对吧。”   听见凤仙轻松自然就把那句话说出来,严恺之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不是不肯,是根本说不出来,这种酸腐的话岂是大丈夫说的。”没错!凤仙之所以能轻易说出口,那是因为凤仙原本是个戏子,戏文里多的是情情爱爱。都说戏子无情,让他说上多少句,他都能脸不红气不喘,这又怎么是他一个刀锋剑口生死的人能理解的。   凤仙没想到说了那么多,严恺之还是没能听进去,心里不由得为韶华叫屈,“这有什么,哪个穷酸书生为追富家小姐,不都得绞尽脑汁。严爷,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竟是反过来,让小娘子哄着你。”   严恺之板下脸,显得很不高兴:“你说是不说?”   “说说,我跟你说啊……”凤仙无可奈何地点头,走到他身边,靠近他的耳朵,细细耳语了几句。   ……   “韶华,我爱,咳咳……韶华,我有话要跟你说,我……”   “韶华,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事,一直都没做到,让你受伤让你委屈,其实我……”   “韶华,要不要喝茶……不对!”   “我爱你。”   严恺之对着窗棂小心翼翼地练习,好不容易把一句“我爱你”说出口,身后忽然就冒出一个身影,把他吓得差点就出手把人打飞。还好来人也有点身手,巧妙地躲开了严恺之的攻击,反而让严恺之愣了一下。   “都督,您在这里做什么?!”小宝歪着可爱的脑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严恺之。   严恺之立刻恢复了平静,却不知脸色微微赫然,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咳,没事,想事情。”   小宝虽然没有听到严恺之在说什么,可是她在门外偷偷探头看了很久,只见严恺之一个人站到角落里,对着一扇紧闭的窗户,手舞足蹈,自言自语,表情甚是生动。再见严恺之忽然吓了一跳,小宝觉得十分有趣,准备等一会回去和韶华汇报消息,“夫人让我来问您,名字您想好了吗?”   “名字?什么名字?”严恺之愣了半天,才想到因为女儿早产,他还没来得及想名字,原本给二子取名字留下了许多候选的如今都不能用。他想了一下,看着小宝忽闪忽闪眨着眼睛,似乎在等他回答,只得说:“你去跟她说,我正在想。”   “哦,好的。”小宝显得有些失望,欠了身准备离开,严恺之却喊住了她:“等等,你叫什么?”   她回头,看着严恺之,皱了眉头,“我叫小宝啊。”她们三姐妹都在都督府伺候了好久了,严恺之至今都还叫不准她们的名字。   严恺之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三人长得太像了,总是分不出来。”   小宝立刻展开笑脸,不厌其烦地跟严恺之解释:“夫人就分得出来,脸最圆的是大宝,有兔牙的宝儿,我眼角有颗痣。”她指了指左边眼角,有一颗几乎可以忽略的痣,因为正好在眼窝处,只要一笑,就看不见了。“而且,大宝的声音最低,性格最沉稳,明明和我们一样大,却总是一副长辈的样子。宝儿贪吃,以前每次吃不完的东西,宝儿一个人就能吃完。”   “大宝,小宝,宝儿,她怎么净取这种名字。”严恺之喃喃自语,他知道这三人原本是辛子墨的丫鬟,对于辛茂山居然会把她们送给韶华,心里也觉得十分郁闷,好在新主仆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丝毫没有出现他担心的事情。   “都督,您在说什么?”小宝好奇地问。   严恺之想了一下,心存侥幸地问小宝。“我问你,夫人最近可有说起过我?”看到小宝摇头,他依旧不死心,“一次也没有吗?”   小宝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惊呼起来,“说梦话的时候有。”   严恺之眼睛一亮,“说什么了?”   小宝立刻抿紧嘴巴,显得很胆怯,“奴婢不敢说。”   严恺之道:“我不怪你,你说吧。”   听到严恺之的保证,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前两天,夫人午睡到一半就说梦话,她说严恺之这个混蛋,出尔反尔,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还以为韶华在梦里想他,没想到小宝却说出不一样的话,严恺之沉下脸,看着小宝,冷哼道:“夫人真的这么说?哼,你要是借夫人的嘴来骂我,我可不客气。”   小宝委屈极了,连忙为自己开脱:“奴婢怎么敢,奴婢说的都是真话,您知道的,夫人刚生完小娘子,心情不好,情绪也大,难免会有什么不开心的。都督您是夫人最亲的人了,她自然有什么事都想着您,好的坏的不都一样吗。”   严恺之想了想,也觉得小宝的话有道理,福林也曾说过,生完孩子的妇人情绪总是会激动一些。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边小宝才从严恺之那里得了回答,立刻就提起裙角,一路小跑地回来:“夫人,我回来了。”   小宝的到来让一屋子的女人都激动了起来,尤其是三胞胎中的宝儿,立刻跳起来,冲出去把小宝迎进来。韶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探出头来。   大宝问道:“都督怎么说。”   小宝一副光荣完成使命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扫了众人一眼,神秘兮兮地说道:“都督说她正在想,不过我看他分明在想其他事。”   这话听得宝儿眼睛都冒出精光来了,急急追问:“此话怎讲?”   “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听到都督一直在自言自语,我偷偷跑过去,他都没发现。”小宝却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巡视了所有人一眼,直到宝儿按捺不住,着急地说“你到是说啊!都说了什么了?”小宝这才得意地露齿一笑,然后走出去,模样严恺之方才面对墙练习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我听说什么韶华对不起,什么我有话要对你说,反正好像在练习什么。”   等到小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韶华,见她似嗲似嗔地翻了白眼,那娇媚害羞的模样让三人默契地掩嘴偷笑。韶华气得左右拧了大宝和宝儿一把,四人顿时笑成了一块。   宝儿见韶华开心,胆子也大了起来,“我猜都督是在跟夫人练习告白呢!”   身为长姐的大宝虽然只比两个妹妹大了一个时辰出生,可行事说话不免要稳重许多,她轻责了幺妹一句:“宝儿,不得放肆。”   小宝和宝儿的关系最好,立刻就跳出来帮妹妹说话,不满地抱怨姐姐一声,“哎呀大宝,明明就是嘛,我看都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让他反过来追求咱夫人也就是了,一句话而已,有什么难的。”   宝儿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对啊,本来就应该来追求夫人的。这男人啊就不能宠,一宠就蹭鼻子上脸了,根本不把咱们娘子放眼里,好像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样,就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才知道咱们可不是好惹的。”   然而宝儿和小宝之间的默契维持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小宝就忍不住调侃起来,“哟哟哟,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当初马蓝说要娶亲的时候,是谁哭得稀里哗啦的。”   被戳中了心事,宝儿撇了撇嘴,一张小脸写着不满,骄傲地扬起下巴,说道:“切,那是我不要他好吧,这种男人怎么配得上我。”   可是小宝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继续调侃:“还配不上你,那当初不也有人要死要活的。”   韶华好笑地看着她们两姐妹斗嘴就像镜子一样,明明三人是一母同胞同时出生,结果三个性子完全相反。小宝和宝儿最爱斗嘴,可是关系最好,大宝看着喜欢管着她们,其实最胆小。当定西侯府把她们三人送来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三人正正经经地跪在她面前,大宝抬起头说道:“我家侯夫人说了,我们自幼伺候小姐的,如今二小姐不在,您也是侯府的小姐,所以让我们继续过来伺候,也算尽一份心。”   她以前就和三人玩得很好,后来出嫁的时候知道不能和她们在一起,伤心了好久,没想到最后该是她的最后都回到她身边。   三个宝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这个新主子会是什么样,虽然她以前经常出现在定西侯府,可到底没有近身伺候过。后来她们惊讶发现,这简直就是辛子墨再世,性子倒是沉稳了一点,不过没架子和鬼灵精怪倒是一样。忽然明白自家侯爷怎么会无端端收个义女,在她们看来,这跟自家以前的二小姐也没差了。   韶华见辛茂山没有跟她们说明,也就装聋作哑,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川北长大的,所以倒是省了韶华很多麻烦事。   大宝打量着韶华的脸色,急忙制止两个妹妹的斗嘴:“你们两个够了!夫人都被你们吵得头疼了。”   两人一听,同时吓了一跳,转过头,果然看到韶华在揉额头,立刻收声跑了过来。   “啊!夫人,我们不是故意的,都怪她。”   “夫人,您别生气,哪里不舒服,我给您揉揉。”   韶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好了,我没事,你们刚刚说的……难道是有办法让他开口?”比起其他,她更在乎怎么让严恺之松口。   宝儿眼珠子转了一下,一副军师模样的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我看都督这脑子,根本不是榆木,简直就是石头。夫人您为他生了这么多孩子,几乎把命都搭上了,都督都不为所动,看着实在太气人了。要不是看在除了嘴巴紧,其他事情对夫人都实在用心体贴的份上,我真想跟咱们太夫人告状去。”   韶华为难地想了一下,“他倒也不是嘴巴紧,平时说的好话不是没有,只是不知为何不肯说这句,难道他还跟别人说过吗?”一想到这个,韶华的情绪立刻低落下来。   所有人见了,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安慰道:“不会吧,都督看着不像这种人。”   “夫人,都督都跟您说过什么好话,要不说来让我们听听。”小宝却好奇地凑过去问,惹得大宝立刻揪住她的耳朵,往外扯,小宝疼得求饶,她才肯放手。   韶华叹了口气,摇摇头,结果却是大宝出了主意:“要不这样吧,夫人,咱们就态度一致,非让都督把话说出来为止。依我看啊,都督只是端着架子高,他这么疼夫人都没松过口,未必就和别人说过这话。或许只是害羞呢……”这时,另外两姐妹也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说:“夫人您只要把架子端得比他高就行,反正有什么话让我们三个替你传,至少也得让都督知道,您可不是他随意就能摆布的人。”   韶华思来想去,倒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妙计,她倒想看看严恺之会怎么处理。   然而,让她们感到失望的是,严恺之一直到了第三天才有所行动。   一看到严恺之踏进院子,所有人都立刻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有的立刻迎上去给严恺之请安,有的则跑进屋给韶华报信,仿佛一场游击战,各就各位等待敌人掉进陷阱。   严恺之不明白眼前人怎么笑得这么灿烂,眉眼都快看不见了,让他不觉心里发毛。   他打量眼前的丫鬟,努力想起小宝说过的话,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宝?不对,宝儿,夫人在吗?”   原本还打起精神,期待严恺之总算要喊对自己的名字,结果听着他巧妙地绕过她,说出另外两人的名字。小宝的笑容顿时就垮下来,有些抱怨的口气,“都督,我还是小宝。”   严恺之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还想着先从贴身丫鬟打好关系,“你不是说有兔牙的是宝儿吗?”   忽然他有些怀念初荷幼菡二人,别说名字不一样,长得也是两个模样,好认又好记。   小宝叹了口气,没什么好心情地回答:“是啊,不过后来我发现我也有兔牙,只是宝儿比较明显。”   严恺之面上有些讪讪,转移了话题,“夫人呢?”   小宝回头瞅了窗户一眼,见到窗户边有人打了个手势,她顿时又扬起了笑脸,把严恺之迎进屋子。“夫人在屋里喂小娘子呢,都督先在外间稍等一下,我替都督去汇报一声。”   “嗯。”   严恺之不解为何小宝笑得那么奇怪,但是心里却为自己进妻子的房间还得进过丫鬟通报这件事闷闷不乐。   小宝的身影一出现在内屋,几个女人立刻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怎样怎样?来了吗?”   小宝冲韶华点点头,“来了,就在外面,夫人要见他吗?”   韶华想了一下,对她说道:“那就让他进来吧。”自己却故意躺到床上去,盖上被子,装出一副神经不振的样子。大宝和宝儿则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站在床的两边,严恺之一进去,被吓了一跳,小宝立刻给严恺之搬了张椅子,正好距离韶华又两个身子。   严恺之顿时觉得十分不爽,自己来看望妻子,怎么就跟被传讯审问犯人一样,“咳,韶华……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我和夫人有话说。”   站在床头一边的宝儿一本正经地对严恺之说道:“都督有什么话,您就说吧,夫人前几日生孩子时喊伤了喉咙,现在没什么声音说话,我们帮她传话呢。”   一听韶华身体不适,他记得要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这就让人把福林叫来。”   宝儿假装俯身听韶华说话,一边阻止他上前:“都督,夫人说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福大夫家的夫人也有身子,不能总让福大夫跑来跑去,要是将来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夫妻关系就不好了。”   严恺之不禁皱眉,“夫人有说这么多吗?”   明明他就看见她弯腰,然后立刻站直身子,前后不到一弹指的时间,韶华怎么可能说那么多话。   宝儿耸了耸肩,不一样地说:“差不多一个意思。”严恺之怒瞪她一眼,韶华又扯了扯宝儿的衣袖,只听宝儿传话:“都督,夫人问您,小娘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严恺之听了,脸色有点不好,迟疑了一下:“我是个粗人,想不出什么名字,我想要让人带个信回去让爹爹或者几个娘舅们帮忙。”   李家出了那么多举人进士,没理由连一个名字都取不了,再说严家如今无长辈,请李家为外孙女取名,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假戏成真   还以为严恺之那么多日不见,是用心给女儿取名字去了,没想到等了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长子丞霂是皇帝给赐的字,虽然一半是严恺之取的,但儿子丞羲确实严恺之想了两天以后,被韶华一字定夺的。   打量着韶华脸色不对,大宝便开口了:“都督,这可就是您不对了。给孩子取名这事事关重大,虽然太夫人和太老爷都不在,您就该担起责任。哪有把名字让给外家取的,这不合道理。”   严恺之却只看着韶华的脸,知道她不高兴,只好道:“我不想着李家出了那么多读书人,随便一个都比我厉害,我怕我取不好名字。”   宝儿俯身听过了韶华的话,又对严恺之说:“都督,夫人说了,李家取的再好那也是李家的事,小娘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这个当爹都不给想名字,怎么对得起夫人为您冒死生孩子。”   没想到,严恺之听了立刻沉下脸,“胡闹!夫人不会这么说话,你们几个再敢狐假虎威,乱传话,我非得治你们不可。”   宝儿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看了韶华一眼,见她扭过头不愿去看严恺之,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我、我没有,夫人是这么说的。”忽然韶华又扯了扯宝儿的衣袖,宝儿听了话,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直起腰,看到严恺之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不禁咽了咽口水,“都督,夫人问您还有什么话说吗?如果没有,她想要休息了。”   严恺之这下倒不再看韶华了,冷笑地看着宝儿,把宝儿看得直冒鸡皮疙瘩。“你问她,何时我才能回这屋里睡觉。”   小宝在严恺之一旁看得仔细,真怕严恺之发起怒来会一口吞了宝儿,她凑上前,给严恺之行了个大礼,笑眯眯地说道:“都督,按理说,夫人还没出月,您是连面都不能见的,现在已是违礼。再说,夫人身子弱,半夜睡相不好,又常要起来喂小娘子吃饱,怕耽搁了都督休息,都督还是请忍耐一阵子吧。”   小宝这几句话倒是说进了严恺之的心里,听到韶华轻咳了几声,也明白她的辛苦,小声道:“太辛苦就交给奶娘,又不是请不起。”   见严恺之口气有些放软,小宝立刻趁热打铁,走到严恺之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继续好声劝说:“都督,您是知道的,夫人对于每个孩子都跟心头肉似的,怎么舍得全部交给奶娘。”   严恺之看着小宝,嘴里却道:“大宝,我知你行事比较稳重,你多劝劝夫人,别让她累着。”   小宝差点没垮了脸,自己说了那么多好话,结果功劳却被长姐抢了,她气呼呼地瞪了大宝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都督放心,大宝一定遵命。”   严恺之见韶华已经转身背对着他,也不知是否睡了,只好叹了气走出房间。   小宝送严恺之出门,见他顿下脚步,恋恋不舍地望着内屋,“那她的喉咙什么时候好,她不能大声说话,我走过去就是了。”   小宝想了想,知道严恺之是个聪明人,做事不能瞒太过,只得说:“都督,不瞒您说,夫人心中的疙瘩是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治好夫人最好的药就在您身上,都督既然如此关心夫人,又为何不肯慷慨一点,想必夫人一定药到病除。”   这下子,严恺之总算明白了她们的戏码,不由得板起脸,“你们这是串通好了?”   小宝心里有些郁闷,怎么坏人都是她来做,她怯怯地说:“不敢,我们只是奴才,听主子的话罢了。”   “呵呵,好个听主子的话,那我就不是主子了?”严恺之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特意过来,结果却被几个小娘子搅得团团转。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转身就要往里走,吓得小宝冲过去,拦着他的去路。   小宝简直就要哭,她哀声道:“都督,请小声一些,夫人受不起惊吓,她近日夜里总是翻睡不好,精神很差。您是知道的,她性子倔,闹起别扭来又不肯说,只会憋在心里。您就让她静一静吧,兴许她明日就想通了,否则,您这么一进去,她发起火来,误会了您的关心,岂不是更不好了。”   严恺之望着小宝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下一秒会站不住,他才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到严恺之离开视线,小宝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力气,刚刚那一瞪真是差点让她举手投降了。她见惯了严恺之对韶华体贴的样子,极少看到他黑脸,就算发怒,也是对犯错的人爆喝。现在这么悄无声息,还这么接近,虽然严恺之长的很好看,连小宝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久会脸红心跳。可是问题现在根本不是脸红心跳的时候,他一双眼睛都似乎能跳出两只猛虎,瞬间把她撕碎。   她慢慢地找回力气,回到屋里,看到韶华依旧一动不动地,担心地问:“夫人,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小宝的声音,韶华这才转过身,脸色淡然平静,甚至有点灰心丧气的感觉。宝儿搀扶着她下床,大宝立刻给她搬凳子倒水,韶华捧着杯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累,算了,他要是不愿意,就不要再勉强他了。”否则这样下去,两人只会隔阂越多,越无法好好说话。   宝儿却显得很不高兴,心直口快地说:“夫人,您就是这么纵着都督,所以他才一直都理所当然。他想给的就给,不想给的就拖,您可想过,万一将来都督真到想纳妾变心的时候,您说话还拦得住他吗?”   就连一旁的大宝也看不下去,沉了表情,“请夫人原谅大宝放肆,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据您自己说的,都督多少年前答应了,可到现在都还没做到。明知道您心里是有疙瘩的,他宁愿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也不肯让您舒心,难保以后还有更出格的事。”   韶华抬头看着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半天才扯了嘴角,“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真的困了。”   三个宝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韶华在逃避,各自心里清楚,对这件事她们本不该插手太多。可是自从她们来到川北这么久,韶华没少为这个事闹过别扭,她们本来也不在意,可是时间长了,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尤其是在韶华难产的时候,她们没想到韶华竟然执念到这个地步,临死边缘都还默念这件事。   小宝有些担忧,她真怕自己搅和了严恺之夫妻间的感情,这就和辛夫人之前交代的相悖了。“大宝,你说咱们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这个时候,反而是宝儿冷静下来,冷笑道:“狠心?呵呵,当年咱们娘子对都督如何,他又对咱们娘子如何!现在好了,换成夫人,他也只有敷衍了事,天底下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净是娘子受苦郎君风流的。”   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喜欢过人的宝儿,小宝没有反驳,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看待男女问题,“可是,我瞧着都督对夫人真心好,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不是说都督不好,只是男人万不能惯,他心喜时给你摘星星摘月亮都可以,等到他厌烦时还有什么。都督从来都是被娘子们拥着,就连夫人当年也是追着他满城跑。现在呢,你们也瞧着了,每次有什么事都是夫人让步,只要都督沉下脸,夫人立刻就投降了。”不知是因为经历过,还是有感而发,宝儿嚷了一声就走,“不管如何,这回都得让都督知道,有些事不是靠脸就行的。”   看着宝儿的背影,小宝怯怯地扯了扯姐姐的手,“大宝,你说宝儿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啊。”   大宝平静地说:“能受什么刺激,她一旦认定的事情不都这么疯吗。”   小宝想了想,觉得她们三个局外者卡在人家夫妻之间,他们想说点悄悄话都不行,“那她为什么非要我们陪在夫人身份看着都督说呢,我看都督根本就是不好意思而已。”   大宝敲了妹妹的额头,皱了个脸,“你傻啊,夫人对都督根本就是百依百顺,万一都督支开我们,又给夫人灌了什么迷汤,让夫人放弃。过阵子夫人又闹起脾气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几个。”   “原来是这样。”小宝有些恍然大悟。   大宝叹了口气,她也不想当坏人的。“所以啊,咱们也不是为难都督,咱们可是在帮都督。让他们把矛盾解开了,以后也就不会再纠结这件事了嘛。”   “我明白了!”   小宝跟上姐姐的脚步,心里默念着,希望严恺之能明白她们姐妹三个的苦心。要不然,每一次都得别扭上一阵子,她们当传声筒也不舒服,就别提其他遭殃的人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邀宠   韶华发现自从生了女儿以后,小儿子就一个劲地在她面前邀宠,好像一刻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自己就会被抢走似的。木桩媳妇说这是因为忽然有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所以才生了醋意,韶华不由得想起长子来,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不管如何,小儿子可算是受尽了宠爱,上有兄长,奈何兄长不在身旁。   但是丞羲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看到平时顶着圆滚滚的肚子的母亲忽然变成抱着别的孩子,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   虽然只有两岁,但是丞羲却惊人的聪明,相比起哥哥丞霂的早熟安静,丞羲的聪明则是表现在他比同龄人更快会走路,会说话,把一群丫鬟婆子都哄得特别开心。   他心里清楚母亲肚子里圆滚滚的是个孩子,旁的人问他,是生弟弟好,还是妹妹好。丞羲故作沉思,嘟起小嘴,“妹妹好。”   又问他为何,他小脸一沉,立刻就抱住韶华,改口说:“阿娘好。”   可把大人都给乐坏了,说他年纪小小就懂得邀宠,大约是以为生了弟弟,母亲就会被抢走了。可让他失望的是,因为妹妹出生的时候太坎坷了,所以不但是母亲,所有人几乎都围着她转。丞羲哭闹了几次,知道自己不会有人搭理,于是每一次见到韶华都努力地赖在韶华身上。   他张着小手,眨巴着眼睛,显得特别可爱:“阿娘娘,要抱抱。”   韶华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每天忙着照顾女儿,又得顾着小儿子的心思,连严恺之几日没来她院子都说不清。她伸手把小儿子抱到腿上来,竟觉得有些吃力,苦笑一声道:“小胖墩,你又变沉了,阿娘快抱不起你了。”   已经学会听话的丞羲却简直用叠语三字经回答,他捏捏自己的脸,不满地抱怨:“没胖胖,要抱抱。”   韶华被他的装模作样给都笑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捏自己的脸颊,忍不住也掐了他一把,“呵呵,说你胖还不乐意不成,你瞧妹妹多小。”韶华说着,乳娘已经把小女儿抱了过来,丞羲第一反应就是扭头抱住韶华,还她只好苦笑让人把小女儿抱下去。抱着肉呼呼的小儿子,韶华感叹一声,“阿娘生了三个孩子,就你最胖,偏偏最容易生。”   木桩媳妇在旁边挑花,听到韶华感慨,也把凳子挪过来,笑眯眯地搭话:“是啊夫人,想当初大郎出事的时候可凶险了,外面又狂风暴雨,咱那点草皮破屋的,真是难为您了。索性大郎福大命大,上天保佑,平平安安地生出来,而且还白白嫩嫩,瞧着都让人心里欢喜。”   韶华冲木桩媳妇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木桩媳妇,当初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们收留,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里。”   木桩媳妇急忙站起来,谨慎地表示不敢,“夫人,您说什么话,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说反了。”韶华笑着让她继续做着干活,在川北没人比她身份再高了,所以根本不必要做一些虚礼给别人看。木桩媳妇再三感谢,才又坐了下来,“要知道,您可是大贵人,我们木桩祖上冒青烟才能接待到您,而且您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给我们好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我翠花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裳。还有我们小树,都是多亏了都督……”   跟着在旁边的宝儿忍不住酸一句,“欸呀,我说木嫂子,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每次都要把事情重头说一遍,你就不累吗?”   自打木桩一家子来到都督府,木桩媳妇头一件事就是给韶华磕头,把他们经历过的事详详细细重头到尾中间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让韶华想起那段日子的艰辛,掉了一会儿眼泪。严恺之看着不乐意,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从今往后不许再跟韶华说这些事。   虽然木桩媳妇不跟韶华说,可是免不了要跟别人说,而三个宝自然就是逃不掉的。   木桩媳妇虽然不懂规矩,但是好在她精明,手脚麻利,个性也爽朗,很快就跟府里的丫鬟媳妇子们打成一片。最后甚至成了韶华院子里的管事媳妇,这可让木桩媳妇脸上更有光了。   她嘴里骂着,脸上的笑意却不减,“臭丫头,这叫感恩,你懂不懂!我把夫人对我们木家的恩情每天都牢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报答夫人和都督。”   宝儿撇了撇嘴,看不惯木桩媳妇成日的表决心,“夫人又不跟你计较这事。”   木桩媳妇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故意板着脸说道:“臭宝儿,夫人不计较那是夫人大量,我们做底下的,受了主子恩惠,难道还能不记在心里吗?”   宝儿这下倒是惊讶起来了,“咦?木嫂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宝。”   木桩媳妇哈哈一笑,“小宝是伶牙俐齿,可她没你这么古怪刁钻。”宝儿顿时脸上赫然,还以为木桩媳妇认不出她们姐妹几个,所以就算闯祸闹事,也有两个垫底。   正好被进来的小宝听到,“哈哈哈,让你冒充我!”   她抱着哭闹不停的小娘子走了过来,韶华立刻就把儿子放了下去,伸手去接小女儿。没想到刚刚双脚落地的丞羲立刻把腿缩了起来,韶华差点松手就摔着他,木桩媳妇也放下手中的活,伸手去接丞羲,可是他挣扎着不肯让别人抱。   丞羲猫着腰,抱着韶华的手,蜷起双脚,像只小猴子一样团在韶华的手上。宝儿要过来接他,被他伸手打了一下,气呼呼地骂道:“阿娘娘,要抱抱,坏宝宝!”   宝儿惊讶地喊了一声:“欸呀,二郎还学会打人了。”   小女儿一直哭闹个不停,韶华听着心里难受,随手就把儿子丢给宝儿,丞羲顿时就放声大哭:“阿娘娘,要妹妹,娘坏坏!哇~”   小胖子的声音特别嘹亮,整个院子都充斥他的哭声,而且眼泪还是说来就来。韶华无奈,只好让宝儿放下丞羲,只见他双脚一着地,眼泪立刻就收住。扭着肉肉的身子,摇摇晃晃蹭到韶华身边,死死地抱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盛满了晶莹的泪水,表情委屈得被人拐卖似的。   韶华对小儿子的霸道性子感到十分无奈,宝儿绞了毛巾给他搽脸,他也宁愿用手背擦,不肯让宝儿靠近。韶华只得无奈地说道:“好了,不哭不哭,阿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真是大少爷脾气。不过是多了个妹妹,你就这么吃醋,那要是你哥哥在这里,他不得讨厌死你了。”   听到韶华不会再赶他走,丞羲这才露出了笑脸,几个稀疏的乳牙显得特别搞笑,“哥、哥哥?”   “对啊,丞羲还有个哥哥,叫丞霂。”一提到长子,韶华心里就无比愧疚,“欸,也不知道粉团现在怎么样了,我都好多年都见到他了。”   小宝识得察言观色,立刻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夫人放心,我想李家二夫人一定会照顾好大郎的,不是说八郎舅还没娶亲嘛,九郎舅又是个庶子,二夫人还不得把大郎捧在手里疼着。”   韶华勉强地打起笑脸,“可是爹爹至今不肯给我写信,都是二嫂转达的。”   小宝在一旁安慰道:“夫人别担心了,我想二老爷也是心软嘴硬,说不定见到您,激动都来不及。再说,您每年都送去那么多礼物,二老爷和二夫人心里都是记着的。”   木桩媳妇也跟着说,顺便拿严恺之作为例子拿来说道:“就是就是,做爹的,疼女儿总是要多过疼儿子,我瞧着都督每次过来捧着小娘子的时间,要比当初抱二郎的时间要多得多。”   宝儿的一句话却让丞羲大感不满,“这还用说,小娘子可是夫人拼了命才生出来的。”看着丞羲很快转了模样,笑嘻嘻地看着韶华,宝儿险些以为自己看走眼,这孩子的眼神怎么那么犀利,丝毫不像是个两岁孩童该有的。   韶华一边哄着小女儿,一边逗着儿子,好一会儿,木桩媳妇忽然提了话:“对了,都督今日过来没有?”严恺之夫妻俩的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身为管事媳妇的她,“都督还没松口吗?”   因为当初是因为韶华,他们才又机会来到这里,而且目睹了严恺之对韶华的好,木桩媳妇打心眼里把自己归到韶华这一阵营来。   看到韶华摇头,木桩媳妇也无奈地叹口气,宝儿却笑着问道:“木嫂子,当年木桩大哥是怎么跟你告白的。”   说起自己的事,木桩媳妇少见地害羞了一下,不过仅仅是片刻,她立刻恢复了聒噪的本性,显然把当年的事当成一件骄傲的谈资。“我们乡下人,什么怎么告白,连个媒人都没有。那日我在地里种两亩花生,他不知到哪里买了玉镯子,塞到我手里,对我说‘跟我一起过吧,以后我给你买更多更漂亮的’。我那时脑子一热,稀里糊涂也就答应了。”   小宝听了,不觉惊呼起来,“哇!木桩大哥挺会说话的嘛!”   木桩媳妇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偷偷地挂起了笑脸,“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后来我才后悔了。他把所有的家当都去买了那镯子,我过门的时候,除了屋里贴个红双喜,连红蜡烛都是跟别人借的。”   第三百六十章 木桩媳妇   听着木桩媳妇的抱怨,宝儿却撇嘴取笑她偷偷往上扬的嘴角:“可木嫂子,你不也心甘情愿跟了木桩大哥这么久。”   木桩媳妇叹了口气,看着身子的衣服,现在的日子是她没敢奢望过的。虽然她总是被宝儿取笑自己在邀功表决心,可她心里确实感激韶华,想到过去的苦日子,她也不得不感慨一声:“我们不比你们富贵人家,过日子就要踏踏实实,哪有那么多情绪。反正他真心实意对我好,我也就认了,再苦也是熬过来的。”   见木桩媳妇似乎有意在指韶华和严恺之的事,宝儿立刻开声反驳:“那可不一样,木嫂子家里是穷,自然不计较,可好歹也是木桩大哥主动追求木嫂子的,冲着木桩大哥刚把家当都换成玉镯的诚意,木嫂子愿意跟着吃苦也是理所当然的。”   木桩媳妇说不过宝儿,也就顺势应了下来,然后把话题转向自己的故事上来,“诶!这话倒不假,当初我在村里也算一枝花,虽然是牵牛花,总之隔壁村都有人跑来说亲。可木桩不知怎么地,愣是一个个去单挑人家,把所有人都给吓跑了。说起来,我也是没得选择,再不嫁又能如何。”   小宝眨了眨眼睛,光顾着一个劲地惊讶,“看不出来,木桩大哥居然是这么个血性汉子啊。”   提到自己男人的血性,木桩媳妇黝黑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不易发现的红晕,她得意地点点头,眼睛更显晶亮了。   “是啊,反正平时他也就老实木讷,真要到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他锄头拿着就跟别人干架。有一次村头的媳妇骂了我几句,就是挑不好听的,说什么我不检点,木桩这二愣子冲到别人家,把那媳妇子揍得脸都肿了,还拖到我家让她给我跪着道歉。”木桩媳妇的表情丰富,说得令人不自居侧耳倾听,“那时我看了,都吓坏了,把村头的媳妇给打了,以后还怎么过。可他就是执拗,说骂谁都可以,连他祖宗都可以骂,就不能骂我。还说他娶媳妇是用来疼,用来爱的,不是给别人骂的,就算被捉去报官他也认了。”   小宝是个十分配合的听众,所以三个宝当中,木桩媳妇最喜欢的也是小宝,“天啊,木桩大哥也太英勇了吧。”   宝儿虽然没写在脸上,可是心里也十分着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报官了吗?”   木桩媳妇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表情,最后把目光落到韶华身上,乐呵呵一笑:“他们哪里敢报官啊,明明是那媳妇偷汉子,正巧被我如厕的时候撞见,其实我也没看见,大夜里,谁乐意在茅坑里猫着。可是被她知道是我,以为我发现了,所以故意恶人先告状,把我给赖上了……后来听说啊,那女人回去又被打了一顿,还休回家,再后来就消失了,有人说是改嫁,有人说是跟人跑了,总之就是没什么好下场。”   知道结局是个完满的句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木桩媳妇说话特别抑扬顿挫,听到木桩居然跑去打人,还是村头的媳妇,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冷汗,哪怕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听着真解气!这种女人就该拉去浸猪笼!”小宝脸上气愤难填。   反倒是宝儿,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站到木桩媳妇那一边,替她说话了。“什么浸猪笼,浸茅坑好不好,自己不检点还诬赖别人。好在木桩大哥够爷们,要不木嫂子不得冤死了。”   都说女人之间只要有共通的敌人,就可以成为盟友,木桩媳妇也没在意宝儿的态度,只是笑眯眯地说:“是啊,就那一次,我就认定这个男人了,再苦再累我都跟着他。”   韶华感慨:“以前的苦日子结束了,以后不会了。”韶华的话让木桩媳妇眼眶一热,就好比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有人伸出了手,把他拉起来,对他说:“你得救了。”木桩媳妇立刻握住了韶华的手,嘴唇蠕动了好久,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反倒韶华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对她摇摇头。   听了木桩媳妇的话,在小宝心里,木桩的地位显然高了一大截,“木桩大哥可真是够爷们,我要是能找到这样的郎君,再苦再累也嫁了。”   宝儿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得了吧,就你这样,还再苦再累呢,让你过一天穷日子你都得怕了。”   木桩媳妇擦了擦欲掉的眼泪,立刻露出了笑脸,认真地说道:“其实真别说,我觉得都督才是个爷们,那天夫人生产,咱们都给吓住了,我也是给过不少人接生的,从没见过这么凶险的情况。那六婆……对了,这个老婆子以后不能让她进府,我看她心术不正,尽做些不着调的事。夫人那么凶险的情况,她总是那么慢悠悠,支使别人做事,自己是个接生婆却连动手都没有。”   显然对稳婆感到不满的不只是木桩媳妇一个,宝儿也立刻开口声援,“对!我也觉得,不过当时没办法,又不好赶她走。”说完,忽然间感觉自己和木桩媳妇的距离也没那么远了。   木桩媳妇说起当日的事,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拍拍胸脯说道:“好在有福大夫和都督!都是孩子是头先出来的。就算是脚先出来也就算了,哪有人是一只胳膊先出来,当时我都吓死了。这要是死胎,可是连大人都会一起拖下去的。”说到一半,瞄了韶华一眼,见她低头哄女儿的身影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表达不对,立刻改口:“好在都督够勇猛,而且那个福大夫,真是在世华佗,愣是把小娘子从鬼门关拖回来!”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小娘子福大命大。”小宝也拍着胸口,目光落到襁褓里沉睡的小脸上,视线也变得无限温柔。   木桩媳妇气呼呼地说:“可不是吗,当初夫人生大郎的时候,也就是大风大雨而已,可是大郎一出生,雨立刻就停了。说收就收,好像特意来迎接这贵人似的,二郎最好养活了,稳婆都没找来,自己就跑出来,也难怪六婆端架子,上一回她都没接手就有红包收。”忽然,她顿了一下,瞪起眼神,看了其他人一眼,“这次她狮子大开口,说伺候了一整宿,足足要了三倍数。”   “什么?三倍数,我的乖乖,她的心可真够狠。”宝儿气得牙痒痒,瞥向韶华,见她脸色淡然,只好把怒气吞到肚子里。   对于韶华来说,那些都已经过去,别说三倍,就是十倍百倍,只要能让女儿平平安安生下来,她也愿意。   小宝转过头,见丞羲忽然不再吵闹,反而趴在韶华的腿上,眼睛圆溜溜地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她蹲下身,好奇地问道:“二郎在做什么?”   此刻的韶华显得无比的温柔,脸上洋溢着母爱光芒,“他在看小娘子呢!”她空出一只手,抚摸了儿子软乎乎的脸蛋,轻声问道:“二郎,妹妹好不好啊?”   丞羲扬起小脸,看着母亲笑靥如花,想了一下,晃着小脑袋,一脸不高兴,“不好!”   韶华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丞羲低头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说不上来,还是在思考,半晌才弱弱地说:“娘痛痛。”   这一句话差点让韶华感动得掉泪,她伸手把儿子拥到怀里,其他人看了也跟着眼眶红红的,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心疼母亲,让他们还能要求他社么呢。   木桩媳妇也宠爱地捏了丞羲的小脸,结果被他嫌弃地扫开,她好笑道:“这小祖宗还知道夫人生孩子痛。”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乳娘终于接得上话了,“夫人生小娘子的时候,二郎一醒来就哭,而且哭得人心肝都碎了,怎么哄都哄不停。后来小娘子出生后,他才停下来,奴婢想定然是兄妹心有灵犀。”   乳娘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软了,私心觉得亲兄妹总是要比亲兄弟来得和睦一些。   尤其是丞羲在端详了妹妹好久以后,终于忍不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跟韶华道:“好软软,要亲亲。”   韶华感到十分意外,见丞羲那么坚持,只好把女儿抱低一些,看着丞羲把小肉爪伸向女儿,把心都悬到嗓眼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抓伤了女儿。然而丞羲却是极小心地抚摸她的脸,然后又碰碰她的小手,结果却被妹妹抓住了。丞羲心里一个激动,兴奋地看了韶华一眼,只见所有大人莫名都松了一口气。   韶华把女儿包给乳娘,宠溺地抱起丞羲,笑道:“软软……这个名字不错,就叫她软软好了。”   宝儿怪叫了,忍不住笑嘻嘻地对韶华说:“大郎叫粉团,二郎叫胖墩,小娘子叫软软,夫人您取的名字怎么都是跟肉有关啊,您不会是饿了吧。”   小宝吐槽了一句,“你才饿了。”   两人习惯地抬杠让其他人都自动忽略她们的斗嘴,韶华摸了摸肚子,煞有其事地说:“这么说,我倒有点饿了。”   大宝从外头回来,一脸喜色地走向韶华,“夫人夫人,都督说中午要和您一起吃饭,已经让人备下饭菜了。您是要在屋里吃,还是到外面吃?”所有人的目光都亮了,尤其是听到大宝说:“都督说,有您最爱吃的莲蓉酥和桂花甜羹,还有从京里特意加急送来的酱鸭子。”   要知道,严恺之已经好几日都不跟她说话,韶华都以为严恺之真跟她闹脾气,没想到他竟然跑去给她买吃的。   “就在外间吃好了,木桩媳妇你们先退下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儿子是混世魔王   压着心里的疙瘩没冒出来,严恺之的主动示好让韶华心里大感愉悦,特意捯饬了一番。换上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虽然没有正红那么鲜亮,但是把她今日养得白皙细腻的皮肤衬得盈盈泽泽,好似能掐出水的豆腐。宝儿是个特别能折腾发型的主儿,本来想用个霸气的高鬟望仙髻,可是韶华个子娇小,伺候不住,听到严恺之快到的消息。她急忙让宝儿盘了个最简单的桃心髻,找出当年严恺之特意送给她的桃花簪,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娇媚。   但为了表示矜持,直到严恺之进屋后,她才故意从内屋姗姗而来。   结果伊人刚露面,严恺之顿时眼前一亮,已经许久没到韶华如此娇媚动人的打扮,而他明眼就看出那只桃花簪,心里开心得跟吃了蜜糖似的。立刻走过去,搀扶着韶华出来,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把三个宝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掩嘴偷笑。   严恺之的眼睛片刻都没离开过韶华的脸,看得她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他愉悦地笑道:“夫人,今日精神不错。喉咙还没好吗?”   宝儿争着开口:“夫人说……”   严恺之转过头,立刻换了张脸谱,飞了一个凌厉的眼神,口气也低沉了不少。“我跟夫人就在同一桌,不用你们多嘴。”宝儿被吓愣了,小宝却在一旁偷笑,总是得让她们也尝尝严恺之的眼色厉害。他回头再见韶华,眼神落在桌面上,却不看他,口气不免有些失落,“还不肯跟我说话吗?”   韶华闻言,抬起了眼睛,纤长的睫毛扇了几下,“都督要我说什么?”   严恺之张嘴想了一下,立刻展开笑颜道:“什么都行!”说罢,立刻邀功,把让人加急送来的食物一一都打开。“你瞧这个是我特意让人送来的,虽然隔了几日,没有京里吃的那么新鲜,但也算解解馋,到时回京我在买给你吃。”   以为严恺之是要动身,韶华不觉激动了起来,主动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要回京?”   严恺之看着那只柔软的小手,立刻反手握住,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不知道,看二爷的意思。”   韶华皱了眉头,可严恺之耍赖似的不肯放手,夫妻两人便无视所有壁花,公然暧昧地调起情来。严恺之的脉脉深情让韶华有些招架不住,她躲着他的眼神,不敢去看他,深怕没多一会儿,又会忍不住拜倒在他的“淫威”之下。   好在丞羲的到来解救了她的担忧,川北的美食不少,可是要吃到京里那些精致的糕点却不容易,行商走贩基本不卖这些,而偷师过来的又做不出原本的味道,所以只能每年都等待李家或者定西侯府的赠送。这一回严恺之是特意让人去京里买回来,时间也要比平时紧上不少,所以吃起来要比年礼那些更新鲜。   作为母亲,韶华自然第一个想到儿子,去年年底他还不大会吃,过了年,忽然胃口大好,每天都喊着要吃肉。   严恺之虽然有些不高兴儿子出来搅乱气氛,不过看着韶华抱着儿子,这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心里也高兴。悄无声息地把凳子朝韶华的方向挪了一挪,韶华挑了眼角,假装没看见。   “阿娘娘,要饭饭。”原本肉敦敦的丞羲一看到桌子上丰盛的菜肴,张开无齿漏风的嘴巴,顿时被馋得流出口水来了,把韶华逗得哈哈大笑。他毫不在意,更加卖力地对韶华傻笑,根本无视自家父亲的存在,“要肉肉,要多多。”   韶华被儿子的憨态逗得心情大好,夹了一口酥肉给他,小心叮嘱:“慢点吃,别心急,没人跟你抢。”   严恺之的表情从丞羲进来以后就没笑过,看到儿子瞬间把妻子的注意力都拉走了,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辛苦有点借花献佛的感觉,全然这臭小子给霸占了去。严恺之瞪着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胖小子,恨恨地想:臭小子,老子都还没动筷子,你自己倒是吃得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严恺之觉得自己像只可怜无家可归的小狗,看着儿子嚼得眉开眼笑,忍不住脱口而出:“韶华,我也要。”   “噗”他这一声充满了哀怨的腔调顿时就把宝儿给笑喷了,严恺之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宝儿一眼。宝儿立刻假装无事人一般,默默把脸转到一旁,嘴角却掩饰不了往上翘。   这一幕实在是太好笑了!   谁能想到一个对外总是木头脸的都督,竟然在妻子面前跟儿子吃醋,而且还可怜兮兮地讨吃的。   韶华也强忍笑意,声音却变得轻松起来了,娇嗔了一句:“都督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说着,也顺手夹了一块给严恺之,看到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再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丞羲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好奇地眨巴了眼睛,被严恺之一眼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吃饭。   “夫人,小娘子哭了,不肯吃奶。”   这一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刚出生的软软也有些不甘落后,任凭乳娘怎么哄,都不肯吃奶。最后,乳娘只好把她抱过来给韶华。韶华接过女儿,对大宝吩咐了一句,“让我来吧,大宝,伺候二郎吃饭,我去喂一下软软。”   严恺之伸手拦住了大宝,扮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不用了,让我来。”大宝看着有些担心,毕竟严恺之从没喂过孩子吃东西,最多的父爱表情就是拥抱。   丞羲也有些怯于父亲,谁让他带他吃过不少东西,也陪他玩过不少,可是总觉得今日的父亲有些不大对劲。严恺之似乎也察觉到儿子表情的细微变化,颇为称赞地对他笑了笑。   见到父亲的笑容,丞羲才壮起胆,摇着胖胖的小手对严恺之道:“爹爹,要肉肉,要多多。”   眼瞅着自己买回来的酥肉酱鸭被儿子吃了不少,韶华根本没来得及吃东西就忙着伺候两个小祖宗。他朝酥肉移动的筷子忽然停了下来,转了另一个方向,夹了一口青菜给儿子,无视身后各种喷口水的声音,淡定地说:“你太胖了,不能吃太多。”   丞羲看着碗里绿油油的东西,小嘴一扁,大声抱怨:“要肉肉!要多多!”   严恺之可容不得他放肆:“吃饭!”   丞羲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见到父亲板起脸不给他吃肉,他一撒脾气,把手里的木勺子都给丢了出去。气得严恺之把勺子捡回来,塞到他手里,他又丢,严恺之再捡。父子来回几次后,两人变成大眼瞪小眼,看得三个宝都紧张起来。   “都督,还是我来伺候二郎吧。”大宝可不认为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对严恺之有什么用,这表情根本就是要把儿子给吃了。   但是,丞羲哪有那么好说话,他挥着小手扫开大宝的脸,挣出身子,轻轻拍了严恺之的大掌一下,口里忿忿地骂道:“坏爹爹!打爹爹!”   小肉娃的力道不大,可是这种态度令严恺之十分不满,他一拍下筷子,怒道:“臭小子,连你爹都想打,这么小,真是反了。”   奈何,丞羲机灵到连严恺之都不觉感慨,他还没动手,小肉墩就已经放开声大哭了起来。“哇~阿娘娘,坏爹爹,打疼疼!”   既然已经被告恶状,严恺之就没理由不打了,一下子把儿子从小凳上抱起来,让他趴到自己的腿上,扬起大手啪啪打了两下。其实隔着厚实的裤子,严恺之的力量并不会打痛丞羲,只是他哭声特别嘹亮,眼泪又是说来就来,让人看了仿佛严恺之对他实行虐待,十分可怜。   韶华在里屋喂女儿,听到外间儿子哭得特别凄厉的声音,不忍心还是走了出来。结果就看到严恺之正扒着儿子的裤子,一巴掌刚好打在他白嫩的小屁股上。韶华顿时像只被激怒的老母鸡,气得骂道:“都督这是做什么,二郎还小,有什么事不能教吗,动不动打孩子,难道你不心疼吗?”   严恺之一愣,自己才打了儿子三下,前两下还是隔着裤子,这么被妻子劈头大骂,实在很是委屈。   丞羲十分机智地趁爹娘对峙的时候,从父亲的腿上滑了下来,连裤子都没穿好,摇晃着两片白花花的小屁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韶华奔过去。“阿娘娘,坏爹爹,呜呜呜,肉疼疼。”   听着儿子的哀诉,小身子还一颤一颤,哭得十分凄楚,韶华的心都给哭碎,嘴里忙安慰道:“不哭不哭,阿娘疼你。”帮儿子拉好衣服的时候,正好看见白嫩嫩的小屁股上印着严恺之的手印。韶华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也不大好看,抱起儿子,对严恺之冰冷地说了一句:“都督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了。”   严恺之急了,站起来,看着韶华转身回里屋的背影,结果刚刚还哭得天昏地暗的丞羲居然停住了眼泪,还不怕死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严恺之顿时气得牙痒痒:“你这臭小子!”   第三百六十二章 父子的默契   一顿饭吃没饱,还因为儿子弄巧成拙反被妻子骂了一顿,严恺之再好的脾气也没能继续吃,可是压在心里实在又是不舒服。特别是看到那个小胖墩那天崩地裂的哭声居然是假哭,说停就停,说哭就哭的性子都是像了韶华,可是不代表他对妻子的忍耐就能搁儿子身上。   严恺之暗想着,如果再不收拾这个混世魔王,等他长大以后,谁知道会闯什么祸。   长子自幼给他对着干,从没出生的时候就不爱他接近,等出世以后,只要被他抱过手,不是哭,就是尿,闹得他没什么心情。小儿子倒是喜欢粘着他,可是今日的情况看来,这个根本就是成精了。每次粘着他不是要吃就是要玩,而且还知道告状和撒娇,这要是长多两岁,岂不是上梁掀瓦了。   果然,还是女儿好!   好不容易趁着韶华把丞羲抱回他的屋子,严恺之立刻就闪了进去,把乳娘关在门外。丞羲一看父亲,心里也知道不对,撒开小腿,转身就跑,他立刻躲到花架后。严恺之看了有些心惊,怕一不小心花瓶砸下会伤了他,所以不敢动。   他放轻了声音,伸出手对丞羲道:“二郎过来。”   心知自己闯祸的丞羲眼里,严恺之简直就是一只大灰狼,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要!”   严恺之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一个自以为十分温和慈祥的笑容,继续哄道:“爹爹买肉给你吃,你过来。”   小胖墩要是坚决地摇头:“不要!”   事不过三,严恺之立刻收了笑脸,厉声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丢你到山里去喂狼。”   “哇~”小胖墩还打算施展自己的哭功,他的屋子和韶华只有一门之隔,所以他只要大声哭泣,隔壁的三个宝就一定会听到。可没想到严恺之早就知道他的伎俩,一手扶住花瓶,一手把儿子从花架后提了出来。像拎兔子一样,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眼前,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哭出声,以后就别想有肉吃。”   可是小胖墩根本不受他的威胁,立刻放声大哭:“哇,阿娘娘,救命命!”   严恺之这下子什么火气都被他的哭声点着了,“今天老子不把你这三字经给纠正,我就不姓严!”   听到小胖墩的哭声,乳娘也着急地闯了进来,“都督,怎么了?”结果看到严恺之像拎西瓜一样拎着自己的儿子,一脸凶神恶煞就往外走,她吓得急忙追出去,却被严恺之喝住了,“没事,做好你们自己的事,谁都不要跟来,要是被我发现你们跟夫人告状,哼!自己看着办。”   得知自己落入郎口,丞羲哭得更用力了,“阿娘娘,救宝宝!”   严恺之根本不理会,把他夹在身侧,就跟扛木头似的,大步走出内院。这一路的雷厉风行没有人敢阻止,尽管小胖墩的哭声实在太引人心碎,可是严恺之这历来的冷面作风让众人都不敢放肆。他们知道,只有韶华在场,他才会表现的轻松随和一点。   但是,没人敢去告状,否则被发现了,就绝不是认个错能解决的事,所以他们只能默默希望严恺之只是恶在脸上。   整整三个时辰后,小黑屋的门终于被打开,严恺之从屋里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眼眶红红的小胖身影,一手抹眼泪,一手拉着严恺之的衣袖。严恺之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声音平静地问:“哭完了没有?”   “完。”小胖墩委屈地吐出一个字。   “还想不想哭?”严恺之又问。   “不想。”小胖墩揉着眼睛,摇头说。   “知道怎么说了吗?”严恺之再问。   “知道。”小嘴撇了撇,缓了一下才说。   严恺之蹲下身,正对着儿子,看着他揉红的眼睛,“再说一遍给我听。”   小胖墩抿着嘴,一脸欲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嗫嚅了半天,才说:“阿娘娘,唔,宝宝要爹爹陪,唔,陪……忘了。”不知是哭太久还是,说着说着也忘了父亲交代的话。   严恺之偷偷叹了口气,心中觉得自己大概太严苛对待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可想到他的早慧,又对儿子充满了信心。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交代的话。“是要爹娘陪你和妹妹。”   “哦,阿娘娘,要爹爹……”小胖墩点点头,说到一半就又忘词了,听着严恺之扬起的鼻音,“恩?”他忙不迭更正:“要爹娘陪宝宝!”   虽然和原话有些出入,但意思总算表达清楚,严恺之这才点点头,“嗯,这样还行。还有呢。”   小胖墩也偷偷吐了口气,再次努力地回想刚刚的话,“不要宝宝,呃,要宝宝,不要……”   “是不要大宝她们,这什么鬼名字,说都拗口!”严恺之自己重复了一遍,顿时觉得三个宝的名字太难说,自己都说不清,更何况一个小孩子,于是就改口:“总之,你要记得,给你阿娘说,晚上要爹娘陪你睡。明天爹带你去吃肉,好不好。”   “好!”一听到吃肉,小胖墩立刻就忘了疼,用力点点头,对严恺之仰头微笑。   “走吧。”看着儿子的笑脸,严恺之心里也暖暖的,谁让他知道利用儿子来传话实在放不上台面,可这是自己的家务事,本来也不需要放在台面上讲,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往外走。   小胖墩腿短人胖,跟不上父亲的脚步,摇着小身子追着喊:“爹爹抱。”   严恺之站住了脚,差点把小胖墩给撞上了,斜眼睨了他一下,“刚刚跟你说什么你忘记了?”   小胖墩抬头看着父亲,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立刻像模像样地跑到他前面去,连话都说得十分完整,“不要爹爹抱,宝宝自己走。”   就这么父子二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十分和谐地在都督府里穿梭。所有人看了都不自觉地站住了脚步,他们曾几何时看到这么温馨的场面,严恺之故意放慢了脚步,丞羲一路小跑,跌到了也没敢哭出声,最后严恺之只好大手一捞,将他抱起大步往前走。   韶华早知就在门口等着,一听到严恺之黑着脸把儿子抱走,她的心都给提到嗓眼上去了,过了大半天总算看到儿子,她立刻飞奔上去。严恺之把儿子放在地上,他更忙不迭地逃离虎口,回到母亲怀抱,顿时觉得世界上只有母亲最好,声音软软略带哭腔:“阿娘娘~”   韶华紧张地检查儿子,见他眼睛哭得都充血,心里不由得揪起来,“胖墩你没事吧,你爹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了?”   丞羲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父亲一样,摇摇头道:“爹他……他没有。”   韶华不信:“真的?”   难得丞羲一脸正义,口齿清晰地说:“真的,爹没有打。”   严恺之很满意儿子的表现,走上前,轻笑地拥着妻子的腰身,偷偷给儿子眨了个眼表示赞赏,“夫人怎么会以为我打他呢,我只是教他说话不要女里女气,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样子。”   韶华将信将疑,可是见他们父子难得的默契,而且儿子除了眼睛哭红之外,确实没有被虐待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她没好气地翻眼道:“两岁的孩子,你要他什么男子汉。”   严恺之对儿子挑了挑眉,“我不是希望他早点长大,这样你也可以少一点累,对吧,二郎?”   丞羲冷不丁吓了一跳,忙声回答:“对!”   这更把韶华给问住了,几日前还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二人,今日怎么变得像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她好奇地问:“你们父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严恺之没理会韶华的问话,继续诱导儿子:“二郎,你不是会说要跟你阿娘说什么吗?”   丞羲乖巧地点点头,“嗯,有说。”   韶华闻言,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让严恺之的笑容有些僵,“胖墩有什么事要跟阿娘说,来,阿娘抱抱。”   一边打量父亲的眼色,一边思索着刚刚的话,丞羲犹豫了一下,“阿娘、娘,宝宝要……要、要睡觉!”   心想哭了那么久,也该是休息的时候,韶华不理会严恺之在旁,抱着儿子就回屋,“好!阿娘抱你睡。”可是丞羲抬头看到父亲沉下的表情,立刻挣扎“要爹爹陪,不是……要阿娘,不是……”   韶华不由地回头看了严恺之一眼,又问“你是要爹爹,还是要阿娘?”   严恺之听了,急忙上前补充,“还是两个都要?”   “都要!”丞羲看着父亲快把眉头都夹出山沟来,才顺势点点头。严恺之松了口气,一把拉住韶华,心中暗叹不易:“夫人,您瞧二郎都这么说了,要不咱们别怄气了。”   韶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敢情你是威逼利诱,让儿子来套我的话?”   严恺之忙不迭摇头,又看向儿子,“没有,怎么会威逼利诱呢,你问二郎,我有没有对他威逼利诱了。”   韶华轻蔑地挑了眉头,对儿子温声说道:“胖墩,你爹爹都跟你说了什么?来告诉阿娘,阿娘保护你。”   “不哭,有肉吃!”原以为儿子被自己哄了那么久,勉强归为自己人,没想到被韶华两句哄骗,立刻就抖了干净。   “你!”见儿子立刻缩了脖子躲到韶华怀里,严恺之更是怒不可遏。   “原来都督不止会行军打仗,还会哄小孩子,既然如此,以后胖墩就交给你了。”韶华本也没想计较严恺之跟儿子之间的事,只是被他们绕得心烦,索性把儿子丢回严恺之怀里。“胖墩,以后爹爹陪你睡。”   可是丞羲哪肯松手,死死地抱住韶华的脖子,放声哭道:不要,哇,不要不要,阿娘娘,呜哇!”肉再好也不如亲娘好,这是丞羲心里唯一的想法。“不要爹爹,坏爹爹!”   儿子的临阵背叛让严恺之有些不悦,伸手就要打,韶华喝了一声:“都督要是有这个闲心教训儿子,不如去给女儿想名字吧,都多久了,一个名字都想不来吗?”   严恺之选择投降,自己确实不会哄人,“韶华,别跟我斗气了,我都低声下气哄你这么久了,你总得给我点面子。”   韶华平静地看着他,“我没跟你斗气,难道想名字也是斗气吗?”   严恺之叹了口气,显得十分疲倦,“我不是说这个,不能进你房门,不能陪你睡觉,跟你说句话都得让那么多人围着,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让别人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韶华心底最敏感的神经,她不由得冷笑起来,“是啊,什么都是我替你想好,你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你想过我需要什么没有?”   以前猜皇帝的心思,现在还要猜妻子的心思,严恺之也觉得很疲倦,“你想要什么,你得说,我才能去做。”   韶华已经不想跟他争辩这件事,“我想要的难道你心里会不清楚吗?我说了又如何,你哪一次做到了?”   听到韶华又故事重提,严恺之有些不高兴了,“欸,你就非得在意这句话?”   韶华站直了身子,正对严恺之满是不耐烦和疲惫的脸,心里不觉有些泛酸,“我要的也不多,一句话而已不是吗,都督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我也没再勉强了。你非要进屋睡觉,我还能拦得住不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是你的人,替你生了孩子,难道我还能赌气就离家出走不成。既然我什么都做不了,那我表达一下心里的不舒坦总行了吧,你对我什么都好,你甚至为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我感动,我也感激,所以从来都是你说什么我再不情愿也依你。可是我只要一句话,而且是你答应过我的,连一句话的承诺你都不遵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过你会护我一生,不让我委屈?”   韶华一席话把严恺之说得无言以对,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都是不愠和哀怨,他想了想,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丞羲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吓到,小宝连忙过来,把丞羲给抱走,大宝则扶着韶华进屋。   “大宝,你说我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刚刚的情况确实出乎了她们的意料,可是大宝却不认为韶华做错,“夫人,您只是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这没什么,要是憋坏了,以后才会闹大事。”   韶华苦笑了一下,“是吗,可是我觉得自己变得无理取闹,简直就跟个疯婆子一样。我没想过要逼他,可是一想起来心里就犯堵,越想就越不舒服,有时候发脾气也让他莫名其妙。”   宝儿紧张地绞着手指:“要不夫人,我替您跟都督说一下吧。”   大宝也终于低下头,“夫人,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出了什么馊主意。”   反倒是韶华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事,“算了,不怪你们,这本来就是存在的事情,这股气一日不发,始终还是要吐出来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拌嘴是日常   烈日当空,看着校场里一圈一圈跑得快虚脱的士兵,张齐被推搡着拱到严恺之面前。可是见了严恺之那一张简直堪比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的脸,他咽了咽口水,想要退让,却被身后一群士兵凶狠的眼神硬是给逼了回来。   张齐只好搔了搔脑袋,硬着头皮上前搭话:“都督,怎么坐在这里,不去陪夫人吗?”   一句话,两个字,言简意赅:“不去!”   他犹豫地回头望了众人,有威胁有恳求有戳心窝,各自表情各异,他只好再次开口:“都督,要不您休息一下吧,这大日头的,会累坏的。”   严恺之根本不为所动,“不用。”   张齐苦哈哈地说道:“可是士兵们都累了。”   严恺之这才瞪了他一眼,口气更是低沉可怕,“哼!行军打仗之人,就这点便喊累,敌人忽然偷袭怎么办!你别忘了,当初这城门被聿仓的人险些失火,就因为你们太掉以轻心,平时都不加紧训练。”   张齐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当初是因为有奸细混在城里,否则怎么可能会让敌人得逞。   但是他不敢说出这句话,谁都知道自家都督和夫人闹翻了,这两天几乎那士兵当畜生操练。问题是畜生被逼急了也会造反,士兵却不敢出声,只能向张齐哀求,好歹张齐是跟着严恺之一起过来的。   他想了一下,小心提议道:“那要不,都督您休息,我来替您看着他们。”   严恺之依旧不肯松口,“不用,我亲自监督。”   张齐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奈何严恺之就是个木头脸,石头心,他不禁想着,先去求夫人开口会不会容易点。   “都督,夫人找您。”就在这个时候,英九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尤其是底下的士兵们,个个都拿英九当成救世主。严恺之的表情动了一下,垂下眼帘半晌,终于站起身子,却不知底下的士兵简直想要高呼。   “张齐,你看着,我出去一下。”他瞥了士兵们一眼,对张齐道。   “是!”张齐兴奋得,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所有人立刻列队欢送严恺之离场,他也知道将士们不喜欢他出现,也没逗留,大步随英九离开了校场。   “夫人找我有什么事?”他心里有些小激动,脸上却保持不变的表情。   “没有。”英九低下头,其实他也是被迫让人丢出来的。因为不只是军营的士兵们,就连都督府里的下人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卫篪不在,光是凤仙就被严恺之借故训了好几次。大家思前想后,想要劝韶华低头,可是三个宝不肯,三个宝想自己出面,严恺之不见。总之,就在他们闹翻的那一刻起,几乎整个川北都笼罩在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下,没有人不小心翼翼。   严恺之表情一动,却是惊怒:“你胆敢骗我。”   英九站出来也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严格算起来,张齐是跟在严恺之身边行军最久的,而英九却是跟在严恺之身边伺候最久的。而且或多或少沾了已故的太夫人的面子,所以英九一来就坐稳了都督府大总管的交椅。而英罗却留在京里,严恺之始终不放心把兰芝一个人留在宫中,虽然不能贴身保护,但至少有个照应。   英九早就见惯了严恺之的怒容,所以显得格外的平静,“都督,那群士兵确实够累了,您都让他们在校场跑了三百多圈了,现在还要他们扛沙袋跳,他们会吃不消的。”   严恺之也知道在英九面前,摆出架子并不能完全奏效,他冷哼了一声:“这点就吃不消,当初训练铁卫的时候,比这个不知严了多少!”   见严恺之愿意松口说话,英九心中大石也定了不少,“那不一样,那群人一直都这么训练,他们习惯了,可是这些士兵从来没经历过这么严酷的训练,就算您先想让他们变强,那也得慢慢来,一下子是练不成的。”   当年严恺之跟在弘弋身边的时候,除了帮他去办些私密的事,更多时间是秘密帮他训练一支精锐的护卫队。弘弋的要求是贵精不贵多,宁愿要一个能以一打十的高手,也不要一群没用的士兵。毕竟那个时候弘弋和弘文仍旧在争权夺位的路上厮杀,他要是练兵被先帝知道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轻则禁闭,重则罢黜,弘弋自然不敢声张。   尽管母家力量也很强大,但是弘弋心里清楚,手里若没有握住属于自己的棋子,就算上位也是捉襟见肘的窘状。   “报告都督,又有人晕倒了。”一个士兵急忙跑过来跟严恺之报道。   “拖下去。”严恺之皱了一下眉,又看了英九一眼,再改口:“让他们全部就地休息。”   这一声令下,可把士兵给高兴坏了,他深深地望了英九一眼,表示感激。   严恺之大步地跨出军营,却没想要回都督府,反而走到大街上去,他边走边问:“英九,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英九回答:“果断,坚毅,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沉吟了片刻,又问:“那我对夫人呢?”   英九有些为脑子着急,他并没有读过书,要他说几句文雅的话简直比让他去跑校场还难。“都督和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严恺之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差点撞上的英九,见他面色为难,“我不是问你这个,这群人中,就你跟我的时间最长……你觉得我和夫人之间,谁付出的比较多。”严恺之觉得这一回韶华闹得有些过,自打他们成亲到现在,吵吵闹闹并不是没有,但总的来说不过三天两人就和好如初。可他不知道为何这一次,韶华会执着在一个问题上,宁愿跟他闹翻脸,谁也不理谁。   不得不说,他实在不习惯没有韶华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日子。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毒药,从不喜欢,甚至反感,会让人变得离不开,离开了会想念、会疯狂,会不由自主情不得已,甚至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英九作为大总管,自然也耳闻过俩主子之间的事情,不过在他看来,夫妻之间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外人还是少插手。可是既然严恺之主动问到他,英九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不好说。夫人是妇道人家,自然关心的是琐碎贴心的家长里短,都督是护国英雄,您做的事自然是保家卫国,为夫人、郎君、娘子,还有整个川北撑起一片天……”   严恺之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推托之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只顾着外头,根本没对夫人付出?”   英九立刻举手,以示清白,“我没说。”   “你心里是这个意思吧。”严恺之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转身拐进一家酒楼。   英九心里直喊冤,只能快步跟了上去,一边把小二打发,一边把严恺之领上二楼雅座,“都督,您误会了,我是说夫人心里想的只是一些生活琐事,把您伺候得舒心了,您才能在外面安心做事。要论谁付出多,这种事本来就不好说,因为您和夫人做的都不一样,又怎么分多少。”   好不容易在二楼坐定,英九给小二一些碎银子,让他直管上好的,别来打扰。   出了外面,严恺之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示意英九坐下回话,“那你觉得夫人对我如何?”   英九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下来,脸色肃穆,对韶华称赞有加。“好!绝对没有人能比夫人更用心对都督了。”   开玩笑!谁不知道自家主子对夫人的偏袒,就算在气头上,他也是会把饭菜端到她面。以为在他生气的时候说韶华坏话会得到夸奖的人,事后一定会被严恺之折磨得很惨。   “那我呢?”严恺之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仰头饮尽,英九却扶着杯子,低头不语,他哂道:“你沉默证明你心里还是觉得我对夫人不如夫人对我,是吧?”   英九为难地看着严恺之一杯接着一杯,他想了想,也跟着仰头喝了一杯,似乎有了一些底气,才说道:“都督,不是我说您,夫人对您的意见已经是满都督府都知道了,不过就是一句话,您至于不肯松口嘛。这样大家都累,我们底下的,看着也提心吊胆。”   严恺之前前后后已经喝了不下七八杯,英九生怕他喝醉,拦着他不肯倒酒,严恺之嗤笑了一下,“那你现在说一句我听。”   眼见酒瓶被夺走了,英九也无力夺回,因为他也说不上来。   以严恺之的喝酒速度,没一会儿,一瓶酒便见底,严恺之吆喝店小二再送上一壶新的,英九担忧地说:“咳,都督,这不一样,这得对对的人说,还得看气氛。”   “什么气氛?”严恺之喝得多,不雅地打了个咯。   “花前月下之类的。”英九说得脸上有些发燥。   “花……月……没有,这里只有山和大漠。”严恺之有些酒意,醉醺醺地说。   英九想了想,拿出最后的本事,压低声音对严恺之怂恿道:“那就找个夫人喜欢的地方,小娘子就喜欢什么花啊,蝴蝶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想严恺之并没有醉,听了他的话,眼睛立刻瞪亮了起来,英九才道:“都督,男人在妻子不要怕丢脸,只要你脸皮够厚,哄她开心了。以夫人对您的感情,你说天她不敢说地,你说风她不会说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厚脸皮就对了   “夫人,您说都督最近在干嘛?好像好几天没看到他出现了。”   看着韶华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口,嘴上不说,谁心里都知道,她也只是碍着面子不愿跟严恺之开口。三个宝心里也已经后悔了自己糊涂的冲动,不管怎么说,主子夫妻间的事本就不是她们做下人该插足的。看着韶华这么魂不守舍,她们几个心里也难受。   宝儿瞪了小宝一眼,自己却跟着瞟向韶华,“闭嘴!少说一句会死啊。”   小宝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替夫人担心嘛。”   没想到她们的话如数落到韶华耳朵里,她幽幽地收回视线,“看来,他是生我的气了。”都已经五天了,他们之间很少会吵架超过三天不理对方的。而且就连三个宝去找他,他都不肯见,最后连都督府都没回。   小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进展地跟韶华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都督每天都在训练士兵,可辛苦了,听说小六子和小树每天回来都快累趴。”   韶华吃了一惊,“难道是又要打仗了吗?”   “那倒没有,总之听说他们每天都跑进跑出,大概是被都督……都督!”小宝还想抱怨一句,结果她发现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句话是有理的,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严恺之的出现让韶华心中又惊又喜,他二话不说,拉起韶华的手,就望外走。韶华受了一惊,想要挣开,他回头道:“你跟我来,有事跟你说。”   也不知道严恺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韶华莫名的觉得心跳变快,紧张得不得了,“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严恺之并没有跟她解释太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哪里也不想去。”韶华还想拒绝,严恺之弯腰把韶华一把抱了起来,吓得所有人的惊呼一声,韶华更是吓得抱紧他的脖子,严恺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她瞅着他的得意的眼色,气得骂道:“放我下来,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严恺之才不管韶华的挣扎,对三个宝放声道:“你们都不许过来!”   三人顿时愣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都督跟强盗似的把自家夫人给带走了。   这一路所有人都默默地选择无视,韶华却心慌又难为情,捶着他的胸膛骂道:“你疯啦,快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你再吵,再吵我就当所有人的面吻你了,如果你不想被你的丫鬟们取笑的话,你就试试。”严恺之说完,便发现英九的办法很不错,只要脸皮够厚,韶华就根本无可奈何。   知道自己已经救助无门,韶华只能改口:“你要带我去哪,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听着韶华的让步,严恺之笑了笑说:“不用你辛苦,我抱着就行。”   韶华听得红了脸,“我、我变胖了,很沉的。”严恺之故意把她掂了掂,吓得她把他抱得更紧。“就你这点斤两,我抱你一辈子都不嫌重。”忽然间严恺之心情大好,脚下的步伐也轻快许多,就这么抱着韶华一路走出了大门,英九已经牵好了马在大门口等着。他把韶华抱上马背,带着她,一路出城,朝西直奔。   上一次这么快马疾驰是在生丞羲之前的事,后来严恺之就不肯再让她出城,因为川北的风大沙多,而且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外族出没,他不愿冒这种险。然而韶华被带出来的时候,这么一路奔来倒也安安静静,只是抓紧他的衣服,也不管严恺之把她带到哪里去。   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韶华心里就已经原谅他了,她明白木桩媳妇的那些话,毕竟他们也是出生入死的人,严恺之对她的感情即便无言也是心知。   或许是她不该求太多,只要能这样平安走完一生也就足够了。   马车疾驰了整整半个时辰,终于到一处山谷停了下来,严恺之把韶华抱下马。她站定以后才发现这里是水胡谷,川北城外少有水流的几处山谷之一,可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大想,好像什么地方和记忆中不同。   她好奇地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严恺之背着手,享受她的目瞪口呆,“喜欢吗?”   韶华犹豫地四处走动,她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原本的水胡谷是没几棵树的,可是眼前却是繁花似锦,显然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因为水胡谷距离川北不远,又有水源,所以以前小时候来过几次。   “这个是……”她看着明显的枯枝上开了一撮鲜花,好奇地伸出手,结果严恺之却在身后大喊:“别碰!”韶华吓了一跳,没想到枝头的“鲜花”也被吓掉了。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这花竟然是一整枝被折断,绑在枯枝上的,回头看到严恺之十分难堪的窘状,她顿时哈哈大笑:“噗哈哈,这个是假花?”   “真的!”严恺之反驳了一声,然后又小声补充:“不是它长的而已。”   心里依旧被严恺之的细腻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韶华回头再去看那些花草,很显然有一些树枝上开了三四种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花,虽然有些突兀,但不可否认真的很漂亮。一个黑影忽闪忽闪掠过她的鼻子,韶华惊呼了一声:“啊!有蝴蝶……这里也有,天啊,好多!”她这一惊呼把隐藏在草丛里的蝴蝶都吓飞了,看着满天彩蝶,韶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这些都是你捉的?”   “嗯……让人捉的。”严恺之没有说,为了捉这些,死掉的数量可比活着多许多。   “小六子他们?”韶华想到小宝的话,小心地问了句。   “你怎么知道?”严恺之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一想到一大群男人在花草丛中兴高采烈地扑蝶嬉戏,韶华就笑得快直不起腰,眼泪都飚出来。“听说他们最近被你操练得腰酸背痛,还以为是训练,原来是叫他们去扑蝶,噗哈哈哈,一群大男人去扑蝶。”   许久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严恺之忽然觉得再辛苦也值得,“那你喜欢吗?”   韶华收了收笑容,却掩饰不了眼里的笑意,故意刁难道:“还行,如果是你捉的那就更好。”   “给你。”哪想到严恺之倒是说到做到,看到一只飞到韶华身后的蝴蝶,他一个飞身,眼明手快地伸手捉住,把韶华吓得大叫:“你……你这么捉,会捏死它的。”   严恺之笑了一下,张开手,蝴蝶还在忽扇着翅膀,“还没死。”   小心翼翼地从严恺之手里接过蝴蝶,嘴上擒着甜蜜,忍不住娇嗔一声:“真是的,哪有你这样扑蝶的。”   严恺之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速度太慢的话,它们都飞走了。”   韶华差点没让他的话给噎住,心中暗叹果然不能对整这个榆木脑袋要求太多,她好心解释:“扑蝶不是讲究速度,也不是非捉到不可,这只是一件愉快的事好吗?”   严恺之却反问道:“不是吗?那你们捉它干嘛?”   “我跟你真是没话说了。”韶华气得苦笑,把手中的蝴蝶房费,转身自己要去扑蝶,可是严恺之却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跟前,“可我有话跟你说。”   被这么一扯,韶华踉跄一步,倒在他怀里,听到他心跳竟然和自己一样快,小心问道:“要跟我说什么?”   严恺之拥着她,轻声道:“我们和好吧。”   韶华有些哭笑不得,“你大动干戈让士兵给你捉了那么多蝴蝶,折了那么多花,就为这句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结果让严恺之一句话堵得严实。   “我爱你。”   韶华吓了一跳,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严恺之忍着笑意,故意看她跳脚,“我也就说过了,没听到是你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这句话,结果眼前人再次耍赖,韶华揪住他的衣领大喊:“严恺之!多说一句会死啊,都做了那么多事情了,再说多一句会掉块肉,会……唔唔……”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恺之抱个结实,堵个严实,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半晌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看着她眼神迷离,媚眼如丝,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爱你,我们别闹了。”   “谁跟你闹。”韶华被吻得无力抵抗,小脸红红地依偎在他怀里。   “你这还叫没跟我闹吗?”严恺之苦笑一声,低头见她不满的眼神,立刻让步,“好了,不管如何,咱们和好吧,我想你了。”   “我不过就是要你说这句话而已,谁让你死鸭子嘴硬,非得闹得这么大。”仔细想来,其实这一次冷战倒也不算亏,至少她终于听到严恺之亲口告白,一时间她心里开心得跟打翻了蜜糖一样。   严恺之想反驳,但是看到韶华翘高的嘴巴,只好默认了自己的错误。“我闹得这么大?……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早点说就没事了,我再不说,只怕士兵都要造反了。”他还这么辛苦才哄得美人开心,可不打算就这么搞砸了。   “为什么?”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事。”韶华索性装傻。   严恺之也没跟她计较细处,只是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怎么想怎么别扭,我以为你应该能理解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也说过不少,不差这一句。”   韶华弱了语气,却掩饰不了心中的埋怨。“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句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本来就是你答应的,拖了我这么多年,你还好意思摆脸色。”   他哪里有摆脸色,明明是韶华摆脸色给他啊。严恺之心中哀嚎,但嘴上却道:“行!是我摆脸色,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爱你。”   但他把话说出口时,才发现有些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韶华却羞红了脸,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就连耳朵都给烧红了。“好了,我知道了,在这个地方,不怕被人听到啊。”   严恺之决定把英九的建议贯彻到底,拉下她的小手,轻咬了一口,“你不是一直希望被人听到吗?”她吃疼地瞪着他,“哪有!”严恺之却用眼角瞟了回去,“你每天都让三个宝蹲在你身边,我就是想说,被她们都跟瞪回去了。”   听到严恺之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韶华还是为三个宝辩护,“她们不也是怕我心软,反正你随便几句甜言蜜语,我就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严恺之皱眉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实在好笑,竟给她闹这种小孩子矛盾,心生感慨,又说了一句:“韶华,我爱你。”   这下子轮到韶华难为情了,她都不知道男人一旦无耻起来也是难以招架的。“知道了啦,不用老是说。”   严恺之却固执地摇头,表示心有余悸,不顾韶华阻拦,说得更大声。“不行,我怕回去以后,你又翻脸不认人,我就是要说给你,让你记在心里。我爱你……”韶华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她钻进去,“你你你、你就不怕被人听吗?快、快住口,羞死人了!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在逼你了!”   听到这句话,严恺之才松了一口气,“对了,你说是女儿的名字叫做阮灵好不好?”见韶华还在晕乎晕乎的神游中,他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严阮灵。见韶华眼睛一亮,知道她心里是喜欢的,忍不住感慨又解决了一件事。   韶华确实喜欢,因为听着就恨甜美悦耳,“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严恺之如实回答:“那日听你叫她软软,心想着她要是像了你,也一定是个精灵古怪的娘子。”   韶华问:“像我有什么不好!”   严恺之却笑了笑,“好,当然好,所以才希望她长大以后像你一样聪明伶俐。”   这一笑让韶华顿时觉得脑子又开始晕眩起来了,就知道自己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说你不会说话,这迷汤一套一套的,哪个娘子听了不都得被你牵着鼻子走。”   严恺之不再反驳,心里却默默补充一句:我今生只说给一个人听。   第三百六十五章 都督的私生子   对于都督府的下人们来说,最幸福的莫过于自家两个主子和好,倒不至于他们会给多大的恩赐,至少不会让他们觉得随时会天崩地裂。三个宝更是开心,若是他们再不和好,只怕都要自刎谢罪了。   大宝将仓库里的布都搬了出来,铺在桌面上,宝儿立刻兴奋地奔过去,想在赶集市一样。前不久胡八娘也生了个大胖小子,福林早早派人送了喜帖,这会儿韶华急忙跟着送喜礼过去。宝儿姐妹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歪着头问韶华:“夫人,您听说了吗?前几日在水胡谷,有人在说情话,还说得特别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韶华坐在一旁喝茶,险些没把水跟喷出来:“咳咳,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小宝看着韶华脸色有些泛红,不知是害羞,还是被茶水呛到,“你们不是也从水胡谷那边过来吗,我看您衣服上沾了那些草例子就是那边有的。”   韶华故作低沉,没理会宝儿暧昧的眼神,“或许是别人听错了吧,还是跟我们不同个时候,总之我是没听到。”   宝儿轻轻碰了小宝一下,示意她去看韶华的表情,抿唇笑道:“哦,真可惜了,听说傻里傻气的,也不知是哪个愣青,在哄小娘子开心呢。”   韶华放下茶杯,自己也跟过来帮忙挑选,“你们别唧唧歪歪了,快帮我选,一个事情都要闹半天。”   两人一边挑一边嬉笑耳语,被韶华瞪了一眼,才讪讪作罢,小宝取了一个天蓝色,质地十分细腻,底纹也很漂亮,她递向韶华问道,“夫人,您瞧这个颜色给胡家夫人行吗?”   韶华接过手,沉吟了一下,摇头说:“唔,她大概不会喜欢这个颜色,太过寡淡了点。”   宝儿也举了一款,这一款的桃红色正艳,看着十分喜庆,“那这款呢?又鲜艳又明亮,花色也好看。”   韶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还不错,再挑挑,看看还有没有。听福林说她现在是收不回来了,这么一块布只够她做一套衣服。”   听到韶华说福林,小宝也开始调侃起来,顺手把挑出来的几款布料搁到一边去。“福大夫也真是的,哪有人在外头这么说自家夫人的,我瞧他见到您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宝和宝儿两人一唱一和,把韶华夸得天上没有,地上一个“可不是嘛!夫人身材好,长得也好,丝毫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尚未出门的小娘子呢!”   韶华嗔怪地斜了她一眼,骂道:“就你嘴巴嘴刁,罚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刚刚害她一杯茶都没喝完,真是浪费了。   宝儿撒娇地拉着小宝的手,哀求道:“是,小宝跟我一块去吧,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眨巴眼睛看她,韶华叹了口气,挥手把她们都赶出去,“去吧去吧,别太久,别把我渴死就行。”结果没等到水来,却等到门房的回报:   “夫人,府外有个妇人带着个孩子,说要找都督。”   “可说了什么人?”韶华心里咯噔一跳,莫名有些不安。   “没说,只说是姓夏,湘祁人氏。”门房摇了摇头。   她蹙眉忖思了一下,自言自语:“湘祁?那不是在平洲一带吗,怎么会跑到川北来……现在人呢?”一想到平洲,总觉得这还是个不祥的地方,每次严恺之出事都会跟平洲扯上关系,也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   “就在门口候着。”   “让她到延鹤堂……还是去留云轩等我,我这就过去。”   韶华想了想,把他们安排到偏厅去,延鹤堂是大厅,没到重要的客人一般都不会打开,但是她又不愿意让这个陌生人到自己的花厅去。走到半路,正好碰见凤仙从外面回来,她急忙拉住凤仙。   “凤仙,你手头上还有事吗?”三个宝忽然不见了踪影,让韶华有些不满,总得带个出去打阵。   “没有了,夫人有什么吩咐?”凤仙疑惑地看着韶华。   只听她抿唇道:“陪我去见个人……说是来找都督,他不在府里,我心里忽然很不安。”看着韶华神情紧张,他笑了一句,“难道来了一只老虎不成。”她也说不上自己到底为何如何焦虑。   等到他们到了留云轩,见到了一个面容姣好,身段也算玲珑有致的妇人,她沉下脸,走了上去。   领进门的婆子拉开大嗓门,对妇人说道:“这位是我们都督夫人,还不赶紧请安。”   夏连云从一开始就打量着韶华,见她仪态万千,雍容华贵,心里不禁有些心虚,连行礼都忘记了。直到婆子提醒,她才扯着儿子,给韶华正正经经地跪下磕头,“民妇给都督夫人请安,叔宝,还不赶紧跪下。”   见他们行为拘谨,韶华心里才好受一些,原来只是个平头百姓,还以为是哪路子的远房亲戚。   “好了,起来吧,你们是什么人,来找都督有何事?”她沉吟沉着,听在夏连云耳朵里十分威严。   夏连云趴在地上,听到韶华的话,才直起身子,抬头回话:“回都督夫人的话,民妇姓夏,湘祁人氏。原本是在酒楼里卖唱的丫头,当年承蒙都督出手相救,民妇才免于落入火坑。”听到这里,韶华不由得冲凤仙撇了个眼神,示意他夏连云是他的同行,凤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只听她幽幽地顿了一下,下一句却让韶华揶揄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后来,民妇为感激都督救命之恩,把自己许了都督大人,不料珠胎暗结。后来民妇知道都督身份尊贵,容不了我这等贫贱之人,所以民妇不敢打扰都督,只是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带到平洲抚养成人。再后来听说都督触怒龙颜,被发配到海亭,民妇想着不敢求同富贵,但求共患难,所以带着孩子去到海亭,才知道都督已经在川北,于是只好再折回来。”   难怪她一直觉得心头惶惶不安,原来不是凤仙是同行,而是她的情敌。   夏连云说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因为韶华的脸色已经显得十分难看,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的孩子,约莫六七岁,身形消瘦,看不见五官。“你是说这个孩子是你和都督生的?”   夏连云被她的冷笑声吓了一跳,也急忙趴下身子,显得很惶恐,“不瞒都督夫人,是的。”   凤仙也听出端倪,立刻喝声:“你有何证明?”   夏连云愣了一下,悄悄抬头看了韶华身后这个长得比女子还要俊俏的人,有些茫然:“证明?都督知道啊,当年他救了我,还在我家住下,那几日我们都在一起,我们……”   韶华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孩子就是都督的,而不是别人的?”   夏连云咬了咬牙,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嗫嚅片刻,才委屈地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民妇虽然是个普通老百姓,也知道礼义廉耻。我既然怀了都督的孩子,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愿意娶我,而且我的心里只有都督一人,我……”说着,夏连云忽然就嘤嘤地哭了起来,这时一旁的少年才抬起头,去安慰母亲,“阿娘,您别哭。”   夏连云的哭声让韶华有些心烦,她冷眼看着他们母子相拥而泣,好似自己是个母夜叉,特意在为难他们似的。   等了好一会儿,夏连云似乎知道自己的眼泪打动不了韶华,才停了下来。   韶华看着她脸上楚楚可怜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姿色,而那孩子相较之下更像母亲一些,并不好辨认是否严恺之的儿子。“好,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孩子。那我问你,你说你不愿意打扰,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夏连云也看出韶华的不好糊弄,只好回答:“我、我……我以为都督被发配到还海亭去了,便卖掉了房子土地,带着孩子去找。可是去了海亭才知道都督在川北,我们在平洲已经没有房子了,无奈之下,只能来川北。”为了让韶华更加信任,她把儿子的裤腿挽起来,一双脚都快走烂了。“我们是徒脚走来的,走了好久,中间我和叔宝都病了一场,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这时,韶华反而笑了起来,“你说你是普通老百姓,那你又如何得知都督的身份,如何得知都督触怒龙颜,如何得知都督没有海亭却来到川北。”   “我……”夏连云一时之间就傻了眼,不知作何回答。   到底是在深宅大院混过来的,韶华沉下了脾气,对夏连云轻声道:“你如果只是想要银子,我可以给你,还可以让人把你送回平洲,买两亩地,置一处房子让你们母子安身。但你诬赖这孩子是都督的,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她虽然生气,可是不至于要在外人面前失了理智,丢了面子。   夏连云闻言,惊叫了一声,“夫人,我不是要钱,我并不是想来讹都督的。”   她的拒绝让韶华疑惑了,她深深地看着她的脸,似乎从中看出什么端倪。“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是夏连云的演技太精湛,还是真情流露,她哀声苦求,听得旁人不觉动容:“不瞒夫人,这几年下来,为了养大这个孩子,我身子早就拖不住了。我怕我一旦走了,这个孩子无依无靠,所以想在我死前把他领到他父亲面前来。”   夏连云说得越凄惨,韶华的脸色越难看,凤仙听不下去地驳了她的话,“胡说!你尚未有证据,你何来说都督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夏连云巍巍战战地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纸,上有官府的官印,那时间倒是让韶华想到一件事,“这孩子的时辰八字在这里,夫人若是不信,不妨问都督,当年他在哪里,认不认识一个叫夏连云的女子。”   “好,我就让你死心了。”这下子,她心更冷了。“来人,把他们先带下去,等都督来再做定夺。”   韶华的沉默让凤仙有些心惊,就连夏连云母子被人带走,韶华都沉着一张脸走神,凤仙走到她面前小声地问:“夫人,这孩子不会是都督在外的风流种吧……”结果韶华回过神,一眼的凌厉让他立刻捂住嘴,“唔,当我没说。”   “去把英九给我叫来!”韶华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   凤仙心知又一场家庭风波要开始,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夫人,我是不是不用陪你了?如果没有其他事,要不我先……”   “你去把都督给我找回来,就说他的旧情人还有他的私生子来找他了。”韶华原本冷了心,可是后来又叹了口气,觉得没必要把事情闹大。“算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第三百六十六章 糊涂账   “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英九满头大汗,显然是被人通知后急忙赶来的,看着韶华面色淡然,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让英九心里更加惶恐。对这个都督夫人,想必府里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越是平静表示她内心越是愤怒,要是她把他喊来劈头骂上几句,英九还觉得好受一点。明明就是一肚子火的事情,别在心里搅浑,根本不知道下一刻爆发会殃及到多少人。   换做平时,别人说严恺之有私生子,他立刻会冲上去跟别人干架,自家主子洁身自好,连姨娘都不愿抬举,哪来的空闲时间去外面沾花惹草。可是如今人都找上门,而且听说把严恺之的事情都说得一字不差,英九不禁为严恺之抹汗,也不知他是哪来惹来的煞神,好不容易和睦平静下来的都督府又得搅得天翻地覆。   三个宝也是得了消息急忙赶来,可是看着韶华这脸色,她们没一个敢开口。   瞥见英九急得连汗水都没擦,韶华幽幽地吐了一句:“英九,刚刚有人来找都督,你可知道?”   英九身形微闪,如实回答:“听说了,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难道夫人没见到吗?”   韶华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像真的要跟英九讲故事一样,“何止见到了,还听到一个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你听没听说。”   “夫人请讲。”   英九哪里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这个妇人说她是都督的旧情人,当年都督始乱终弃,留下她珠胎暗结,现在带着孩子上门算账了。私以为都督当年洁身自好,无妾无婢,没想到是养在外面的。”声音轻盈,口气愉悦,要不仔细听着,还以为她是在谈论别人家的未婚郎君。韶华说完,对英九温柔一笑,把他笑得全身发毛,“英九大总管,你可知道此事?还是那女子平白无故跑来诬赖都督的。”   可怜那英九根本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要全部否决了,生怕这万一真是严家血脉,岂不是对不起已故的太老爷太夫人。   他想了想,自以为退了一步,选择一个稳妥的办法。“夫人,英九可以保证,都督绝对没有养外室,但是这风月之事……实在是身不由己。”   哪知,韶华听了,一拳重重叩在桌子上,玉镯击打着红木,其声沉闷深远好似撞在心底。三个宝一致地瞥向韶华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英九更是觉得汗流浃背,只听韶华冷言讽刺道:“哼,好一个身不由己,你的意思是都督在外沾花惹草的事,你也是知情的?”   英九一听,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跪了下去,抬头对上韶华的怒容,“夫人息怒,虽然都督也有过流连的时候,可自打夫人进门以后,都督连家里的丫鬟都别多瞧一眼。都督名义上那两个姨娘是怎么回事,夫人您还能比我不清楚吗?”他虽然是跟着严恺之身边做长随,可更多时候严恺之是特行独立,他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去管主子的行踪。   “至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希望夫人给我点时间,让我去打听清楚,也不知道是谁故意来讹都督。”见韶华眼眸低垂,似乎若有所思,英九立刻举手起誓,神情肃穆,“我敢以自己的人格作担保,都督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的事来,否则就请夫人把我打发出府。”   好不容易夫妻和睦,家庭团结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不知所谓的旧情人,还有一个私生子,这让韶华怎么能够不震惊。   就算她相信严恺之的为人,可是偏偏那妇人说的都是她始料不及的时候,而且听她的口气似乎对严恺之也颇为了解。尽管疑点重重,漏洞百出,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是严恺之和别的女人所生,心里的怒气立刻就串了起来。   英九跪了良久,才听到韶华一声叹息,“也罢,你去查清楚吧。还有我让人把他们带下去了,你给安排个房间,在都督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见他们。”   “放心吧夫人。”   英九激动得眼泪都快要飚出来,心想,绝不会让不三不四的人跑来破坏自家主子夫妻间的感情,就算是,也得给他找个不是的可能出来!   被带到客房的夏连云想起韶华那轻蔑而高傲的眼神,心里忍不住都会打了个冷颤。她早听说过都督的妻子是个书香世家的大家娘子,不但饱读诗书,而且礼仪气度都是宫里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出来的,所以她想了很久,才决定来见韶华。私以为就算不能在都督府待下去,至少儿子能留在这里,以韶华的出身,必然也不会跟他这种庶子计较,更何况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   但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韶华虽是大家娘子,可她的气度从来不是表现在对丈夫感情生活上。为了严恺之她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可唯独不能忍受就是他的三心二意和背叛。   尽管夏连云的身份不足以构成对她的威胁,但是足以让她对严恺之感到失望。   叔宝摇了摇母亲的手,见她倚着窗户,半天没有回话,担心地问:“阿娘,你说都督会不会认我?”   夏连云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么突兀的出现是不是太过不理智。她转过头,看着儿子的脸,温声安慰:“傻孩子,当然会了,都督是个好人,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虽说叔宝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心智却十分天真,说话也显得很稚嫩。而且因为长期挨饿受冻,除了身子拔高,整个人显得十分瘦弱,他忧郁地垂下头,“那他当初怎么会抛下我们,还有爹爹,他也跑下我们。”   夏连云一听,急忙捂住儿子的嘴,小心打量了外头守卫的人,压低声音,眼神变得凌厉,小声警告儿子。“快住口,记得!不管有任何人问你,你都不能说你有爹爹,就说只和阿娘一起生活。知道了吗?”她嫁人的事情若是被韶华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收留他们,为了博取他们的同情,夏连云才故意说自己始终未嫁。   可是叔宝却天真地问:“为什么?”   夏连云心疼地抱着儿子,她进来时,看着府里的摆设,就连丫鬟穿的衣服都比他们好,让她又怎么舍得放弃。“傻孩子,还是他们知道你有爹爹,都督就不会要你了,你还想去过以前的苦日子吗?”   想到啃草根的日子,叔宝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他连忙摇头:“不想了。”   见儿子的态度坚决,夏连云才松了口气,反正现在也是死无对证,只要一口气咬紧了,就算他们不认,到时也得给一笔钱打发他们走。所以越拖对他们越有利,太快承认只会被他们当成骗子。“那就对了,只要你听阿娘的话,见到都督以后,你只管喊他做爹爹就行。”   叔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反正只要承认自己是都督的儿子,以后就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还能比衙里大官们府里的下人还要好。   “真是阿娘的乖孩子。”夏连云将儿子拥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一边想着接下来的退路,却不知儿子心里只想着当了都督的儿子,以后每餐能吃几个大白馒头。   而就在母子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时,英九却为他们的身份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川北距离平洲来回都要半个多,就算快马加鞭赶过去,那还得找人,挨个去问。更让他头疼的是自家都督还未回家,光凭夏连云那几句话,他根本不好确定到底是真是假。   要说是假的,可她能把严恺之当年在平洲的时间说得精准,毕竟那个时候京里都以为他死的。   要说是真的,别说这孩子没看出跟严恺之哪里像,就算像了,那又如何,太夫人不在,如今严家当家做主的就是自家夫人了。连当初的徐心茹都容不下,英九不敢奢望韶华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能有多好的忍耐力。   好不容易才把严恺之盼回来,英九立刻赶到大门口拦了下来,“都督,我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严恺之脸色一变,捉住英九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夫人哪里不舒服了?生病了吗,还是二郎?软软?”他才出城五天,不会又闹出什么差池了吧。   英九把头都快摇飞了,“都不是,不是夫人,不是二郎,也不是软软娘子。”   知道不是韶华母子出事,严恺之松了口气,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其他事情都是小事,“那你喊什么大事不好。”他甩开英九的手,急忙朝韶华的院子走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都好几年没见的感觉,心里只有韶华在临行前温柔的叮嘱。   英九见严恺之准备往内院的方向,立刻冲上去,挡在他面前,急忙道:“都督,前日有个妇人来找您,说是从湘祁来的,还带着个孩子,说是您的骨肉。夫人见了以后就生气了,您看这可怎么办!”   严恺之闻言,愣在原地,片刻就变了脸色,气得骂道:“胡闹,我哪来的骨肉!”   英九苦着一张脸,“我们也不信,可是我听那妇人的问话,她正好是当年先帝爷驾崩,您在平洲那一年遇到的,对过孩子的时辰八字,差不多也是哪一个日子。我还不敢跟夫人说,只道让我查清楚。”他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到严恺之身上,只要他一口咬定没有,他怎么都跟生个借口出来。“都督,您可想清楚了,到底有没有这事。”   哪曾想,严恺之皱眉忖思了一下,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我怎么还记得这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哪里还能记得那些详尽的事情。   英九听了拍额哀嚎,“那可就糟了。”严恺之也着急,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轰得头晕脑胀,一时想不起那么多事。英九想了下,立刻出了主意:“都督,不管如何,您都别承认,我再去审问审问那个女子。”   严恺之沉下脸,“他们如今在哪?”   英九回答:“就在府里。”   “那好,我要见见他们……就现在!”   第三百六十七章 风流往事   还以为急赶快赶地跑回来总算能抱得佳人,以解相思,没想到刚入家门,等到他的确实另一件更麻烦的事。   一听完英九的话,严恺之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这些年在外,他见过不少人,逢场作戏也不少。可他从未流连过,也从未想过在娶妻之前领回一群庶子庶女给妻子添乱,他对妻子的态度是谨慎而庄重,甚至认为纳妾一事都由妻子说了算。所以在娶韶华之前,他也曾犹豫过,他想要的妻子应该大度,宽容,能让他安心把背后交出去的大家娘子。韶华对他来说,太过意外的存在,一次次搅乱他的即定的计划和步伐。   如今忽然告诉他,他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子,这让完全打乱了他所有想法,别说韶华会生气,他都有些怒不可遏。韶华过门后,他从未在外流连过,结果却有人带个孩子说是他的,怎么能让他不愤怒。   跟在英九一路走去夏连云的屋子,严恺之满心只想着到底是谁,给他开了这么一个恶劣的玩笑。   然而看到夏连云时,严恺之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似乎闪过一些片面,又看看半身躲在门内的小男孩,他脸色并不好看。   “严爷……”夏连云也被严恺之的出现吓住了,随后,百般情绪忽然涌上心头,她踉跄了几步走上前,凄哀地喊了一声。没想到严恺之却退开一步,差点让她扑了个空,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严恺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英九冲了上来,对夏连云当头大喝一声,“站住!见了都督还不行礼。”   夏连云正要跪身行礼,严恺之却不看她,径直走进屋子,目光落在躲门边畏畏缩缩的孩子,把他看得立刻逃出屋子,藏到夏连云身后。虽然夏连云也预想过严恺之不肯与她相认,但是方才的尴尬让她完全下不了台,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英九把他们喊进屋,见严恺之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威武,气质轩昂,夏连云看着不禁红了脸。她拉着儿子恭恭敬敬地跪在严恺之面前,“民妇夏连云见过都督。”没听到严恺之喊他们起身,夏连云只好挤出几滴眼泪,抬头对严恺之哭道:“都督,民妇找得您好苦啊!”   英九不耐烦骂道:“你要哭就先哭个够。”   夏连云这才收住哭声,苦哈哈地看着严恺之,只见他目光如炬,似乎要穿透她的内心,便有些惶恐地低下头。   半晌,严恺之才沉沉地发声:“我问你,你说我认识你,何时何地还有何人为证?”   还以为严恺之就这么看着他们,不打算开口,夏连云酝酿了好一会儿,硬是让声音听上去隐忍而悲切,“民妇本是跟着爹爹在酒楼里卖唱的丫鬟,当年先帝爷驾崩,不敢出来唱曲,可是爹爹生病无钱买药,我想去赊账却被人企图拉入勾栏……您在平洲,为了追人跑到了湘祁,正好碰见,所以出手救下了我,还给了我银子。后来您再到我家来的时候,还住了两日,难道您忘了吗?”   听到这些,严恺之也终于有些了悟,但脸上却淡淡,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我记得从未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你何来知道我身在何处?”   “都督是记得了?我就是连云啊,这个是我儿子,叫叔宝,是……当年怀了您的孩子。”夏连云有些意外,严恺之竟然轻易就承认了认识自己,她激动地把儿子的脸抬起来让严恺之看。   “胡闹!”英九可没那么好脾气,一声怒喝,让叔宝吓得立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都督问你话,你乱扯些旁的作甚!老实回答,是不是有人让你来假冒伪装,陷害都督的!快说!”   夏连云让英九的几声怒吼吓得眼泪都夹出来了,“其实我早就见过都督您了,兴许您忘了,当年和万岁爷去怀成剿匪的时候,救出的那些娘子,其中便有我……我一直惦记着都督的大恩大德,一直想要报答,就算在您身旁做牛做马都可以。可是单凭我这低下卑微的身份,连靠近您都办不到……兴许是上天被我的诚意感动,后来您又回来了。”夏连云说着,自己也有些难为情,不顾儿子在旁,娇声说道:“其实我早对都督有爱慕之心,当初我骗您我已破了身子,所以和您……都督,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严恺之闭着眼,往事历历在目,他确实想到曾在平洲时救过一个人,也有过萍水姻缘,可他明明记得那不过是个勾栏姬子。他睁眼打量了夏连云微微发红的脸颊,思考着她方才的话,难不成当初她仍是黄花闺女?   忽然,眼角闪过一个身影,他猛地抬头,看到韶华愤怒离去的背影,吓得大喊一声,追了出去。   “韶华!”   他大步流星地追上了韶华,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眼前,只见她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眸,一时间只觉得心口被针刺痛一样。   韶华忽然有些悔恨自己这么容易掉泪,平白失了气势,她一手擦掉眼泪,红红的眼眶瞪过去,嘴角勾起冷笑,“都督怎么跑出来了,人家的处子之身都被你破了,孩子也生了,你好歹得担起一点男人的责任。”   严恺之急切地想要跟韶华解释,“韶华你听我说,她当初是不是处子我不知道,但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可以发誓。”   韶华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他有些无言以对,“发五都没有用,您既然已经承认了当初跟她有过夫妻之实,怎么连个孩子都不敢承认,难道她还会自毁名誉来诬陷你吗?”   还想着把事情弄清楚再和韶华商量,可没想到韶华会先一步跑过来,严恺之忽然很后悔没有先见韶华,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误会闹得更深。“这件事还没有弄清楚,你先冷静一点。”   韶华忽然觉得十分可笑,“我还不够冷静吗?”她看着严恺之懊恼的表情,收住了笑容,变得十分平静,“我生气不是因为她出现,不是因为你跟她有过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而是你连自己做的事都记不得,我怎么知道明天会不会再来一个春连风,秋连雨……既然都督回来了,那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都督自己解决吧。是要纳她为妾,还是要让孩子认祖归宗,我都没权反对,但是你就别再进我的院子。”   挣不开严恺之的手,韶华发了狠,用力踹了他一脚,趁他吃疼,转身跑开。   “韶华!”严恺之想要追上去,英九却跑了上来,“都督,那屋里两个怎么办?”   他没好气地瞪了英九一眼,“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英九小心翼翼地问:“不是,是要按姨娘来看,还是按……”   这下子简直就是点燃了炸弹,让严恺之差点就暴跳起来,他怒眼看着英九,“难道连你也怀疑我吗?!”   英九有些左右不讨好,“不是,都督您刚刚不自己承认了……那我还是把他们关起来吧。”他急忙退到一旁,让严恺之追上去,反正这下不管是真还是假,都不必之前那么谨慎了。   韶华根本没心思等严恺之追来,撒开腿,一下子就跑回屋子,里里外外都让人给锁起来,不让严恺之进来。   只不过再结实的门都挡不住严恺之这一路飞踹,他追到韶华门口,宝儿立刻张开手,以身挡在严恺之面前,大有“你想进去就踏着我的尸体”的感觉,其实心里已经吓得站不住。   严恺之自然不敢真的踹门进去,只好对宝儿哀求:“小宝,你夫人怎么样了,你让我进去。”   宝儿板下脸,没好气地说:“都督,我是宝儿,不是小宝!夫人说不想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严恺之没空去在意三个宝到底谁跟谁,他现在只想着怎么让韶华别生气,他刻意放低了态度,“宝儿,你替我跟夫人说,这两个人跟我无关,我今日就把他们撵出去。”   三个宝都认韶华当主子,所以对于严恺之的行为,自然也是和韶华感同身受的愤怒,“夫人说了,想怎么处理是您的事,她管不了,不过要是撵出去,他们到外面说都督始乱终弃,只怕对都督的名声不好。”   严恺之听了,气得想把她推开,这时,房门却打开了。   大宝恭敬地给严恺之福了福身子,认真地说道:“都督,您还是回去吧,夫人正在气头上,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不管怎么说,您还是要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说,男人可以有妾室通房,但这都是正正经经的来,这些野路子的到底是有伤风俗。不管是您抬不抬姨娘,传到京里让李家的长辈们听到了,只怕您以后都不好见面。”   大宝说的严恺之又何尝不懂,所以他即便逢场作戏也都十分谨慎,从未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如今别说抬姨娘,他都恨不得把夏连云母子丢到深山里,最好从此在人间消失,可这一些也都抚平不了韶华的怒火。   “你们照顾好夫人。”严恺之在门口站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句话,大宝点点头,态度依旧冷淡,如同韶华的心情,让他只能叹息离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留子去母   看着韶华已经一整天都不吃东西,三个宝急得没辙,最后只能搬出软软,韶华才勉强吃了一些米汤,可是只吃了半碗就乏了。严恺之倒是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然而只要他出现,韶华就让人关闭门窗,不愿见他。最后只能是木桩媳妇出来说了几句好话,再三保证她们会把韶华伺候好,而他的事情则是把夏连云母子赶紧处理,要送走也趁快送得远远的。   木桩媳妇本想对韶华说一顿劝,可是韶华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她进来便说了句:“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插手,我现在也不想听任何劝,如果忍不住就离开这里。”   韶华的态度坚决到这个地步,还有谁敢出声,只能默默地给严恺之递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好不容易平静了几个月的都督府,再次被乌云笼罩着,府里上下都恨透了夏连云母子,就连厨房的平妈妈也特意让人把剩饭剩菜端了过去。夏连云心里不舒服,闯了一次到严恺之面前告状,结果平妈妈仗着自己是韶华的陪房,口气也大了起来。   似模似样地给严恺之做了礼,口气尽是尖酸:“我家二夫人当初是交代我们过来伺候五娘子,可听说要伺候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给我家娘子添堵的。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野路子,竟把自己当成正经娘子,有得吃还挑剔。既然都督发善心收留了他们,我们也不能不管,如果都督觉得我们实在过分,那就另请人替他们做饭好了,我只负责饿不死人,管不了其他。”   平妈妈一番话把夏连云羞辱得面红耳赤,要说平妈妈让人给她端的饭菜不好,其实比他们这一路吃的所有东西都好,叔宝每一顿都吃得干干净净。只是见着严恺之沉默,夏连云也当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为了给儿子长身份,自然就端起架子。   结果没想到平妈妈是韶华的陪房,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其实换了别人,也绝不会客气待他们。   严恺之听了,不好说什么,平妈妈的话字字戳到他心底,再见夏连云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哼了一声,甩手就走。   有了平妈妈这一回,其他人也都开始放肆起来,虽然不敢明着找刺,但是暗着让他们不舒服也是有的。比如半夜醒来被子上的虫子,水里的沙子,还有衣柜里的老鼠。若不知道,还以为是荒废了多少年的破屋,到处尽是蛇鼠虫蚁。英九有些看不过去,看喝令了下人不许再恶作剧,否则夏连云早晚得被吓死。   “夫人,您就吃多一点吧,这样才有力气发火啊。”宝儿说完让小宝踩了一脚,用眼神示意她不得乱说,她却一脸无辜,“我没说错啊,这件事本来就是都督做错了,难道夫人连生气都不行吗?这要是纳进来的姨娘也就算了,一个几分姿色的戏子,真不知道都督当年是怎么看上她的……诶,你别瞪我,你,唔……”   小宝捂着宝儿的嘴巴,对韶华讪笑,“夫人,您别放在心上,我这就去教训她。”说完,拽着宝儿就要走。   韶华无力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放开她吧,她说的也没错。”   “看吧,夫人都觉得我说对了。”宝儿嘚瑟冲小宝扮了个鬼脸,然后压低声音对韶华道:“对了夫人,我刚刚听说她当年是哄骗都督自己非处子之身,所以都督以为她是勾栏姬子。您说她会不会真的是和别人生了孩子来讹都督的啊?”   韶华抬起眼睛,看着她,显得有些悻悻然,“是又怎么样,现在不是在乎她当初是不是处子的问题,现在是那个孩子的问题。”   如果真是严恺之的孩子,她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在外流浪,可是放在家里到底是心里膈应。反正存在就是疙瘩,她想,她和严恺之之间或许再回不到之前的甜蜜了。   小宝也忧虑了这个问题,她夸张地瞪着眼睛,看向韶华,“难道真的要他认祖归宗。。。这样岂不是成了庶长子了?”   宝儿立刻啐了几声,一脸不高兴地说:“呸呸呸!就凭他,畏头缩尾,咱们二郎都比他好多了。”实际上,那些虫子都是宝儿让人去找的,让韶华不舒坦的人,她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舒坦。   小宝耷拉着脸,显得十分着急,“那可怎么办,又不知道他是不是都督的孩子,又不能赶他们走,难道就这么养他们一辈子吗?”   “怎么可能……”宝儿正开口反驳,却瞥见韶华不耐烦的神色。   “够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待她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私想着绾华最后还是泰勒含章当姨娘,而会在辛子萱坐月子时念了一整月诗书故事的李斯晋更是有三房妾室。去年周嫣来信,说庞氏身子大不如前,只怕熬不过两个冬季,而她生了一个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最后迫于无奈也给李斯年纳了妾。尽管李斯年不悦,可是庞氏的恳求让他也不得不从命。   周嫣都如此,就更别说琳琅了。宋煜那风流性子,在娶琳琅过门的时候,屋里已经养了几个通房丫头,后来又抬举了姨娘。虽然他对琳琅确实体贴,可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体贴也安慰不了夜半醒来发现丈夫在别的女人屋里那种寂寞。   当初京城四君子,唯独严恺之一人,娶一妻,纳二妾,而如今妾侍都已逝。绾华不断跟她说,到底是何德何能才能嫁得如此良婿,然而,如今看来,良婿不成,却是要她做良妻的时候。   而韶华的低沉也让严恺之感到更加暴躁,和韶华的想法一样,夏连云是绝对不能留下来的。即便是妾也都撵出去,更何况无名无分,可是这个孩子他不能置之不理。   “英九!查得怎么样了!平洲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严恺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尽管他每次过去夏连云都让他过来亲近,可是从叔宝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心底只有嫌恶。那不是父子之间应该有的感觉,即使面对丞羲再怎么调皮,他都会想要抱他,对他好。可是叔宝不同,他连听到他出声都觉得厌烦。   英九抹了一把汗,“查过了,没有夏连云,不过有个宋连云,她男人杀了人,被关了起来,所以带孩子逃了。”   严恺之斜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可疑,“该不会就是她吧?!”   英九翻着宗卷,把所有有关的信息念给严恺之听,“可是据说这个宋连云也是带着孩子嫁给这个男人的,所以这个孩子并不是她丈夫的。”要知道平洲那么大,一下子就找个人出来是十分不容易的,而且这个人还是几年前就离开平洲。经过贺徐乱纲一事,重新再把以前的人和事找出来就更难了。   严恺之头一回在英九面前爆粗,骂得英九一愣一愣的。   “妈的!总之,赶紧把这个女人给我弄出去,还有查清楚她是怎么来的,如果背后有人一律给我拉下来,不管是谁!”   要是让他知道有人在背后故意扯他后腿,就算丢了这身铠甲,他也非得把对方揪出来。   夏连云得知严恺之在彻查她的家底,免不了也是有些心虚了,整日在屋子坐立不安。其实她倒也不是想赖上严恺之,虽然这都督府看上去恢弘大气,里面的下人也个个锦衣玉食的样子,她也只是想让他们出面,直接给一笔钱打发就算了。哪知谁都不提这个口,反而一本正经地查起她的身世来,要知道叔宝是谁的孩子,她自己也不敢肯定。   于是,她趁着下人换班,溜了出来,一路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来到韶华的院子,结果被宝儿撞了个正着。   宝儿是个火爆脾气,看到她,立刻跑去夺了洒扫丫鬟的扫帚,冲了过去,对守门的婆子大骂:“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啊,怎么会让这个女人跑进来,都督府白养你们这群废物!夫人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们都无动于衷了是不!”   听到宝儿的怒喊,一时间所有人各自操了家伙,哪怕有的只是拿了一根树枝,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把夏连云团团围住。   从来没听说过高门大院里的丫鬟婆子居然这么强悍,这要是换了武器,简直能上战场了。夏连云顿时被吓得软了叫,跪倒在宝儿面前,颤抖着声音哀求道:“这个姐姐,求你让我见一见夫人吧,我已经答应都督,我会走,但我想临走前见一见夫人。”   宝儿毫不客气地把她踢开,嫌弃地说:“什么姐姐,我还没二十岁,你个老太婆,才攀亲带故。夫人不会想见你的,你快滚!”   所有人都高举“武器”,预备着宝儿一声令下,立刻就想夏连云招呼去。   幸好大宝及时来解围,“宝儿,你等一下。”她推开一脸不情愿的妹妹走到夏连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瞥她,冷淡地说道:“你就是那个夏连云?跟我来,夫人要见你。”   “多谢娘子了!”夏连云激动地对她点点头,急忙起身跟上大宝的脚步,好像慢一步就会被身后愤怒的众人围攻。   韶华难得有胃口吃东西,结果夏连云莫名其妙就跑来,想着把她赶出去,却听说她要离开。   夏连云一身狼狈地走进来,被小宝瞪了一眼,乖乖地跪了下去。   韶华轻轻眨了下眼睛,“说吧,有什么事?”   夏连云磕了头,开始结巴地说话,“承蒙都督和夫人照顾,民妇感激不尽……”   小宝不高兴地打断:“说人话!”   夏连云咽了咽口水,看着三个宝同时站到韶华身后,莫名有股强大的压力,她紧张滴说:“我、我已经答应了都督,会离开川北,再也不会再回来。”   宝儿嗤笑一声,“那你就应该识相一点,赶紧滚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夏连云红了眼眶,给韶华又磕了个响头,“夫人,我只求您一件事,求您好好待我儿叔宝,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够了,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你就可以滚了。怎么待你儿子那是都督的事,我只管我儿子,都督的儿子我管不了。”韶华深呼吸,冷笑了一声,“大宝,撵出去。”   夏连云还想再说,可是宝儿和小宝已经冲上来撵人,“快走,没听到夫人的话吗?”   看着两个妹妹像衙役一样把夏连云押出去,大宝叹了口气,看着韶华阴沉的脸色,“夫人,都督还是把孩子留下来了。”   “我知道。”韶华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去凉城,我好久没见八娘了,对了,带上软软。”   第三百六十九章 离家出走,说走就走   韶华还在吩咐大宝小宝收拾行李,结果宝儿就急匆匆地跑进来汇报:“夫人,不好了,都督把二郎关起来了。”   一听严恺之居然拿丞羲出气,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急忙围过来。宝儿不知是心虚,还是担心,一个劲地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韶华闻言走过来,沉着脸色问道:“怎么回事?”   宝儿这才收了眼泪,支支吾吾地说:“刚刚我们抱着二郎出去玩,结果遇到了那个叫叔宝的孩子,他要抱二郎,还要二郎叫他哥哥。二郎不肯,就打了他几下,正好被都督看到了,所以就把二郎关起来。夫人,您快去救二郎吧。”   其实宝儿没敢说自己是故意抱着丞羲过去的,虽然夏连云走了,可是还有个叔宝在。   严恺之不让他们靠近叔宝,尤其是知道宝儿支使人去作弄夏连云母子,虽然当着韶华的面没有责骂宝儿,可是很明显感觉到严恺之每次见到她不悦的眼神。虽然每次都抱怨严恺之居然认不出她们三胞胎,但这一回,宝儿心底是知道的,严恺之以后再不会认错人了,至少不会认错她。   所以想着下人不能欺负,那主子总能欺负了吧,况且以丞羲的身份,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也该恭恭敬敬给丞羲行个礼。   宝儿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她安排好的一出戏结果让严恺之看到了,反而把丞羲捉了起来。   一脸无辜的丞羲看到父亲阴沉的脸,吓得大声哭喊:“阿娘娘,救命,呜呜呜呜~”   严恺之板着脸说:“还敢哭,我都还没打你,你哭什么哭,谁允许你随便打人的。”   丞羲咬了咬唇,眼泪还噙在眼眶里,一个劲地打转,可是眼神却露出了令严恺之惊诧的厌恶和凶狠,“他坏,就打!”   他不知儿子这么小年纪哪里来的脾气,连着眼神都成熟得让他吃惊,他怒了一声:“还敢顶嘴!”   虽然还不能完整简洁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可是他早就能听懂大人的对话,尤其是宝儿跟他说,严恺之有了哥哥就不要他,吓得他一个劲就想哭。宝儿哄了半天才说,只要把叔宝赶走,严恺之就会继续疼他,似懂非懂的丞羲认定叔宝就是个坏人,再加之叔宝想要讨好丞羲反被嫌弃。严恺之的态度更让丞羲坚信父亲就被那个叫叔宝的人抢走了,“就顶,爹爹不要宝宝,要坏坏,呜呜呜呜,阿娘娘!”   听着儿子口齿不清的话,严恺之显然一头雾水,他放低声音,哄道:“就跟你说我不要你了。”   奈何丞羲根本不给面子,哭得更大声了,这一哭便把韶华给引了过来。“严恺之,你把我儿子还给我。”父子俩看着气势汹汹朝他们冲过来的韶华,丞羲已经扯开喉咙大喊,严恺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阿娘娘~”丞羲在地上艰难地爬向韶华,没向韶华飞跑进来,一把捞起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脸花的儿子,心疼地上下打量,生怕被严恺之虐待。严恺之看得一个劲叹气,伸手要去扶她,被韶华一下子扫开了,回头寒光一闪,“严恺之,教好你的儿子就够了,别拿我儿子出气!”   丞羲的哭泣无疑是在韶华的火头上浇油,严恺之心里愈发笃定,儿子都是混世魔王,“我什么时候、我没打他,而且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吗?”   韶华冷笑了一声,“没错,我儿子是你儿子,但你的我就不知道了。”   严恺之压了压内心的火气,用极慢极轻极平静的声音对她解释:“韶华,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在这个孩子身份还没清楚之前,我不能就把他丢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的韶华简直就是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库,原本对严恺之的怨气,再加上儿子的委屈,所有的情绪一瞬间都点燃了,就连说话也毫无克制。她表情平静了下来,对严恺之冷言相对:“如果他身份清楚了,是不是还要把他供起来?也对,二爷还留着兴勇侯府让你回去,正好给你这个长子。”   严恺之大怒了一声,“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以为韶华就算生气,也该是理解他的,夫妻之间相处了这么多年,毕竟信任相携了那么多年,为了一点小矛盾却闹得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让他想不通。特别是韶华咄咄逼人的语气,饶他再怎么低声下气都不肯让步,就是泥做的菩萨也有火气。对于韶华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怒火,严恺之也有些忍不下去。   看着被自己吼得平静下来的韶华,严恺之还以为她是无言以对了,没想到她不怒反笑,口气平静得让他心中直打颤,“像不像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我要和你说一句,我要带儿子女儿去凉城,你别想拦,等你把事情弄清楚再来找我,否则我家在凉城有的铺子,不怕饿着我两个孩儿,至于这都督府,您要留给谁留给谁。”   这是一句狠话,严恺之很清楚韶华说走就走的性子,立刻捉住她的手,不肯让她离开。   没想到母子倒是特别有默契,一大一小同时咬在严恺之的手背上,疼得不得不松手。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韶华冷冷地撇下一句话,抱着儿子,大步走出屋子。“大宝,立刻启程!”   就连随后跟来劝架的大宝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严恺之一眼,轻轻摇摇头,然后快步跟上韶华的身影。   “都督,您不追上去吗?”英九终于在门口偷偷走进来,看着严恺之手背上的牙痕,心想着母子可真是狠心,一大一小的伤口都破皮了,这得是多大的怒气才能咬得下去。   严恺之也气得不想搭理,甩手离开。“让他们去!”   原本韶华是想去李勋卓在凉城的庄子住下,结果店铺管事的回了京城,把钥匙都带在身上,底下的伙计不好拿主意。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饿得哭起来,韶华无奈,只好跑去福林家。胡八娘才刚刚去了娘家,半路接到消息说韶华来了,立刻就折回来。   一进门,看到韶华在给儿子喂粥,胡八娘摇摆着臃肿的身子冲了过去,“欸?师父您怎么来了,一声不吭的。”   韶华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不甚清楚的微笑,让人看着不免有些担心。“没事出来散散心,顺道过来开口你这里有没有空余的屋子,我想来住几日。”   丞羲认得胡八娘,吃到一半太不忘回头对她露齿一笑,胡八娘开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再看韶华一脸神伤的样子,立刻拍胸脯道:“有有,大把的屋子,来多少人都可以。咦?严爷呢?”   “别跟我提他!”   哪知韶华立刻就变了脸色,丞羲也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消停的眼泪又涌上来。   胡八娘嘘声不语,看韶华又换了表情,温柔地哄儿子吃饭,她刚开口就被福林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只见她表情十分丰富,一下子惊讶,一下子气愤,一下子又担忧,简直比打翻颜料还精彩。   听完福林的简单解释,她立刻大发火,“怎么这样,天啊!严爷也太不小……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人都带到家里来!”   “胡家夫人,不是都督带的,是他们自己找的。”小宝听了,小声为严恺之维护了一句,却被宝儿和胡八娘都给瞪回来。   胡八娘本就十分豪气,再加上如今生完孩子,一身肉还没消下去,这一抖好似连地面都要跟着震几下。她一拍桌子,指着福林的鼻子,气势豪迈地说:“那也一样!总之就是都督不好,竟然让我师父受委屈,回去跟都督说,以后师父就跟我住了,不回都督府了。”   福林一旁听着,左右瞟了掩嘴偷笑的丫鬟,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急忙扯胡八娘的手说道:“夫人,你是不是太草率了点,这事情还没弄清楚呢。”   胡八娘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没弄清楚,人家带孩子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够清楚啊!”三个宝原本都心情压抑,被胡八娘这么一闹,都忍不住逗笑起来,胡八娘也毫不在意。眼角瞄到丫鬟没收好的花剪,冲过去,抓到手里,一脸恶狠狠地对福林说道:“我跟你说啊,要是你敢在外面沾花惹草勾三搭四,给我带个孽种回来,我、我立刻就毁了他们的容,是男的全都断了根!看你还敢不敢胡来!”   看到那尖锐的剪子,福林似乎有所预感,只觉得身子某处隐隐发疼,不自觉地交叉了脚,这下子三个宝就更乐了。就连丞羲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还一个劲地鼓掌,胡八娘则像是得了鼓励一眼,得意极了。   福林趁她不注意,横手夺了她的剪子,心有余悸地说:“不敢不敢,夫人,您先把剪子放下,太危险了,别伤着自己。”   虽然胡八娘脸上忿忿不平丈夫拂她面子,可是宝儿却不掩称赞,大声夸道:“天啊,胡家夫人,您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侠女!”   “那是当然……当然没有我师父厉害,她当年可是轻松就杀……”胡八娘顿时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正要夸韶华,却睨见她冷冷瞟来的眼色,只好打了哈哈,“呵呵,总之我师父很厉害就是了。”   韶华叹了口气,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可也沉重了不少。   “你们先聊吧,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屋休息了。”   第三百七十章 胡家夫人   虽说出门急没带什么东西,可是人倒是带了不少,母子三人加上乳娘丫鬟就够把福林家挤得热热闹闹的。好在小宝懂驾车,省了个车夫,不过福林刚看到一车的妇孺差点没被吓到。心想严恺之这胆子也太肥了,就这么看着自家妻子孩子离家出走,竟然也不让人跟着,要是半路发生个什么事,他不得后悔一辈子。   胡八娘看不惯福林的摇头晃脑不吭声,扯着他回屋里说话,“福林,你说严爷不会真的在外面生个私生子回来吧?”   福林冲妻子翻了个白眼,“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看样子,八成是了。”虽然他不至于认为男人就得三妻四妾,不过就算有也算不了什么,以严恺之的模样身份,走在大街上喊一声,得有半城的娘子出来排队。只是韶华心情已经如此低沉了,福林就不敢踩着她的气头说些不应该的事。   相对于福林,胡八娘自然是韶华阵营的人,一听到严恺之居然在外有私生子,立刻急了起来:“如果是,那我师父怎么办?”   福林把她那到处乱晃的身子给按回座位上,“又不是抢她正室的位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个男人不是……”正想感慨男人风流的天性,胡八娘的手却比他的话还快,顺势就掐上的耳朵,“诶~别掐别掐,我是说严爷这样是不对的!”   胡八娘一松手,福林立刻跳了三步远,吃疼地想着这女人真狠得下心,这么大的手劲,再加上她产子后的身躯。福林有些感慨,为何韶华生了那么多孩子,身段还是恢复得那么快呢。   不知道丈夫在偷偷嘀咕什么,胡八娘骂了一句:“我看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福林习惯性地撇嘴反驳,“没好东西你当初不也巴着上来。”胡八娘一个扬声,瞪了过去,“你说什么?”福林立刻就欢笑讨好的笑脸,“没、没什么,我是说咱们要不要给严爷捎个信,他一家大小都在咱们这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怕负责不起。”   心里对严恺之还愤愤不满,不但出去勾三搭四养私生子,居然还放着妻子带着两个幼儿出远门而不理。胡八娘存了心要让严恺之好看,坚决地摇摇头:“我劝还是别,你没瞧见我师父刚刚那样子,十足跟严爷是闹翻了,现在严爷要是过来,咱们这里就是战场。要是砸了花花草草也就算了,连累你我下水可就不好看了。”   福林被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那你还留着她在咱们这里住下。”   他没敢说其他早在韶华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派人去通知严恺之了,不管怎么说,人是在他们家了。要是以后夫妻和好了,反过来算旧账,他可就冤了。   胡八娘对丈夫的大惊小怪感到不以为然,“那总不能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晃荡吧。”一双眼睛圆咕噜地转了一圈,精明地说道:“等一会儿,我去探探情况先,要是严爷派人来,你就拦住。反正我师父现在是不想见严爷的。”   福林可不大相信胡八娘的话,“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   “这个叫做女人的默契!你懂吗?”   “不懂!”   “我说我剪了你的根,毁了你骈头的容,你信吗?”   “信!不对,我没骈头。”   “滚一边去。”   再三叮嘱丈夫不得让严恺之进自家门,否则就带着韶华母子回太守府去住,福林听着只能点头赔笑地答应,胡八娘这才满意地放过丈夫,摇着臃肿的身子,慢悠悠地离开。   为了招待韶华的到来,胡八娘特意让人布下了一桌子好菜,结果韶华却连露个面都没有。宝儿出来赔罪,说韶华现在根本没心情吃东西,整个人怏怏地躺在床上。胡八娘听了一急,立刻丢下筷子,立刻就冲到韶华的屋里来。   房门被胡八娘挤得差点崩坏,她忙不好意思地进来道歉,却发现桌子上的东西一下子都没动过。   小宝冲胡八娘眨眨眼,让她帮忙劝,胡八娘点点头,结果小宝的碗,端到韶华面前,温声劝道:“师父,是不是我让人做的东西不和你口味?要不我这就让人重新准备,你等一下……”   胡八娘身子容易臃肿,可动作确实神速的,说着顿下碗就要走,韶华瞧了急忙喊住:“八娘回来,我只是没胃口,你别忙活了。”   胡八娘听了又走回来,心事重重地说道:“师父,您要不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您还有娘子要伺候呢。”   到底是在别人家里,韶华也不好拂胡八娘的面子,从床上坐坐,胡八娘已经帮她垫好了枕头,细心体贴让韶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八娘,你别理我,你自己才是,刚刚出月,别累着。”   胡八娘豪迈地拍了拍一身肉,再看看韶华削尖的脸蛋,心里明白每次福林从都督府回来都要唠叨一番,她大咧咧地说道:“我哪里会累着,您瞧我这一身臂粗腰壮的,怎么也不会累到,倒是你,都气瘦了吧?”   宝儿和小宝都让胡八娘这霸气豪爽的性子给乐了,居然还捏自己脸上的肉玩,忍不住调侃道:“胡家夫人,我家夫人一直都这么瘦,最近还是胖了一些。您要是能分点给我家夫人就好了。”   胡八娘一听,垮了脸,还作出把肉揪出来贴给韶华的姿势,“要是能分,我全都给她了。”   韶华终于被胡八娘这自娱自乐的精神给打败了,无奈地笑了起来,胡八娘见了也高兴,立刻拉着她的手说道:“我说师父,别气了,男人成亲前风流点也是正常的,只要成亲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您瞧严爷对您多好,我每次看了眼红。”   在福林面前把严恺之嫌弃得一无是处,实际上严恺之在胡八娘心里地位还是很高的,夫妻俩经常拿韶华夫妇来比对对方。福林总是吐槽胡八娘认了韶华当师父,却一点都没能把韶华的优点学过来,胡八娘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能学到韶华的缺点也就足够了。然后就反过来指责同样身为男人,严恺之比福林就有担当多了,要是早点遇到严恺之,她绝对不会嫁给福林,气得福林好几次不跟她说话。   听多了别人的劝和,韶华也有些疲惫,她何尝不明白严恺之的好,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能忍受他的不好。   韶华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是不知道他对我好,我也不是非要跟他计较之前的事,只不过这孩子……放出去我不放心,搁在身边我心烦。”   胡八娘一拳定音,认真地说道:“那这样好了,给他买个屋子,让他自己去住,反正饿不死就行,也别让他回来相见。”   胡八娘这句话倒是说到韶华心底里,她也想过这么做,可是这只是结局,过程才更煎熬。她看着胡八娘,再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苦笑了起来,“如果这样也倒还好,可是……八娘,你知道我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望过。”   胡八娘挨着她身边,拍拍她的手,一个劲地点头表示理解,她也对严恺之感到失望。“我知道我知道,因为严爷实在太好了,好到根本不像个男人。”这一说,把原本跟着情绪低落的宝儿给逗笑了,胡八娘还很不解地看着她。   “你还别笑啊,我听福林说了,以前严爷在京里可是多风光,走到路上都有娘子给他投香包,这要是投的是沙包,还不得把人砸死。像严爷这样被小娘子捧着过来的人,能自己清清白白,没妾没通房,我觉得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胡八娘收回视线,又落到韶华身上,“您也知道了,这都是以前的事,当初您不也还没过门嘛,指不定是那个狐狸精使了什么招数,把严爷给迷晕了,然后霸王硬上弓,严爷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啊。您说是不?”   小宝凑过来,接了一句:“胡家夫人,怎么听您的口气,倒像是我家都督吃亏了。”   胡八娘立刻义愤填膺地说道:“亏!当然亏了,怎么不亏。严爷有我师父这么好的妻子在,怎么可能看上别的娘子。再说了,现在谁都不准当初是怎么一回事,男人都好面子,你能说他不是被人下药才发生这种事吗?”   小宝小声嘀咕了一声,被韶华瞪了一眼,立刻抿唇不语:“我家都督可不会糊涂!”   胡八娘却不以为意,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了,苦口婆心地跟韶华说道:“是吧,我都说男人好面子,就算被人下药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女人给上了,最多承认自己风流,反正风流总比被上听上去好听点。”   宝儿被胡八娘的话绕得已经心里乐开花了,怎么会有这么逗的人,她弯了眉眼问,“胡家夫人,您真的是太守娘子吗?”   胡八娘板着脸,很认真地点点头,“你要不信我带你回太守府,我跟我爹就一个模子出来的。”   宝儿笑眯眯地问:“那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胡八娘故作难为情,一手掩面,转向一边,叹气说:“还不是我大哥哥,欸,不提了,都是家丑,提了没脸。”   “不会啊,我觉得您挺乐意讲的,要不……”宝儿问得正起劲,韶华不悦地斥责她一句,“宝儿别胡闹。”   胡八娘又恢复了乐观的样子,笑笑对韶华说:“没事没事,师父你这性子就是太较真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回头让严爷亲自给您赔礼道歉,您也就原谅他了吧。”   听了胡八娘这套说辞,韶华也无力生气,只是叹叹息:“再说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兵不厌诈   福林差去送信的人当日就回来了,可是带来的话却让福林捏一把汗,一想到严恺之居然让他好生照顾韶华母子几人,也就没下文,他心里不禁担忧难道事情真的糟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胡八娘却冷冷地说严恺之显然已经朝三暮四,如今有了新欢,自然不会记得韶华这旧爱。福林急得扑过去捂着她的嘴巴,千万叮嘱她不能再韶华面前乱说,指不定严恺之是有公务缠身。   毕竟都督可不是只负责带兵打仗,也是整个川北的父母官,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做。但是他竟然不过问韶华的情况,让福林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心想着是否自己亲自跑一趟,否则一个一声不吭地在川北,一个每天愁眉苦脸在凉城。他们夫妻卡在中间,要装作漠视也不行,关心多几句也觉得不对,左右为难。   就在福林准备好出门的时候,严恺之终于来了,把福林感动得差点给他跪下。   小宝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家夫人的心情不像在都督府时那般抑郁沉闷,可是每天对着门口发呆走神,她们几个看了心情也不好。明知道韶华是惦记着严恺之,可是左右却等不到严恺之来接她,这边的火气消了,那边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严恺之这一到来,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小宝立刻撒腿跑来跟韶华汇报:“夫人夫人,都督来了。”   正哄着女儿午睡,听到小宝闯进来,还没顾上生气,心里一怔,立刻激动地差点站起来。可是想想又强忍住内心的冲动,生硬地说:“让他走,我还不想见他。”   小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韶华还在闹什么别扭,“都督说有话给你说,那个孩子不是都督的。”   宝儿也随后赶来,看着韶华不为所动的样子,跟着说道:“夫人,是真的!都督连那给孩子接生的稳婆都找到了。”其实叔宝姓宋,跟了夏连云丈夫的姓,却不是这个丈夫的孩子。   当初夏连云在和严恺之相遇不久前,刚嫁了一个丈夫,可是成亲当晚喝太多酒死了,婆家人认为她是扫把星,把她赶出来。而那个孩子就是她死去的丈夫的,她在外颠簸流离,回娘家又被赶了回来,因为当初就是把她嫁出去,用聘金才够给父亲治病,现在婆家人要她退回聘金,她根本无力偿还,所以就打算把她卖到勾栏去,结果遇到了严恺之,被他救了下来。   哪想到严恺之离开两天后,夏连云就发现自己有孩子,想要回婆家,别说婆家人愿不愿意接受,她自己就是不肯的。再加上父亲的病最终还是治不好,撒手人寰,她拖着身孕想去京城找严恺之,可是却听人得知严恺之成亲的事。后来在人劝说之下,带着儿子改嫁给一个多年的鳏夫,因为没能生育,所以妻子回娘家改嫁。   他娶夏连云的唯一要求是要叔宝改姓宋,给他宋家传宗接代,夏连云自然答应,难得有人不反对她嫁人有子。可是夏连云过门并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因为丈夫整日游手好闲,全都是夏连云自己做些针线活计养家糊口。她发火数道了几句,反被遭到挨打,后来夏连云也不肯给丈夫钱,他便染上了偷鸡摸狗的习惯。   终于有一次因为偷盗被人捉个正着,恼羞成怒杀了人,当时被还在平洲的方有信知道,立刻就把他关了起来。夏连云忍受不住别人的指点,带着儿子离开凉城,颠簸到了京城,才知道严恺之早就去了川北当都督。以他们母子步行的速度,只怕三五年都难到,再加上他们没有任何盘缠,为了活下来,夏连云只好在京里给人浆洗衣服,存了点钱才能到川北。   既然见到严恺之,夏连云一心就想傍上这棵大树,再加上她在京里住了些日子,对韶华的事也打听了不少。心里想着要是韶华大度能容下他们,那就罢了,如果不能忍,只要打发点钱,她也愿意离开。只是为了让戏演得逼真些,不让人觉得是来敲诈,夏连云再三警告儿子,必须说自己是严恺之亲生。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别说韶华不同意,严恺之也压根不相信自己会有私生子。如果没找韶华之前,严恺之或许会偷偷给一笔钱,让他们赶紧消失,可是先惹怒了韶华,他哪里还会做捧他们的面子又激怒韶华的事。   英九一早就派人去川北打听,几乎同时把夏连云相关的所有人和事都揪出来,还找到了她第一个丈夫家里。但那家老太太得知儿子有后时,激动得差点晕倒,立刻恳求把夏连云接回去。毕竟是独生子,还以为断了香火,才会这么对夏连云恼羞成怒。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知道自家香火一直没断,把一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韶华侧身静坐在床上,倾听姐妹两人把事情描述得手舞足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话。   小宝激动得口沫横飞,却看不到韶华表情有一丝松动,心里十分着急:“夫人,那个夏连云是一早就知道都督在川北的,什么去海亭根本都是骗人的,只是想让都督觉得愧疚而已。”宝儿也急忙补充,“都督之所以没来找您是因为他去把事情查清楚了。”   两人说完,目光一致地看着韶华,只见她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小宝已经准备跑去跟严恺之汇报,宝儿却谨慎地问多一句:“那夫人,都督怎么办?”   “让他回去。”   “为什么?”   姐妹二人异口同声,不是已经把事情解释了吗,怎么韶华还是不肯点头。两人都急得互相一眼,心里焦虑得团团转,韶华却并不去看她们,抱起被吓醒的软软,温声哄起来。   “没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见他。”   原以为韶华离开都督府只是不想见到夏连云母子,也是气严恺之竟然在外养私生子。可是现在误会解开了,也说明了严恺之的苦衷和难处,按理说韶华这个时候早就迫不及待去见他了。习惯自家夫人和都督每天如胶似漆,现在见韶华这般冷淡,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看着小宝走出来,所有人都都急得围上去,严恺之虽然端坐在椅子上,可是表情也露出了担忧。   “怎么样了?夫人怎么说。”   小宝摇了摇头,看着严恺之,失望地叹息:“夫人说,她不想见您,让您回去。”   胡八娘也是一见到严恺之就想喊骂的,可是听完严恺之的话以后,自告奋勇要去跟韶华解释,被福林拦了下来,说让他们夫妻之间自己解决。又怕韶华闹脾气不肯听解释,才这种让两个宝去打头阵,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胡八娘急得摇着小宝的说,“你确定把事情都跟她说了吗?”   小宝点点头,显得有气无力,“都说了,可是夫人还是不想见。”平时只有韶华围着严恺之直嚷嚷,而严恺之淡定无视的份,这会儿两人的角色换过来,谁看着都觉得别扭。   严恺之也坐不住,起身就想去找韶华,“我这就去找她说清楚。”   但是所有人都拦了下来,毕竟这些日子见识了韶华的脾气,他们也才算了解,她不乐意的事情谁都勉强不了。胡八娘生怕严恺之会刺激到韶华,好声劝道:“严爷,我劝您别冲动,要不让我去说。”忽然脑海浮起一个想法,立刻兴奋地对众人眨眼,“我有一计,我想我师父一定会中招的。”   听完胡八娘的话,所有人神色各异,有人不好期待,有人却跃跃欲试。   胡八娘趁机跟宝儿嘀咕了几句,然后就让福林把严恺之领到客房去,各就各位准备就绪后,宝儿立刻像火烧屁股一样,慌慌忙忙地跑到好好屋里,脸色苍白慌张,“夫人,不好了,都督受伤了。”韶华听了立刻跳了起来,就连小宝也都吓住了,看着宝儿一身狼狈,衣裳似乎还溅到可疑的眼色,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送都督回去吗?”   宝儿偷偷给小宝挤了给眼色,立刻就垮下小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我把夫人的话告诉都督,都督气得摔门出去,我立刻就追出去。哪知夏连云那个贱女人,居然偷偷跟到凉城来,趁都督不注意,一下子就把都督给刺伤了。”   韶华听得心惊胆战,捉住宝儿的手,激动地喊道:“人呢?”   宝儿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给、给跑了!”   韶华脸色一变,气得骂道:“我是说都督人呢!”   宝儿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在客房里,福大夫正在抢救,也不知道救不救得过来。”   “快带我去!”没等宝儿把话说完,韶华一把拉住她的手,大步就往门外走。她心里早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原谅他,明明早就做好准备接受他这个私生子的事实,可偏偏在他前来道歉时,脾气却比情绪还大。   第三百七十二章 做人要诚实   韶华一路跑出来,看着所有人忧心忡忡,心里早已如同擂鼓,噗通跳个不停。胡八娘更是下了狠心,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眼泪滴答滴答哭红了脸,看到韶华时才假装怕被发现,急忙转过头擦掉。地上残有未干的血迹,让她一步一个心惊,最后差点连走路都有些踉跄。   “福林!恺之怎么样了?”   韶华远远看到福林从房间里出来,衣服上血迹斑斑,脸上表情也十分沉重,她冲过去,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福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瞥见胡八娘一直挤眉弄眼,他张嘴却又摇摇头,有些不知怎么表达,把韶华看得更加紧张,“你先去看看吧。”   正好这时两个丫鬟端着两盆血水从房间里走出来,韶华的眼睛都快掉出来,推开福林,立刻就往房间里冲。她后脚刚进门,胡八娘立刻串上去,把房门给关了起来,还不忘用铁链给拴住。回头给众人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笑脸,听到房间里的声响,捂着嘴偷笑着把所有人都赶跑,留个私人空间给这对冤家相处。   其实,早在胡八娘关门的那一刻,严恺之就把韶华给紧紧抱住。   几日不见,看到她的身影,他一肚子相思都无处发泄,尤其是听到宝儿说韶华不肯见他,严恺之觉得自己像是一手握住悬崖枯枝垂死挣扎的人,看到有人出现,还以为会被拉一把,结果却被狠狠砍下希望。听了胡八娘的计划,他原本有些灰心丧气,他都亲自来到她面前解释,韶华都无动于衷,他不敢寄望韶华对他还有什么感情。   可是当他看到韶华慌张地跑进来的时候,心里如同千年寒冰被烈火融化,情绪顷刻迸发,连紧拥住她的双手都在颤抖。瞬间如同失而复得,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这么在乎韶华的感受,就连她的态度变化都紧张地牵系自己的情绪。   忽然跌入一个熟悉而有力的拥抱,韶华愣了一下,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没事?你骗我!”   严恺之没有松手,生怕一松开韶华又将他置之千里之外,心里苦笑地明白福林总说韶华爱他爱得小心翼翼。这下子轮到他谨慎地害怕她会逃开,太过自信韶华会安静地等待他的答复,待他回头发觉,原来韶华可以走得这么潇洒,可以这么一干二净地撇下。   “不骗你,我怎么能见到你。”意外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并没有挣扎,严恺之紧张地松开手,“韶华,你听我说,我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我……”   韶华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眸,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口气平淡得像在告别一样:“你不用解释。”   严恺之心中一震,脑子里打了个激灵,这样的韶华不是他所熟悉的,冷静得太过分,就好比一潭死水。他觉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想要开口解释,韶华伸手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   看着严恺之这样焦急如焚的样子,韶华忽然觉得好笑,想来只有她会这么紧张他情绪的时候。每次她做错事,严恺之只要摆出脸色,她就乖乖认错,几句甜言蜜语就会让她神魂颠倒。要说严恺之不宠她,那整个川北的人都会为他叫屈,可是先爱的人总是要先输,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这份感情多么来之不易,所以远以别人想象中要更加在乎。   可是当她知道严恺之也会跟她一样担心她的情绪,韶华心酸得快要笑出来。天知道她以为严恺之真的出事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是这个结实又熟悉的拥抱又让她激动得无法言喻。   她哽咽了一下,将他眉头的川字抚平,带着沙哑的哭腔道:“只要你没事就好。”这一句让严恺之听得更加心疼,她却没有停止,“我不该跑的,我那么曲折把你找到,为了你什么苦都吃了,什么困难都面对了,就连生死也都经历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会食言的。可是我却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气得离家出走。恺之,我多害怕你不来,我多怕在我走了之后,还有个秋连雨,冬连风,然后你就忘了我了。”   她觉得自己最傻的地方就是明明这么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却因为拥有而肆无忌惮起来。   严恺之紧紧抱着她,明白她心中的恐惧,因为他刚刚也是这么害怕过,“我忘了谁能忘了你,你把我女儿拐跑了,我还能不来找你吗?”   韶华从他怀里抬起朦胧泪眼,委屈地扁起嘴:“你是为了软软才来的?”   严恺之好笑地为她揩去眼角的泪水,“不,我儿子也需要娘。”   可是他说完,韶华的眼泪又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地跌落下来,抽泣了一下子,想挣开严恺之的怀抱:“那你找去啊,那个夏连云一定很乐意!”   “你舍得儿子让她养?”严恺之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吻上她的泪,叹息道:“但我舍不得你。”   一个夏连云就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了,他压根就没想到再闹个什么秋连雨,冬连风。看来他必须给英九下个死令,为了杜绝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不管任何人,一律都送到远远的。实在不行,必须第一个跟他说,他再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好好的日子被闹得这么鸡飞狗跳家府不宁,这要是传到宫里去,又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赶着参他一本。   倾耳听见胡八娘他们都离去,心想这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严恺之将韶华抱起,走向床铺。   韶华一下就明白他肚子藏的什么心思,急忙推搡:“他们都在外面等我们呢!”   严恺之轻咬她的耳朵道:“那就让他们等去,反正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个时候若有人敢进来煞风景,他保证饶不了他。看着韶华脸色羞红欲滴,甚是娇媚,他喘着粗气把她压在身下,“好了,别气了,我发誓我除了你生的孩子,绝对不会有私生子。”   他似乎记得福林说过韶华身子虚弱,不能再有孩子,看来他以后必须采取一些措施,否则这辈子这么长,他怎么受得住。   韶华被他的胡渣磨蹭得有些痒,一边躲避一边道:“那你的旧情人呢?”   严恺之捉住她捣乱的小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对你动过情。”见她吓得周身一阵发颤,心里变得十分愉悦,又故意对她吹气,惹得她频频颤栗。   韶华有些招架不住,趁着呼吸地空档,又问了一句:“辛子墨呢?”   严恺之狠狠地吐了口气,决定不能再给她有喘息的机会,否则再问下去,一定又会生事端。   一群人在客厅里等了许久,胡八娘好几次都坐不住,想要过去偷听情况,每一次都被福林捉了回来。直到福林自己都坐不住,让大宝过去打探消息,结果大宝却红着脸回来,胡八娘却乐得笑开了花,心想总算雨过天晴了。   听到大宝第三次来请安,严恺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韶华,见她媚眼如丝,脸上的笑容都快裂到耳后根去了。他仔细地把她整理好衣服,柔声道:“好了,回去吧,回去晚了,攸宁都坐不住了。”   韶华惊讶地看着他:“攸宁怎么来了?”   严恺之把她抱下床,又亲自给她穿了鞋,嘴里说道:“你后脚刚走,他前脚就来了,那个夏连云差点没被他折腾死。”其实被攸宁折腾的又何止夏连云一个,要不是他紧着查清楚,攸宁绝对也会跟他摆脸色。   韶华扁嘴抱怨了一句,“怎么,你心疼?”严恺之沉下脸,故意凑了过来,吓得她跳了起来,急忙改口:“好吧,看在攸宁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俗话果然没错,夫妻之间就是应该床头吵床尾和,反正只要不闹离家出走,他还是很乐意陪她吵一吵。   等到韶华出来时,胡八娘都已经快打瞌睡了,看着严恺之的手紧贴在韶华腰上,两人恨不得黏成一块走路,胡八娘暧昧地冲韶华眨了眨眼色,笑眯眯地问道:“师父,你多住几天?家里客人走了吗?”   韶华有些难为情,偷偷瞥了严恺之春光得意的笑脸,故意道:“走了一个来了一个。”   胡八娘吃了一惊,立刻跳起来,冲过去拉韶华,可被严恺之霸道地拖回怀里,还瞪了她一眼。胡八娘不悦地说道:“什么,那你回去做什么,哼!严爷,亏我拿你当正人君子看,你居然在外勾三搭四,你对得起我师父吗,我跟你说,我师父性子好,被你几句迷汤就灌晕了,我胡八娘可没那么好惹。”   亏她为他们出了那么多主意,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还有那么多野花野草,而韶华这样定然是被灌了迷汤。作为徒弟,胡八娘觉得自己身负极其重要的拯救大任,坚决不能让韶华继续受委屈。   车夫走进来,替三个宝把行礼拎出去,福林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对严恺之他们赔笑道:“严爷,您好走,有空再过来。”看着严恺之一手就把韶华团得紧实,他这一手只能把胡八娘勒个结实,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临走时,严恺之回头冲福林挑眉笑了笑,“这就是你说的温柔似水?”   福林片刻后才反应严恺之说的话,激得满脸涨红,胡八娘趁机掰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地喊道:“福林!你干嘛拉着我,我师父又被骗走了!”   他一把拉住往外追去的胡八娘,斥了一句:“人家夫妻间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很明显两人的感情已经和好如初,就算真有个什么姨娘通房,那也是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可是胡八娘依旧正义感满盆:“那是我师父!”   福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那你怎么不学着师父,温柔一点,贤淑一点,还有你肚量……可以小一点。”   “福林!你给我站住!”   第三百七十三章 就是要秀恩爱   严恺之原本想让三个宝和乳娘带着两个孩子坐一辆马车,自己和韶华多一些时间相处,可是韶华不放心软软离开身边,丞羲看到父母和妹妹都坐到一起,立刻就开声抗议,最后只能一家四口挤到一起。   最开心的莫非丞羲了,又可以都妹妹玩,又可以和母亲在一起,而什么都还不懂的软软被哥哥扮鬼脸吓了一跳,整整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咯咯地笑个不停。韶华本来有些担心软软出生那么坎坷,而且因为她自己也受损过度,根本没什么母乳能喂养软软,到了五六天好不容易能下床的时候,才勉强养得起。   严恺之是不乐意韶华这么亲力亲为,家里要养上十个八个乳娘都不成问题,可是韶华坚持自己喂。她认为这样的孩子和自己才能最亲,严恺之拗不过她,只能让平妈妈多做些吃的,每天六七顿地喂韶华吃下。   然而软软的发育都很好,就是有一点和别的孩子不同,反应特别迟钝。有时候收到惊吓,换做丞羲早就哭得眼泪稀里哗啦,软软只是呆呆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乖巧听话,可是她好半晌才放声大哭。慢慢长大后,这种趋势也越来越明显,就像丞羲逗她笑,她总是要发一会儿呆,然后才会咯咯咯地咧嘴回应。   虽然丞霂小时候也经常安安静静,但让人觉得这个孩子是乖巧懂事,而软软的安静完全是让人害怕,有时候安静到以为她不能呼吸了,把自己小脸涨得通红。福林给她看了几回,也说不出有什么病症,因为软软除了反应迟钝,爱发呆,其他无异于寻常孩子。只是当心她反应太慢,所以叮嘱韶华要多加注意,否则出了什么状况,以软软的情形来看,待她反应时已经太慢了。   “半年内若是没出什么状况,应该是没事的,反正多加注意就好了。”福林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底,因为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奇怪的孩子。   但因为这样,韶华破例多要了两个乳娘,三人几乎轮流地照顾软软,就连睡觉都不能怠慢。   好在半年已经过了,软软虽然还是照样迟钝,但模样却愈发长得秀气玲珑,既不像韶华,也不像严恺之,丝毫不像两个兄长,拎出去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儿子。   马车总算赶在晚饭前到了都督府,韶华有些迫不及待地下车,一进门就看到攸宁在四处闲晃,她激动地大喊一声:“攸宁!”   攸宁回头看到一家子大小就跟踏青似的大包小包拎进来,忍不住嗤笑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们都不回来了,正好,这里就归我。”   都督府虽然是在原本的将军府基础上翻新的,但是许多院落已经改得面目全非,其中就有一座简直是个儿童乐园。攸宁问了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严恺之建来给儿子玩乐的地方,显然韶华来的次数更多一些。   严恺之从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机会靠近妻子,好不容易下了车,立刻就把她拉到身边来,不顾韶华挣扎,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瞥了攸宁一眼,斜嘴笑道:“你想住这里,侯爷同意吗?”   攸宁的眼睛一直盯着严恺之放在韶华腰上的大手,见他小心翼翼扶着韶华坐稳后,自己才走到另一端落座,忍不住冲韶华暧昧地挑了挑眉,“我说妹夫啊,这话是要赶我走的意思。”   韶华自然明白攸宁这揶揄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回瞪他一眼:“没大没小!什么叫妹夫!”   攸宁乐了,裂齿一笑,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比我小嘛,叫妹夫有什么不对,是吧,妹夫?!”叫得上瘾,又故意对严恺之喊了几句。   严恺之自然不能反驳,因为攸宁的话也不算错误,可是韶华却不满了,“他不赶你,我赶总行了吧!”攸宁每一次都会拿年龄说事,偏偏他知韶华没跟严恺之抖出来,所以每次都气得韶华跳脚。   韶华起身要追打攸宁,严恺之一个伸手握住了她,对她宠溺地摇摇头,韶华顿时红了脸,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攸宁和韶华是天生的欢喜冤家,两人见面没有斗个你死我活,心里就不舒坦那一种。所以对严恺之摇了摇脑袋,调侃道:“妹夫,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我妹妹过门这么久了,还是这副德行,你都没好好调教的。”   “辛攸宁!”韶华磨着牙,连名带姓地喊道。   严恺之却依旧握着她的手,对她温柔一笑,然后才转向攸宁,“我觉得挺好的,这样才是她。”   这一句话无疑是最好的灭火器,韶华瞬间就像触电一样,整个人呆住了,柔柔地望了他一眼,正好和严恺之四目相对。两双深情眼神凝望着,韶华先是红了脸,小女儿姿态地低头转开。   攸宁夸张地搓着手臂,大呼救命:“天啊。我快受不了了!太恶心太肉麻了,我还以为你能把他调教得好一点,没想到你居然被她被教恶心了。”攸宁对严恺之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韶华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迅速又点绕起来。   她再顾不得严恺之的柔情凝望,喊了一声:“辛攸宁,你给我住口!”   丞羲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声音,学着韶华的口气,跑到攸宁面前,气汹汹地吼道:“宁!口!”   三个大人被这圆咕噜的身影给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攸宁,看到丞羲这肉嘟嘟的脸颊,伸手就要去掐,吓得丞羲变了脸色躲到韶华身边去。攸宁惊呼了一声:“这小胖墩都长这么大了。”   丞羲躲在韶华怀里,露出半张脸,对攸宁说了一句:“坏人!”   没错!欺负他娘的都是大坏人,他爹也一样。丞羲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个很了不起的决定,邀功似的冲韶华笑了起来。   攸宁可不大高兴,立刻把他从韶华怀里抱了过来,故意用笔尖对着他的小脸,吓得他挣扎地推开,攸宁故意恶狠狠地说:“小胖墩,听着,我是大舅舅,小胖墩快叫大舅舅。”   虽然攸宁长得很漂亮,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而已,还分辨不出什么叫漂亮,只知道眼前这个怪叔叔不是个好人。他结巴地喊了一声,“大……坏人!”原本像学攸宁的舌,可是脑筋转得极快,立刻又回到原先的判断,还特意重复了一遍:“嗯,大坏人!”   这下可把攸宁给闹上了,故意板下脸,佯装生气的样子,龇牙瞠目对凑近丞羲,吓得他立刻没了气势,转身就朝韶华伸手求救。   韶华忙过来,把儿子从攸宁手里解救出来,拍了拍被吓哭的儿子,没好气地吐槽道:“你得了吧,他大舅舅是我大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你。对吧胖墩?”哭得起兴的丞羲,隐约听到母亲叫自己,特意停住哭泣,用力点点头:“对!”   攸宁自讨没趣地撇嘴道:“真是的,跟粉团长得一个样,真不可爱!”   不但性子一样不讨喜,连样子也是一样,如果是长得像韶华还好一些,偏偏俩兄弟都像了他们父亲。攸宁挑起眼睛,打量了严恺之,悻悻地收回目光,心中叹道:难怪丞霂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其实只是他爹的翻版罢了。   韶华听了重点,有些意外:“你见着粉团了?”   攸宁耸耸肩,见韶华听专注,才认真说道:“阿娘三天两头过去,没事就领回来,怎么没见,性子就跟你,”见严恺之也望过来,他补充道:“还有你,就你们的综合就是了。整一个面瘫却又鬼点子多。”末了,还不忘小声抱怨:“阿娘还说不喜欢郎君,结果不也把粉团当宝。”   听着长子在娘家受众人宠爱,韶华也稍稍放了心,丞羲哭了一阵,又在车上颠簸了太久,有些困,韶华便招来乳娘,把儿子领了下去。   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给他们行了礼,又到严恺之耳边说了几句,见他表情微动,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处理一下事情。”   韶华对他微笑点头:“去吧,记得回来吃饭。”   目光直至严恺之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内,才恋恋不舍地回神,正好对上攸宁的调侃:“哟,这日子甜蜜得~三天两头闹别扭,还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我说辛子……咳,我说你啊,真够大胆的,这事要是被阿娘知道了,头一个得把你关禁闭。”   没有严恺之在场,韶华便彻底地放开了,打发了所有的丫鬟,极没形象地嗤笑一句:“阿娘现在关不了我。”   攸宁也习惯韶华这般模样,说话也放肆了不少:“呵呵,你觉得你那李家就容得了你这样?我看那个娘早被阿娘带坏了,把你爹还有那姨娘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有大姐那家子……”   听到攸宁故意顿了一下,韶华的兴致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怎么了?”   攸宁勾起嘴角,邪魅地笑了一下,**诱惑的模样换在其他人眼里早就被神魂够了一半。不过韶华已经习以为常,注意力只在他的话语上,“还能怎么了,你两个娘联手合攻,内外夹击,你觉得她能好到哪里去。”   攸宁说得很含蓄,刘氏现在不但在两个儿子心目中失了地位,就连丈夫对她也是充满怨怼。李阁老是不管内院的事,只是偶尔跟长子说几句让他别太放纵刘氏,让刘氏有苦难言,最后只能跑去跟庞氏诉苦,可是又闻不惯焘园的药味。拿周嫣开涮,却被李斯年以母亲病重,不宜进场见客为由直接请回了煦园。   知道刘氏现在的处境,韶华丝毫不给同情:“活该!她那也只能叫报应。”   直接没少在刘氏那里栽跟斗,而被刘氏当媳妇的辛子萱就更不提有多辛苦了,如今刘氏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辛子萱扬眉吐气的时候。三个妯娌,一个被变相软禁,一个重病缠身,到最后凌氏成了活得最潇洒自在的。   攸宁一个劲地摇头,却又不能说什么:“你这嘴巴还真是……罢了,被你男人听见了,还不得赶我走。”   韶华很满意攸宁的自知之明,反问道:“那你跑来做什么,又是逃婚?”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公主难求   攸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都不肯开口,看得韶华有些心急。   “你倒是说啊!”本挑起了话题却不接下去,韶华心里被挠得直痒痒,着急地催促。   攸宁苦笑了一声:“不提了,我看皇帝根本就是和我作对!”   韶华心里也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算哪根葱,还值得二爷跟你作对。”   这句话却引起了攸宁的不满,他一拍桌,火气随势而上,“那你说他凭什么扣着兰芝不放,要是刚回去的时候,说要照顾贺太后那就算了,那死老太婆死了还得守孝,现在孝期已经过了,他自己都取了多少小老婆,还不让兰芝嫁人,他什么意思啊!”   没想到攸宁有这么大一股怨气,虽然没人敢偷听围观,韶华还是记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做了谨慎小心的表情:“你小声点!你真当这里是川北,就天高皇帝远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远如川北,还是免不了要注意隔墙有耳。   攸宁横了一目,甚为不满:“怎么?!在京里不能说,出来还不许啊!”   他在定西侯府不知都发了多少火气,被辛茂山大骂一顿,让他要骂自己躲到深山老林里,最好是万径人踪灭的地方,省得自己出气还要连累家小。攸宁把父亲的气话当真,立刻收拾了行李就出来,结果来到这里韶华又说同样的话,让他如何能不气。   韶华自是明白攸宁的心情,想当初自己为了嫁给严恺之,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想起来,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真是个极蠢的想法,万一走不回来,她的后悔一辈子。   “凭恺之和二爷的交情,他可不高兴你这么说。”韶华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给他消消火。   攸宁却还是一脸不高兴:“那他高兴他妹妹被扣在宫里?”   韶华挑了眉头,故意扬声调侃:“敢情你是赶着来当妹夫的啊?”刚刚还调侃严恺之做妹夫,如果攸宁娶了兰芝,这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妹夫了。   脑筋反应过来,正好对上韶华的调笑,攸宁脸上显出有些不自然:“你……罢了,跟你没话说。”   韶华听了,佯装不在意,悻悻地准备离去,“行,那你慢慢找,找个有话说的去。”攸宁一听,立刻冲上去,拉住她的手,拉下脸,苦声哀求道:“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韶华欣欣然地找个位子坐下,立刻摆出一副正室刁难姨娘的态度,慢悠悠地勾起眼角,傲慢地说道:“叫声姐姐来听。”   好不容易才在严恺之面前扳回一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韶华反击回去,攸宁显得很不服气。   可是想到最终还是得韶华出马,他只能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二姐!”这可把韶华得意到眼睛都快陷进肉里面去了,她还特意摆出看到可爱宠物的表情,朝攸宁招了招手,攸宁翻了个白眼,把头一歪,伸出一只手给韶华。韶华象征性地在他手背上摸了摸,然后有力一掐,立刻疼得攸宁大叫着跳开。   他低头看了看手背,竟然被韶华拧得青筋都跳起来,恶狠狠地磨牙相对,韶华却摆出一副十分欠扁的样子,对他吐了吐舌头。   这种事情韶华总是屡试不爽,每次攸宁有求于她时,总是免不了要被她欺负一顿。可是韶华发现现在她根本捏不到攸宁的脸,揪他手臂,攸宁的肌肉又结实得可怕,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次都改拧手背。   严恺之刚把事情解决完,回来就看到两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好奇:“你们在干嘛呢?”   韶华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逃到严恺之身边,对他扮了个鬼脸,又仰头对严恺之笑道:“没呢,在讨论你这妹夫的感情问题。”   “妹夫?”   严恺之有些不解,看了看笑得一脸贼兮兮的韶华,只听攸宁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说妹夫……我说严大哥,你的手那么长,连李家八郎的婚事都包办了,怎么不帮帮我啊。”   韶华有些意外,凌氏并没有提到这回事,“八郎要成亲了?”   严恺之对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攸宁的话,“还没成亲,只是听说相中司马家的娘子,岳父知道我以前和司马大人交好,便写信来问问。这家人品性还不错,几个娘子也端庄贤淑。我还荐了另外两家,就不知他们相中哪一家。”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然而在李家,比丈母娘更满意的是岳丈自己。   是说严恺之并不像藩二郎饱读诗书,可是他逢年过节在送礼上,总是会特意多送几瓶好酒给李勋卓。别的不说,在酒量上,翁婿可算是遇到知己。严恺之对韶华的体贴,众人都看在眼里,相对于怀着身孕还得给丈夫纳妾的长女,李勋卓对严恺之的人品就更加肯定了。做父母的自然都是希望子女能有个好归宿,韶华不但嫁得比绾华高,丈夫也比绾华的体贴。   李勋卓看着三个女儿中,自幼最疼的却因为自己的溺爱导致走上不归路,反而是韶华过得最幸福,心中既是感慨,又是安慰。   韶华歪着脑袋,被他捏了捏鼻尖,她急忙闪躲,嘴里有些怨怼:“你什么时候和我爹关系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从我们来川北开始。”严恺之想了一下,翁婿感情真正好起来是在严恺之封了都督,当时韶华有孕不能远行,而凌氏又不肯跟她说话,让她一度郁闷到不愿吃饭。严恺之冒着被参的危险,偷偷潜到李家,当面跪在李勋卓夫妇面前,恳求他们原谅。对于严恺之来说,自己的父母都死了,韶华有幸,能有两对父母,对他来说也是仅有的长辈。三纲五常中,既有夫为妻纲,他自然就有义务为她承担一切责罚。   凌氏赌气不肯见他,最后是李勋卓亲扶他起身,劝他赶紧回去,至于凌氏的心理工作自有他去处理。   至此以后,翁婿之间的联系反而比凌氏和韶华联系的更多。   攸宁扁了嘴,对韶华抱怨说:“看吧看吧,就知道偏心,好歹我也是你的大舅子!”   严恺之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应该去找李校书或者世子吗?”   险些没噎着其他两人,看到攸宁憋屈又不能发作的样子,韶华笑得十分得意。攸宁气得嚷嚷:“那你妹妹的婚事你管不管?”   严恺之表情静止了下来,沉默了一下才抬头看攸宁,“管……但管不了……”攸宁半口气被他吊着,结果得到这个答案,立刻就不愿看他,严恺之却说:“我知你对兰芝有意,到现在我确实管不了,她已身为公主,名义上的兄长是皇上,你要求得去求皇上。”   还以为总算找到靠山,没想到严恺之这么轻巧就把事情推个干净,攸宁心中郁气更深了。   “我要是求得到,我何愁跑来找你们。”   没有理会攸宁的赌气,严恺之反而一本正经地说起来:“那你说说,你凭什么让皇上把公主嫁给你?”   攸宁不满地看着他正经严肃的表情,抗议道:“我不是要公主,我是要娶兰芝!”   严恺之微微颔首,慢悠悠地说:“没错,兰芝就是公主,你有什么资格娶她,别说你们相爱,如果是以前,我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同意你们的婚事,到现在不行,兰芝是公主,你得有足够的资格让皇帝点头。”   忽然间,攸宁觉得自己被问住了,一直都以为皇帝扣着兰芝只是因为严恺之的关系,他根本没有把兰芝当做公主看待过。   脑子里被问得一团乱,他喃喃自语:“什么资格?要什么资格?”   严恺之轻声点醒:“这就要问你了。”   韶华也觉得意外,他们都没想到这层关系上去,“难道定西侯的身份还不够?”   虽然现在攸宁什么职务都没有,可是有辛茂山在,未来的侯爷身份铁定是跑不了的。一个嫁过人的公主能给一个侯爷当正室,其实也不算亏,他们都不懂有何不可。   严恺之摇了摇头,给他们解释道:“兰芝是和过亲的,自然不够。”   简而言之,如果兰芝和柔婉一样,只是普通的公主身份,或许一个侯爷的正室绰绰有余。可是坏就坏在兰芝当初是替柔婉和亲,而且在明水王宫还得了不少美名嘉誉。兰芝对皇帝来说,更像一种意义,当初穆仓把兰芝送回来,许多大臣都反对,生怕兰芝把明水王宫的秘密带回去。兰芝养在宫里,谁都不知道皇帝对明水的了解有多少,可一旦嫁出去,很显然就是兰芝的价值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罗或要蠢蠢欲动,或是加强警戒都不好说。   这几年,徐贺乱纲平复后,朝廷有些形势低迷,就算每年招贤纳士,培育新人,都始终不如当年那群老将们扎实。皇帝把整个缺口都交给严恺之,赌的就是对他的信任,好让自己在宫中安心打理朝政。   攸宁似乎明白了严恺之的意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显得十分气馁:“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出来,那要我做什么,去抢吗?还是和跟李家一样去考个状元什么的。”   严恺之却笑了起来:“其实说难也不难,皇上现在还有什么事不省心。”   攸宁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是说……”皇帝最现在最头疼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个是东图口的防涝整理问题,另一个就是一些能人贤士不肯出仕。这么说,只要他能帮上忙,记个功劳也就能和皇帝邀功讨赏了?   严恺之见攸宁已经被点破,“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也爱莫能助。”   第三百七十五章 都督之妾   在川北生活了几年,韶华独立当家的能力越来越强了,虽然比起在京的时候那么多繁缛的礼节,但也知道什么季节该做什么事。当初陪嫁的庄子都是靠着京城置下的,后来因为嫌太远,连个看顾都没有索性让李勋卓帮忙卖掉,到凉城附近重新购买。   严恺之想了想,觉得不大妥当,虽然他们是在川北,但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回离开。况且李家为韶华置下的几处庄子都是上等的良庄,若是卖出去,以后就再难寻到相等的庄子。自己出去巡了几次,回来把几处庄子的情况都写出来让韶华直接挑,都是就近的村庄,虽然比不上京畿那边繁荣富庶,但胜在地理好,而且两处是连在一起,若是合并起来,还能围一个马场。   韶华听到马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犹豫办置那么多是否能够支付得出。   “只要你喜欢,就一起买下,虽然一开始会拮据一点,不过只要把其他庄子产余拿出来,再加上我的年俸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严恺之在川北也算是个兢兢业业的父母官,虽爱酒但不贪杯,也没有妾婢纠缠,每日都准时回家吃饭,扣除了一整年送出礼物,还能积余不少。见韶华总是犹豫不决,他索性那两处相邻的都买下,直接拿了地契给她:“置下了以后也是给孩子们,年年存积着这些银子也没用。待我们年老,我带陪你去江南买一处庄子,然后这边就丢给儿子们去打理。”   在说书人嘴里听说过无数次江南美景,让习惯了川北天大地阔的韶华,也忍不住起了浓浓的兴趣。   听了严恺之一席话以后,攸宁变得十分有干劲,在都督府那几日,每天都跟前跟后地围着严恺之转。韶华想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一个笑而不语,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神秘得让她摸不着头脑。好在有两个孩子,韶华也终究没能闲下来。丞羲这几个月又拔高了不少,再过两个月天气就转凉了,到时候所有的衣裤全部得重新做,韶华又特意问了丞霂的身高,想给长子也做一身新衣服。   反正是一次性,连同严恺之和攸宁在内,韶华都让人各做了两套出来,正想跟攸宁拿尺寸,结果发现房间空空,连床铺都是整齐的。   她一路走出来,到处寻找,见着洒扫的丫鬟小厮挨个问:“你们谁见过攸宁少爷了。”可是个个都摇头晃脑,表示没看见。   韶华嘟囔着:这可就奇怪了,明明昨晚还在一起吃饭,怎么一觉醒来,连个人影都不见了,而且消息也没留下。   正好,严恺之刚刚从外头回来,就看到韶华在家里乱转,他好奇问了一声:“这么早到处乱跑做什么?”   她紧张地捉着严恺之的手,问道:“恺之,你见到攸宁了吗,我刚刚想拿套衣服给他试试,结果屋里没人,一封信也没有,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严恺之点头道:“兴许是回去了,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撞见我,说有事要走,怕惊醒你就没说。”   韶华吃了一惊,没想攸宁居然就这么回去了,“早上?这才什么时辰,他、他能去哪里?”   严恺之拉着她往回走,对她护犊情节感到有些意外:“你就别管他去哪里了,攸宁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有自己的主张。我都没见你担心李家的兄弟,怎么反倒对攸宁上心了。”   本想反驳,韶华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能一样吗,我家那些兄弟个个循规蹈矩,知书达理,哪一个像攸宁这般让人担心的。”生怕严恺之不信,又解释道:“再说,我是为兰芝着想,他要是出事了,以后兰芝怎么办。”   她还是习惯把攸宁当弟弟看,虽然他这两年愈发成熟,连胡子都长得比严恺之要浓密,在韶华心里,攸宁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严恺之好笑地看她一眼,逗了一声,引得她娇羞捶打:“真是个贤良的嫂子,那你不如想想回去要给兰芝带点什么东西。”   “回去……”韶华反应过来,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我们要回京了?!”   见严恺之点头,韶华兴奋得有些热泪盈眶,还以为这辈子是没机会回京了,或者要等到严恺之解甲归田才能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回去,在川北这几年,她才发现当初那么心心念念地要回来,不过也是因为这里有家人在这里。现在辛茂山他们都回京,除了严恺之,她发现在熟悉的风景也让她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严恺之伸手为她揩去眼角的湿润,好笑道:“再过两个月,得回京叙职,我想把你们带回去,可是……”想到韶华曾与他说过罗布族族老说的话,他心情就沉了下来。   罗布族的占卜算是天下闻名的,可是就算皇帝也无法轻易请得动他们,因为离开了白山,他们的能力也就变弱了。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没有勉强他们进宫,可是,只要他们占卜出来的卦象,几乎没有不准的。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惨重,几乎每一个重大的占卜随着而来都是血一般的付出。通常每一任族长到最后都是死于窥天过度,而族长一死,罗布族必将封山三年,不闻天下。韶华无意曾说过老族长的话,要她不得穿红衣,不得归京。   正因为那一次血光之灾有莫儿替韶华挡住了,严恺之便不得不虔诚起来,他不敢假象如果没有莫儿,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于是,他和韶华商量后,决定给莫儿一个名分,把她葬在川北,由他们亲自供奉。   这几年严恺之并非没想过要去询问清楚,可是恰逢遇上三年封山,严恺之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守着韶华在川北住下去。   六年过去了,皇帝第一次下旨让严恺之归京述职,可他根本放心不下韶华母子三人在川北。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韶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行程,她摇着严恺之的手,认真地说:“对了,恺之,我想去给莫儿上个香。”看他眼神懵懵然,韶华解释:“三个月后是莫儿的周年了,我怕到时候赶不回来给她拜祭。”   知道韶华心中有愧,每一年到了莫儿的忌日,韶华总是变得特别紧张,他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算了,随你喜欢。”   莫儿也死了这么多年,而她背后的主子却像是从那一刻开始消失了一样。另一个让严恺之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这次回京,会不会再次惊动这位主子,是否对韶华就此收手,还是他只是在等他们回京。   临到出发的前几日,严恺之还在忧心忡忡,相反韶华则显得兴致勃勃,她亲自做了好几样新学会的点心,摆在莫儿的墓前,三支香烟袅袅敬上,严恺之自觉退到一边,韶华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看着坟前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几棵野草,她也不嫌脏,伸手拔掉,叹了口气说:“莫儿,我要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兴许一两个月,兴许是半年,兴许……”这些年,莫儿的坟前成了韶华诉苦抱怨的地方,心里也觉得好笑,生前两人互看不对眼,现在却成了她一个人对这一块石碑自说自话。“都已经跟你唠叨成惯了,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嫌无聊。”   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莫儿的真实姓名,最后只能写严恺之爱妾莫氏之墓,韶华心想,大概只有莫儿的坟墓上写着爱妾才不会让她觉得心里膈应。用手指描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韶华沉默了一下,“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天色忽然变得阴沉,野草被压低了腰肢,唏嘘的声响似乎在跟韶华回话。严恺之担心天气有变,催促她赶紧回车,韶华点点头,对着墓碑悄悄说了一句:“你说你主子在京里,这么多年他都不来找我,是不是意味着他放弃了,还是他忘记了。如果可以,我倒想见见他,我想亲口跟他说谢谢。”   虽然莫儿说她主子想把韶华捉回去,可是莫儿死后,她提心吊胆了好久,始终不见人来。   想到如果当初不是他派莫儿过来,或许躺在这里的人就是自己,韶华忽然有些感激这个人。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车外的已经开始狂妄起来,韶华依偎着丈夫怀里,轻声问:“恺之,你说如果莫儿还在的话,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严恺之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有多希望我喜欢别人。”   她吐了吐舌头,捧着他的脸,狠亲了一下,霸道地说:“没有,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对于韶华的表现,严恺之很满意,将她拉下来,加深了这个吻,半晌后才道:“那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的,守着你们母子就够了。”韶华脸色如酡,含羞地低了头,“这次回来,咱们就把丞霂接回来吧,他待在京里够久了。”   “好!”为了表示自己的激动,韶华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唇,继续刚刚的甜蜜。   第三百七十六章 荣归故里   为了迎接韶华他们的到来,李家一接到信后就开始收拾屋子,该修葺的修葺,该更新的更新,丫鬟也添置了好几个。刘氏听着有些不大舒服,认为韶华他们又不是在京里没地方住,凭什么要到李家来,这一番休整把三房三处都省出了不少银子。放着好好一个兴勇侯府没人搭理,严恺之又是川北的都督,这么有身份的人,却跑来李家跟他们挤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嫌膈应。   可是刘氏的抱怨被丈夫听到后,关起门狠狠地数道了一番:“你懂什么!五娘他们能来家里住,这可是多大的面子,你自己怎么不生个女儿嫁个这么好的女婿,光是会看着别人眼红。”   刘氏早在李家被挤兑得没什么地位,丈夫又是隔三差五地挑她是否,趁着怨气,一下子就发火,“谁说我没女儿,还不是因为谁!把我的六娘给弄丢了!”刘氏想到自己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早就没期盼她的生死,顿时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悲怆地哭了起来。   李良勋听到厌烦,扫了扫袖子,心里有些嫌弃,当年聘娶的时候明明是个鲜亮端庄的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反倒是让他瞧不起的凌氏却愈发有富贵之相,李良勋有些懊悔当初不应该和弟弟抢这门亲事。   “得了得了,都几十年的老账了,你还想哭几次,照顾好媳妇,生多几个孙子才是正经!燕绥至今没消息,你又不肯让斯晏纳妾,你是存心想断了他的香火吧?大媳妇身子好,你却不肯让她生,非得寻了心思把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塞到儿子屋里,把他们夫妻都闹坏了,你心里就舒坦了!我说你啊,两个都是儿子,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偏!”李良勋对妻子的行为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说而已。   如今三房之中,李勋卓虽然儿子刚成亲,可是两个女儿各自生了三个孩子,每天都能含饴弄孙。三房人丁零落,可是除了周嫣之外,另外两个妾也怀了身子。反倒是一向被说是最有福气的大房,因为刘氏的干预,至今除了辛子萱的儿子,到现在都一无所出。   李阁老虽然卧病在床,也忍不住把长子叫到跟前唠叨几句,要他多长点心,别到最后他这一房的香火反落了伶仃。   刘氏抬起哭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对丈夫咆哮:“生孙子生孙子,有本事你自己去生啊!”李良勋被妻子颠三倒四的话气得全身发抖,她却还依依不饶:“五娘这么一家子住进来,我们还有哪里能生存的地方,老爷子也不管一管,是不是存心想把我们赶出去,好让李家留给老二一家!”   “泼妇!疯子!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李良勋气得伸手甩了妻子一巴掌,刘氏一个踉跄,竟撞上了桌角,头发都散了下来,吓得丫鬟们急忙去喊人救命。   “你才不可理喻,你们李家都不可理喻!这里姓李,不姓严,五娘不是给定侯当义女嘛,那干嘛不会那个娘家!”刘氏不逊地扬起脸,额头被撞破,有些渗血,头发凌乱,看上去确实像个疯婆子一样。   李良勋还想再扇他一巴掌,却被闻讯赶来的斯晏给拦下了,后来连熹园都给惊动。   凌氏知道了大房夫妻的口角后,凉凉地说了一句:“不敢委屈大嫂,我这就搬去庄子,陪女儿女婿团聚,要不这抬头不见低头见,我都嫌膈应。”凌氏的凉腔话被丈夫听到了,扯了扯衣袖,反被凌氏瞪了回去。   辛子萱心里也不大痛快,虽然韶华作为李家出门的娘子,可也算半个定西侯府的人,再加上她们自来感情都很好,也跟着开腔:“爹爹也不必勉强阿娘,兴许阿娘只是见我不痛快罢了,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不给阿娘添堵。”   原本周嫣也要落井下石踩一脚,可是还没伸出脚就被李斯年拖了回去,这件事说到底跟焘园无关,周嫣这一出来便是故意找茬。   李良勋自然不会让她们离开,只得一个个赔礼,就连儿媳妇也都觉得心有愧疚,当夜跟斯晏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韶华他们回京之前,由他们夫妻把刘氏送回闾阳老家。斯晏听了立刻跪地求饶,到底他是被刘氏亲手拉扯长大的,与刘氏的感情也最深。倘若刘氏回到闾阳,恐怕他们今生都再难见到刘氏了。   李斯晋也为母亲求了情,觉得不能让刘氏这么难堪,尤其是韶华他们即将到来,如果被他们知道了,煦园的颜面都跟着丢尽了。   最后,李良勋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儿子们的请求,但是特地命令人把刘氏看管起来,不能让她出来闹事。如果实在不行,就等韶华他们来的是搬去庄子小住,防止冲撞到。   凌氏得知这件事,立刻洋洋得意,被刘氏压制了那么多年,总算轮到她扬眉吐气了。   只有李勋卓觉得不太妥当,跟妻子商议着让韶华他们回兴勇侯府去住,结果凌氏大发雷霆:“凭什么拦我女儿女婿回娘家,难道每个远路的女儿回来都得自己到外面买房子吗?岂有这种道理,要是这样,还叫什么娘家!”   李勋卓被妻子日渐旺盛的火气给吼得不敢大声,连忙倒茶赔礼:“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说,这次回来女婿是回京叙职,不是探亲,住在娘家确实不妥。”   凌氏扫开丈夫的献殷勤,冷冷笑道:“有什么不妥,你又不是不知兴勇侯府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五娘婆家无人,你要他们回去触景伤情吗?再说了,五娘自来都不在身边养大,现在又跟着夫婿到外生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你竟然不给他们进门,是不是存心想让五娘他们心里膈应?还有,她一个人抚养了两个孩子,再算上丞霂,你让她一个小丫头独自住在那么大又那么荒凉的地方照顾三个孩子,你还算什么父亲,算什么祖父。女婿身为都督,还愿意屈尊降贵住到咱家来,那是真心把咱们当成自己的父母,要不他怎么不住到定西侯府去!哼,真是白糟蹋了女婿给你送了那么多好酒了!”   凌氏的话一句接一句,一个更比一个犀利,加上她双手叉腰,怒目虎视,气势直咄咄逼人。李勋卓好几次想插话解释,都被凌氏一巴掌扫开,尖锐的问题逼得他都无地自容。   没想听到最后,凌氏竟然还爆出严恺之给他送酒的事,他不打自招地问了一句:“送酒你也知道?”   凌氏不屑地扬起嘴角,显然一副只有我不想揭穿没有我不知道的样子,让李勋卓立刻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主动提出要去给韶华他们办置生活用品,趁机溜出了虎口。   走到门口,李勋卓忽然想到,如果严恺之能住到自家,岂不是每天多了一个陪他饮酒的伴。这么一想,他心里一阵开朗,连步子都轻快了起来,开始数日子盼着韶华他们赶紧回来。   越是到了相逢的日子,李家就越紧张,洗干净的被褥又忍不住再抖出去塞多几天,凌氏则日夜赶工,打算给从未谋面的两个外孙做个帽子围兜做礼物。结果被李勋卓吐槽了一句,丞羲今年都三岁多了,就算是给软软也只能用上半年,还不如给他们打个首饰来得轻巧。难得凌氏没冲他发火,反倒觉得有理,立刻就把京城三个最大的珠宝商都请到家里来,专门给软软他们打制见面礼。   一大清早,程三打开大门,开始清扫门口时,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偷偷从内院溜了出来,以为没人发现,在门房旁边拐角的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程三觉得好笑,便走过去问了一句:“丞霂少爷,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被发现了踪迹的丞霂呆了一下,四肢有些僵硬地胡乱笔画了几下,然后又恭恭敬敬站直身子,给程三问早:“程叔叔好,我在散步。”   程三被他虎头虎脑的样子给逗笑了,李家上下谁都知道熹园里的小少爷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得众人宠爱的。因为他不但聪明懂事,而且特别有礼貌,平时也不哭不闹,知道父母不在身边,也不会吵着要爹娘,只有逢年过节听到有人从川北捎了礼物回来,他才默默地领回自己的东西回屋里哭泣。   这件事若不是被照顾他的丫鬟初发现,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早熟又乖巧的孩子,其实正是需要给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   因为这件事,众人对他的宠爱就更多了,煦园的小少爷李景吾完全是其父的翻版,三岁能诵诗书,四岁提笔写字,五岁已经能流利地背诵《出师表》,被誉为李家下一代的状元郎。而李斯年的儿子李景阗却全无一点父亲的样子,还以为到时能在一科同进,偏偏李景阗是个好吃懒做,不爱读书的主儿。   虽然比丞霂年纪小,可是个头却比两个兄长都要大,胖胖肉肉的身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李斯年有些看不惯周嫣宠着他,非揪着他和景吾丞霂一起上学,却发现儿子太重,扛起来都费劲。   周嫣想劝丈夫不要勉强,毕竟景阗年纪最小,就算和两个兄长一起读书,也未必能学到东西。结果他摇摇晃晃,吃着鸡腿,把三字经熟练地背下来后。李斯年才明白,儿子不是笨,只是懒,奈何他记忆力特别好,过目不忘,最后只能折中同意他满六岁再去上学。   程三担心丞霂会不小心跑到外头去,急忙把他往内赶:“是你怎么不回内院去,这外头人来人往的,不安全,还是赶紧回去吧。”   丞霂着急地朝大门外张望了,摇了摇头,不肯离去,“没事的,我就在这里走走,不到大门去。”   这时,前来一起当值的周六把程三拉到一旁说话:“我说你就别管丞霂少爷了,今日都督和夫人要回娘家,丞霂少爷都好几年没见了,这回躲这里偷看也是人之常情。”别人问起丞霂想不想父母,他都摇头说不想,可是问完总是会偷偷躲起来哭,后来谁就都不敢问了。   程三听了大吃一惊:“你是说丞霂少爷的亲爹娘?就是兴勇侯、川北的都督?”   周六翻了个白眼,“咱家还出了几个都督不成?你们瞧从前几日就打扫屋子,上下张灯结彩,要不是都督他们,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吗。”   程三搔了搔脑袋,傻憨憨地说道:“我前儿几日请假回家了,昨夜才回来,什么时候发生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   周六撇了撇嘴,对程三的憨实感到有些瞧不起:“呵呵,你不知道的多了去,那天送信的人得这么一块银子,今日你我都算走运,轮到班,这会儿要是迎得到都督和夫人,不知得有多大的赏。”   看着周六比划出的样子,程三眼睛都给瞪直了,“真的啊?!”   周六得意点点头,又嘱咐程三:“不过,你多留心个丞霂少爷,别是人多的时候挤着他,倒时领不到银子还挨骂。”   想到马上就有大块的银子收入,程三立刻也显得精神饱满:“我知道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都督和夫人回来了!”周六立刻跳了起来,把程三往外一推,自己急忙跑回去报信:“啊!这么快?快快、程三,你赶紧去看着,我这就回去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和气生财   看着门房几个忙成一团,接着又有人从内院涌了出来,丞霂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里,躲在大门后,探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圆咕噜地私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一个高大笔直的身影从马车内走出来,只见所有人都给他请安,他面色从容地扫了众人一眼,却回头替身后的人掀开了车帘。   丞霂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孔,只觉得他的身影高大威猛,像极了他梦里常见的人。内院的人不断地跑出来,把大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丞霂个子小,更是被人挤到后面去。他着急踮起小脚,拉长脖子一个劲地张望,可是依旧没看到对方的模样。   他心里清楚,今日来的人就是他的父母,从他开始懂事的时候,他曾问过凌氏,为何别人都有父母,而他没有。凌氏心疼地抱着他,说他爹爹为了赶跑坏人,跑去很远的地方守边疆,如果回来的话坏人就会跑到京里来。那时候丞霂才不满四周岁,对坏人的概念也似懂非懂,后来一次被辛夫人带去定西侯府,看到了辛茂山的铠甲。他眼睛大亮,踉跄的小步子就要去摸,辛夫人看得立刻眉开眼笑,直夸他不愧是严恺之的儿子。   那时候丞霂的心里就有个朦胧的印象,他的父亲就是身着威武霸气的铠甲,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而饮血奋战在边疆。对于母亲的印象除了温柔的怀抱,却远不如父亲来得深刻。   所以当他在人缝之中睨见一抹身影,如同他想象中那样高大、威猛、雄壮、挺直,他的心口如同喷泉涌动,张口喊了一句父亲。可是鼎沸的人声把他弱小而怯弱的呼唤给掩盖住,他被挤退到最后,看着人群把他们簇拥着往里走,丞霂默默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丞霂,你在这里做什么,又不肯读书了,快随我回去。”这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丞霂回头一看,却是大舅舅李斯晋家的表兄。他看着丞霂揉红的眼睛,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才没人欺负,人太多,被撞到了。”丞霂奶声奶气地辩解。   景吾板着小脸,一副老夫子作态:“大门口人这么多,你跑来这里当然会被撞到了,快随我去上学,晚了先生要骂了。”丞霂回头望着严恺之他们远去的背影,显得有些不情愿,可是景吾根本不由他反抗,拉着他就往百川阁走。   谁让他的堂弟只会吃和睡,教训几句都能走神,让他这个做长兄的一点尊严都没有,好在还有个算是听话的表弟在。   可惜,景吾心里只想着如何多背点书,能让先生多夸几句,根本没想到这个听话的表弟完全心不在焉地想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父母。   严恺之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背后有股炽热的眼神,他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韶华轻轻拉了他的手,担心地问:“怎么了?”   他回头冲韶华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兴许只是他多疑了,可他刚刚似乎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喊父亲,等他张望的时候却见不到人。   严恺之陪着韶华母子三人到了熹园,凌氏一早就在门口徘徊,听到人声脚步近,却故意跑回屋子里,板着一张脸。李勋卓用眼角打量她的惺惺作态,不以为意地嗤笑一下,自己也不自觉地端坐了姿势。   韶华一进门,看到二老正经八百地坐在位子上,眼眶一红,立刻走了上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阿娘,爹爹!”   李勋卓正起身要去搀扶女儿,结果凌氏便开骂:“你这浑丫头!我还当你是不要这个家了!”所有人都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她却不尽兴:“当年说走就走,留个书信就无影无踪,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到处托人到处寻找,你倒是好,走得真叫一个洒脱,连儿子都不要了。呵呵,那你就干脆不要回来得了,我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韶华被凌氏劈头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敢造次,只能怯生生地朝父亲使眼色。李勋卓回她一个眼神,转过头,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对凌氏训道:“你这老太婆,女儿回来,连句好话都没有,怎么就训上了。”   哪知,凌氏根本不给丈夫面子,一块数落了起来,“你也一样!就是你以前总是纵着纵着,瞧瞧把她纵成什么样了。”   李勋卓闹了个大脸红,被妻子当着女儿女婿的面骂,可又不敢大声抗议,支支吾吾地说:“我哪有,五娘明明是在普安长大的,要纵也是……那个,贤婿在这里,你得给五娘留点面子。”   凌氏的气势越骂越上瘾,在场所有人都不敢作声,生怕一起遭殃。“女婿怎么了?当初我还没骂呢,哼!也不想想,都多大的人了,还写休书,害得我家五娘这么千里迢迢跑去找他。”   韶华被凌氏这么指头破骂,心里也知道错,所以不敢起身。严恺之看得心疼,跟着跪了下来,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除了李勋卓,所有人都跪下。严恺之拱手笑脸相迎:“岳母教训的是,小婿自愿领罚,只是五娘身子弱,这一路颠簸,能否让她起来休息,小婿带她跪罚就好了。”   其实凌氏心里哪里舍得让韶华跪,只是这么多年,思念也好,责备也好,总是要端个架子,给韶华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错。可是严恺之这一番话把凌氏给说到心坎里了,顿时对他又多了一份高看,其他围观的下人也都默默地称赞这个姑爷确实是个好郎君。   李勋卓一见严恺之跪下,立刻就跳起来,亲手将他扶起,紧张地说:“这哪里舍得!舍不得,舍不得,你可是身为都督,堂堂侯爷,怎能说跪就跪!”可是韶华不起,严恺之也不肯起身,两人眼勾勾地看着凌氏,只等她松口,李勋卓急得骂道:“你这老太婆,也太没眼色了,女儿女婿都给你跪下了,那还有什么不满!”   凌氏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喊他们起来,忽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到丞羲甜甜地冲她笑了笑:“祖母不气,这个给你。”说着,把偷偷从熹园院里这来的兰花扯了递给凌氏,把凌氏给惊艳了一下。   “天啊!这个就是小胖墩,你怎么知道我是祖母,太贴心了。”凌氏没想到丞羲在没人介绍的情况下竟然会知道她的身份,激动地抱气他又亲又摸,看着双双跪在地上的夫妻俩,嗔怪了一句,“快不起来,丢不丢人!”   韶华嬉笑地对凌氏说了一句:“不丢人,跪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可丢人的。”韶华冲着丞羲眨了眨眼,丞羲从凌氏怀里挣扎着伸出手向李勋卓,软绵绵地喊了一句:“祖父抱抱。”   李勋卓原本还心疼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培养得开了花的白墨兰,竟然被这小祖宗狠心扯下,借花献佛。   可是丞羲软软的喊声,还有鼓起圆圆的小肉脸,连李勋卓觉得就算他把家里的花草都撤掉,自己也不会生他的气。立刻伸手把丞羲抱过来,激动地对韶华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   韶华偷偷瞄了严恺之一眼,调皮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肖了爹爹,正所谓隔代遗传,所以就聪明一些。”   李勋卓立刻被哄得喜笑颜开,凌氏则忙着去逗软软,看着玉雕般的粉娃娃,凌氏大感意外:“这孩子怎么都不像你们的?”   “呸呸,这叫什么话,长得好看就长得好看,哪有人像你这么说话的!”李勋卓对凌氏的口不择言感到不满,看了严恺之的脸色,赔笑道:“别在意你阿娘说话,人老了,总是这么疯疯癫癫。”   “你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凌氏本想反击,可是睨见韶华的偷笑,只好惺惺作罢。   总算在女儿女婿面前扳回了一局,李勋卓显得特别高兴,对他们说道:“屋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要不先去休息吧。”韶华想到李阁老卧病在床,便提出要去看看,结果李勋卓却给推辞了。“你祖父这身子也是拖一日算一日,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你们等会儿再去请安吧。”   韶华有些意外李阁老会病得这么重,可是李勋卓却笑而不语,不打算深入,她只好作罢。   凌氏却叮嘱了一句:“你要是想去找嫂子们说话,就差人去请,自己别亲自过去。一个药园,一个疯园,你带着孩子不吉利。”   韶华听得莫名其妙,李勋卓气得狠狠打断:“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凌氏回瞪了一眼,似乎不满丈夫对她大呼小叫,丞羲看着苗头不对,立刻从李勋卓身上跳了下来,悄悄溜回母亲身边。   “阿娘,粉团呢?”韶华从刚刚一直在张望,却始终没看到长子的身影,凌氏打断了她的左顾右盼:“他跟景吾去上学了,等下学我让人领到你屋里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血浓于水   凌氏给韶华他们准备的屋子是靠近碧梧轩的地方,由于绾华韶华都出嫁多年,家里又没有再生娘子,李勋卓一想到锦华最终还是不知所向,心里有疙瘩,便让人把碧梧轩给锁了。这一次因为韶华回来,所以才有重新打开,里面各处院落也都翻新。原本想把碧梧轩四周的围墙都给打掉,连通三进院子的花园,所有出来都给独立出来,以后各房的郎君都娶妻可以分得一个小院落。   奈何李阁老这一病就是好几年,多少药汤下去都不见起色,好在老人家除了卧病在床倒也不折腾,所以让底下做子孙的也好过一些。   皇帝也亲自过来探望过一次,而且是夜里偷偷地来,吓得李家上下都匆忙跪迎。得知李阁老的病情后,命了好几个太医轮流来看诊,可是太医都说这是年老所致,无药能治。换一句话说,李阁老这情况也是托不久的,还不如别吃药,让他过得舒坦,安心地走。   李家的人也是这么想,所以大家没再喂药,相反的只是尽心尽力地伺候李阁老,让他吃饱睡好。   说来倒也奇怪,断了药以后反而精神抖擞起来,而且这一拖又过了两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李阁老才又犯病。李勋卓的腿就是在夜里照看父亲的时候摔伤的,还想着能去凉城和女儿聚一聚,这一摔就把他留在京里了。   李阁老一病,家里自然就不能动土,凌氏原本还寻思着分家的事也就落下了。   如今个个成才成家,原本住的宽裕的大宅也显得捉襟见肘,特别是三房如今分布不均。凌氏的子女最多,除去女儿不算,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还加上一个小外孙。眼瞅着斯陌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凌氏就是有钱也办置不出宽裕的排场。刘氏自然不会同意凌氏为儿子成亲而圈地出来,她自己两个儿子成亲也住在自己的院落里,要想分自然得按成家的人来分。   李斯年叮嘱妻子千万不能在两个伯姆争吵的时候出面,庞氏从来在李家都没什么地位,如今他们能偏于一隅也就算了。等到以后真的分家,他自会把他们都接到外面去住,但千万不能做出头鸟。   所以,这一次给韶华他们安排住处,才会惹得刘氏不满,奈何韶华的身份特殊,刘氏再不乐意也被众人给压制下去了。   初荷幼菡早早就在院子里等,一看到韶华牵儿抱女走进来,两人立刻扑通跪地,激动得泪流满面:“夫人,您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韶华也被她们哭得鼻子酸酸的,这都是好多年没有见到,相处了那么久,就算在川北那么久,韶华也时常惦记她们的好。   宝儿出来打了个圆场,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俩就别跪了,刚刚都督才吩咐过,要我们照顾好夫人。你们这么一见面就是跪啊哭啊,夫人哪里经受得起,小心把夫人哭坏了,都督得生气。”说着,便和小宝一人搀扶一个,站了起来,她们也有些脸红。   韶华擦了擦眼泪,目光落到初荷微凸的肚子上,惊讶地喊了一句:“初荷,你什么时候嫁人了,怎么有身子还跪着!”她指着小宝去搬杌子,“其他没身子的罚站,就你能坐下。”   幼菡吃味地撇撇嘴,“夫人可真是偏心,早知道我就去塞个枕头,也装一装。”   这一句玩笑把所有人都给逗乐了,三个宝跟两朵花都算互相见过,所以也很快就笑成一片。韶华这才一一细问了这些年的情况,原来初荷前年就许认了,而且还是李勋卓长随的儿子,算起来和初荷还沾有点亲戚。但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丞霂在李家,怕别人照顾不周,所以一直不敢抱孩子,结果到了韶华他们写信说要回来时,碰巧初荷也怀上了,而且已经坐稳。   韶华不免感慨光阴如梭,三个宝和两朵花的年纪差不多,但是这三人完全跟仙人似的,一提到婚嫁吓得乱跑,连她好心安排都苦着脸求饶。最后韶华只能放任她们自己选择,只是免不了担心她们年纪太大,许不到好人家。   “幼菡,你夫家是哪里的?”韶华敛了敛笑得发酸的脸颊,把话题转到幼菡身上,只见她小脸一红,难为情地别开头,没开口。初荷才替她说道:“她不肯嫁,非说要等到夫人回来,到时候陪夫人一起。”   韶华听了,心里有些震撼,眼眶有些酸酸地,伸手把幼菡招到身边,“你怎么这么傻,我要是不回来,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不成?”   幼菡撇了撇嘴,显得不大上心,“夫人说的什么话,您难道舍得丞霂少爷一直待在京里吗?我看着小少爷平时乖巧,但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念您,心想要是我嫁了,免不了也是要生子的,到时不敢说还能不能尽心伺候小少爷,要是伺候不着心里也会难受,还不如守着小少爷,不嫁算了。”幼菡这话说得有些赌气,说不上是生初荷的气,还是韶华的气,但是两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大宝打量着气氛不大对劲,忙开声打岔:“果然还是幼菡最体贴夫人,难怪夫人放心把丞霂少爷托付给你。”   大宝的话让幼菡心里好受了很多,其实她一开始也不相信韶华会这么一走了之,慢慢的初荷开始挨不住家里的劝告,相了现在的丈夫,嫁了过去便回来劝幼菡别等。可是他们二人从此伺候韶华开始,一直陪着韶华出嫁,生子,许多事情都经历了,结果韶华放弃了她们,初荷也选择嫁人。她看着丞霂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写着韶华和严恺之的名字,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从那时起,幼菡就下定决心,她要一直都陪着丞霂,直到韶华把他们都接走为止。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们不知道,夫人在川北最记挂的就是你们,每天都拿我们来比,总是夸你们多体贴,多心灵手巧,听得我们姐妹三人妒忌死了。”小宝得了韶华的眼色,急忙把给初荷幼菡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人塞一个大份,“瞧瞧,连给你们的礼物都是单独的,恨不得把这些年欠下的都给你们捎来。”   听到这里幼菡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对韶华跪了下去,正好门外喊着丞霂下学,一屋子大小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口去。   在百川阁晕乎晕乎地听了夫子讲了一个早上的课,丞霂的心早就飞到熹园来,下学后立刻就跑去给凌氏请安,凌氏却让人把他带到韶华这边。明明人还没到的时候,每日都期待得早早起来,趁着上学前特意绕到大门兜了一圈,结果人已经到家里安坐,他却犹豫了。   幼菡回头看到丞霂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被屋里陌生的人群吓到,她给韶华福了福身子,连忙走出去,把丞霂引进来。“丞霂少爷,这就是你阿娘啊,你不是一直都惦记着的吗?”   韶华看着眼前已经小大人模样的长子,五官面容比小儿子丞羲要更像严恺之一些,就连蹙眉抿唇也都无可挑剔地复制。没想到阔别重逢,那怀中尚在牙牙学语的婴儿已经成了清秀俊朗的模样,一时间,所有的思绪都涌上心头。韶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丞霂的脸,可手伸到一半,就被丞羲给半空截了下来。   丞霂捏紧了小拳头,看着母亲的手越靠越近,心里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没想到半路跑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墩。丞霂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只听他鼓起小脸,很不满地把韶华的手抱在怀里,戒备地看着这个跟父亲长得十分相似的人。   “阿娘抱抱!”丞羲软软地喊了一声,扑进了韶华怀里。   韶华无奈地把小儿子抱了起来,宠溺地笑道:“你这个小贪心鬼,连哥哥的醋都要吃?”   看着和自己长得六分相似的弟弟自然地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对他则是一脸宠溺又无奈的笑容,丞霂低下头,抿了抿唇,生怕眼睛的湿润会掉出来。   忽然,他给韶华做了一个长揖,然后一声不吭地逃了出去,吓得韶华大喊:“丞霂,回来!”   可是满心的委屈化成了泪水迷糊了视线,他原以为看到母亲以后,会得到和记忆中一样温柔的拥抱,可是母亲的温柔却给了另一个人。丞霂明白,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弟弟,他躲在母亲怀里冲他挑衅扮鬼脸时,他就知道,自己早就被抛弃了。他爹娘有了弟弟,还有妹妹,再也不需要他了。   所有的期待全部才变成了委屈的泪水,他控制不住,只好匆忙地逃开。   “怎么回事?”   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丞霂一个没站住,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腿,撞得他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好在严恺之眼明手快,大手一捞,扯住他的小胳膊。丞霂愣了一下,抬起头,阳光正好照在严恺之的背后,闪亮得他睁不开眼。   严恺之也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这五官模样显然就是他的复刻版,心里依旧有了不小的惊讶和激动。再看到一路追出来满脸着急的韶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叹了口气,把儿子抱了起来。   结果这个结实温暖的拥抱让年仅六岁的丞霂再也止不住泪水,抱住严恺之的脖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父亲的寄望   丞霂这一哭,把一屋子女人的心都给哭碎了。所有人都忍不住掏出手绢,掖了掖眼角,韶华更是听得心焦,奈何丞羲的小手紧紧地拉住她,韶华也只能看着长子在丈夫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严恺之从来没哄过孩子,对于养在身边的丞羲,他也几乎没有见过像丞霂这样哭得连命都不要。丞羲是个机灵的孩子,他懂得是什么该哭,该什么时候哭,向什么人哭诉,因为眼泪对他来说完全是手到擒来的事,所以总是每次都博取众人的同情。然而,严恺之觉得男子汉不应该太轻易掉泪,所以每次他哭闹都不理睬,任由他自己乖乖安静。   奈何韶华再狠心也见不得儿子哭泣,所以丞羲只会跟韶华撒娇,见到严恺之来,就远远扮了个鬼脸,然后逃到韶华身后。   见惯了调皮机灵的小儿子,忽然间看到多年不见的长子,尤其是这酷似自己的五官,严恺之被他哭得心里也崩塌。一双小手紧巴着他的脖子不放,他无奈,也只能抱着他,静静等他自己平静下来。   这些年的思念和委屈都宣泄出来后,丞霂看着被自己眼泪口水沾湿的衣裳,难为情地用小手抹了抹,好似想把自己的难堪抹掉。   严恺之这才把他放下地,丞霂发现原来父亲长得和自己梦中不大一样,但是比梦里的更高大威武,他的双臂强壮有力,肩膀宽厚结实。每次看着别的人家父亲把儿子高高举起时,他总是想着什么时候他的父亲能把他也像现在这样举高起来。   幼菡心疼地给他擦了擦脸,眼红哭得红彤彤的,小脸也因用力涨得十分粉嫩,再加上难为情,看上去竟无比可爱。韶华眼睁睁地看着长子,心里都恨不得扑过去,可是生怕吓得他。丞霂偷偷看了韶华一眼,看到丞羲不善的眼神,然后又低下头,挪到严恺之身后,小心翼翼地扯着严恺之的裤子,似乎只认定了严恺之。   虽然心疼儿子,可是他的忸怩态度让严恺之有些不高兴,他伸手在丞霂后背轻轻一送,看到丞霂惊恐地回头,严恺之说道:“去给你母亲道歉。”丞霂飞快地看了韶华一眼,咬着唇,没声没动,严恺之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母亲每日都担心你,你见了她不理不睬就跑,可知多伤她的心。”   严恺之严厉的口气让丞霂平静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又何尝不想母亲,只是丞羲那陌生戒备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   看着丞霂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就是不肯开口,严恺之有些生气,“快去!”   韶华让小宝把丞羲抱开,自己走过去,对丈夫摇了摇头,看着那孑然孤单的背影,心里一个劲的揪疼:“恺之别怪他,这么多年没见到,兴许他都不认得我们了。”韶华蹲下身,眼神正好对上他的双眸,只见他泪水盈眶,韶华抱着他忍不住也哽咽了起来:“丞霂,是阿娘对不起你,是阿娘不好,当初不该把你丢下。”   情绪酝酿到盈满的程度,丞霂感觉到母亲的拥抱一如记忆中那么温暖和柔软,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又哭起来:“阿娘。”   总算听到儿子开口,韶华激动得抱得更紧了,“好孩子,阿娘在呢。”   被小宝抱到一旁的丞羲,回头看到韶华和丞霂抱头痛哭,小嘴一撇,挣扎地从小宝怀里跳了下来。小跑地冲过去,想要掰开韶华的手,嘴里不满地喊着:“阿娘抱抱!”   严恺之睨见幼子满脸醋意,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板下脸,对他唬道:“你这个时候来争什么宠?”   丞羲逐渐不再畏惧父亲的恐吓,反正他知道,只要有阿娘在,他爹是不敢对他动手的。他费劲地四处挣扎,嘴里还挑衅地骂道:“爹爹大坏蛋!”   严恺之挑高了眉头,看着他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脑袋,嘴巴勾起坏笑的弧度,对着儿子略显恐惧的小脸,冷笑了一声:“臭小子,你一天不打就皮痒了?别以为来到祖父家我就不该打你。”   严恺之的手还没动,丞羲已经放开喉咙大喊,把抱头痛哭的母子给吸引了注意。“哇呜~阿娘,爹爹打我!”丞羲的眼泪通常说来就来,他悄悄打量了父亲一边眉头颤了颤,心里暗惊父亲这时要发怒的预兆,更是奋力挣扎起来,可怜地朝韶华伸出手。   “你这个浑小子,该打!”韶华掖干了眼泪,心知小儿子这般作态纯粹是为博取同情。要不是看在这是李家,若是被凌氏知道他们打儿子,一定会被拎到跟前教训,所以韶华还是从严恺之怀里接过丞羲。   丞羲开始悲伤地哭了起来,嘴里还能念打油诗似的,说一句哭一句,堪比台上的花旦:“呜呜呜,阿娘不要我了,丞羲好可怜,呜呜呜,爹爹要打我,丞羲好可怜,呜呜呜。”   擦干眼泪的丞霂看着弟弟哭得这么伤心,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好声地安慰:“弟弟不要哭了。”   哪里知道丞羲根本不领情,狠狠地扫开丞霂的手,眼神凶恶得跟仇人见面似的,嘶声吼道:“不要你管!我讨厌你!”   “严丞羲,他是你哥哥!”严恺之对小儿子的态度十分不悦,大怒了骂了一声。原本还只是装哭扮可怜的丞羲听到父亲的怒吼,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身子喘得一个劲地颤抖,然而却倔强地扬起小脸,不逊地瞪着父亲。   忽然,用力地推了丞霂一把,哭着跑了出去。   韶华吓得站了起来,大宝已经反应过来冲了出去,“大宝,看着他。”   完全被吓傻的丞霂呆在原地,他从来不敢使这种小脾气,别人都称赞他乖巧。可他心里想着,哪怕被骂,他也希望能和丞羲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父母撒野撒娇。严恺之也火大,甩手走到一旁坐下,脸色显得很低沉。丞霂小心翼翼地挪到韶华身边,弱弱地问了一句:“阿娘,是不是我做错了?”   韶华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傻孩子,弟弟还小,不懂事,别往心里去。”   严恺之也阴沉了口气,显出了他内心的愤怒,“别理他,回头我得好好教训教训,简直太猖狂了。”每一次不顺心就会发脾气,肚量小又贪心,不但爱哭,而且太过精明,极会眼看色。严恺之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让韶华把儿子骄纵下去,否则长大以后,除了攀炎附势,就是奸吝小人。   所有人都以为严恺之是被丞羲的放肆激怒了,个个默默不吭声,转向讨好丞霂。   宝儿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少爷,如同幼菡一样,觉得这个孩子懂事得让人觉得心酸,“大郎,二郎只是嫉妒夫人疼你呢,别说是你,连软软娘子,二郎一开始都嫉妒。”   韶华对他笑了笑,看到他眼睛晶亮,便对小宝点了点头,“软软是你的妹妹,想不想见?”   因为到处都是表兄弟,虽然绾华后来也生了女儿,可是丞羲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凌氏带他去藩家做客的时候。可是绾华对这个女儿并不关心,完全没有自家母亲对妹妹的疼爱,而且一想到这个奶娃娃和自己是一母同胞的,丞霂小小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虽然软软再过不久就要满周岁了,可是个子要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娇小,脸蛋倒是粉嘟嘟的。丞霂看着晶莹白嫩的小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覆着沉睡的眼睛上,嘴唇小巧而殷红,好似新鲜成熟的小樱桃。   他惊奇地看着韶华,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软软?”韶华冲他点点头,见他伸出手谨慎又犹豫地戳了戳她粉粉的脸颊,心想果然软糯嫩滑。可是软软似乎对这个趁她睡梦戳她脸颊的捣蛋鬼感到不满,抡起小拳头挥了一下,一把握住丞霂的手指,把他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她握着我的手了!”   看到长子和女儿能和睦相处,韶华心里也松了口气,只希望丞羲也能接受这个兄长,“喜不喜欢?”   丞霂悻悻地收回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像丞羲一样理直气壮地说不喜欢,他也想要独占父母的爱。可是他知道不可能,所以选择沉默。   宝儿看出丞霂眼底的忧伤,急忙替他解围:“大郎一定是喜欢极了,又不好意思说。”   这时,严恺之也平复了情绪,问道:“下午还上学吗?”   小宝把沉睡的软软抱回去,丞霂整了整衣裳,口齿伶俐地回答:“夫子说了,今日爹爹和阿娘回来,许我放两天假。”   严恺之点点头:“都学了些什么?”   丞霂如实回答:“认了好多字,学了三字经,千字文……”他迟疑了一下,有些期待地小声补充了一句:“爹爹想听吗?”   可惜严恺之并没有听到:“还有呢。”丞霂有些失望,摇了摇头,严恺之声音平静,口气威严,丞霂站在他面前觉得比被夫子提问功课还要紧张,“我听说你大舅舅家的表兄三岁能识字,四岁诵诗书……你今年几岁了?”   丞霂摊开双手,想了一下,“五、六……六岁了。”   严恺之叹了一口气,“年纪也不小了,该用点心了。”   韶华觉得不解,但见严恺之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韶华只能忍着,看丞霂低头,乖巧地回答:“是爹爹,丞霂以后一定努力读书。”   这下严恺之才满意地放过他,“去洗把脸,等一下就要吃饭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韶华立刻抱怨了起来,“你作甚对粉团这么严格,他不过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在她看来,丞霂已经是聪明得让人心疼了,怎么舍得还去要求他什么。   严恺之却不这么认为,他神情肃穆,眼神变得深邃,“他不止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还是我严恺之的长子,将来侯府的继承人。”看着韶华抿唇沉默,他明白韶华是理解的,“就是因为我们不在身边,所以你爹娘必然会对他心疼多一些,李家也好,定西侯府也好,个个都心疼他宠着他,等他以后长大了,还能成什么样。”   对他丞霂严格一些,那是希望对他以后更好,毕竟身为兴勇侯的长子,他需要肩负的东西很多,根本容不得他慢慢成长。   韶华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心疼,“话虽这么说,可是你要求未免也太严格了些,大可等过几日才跟他说起这些,刚一见面,你没瞧见他眼睛都红了。”   严恺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身为长子,这些委屈他是避免不了要受的,以后弟弟妹妹都要依靠他,若他不坚强起来,咱们老了,走了,谁还能护着他们……你也别心疼,我这也是为他好,我不希望他像我当初一样,就跟疯子似的,完全崩溃了。”想到他当初,父亲的死以及家庭的突变,若不是那时他已经懂事,只怕根本走不下去。   于是如此,他想起母亲为他们兄妹吃的苦,才会更加愧疚。   韶华被他捏得发疼,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大掌上,“别想了,都过去了。”   严恺之的心平静了下来,对她点点头,“恩,都过去,我现在有你,还有孩子。”   第三百八十章 李家幼儿园   吃过午饭后,各家媳妇就领着孩子上门拜访,燕绥推脱说要照顾刘氏,所以没有和辛子萱一起过来。其实辛子萱心里也明白,家里所有成亲的男男女女就他们还没子息,也不知燕绥的肚皮不争气,还是因为斯晏对她再没有当初的热情。每日斯晏对着书本的时间都要比对着他多,燕绥也闹脾气懒得跟他说话。   后来,李斯晋看着弟弟考了两次都是三甲挂尾,随时都会被甩出去,便和李良勋商量了一下,给他在问涛阁寻了个闲差,平日就负责清单和整理图书。没想到斯晏听着倒是跃跃欲试,对他来说,去看书总比在家听着母亲叹气和妻子责备的好。   李斯晋李斯年兄弟都在衙里吃饭,没有回来,严恺之也不好跟着一群女人凑热闹,便躲到隔壁书房去。   “景吾给五姑姑请安。”景吾不但性子和李斯晋相像,模样也极为相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作揖,韶华都给逗乐了,立刻把他招手喊道身边来:“这个就是小团子?”   辛子萱好笑地摇了摇头:“都长这么大了,你还叫小团子。”   韶华捏了捏他的脸,可惜不如自家儿子墩圆有肉,她对辛子萱笑道:“本来就是啊,当初那粉嫩嫩的样子可讨人喜欢了。”   相反辛子萱的清瘦,在焘园吃好睡好的周嫣要比以前胖了一圈,看到韶华身材如初,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五娘真是一点都没变,大嫂家的景吾叫小团子,三娘家的梓钰叫小丸子,自个家的也是粉团胖墩软软,在她眼里就没什么是不能吃的了。”   这时,赖在她身后的景阗冒出了圆乎乎的脑袋,一双眼睛眨得晶亮,小老鼠似的四处搜寻无果后,才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吃的?在哪?哪里有吃的?”   周嫣无奈地吐了口气,把儿子从背后拉了出来,只见他站也没站姿,一身肥厚的肉要比丞羲胖了一倍。周嫣喊他站直,他一下子就瘫在周嫣身上,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所有人被景阗这愣头愣脑的模样逗笑了,周嫣瞥了韶华一眼,有些尴尬地骂儿子,“你这个臭小子,说到吃的,你比什么都激灵。还不赶紧给你五姑姑请安先。”   景阗懵懵地望着母亲,傻憨地问道:“请安了就有吃的吗?”   周嫣再忍不住,揪了他的肥肉一下,疼得他立刻跳到韶华旁边去,周嫣气呼呼地说:“你、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小胖子一脸委屈地样子,韶华连忙把他护在身边,“二嫂,不也挺像你的嘛。”她回头对景阗笑了笑:“告诉五姑姑,你叫什么名字,五姑姑给你做好吃的去。”   一听到吃的,景阗连眼泪都给省了,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结果却扭头对周嫣喊了一句:“我叫……阿娘,我叫什么?”   周嫣自然气得不愿跟他说话,韶华好笑地拍拍他可怜无辜的小脸,“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被母亲嫌弃让景阗觉得好郁闷,可是眼前的姑姑说话又好温柔,他低下头小声嘀咕:“阿娘说我是臭小子,祖母叫我小心肝,爹爹喊我、唔,爹爹不喊我的名字。”   韶华忍笑问道:“为什么呀?”   景阗嘟着小嘴,显得很不乐意,“爹爹喊的时候都是要打人,所以我不要爹爹喊。”   韶华吃力地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才发现这小胖子可真不是普通地重。“那爹爹不打人的时候喊你什么?”   这个问题让景阗迟疑了,他无视周嫣紧张屏息的表情,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考,可是最后还是放弃。   “没有。”   “没有是指没有喊你,还是没有不打人。”   “没有不打人的时候。”   憨头憨脑的样子让周嫣气得想要把他拉回家痛打一顿,可是周嫣还没开口,景吾倒是开了声。他小大人似的走到景吾面前,神情严肃地训斥道:“景阗,你不能这么说你爹爹!他是为你好,你总是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又不读书,说出去别人都不信你是李探花的儿子了!”景吾的话让韶华眼睛亮了一下。   “不信就不信。”景阗却摇了摇脑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景吾觉得自己跟他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韶华看着恨铁不成钢的景吾,好笑地问:“景吾,告诉五姑姑,那你既然知道二叔叔是探花,那你知不知道你爹爹是什么?”   景吾脸上扬起骄傲的神色,挺直了腰板,用力地点点头:“当然知道!我以后也要和爹爹一样当状元。”   “有志气,大嫂,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韶华对他赞赏有加,这让景吾显得更加得意,辛子萱也谦虚地笑了笑。然而景吾却忽然显得很低落:“本来还想让景阗和我们一起读书,曾祖父说了,将来咱们李家要把一甲都拿了,可是景阗不肯读书。”   “一甲都拿了?”韶华有些惊讶。   “恩,我当状元,丞霂当榜眼,景阗当探花。”景吾点点头,掰着小指头细数道。   韶华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景吾笑得莫名其妙,她连忙打出,对他点头夸道:“皇上要是知道你这么把一甲都给分配好了,一定会感谢你的。”   景吾一直没反应过来,也扬起笑脸,很认真地跟韶华说了一句:“不用客气。”   这下子,韶华可就真的忍不住,把他拉过来又抱又亲:“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辛子萱睨见周嫣的笑容有点僵,连忙出声训责儿子。“景吾,不得胡说。”就算事实也不能当着别人母亲的面这么说。   谁不希望自家儿子能高中状元,景吾倒好,不但把三甲全包了,连排名都安排好了,周嫣自然有些不大高兴。   这时,一直乖巧站在韶华旁边的丞霂却小声抱怨了一句:“我不要当榜眼。”辛子萱以为他是赌气景吾把他排名安排在第二,连忙安慰:“丞霂乖,别理你景吾哥哥,他胡说的。”   景吾听了,也立刻跑过来,拉着丞霂的手,主动退让:“好嘛,最多状元给你当,我不要就是了。”   然而,丞霂瞥见母亲看着她,他转过脸,眼神中有着异样的坚定:“我要跟博衍舅舅一样,我要当武状元。”终有一日,他要穿上父亲那身铠甲,替父亲守边疆,这样就可以保护弟弟妹妹了。   严恺之让他去洗脸准备吃饭,他洗完就急忙跑回来,生怕他们会忽然消失一样,可是却听到他们夫妻之间的谈话。   或许丞霂并不太懂其中许多道理,但他听到父亲说他是严家的长子,要肩负起这家的责任,要保护弟弟妹妹,要孝敬父母,他的心里似乎被托付重任一般。他想了很久,脑子里多了一个想法,只要他能想父亲一样,就可以去替父亲守边疆,就可以一直和父母在一起。所以他不要读书,他要学武,要到川北去。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年纪小小的,志向当真好。”   丞霂的话立刻就引来众人称赞,韶华也颇有认同地对他点了点头,这让丞霂觉得很受用。   问了两个大孩子,免不了也要照顾到景阗,所以韶华又摇了摇他肉呼呼的身子,笑道:“那景阗,你呢?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   “吃的,有吃的就行。”景阗从韶华身上滑了下来,躲到母亲身边,对韶华傻笑了一下,周嫣却恨不得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生你这种儿子,丢死人了。”   “丞羲跑哪里去了。”   韶华四处望了一眼,发现从打了招呼以后,丞羲就没再出现,也不知道刚刚大宝劝了他什么,赌气不肯跟严恺之开口说话。大宝听了,急忙把躲在里屋的丞羲给带了出来。   辛子萱把丞羲拉到身边来,怜爱地抚摸他的脑袋,看着他,却问韶华:“丞羲和景阗差不多年纪吧,可上学识字了?”   韶华苦笑了一下,“川北哪里有什么学堂,不过是自己教了几个字,不过他心思也都是不肯放在书本上的,练了几个字就跑掉。”   终于逮着机会,周嫣急忙补了一句:“这点像你。”她看着丞羲,笑问道:“哥哥们都想当状元,那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   丞羲故意拉长了声音,把所有女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后,才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当……阿娘的儿子。”随即也依偎到韶华身边,偷偷嫌弃地对丞霂瞥了一眼,“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阿娘了。”   虽然算不上一个好答案,但总算是个贴心的回答。   景吾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结果,他对丞羲摇了摇头,轻声说:“五姑姑不用你陪,五姑姑有五姑父,你长大也会有人陪的。”   丞羲忽然拗起劲,大声地反驳了一句:“才不是,我要陪我阿娘,还有软软,还有爹爹!”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何丞羲的反应这么大,只有丞霂注意到,丞羲刚刚的话唯独漏了他。   景吾并不理解这新来的表弟怎么跟刺猬一样,忽然就炸毛,嘴里依依不饶地想要给她普及道理,“软软也会有人陪的,你长大后必须要离开五姑姑,不然你长不大的。”   “不是不是。”丞羲却像是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推了景吾一把,看着景吾呆滞的样子,又狠狠地瞥向丞霂:“你是坏人!跟他一样!”   韶华大惊,根本不知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看着景吾受伤的表情,她气道:“丞羲!不得无礼,赶紧去跟景吾哥哥道歉。”   丞羲倔强地说:“我不!”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失宠与嫉妒   韶华从来没想过丞羲会公然反抗她的话,平时只当是吵吵闹闹,撒娇调皮,基本上她只要板下脸,丞羲都会乖乖地过来认错讨好。可是自从回到京城,丞羲就像变了样子似的,韶华本只觉得小孩子心性,换了地方不熟悉总是要拘谨点。而丞羲对丞霂的敌意,他们也单纯觉得兄弟之间的磨合,毕竟丞羲是在没有丞霂的情况下被独宠了三年。直到有了软软,丞羲调皮抗议过,但慢慢觉得比起和一个完全不懂事的软绵绵娃娃斗气,不如逗她更受父母的宠爱。   唯独丞霂让他觉得只要丞霂在,他的一切就会被取代,他讨厌丞霂,连同和丞霂有关的一切也讨厌。   韶华火气一上来,眼神都变了,丞羲虽然有些胆怯,但意外固执地抬起小脸,坚决不肯认错。丞霂在旁看着这一切,也忍不住为弟弟捏一把冷汗,他并不喜欢这个弟弟,但是他也并不希望他受到母亲的惩罚。   母子俩四目相对,一个暗藏怒火,一个咬牙强撑,其他人看得都面面相觑,谁都没料到丞羲的脾气会倔强到这个地步。但是在辛子萱看来,这对母子这么对峙起来,倒让人觉得有几分相似。一样是自己认定的事,宁愿挨骂挨打也不肯认错,个性要强到让人忍不住叹息。   她景吾似乎也让这情况吓到,刚刚还温柔可亲的五姑姑,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个样子,难道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辛子萱忙出来打了圆场,想要缓和气氛,“好了,没什么大事,小孩子之间都是吵吵闹闹惯了……景吾,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以跟弟弟争吵。”辛子萱示意儿子赶紧过去道歉,可是景吾反被丞羲一瞪,有些踟蹰不前。   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吓到其他人,韶华收敛了一下情绪,口气也淡了下来。把景吾招到身边,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激得丞羲立刻投去愤怒嫉妒的眼神,景吾有些不自在,从韶华手里溜了出来。“这件事和景吾无关,是丞羲做的不对,从小惯太多了……丞羲,听见没有,你必须去给景吾哥哥道歉,否则你今晚别想吃饭。”   丞羲眼神一直狠狠地盯着景吾,凶狠到连辛子萱都觉得有些暗惊,听着韶华的口气突变,丞霂终究忍了忍还是跑出来,轻轻地摇了摇韶华的手,然后跑到景吾面前,长揖一礼:“阿娘别生气,我替弟弟道歉就是了。景吾,对不起。”   所有人为丞霂的懂事感到欣慰,景吾也立刻回礼,两人的相互谦让使得韶华心里也舒坦了一些,不觉勾起了嘴角。   没曾想,这气氛好不容易才压下去,丞羲忽然跑了过来,用力推了丞霂一把。丞霂一个反应不及,立刻就跌倒在地,好险是辛子萱眼明手快,才没让他撞到椅子腿,否则这么一下撞到了,不至于流血,但淤青兴许难免的。   韶华这下子真的怒了,丞羲仍不知悔改地对着哥哥大吼道:“不要你道歉,我不要你!”   虽然在娘家打孩子一定会被数叨,可是儿子顽劣成这样,对自家兄长生这么大的仇恨,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严恺之忽然从外头走进来,所有人都被这高大的身影给吓着,丞羲也不例外。他给辛子萱和周嫣拱了个手,对韶华眨了下眼,弯腰把儿子拎了起来,道一声:“失陪一下。”   也不管丞羲脸色煞白惊恐得好似看到鬼似的,转身就往外走。   看到父亲黑着一张脸进来,丞羲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不了责罚,他立刻垮下脸看韶华,结果韶华转过头,连看都不看一眼。而丞霂也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怒气,先是被弟弟推到在地的茫然和失落还没消去,又见到这么一张阴沉的脸,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周嫣紧张地对韶华劝道:“其实没什么大事的,五娘,你赶紧去劝劝,别让他去打孩子。”   其实这些事在她们这些见惯孩子吵吵闹闹的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周嫣,她在娘家见多了孩子之间的争吵,甚至打架。李斯年每次说打儿子,可最终还是没下过手,因为对付景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吃东西,饿了他自然就会认错。但是严恺之是个武将,而且从平时对他少有的了解来说,真不知道他会对儿子下多大的狠手吗,偏生韶华反而淡定下来。   等到丈夫离开,韶华已经恢复了平静,像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他们笑了笑,“没事的,他们父子经常这样。倒是我,闹了会这么大的笑话,让你们见笑了。”   辛子萱见她不管事,也就没再追究下去,到底各人管自家孩子,旁的人是说不着的。她也展起了微笑:“你一个人在外养着两个孩子不容易,我听说丞羲嘴甜机灵,这都是你教得好。”   韶华幽幽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没想到丞羲的嫉妒心竟然这么强,“他是机灵过头了,而且还小心眼。刚开始我生了软软的时候,他一直不待见软软,只要软软一哭,他就会跟着哭,还以为是兄妹同心呢,结果他只是想霸占我。后来被他爹教训了几次后,终于学乖了,不再跟软软争宠,但是现在却跟丞霂争起来了。”   想当初她和攸宁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差,可是她并不反感攸宁,反而觉得有个弟弟可以让她欺负是件愉快的事。尤其她小时候跟个假小子似的,却偏偏喜欢把攸宁打扮成小娘子,让佑宁回忆起来,觉得一次次的噩梦。   周嫣作为一个目睹过多孩子家庭的人,觉得李家的血脉确实单薄了些,“孩子都这样,总是想要多表现,得到父母的关注罢了。你好福气,生了三个,我们一人一个,想争都没得争。”   景吾忽然冒出来,无比天真对韶华说了一句:“五姑姑放心,我不会跟丞霂争的。”这可把韶华乐得,丞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推脱说自己又不会跟他争什么。   辛子萱也笑眼看着儿子,口气里满是宠溺,“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景吾却转过身,眼睛真诚地望进母亲眼里,不懂大人在笑什么,“阿娘,我是认真的,只要丞霂别不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原本只是当成孩子的玩笑话,没想到景吾这么认真,辛子萱只好对韶华解释:“景阗不肯上学,他就整天依赖这丞霂,一听到你们来的时候可高兴了。可听说你们要把丞霂带走,他哭了好久,还说要把丞霂领到煦园去养。”听着母亲的话,景吾这才难为情地躲了起来。   “景吾真是个好哥哥,这么疼弟弟。”韶华忽然觉得心里很是安慰,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丞霂身边,总是担心丞霂会受到委屈冷落,不由得看向景吾的眼神就更温柔了。   然而景吾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邀功,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阿娘说过,丞霂的爹娘都在很远的地方,不能回来,所以我要替五姑姑多疼丞霂。”看着丞霂忽然沉默不语,景吾还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安慰:“丞羲他不是故意推你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丞霂抬起头,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每天总是强迫他一起上学读书,比幼菡都还管着他吃饭走路的表哥,不觉红了眼眶。   两个大人看着儿子们这们团结友爱,也被这手足深情感动得有些湿润眼眶,韶华心想,到底以前没白疼这个孩子,至少她相信丞霂不会孤单。而周嫣看着两兄弟手拉手,有说有笑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吃味,又见儿子活像弥勒佛一样,懒懒地赖在自己身上,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偷偷趁人不注意,掐了儿子一把。景阗立刻跳起来:“阿娘,怎么了,有吃的啊?”周嫣气得真想掐多几下,景阗却发现没有吃的,怏怏地又趴了下去。   韶华捂了嘴笑,急忙让大宝去把零嘴拿出来封给几个孩子,“有,大宝,去那些零嘴儿出来。”景阗看着大宝的背影,眼睛都要发光,大宝把一些烤熟的肉干糖糕都分到各个孩子手里,就连丞霂也高兴得喜笑颜开,“小孩子都是这样,丞羲刚长牙的时候,也整天喊着要吃肉,我还担心养成大胖子。”   周嫣看着有了食物忘记娘的儿子,只能心里怨念着替他说着好话:“景阗也是缠着丞霂哥哥好,他和景吾不亲,反倒和丞霂亲呢。”   没想到,得了好处的景阗,脑子也活泛起来,“恩,五姑父云山气度、松柏精神,五姑姑女中尧舜、芙蓉巾帼。”   韶华有些意外,“你哪来知道这些字?”一般孩子都是教几句普通的祝福便是了,没想到看着憨实的景阗居然开口便是这四个词,着实让她惊艳了一把。而且细想起来,这些词用得精妙处是在于反了众人的惯性思维。   因为严恺之是武将,大抵听到都会想到威武刚强,甚少会以气度精神评论。而韶华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熟知她的人,根本不会想到把这些词用来形容她。   景阗一手抓着一个肉干,嘴里口齿不清地回答:“爹爹说的。”   周嫣也意外儿子能说出这句话,脸上立刻沾沾得意地笑道:“你二哥哥整日在家念着你们,他就记下了。”   一旁看得真切的辛子萱也没戳破周嫣的虚荣,只是笑了笑,跟着夸道:“景阗也是肖了二郎,虽然如今年纪尚小,不爱读书,可是脑子好,记东西特别快,景吾到他这个年纪都没记那么多。”   周嫣正想让景阗多表现几句,结果小宝跑进来汇报:“夫人,软软娘子又哭了。”   韶华着急站了起来,对众人歉意地点点头,“兴许是饿了,我去看看,你们先坐会儿。”   看着她匆忙的身影,周嫣便愣了,“怎么自己喂呢,没带乳娘回来吗?”   宝儿出声替韶华解释,看到丞霂停下来,望着她,宝儿冲他笑了笑:“我家夫人说了,孩子要自己喂才能和自己亲,只有半夜或者实在没办法才让乳娘。不过软软娘子出生的时候太弱了,一直都是乳娘带着,直到后来我家夫人养好了身体才自己抱过来喂。”   “五娘何苦总是这么累着自己,在外生活本就艰难,还总是事事操劳,可怎么行。”   妯娌二人坐了一会儿见韶华还没回来,也就散了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丞霂的敏感   好不容易把女儿哄了睡觉,心里担心着严恺之不知会怎么处置小儿子,正想要出去悄悄,结果看到丞霂小心翼翼在门口探脑袋。被她看见以后,才不好意思地进去,软软地喊了一句:“阿娘。”   对于这个长子,韶华总是有无尽的温柔去包容,他越是乖巧,她心中的愧疚便越深。明知道丞羲就是因为看不惯忽然有人抢了她的注意力,可她还是觉得对长子有所亏欠,总想着努力去弥补。“怎么了?不和哥哥弟弟出去玩吗?”   拉着他冰冷的小手,韶华轻轻搓热手心,捂暖他,丞霂倒一个难为情,脸红着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失去了韶华的手温,他又有些后悔,只好静静走到她身边,小声地说道:“陪着阿娘就好了。”   习惯丞羲那霸道的邀宠,丞霂的温柔让韶华觉得十分难得,“真是傻孩子,阿娘又不会跑。”   忽然想到什么,丞霂身子僵了起来,抬头看了看韶华,“我能问阿娘一个事吗?”   “有什么事,你直管问就好。”韶华的温柔让丞霂更加迟疑了。   方才宝儿说,只有亲手奶大的孩子,才会和母亲感情深。可他看到许多高门里的太太夫人,个个生了孩子都丢给乳娘养大,就连三姨绾华也是这样。他并不知道景吾景阗是不是两个舅母奶大的,可是看他们的感情,总是不必韶华和丞羲更亲一些。   好几次看着母亲的温柔,丞霂总是心里有个疙瘩,她的温柔就像对景吾景阗一样,就像辛子萱对他一样,都让人挑不出刺的舒服。可是偏偏她对丞羲宠溺之后,还能摆出那般愤怒的表情,这就是因为母子相亲的关系吧。丞霂不敢说自己希望韶华对他恶言相向,但是他也想跟弟弟一样,就算任性,也不必担心会被抛弃,会被讨厌。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把脸都给涨红了才说:“我、我是不是阿娘喂大的……她们说,弟弟妹妹都是阿娘亲手喂大,所以才亲……”   韶华表情定了一下,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酸楚,眼前的孩子该是像景阗一样耍赖撒娇的时候,或是想丞羲一样调皮任性的时候,却因为这个问题,为难了好一会儿。她连忙把他抱进怀里,眼泪都有些湿了睫毛,“傻孩子,你是阿娘第一个孩子,当然是阿娘养大的。”   不说这些年的愧疚,单单是出生的时候,丞霂就足够吃了许多苦,她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交给其他人。   幼菡也在旁掖了掖眼角,走过去,给眼眶红红的丞霂擦了擦眼睛,扯开嘴角说道:“丞霂少爷,你可不知道,当初夫人生你的时候可辛苦了。偏生那时候天又下着大雨,夫人还被坏人绑了出去,差点就没命了。当时为了平安把你生下来,吃尽了苦头,把自己都累坏了,可从来不舍得让别人抱你……因为你那时特别认人,就连你爹爹你都不肯让他抱,所以夫人只好每天每夜哄了你吃饱睡好,自己才能休息。”   幼菡的话给丞霂的触动很大,因为担心丞霂想爹娘,所以幼菡并不敢主动提起。如今打开了话匣子,她也一并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丞霂少爷,你不知道你以前可调皮了,在夫人肚子里的时候就喜欢一个劲地撞,大半夜把夫人踢得睡不着。都督一在,你就安静了,都督可没少生气呢。后来你出生以后,也是每个人抱你都笑,唯独都督一抱你,你就往他身上撒尿,好几次都督上朝之前还得匆匆去换一身衣服。要不是夫人护着你,都督早早就被你丢给乳娘养了。”   丞霂听得睁大眼睛,没想到自己从没出生就已经这么顽皮了,尤其是想到尿了自家老爹一身时他那张黑脸,丞霂都觉得好笑。想想刚刚丞羲就是顶个嘴,父亲都气成那样,自己老是霸占着母亲,还经常把父亲的官袍尿湿,如果不是母亲护着他,当真他爹会做出什么事谁都不敢预料。   这么想着丞霂心里忽然变得明朗起来,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瞬间春暖花开了。   他从韶华怀里抬起头来,眼泪还没干,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阿娘,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这时宝儿走了进来,也听了他们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刚刚她说完话,丞霂就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原来是在吃醋。“夫人,我就说嘛,您亲手奶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和您不亲呢,就算隔个十年八年,大郎还是最贴心的。”   意识到自己和丞羲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韶华亲手养大的,丞霂变得十分愉悦。瞥见软软不知何时醒来,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他走过去,在软软眼前晃了几下手,都没见她回神,丞霂不解地问:“阿娘,软软为什么总是看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看到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女儿,韶华叹了口气,心想到底只有丞羲是最让她省心的,可现在也变得不省心起来了。   “软软小,还不懂事,就喜欢看一些漂亮的东西。”   “那川北漂亮吗?”   他在定西侯府听过不少关于川北的事,那边的天和京里的天是不一样的,那里的夜晚可以出来玩,许多人都会围着火堆在一起唱歌跳舞。雪总是要到夏天才开始融化,但是鸟儿却早早就开始唱歌。那里还有一种大鸟,可以飞跃高山,比皇宫还要高的山,可以飞到云里面,去吃躲在白云背后的彩虹。   那里的土地是走不完的,只能骑马,走上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山脚,可是山里却又是另一种景色。   丞霂喜欢去定西侯府,喜欢听辛夫人那温软的嗓音唱着白山上的歌谣,他虽然听不懂,可是觉得好像可以通过歌声,想象自己也到了川北,和父母一起骑马去山里。   对于韶华来说,川北就是家,来了却觉得不以为然,走了却恨不得立刻回头。那里几乎拥有她一切美好的记忆,重新想起来,明明只是离开半月,却好似几年不见。   时光变得温柔,声音也慵懒起来,韶华一手摇着软软的摇篮,一手抚摸丞霂拍在腿上发呆的脑袋,轻声道:“川北……漂亮,京城也漂亮,川北天宽地阔,白天可以策马,晚上可以篝火……京城的墙是红色的,川北的墙是白色的,就跟白山上的雪一样……”   丞霂转过头,眼角看着这温柔的脸庞,“白山,那是什么地方?”   韶华睁开眼,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是个最漂亮的地方,山顶有个湖,一年四季平静得跟面镜子一样,还能把积雪照成天上的白云。夜里会有萤火虫,整个树林都想被点了亮光,就算不打灯笼也不会迷路。”   听着这神奇的描述,丞霂的心激动了起来,“那我能去吗?”   韶华点点头,看着儿子欣喜又激动的表情,目光更加柔和了。“当然可以,这次阿娘来,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下午慵懒的时光直到严恺之回来才被打断,丞霂趴在韶华腿上沉沉睡去,小宝要过来抱他,被严恺之阻止了。他把儿子抱回了房间,软软也被乳娘领了回去,看着韶华颤颤巍巍企图站起来又因为麻痹而跌坐回去。严恺之走过去,像是刚刚抱儿子一样,把她抱到内屋,羞红了韶华一脸,“门都没关呢。”   严恺之眉头一挑,好笑道:“夫人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被反着调侃了一句,韶华显得十分困窘,扭开头不看他,但想到丞羲,又急忙问:“你没把胖墩怎么样了吧?他虽然做的不对,教就是了,孩子别轻易去打。”   韶华对儿子的紧张和关爱让严恺之觉得吃味。从丞霂开始,韶华的注意力就分了一半,直到后来生了软软,她几乎都没正眼去在乎过他的感受。虽然和自己的子女吃醋有些丢脸,但严恺之还是霸道地吻上她的唇,直到她无力挣扎为止,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看着脸色娇艳如花的妻子,严恺之忙转过头,多看一下,他怕会不顾凌氏的责备,直接要了她。   看来二爷说得对,他不能再继续待在李家,还是得回家好。   “晚上跟岳父他们说一下,咱们明天回侯府去住。”其实早在回来的时候,严恺之就已经吩咐人把侯府收拾好,碍于韶华想跟李家人相处,所以才没提出来。   韶华急忙扣好被扯开的衣裳,困惑地看着严恺之,“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想到他一大早是进宫了,不免紧张起来,“是不是二爷跟你说了什么?”   莫不是同意让兰芝嫁给攸宁了吧。   严恺之回头,已经面色如常,却没提及宫里的事,“先前是我考虑不周,虽说我们只是回京述职,可是京里世交朋友不少,我们住在岳父家里,不但我们出入不方便,别人前来拜访也是个问题。如今你大哥哥二哥哥都同朝为官,许多与我交好的大臣并不一定和他们来往,而且防止结党营私一说,我们都不该在岳父家久住。”   就当做是兴勇侯府无人,李家代为接风洗尘罢了,日子住下去,就算凌氏他们不在意,只怕其他人还是会有闲话的。   韶华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晚上就跟凌氏提了一下,显然凌氏很不高兴,“是不是大媳妇给你说了什么,让你心里不舒坦了?”   韶华一愣,不得明白凌氏的抱怨,还是微笑回应,顺带瞥了正好回头看她的严恺之:“大嫂她们能说什么,不就是他,觉得住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他相交的大臣到处都是,这莫名老是跑来李家找他,不是给李家招惹是非吗?”   凌氏听了也觉得几分道理,但还是不大愿意,过府见个女儿不但麻烦,而且想到哪久没人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东西周到没有。“那也悠几日再过去,急着明日作甚,你们才刚来两天,我派些人去拾掇拾掇。”   “阿娘,您还真当我是个小娘子啊,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些事早在我们回京前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我大家也不在了,他也就拿咱家当家看而已。”韶华这番对凌氏来说很受用,毕竟是丈母娘疼女婿,于是叹了口气,再三叮嘱如果有什么不知情不方便或者欠缺的,只管使人回来说,李家绝对全力支持。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刚回到兴勇侯府,还没来得及感慨时光荏苒,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登门拜访的。   韶华一听到对方的身份时,第一反应就是下令赶人,可惜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冲进来了。   “哟,我说侄媳妇啊,几年不见,你真是变得越发标致了。”   当严姑母带着一队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到时,韶华正在陪几个孩子吃饭,看着严姑母依旧浑圆肥厚的身材,偏生了一张与严恺之六分相似的脸,让人看了真像给她毁容,省得脏了严家的清白。而她身后带着一个与辛子萱一般年纪的妇人,模样倒还算标致,但一双刻薄凌厉的眼神坏了她的气质,让人看着就觉得尖酸。她手里抱着一个大约不满三个月的孩子,扯着她的裙角还有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再后面则是三个大小不一的少年,年纪最大约莫七八岁,最小的那个也有五岁的模样。   但是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远不如严姑母和她身后妇人打扮来得好看,虽不能说衣衫褴褛,但看得出是大人的衣裳改小了,东拼西凑显得有些怪异。若是在路上,韶华绝对会以为这时一群背井离乡的乞儿,竟没有一个看上去讨巧的。   丞霂和丞羲在他们面前立刻显得天壤之别,一个稳重懂事,一个机灵可爱,不管怎么看觉得主仆身份。也无怪严姑母第一眼就瞧见了丞霂丞羲两兄弟,惊讶之色不掩于脸上,他们就跟严恺之小时候长得一个模样,尤其是丞霂,连沉着脸皱眉抿唇的严肃劲都相似。   “这俩个娃是恺之的,天啊,真是个恺之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严姑母惊呼了一声立刻冲过来,想要抱丞羲,结果被丞羲嫌弃地躲开,她尴尬地把手转向丞霂。丞霂躲避不及,让她捉住眼看就要往怀里搂,韶华一个重重地拍桌,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来人!这到底怎么回事!”丞霂趁严姑母呆愣之际,立刻拉开她的手,躲到韶华身后。   而那年轻的妇人原本看到韶华时,一脸的不屑与羡慕,现在被她这么一吼,也呆住了。尤其是她旁边的孩子,忍不住把人都缩到母亲背后。   门口的人跑进来,跪着回答:“夫人饶命,我们已经把他们拦着了,可是这几个小鬼不知怎么地溜进来,还咬了奴才几个,她们就趁着奴才不备冲了进来。正想拦的,那几个小鬼四下乱跑,我们怎么捉都捉不住。”   “什么叫几个小鬼!要叫少爷!”严姑母对下人的话感到很不满,“他们可都是你们家侯爷的侄子!”   听到严姑母的话,那年轻妇人似乎也找到了底气,跟着严姑母身后走到韶华旁边坐了下去。丞羲看着严姑母竟然要坐他原本的位子,心中不满,偷偷跑过去,把她的椅子拉开。结果严姑母往后一倒,壮硕的身躯重重地跌在地上,响起一声嗡嗡声。丞羲乐得一个劲地拍手笑,丞霂严肃的脸上也忍俊不禁,憋得小脸涨红。   严姑母吃了疼,看着媳妇被吓呆的样子,气得拧了她的小腿一下,“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扶我起来!没用的东西!”   媳妇子皱了眉,有些不悦,但也只好起身搀扶严姑母,只不过她手里抱着孩子,严姑母身子又壮,她一只手竟拉她不动。可是手里的孩子又不能放下,被母亲一用力,疼得哇哇哭起来。丞霂偷偷瞄了韶华脸色青白,悄悄地走到媳妇子旁边,绊了她一脚。结果好不容易才把严姑母搀扶起来,这下子连同孩子一起扑倒在严姑母身上,三人再次跌倒在地。   “哈哈哈哈,真是大笨猪!”丞羲觉得十分解气,见到韶华有些不悦地看向丞霂,他急忙把丞霂拉到自己身后,把丞霂惊得合不拢嘴。   一连吃了两次栽,严姑母心里也大火,把媳妇推倒在地,啪啪就扇了她两巴掌。严姑母的力道很大,那媳妇子摸了白粉的脸上也掩不住红肿,她愣了一下,又不敢反怒,咬牙别开头。这下子其他孩子也被严姑母的样子吓到,纷纷跑到媳妇子旁边,媳妇子终于忍不住嘤嘤嘤地哭起来,孩子们见母亲一哭,各自也扯着嗓子吼出声。   此起彼伏的哭声,把整个兴勇侯吵得好似街市一般。   “你们是来表演的吧?大宝,给他们一吊钱,把他们赶出去。”大宝听命,立刻就回去拿银子。   严姑母看到韶华竟然打发要饭似的,一时又狼狈,又生气,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话,脸上的肉一边抖:“我说侄媳妇,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番好心带着媳妇孙子来看你们,你不尊我长辈就算了,竟然还想打发要饭赶我们走?”   目光扫过他们一群听到一吊钱立刻停止哭声的孩子,嘴角勾起不屑的讥笑,“你们这样子不是来乞讨是想来做什么?我可不记得侯爷还有什么亲戚。”   严姑母听着韶华的冷嘲热讽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你真不记得也好,假不记得也好,恺之如今父母双亡,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冲这一点你就得给我端茶赔罪!”她这回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椅子在屁股下才放心坐下去,结果回过头,就听到韶华的讽刺,让她差点又坐不住了。   打从严姑母他们进来的时候,宝儿在一旁就坐不住,奈何韶华一直给她们使眼色,不许她们出声,所以看着韶华慢条斯理地对他们说话,心里憋着一口气。“我进严家这么久可从没听说过侯爷还有什么亲人,要是每个不要脸上门认亲的都得端茶,那我直接去开茶楼好了,而且无耻的人免费。”   严姑母一面锦旗般的大肉脸硬瞪出两颗黄豆眼出来,龇牙骂道:“你是什么意思?”   果然不能和无知妇人说话,“听不懂算了,我没指望你能听得进人话。”   “你、你……”严姑母说了半天愣是挤不出一句话,结果从未吭过声的媳妇子竟然走过来,口气算不得上好,拦了严姑母,让韶华有些意外地多看几眼,不知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媳妇子瞧着韶华的眼色,口气也变重了许多,“阿娘,够了!我都说不要来,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弄得这么难堪,有意思吗?”严姑母惊诧得抬头看她的脸,见她一个劲使眼色,也只好闭了嘴。韶华瞧得有趣,看着那媳妇子整了整头发,打出个笑容,可惜她的面相刻薄,笑起来也让人觉得虚伪。   “孩子他婶子,是我不好,没拦着我大家跑来。”她一句话出来,瞬间就把韶华给拉低成无知的农村妇人。   韶华想都没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大门在前面,你们刚刚进来过,应该知道怎么出去。”见她一青一红变换脸色,韶华又道:“还有,别给我乱安身份。”   媳妇子却也不是刚进来时那般软弱不经事,忍了一会儿,又恢复如常,态度也变得委屈谦逊许多。“我会走的,我也知道你是在替小叔子生气,当年我大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可是那都是长辈的事,咱们做晚辈的也不能说,可总不能隔阂着。我只想带着孩子们来给小叔子和你请个安,往后我们两家……”   听着媳妇子三两句就想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韶华喊了一声:“等等!”   媳妇子看着韶华,还以为她也想求和,显得有些期待,可是韶华假假地扯开嘴唇,意思了一下,“我先跟你说清楚,别跟我乱扯亲戚,我不会认你们这门亲,侯爷更不会。至于你说你知道当年的事,那我就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若换做着我,路上遇见了都得远远避开,否则就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这下子,别说严姑母,就连那媳妇子听着都觉得面红耳赤,毫不掩饰的辱骂,严姑母自然忍不住:“侄媳妇,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韶华眼神忽然一冷,照进严姑母的眼睛里,看得她弱了几分气势:“过分了吗?那不知道和当年比起来,谁比较过分一些。”   严姑母有些惊讶一个看着娇小的小妇人哪来这么好的架势,平白让她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我、我不过是要了她点嫁妆,哼!她才给五十两,论过分还不知道是谁呢。”   听这口气似乎还在嫌弃当年的陪嫁太少,也不想想严素肯凑五十两给她当陪嫁已经是不错的事,自己跑出去和别的男人住,又害得弟妹流产,居然还好意思要嫁妆。韶华忍了忍欲发的火气,也不打算跟她闲扯,立起威严,就连丞羲也都不敢造次,“不说我大家不在,就算她在世,你这么当着她媳妇的面说她坏话,你是指望我把你送官府呢,还是直接把你们打扫出门?我不跟你闲扯当年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们计较,可我一早跟你说过,为老不尊者何须尊敬,不知您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第三百八十四章 休想讨价还价   显然在韶华这里讨不到好,严姑母企图从严恺之那里讨个说法,“你……我不跟你说,你让恺之出来!”   韶华冷冷一笑,她自是知道丈夫对待他们不外乎是银两打发,可是就因为这样才会让他们更加嘚瑟,“你想以什么身份见他?姑母?可我记得严家早就和你断绝关系,严格算来,在祁九把他们母子三人送去旅店的时候,就被你们亲手断绝关系了。如果是想进来伺候的,那你们这么没规没距闯进来,侯府也不敢收!”   媳妇子显然没有理会出韶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还试图想要跟韶华攀关系,被她一眼瞪了回来,“孩子他……严夫人,您不要生气,是我大家不对……”   严姑母再忍不住媳妇的拆墙,大骂了一句:“住口,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   原本就一肚子委屈的媳妇子,听到严姑母这么破骂,她也撒起泼,“好啊,我不说,你自己说去,就你这德性,你还指望侯爷认你,还指望他给这些孩子见面礼,哼!我告诉你,这门亲我退定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要了!”说着,把怀里的孩子往桌子上一搁,转身就要走。   严姑母哪容得媳妇子这么说话,立刻扑上去厮打,“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撕了你的嘴。”   “住手!”韶华总算明白他们是来干嘛的,居然还想要带孩子来收钱,看着桌子上哇哇直哭的婴儿,她冷声道:“把孩子抱走,你们要打到对面大街去打,我让人给你们送铜锣,兴许还能赚几两银子。”   “你!”婆媳二人同时回头瞪了韶华一眼,三个宝立刻瞪了回去,让她们不禁有些怯场。   韶华从大宝手里接过一块碎银子,搁在桌子上,严姑母婆媳二人眼睛都亮了,只听韶华凉凉地说:“这里有十两银子,想要就闭嘴,然后滚出去。”   嘴里不屑地拒绝,眼睛却诚实地瞄向桌子上的银子,“十两?你打发要饭的!”一个孩子悄悄从地上爬过去,想要偷拿银子,被大宝快手收了回来,一只小手突兀地在桌子上乱摸。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瞄向那只爪子,严姑母踢了一脚,躲在桌子的孩子才急忙收回手。   没曾想几年不见,老的不正,小的更不肖。   韶华懒懒地笑了一下,好似故意要逗他们生气似的,“不,你想多了,我给要饭都不只十两。”直到严姑母回神反应过来,准备要破骂的时候,韶华才添了一句:“我只问一句,你要不要?不要你就给我滚,要就闭嘴滚。”   其实严姑母此行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要钱。   虽然当初严恺之确实说过不许他们再踏进兴勇侯府一步,可是那是因为严夫人在,如今严夫人死了,也过了那么多年。谁都知道严恺之如果是身负重任守边大臣,皇帝不但化了一大片地给他掌管,侯爷的身份也没收回,这意味着严恺之进退都是皇帝眼里的红人。严姑母怎么会想松开这棵摇钱树,奈何当年的因已种下,如今也只能自食恶果。   好在严夫人已死,又听说严恺之回京,严姑母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怎么地也得上门拜访。   结果,严恺之不但没理会,还跑到李家去住了几天,还他们前后两次都扑了空,这次来都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才会这么气势汹汹,势不两立的样子。   丈夫几年前摔断腿以后就在家颓废过日,祁志高又烂赌,媳妇倒是好生养。可问题生了谁来养,这会儿祁志高脑子犯浑,输了钱,差点把媳妇都给赔了去。严姑母好不容易把自己挤出一点私房钱给儿子还了债,哪知媳妇不知傍上了谁,竟然想和离。严姑母自然是不肯,别说这么多孩子照养不过,她可是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媳妇赎身的,所以闹了很久。这会儿听到韶华他们回京,以为能带着孙子们过来,一人讨个十两五两的红包,也算划得来。   没想到两次扑空后,这一次遇到人,却控制不住脾气,吵了起来。既然撕破脸,严姑母也就索性坐地开价:“十两太少,至少得一百两,不对,我要五百两!”   “五百两?那你还不如去抢!”宝儿再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句,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严姑母见韶华没回应,反倒是一个小丫鬟开口,她十分不高兴地飞一个眼刀过来,结果三个宝极有默契地反击回去,严姑母顿时愣了一下,不知刚刚到底是谁开口的。一个瞪不过三个,更何况是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严姑母看得有些头晕,不情不愿地收回眼神。   媳妇子看着韶华一脸平静,丝毫没有一点被他们激怒而心浮气躁,心想自本是为了帮严姑母才跑了这么几趟,可是韶华的态度显然就是不待见他们,这和严姑母之前对她说的完全不一样。反正她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家,至于韶华给多少,严姑母不要,她要了,就当是存给自己当私房钱都好。   想法一定,媳妇子开声讨了个价,“十两我要,但是我的孩子也要!”   韶华早看得出这个媳妇子的激灵,也不为难她,反正能把人送走就好,便让大宝把钱发下去。“大宝,每个孩子多给一吊。”媳妇子倒也是个说话守信的人,除了那十两,大宝给每个孩子一人一吊钱,连同小婴儿的份也都给了她。媳妇子抱着孩子给韶华欠了欠身,也不看严姑母,带着一群孩子转身就走。   严姑母看着媳妇孙子都得了钱离开,顿时就傻眼了:“那、那我呢?”   宝儿嘲弄的眼神扫了严姑母气急败坏的肉脸,扬声说:“十两已经拿走了,你自己找人要去!”   本想让媳妇回来,可是回头见他们已经走远,严姑母赌气坐在椅子上,背过身子不去看韶华。“你不给我就不走!哼,看你能拿我如何!”   从人数上已经解决了九成,可是从战斗力上,严姑母才是最强大的。接收到了韶华的示意,大宝不情愿地把一个碎银子重重地放在严姑母背后的桌子上,吆喝道:“这里十两,拿去!”   严姑母听到银子敲在桌上,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差点要转过身,但还是咬牙忍住了,“我不要十两,我要一百两。”   敬酒不吃吃罚酒,韶华立刻喝道:“来人,给我丢出去!”   只见门外有人走进来,严姑母这才反应过来,韶华是说真的,急忙跳起来,大喊:“等等,我要了!”她忿忿地回头,韶华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急忙把碎银子扫尽袖里,生怕被别人抢了去。一一把所有人瞪了一眼,连同丞霂兄弟也没放过,最后才啐了一口:“哼,不识货的狗东西!”   宝儿看不过,想要追出去骂,可是让韶华拦了下来。   她气呼呼地走回来,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韶华,着急地问:“夫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韶华没有去看她,“咱们这回进京不是长住,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别给侯爷捅篓子让他在宫里难做人。”严姑母不就是仗着严恺之不敢在京里闹事,以前是因为顾着弘弋的面子,现在是顾及自己的身份。   都说穿鞋的怕光脚的,严姑母真想要撕破脸皮在大街上撒泼起来,难道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但是就这么让他们闹了一场,完全不作为也太过孬了,说不定有一就有二,他们闹过一次成了,过几天又来。韶华心里早就有气,只是碍于两个儿子在场,也碍于严恺之的面子,所以没有发作出来。   “把幼菡叫来,我有事找她。”   对于君子就得用君子的办法,对于小人就只能用比他更卑鄙无耻的办法。她自认从不是什么君子,但是要说她小人,恐怕小人还得对她客客气气。她在幼菡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只见幼菡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不住地点头。三个宝好奇地趴过去偷听,却只听到“骈头”、“债主”、“肮脏事”、“京城”诸此之类的词。   “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侯爷知道。”   幼菡笑得怎一个灿烂,给韶华福了福身子,“夫人您就放心吧,奴婢这就回去。”   看着幼菡轻快得要跳起来的背影,小宝忍不住问:“夫人,幼菡这是要去哪儿啊?”   韶华轻轻笑了一下,“去李家。”   她相信以凌氏的性格和能力,要是知道有人敢欺负他们到这个地步,绝对不会放过严姑母他们的。但是这件事,不管严夫人在不在世,严家出面都不免要落得个话柄。可是正因为现在是韶华当家,所以她理所当然可以让自己的娘家去出面,难不成自家娘子在婆家受了欺负,娘家人还不出面这可就真的认怂了。   至于凌氏要怎么发挥,怎么处理,韶华打算撒手不管,只是让幼菡提了个醒。   倒不是她捉了什么把柄,只是觉得那媳妇子十分怪异。明明自己的孩子穿得如此褴褛不堪,自己却还能有心思特意梳妆打扮,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可是韶华瞥到她袖口隐隐露出的玉镯。切不提价格,但绝不是严姑母他们这些人能买得起的,又听到媳妇子说要和离。诸此种种看来,媳妇子要不是在外傍到有钱的款爷,绝对不敢放肆说这话,她的贪小便宜又看得出,对方似乎只是在吊着她,东西是给了,可承诺恐怕还有得等待。   严姑母的种种表示似乎也是知道媳妇偷汉子,至于为何没有拉她去高官,反而还容着她在身边,如果细究下去只怕会有很多故事可以听。   就当做是给凌氏无聊找事做,所以韶华才会让幼菡把事情透过去,想必不必等他们回川北,就能有凌氏的好消息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知错就要受罚   直到一切恢复了平静,韶华才发现两个儿子被刚刚的情况给吓住了,她有些歉意,把他们拉到身边安抚。   丞霂在凌氏身边见识过凌氏教训奴才,所以恢复得比较快。但是对于刚刚那个拽着他的手,一副要把他吃掉的严姑母,丞霂想想都打了个冷颤,心有余悸地问道:“阿娘,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韶华想了一下,决定不跟他们提及严姑母的身份,只是笑道:“欺负过你爹爹的人。”   “有人敢欺负爹爹!”丞羲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那么恐怖的老爹也有人敢欺负?   不过细想一下,对于父亲的阴沉怒火,刚刚那群人更让丞羲觉得不舒服。尤其是那三个小男孩,年纪跟他相仿,在大人说话的期间,他们总是偷偷地蹭过来,摸摸他的衣服,摸摸他的鞋子。那种诡异又无形的恐惧让他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出去,特别是到了后来,有个孩子躲在桌子底下想要偷银子,丞羲看着从桌子底探出的小黑手,吓得身子都不敢动弹。   韶华感觉到小儿子的不安,忙把安慰道:“没事,阿娘已经打跑了。”丞羲趁机撒娇地躲到韶华怀里,看得丞霂直眼红。   安慰归安慰,待他们平静下来后,韶华就让他们并排站到自己眼前,首先看向略高了一个脑袋的长子:“丞霂,阿娘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错了什么?”   丞霂显然没想韶华会这么责问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不应该绊倒她。”   韶华算是默认了他的认知,接着问:“为什么不应该?”   “因为、因为……我不知道。”   丞霂有些为难,他只是看着丞羲把偷偷把严姑母的椅子搬走害她摔倒,自己也想学着丞羲,所以跑过去绊了那媳妇子一下。可是他没有想到丞羲没有挨骂,自己却挨骂了,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心情,又掉进了山谷。   然而,韶华接下去的话却让他傻了眼,有些不明其意,“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若是绊不到,你自己摔着了怎么办?她们个子都比你高那么多,要是她们回头抓你打你怎么办?还有,刚刚她怀里抱着个小婴儿,不管怎么说,大人的错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万一那个孩子摔伤了,他们赖上你,那你要怎么办?”   他张嘴半天,吱不出一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韶华会这么问。   若换做在李家,凌氏不得把他夸上天,哪里会责怪他。不过丞霂曾听过李斯年对他说起:“你爹娘一定不希望你长成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因为这句话,他事事都不敢纵容自己,生怕等韶华他们回来的时候不喜欢他。   “我阿娘不是怪你不能做,是气你没有考虑周全。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首先你要确保自己不会受到危险,其次有阿娘在,你只需要躲起来就好了,其他的阿娘来处理。”宝儿在旁偷偷掩嘴笑了笑,心想自家夫人的教育方式还真特别,不过对于丞羲这种调皮捣蛋的,确实不需要担心他受人欺负,反倒是丞霂压抑得太多,明明有气势有担当却不自觉地畏手畏脚。   心里再三确定了韶华不是在责备自己,丞霂的心底又明亮了起来,仍小声地说:“可是爹爹说过,我以后要保护弟弟妹妹,我还要保护爹爹阿娘。”   韶华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没错,以后需要你来保护,但不是现在,你还小,等你也像爹爹那样的时候,阿娘就放心让你去处理,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做的是保护自己,不要让爹娘担心,明白吗?”   原本被托付重任的感觉是这么好,丞霂很用力地点头:“明白了。”   “还有丞羲!”当韶华把目光转向小儿子时,极识时务的丞羲立刻就开口:“阿娘,那个老太婆没有抱孩子。”   结果韶华却不是为了责骂他,反而笑着夸道,让他有些意外“这次你做的好。你刚刚维护了哥哥,要知道你们亲兄弟,都是阿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互相维护对方。哥哥刚刚想保护你才作出这么冲动的事,你维护哥哥不让阿娘责骂,这都是好事。但是,刚刚拉椅子这件事……”   丞羲本也没想过要去维护丞霂,只是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只要跟他同一阵线去对付别人,丞羲下意识就把丞霂当成自己阵营的。可是想起来,却有些小别扭,明明自己是讨厌他的。瞄向丞霂在对他傻笑,丞羲扭开头,不想母亲在把自己暴露出去,立刻躲到她怀里撒娇:“阿娘,好啦,我知道错了啦,您不要说了啦。”   韶华的本意也是想让他们之间能互相理解,毕竟从小都不曾想出过的兄弟,很多时候心底是好的,但是表达方式并不能让对方理解。   “丞霂,你呢。”   “阿娘,我也知错了。”   丞霂自然也十分高兴地认错,因为弟弟维护他,母亲也关心他,认个错有什么难的。   韶华满意点点头,然后让小宝端来两碗水,看着丞霂的莫名其妙和丞羲哭丧哀怨的小脸,她温柔地笑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来,一人拿一碗水,到门口蹲着,直到你们爹爹回来。”   丞羲还想讨价还价,见韶华笑容一收,只好乖乖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在丞霂身后,心里抱怨小宝把水装太满。这要是在川北的时候,弄撒出来,是要多罚一个时辰的。   然而从没感受过体罚的丞霂却显得很雀跃,至少母亲对他不是像陌生人那般隔阂和客套。他学着丞羲的样子,蹲在墙边,把碗高举到头顶,过往的奴才看着两个小主子以诙谐的姿势蹲在门口,个个都捂着嘴偷笑。   丞羲被笑得十分难为情,看着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似乎对这个体罚当成一种游戏的丞霂,气得抱怨了一句:“都是你啦!要不是多事,阿娘才不会罚我。”   “你也有做错啊。”丞霂笑眯眯地对他说。   “才没有,那个老太婆没抱孩子,你有!”丞羲见不惯兄长的笑脸,气得用力吼了一句,结果头顶的碗抖了一下,稍稍撒了一些出来,吓得他立刻挺直背,不管乱动。   “可是阿娘说……”   “那是我阿娘,不是你的。”丞羲打断了他的话,却因看到丞霂笑脸顿时尴尬僵住,心里有些不自然,扭开头转了话题。“爹爹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累死了。”   尽管丞霂心里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可是弟弟的排外让他始终觉得进不到一家里,原本愉悦的心情也瞬间消失了。丞羲并不是故意要激他,被父亲狠狠修理一顿后,他至今心里都还有些阴影。虽然不大愿意认同,但是承认了丞霂就是他的哥哥,因为严恺之跟他说:若他不听话,以后留在李家的就会是他,而丞霂会跟他们会川北。   在丞羲看来,李家就是丞霂的家,祖父母对他再好,永远及不上他们对丞霂的好,所以他不能让丞霂把父母也抢走了。   哥俩各自存着心事,彼此默不吭声,直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出现在他们眼前,险些吓得两碗水差点倒掉。“你们犯了什么错被罚蹲在这里?”   眼前的孩子身量与景吾一般大小,但看着要壮实一些,眉目清秀可爱,只可惜脸上残了一些痘印,正好在鬓角处。虽然不至于破相,但痘印很深,看着如同一块洁白莹润的美玉被磕碰了一个洞,始终让人心里不舒服。   因此英华郡主恼上了韶华,连同丞霂也不待见,偏偏藩梓钰却比任何人都要护着这个表弟。   丞霂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看到梓钰,“你怎么来了,三姨也来了吗?”   虎头虎脑的梓钰目光始终没落到丞羲身上,对丞霂展开大大的笑脸,“嗯,阿娘和五姨在屋里说话,让我来陪你们。”比起景吾,梓钰和丞霂的感情要更深一些,用绾华的话来说,是从小揉进骨子里疼的弟弟,自己在家里吃了什么好吃的,隔日都要央着送到李家给丞霂吃。所以看到丞霂小手颤颤巍巍地端着碗,他立刻就把丞霂的碗夺走。   “丞霂,我帮你拿水吧。”   丞霂感觉手上一空,吓得连忙喊:“不不、不行,这是阿娘罚的。”   被无视得很彻底的丞羲终于忍不住喊道:“你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丞霂回头看了仍旧老实蹲在地上的弟弟,“丞羲,他是三姨家的表哥,你得叫他梓钰哥哥。”   丞羲赌气地转开头,小嘴却委屈地扁了起来:“丑八怪,我才不要!”   虽然弟弟很重要,但是丞霂也不允许对自己从来说一不二的表哥被骂臭,因为他知道,梓钰脸上的伤疤是因为他才会留下的。“丞羲,你不能这么说梓钰!”   见丞霂私心袒护,丞羲嚷得更凶,眼眶都红红的,“我偏要说,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梓钰似乎不把丞羲的话放在心里,他仍笑了笑,拉着丞霂的手,温柔地说道:“丞霂不要生气,我也不生气,小孩子家家,咱们不管他,我陪你去玩,五姨说了这里可以打秋千。”   “你们等等,你们不能去!”看着两人准备要离去,丞羲着急喊道。   “梓钰,阿娘罚我,我不能乱跑。”丞霂倒也诚实,看着弟弟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动一下,自己却都站起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结果梓钰端着碗,一口气把水都灌进肚子里,把碗搁在目瞪口呆的丞羲面前,“水我喝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说你,不能跟他走,回来!”丞羲的脸涨得老红,却又说不出一句软化,连哥哥都不愿叫出口,“你、你……爹爹还没来,你要是跑了,阿娘会生气的!”   梓钰故意冲他办了个鬼脸,“五姨说了,只要我把水喝光就可以,你欺负丞霂,我不帮你把水喝掉。”   丞霂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梓钰是来救急的,不过既然梓钰帮了他,他自然就要帮弟弟,“我帮你……”   “不用!”丞羲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盈盈欲坠,狠狠骂出一句后,泪水也掉了下来。“要走你走好了,反正你也不是我们严家的人,你是李家的!”丞霂不知是因为看到弟弟掉眼泪被吓到,还是因为他的话受到打击,整个人呆在原地,看得梓钰直心疼。   他狠狠地瞪向丞羲,口气也恶劣起来,“你凭什么说丞霂坏话!”   虽然梓钰要比他高大很多,但丞羲任不服气地反驳:“我就说,你怎么了,丑八怪!”   两人互瞪了好一会儿,梓钰气得把手里的碗砸在地上充气势,丞羲也不敢认输地把碗砸了出去,溅起的瓷碎和水花全落在一双大脚上。   “看来真是长本事了。”一声冷笑,把三个小男孩都给吓住了。   丞羲唰白了脸色,看着不苟言笑的父亲,颤抖地喊了一句:“爹、爹爹……”   梓钰虽然不大记得这个姨夫,可是看到丞羲都吓得发抖,立刻不敢出声,躲到丞霂身后去。   听到严姑母来家闹事,严恺之迫不及待地往回赶,没想到回来第一眼竟看到这一幕。他目光冷冷一一打量了每一个孩子,吩咐了管事,甩手转身就走:“老张,把两个少爷给我送到书房来,另一个送到夫人那里。”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亲不过手足   梓钰想要护着丞霂,奈何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任凭梓钰怎么哭闹,他们扛起梓钰立刻就往韶华那边跑。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梓钰,韶华姐妹二人什么话都打住了,立刻就迎了上来。   不等奴才回话,梓钰就跟绾华痛哭:“阿娘,呜呜呜,快去救弟弟。”   绾华惊了一下,不由得望向韶华,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梓钰哭得小身子一个劲地颤抖,断断续续才说完一句话,“弟、弟……被、坏人……捉走了……呜呜呜,弟弟被……坏人捉走了。”   莫名其妙只听梓钰一直重复这句话,韶华敛起表情,扫向刚刚抱梓钰进来的奴才。只见他跪在地上干干巴巴地解释:“夫人,侯爷回来了,刚刚看到两位少爷把碗摔地上了,所以把他们关起来。”   没想到刚刚还和好如初的兄弟二人会忽然反目起来,韶华担忧之际不免有些迟疑,尽管知道严恺之不会随意打骂儿子,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奈何绾华在做客,梓钰又哭得如此动容,韶华也只能摁下焦虑来安抚梓钰的情绪。   “弟弟没有做,丞霂没有摔,是我摔的!”   令她们感到意外的事,梓钰停住了哭泣,第一句话就是维护丞霂,让韶华心里觉得有一丝暖意。   “你为什么摔?”她声音轻柔,就好似清风拂过树叶,让梓钰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梓钰忸怩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着韶华,见她笑容恬淡温柔,才开口道:“他、他欺负丞霂,他说我丑八怪……丞霂帮我他还骂丞霂,所以、所以……”听到丑八怪这个词,韶华的笑容僵了一下,眼角斜瞄向上,果然绾华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不管怎么说,梓钰脸上这些疤都是绾华心里的疙瘩,不提就好,一提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她正想着怎么扭转这个气氛,只听绾华凉凉的口气,似乎拒人千里之外,把梓钰拉回自己身边,“两个都是弟弟,你怎么可以跟弟弟发脾气。”   梓钰有些疑惑母亲的举动,抬头不悦地看着母亲,小脸还哭得红红的,“他欺负丞霂!他不是我弟弟!”   韶华忙道:“三姐姐,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丞羲这坏脾气也不知打哪来的,在川北还好好的,一回来就各种闹腾。”见绾华脸色稍霁,又对梓钰笑了笑:“丸子乖,等一下姨父去教训他。”   梓钰想了一下,小脸还是显得很担忧,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丞霂是无辜的,“姨姨,姨父会教训丞霂吗?可是丞霂没做错,碗是我摔了,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罚丞霂。”   绾华也听出了事情的端倪,担心严恺之真的拿两个儿子出气,梓钰也是有责任的,便软了口气,“五娘,要不你去看看吧,我们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你们也不是明天就走,我过几日再过来。”   韶华感激地点点头,她确实不放心,“三姐姐、那我就不挽留了,改日我再登门道歉。”   绾华这才扯开嘴角,轻笑了一下,“说什么道歉,你我知道丸子的命能保下来都是侯爷的功劳,只是我大家心里还是个疙瘩,你想见我就让幼菡去带个信,我出来或者回阿娘哪里都行。”到底他们只剩两姐妹,她以后需要韶华的时候总要比韶华需要她的多。   “好,我知道了。”韶华点头表示明白。   “还有,卫三他……”绾华起身,正要告辞,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迟疑了一下才问韶华,可是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多事,目光急忙撇开。   “你放心,他很好。”韶华拍拍她的手,安慰了她一句,绾华这才施施然离开。   看着绾华母子离去的身影,小宝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为什么姨夫人对卫三郎念念不忘。”   韶华自然不会说卫篪和凤仙的事,生怕绾华接受不来,只能叹息:“我那三姐姐也是个痴人,当初对卫三想来也是有意的,卫三他也……”其实卫篪也是喜欢过绾华的,至少当初在燕上居的时候,卫篪看着绾华那眼神是不会错的。至少没想过造化弄人,到底还是走到一起,就连绾华心里也藏了这么久的结。   见过不少丫鬟们给卫篪投过信,结果都让凤仙一一给收缴了,若不是看凤仙整日和小丫鬟们打闹在一起,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   小宝觉得可惜,在她看来,卫篪是个极不错的人,若不是她无意嫁人,都忍不住动心了。“既然有意,那为什么不嫁给他,瞧夫人多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算吃苦挨冻也觉得心甘情愿。”   韶华没有解释,不管如何,卫篪和绾华已经是不可能的人,至于绾华为何还念念不忘,韶华也无能为力。收回神想到两个儿子还在丈夫那里,她急忙把女儿丢给小宝,“你们看着软软,我过去看一下。”   其实严恺之无需开口,两个儿子就已经被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给吓到了。把他们带到书房,又把所有奴才都赶走,还以为是要吃点皮肉之苦,结果严恺之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在他们面前,画地为牢,不许他们踏出圈子一步。那圈子画得小,兄弟俩挤在一起不敢动弹,站久了也不敢蹲下来。一个稍微一动,另一个一定会被撞出去,谁也不知道要是踏出圈子,严恺之会做什么,他冷漠的态度让他们心虚。   “爹爹,我知道错了。”丞羲耐不住压力,开始放声大哭,“爹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恺之冷冷瞟了他一眼,又看向丞霂,他倒是一声不吭,但是小脸已经憋红。   “阿娘!”   韶华的出现无疑是他们最大的惊喜,丞羲一看控制不住,大喊了一声,一脚踏出去,伸手就要往韶华怀里扑。严恺之怒哼了一声,一掌击在桌子上,吓得丞羲立刻收回脚。只能睁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韶华也是脸色不悦地走进来,直至她来到严恺之面前,也不知夫妻俩说了什么,严恺之对她点点头,起身离开。   看着父亲跨出书房,兄弟俩同时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乱动。   丞羲只能站在原地,施展自己的哭功,“阿娘,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扔东西了,我也不骂人了,您原谅我吧。”   然而,韶华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于小儿子的性格,她实在太熟悉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无论犯错时哭得多撕心裂肺,转眼就能当做过目云烟,所以她决定先从长子这里下手,“丞霂,你先过来……你给我站好了,要不然就蹲到外面去!”丞羲被母亲唬得立刻站直,连哭都不敢出声。   第一次挨母亲这么大的火气,丞霂也显得手足无措,韶华控制了语气,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温柔些:“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他先骂了梓钰,我不能维护他,梓钰没有错。”丞霂回答得很诚实,可是韶华的脸色却说明了她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丞霂想了一下,又说:“我错在我没拦着。”   这个回答勉强得到韶华的认可,看着儿子脸上的愧疚之色,她耐着性子解释:“梓钰是你哥哥,你帮他没有错,丞羲是你弟弟,你为什么没有帮,因为他骂了梓钰?还是因为他骂了你?刚刚阿娘想要骂你时,丞羲为都站出来帮你,你为什么没有在梓钰面前帮他?”   一个个问题的解析下来,韶华越是温柔平静,丞霂的心情就越沉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阿娘我错了,呜呜呜。”   只不过韶华并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反而让他去面壁思过:“我以为你长大了,我可以放心了,没想到你还是让我感到失望。你自己去站到墙边去想想,你应不应该这么做。”   丞霂抽噎的身影看着让人好心疼,就连丞羲也觉得兄长很无辜,所以被韶华喊道名字时,他立马就哭了出来。   “严丞羲,轮到你了。”   “阿娘,呜呜呜~”   “给我闭嘴!”   对于丞羲,韶华可没再好耐性,表情沉重了不少,“我现在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不知道。”丞羲扁嘴,眼泪吧嗒直掉,却也没能让韶华软和下来。   “那就想到知道为止。”韶华眉头一挑,似乎要起身离开的样子,丞羲吓得立刻扯住她的衣袖,大哭道:“呜呜呜,我知道了。我不该扔东西,不该骂人,不该闹脾气。”   “为什么?”一个问题砸过来,把丞羲从善如流的认错给打断了,眼泪也戛然而止。   他想了半天,嗫嚅道:“扔东西会伤到人,骂人、骂人……我不该骂表哥,表哥没有错……阿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说一句,又悄悄打量着韶华的脸色,说到最后也韶华展颜,丞羲终于慌了。   韶华冷笑了一声,看着儿子的表情丰富精彩,她也索性把戏给做足了,“我看你真的没想过自己错在哪里……你骂过哥哥没有?你跟哥哥道过歉没有?为什么没有?你爹爹给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连爹娘的话你都不听的话,这个儿子我也不要了。”   一听到母亲不要自己,这才算是踩到丞羲最大的痛处,他立刻就慌了,大哭道:“阿娘,不要啊……我道歉,我去道歉。”说完,踉跄地跑向一旁面壁的丞霂,扯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道歉,样子要说多凄凉就有多凄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骂你,呜呜呜,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被韶华骂得难过,还是听韶华在维护自己觉得心酸,等他回头看着丞羲泪流满面的小脸,丞霂也动容地哭了起来。   “可是你不能骂梓钰。”一边哭还不忘教育弟弟。   “我错了,你都跟他玩,不理我,呜呜呜,个个都不理我。”   “我没有、没有不理你……是你不和我玩……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呜呜……”   “好,呜呜呜呜,阿娘,我道歉了……呜呜。”   看着两个小身影抱在一起痛哭,跟着过来的幼菡也跟着擦了擦眼泪,想要去安慰他们,可是让韶华给阻止了。在她看来,这么轻易就饶过他们,以后还是会犯错的,得让他们有意识犯错就要受罚,而且一次会比一次重,这样才会谨慎不再重蹈覆辙。   哭了好一会儿,丞羲才颤抖着小身子,跑来给韶华说:“阿娘,哥哥原谅我了。”   韶华望了望丞霂,见他也点点头,这才松了表情,“你们两个都知道错了?丞霂你也原谅弟弟了?”   “很好,不过错就得罚,刚刚砸了东西,又骂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待在书房里,明天一早我会让人来开门,如果发现明天书房有什么打斗或者捣乱的迹象,我想你们应该怎么我会做什么?”   第三百八十七章 私房夜话   还以为韶华把他只开是为了保下两个儿子,把他们画地为牢,沉默施压了那么久,对于两个加上起来才十岁的孩子已经足够了。可万没想到,韶华比他还狠,一个个拎出来教育解释,等到他们都意识了错误以后,才给他们安排惩罚内容。   听着韶华在屋里教育两个儿子,严恺之站在窗外,听得嘴角高扬,这种简单的幸福真让人欲罢不能。   直到晚膳后,韶华才跟他解释,不让他出面是为了给他留面子,让他们心里始终留下父亲才是幕后最大的主子。越是不轻易出面训斥,越是容易积威,特别是对于孩子来说,不熟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严恺之虽然不知道韶华哪里来的这套教育理论,不过看着韶华这般相夫教子的模样,是他以前不敢想象的。   难得没有儿子在旁纠缠,严恺之早早就把妻子带回房,斥退了所有丫鬟,留着韶华亲手替他更衣。   在久别的屋子里,她纤手依旧,但是替他宽衣解带的手法已经娴熟,再不会像洞房花烛那夜的手忙脚乱。韶华被他默默注视得有些害羞,故意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去被严恺之一把拉回怀抱。   按住不安乱动的身子,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果然她听话了许多,严恺之轻笑地在她耳边吹气:“你真舍得把他们关在书房里过夜?”   被他闹得发痒,韶华想要躲,却被他抱得更紧,气得瞪他嚷道:“怎么,你心疼了?你除了会摆脸色,还能拿儿子怎么样,每次说教训,还不是每一次被他几句忽悠就放过了。”   其实说是关着,但还是照样让人送去晚饭,入夜特意嘱咐大宝去给他们点了几盏油灯,被子也都让人铺好,只是不给他们有任何离开的机会。不过对于自己的儿子,韶华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有在不得已独处的情况下,兄弟俩才能相互帮助体谅,打开心房。在手足情谊上,任何人都是插不了手,她只是给他们营造一个和平共处的机会而已。   看着妻子娇艳如花的脸庞,他得意地啄一口,引得她更是红霞扑面,“我怕打重了你会心疼。”   韶华咬了咬唇,不肯认输,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倒是,毕竟儿子是自己生的。”   瞥见她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好笑地啃了她的耳朵,引得她怒目以对,“没有我,看你一个人怎么生。”   本想顺口反驳,可是说到一半,严恺之忽然用力咬了一下,疼得她立刻改口:“没有你我就找……没有就没有啊,那就不生了呗。”趁他松口,立刻捂住双耳,眼含泪水,忿忿不平地瞪回去。   心里直抱怨:这人真是属狗的,咬耳朵这么有力,她再不改口,不得把她耳朵给扯下来。   看她可怜兮兮地捂着耳朵,眼睛水汪汪,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严恺之故意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是越来越猖狂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韶华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立刻摆出一副柔若无骨地样子,双手攀上严恺之的肩,用自以为妩媚风情的眼神朝他勾了勾,忸怩着娇媚的模样,“哎呀,我哪里敢啊,小女子心里可怕了,侯爷你千万不要纵容我哦,要不然我会飞上天的,也不要太宠我,说不定哪天就拍桌子摔椅子跟你吹胡子瞪眼睛了。”   严恺之忍住笑,看她在身上磨蹭了好一会儿,佯装没反应,反问道:“你的胡子在哪里?”   韶华见严恺之不为所动,不免有些失望,“我长胡子干嘛,你都不长,爹爹还嫌你看着比二哥哥还像书生。”   语气间的失落和态度的转变没能逃过严恺之的主意,他一把将她抱到帐内,反身压住她,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花容失色。“你是嫌我不够英勇?”   虽然止战休养多年,但是严恺之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隔着单薄的中衣,依旧可以感觉到他强壮的体魄和结实的肌肉。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韶华的目光不断地游离,心里不断地感慨这男人还真是尤物,只怕再过二十年还是照样能把人迷倒。直到听见他扬起的尾音,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无声在询问她,是否满意自己的身材。   韶华尴尬地转开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眸,“没有,我觉得不长也挺好的,白白净净,亲起来不会扎脸。”   严恺之俯下身,把她吓得不敢呼吸,结果他却躺倒她另一侧去,转过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笑道:“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你怎么还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韶华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当养个女儿呗。”   “胡闹。”严恺之轻斥了一句,侧身躺在她身旁,大手覆上她的柔软,放肆地揉捏起来,满足地说:“不过,你这里倒是长大了不少。”   她羞得连忙推拦求饶,“严恺之,你快住手,好啦!别闹了……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严恺之没有为难她,大手包住一双小手,将掌心拢进她的胸口,再将她收进自己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用轻巧温柔地声音说:“咱们以后别生孩子了。”   没由来让他的温柔撩拨得心慌气短,她羞红着脸说道:“不是早就说好了嘛。”   严恺之轻声回答:“不,我是说,我不想再有人霸占你,心也好,这里也好。”   虽然是用自己的手背去碰触,韶华还是觉得十分紧张,“你你你,今天发什么疯了,尽说些有的没有。”也不知道严恺之哪里来的情调,这一晚竟让她感觉到比洞房花烛夜也还要紧张。   严恺之把头埋进她的秀发里,半晌才说道:“二爷要我挑个孩子进宫给皇长子当伴读。”   韶华惊了一下,想要挣扎,但他抱得很紧,“什么?!!那你答应了吗?”   他长叹一口气,心情也随着低落下来,“二爷让我考虑几日才回复。”   韶华有些紧张,好不容易才逃离了京城,她不想又回到这里,“那、那怎么办?能推掉吗?”   严恺之没有回答韶华的话,反而自言自语地说:“皇长子今年四岁,比他年纪小的不实际,比他大太多的也不好。况且二爷不比先帝,皇长子便是太子人选,只当他再大一些便册封仪式,所以太子陪读可是一个抢手的身份。”   细细研究严恺之的话,韶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应该很多人可以挑才对,为什么会落到咱们身上,难道说……二爷不放心你吗?”   严恺之勾起嘴角,对于妻子和自己的心有灵犀感到十分愉快,将她翻过身,对着自己,“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是这么问的,兰芝如今在宫里,就连我们回来都不肯放她出来住,我也曾心寒,竟让二爷防我到如此地步。”眼神转了一种情绪,似乎蒙上了一层哀伤,“但是二爷说了,三人成虎,他信我,但不表示天下都信万一……”   韶华把他未完的话补充上来:“万一重蹈当年的事,明明派御史前来清查,结果却被狐假虎威,先暂后奏。”   看到丈夫眼里的赞许,韶华也显得很开心,接着他又道:“没错,虽然徐贺两支都已清除,太后也死了,但是……当初定西侯也是迫于无奈,人言可畏。”   关于这一点,两人心中都明白,所以各自沉默下来。   “不过,二爷答应我,会考虑兰芝的婚事,二爷到底还是把兰芝当成妹妹在疼。”对于弘弋给的承诺,严恺之一直都有信心,因为他从未有过违背,这也是他誓死效忠的原因。   “真的肯给攸宁和兰芝赐婚吗?”韶华倍感意外,没想到弘弋终于肯放手了。   “是攸宁够争气。”严恺之点点头,算是默认。   “就是因为兰芝要嫁人,所以才要让丞……你想让丞霂进宫?”韶华一边为攸宁和兰芝高兴,一边又想着陪读的事,忽然她紧张了起来:“可是我答应带他回川北,而且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照顾过他,你怎么能让他进宫。”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已经达成一致,看着她皱眉,严恺之心疼地吻平她的郁结,“丞霂总要比丞羲合适……我听二爷的口气,并不只有一个孩子进宫,恐怕李家两个孩子也都要进去,还有王府的小世子。另外安庆侯府、藩国公府和两个将军家的郎君也都是候选。”   听着景吾也会进宫,韶华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可还是有些犹豫,“这么多人?这是要办童斋吧。”   见妻子没有反对,严恺之心里也觉得舒坦一些,其实把长子留下来,他比妻子更加不舍得,“总之,如果是丞霂留下来,你我都不必太担心,我看景吾那孩子挺护着他。”   韶华咬了咬唇,生怕看到儿子失望的表情,“那你要我怎么跟他开口。”   严恺之亲了亲她的脸,对她笑道:“这件事交给我来了。”   这种事或许是需要严恺之出马才能解决,韶华点点头,又想到了护着丞霂的梓钰,“如果真是办童斋,不知道能不能让梓钰也跟去,三姐姐只有这么个儿子,我想她也是希望梓钰以后能有出息。”   严恺之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横竖弘弋要扣他儿子下来,总得有点补偿才行。不过韶华既然有求于他,他也需要补偿,于是又勾起魅惑的笑容,“这个应该没问题,只不过,你让我帮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表、表示什么?”韶华打了个冷战,还没说完,小嘴已经被封上。   严恺之表示:还是在自个儿家里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 王府小霸王   也不知道严恺之和丞霂说了什么,他竟然主动跟韶华说愿意留下来,反倒是让刚刚习惯了哥哥的丞羲哭了好久。韶华反问他,要不让他留下来,让哥哥回川北,他红着眼眶半天不说话。还好严恺之说过皇长子年纪尚小,皇后也不舍得他这么快进学堂,而且还在为太傅的人选犹豫,所以如果他们近期启程,丞霂还是可以陪他们一起回去。   这个消息让两个小男孩都高兴坏了,似模似样地给严恺之行礼道谢,把丫鬟们逗得哈哈大笑。   而且严恺之还告诉韶华,皇帝答应他,每年都会提前一个月让人亲自护送丞霂到川北陪他们过年,这才让韶华松了一口气。看着两个儿子已经和好如初,她依偎在丈夫怀里,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家五口守岁的画面。   既然是皇帝许诺,那免不了是要进宫谢恩的,韶华别扭了半天不大愿意进去,结果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封了个诰命给她,让她不进宫也难。贺太后不在了,韶华进宫免不了是要跟后宫最高的那位请安,虽然和贺宛如没什么过节,可是到底是贺家人,韶华心里便不大舒服。   严恺之瞧出了她的情绪,“你放心吧,如今执掌后宫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齐贵妃,齐国公的孙女,吏部尚书的长女。”   韶华觉得有些惊讶,听他细说才知道,齐昭仪因为生了皇长子,被提了妃位,又主动把皇长子养在皇后膝下,所以皇帝破例再封她为贵妃,替皇后执掌后宫。而贺皇后因为照顾太后,累下了病根,恐难有孕,皇帝体贴皇后的孝心,所以把皇长子养在皇后膝下,将来立太子也显得名正言顺。   明明贺宛如至今三十不足,这么快就宣布她无孕,只怕皇帝是另有打算,而且直接把个儿子丢给她,根本就是死了她的私心。要说她没儿子,这皇长子是养在跟前的,谁见了都得当做嫡长子来看。可要说她有儿子,这个儿子的生母确实执掌后宫的贵妃,三天两头借着跟皇后请安指点的名头来见儿子,就是她想要有私心,都养不熟。   如此想来,韶华觉得弘弋这一招真心是断了贺太后的念头,若她泉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而严恺之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为柔婉感到可惜,其实若不是贺太后的娇纵,她本不该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穿着命妇特有的真红大袖衣,珠翠蹙金霞帔,挽以山松特髻、假鬓花钿,走起路来摇晃得她心惊胆战。可恨是严恺之至少抿唇偷笑,然后半路才告知她,齐贵妃会陪着她去给贺皇后谢恩,待请安完毕在御花园等候,他得去给皇帝请安。又嘱咐两个儿子必须照顾韶华,两人如得重负,立刻紧张兮兮地贴在韶华身旁,生怕她会被人抢去似的。   还好贺宛如并没有刁难,兴许是和齐贵妃杠上的关系,又看着韶华两个儿子聪明伶俐,心里甚是不爽。于是,一盏茶还不到就下逐客令,齐贵妃也懒得跟她迂回,便带着韶华离开。知道韶华需要等严恺之,命人把她送到御花园,自己也就回寝宫。   紧张了大半天,还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却被告知皇帝也要来接见他们。韶华心里把严恺之咒骂个千百遍,顶着这一头珠玉钗环,要保持平衡小心已属不易,又要行礼跪拜,又要仪态万千,还得盯着两个儿子不要胡闹。韶华觉得这简直比让她去做苦力都要辛苦,一整天都不敢放松,好在软软基本处于昏睡中,没有哭闹过一次。   拘谨了大半天的少年终于还是耐不住顽劣的天性,尤其是丞羲,自从和丞霂和好以后,两人简直形影不离,调皮捣蛋也是双份。韶华看着他们互相咬耳朵,眉头忽然跳了一下,立刻知道他们又要开始撒野了。左右打量着安静的御花园,也不知会不会有那个后妃经过,急忙唤住:“等会儿见着人,你们都不许胡闹,该行礼就得行礼,这里可不比在家。”   丞羲肉呼呼的身子,穿着一身枣红色衣裳,显得特别喜庆,他冲韶华办了个鬼脸,“好了,阿娘您就别唠叨了,我耳朵都疼了。”   “就你多事,你瞧哥哥怎么没你那么多话。”韶华愈发觉得把丞羲带在身边是个错误的事,以后不得继续被他烦死了。   丞羲冲兄长笑了笑,“哥哥已经被您给念聋了。”   韶华沉下表情,他假装很害怕地作出可怜的样子,片刻又露出顽劣的样子,气得韶华大骂:“你这臭小子。”要不是看着这一身行头实在太重,随便走几步都感觉会跌倒,她绝对不会饶过他。   “哥哥救我!”这时,丞羲才惊吓地跳起来,躲到丞霂身后。丞霂也十分配合,像是老母鸡似的,把弟弟护在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软软,看着两个兄长在玩闹,也高兴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呀地叫起来。   “咯、咯咯……”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被软软吸引过去,韶华从乳娘怀里接过女儿,两个小男孩立刻就围过来。   “软软在说什么?”   “哥哥,软软是不是在跟我们说话?”   “咯咯。”   看着丞羲的鬼脸,软软咧嘴露出两颗小乳牙,显得十分可爱,一声类似“哥哥”的呼唤让韶华顿时红了眼。丞羲则激动地看着韶华,又看看一直笑个不停的软软,“阿娘,软软在叫我耶!”   “你听错了。”韶华没好气地说。别人家的孩子,开口不是叫阿娘就是叫爹爹,她家女儿倒是好,一开口居然喊哥哥,敢情哥哥还比她这个阿娘重要。   “是真的!”丞羲不肯罢休,开始围着软软,逗她继续喊哥哥。韶华也不服气,把女儿高举过头,不让儿子碰到,非要教女儿喊阿娘。不明所以的软软看着一大二小三人围着她说啊笑啊,她也十分开心,用力地蹬着小短腿,笑到眼睛都看不见。   然而,韶华并不知,他们这般母子四人的天伦之乐落在旁人眼里确实另一幅景象。   早在韶华进御花园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本想走出去会一会她。阔别了这么多年,他早已蓄起了胡子,膝下也子女成群,而她似乎眉眼不变,就连笑容也还是当初那般纯粹和清澈。他不敢想象,若是当年硬是把她留在京城,如今还能不能看到她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心里十分期待韶华看到他时,那种惊讶,甚至慌张,措手不及,如同当年一样的小鹿乱撞。   可是当丞霂和丞羲跑到她身边时,弘方的笑容骤逝,因为这两张脸简直就是严恺之的翻版。看着她对儿子那种温柔宽容的笑脸,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她对着属于他们的孩子表现,可偏偏她的孩子却像了严恺之。   最后他选择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花廊,看着她安详恬静的背影,纤长得好似蝴蝶飞扬的睫毛,明媚如花的笑靥……   “爹爹,我捉到你了。”   一个小身影扑在他脚上,把他那深情凝望给打断,也把花廊外的佳人给惊动了。   弘方皱着眉,低头看着冲着嬉笑的儿子,望着他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五官,心里才平缓了下来。他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却还在背地里偷偷看着佳人痴痴妄想。他自嘲地勾起嘴角,牵着儿子,从花廊后走了出来。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弘方,她做过各种猜想,以为会遇到宫妃贵女,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竟然是弘方。   韶华紧张地四处张望,见严恺之并不能如她希望那边忽然降临,只能抱着女儿半身给弘方行了个礼。“见过世子爷。”抬头见弘方毫不自觉,走到她原来的位置旁边坐了下去,害她抱着女儿顿时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么近看着佳人,弘方才发现其实她也变了,再不是当年那骄傲不逊的眼眸,也不知是川北的风沙太大,还是子女的顽劣把她上扬的眼角拉了下来,弯下温柔的弧度。脸蛋也不似当初那么浑圆,反而好似被岁月削减了,令得那双杏眼更加炯炯有神。   兴许是弘方的凝视太过专注,竟然忘了回避,直到韶华轻咳了一声,他才不慌不忙地回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世子吉言,都挺好的。”   其实弘方除了蓄上胡子,模样到底还是和当初没差,一样的玩世不恭,一样的桀骜不驯。心里是惦念着感激弘方当初的出手相助,可是等看到本人时,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弘方见韶华语气中的疏离,抬头一看,她目光也只在四处张望,他故意问道:“你是讨厌我还是害怕我?”   韶华回过神,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世子说哪里的话,只是我夫君不在,这么私下见面不大好……”   “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我把你拐走不成?”弘方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见韶华抱着女儿对他干瞪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没变,就跟以前一样。”   弘方指了指她刚刚的位置,说道:“坐吧,我也是被人丢下的,顺便照看这个混世魔王。”韶华哪里敢坐,就算她如今被封为二品命妇,在弘方这个准王爷面前,她也只有站着的份。心里只祈求严恺之赶紧过来,要不然,被其他人看到,指不定要说什么闲话。韶华正准备借口离开,弘方却把儿子招了过来,“承兕,过来,给……兴勇侯夫人请安。”   这时韶华才注意到,一直躲在弘方身边的一个小男孩,看着与丞霂差不多年纪,但想来是应该只比丞羲大一些。更让她惊讶的是,承兕的模样就如同弘方的缩小版,尤其是那双眼睛尤为甚。她心里暗暗感叹,这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妖孽,要是长大了,得有多少娘子为他心碎。她回头看了看两个儿子,又想到,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京中四君子,她这两个儿子得占了一半席位。   这么想着,韶华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不知韶华何来的自信笑容,承兕看着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她都没给我请安。”   第三百八十九章 儿女亲家   “承兕!”   弘方沉下脸,对儿子的态度很不满。他能容韶华在他面前放肆,可是容不得别人在他前面对韶华无礼,尽管这个人是他儿子。只不过弘方并不知道,他的态度把承兕吓到了,因为弘方对他几乎没有这么严厉过。比起讨巧,丞羲绝对比不过承兕,因为丞羲只会在他喜欢的人面前撒娇讨好,而承兕几乎能把每一个人的身份都区分出来,比他身份低的,他连看都不看。   不过有一种人除外,那就是长得漂亮的人,而且男女不拘。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是端详了韶华许久,勉强把她归类为长得还不错的人群里,不情不愿地作了个揖:“给猴子夫人请安。”   韶华有些意外,还准备扶承兕一把,心想到底是个被宠在手心里的小少爷,让他给她行礼,不高兴也是难免的。可是被他一句“猴子夫人”,手伸到一半,要收回来也觉得尴尬,伸出去又觉得别扭。更让她恼火的是,弘方也不说一声,反而因为儿子的话噗嗤笑了出来,承兕见父亲露出笑脸,也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十分得意。   然而,韶华可以忍,但是丞羲却忍不住,梓钰不能欺负,那是他的表哥,可眼前的人冒出来说韶华坏话,他可就不乐意了。   “你才猴子夫人!”丞羲刚出口,丞霂立刻把他的嘴捂上,两人相视一眼后,看到韶华表情有些不悦,丞羲只好惺惺作罢。   “忘记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吗?还不过来请安。”虽说童言无忌,可是承兕说她就没问题,要是丞羲惹恼了弘方,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韶华深知弘方的脾气,完全是看心情决定的主儿,她不敢让儿子冒这种险。“这位是三王府的世子爷,是皇上的表兄弟。”   “丞羲(丞霂)给世子爷请安。”   看着两个小家伙虽然脸上不情不愿,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弘方对韶华有些刮目相看。   他重复了两人的名字,口气略有嘲讽的意味,瞥见韶华怀里歪着脑袋,毫无畏惧看着他的孩子,心中忽然一亮。“承霂承羲?皇上还真是恩宠兴勇侯,连两个儿子都赐了字,那另一个叫什么?”   似乎觉察到弘方危险的眼神,他立刻张开手护在韶华面前,“她叫软软,是我们的妹妹。”   弘方故意拉长了音,似笑非笑地看着软软,见她忽然冲自己裂齿一笑,笑容更深了“哦,是妹妹。”   “世子爷……”韶华不知为何,觉得弘方的笑容不怀好意,想了想把软软抱給乳娘,自己挡了他的视线,给弘方福了福身子,“世子爷若没什么事,妾身带孩子先行离开,待改日再登门拜访。”   “你确定你会来吗?”弘方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把她问住了。   很显然这只是个客套话,韶华看着弘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直磨牙,不明白弘方为何总是要和她作对。   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承兕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蹬蹬蹬地朝软软奔去,“爹爹,我也看妹妹……咦,她长得真漂亮。”承兕要抱软软,乳娘自然不敢拦,但也不敢给,只能蹲下身让承兕看个真切。   看着白嫩软乎的小脸,一双眼睛黝黑明亮,殷红的小嘴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的可爱。承兕伸出手,在软软脸上抹了一把,光滑细腻的手感让他意犹未尽,索性两只手捧着软软的脸。然而后知后觉的软软看着承兕弯弯的桃花眼,一时也忘记了要笑还是要做什么,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任凭承兕扮什么鬼脸都无动于衷,半晌后才咯咯笑起来。   承兕好似摸透了软软的性子,故意跟她玩起慢半拍的游戏来,乐得软软笑个不停。   所有人都被软软和承兕的互动给看呆了,丞羲的吃味尤为甚,弘方则问了问儿子:“那给你当媳妇好不好啊?”严格来说,软软和韶华夫妇完全不一样,但是呆萌的反应意外让弘方觉得新鲜,要说韶华比别人活泼蹦跶一些,那软软就得比别人要迟钝呆萌一些,也不知韶华这急躁的性子怎么对付软软的后知后觉。   “好啊!”承兕不大明白媳妇是什么意思,但总归父亲说给他的都是好的,他高兴地点头。   丞羲立刻冲过来,挡在软软和承兕之间,并着急地向韶华求助,“不行,她是我妹妹,不是你媳妇!”   弘方的玩心让韶华觉得有些没辙,这么一把年纪偏和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开玩笑,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无奈地说道:“世子爷,孩子虽然小,不懂事,但您别骗他。”她当初好不容易才逃出王府,可没想把女儿再送进去,况且以软软这慢半拍的性子,不出一个月就得被拆干净了。   不但软软不行,丞羲丞霂也不可以,她忽然明白给孩子们定一门娃娃亲是多么重要,省得老是被人惦记。   弘方直起身子,对上韶华沮丧的眼眸,不由得扬起了嘴角,他懒洋洋地说道:“我没骗啊,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若是生了女儿就给我当媳妇,可惜你生了两个儿子,我还以为做不成亲家了。”说到最后,还一脸惋惜的样子,瞥见承兕跟着丞羲在和软软玩耍,他笑意加深了许多,“你不瞧着软软看到承兕多开心吗?”   韶华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软软是笑得很开心,但问题是软软见着谁都笑得很开心,根本不是因为谁的问题。别说丞羲一脸不高兴,丞霂也有些反感这个跟他们抢妹妹的人,虽然拉着丞羲,不让他闯祸,但看着承兕的眼神,显然是敌意。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世子爷,您可不能乱说!”对上弘方厚颜无耻的笑容,韶华真恨不得如今身在宫外,她非甩他一白眼,然后扬长而去,哪里还容得了他们父子这么联手调侃她们母女。   弘方也不介意韶华的反感,反而一本正经地跟她谈起子女亲家的事来,“那就当我现在跟你讨好了,瞧承兕对她对好,对家里的姐妹可都没这么好脾气,这就是缘分。”   韶华被他说得几乎要哭了,难怪她一大早就觉得惶惶不安,还以为是要面圣紧张的,原来是因为弘方要出现。“世子爷,您别闹了行吗,这种事其实儿戏。”   “我没有儿戏,我是说正经的,要不然,我明日带着承兕上兴勇侯府提亲好了。”见韶华一脸不情愿,他收起笑容,但是口气确实不容她拒绝的,转过头对儿子笑道:“承兕,明日去给你媳妇提亲好不好?”   承兕回头应了父亲一声:“好啊,她住哪里?”   弘方思索了一下,似乎在研究路线,“离咱家不远。”   “不行,我不同意,软软是我的!是我们的!”丞羲坚决反对,看了丞霂一眼,又强调了一个“我们”让丞霂眼睛亮了亮,也跟着挡在承兕面前。结果承兕却一个闪身,溜到他们背后,捧着软软的脸,吧唧了一口,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丞羲急忙把他推开,回头看着软软脸上湿哒哒的口水,还有呆掉的表情,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你在干什么?”   承兕如愿地咬了一口,果然口感软糯弹性,比起糯米糍还要好吃。他回头看着父亲,见父亲眼底露出称赞的眼光,他立刻得意起来:“爹爹说,只有媳妇才能亲,她是我媳妇,我当然亲她啊。”   “你……”丞羲气得小脸涨红,说不出一句话,反倒是一旁的丞霂表情变得沉静凝重起来。   他紧盯着承兕,如同一只小豹子,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上去,不顾身后韶华的惊呼。他一把抱住承兕的头,趁承兕没来得及反应,快速地亲了回来,然后立刻退了几步,回到刚刚的位置。   一脸严肃而骄傲的表情,高高扬起下巴,以微弱的身高优势鄙视目瞪口呆的承兕,冷冷地说道:“软软只有我们能亲,我把你亲回来了,刚刚那个不算数!”   丞羲被哥哥帅气的样子给懵住了,整个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简直只差给他跪在脚边膜拜,心里不禁想到:有哥哥的感觉真好!看着丞霂高高在上的样子,他顿时也长了气势,学着丞霂的模样,扬着下巴鄙睨承兕。   弘方从惊讶中回过神,玩味地瞥了韶华一眼,见她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苦笑,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半晌才从刚刚风驰电掣的举动吓到,承兕看了看丞霂,又慌张地跑回弘方身边,一脸茫然地询问:“你、你亲我……爹,他亲我,两个都亲了怎么办?”因为他小时候特别喜欢亲人,特别是看到漂亮的人,不论是谁都要流一脸口水,被弘方训了一遍。并告诉他,除了家里人,只有自己的媳妇才能亲。   虽然只是句玩笑话,可没想到承兕一直记在心里,听到弘方说软软是他媳妇,软软又是长着一脸“我很好吃要不要来试试”的样子,他想也没想就扑上去咬一口,哪里知道丞霂会亲了回来。   弘方眼角扫了韶华不自觉竖起的耳朵,轻笑地抚摸儿子的头,“那就两个都领回家呗。”   承兕愣了一下,忽然想到父亲也有很多媳妇,所以他根本不用为选择谁而烦恼。揭开心结以后,承兕显得特别高兴,一下子窜到丞霂面前,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太好了,那你们都是我媳妇了,就跟我回家吧,我家房子很多的。”   这下没把丞羲给吓坏了,眼前这小魔王不但要和他抢妹妹,连哥哥也要抢!   “谁要跟我抢媳妇?”   第三百九十章 飞来横祸   “谁要跟我抢媳妇?”弘弋一声轻笑,把所有人都惊起了。   转身见严恺之跟在弘弋身后,韶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连忙给弘弋做了礼。虽然弘弋登记后,韶华也见过几次,但头一回见到黄袍加身的弘弋,韶华顿时觉得敬畏了不少。不过严恺之站在弘弋旁边,也不觉得显得卑微,反而是另一种器宇轩昂的存在。   韶华还在暗暗走神自家夫君的气质非凡时,承兕已经蹬蹬蹬地跑到弘弋面前,似模似样地做了个礼,然后笑眯眯地回头指着软软和丞霂说道:“二伯伯,这两个都是我媳妇。”   顺着承兕手指的方向望去,丞羲鼓着一张涨红的小脸,把哥哥和妹妹都护在身后,戒备而充满敌意地盯着对方。   “才不是,他们都是我的!”谁都别想从他身边抢走他的人!   虽然个儿小,可是气势却是不能小觑的,韶华为难地悄悄看了丈夫一眼,心里不知要为儿子的英勇鼓掌,还是要替他捏一把冷汗。别说严恺之和弘弋的交情好,这三人站在这里,身份最低的还是严恺之,什么童言无忌完全是看上位者有没有心情搭理。   好在童言无忌的不只是丞羲,承兕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显然他比丞羲更有资本罢了。他一本正经说话还偷瞄弘方的样子,让韶华看来很想揍弘方几拳,这都是什么教育方式,哪有人给这么小的孩子灌输这样的思想。   果然是什么人生什么儿子!   “爹爹说过只有媳妇才能亲,他们都亲过,所以都是我媳妇!”   “不、二爷,唔,皇上,这都是小孩子家家乱说的。”韶华紧张地解释,顺带等了默不作声的丈夫一眼,恼他到现在都不出来替他们解围。   弘方则转过身,看着韶华,饶有兴趣地笑道:“兴勇侯夫人,刚刚可是说好明日上门提亲的,怎么会是乱说呢。”韶华咬牙切齿的恼怒落在他眼里,似乎往死寂多时的湖水里投石,荡起一圈圈涟漪。他顿时心情大好,也跟儿子一样,一本正经地给弘弋作揖,“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请皇兄赐婚好了。”   就在弘方眼神盯着韶华的时候,他不知弘弋身后有一双眼睛,似要把他千刀万剐。   若换做是当年,他也就忍了,如今韶华已是他的妻子,他三个孩儿的母亲,弘方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对韶华流露如此贪恋的眼神。严恺之大步上前,挡在韶华面前,喊了弘弋一声,声音低沉,口气凝重:“二爷。”   弘方用眼角扫过一边的严恺之,正好看到他也飞来的视线,不觉不明来意地笑了起来,让严恺之不由得皱起眉头。   看着两个各自为人父还在自己面前斗气的宠臣爱卿,弘弋不禁扬起眉头,望了韶华一眼。他甚感好奇,这些年能让弘方念念不忘的人,当真好到能轻易撩拨两个男人的战火,要知道他眼前这两人都是朝廷上举重若轻的大臣。若不是熟知韶华根底,弘弋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宁愿落得两人恨,也得把她杀了。   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念头,并不小心泄露出来,把韶华吓得头都不敢抬,弘弋这才敛去气势。   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过来,一手扶起一人,对弘方笑了笑:“如果世子相中其他人家的娘子,朕倒是愿意成人之美。但是兴勇侯家的娘子,朕也有意,恐怕不能替你赐婚了。”他摸了摸下巴那一点胡子,好似认真思考了一遍,“不如这样好了,等她长大自己挑好了,省得将来生了怨怼。”   “皇上英明,谢皇上成全。”不等弘方反应,严恺之已经高呼皇恩浩荡,让弘弋忍不住想踢他一脚。这个时候倒是激灵了,平时也不见他这么恭维,于是看向韶华的眼神更加玩味。   弘方直起身子,望了过去,韶华已经紧张地依偎在严恺之身边,他隐去眼底莫名的情绪,恢复了那慵懒无谓的笑容。“既然皇兄言至于此,那我也只能等了,承兕,记得认准你未来岳母,别让人抢了。”   他把儿子招到身边,指着韶华对承兕说,抬头一看,果然又如愿收到韶华恼火又明媚的样子,顺带严恺之的沉重表情,弘方显得十分愉悦。承兕有些似懂非懂,只是见父亲笑得如此灿烂,正要去给“未来岳母”行礼,严恺之扶着韶华的腰,避开了承兕,并与弘弋告辞。   “二爷,若没其他事,我带他们先出宫了。”   弘弋并没有阻拦,因为他们此次进宫,一是韶华拜谢皇后,二是严恺之答复关于皇长子陪读的事,顺便告知了返程川北的时间。如今两件事都圆满完成,而显然弘方和严恺之这对冤家又是各不愿相看,于是便同意他们出宫。   一路出来,严恺之并没有如进宫时陪着妻儿坐车,反而高头大马,一声不吭地骑在前头。   坐在车内的韶华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倒了家门,才见到严恺之,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看不出方才一路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被搀扶着下车,双脚落地,一步跨进大门,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韶华的心情顿时一畅,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她回头看着严恺之一一把儿子都抱进来,紧上前依偎在他身边,“刚刚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了,下次我就不进宫了,省得遇到弘方。”不知丈夫听到自己直呼世子名讳时那片刻的停顿,韶华兀自兴奋地问:“对了,你和二爷说过什么吗,怎么我瞧他忽然间就转了口气。”   严恺之抿了抿唇,领着她进门,放在她腰上的大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也没什么,就是讨了个圣旨罢了。”   韶华好奇地抬起头,“什么圣旨?”   能有什么圣旨能让皇帝一下子就回绝了弘方,刚刚弘方那一脸正经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生怕弘弋一个心软,就点头答应了。   看着韶华精致的脸上一双眼睛眨得明亮,他不免有些看痴,脑子里忽然浮现弘方看韶华的眼神,他心头一紧。这是他的妻子,谁都别想从他这里抢走,这样的明眸皓齿只能是他一人独享。   韶华等了许久,见他表情阴郁,许久不出声,不禁担忧起来。   严恺之回了神,抚摸着她的脸颊,伸手撩起她耳边的头发,对她温柔地笑道:“我替他们求了道永不赐婚的圣旨。”   为此弘弋还别扭了很久,他没想到严恺之居然还带讨价还价,不过想想也明白他的意思,或许他是不希望以后再与朝廷有任何牵扯。可问题是不给丞霂赐婚就算了,居然连他家软软都不给,不是说好给他当儿媳妇的吗?   不过听到弘方也对软软动心时,弘弋心里才觉得平衡一下,反正自己也得不到,弘方就一边排队去。   “侯爷英明!”   韶华万没想到严恺之会跟她想到一块去,立刻从他身边挣开,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大礼,把严恺之哄得心花怒放。   然而,就在韶华礼毕起身时,忽然双眼一闭,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严恺之伸手不及,只见方才还笑靥如花的佳人转眼如同花残败落,就这么在眼前倒了下来。   笑容骤逝,他吓得立刻抱起韶华,紧张地喊道:“韶华!韶华你怎么了,醒醒啊!”   可是任由他怎么喊,掐人中,捂手心,怀里的人依旧紧闭双目,好似已经昏死一样,表情平静得让他紧张发颤。严恺之握住她的手,自己却紧张地不停地颤抖,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脸颊,想把她摇醒,可是韶华全然没有反应,就好像死去一样。   死。   当这个词忽然闪入他的脑海,严恺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好似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捏住。   看着沉睡般的面容,他喘着粗气,瞳眸和毛孔都不自觉地放大,只有双手在极力抵触脑海里浮现的这个可能。他犹豫着去抚摸她的气息,可是微弱到他都不知道这是韶华的呼吸,还是自己颤抖而产生的细微的风。   显然被这一幕吓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着自家侯爷赤红了眼睛,抱着像是被烈火灼伤翅膀而坠毁的飞蛾一般软弱无力的夫人,个个脑子一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脑子里莫名想起了川北临行前韶华说的话,严恺之垂在身侧的拳头忽然握紧,抱起韶华急忙往屋里走,如狂狮般嗜血的眼睛扫了呆滞的众人,暴躁的怒吼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慌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不会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什么占星,什么预知,一切都是骗人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从来都坚信人定胜天,可却不知为何此刻他那么担心韶华曾与他说过:今生不得进京,否恐有祸。   在等大夫的期间,严恺之觉得时间意外的漫长,好似几十年的煎熬,好几次想动身去看大夫来了没有,可又生怕一转眼床上的人就不见了。昏睡过去的人,很快就失去了温度,严恺之不安地搓着手温,替她捂暖。   没有人敢出声,三个宝也是含泪站在旁边,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明明是进宫拜谢皇恩,回来的时候还看见韶华和严恺之有说有笑,忽然间,好似被过路的神仙抽走了灵魂,那锦衣华服下的身躯顿时就瘫倒在地。   闻言赶来的丞霂兄弟,看着父亲充血般怒红的双眼,脸色阴沉如同六月暴雨天前的乌云,两人不禁相互依偎着,小心翼翼地挪进去。可是看到床上睡得深沉安静的母亲,一股从骨子里生出的恐惧,无端占据了他们的心头。   “爹爹,阿娘怎么了?”丞霂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哽咽,因为他看着母亲,却似乎有种永远碰触不到的感觉。   直到听见丞霂的哭腔,严恺之才勉强拉回一丝理智,他回过头,看着两个小男孩都红着眼眶。童稚的脸上没有掩饰内心的情感,恐惧、担忧、茫然,他深皱了眉头,把两个儿子都拥进怀里。他想要出声安慰,可是儿子们恐惧的抽泣让他也哽咽了声音,他强忍了好久,半晌才沙哑了声音,对一旁的人吩咐:“大宝小宝,你们负责把两个少爷照顾好,宝儿你去门口守着,如果卫三来了,让他去找张太医。”   三人各自领命,把两个小男孩从严恺之身边抱走,没有被吩咐到任务的幼菡,小心翼翼地走上来,“侯爷,要不要跟李家报信?”   严恺之身子一定,好似背后被刺到痛处一样,猛地转回头,把幼菡吓得连退两步。忽然又想到床上的人还在沉睡,好像怕惊扰到她,严恺之硬生生把声音压了下来,口气依旧恶劣到令人战栗,“报什么信?!夫人病倒,你不知在旁伺候,竟想着回去报信,要是回去就别回来了!”   幼菡微微颤颤地扑倒在地,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奴婢知错了。”   “滚下去,除了大夫,谁都不见。”严恺之无法遏制内心的慌张和恐惧,“还有,侯府里发生的事全都给闭嘴,若有人胆敢走漏消息……”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生死有命   相比起先前都督府的阴郁,如今的兴勇侯府完全是阴沉死寂,严恺之的禁令一下,所有门户立刻拴紧,所有人都围困在这死亡一般压抑的沉寂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事发突然,却又摸不到头绪。夫人的安危和侯爷的态度都让他们觉得有如光脚站在寒冰上,刺骨的疼痛和冰冷,一抬脚还会把皮都撕下来。   严恺之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大夫前来,终于忍不住让人把整个侯府都搜一遍,没理由一个人好端端的,忽然就晕迷不醒。   虽然生了软软以后,韶华的身体大不如前,但是除了容易犯困,夜里盖多少被子都手脚冰冷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像是这般毫无预兆的昏倒更是头一回。所以严恺之才会被惊吓得整个人都失去理智,上一刻的灿烂明媚还留在下一刻的脸上,可是却再没有睁开眼回应他的慌张。   “韶华、五娘……你醒醒,别吓我……”严恺之别开头,强忍了好久,才把眼泪和话都咽了回去。   他紧握着她的双手,冰冷的温度让他恨不得贴进胸膛取暖,听着门外有人敲门,他略有慌张地整理了情绪。等到宝儿带着乳娘进来时,已经恢复了从容和严肃,只是眼眶红红没能遮掩他刚刚的情绪。   一得到严恺之的传令,乳娘便开始惶惶不安,早上还犹自窃喜能有这么好运气陪韶华他们进宫,就连韶华贴身的丫鬟都没有这个殊荣。   殊不知,这一趟进宫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乳娘跟着宝儿来到严恺之面前,头也没抬,立刻扑通一声,双脚跪地。如同头顶有千斤重压,眼睛只落在几步外那双墨缎绣暗花的鞋面上,身子颤颤巍巍地等待严恺之的审问。   “今日是你陪夫人进宫,夫人吃了什么,碰了什么,有什么奇怪的事通通交代清楚。”   严恺之之所以从来都不愿为韶华讨诰命,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她进宫,他都要心惊胆战了半天。还以为贺太后死了,宫里总算没有能让他害怕的敌人,可是韶华却还是没能逃脱这个厄运。若早知如此,他宁愿拼死回拒皇帝的好意,也不要用韶华的性命来换取这空头的虚荣。   尽管知道皇后不可能会对韶华下手,齐贵妃更不敢,以弘弋和他的交情,既然封了韶华诰命,自然也不会和她过不去。又是生病,又不可能下毒,严恺之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韶华变成这样。   正因为所有可能都变成不可能,他才更觉得害怕,害怕他无法抗拒,无法触摸的神力。   乳娘始终不敢抬头,结巴地回应严恺之的问话,“回侯爷,夫人并没有吃什么……不不、夫人吃的,两位少爷也吃了……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后就一直在御花园,除了遇到世子爷……就没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严恺之抿唇不语,他知道乳娘没有撒谎,因为三个孩子在身边,韶华断然不可能会离开他们。所以吃的用的,母子必然也是一起的,但不可能只有韶华出事,而三个孩子都全然无恙。   他闭眼沉思,似乎在搜索自己到底在哪里遗漏了,乳娘则跪在地上,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好在张太医来的还算及时,否则乳娘以为自己是要死在憋气中。可她还没被搀扶出院子,就听到屋里一声震天怒吼,吓得她脚也不软,立刻拔腿就逃。   “你再说一遍!”严恺之的样子活像从地狱里刚爬回来的凶神恶煞,饶是在宫里行走多年的张太医也不由得谨慎起来。   他似有犹豫,但事情摆在眼前,一片鹅毛安静地躺在那平静的睡容上,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第二种可能。   “请侯爷节哀,夫人她已经……”张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恺之拎起了衣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怒颜,活像一口就能把他吃掉一样,吓得张太医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凤仙本跟着住在侯府里,听到韶华他们进宫,才偷空跑出去溜达一圈,没想到刚回来就遇上这事。他急忙冲上去,劝住了严恺之,救下了张太医。听他喃喃自语,似自欺欺人,又似忿忿不平,目光却始终没敢转向床上的人。   “胡说!她刚刚还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严恺之攥紧了拳头,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躁。   “可是侯爷,夫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凤仙瞥了韶华一眼,心里除了震惊,也是难受。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接受韶华忽然死去这个事实。   虽然他与韶华经常斗嘴争吵,不过凤仙打心底喜欢这个没架子的夫人,也明白严恺之对她的感情。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的否认就可以让韶华起死回生,如果可以,他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滚开!”严恺之一把推开凤仙,大步走到床边,用力摇晃着韶华的肩膀,似要把她从沉睡中晃醒。   “韶华给我醒来,听见没有!赶紧给我起来,我不许你睡!”   可是任凭严恺之怎么用力,韶华的身子依旧软若无骨,任由他折腾。   “你再不起来,我就去纳妾,把你所有讨厌的女人都接回府里住,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严恺之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他始终不相信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侯爷,您别这样,呜呜呜……”看着严恺之的癫狂,跪了一屋子的丫鬟,个个都哭得肝肠寸断。原本压抑阴沉的气氛被哭声渲染出无边的凄楚,就连毫不知情的软软也莫名地烦躁地哭闹起来。   严恺之把唇都咬出了血,通红的眼睛映着唇上的血迹,鲜艳得特别刺眼。就是凤仙也都忍不住看着心酸,可他知道现在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无法让严恺之平静下来。   他被满屋子的哭声扰得心烦,他知道韶华也不喜欢别人哭,像她这样倔强的娘子,就是头破血流也会笑着先担心是否破相。   就是被那样的笑容闯进了心底,慢慢了占据了整颗心,就连眼睛也都挪不开她的笑脸。可是这样爱笑的她怎么能忍受安静地躺着,敢放豪言甘当妒妇的她,怎么听到他说要纳妾还能无动于衷。   “都给我闭嘴!谁许你们哭了。”严恺之的声音已经沙哑得难以听清,从凤仙的角度看去,严恺之脸上的悲怆和隐忍全部暴露出来,可他不敢说。只待他重新咽了口气,故作镇定地吩咐:“去,再给我请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我请来!凤仙,你即刻去找卫三,让他把福林给我带来,立刻!”   凤仙张嘴要阻止,毕竟从凉城来回一趟,即便快马加鞭,只怕尸身早已坏掉。他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为严恺之的模样让他无法解决,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总是要拼一拼。   他点了点头,把丫鬟们领出去,让他们能安静独处。   英九坐镇川北都督府,如今凤仙便是侯府上下最说得上话的,他妥善安排好一切事情,急忙出去找卫篪。没人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因为是事实,又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有个不怕死的小心提出了是否要挂白灯笼,话还没传到严恺之耳朵里,就被人拖去关柴房。   严恺之不让任何进屋,就连丞霂兄妹三人也不让他们过来,只让三个宝守在他们身边。   握着韶华逐渐冰冷的手,他一次次不死心地把捂暖,可是片刻又恢复冰凉。最后,他索性脱了鞋子,跟韶华一起钻进被窝里,把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侯爷,门口有位道人……”   幼菡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尺外的位置,看着严恺之坐在床上,闭目养息,面色平静,就如同怀中的韶华一样,仿佛两人都只是在休息。她心头疼了起来,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三个宝可以互相依偎,她却只能一个人站着,远远地看着,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不见!除了太医谁都不见!”严恺之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回答。   “可是他说是来接夫人的,还说……”幼菡有些犹豫,因为这个道人她前几个月在李家见过。   那时她听下人说起,当初韶华从普安回来之前,也有个道人来到李家。可是,这一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李五娘是否归家,门房说是,他便摇着头,叹息而去。   这一次,他却明明白白来到兴勇侯府,似乎早知道韶华出事一般。   “还说什么?”严恺之总算看了幼菡一眼,见她脸色迟疑,不禁皱眉。   幼菡咬了咬唇,明知道说出来一定会挨严恺之的骂,可还是据实回答:“他还说,夫人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太拖了。”   果然,严恺之顺手捉起枕头,砸了过去,“让他滚!滚得远远的,再来妖言惑众,就捉起来,送京兆府去!”幼菡被吓了一跳,只得急忙退了出去。   他的大动作震得韶华歪了身子,脑袋耷拉在他手臂上,惊得他急忙把身子扶正。   “韶华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来捉你的,有我在,你别怕。”严恺之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能揉出水来,他伏在她耳边,轻轻喝着气,用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耳朵,脸上露出一朵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记得多年前,韶华曾与他说过,刚回李家那会儿是从棺材里爬回来的,把一家人吓得差点以为诈尸。后来她经常生病,经常魔怔,凌氏隔三差五就请和尚道人前来作法,病不见好,口水倒是喷了好几回,所以每次提到道人总觉得心里发毛。   他不以为意,倒发现韶华确实不近中原的菩萨神仙,反倒提起白山上的狐仙神灵,每次都津津有味。   既然她能从棺材爬回来一次,他就相信,这一次也绝对可以爬回来。   严恺之不认为韶华舍得放下孩子,舍得抛下他,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紧。可是又好像怕把她勒疼,松了松手臂,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里,鼻息吹在她雪颈间,期待她能推开他,笑说一句“别闹”。   可是,他没等到韶华出声,又有人在门口出现:“侯爷,有位故人说要见您。”   “不见!”严恺之冷冷地拒绝。   “他说你再不见,就来不及了。”门外的人显得有些着急,因为看来人的样子,不像是先前那道人模样。虽然只有二十左右的模样,面容清秀,眼眸清冷,隐隐有几分仙气神韵,远远看着让人不觉生了敬畏。   “滚……等等,他说什么来不及?!”严恺之顿了一下,急忙叫住门外的人。   “不知道,他说见了他,侯爷不会后悔的。”门外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他也说不上为何,自己会冒险给他带话。   严恺之恢复了平静,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希冀,好似来人真的有办法救活韶华一样。   “让他进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舍子救母   原本想要让人把他带到大厅,可是看着怀里始终温暖不起来的身体,严恺之最终不愿舍下韶华,便下令领了到内屋来。   他给韶华整了整衣服,用厚厚的被子裹着她,又让人点了几个火盆,放在床边。明明天气还不冷,被火炉一烤,人在屋里都有些冒汗,只有严恺之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眼神温柔地替她掖好被子。   当来人踏进门,被屋内的热气烘得微蹙了眉,见身后没人敢陪他进去,他轻轻扬起嘴角,从容地走了进去。   看到严恺之侧身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韶华的容颜,他恭敬地作揖行礼,声音清亮悠扬,好似雨后山谷里传来的莺啼。不似男子般浑厚有力,也不似娘子那样娇柔娟丽,声线平缓轻盈,让人觉得心头舒畅。   严恺之早就听到脚步声,直至对方开声,他才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容颜,眼睛狭长有神,眉毛浓而不粗,横飞入鬓,生了几分英气。鼻子坚挺小巧,唇薄如蝉,似乎不带颜色,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双手,十指纤长白皙,骨骼清晰,然而指甲却个个浓黑如墨。仿佛他全身的颜色都被那指甲和头发抢去,眸色淡淡,唇色淡淡,连笑容也淡如云烟。偏他身着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嫩清透。   当今生得如此怪异而不让人觉得突兀的,严恺之只识得一人,那就是钦天监。   “是你。”严恺之并非询问,而是陈述,好似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听到严恺之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他裂齿一笑,狭长的眼睛瞬间眯成一道弧线,“下官君无邪见过侯爷。”他嘴里自称下官,可是全然没有一副下官拜见上峰的模样,更像是两个久别多年的同窗。   对于君无邪,严恺之心中从未放下戒备,因为自他第一次见过他的时候,君无邪似乎就是这幅模样。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也不见他变老,而且没听说他成亲生子,就连行踪都神秘得让人觉得诡异。当初先帝在位时,严恺之匆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君无邪曾说他红线被斩,恐怕今生与姻缘无份。   那时,刚得知辛子墨病逝,严恺之心中悲怆,也没在意君无邪的话。直至遇到韶华,与她成亲后再见君无邪时,他反讥君无邪妖言惑众,虽然君无邪笑而不语,但严恺之心里始终觉得他定然是怀恨在心,否则不会向皇帝进言说丞霂乃妖孽转世,求皇帝除之而后快。   皇帝并不全信君无邪的话,当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平洲那边。   至于破军星一说,自古都有传天上星君转世,可也不见人间有多动荡。破军闻之为“耗”,化气为耗,恐自损损军,然而破军化禄,则源源不绝。简而言之,此子若能运用得当,将是扭转乾坤大势之才,先破后立,以期改变大青历朝以来虚耗拖延之气。   况且,丞霂在李家这么久,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帝的眼线,在他看来,丞羲与之相比,更具破军之相。因为破军星通常以冲动勇猛形象献世,丞霂却肖了严恺之,沉得住气,忍得住性,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属不易。   是以,皇帝对丞霂也多了几分赞赏,隐有栽培之意。   君无邪见皇帝并不以为然,劝了几次便不再开口,有道是命中注定,因果自有。   严恺之见他神色自若,全然没有被火盆烘烤而觉得闷热难受的模样,他不由得多了几分疑虑,“你来做什么?”   听出严恺之语气中的戒备和疏离,君无邪也不恼,好似他就站在严恺之两步之外的地方。神态从容,气质淡然,丝毫不为严恺之的语气所怂恿,也不为屋内诡异的气氛影响。他目光落在床帐内,明明看想严恺之,可他却有种感觉,君无邪的眼神已经穿透了他,落在韶华身上。   不等严恺之动身挡住他的视线,君无邪轻声道:“我是为夫人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个火盆,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从桌子上倒了杯水,把两个火盆都给浇熄了,只剩两缕轻烟袅袅升起。   “你……”严恺之有些震惊,杯子不大,要浇熄一盆炭火不难。可他特意让人把火盆烧到最旺,君无邪却能用一杯水把两个火盆的热气都给掩盖住,若不是紧盯着他倒水灭火,严恺之几乎要以为君无邪倒进去的其实是寒冰。   “火盆是用来取暖,你这架势,是用来烧尸吧。”君无邪的话立刻引得严恺之怒目相对,虽然严恺之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过鲁莽冲动,可是他只想着帮韶华取暖,根本顾不上思考。“你别抱着她,这样反而扰了她的气息。”   虽然为君无邪放肆的话感到生气,可听他的语气,似乎早知韶华的情况。   从韶华晕倒,直至张太医确诊她死亡,兴勇侯府上下封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是张太医回去,也是特别令人警告不得乱说,其他大夫还没来,所以外头根本没人知道韶华出事。   然而君无邪一来便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严恺之堵着胸口的一股郁闷,似要得到解放,又紧张得当心他是否别有用心。   “莫儿背后的主子是你?你想对我夫人做什么,难道你给她下毒了?”严恺之依言没有再抱着韶华,见他并没有否认和莫儿的关系,不由得想起当初莫儿说她主子要她保护韶华,并把她带走。   若真是君无邪所为,那么他这次前来,应该也不会加害韶华才对。   君无邪轻轻笑了一下,“侯爷说笑了,我又不是神人,从未见过夫人,哪里能给她下毒。”况且,韶华这情况并非下毒所致。他没有详细告知严恺之,只是问道:“如果侯爷信我,不妨让我试试,夫人这病只怕神医也治不了。”   似乎只为等他这句话,严恺之有些如释重负,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能救她?”   君无邪没有回答,“请问侯爷,令长公子可在府上?”   严恺之才松懈的情绪因他一句话又紧张了起来,“你又想做什么?我知道你当初曾上奏皇上,要杀了我儿,至今你还不肯放过吗?”若君无邪敢拿丞霂的命来要挟,他保证不会让君无邪安然离开兴勇侯府。   然而,君无邪不为所动,对于严恺之的怒气,只作不知,表情平静得连声音都听不出温度:“侯爷,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请令公子前来,夫人的命只有他能救。”   君无邪并非大夫,虽不知他是否懂医术,但从他两袖空空看来,必然不是来替韶华看病。   可是他的话让严恺之有些动容,因为他心里清楚,哪怕有一线希望,他都必须尝试。张太医已经断定韶华无救,他也亲手从他脸上取下鹅毛,感受到她瞬间迅逝的体温,只是他不愿,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有人肯定了他的奢望,他的心中犹如溺水之人捉住了岸边投来的柳枝,就算那岸上有毒蛇猛兽,他也不愿放弃这个生机。   君无邪没有催促他,只待他忖思片刻后,听他低唤:“去,把大郎给我叫来。”   他想走近去看韶华的情况,结果严恺之一臂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君无邪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苍白的唇轻动:“侯爷既然信我,又何必防我,我若正要加害夫人,大可袖手旁观。”严恺之闻言,悻悻地放下手,退开了一步,紧盯着君无邪坐到他方才的位置,替韶华把脉探温,就好似韶华只是沉睡一样。   因为君无邪谨慎小心的态度,让严恺之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他不会起身重复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这时,丞霂被人领了进来,彤红的双眼说明他刚刚哭了一场。给父亲行了礼,站在他身边,咬唇偷偷打量床上的母亲,下一刻又似乎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急忙把脸埋在严恺之的衣服里。   严恺之沉默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把他领到君无邪面前,只见他乖巧地走过去,君无邪平静的脸庞弯起了笑容。他伸手去牵丞霂,冰凉的手温吓得他立刻缩了回来,若不是严恺之蹙眉警告,丞霂恐怕早已转身就逃。   君无邪并不介意丞霂的嫌弃,反而感慨一声:“都长这么大了。我问你,你怕不怕死,若是能救你母亲,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丞霂的眼睛一亮,立刻扑通跪地,给君无邪叩首行礼:“我愿意!求先生救救我阿娘。”   严恺之吓了一跳,急忙把儿子拉到身旁,好似看待洪水猛兽一般紧盯着君无邪。他没想到君无邪会对丞霂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儿子会有如此坚定而果断的答应。若是韶华醒来知道,他用儿子的性命去换她,只怕今生都难以得到她的原谅。   “侯爷放心,我不会伤害大公子的。”对于严恺之的护子心切,君无邪不感意外。   他伸手对丞霂招了招,只见丞霂哀求地看着父亲,趁他失神挣脱了他的手,朝君无邪跑了过去。   严恺之想要阻止,可是伸手却发不出声,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任何救活韶华的机会。   第三百九十三章 怪力乱神   只见君无邪从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花生大小的药丸,浅褐色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并不难闻。   他倒了一杯水,让丞霂吃下,丞霂没有片刻犹豫,接过就丢进嘴里,看得严恺之一身冷汗。   君无邪却对他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他勉强回了一个微笑,因为药丸入腹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似痛,又说不出哪里痛,肚子鼓胀,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片刻肚子的折腾忽然消失,全身却闷热无比,一下子便湿背后衣裳。他不解地看着君无邪,见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便咬牙忍住。   “伸出手来。”他接过丞霂乖巧递来的手,在他五指指尖各扎一针,每个手指都挤出一滴血,滴在刚刚丞霂喝水的杯子里,挤完又换另一只手。十指连心,虽然只是细小的针孔,可还是把丞霂疼得直皱眉。奇怪的是,当十个手指都挤出血后,身上那些不适的感觉全部消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丞霂又是惊讶又是敬佩地看着君无邪,眼睛落在他手上,不知他何时又取了一个瓷瓶。看着与刚刚倒药丸的瓶子一样,可是这一回却倒出了琥珀色的,如同蜂蜜一般的液体。然后又打开一张黄纸,里面混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他把粉末倒进杯子里后,到了一些茶水把所有东西都融在一起。   “先生,我还在流血。”丞霂忽然发现食指不知为何,有些止不住,凝起了一颗血珠。   他把手举到君无邪面前,君无邪看了一眼,拿着他的手,将血珠按在韶华的额间,如同一粒朱砂。丞霂这才有机会看到韶华,只见她面色如常,除了额头感觉有些冰冷,其他全然不像断气的人。他小心翼翼想要伸手去韶华的脸,却听到君无邪的声音后,慌忙收了回来。   “把这一碗喂给夫人喝下就好了。”   “我来!”严恺之抢过君无邪手中的被子,心中半信半疑。   低头看着杯子里混杂的茶水,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救人的神药。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迟疑,掰开韶华的嘴,灌了好几次她都吞不下,最后严恺之只得含在嘴里,口对口喂她吃药。听到她喉咙微动,咕噜几声,药水下肚,严恺之的心也安定了一些。   殊不知,他用舌头将最后茶水送进她喉咙的时候,原本已经毫无生气的韶华,忽然睁开眼睛,瞪大瞳孔,狰狞得好似鬼魅一样。她张牙咬住严恺之的舌头,似要将它吞咽入腹,严恺之吃疼地想要收回,可是韶华好似没了理智,根本不为所动。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一旁的君无邪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刚替丞霂扎指挤血的针刺入韶华后劲。只见她双眼一闭,全身无力,缓缓地瘫倒在严恺之身上。   顾不得舌头的痛楚,严恺之紧张地摇着韶华,君无邪却道:“没事了,让她睡吧。”   君无邪的声音似乎有种令人安神的魔力,严恺之犹豫了片刻,把她安放回被窝里,心中仍为刚刚的变故感到十分震惊。余光扫了君无邪一下,严恺之只觉肚子里有无数的疑惑,包括君无邪的来历,包括韶华的举动。   要说他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就在韶华咬住他舌头的时候,严恺之分明感觉出那不是韶华,因为就算她清醒着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一个被宣告死亡的人,忽然瞠目咬舌,若不是他见过真正的修罗场,几乎都要被吓住了。忽然想到丞霂在场,严恺之心里一惊,也不知刚刚那一幕是否吓到他了。   可当目光落在丞霂脸上时,只见他瞳眸放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严恺之心里一个咯噔,以为又是刚刚那情况,他强忍内心的恐惧回过头,意外感觉到她胸口有细微的浮动,散在她脸上的头发也被鼻息轻轻拂动。   他急忙扑上去,伏在韶华胸口,果然听到她微弱但实在跳动的心,再探向她的鼻息,已经如常。手心虽然冰冷,但至少不像方才那样,似乎再滚烫的热水无法捂暖。尽管和方才一样都是紧闭双眼,可是严恺之知道,韶华回来了,她终于还是没丢下他们。   想到方才的失礼,严恺之起身,换了严肃的神色,对君无邪长鞠一礼,一揖到地。   丞霂虽然不懂,但见父亲对来人行此大礼,又想到刚刚君无邪神奇的举动后,立刻学着父亲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给君无邪长揖一礼。   “谢先生出手搭救,恺之感激不尽。”若说方才对君无邪还有半点戒备,此刻严恺之便是真心诚意地道歉。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君无邪,只怕把太医院所有人都喊来,恐也无济于事。   君无邪坦然地受严恺之父子一礼,不避不回,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侯爷客气了,我救她一命,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这都只能看她造化了。”   严恺之眉头轻蹙,重新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仿似方才的癫狂慌张全都是幻想,他依旧是从容淡定的兴勇侯。只是对君无邪的态度恭敬了不少,“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君无邪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点了点头。   严恺之立刻把门外的人唤进来,让人把丞霂带回房休息,又让人守着韶华,自己才领着君无邪到书房说话。   他尊君无邪落座后,自己才坐下,可是他张口,却不知要该从何问起。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还是想知道夫人的情况?”君无邪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都有。”严恺之不掩疑惑。   “如你所知,我名君无邪,钦天监,其他的多说无益。”君无邪笑了笑,并不愿对自己的来历多说,“至于夫人。”他笑容淡了许多,看得严恺之有些紧张,“其实她本不该活到现在,八年前就已经尽寿。”   严恺之有些困惑,如果是六年的话,丞霂正好六岁,莫非是当年生产?   君无邪没有理会严恺之的忖思,起身绕了一圈,然后自言自语:“她已不是原来的李五娘,只是阴差阳错,又回来了。”他顿了一下,看着严恺之,“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你今生姻缘已断。”严恺之点了点头,他才道:“她是来续你的姻缘的。”   “我的姻缘是谁?”被君无邪几句话绕得云里雾里,严恺之摸着自己的思绪,勉强理解为他原本的姻缘断了,因为韶华的出现,才不至于孤独一生。   既然如此,他原本的姻缘又是谁,难道是辛子墨?   他没有问出口,即便问了,君无邪也不会回答他。于是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那她为何能活到现在,今日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若夫人有提起,应该说过她幼时曾因为八字太大而离开京城,后来百般历险才回京。”这一次没有等严恺之回复,君无邪已经自己接上:“我虽不知她如何能借尸还魂,但她确实做到了,而且就是因为生了大公子,所以才替她续了命,延到现在……其实,或许她不回京,今生应该无碍……欸,她不是八字大,而是……与京城相克,与皇宫相克。”   一般人的八字相克,都是指夫妻、子女、手足,或者身边所有交集的人,甚少有人与地相克,与物相克。   听着君无邪的喃喃自语,严恺之也陷入沉思,若说韶华八字与皇宫相克,严恺之一点都不觉得出奇,因为韶华每次进宫都会做事。至于和京城相克,想到临行前的那席话,他不得不重新端正了态度。   “许多年前,曾有人对她说,今生不得着红衣,不得回京,我不当回事,没想到……”严恺之细思片刻,忽然想起,韶华在川北几乎清一色的黄绿蓝裙,便是紫色都是甚少。偏偏那一回,韶华与他争辩,非要他告白时,曾穿过一袭水红色的衣裙。因他多年不见她着如此明艳的颜色,为此还惊艳了一把,单那一次后,便不再见她穿过。   莫不是,两者都做了,所以今日才遭得如此?   君无邪也认真思考他的话,“既然如此,想必那人应该有办法救夫人才对。”   “不巧,老人家已经去世。”严恺之遗憾地叹了口气。   “夫人既与京城相克,侯爷不妨早作准备,动身启程,或许能早点找到办法。”君无邪想了一下,似乎猜到严恺之口中的老人家是谁,便对他说道:“白山是个福地。”   严恺之有些惊讶,他并没提及关于罗布族任何事,为何君无邪一副早已得知的模样。“你是说……白山有人能救醒她?”   让严恺之最不爽的是,君无邪从来都答非所问,但说的每一句话都确实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其实夫人已经无碍。我说过,当初她命本该绝,可是生了大公子,替她改了命。方才我用大公子的血融到她体内,不过是为唤醒她而已……夫人既已大公子相命相惜,只有夫人平安,大公子也才能无恙。”目光落在严恺之嘴角的血迹,他表情略微沉重,“刚刚……侯爷似乎也破血了。”   “无碍。”被他打量得太久,严恺之才意识到自己嘴角有血。   君无邪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侯爷与夫人已是同血同脉,所以夫人的安危,与侯爷和大公子息息相关。”   严恺之心中一惊,“没法破除吗?”   若只是他倒也罢了,生不能同时,死后能同时同穴,他今生也已满足。可是丞霂还小,即便他们活到七老八十,对丞霂来说,也还是太年轻。早知君无邪找丞霂来是为了这个,他一开始就该要求用自己的命来代替。   君无邪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但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找到书的另一半,或许我有办法。”   严恺之敛了眉头,显得严肃,“什么书?”   “一本天书。”君无邪目光落在严恺之紧凑的眉间,知道他一定猜到自己所说是那一本,能称之为天书的,世间也仅此一本。“我想她与你们提过……那本该是我的东西,可惜等我得到是只剩一半。”   “那不是在宫里吗?”严恺之抿了抿唇,心头凝重。   “不过是拓本。”君无邪的样子看上去很遗憾,“至于原本,即便得到,也不算是一件好事。”   严恺之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你到底是谁?”能从皇帝手里的天书,还能拓印了翻本,自己藏了真迹。这事要是告知皇帝,只怕君无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可君无邪既然让如实告知,若不是笃定皇帝不会杀他,就是笃定他不会告密。   不管哪一个,君无邪都很坦然:“侯爷与其烦恼这个,不如多替夫人想想办法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白山求医   天下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尤其是严恺之这么大动干戈的折腾,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瞩目,忽然紧闭大门,又屡次有太医出入。很快兴勇侯夫人病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然而,等到各路人马前来打听时兴勇侯已经不在府里。   听守门的说,川北急报,严恺之连夜进宫,一大清早就快马加鞭赶回川北。具体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确有早起商户看到一辆从宫里出来的马车疾驰而城。再问到兴勇侯夫人的情况,谁都是一问三不知,连下落也都不知道。等风声过了许久,才有人道兴勇侯夫人得了一种怪病死了,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又生怕在京里引起轰动,所以才急忙送出去。   自然也有人不信,毕竟李家没有任何表示,而且好歹是刚刚封了诰命,真是出了人命,宫里得有表示啊。   宫里默默无闻,李家也一声不吭,所有人都好奇兴勇侯府到底发生什么事时,京里又掀起了一阵波澜。等到重新想起来的时候,已是来年兴勇侯长子入宫陪读大受太傅夸奖,可是再没有人听起李韶华这个名字,也再没人见过她。   而在众人都在猜疑好奇的时候,赶往川北的马车几乎没停过。沿途跑死了六匹马,路过的官驿没人敢阻拦,只见那人腰牌挂着的是川北都督府,都以为是川北出事,准备好马车和食物就看着他们扬尘而去。   只有一次,实在遇到大暴雨,马车不得不停下,才有人看到除了赶车的,马车内还有两个人,似乎一个生了病,安静的躺在车里。但是暴雨也只是让他们稍作停顿,并没有人下车,只等雨小以后又重新踩着泥泞上路。   车内全部垫上厚厚的棉被,就连四壁都是。撤空了一切摆设,马车显得十分宽敞,就算并排躺着五个人都不嫌挤。但马车疾驰起来还是把人颠得左右摇摆,就是清醒的人都会撞到头,更何况一个毫无意识的。   听了君无邪的建议,严恺之立刻就进宫禀明一切,否则他不明不白地消失,也必然会引起恐吓。皇帝没有为难他,立刻就给了令牌,许他连夜出宫,然他出宫后又赶往李家。毕竟不比与皇帝的交情,不敢细说,怕他们的紧张反而耽误的行程,于是进门便跪地叩首,恳请李勋卓夫妇照拂三个孩子,他要带韶华提前一步回川北求医。   本来想留三个宝照顾孩子,可又担心这一路自己顾不过来,最后只能商议之下,带了大宝一起动身,而兴勇侯府全权交给了凤仙。   “爹爹放心,府里有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看着丞霂一脸严肃的小大人模样,严恺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一路上,严恺之和大宝轮流换着驾车,休息的那个人也必须进来照顾韶华。生怕跑得急,难免磕磕撞撞,所以进来休息的几乎都得抱着韶华,把她护在怀里。   这么一路赶来,两人都精疲力尽,面色憔悴。当眼前出现白山皑皑姿态,大宝激动得扬鞭疾驰,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韶华,我们到川北了,很快就到白山了。”严恺之沙哑着声音,听上去却十分温柔。   他不敢喝太多水,怕一路耽误了时间。虽然韶华的身体不再冰冷,可是安静的脸庞看上去就像冰雕一样。好几次严恺之从梦里惊醒,都忍不住去试探她的呼吸,确认她的心脏还微弱地颤动,他才如释重负。   君无邪说他只能吊住她的命,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韶华一辈子不醒……   严恺之不敢细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大宝掀起了车帘,对严恺之问道:“都督,怎么走?”   他顺着大宝侧身让开的方向望去,前面是一片树林,地上乱石杂草,看不出有人走过的影子。兴许是封山的关系,原本的路都已经被野草覆盖,而树与树之间似乎都不刻意错开了距离,若是细心一看便知道眼前是个阵。   大宝不认识什么阵法,但从小都知道白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若不识路,在里面迷失而让野兽叼走的大有人在。   “你不认得路?”严恺之有些意外,他知道三个宝的来历,所以见她困窘,反而觉得奇怪。“你以前不是跟着……她的吗?”一开始总免不了会避忌和三个宝接触,毕竟她们三人是辛子墨的贴身丫鬟,但慢慢发现韶华和她们的相处十分融洽自然,丝毫没有因为辛子墨的关系而产生隔阂,他才放心下来。渐渐地,反而觉得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把韶华的心胸看得太过狭隘。   越是想要忘记,却记得越清楚,越是不在意,等到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个位置早已被其他取代。   大宝如实回答:“白山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以前我们也送他们到这里,自然就会有人来接……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封山多久。”罗布族的规矩是外嫁的女儿不得回娘家,所以只有辛子墨姐弟三人会上山,其中为数最多的自然是辛子墨和攸宁。   不过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进得去,其他人都是送到这里就离开了,直到等有人通知他们来接。   严恺之从车上下来,在附近几个树之间来回走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失望地走回马车旁边。他不敢硬闯,也不知道这个阵到底有多凶险,但坐以待毙,空山喊话又不切实际。   大宝见他凝眉苦思,心里也着急:“都督,要不咱们先回川北吧,派人过来等着,这一路颠簸,夫人也没睡好。”   “不行,都已经到这里了,一定会办法进去。”   严恺之严肃地拒绝了她的话,忽然,心念电闪之间,灵机一动,他飞身爬上附近的一棵树。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往下望,果然就看清了阵法的排列,这让他心头一震。跃下树后,脸上表情也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他让大宝进车照顾韶华,自己牵着马,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不断搬动摆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头。   没过一会儿,他们总算走出了树林,来到那传说中只进不出的石道。   也不知天色骤变,还是山中变化多,自从踏上那石道,严恺之就感觉越走越暗,就连视线也落不到十步外。四壁并非光滑,也有凹凸,个别深的地方,可以陷入一辆马车的空间。石道也非笔直,或有拐角,偶尔也会走了一半发现是死路。   总之白山的神秘在于几乎没人能不依靠罗布族的人带领而自由进出。   严恺之是头一次进山,所以显得特别谨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握紧佩剑。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示意出来打探情况的大宝不要出声,不出一会儿,眼角处一个黑影闪过。他一个灵活纵身,将躲在暗处的黑影揪了出来,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别、别抓我,快放开我!”   大宝擦亮了火折子,这才看清严恺之捉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神晶亮,那一身衣服一看便知道他的身份。   其实在林子破阵的时候,严恺之就发现有人跟踪,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孩子。而且见他伸手灵敏,明明一直跟在后面,可到了石道却跑到前面去,便料定他应该是罗布族的人,而不是外头溜进来的。   严恺之对他说道:“能不能带我们进去,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你们族长。”   少年的力气不大,个子也不高,被严恺之像拎猴子一样整个吊了起来。他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能这么快就闯过迷阵,所以急忙抄了小道,想要赶在前面报信,没想到被严恺之捉了个正着。他对严恺之把他当猴子感到不满,气呼呼地说:“族长、族长已经死了,现在封山,你们谁都不能进去。你快放开我,不让我喊人了。”   “好吧,你喊吧,你不带我们进去,就叫别人带。”严恺之根本没心情跟他玩笑,将他放到地上,趁他想逃的时候反而捉住他双手,反扣在身后。   大宝一旁看着,心道这主子真是看心情做事,哪有人这么威胁人带路的。   她举着火把走过来,对少年温声道:“小兄弟,这位是川北都督,我们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进去,麻烦你带我们进山吧。”   少年撇了撇嘴,用眼角扫严恺之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但是不行,巴格叔叔说了,你们回去就救不了了,还是走吧。”   严恺之没有注意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他口中的巴格有些神奇:“巴格是谁?”   “巴格就是巴格。”   “你说巴格救不了,那还有没有人救得了?”   “没有了,巴格叔叔的医术是最厉害的,他说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你们还是回去吧。要是惊动神灵,神灵是会惩罚你们的。”   少年并非故意刁难严恺之,相反对他还挺钦佩的,所以他好心提醒。   可是严恺之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说的什么八个九个分明就是江湖骗子,害怕救不了砸了他的招牌,所以不肯救。”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同命蛊(一)   严恺之的话立刻引起了少年的怒火,没有什么比心中最尊敬的人被诋毁更让他气愤的事。   他用力挣开了严恺之的手,跑开了几步,愤然回头,狠狠地瞪着严恺之,怒声道:“你胡说!巴格叔叔是最厉害的,没有什么是他救不了的。”   火光映在严恺之脸上,只见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净是轻蔑,“他看都没看过就说救不了,如果不是他是骗子,那就是你撒谎。”   她望了少年一眼,他脸色的怒火正盛,大宝实在不明白严恺之的意图。她可从不知道自家都督还有这么好心情跟一个少年斗嘴,而且这口气分明就是故意作对。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少年带他们去见这位巴格吗,明明人都还没见到,竟然知道他们要来,还知道他们是来求医的,这也太神了吧。   “我没有撒谎,是巴格叔叔亲口说的。”少年显然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严恺之兜进来陷阱。   “那你说巴格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又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谁,你年纪小小就骗人,难道你不怕我把你捉起来吗?”严恺之忽然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邪魅诡异的笑容,看到少年脸上表情一滞,才满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白山里有一种野兽叫苍猊,你说大话难怪不怕别苍猊吃掉吗?”   “我没有!你不信你自己去问巴格叔叔!”也不知道是被严恺之的话激到,还是被苍猊的名字吓到,少年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似乎担心忽然从黑暗中冒出一只野兽出来。   严恺之见他已经动摇,也就不再吓唬他,收敛了玩笑的表情,认真道:“好,我倒要亲口听听巴格怎么说的,如果他能救回来,就是你在说谎。说谎的孩子是会被苍猊吃掉的。”   少年看到严恺之的笑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骗了。   “我带你们去见巴格叔叔,要是他说救不回来,吃掉的就是你!”   “一言为定!”   “拉钩!”少年想了想,不放心地朝严恺之伸出了手指。   “好。”   大宝则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时一脸不苟言笑的都督,竟然伸出手指跟一个陌生的少年玩拉钩,这要是让韶华看到了,不得好好取笑他一番。但是想到韶华,大宝忽然明白了严恺之的苦心,若是好生恳求,少年说不定会转身就跑,根本不会带他们进山。   就在少年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打败了严恺之,忽然有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长得俊秀无比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严恺之不由得警惕起来,只听他轻笑道:“都督,您这么大一个人,欺骗一个小孩子有意思吗?”   “你是谁?”一开口就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不是普通的族人。   “春多哥哥!”少年见到了男子出现,兴奋地叫了一句,然后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奈何春多根本没有看他,反而对严恺之拱了拱手,“我是族长叫来接你们的。”   大宝有些纳闷,这跟少年刚刚的话很矛盾,少年也望了春多一眼:“族长?刚刚他不是说族长已经死了吗?”   春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朝严恺之点点头,“是,老族长是过世了,不过刚刚有了新族长,是他让我来接你们进山的。”严恺之心中虽有疑惑,但仍冲他感激地拱了拱手,见他转身去牵马,春多却阻止了:“都督,前面路窄,你这马车恐怕进不去。”   言下之意,进山的只能是严恺之和韶华,毕竟如今仍是封山期间,能让他们进山已经不错了。   严恺之没做多想,进车内把韶华严实地包裹在被子里,抱了出来,“大宝,你先行回城,我陪夫人进山。”   这一路颠簸都是他们交替照顾韶华,现在要大宝舍他们自己回去,她自然不愿意,“可是都督,您一个人怎么照顾夫人,万一需要人手。”严恺之对她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你回去吧,给京城报个平安,其他有我。”   大宝还想说什么,但是春多转身就走,严恺之也立刻跟上。   看着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大宝只好无奈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者,提着灯笼似乎要领她出山。她知道,不管是春多也好,严恺之也好,都不会让她跟去,她也只好认命地离开。   春多的脚步很快,根本没管身后的还抱着人的严恺之,反而是那少年一路走,一路回头张望,生怕他会跟丢似的。   “春多哥哥……”   “你下次再乱跑,被你阿爹知道了,我绝对不帮你。”   听到少年的话,春多心头无奈,只好稍稍放慢了脚步,其实他也是想早点带严恺之他们进山。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也知道韶华的身份,所以他的担心并不比大宝少。   按罗布族的规矩,族长通常不是世袭,而是甄选。通常只有上一任族长死后,留下一组谜题,只有能推算出老族长的占卜才能有资格继任。巴格的能力几乎是被全族公认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他却主动放弃,宁愿选择继续研究医术。族长一日不选,自然就一日不得解封山令,但是族长的责任不仅仅只是领导整个罗布族,几乎是倾尽全身心去观星占卜。   少年抱怨了一句,“我没有乱跑,是巴格说山下有客人,音满姐姐和多琳姐姐非说巴格骗人,让我来看看。”接触到春多的眼神,他立刻转了话题:“春多哥哥,那个人怎么睡了,是死了吗?”   “不许多嘴!”   春多回头看了严恺之一眼,见他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捂住少年的嘴,加紧步伐。终于到了山谷,早已万家灯火,春多带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面已经被收拾妥当,另外还有两名中年男子在里面等候。   看到严恺之抱着韶华进来,两人神色各异,春多急忙介绍:“都督,这位是我们的新族长都索,还有我们白山医术最高明的巴格大夫。”   少年从后面冒出了脑袋,好奇地看着父亲,“咦?阿爹,你怎么成了族长了?不是巴格叔叔吗?”   两人都给严恺之行了大礼,严恺之颔首答过,抱着韶华上前,急忙道:“族长客气了,我这番前来不是以川北都督的身份,只是希望族长能救我妻子。”   巴格先一步走过去,看了韶华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先把夫人放下来吧。”严恺之把韶华放置到他们准备好的床榻上,让一步让巴格给韶华诊脉,只见巴格神情严肃,似乎是遇到了难题,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   “先生,请问怎么样?”严恺之有些坐不住。   “夫人脉象微弱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巴格用银针试了韶华的各处穴道,又看了她的后颈,样子比刚开始还吓人。严恺之着急追问,“只是什么?”只见巴格冲都索点了点头,他很快明白接下去的事情不该他们在场。   “巴格,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春多送族长回去。”   罗布族的医术与他们的占星一样神秘,因为和巫族的巫术相似,所以受中原大夫鄙睨的,认为是妖邪之道。   但是严恺之现在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活韶华,就算是邪门歪道他也要试一试。等到春多他们离开,巴格才重新提韶华把多一脉,显然这一次表情轻松了一些,“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格没有直接回答严恺之的问题,“能否请都督把夫人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尽管一肚子困惑,但是想到眼前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严恺之还是如实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巴格听。巴格也很细心,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们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说话间忽然就晕倒了,请了一位熟识的太医,可是太医赶到时,她已经没有气息。”再次回想当时那一幕,严恺之都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也不敢经历一次。   如果韶华就这么走了,他只怕真的会疯掉。“后来多亏了一位高人,救了她一命,他说命是捡回来了,但什么时候醒来还得看运气,还说白山是个福地,说不定能救我夫人醒来。”   “高人?”巴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又看向严恺之,“都督,我冒昧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同命蛊?”   “同命蛊……蛊不是南边的巫族才懂的东西吗?”   听到蛊这个词,严恺之心里咯噔一下。   行南走北这么多年,他自然也听说过西南巫蛊的事情,只不过他们比罗布族更为神秘,据说性情也怪异,从不与中原来往。人们只知道川北乃至西域都有不少药草可以制毒,所以多数的毒都是从川北传进去,但是要比起阴邪诡异,巫族的毒才是真正是杀人于无形,而且其毒性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格见严恺之听说过,也就没再详细解释,只是感慨:“我不知道这位高人是谁,不过他懂蛊,而且十分精通。”否则不会用同命蛊,如果不是巴格也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根本不会想到这里,也无怪太医院那群御医们束手无策。“我本以为墨儿是救不回来了,我阿爹生前曾叮嘱过她,不得着红衣,不得回京,否则有性命之忧,她偏不信。”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同命蛊(二)   严恺之被他的话分了心,目光扫过去,巴格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窘迫。   “等一下,你刚刚叫她什么?墨儿?”   巴格对他笑了笑,好似在取笑他的大惊小怪,“都督不必在意,只是个称呼而已。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的同命蛊,虽然能替她留住性命,但她身子太弱,怕是撑不住蛊虫,再不醒来只怕被反噬。”   一肚子问题被淹到胸口,硬是被巴格的话给逼回去,严恺之也不得不承认,他更在乎的是那所为的同命蛊。   “那怎么办?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只是说过同血同脉,若她有危险,我们也活不久。”   君无邪在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及蛊这回事,他也没心情去听他详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韶华活过来,哪怕终生卧床都好过如此。再加上她发病得迅猛奇特,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君无邪用同样怪异的手法去救活她。   巴格敛了笑容,与攸宁有几分相似的面庞让严恺之险些看走眼,“没错,同命蛊顾名思义就是同血同脉同生同死,这本来是一个极凶险的蛊,不过这对墨儿来说,却是最后的生机。如果没有同命蛊,她早就活不成了……我还以为是占星出了错,原来是这样。”说到最后,巴格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感慨一下。   老族长的占星能力可以说是历任族长中的佼佼者,他咬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失误的。他们不算命,算的是运,有神就有运,大至江山社稷,小到蜉蝣众生,关乎气运自然是讲究顺其天意。   但是人心是肉做的,尤其是知道韶华生了转世的破军星,也就意味着一个无法阻挡的轮回被启动。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他们的安全,至于社稷动荡,拦不住的就随它去。   “先生怎么知道她穿过红衣?”   严恺之心中暗暗吃惊巴格的话,几乎从他踏进白山那一刻,他无时不刻处于意外和惊喜中,正因为如此,他更笃定了君无邪的话,白山是个福地,一定会有解救韶华的办法。   看了面色死灰的韶华,巴格从粗陶罐里摸出一些东西黏在针尖上,然后在她手心、额头、人中、后颈、胸腹几处刺下。忽然针尖不知怎么地烧了起来,跳跃着一抹微弱的青蓝色的焰火,说是焰火只因为那形态跟擦亮的火柴似的,但很快就消失,好似烛泪凝成一滴汁液顺着针尖没入。严恺之瞪大眼睛看着,可是等巴格取出银针时,他却忽然有种刚刚只是眼花的错觉,好在韶华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润,盈泽水嫩的脸蛋看上去就像刚刚才睡去一样。   巴格没有隐瞒,收了银针后,才道:“我阿爹曾替她占过一卦,说她在川北必然有一次血光之灾,因她魂轻命虚,一旦历经就是保住性命,今生也将落得虚寒不受的体质。”目光落在韶华的脸上,巴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红,主火,主血气,主心脉,她本就与皇宫相克,两者相加,便形成一个凶阵。”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落到现在如此凶险的地步。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吗?”严恺之变得有些紧张,心中十分懊悔为何没有听信韶华的话。   巴格倒是把一切看得很轻,他心里知道父亲就是为此所累,越是参透,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倒不是这么说,有些事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是蛊也好,是阵也好,是命也好,听其从之,顺其自然。我们本能做的也是趋福避祸,奈何她的气运是与天浑然一成,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这位高人既有能力扭转乾坤,为何没有救醒她?”   “他说过若有另一半天书,或许能救,可我不知什么是天书,另一半又在哪。”严恺之心里已经把巴格当成神一样看待,出口都改了称呼。“先生真的没有办法救她吗?”   巴格忖思了一下,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是气运不足……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她的心魂被冻住了,她血虚气弱根本没法融化,所以醒不来。既然是同命蛊,那只能是靠同命之人替她养气血。”   结合从进山以来各种奇特见闻,严恺之对于自己的见解已经不抱任何怀疑,因为在这里什么都可能。“你是说让她喝我的血就好了?”   巴格点了点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但我不懂蛊,无法完全确定。”   严恺之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些希望的欣喜,至少他知道,韶华真的有救了。   “如果我现在起身去找巫族,你觉得他们能有办法吗?”   巴格却没这么乐观,一句话就击碎了他的希望,“这同命蛊也不是谁都能用,谁都会用,况且,巫族如今与我们罗布族一样,都已归隐山林。只怕都督还没找到他们,墨儿就活不成。”   严恺之气得一拳打在墙上,因为是石墙,所以不会开裂,但其力道闻声而知。“君无邪!他明明告诉我,韶华已经没事了。”   巴格让严恺之对韶华的感情触动了,他忙劝了一句:“都督别误会,命是保住了,只是如果一直不醒,这么拖下去,就是完好的人成日卧床不起也会虚耗。”看着严恺之脸上表情有些松动,他又道:“不妨这样,都督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让我想想办法。”   “那就有劳先生了。”严恺之抱拳致谢。   “都督不必客气,叫我巴格就好。”巴格轻声拒绝了,他并不像承这个虚名,否则他早就当了族长了。   “那你也不用叫我都督,在这里我不是川北都督,也不是兴勇侯。”严恺之则对他的敬仰更深了,兴许是攸宁的亲舅舅,所以看着他也倍感亲切,只是想到他方才口口声声喊韶华做墨儿,严恺之一肚子疑问却不知怎么说起。   严恺之不与他计较身份,可是巴格也不能全当做无所谓,到底眼前人的身份摆在眼前。就算躺在那里的是亲妹妹的义女,也就是说眼前人应该喊他一声舅舅,但巴格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句:“是,严爷。”   这时,把都索送走的春多刚好回来,巴格便叮嘱了一句:“春多,今后严爷的起居就由你来负责。”   “放心吧,巴格大夫。”春多早不是当年的毛头少年,这些年跟在巴格身边学了很多,对他也是说一不二的尊敬。   “那我先告辞,有什么事叫春多去做就好。”   巴格与严恺之道别以后,就离开了小屋,严恺之这才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极具民族特色的石屋,因罗布族人也不算矮小,所以严恺之站在屋内并不觉得压抑,只是这么高的屋子,全用石头堆砌却丝毫不怕轰塌,不由得令人钦佩其神奇的建筑技艺。而且特别照顾他们的习惯,屋内大多摆设都是中土风格,除了四壁是石头,看上去并不比山下一般人家的房子差。   “都督,有什么吩咐的吗?”春多见严恺之四处张望,以为是在找什么东西。   严恺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因为得知韶华有救,顿时也觉得他面善可爱,说话也温柔了许多,“你以后也改口叫严爷就好,这里没有什么都督。”看春多意外又惊喜地点了点头,“我什么事,你要是方便,就帮我打点热水,我想给我夫人擦擦脸。”   他挨着韶华旁边坐下,替她整了整头发,这些天的颠簸,根本顾不上打理,只想着能早点赶来就好,也不知躺了这么久,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已经让人准备,很快就好。”   严恺之见春多并没离开的意思,相反有些迟疑不定,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春多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严爷,公主还好吗?”   严恺之忖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春多口中的公主是指兰芝。“公主……你是说兰芝,你认识她?”   春多老实点头,目光望向韶华,口气也有些低沉,“几年前见过,夫人带着他们进山,攸宁少爷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等攸宁少爷伤好以后,就和公主一同回京了。”只不过当时昏迷不醒的是攸宁,如今昏迷不醒的是韶华,春多心里不免担心,若每次都要付出代价,他宁愿永远都见不到他们。   严恺之从春多身上收回视线,回头看着正酣睡的人,带着猜度的眼神,目光深邃得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当初攸宁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夫人带他们进山的?”   “是啊,当初还是族长亲自去接他们,还有另一个娘子。”春多没有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不是……成亲了?”   “就快了。”严恺之没回头看他,只是轻声回答。   “哦,那就好。”春多的笑容有些僵硬,虽然得到一个他明知的答案,可是从别人口里证实,还是让他心头刺痛,便找了个借口逃开。“严爷要是没事,我先去看看水好了没有。”   当屋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人时,严恺之低头吻了吻韶华的额头,就像要唤醒她一样,声音温柔得让人动容:“韶华,我们到白山了,你放心,我一定救醒你的。”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奇怪,“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情深难报   好不容易有一次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严恺之几乎是一睡到天亮,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窗台的琉璃上,他才答疑惊醒。待他起身想要喊人伺候,视野内一切告诉他,如今不在川北都督府,更不在兴勇侯府。他望了身边依旧熟睡的容颜,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然后翻身下床。   春多早已将一切梳洗的东西都安放在门口,等他洗漱完毕,正好看到阿穆端了早餐过来。看到一点都不逊色罗布族男子的严恺之,已经年逾四十的阿穆依旧羞涩地给他福了福身子,然后急忙离开。   除了屋子,严恺之这才发现,罗布族的房子看着简单粗糙,可是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漂亮得有些炫目,阳光透射了五彩琉璃,落在屋里的光都是五光十色的。   虽然有春多的帮忙拦阻,但跑来凑热闹的人还是不少,谁都知道新族长在封山期间忽然放个外人进来,而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川北都督。   论起来,白山还是属于川北管辖的,所以能这么近看一看顶头的大官,他们都觉得十分好奇。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严恺之并不像他们平时在川北见过的中原人那样瘦弱矮小。俊朗的五官,矫健的身姿,修长的背影,一身铁骨铮铮,便是那眼眸,深邃得如同夜里的寒星,令人望而生畏,又心神念念。   春多小小抱怨了一句,说严恺之是要把罗布族的娘子心魂都勾走,只怕罗布族的郎君今晚就得跑来拆屋推墙。   严恺之笑了笑,转身回屋,只听身后一阵失望的唏嘘,个个把矛头都指向春多。他打开窗户,阳光刚好落在床前,把枕头被子堆叠起来,将韶华抱了起来,靠着被子,身子斜倚在他身上。“韶华,你说过要上白山,现在我们就在白山了,这里果然很漂亮,难怪你总是念念不忘。”   早已习惯了对韶华这么喃喃自语,好似她能听到一样。   “等你醒来,我一定陪你好好逛整座山,等我们老了以后,干脆就归隐山林好了。江南再好,一定比不上白山漠河入你的心。”   在白山的日子简单而安适,比起先前一路的奔波,严恺之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仙境。   慢慢习惯了严恺之的存在,也知道了韶华的事,每天守在门口等他起床开门的人也才渐渐散去,反而主动要求帮忙。好在严恺之早就习惯这种注目,对于村民们的热忱,严恺之也不拒绝,反正他也不懂做这些粗鄙的事。他每日必做的事,除了照顾韶华吃药,就是陪她说话,总期待着她能开口回他一句。   后来,他说的有些枯燥,便和春多要了一些书,每日都念给韶华听。想到韶华曾抱怨李斯晋在妻子坐月子的时候,隔着窗户念了整整两个月的故事,严恺之却对她惜字如金。当时他还道自己只是武夫,不懂诗书文雅。可是他如今岂止是每天念书,他都怀疑等韶华醒来时,他会不会因为说太多话而嗓子哑掉。   “你听你以前总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虽然不嫌你烦,但总觉得你每天说那么多不累吗?现在我懂了,如果我不说,你也不说,我们就真的安静了。”   有些东西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觉得重要,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以后他一定会更珍惜。   “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说话,每天都跟你说我爱你,不用等你绞尽脑汁。你想听说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春多端药进来的时候,看到严恺之正翻着书页,眼神却温柔地落在韶华身上,好似她正在闭眼聆听他的呢喃。忽然间,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这些天下来,他比谁都清楚,韶华除了呼吸,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可是严恺之却小心翼翼得好似她随时都会醒来,不论吃饭喂药,还是洗脸擦身,事无巨细,他全都亲自伺候。   第一次韶华濡湿了被褥,也弄脏了他的衣服,严恺之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惊喜。   即便是对于心尖上的人,从来都只存在于美好,哪里想过对方难堪污秽的时候。可是严恺之却道这么多天韶华不醒,汤药却不停,东西只进不出这不是一件好事,失禁却恰恰说明了她还活着,只是还未清醒。   春多终于理解,外头总有人恋恋不舍地交头盼目,这般痴情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严爷,药煎好了。”春多小心地走进去,生怕惊扰了他们。   “放着吧,等凉了我再喂。”严恺之对他报以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给韶华念书。   好半晌,严恺之把一整篇都念完,才听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想扶韶华躺下,自己去端药,春多已经把药碗送到眼前。“要不,让我来吧。”虽然他没看到严恺之怎么喂药,可是发现每次都弄脏了衣服,以为是严恺之不懂,便好心提醒。   “不必了,她的一切我来做就好。谢谢。”严恺之婉拒了他的好意,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垫在韶华胸口,自己含了一口,温度正好合适,他才放心地转过头,掰开韶华的嘴,俯身口对口喂了进去。   第一次亲眼看到严恺之的喂药,他总算明白为何严恺之说不需要他。春多顿时尴尬得耳尖都红起来,不顾上告辞,忙不迭地跑出去。   他年纪也不小了,对于男女之事也是略知一二,而且罗布族的娘子个个都是明朗大方,瞧中哪家郎君也不会像山下的娘子一样扭捏矜持。可即便如此,想严恺之和韶华这般亲昵的举止,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而且靠得这么近。想到韶华柔嫩的嘴唇,春多的喉咙动了动,不觉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尽管觉得难为情,春多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开窗户,露出一条缝,悄悄地打量屋内的动静。   “春多哥哥,他们在做什么?啊!他们在亲嘴!”忽然身下传来一阵惊呼,春多吓得立刻捂住来人的嘴,拖着她立刻就往外走。“你你你、快闭嘴,赶紧跟我走。”   不知是因为怕被严恺之发现自己偷窥,还是被眼前人知道自己的行为,春多有些恼羞成怒。   然而,毫无意识到春多的表情,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春多哥哥,他们这样会生孩子的。”   对于这个喜欢跟在身边跑前跑后的少女,春多觉得很无奈,“他们是夫妻,生孩子就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说完他才发现,今日她终于换上罗布族少女的衣裳,不再像平时那般野小子,让人看了还以为是郎君。尤其是严恺之还说要去都索家,给他家郎君道歉,春多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哪里的郎君,都索就一个女儿,也就是眼前的假小子。   那日自然也是她偷跑下去,遇到严恺之他们,她性子天真善良,经常被音满和多琳逗着玩,每次都被欺负得可怜兮兮,春多看不下去才出手帮她。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在意,反而赖上了春多。   “还有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春多看着这个心智尚未长大的少女,摇了摇头。   “我来找你啊,巴格叔叔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你不去上学,跑来找我做什么?”   “上学多无聊啊,认几个字有什么用的,又不能下山,还是陪着春多哥哥好。”   “你除了玩和下山,脑子还能想些什么?”   “下山玩,还有吃!”   “你……”春多被她的理所当然噎到,正要开口训她,忽然听到严恺之的呼唤,“春多,过来一下。”   春多闻声敢进去,只见韶华闭眼倒在他身上,嘴角残留一些凝结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的血腥让春多皱起了眉。严恺之却好似没有发现一样,小心翼翼替韶华擦了嘴,根本没在乎自己的衣袖领口都溅了药汁。“严爷,什么事?”   他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帮我打点水,刚刚喂药,弄脏了一身。”直到将韶华脸上擦干净,严恺之才小心地让她靠墙倚着,旁边垫了高高的枕墙。“好,我这就去。”   这招原是他跟韶华学的,因为软软反应慢,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学会走路,只喜欢到处爬。韶华怕地上脏,又怕撞到东西,于是把床的四周都用枕头高高垒起,人就坐着旁边看着,这样即便撞到也不会疼。   看着严恺之这么麻烦给韶华擦亮擦手,然后自己才去换掉被弄脏的衣服,少女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去温泉,那多方便啊。”   “你们这里有温泉?”严恺之顿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   “有啊,在石林那边的山坑就有一个,而且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你要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少女点了点头,白山什么都有,所以就算封山三年,他们也不怕饿死。而且温泉不止一个,有些隐秘一点的,她经常跑去玩。   “关关!”春多刚打了水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气得喊了一句。   他自然也知道白山有温泉,可是最近的那一个就在山腰,容易有人出入自然不去。而石林那边的路不好走,严恺之要抱着韶华过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可负担不起。   严恺之想了一下,为了不让他们太麻烦,他确实没有好好洗个澡了,而韶华虽然不动,每天光是擦手擦脸,久了身上也会有味道。“春多,你去和巴格说一下,我想带韶华过去。”   春多恨恨地地瞪了少女一样,还是听命地去找巴格。“好吧,严爷,您等一下,我这就去。”   好在小宝谨慎,这一路带了不少衣服,再加上阿穆也替他们做了一身新衣裳,所以就算每天不停地换,也能坚持好一阵子。他简单收了几件衣服,想了想不放心还是带了一张薄毯,生怕韶华外面容易硌骨。一边收拾,回头看着少女趴在床边,很认真地打量着韶华,也没有其他的举动,便问:“你叫光光?哪个光?”   少女很高兴严恺之跟她说话,回头冲他笑了笑:“就是鸟叫的关关,我阿爹说是子墨姐姐给我取的,她说我出生就哭个不停,跟早上窗外的鸟叫似的。严爷,你认识子墨姐姐吗?就是上一任族长的外孙女,长得可漂亮了,我从没见过有人比她还漂亮。后来听说她嫁到京里去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严恺之的身影一顿,把收拾好的包袱搁到桌子上,走过去把韶华从床内抱了出来。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笑容轻盈温柔,把关关都给看呆了。“是吗,我觉得天底下没人比她更漂亮了。”   注视着严恺之的深情,关关有些脸红,低了头小声道:“夫人是漂亮,可是没有子墨姐姐漂亮。”   严恺之不否认她的话,可是凝视着韶华,似乎都能预见她会娇羞地嗔他一声,可惜她没回答。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弧度,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在我心里,她是最漂亮的就够了。”   他说了好多她想听的情话,却从来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反应,有时候他在想,这算不算惩罚他平时的不以为意。   第三百九十八章 温泉   春多很快带来消息:“严爷,巴格大夫说可以,不过不能太久,怕夜路不好回来。我带你们过去吧,顺便替你们把风。”看到严恺之已经收拾好的包袱,主动把他接过手,严恺之用薄毯裹着韶华,准备出门。   关关挡在他们面前:“我也要去!”   春多恼了一句:“你去做什么?小孩子家家,回去念书。”   关关不满地撅起小嘴:“我去帮忙啊,万一严爷需要帮忙怎么办,我是个娘子,我就没关系,你可以吗?”这倒是把春多给问住了,他确实没办法,可以说只要是跟韶华有关的事,他都没法插手,严恺之全部都自己解决。   最后无奈,只能看向严恺之征求意见,严恺之点点头,关关立刻欢欣鼓舞地跑在前面带路。人如其名,一路跟出笼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春多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严恺之身后,看他高大的背影,抱着的韶华显得十分娇小。   石林的路很崎岖,严恺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走路,连关关也不敢打扰。好在严恺之脚步稳健,前后又有春多和关关护着,终于安全走过了最坎坷难行的石子斜坡。   春多忍不住出声:“严爷,要不要我帮忙背着。”   严恺之摇头拒绝了,“没事,我抱着就可以。”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疲累,严恺之额头已经遍布细密的汗水。因为每日能吃的不多,除了药水就是粥汤,所以韶华的体重越来越轻,轻到他总觉得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捏碎。   关关看在眼里,也不敢逗留,加快了路程,终于把他们带到了温泉。   四周环顾一圈,果然如关关所讲,此处隐蔽而且安静。再往前都是怪石丛林,易上不易下,而且不长树木,净是光秃秃的石头,不怕有野兽出没。几块巨石林立,站在巨石旁边隐约可以感觉到热气扑面,若光脚踩地,可以感觉到地上的石子也是温热的。   “严爷,我们在这里等着,前面不远的石头后面就是温泉了,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了。”   严恺之对他们点点头,把韶华抱过去,果然看到几窟温泉,小的只容得一双脚,大的则有四五个人团团围坐也不觉得拥挤。而且几块巨石巧妙地把温泉错落分开,好似天然的屏障。   就近挑了一个稍大一点的温泉,严恺之先除去了外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全身上下只着一条长裤。一脚踏进温泉里,熟识的水温让他长年骑马练兵,使得他肩膀使得   他小心翼翼地把韶华抱进水里,热腾腾的水汽扑在他们脸上,迷蒙了视线,他几乎以为她会被热气熏醒。等雾气散去,韶华依旧还是闭着眼,只是小脸被烘得红彤彤的。从一开始失望失落,但慢慢习以为常,对于错觉,他已经习惯用旁人不易察觉的方式,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为韶华除去衣裳,两人坦诚相对。   以前并非没有一起沐浴过,只是每一次都没法好好洗澡,最后都是以他扛着求饶讨好撒泼耍赖的她丢到床上缠绵来收尾。现在别说他没有心情,看着她消瘦的身子,他连擦拭的动作都变得小心谨慎。   严恺之挑选的泉眼很深,他坐在里面,水都能没到他的胸膛。他把韶华抱在自己的腿上,依靠着胸膛,温热的泉水正好漫到她的下巴。仔细地给她每一个手指清洗干净,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好久没帮你洗澡了,还好天气不热……早知道应该带个丫鬟上来,我粗手粗脚的,又怕帮你洗不干净……”   因为每天都坚持擦身,所以韶华身体并不脏,反倒是严恺之,被热水蒸腾得有些昏昏欲睡。横竖有春多在外守着,严恺之也放心,索性环住韶华,背倚石头,闭眼小息。   忽然,有水声溅落,严恺之警惕地将韶华藏进怀里,侧身对声音处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分明是从水里出来的声响,这水温可不适合鱼虾生活,而且温泉与温泉之间虽然相连,但都是从石缝里,只容浮游经过。而那水声至少得是一条大鱼,所以严恺之断定必然有人隐藏。可从他们过来到现在都没有人前来,唯有可能就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   至于为何他们到来时却不出现,非等到现在才出声,严恺之就不得而已。   但因为他只着一条长裤,而韶华身未着丝缕,严恺之不敢轻举妄动。他迟疑了一下,不敢喊春多进来,从岸上捡了几块石子,以精准迅猛地力道击向那隐藏的巨石,凌厉的招式竟震得巨石颤动,吓得巨石后的人立刻出声投降。   “是我、我们,别杀我!”隐约只看到两个人头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听声却是两个妙龄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严恺之顿时沉下眼眸,两人忸怩着没有出来,想必她们也和他一样是跑来这里泡温泉的。想到这里,他表情更加阴沉,思索着让关关进来帮忙。   结果,严恺之还没开口,听到奇怪声响的关关已经坐不住跑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石头后的人,见她们困窘的模样,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音满姐姐、多琳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关关,音满和多琳还想示意她别嚷嚷,结果她倒是一大嗓子喊出声,气得两人直瞪眼。   “关关,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委屈,听到春多担心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她急忙又喊:“你别过来,音满姐姐她们没穿衣服!”   这一句让春多完全愣在原地,不敢想象里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得知除了严恺之,还有春多在场,两人的脸都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一样。“臭关关,快闭嘴!”要不是她们的衣服不小心弄湿了,如今正在晾干,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离开。其实严恺之进来的时候,她们早就知道了,可是两人都赤身**,也不知严恺之的底细,自然不敢出声。哪里想到他也是来这里泡温泉,而且看那架势大有赖上半天的样子。   得知她们并非恶人,严恺之也就没再分心去管,指了指石头上的衣服对关关说:“关关,把薄毯给我拿来。”关关听话地把包袱里的薄毯拿过来,小脸红红地别过头,没敢看严恺之。“打开。”   关关依言抖开薄毯,严恺之抱着韶华从水里出来,迅速将薄毯裹住,寻了一处两面挨着巨石的地方,小心翼翼将韶华放下后,才去找关关:“麻烦你去帮我夫人换一下衣服,我到外面等你,好了叫我一声。”   “好。”关关抱着衣服,红着脸跑过去,严恺之则拿起自己的衣服朝春多走去。   既然里面都是娘子,他就没必要留在那里徒增尴尬,只不过春多看着严恺之身着一条湿漉漉的长裤从巨石后出来,顿时张口有些呆。他不敢问里面发生什么事,只是瞥见严恺之结实的胸膛,忍不住低头自我审视了一些,然后有些难为情地低了低头。   等严恺之快速换好干净衣服后,关关也在里面喊:“严爷,好了,您进来吧。”   他迟疑了一下才迈步进去,发现除了关关和韶华,还有两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少女,两人脸上红红,不敢看抬头。严恺之也没管她们,只是走过去,弯腰抱起韶华,对关关说道:“麻烦你把这些湿衣服收一下,带回去洗。春多,我们回去。”然后大步离开。   “好,关关,你快一点。”春多看着严恺之一言不发地抱着韶华往前走,他着急地冲关关喊了一句,急忙跟上严恺之的脚步。   关关弯腰替严恺之他们收拾好衣服,准备跟上去,结果被多琳拦住了去路,“关关,你等一下,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整座白山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们不熟悉的,可无端端出现个陌生男子,还差点被看了身子,这让姐妹俩怎么能不羞恼。   心里还惦记着前不久被她们戏弄的事,关关也没好口气,“严爷啊,他都在白山好几天了,巴格叔叔没跟你们说嘛。”   多琳和音满都是巴格的女儿,因为模样肖了父亲,和攸宁姐弟也几分相似。辛子墨的容颜在川北算是惊艳,而多琳和音满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又加上她们的祖父是上一任族长,所以脾气上不免有些娇惯。   音满有些意外,“阿爹救的那个人是她啊?”   因为怕太多人知道会打扰到韶华休养,所以都索给他们安排的房子离他们群居的地方有点远,但也不妨碍好奇的人们特意跑来偷看。原本多琳和音满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奈何先前两人贪玩,吃坏肚子,在家里静养。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跑出来放风,没想到会遇到严恺之。   关关没有心眼,老实回答:“是啊,夫人一直没醒,都是严爷在照顾她。”   见她抱着一堆湿衣服,多琳嗤之以鼻,故意把音满拉开一步,“那你怎么老干一些丫鬟做的事,你是丫鬟吗?你能别丢你阿爹的脸吗?”因为巴格放弃族长之位,让两人没得失望了很久,认为是都索故意使计,所以她们对关关也没什么好态度。   关关嘟起小嘴,有些不满:“我怎么了,我帮严爷拿个东西而已。”   多琳拉着音满假装说悄悄话,其实声音根本没有压低,好似故意让关关听到:“真不知道阿爹怎么会把族长的位子让给都索,音满,你瞧关关那蠢样,一点像族长的女儿,跟山下的叫花子似的。”   “你……多琳姐姐,你太过分了!”关关虽然没心眼,可是听到她们说父亲的坏话,气得瞪了她们一眼,扭头就走。   多琳还有些得意,对着她的背影取笑了一番,没想音满根本没注意她们的谈话。“音满,你瞧她居然还会生气,大小姐的气质没有,脾气倒长出来了。音满、音满……你发什么呆!”   “多琳,刚刚那个人好好看。”想到严恺之刚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幕,音满觉得胸口紧张得快要窒息,脑子里轰隆一下,全是浆糊。尤其待他穿戴整齐后重新出现时,她的眼睛就转不开了。   “你疯了吗?”多琳看着妹妹近乎痴迷的笑容,惊呼了一句:“等等,你不会相中他了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 暗送秋波   当他们从回来时,阿穆还好奇怎么这么快,几人都默契地没有说刚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韶华还需要巴格来照顾,而若是被人知道巴格两个女儿跑到石林泡温泉,赤身**还被严恺之撞见,即便没得什么损失,传出去也难听。   只不过,音满却忽然转了性子,之前巴格还数叨两个女儿被惯得贪玩任性,如今主动帮忙不说,还经常跑到严恺之他们的院子来。   洗衣做饭的事被阿穆包了,端茶倒水的是有春多在做,偶尔关关会跑来,但大多数时间,严恺之都不会出来跟他们见面,而是安静地在屋里陪着韶华。音满看在眼里,心里却等得着急,春多和关关都防着她来捣乱,多琳却不喜欢严恺之,也故意阻挠她偷偷跑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所有人都不在的机会,“严爷,我可以进来吗?”   还以为是春多回来,严恺之开门一看,确实特意捯饬了一番的音满,衣裙都是崭新的,娇羞的模样看着甚是妩媚。   不过看在严恺之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皱了眉,有点不悦:“有什么事吗?”   听着严恺之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音满有些失望,张望着他身后,“我、我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我可以帮忙端茶倒水,还可以……”话还没完就被严恺之打断了,“不必了,这些有春多在。”   音满的笑容有点僵住,但还是很努力地想要维持一个好形象,“春多懂什么,他一个男孩子,许多事不方便……唔、比如,我可以替夫人洗脸,换衣服……”   严恺之明白音满的意图,若不是碍着巴格的面子,他早就轰她出去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不必麻烦。”   他知道他的妻子其实是个肚量和心眼都极小的,其他事都可以容忍,最容忍不住就是他和别的女人暧昧。当初一个毫无瓜葛的夏连云就气得她离家出走,如今又怎么舍得再惹她难过。   音满被严恺之忽然柔软深情的眼神愣住,尽管只是片刻即逝,也足以将她三魂七魄都给勾走。她并不知严恺之不过是想到韶华那爱吃醋的模样,才柔了半寸目光,她紧张地解释:“不、不会,怎么会麻烦呢,这是我应该的,您是都督,这些事本就不是您做的。”   “她是我妻子,无论我为她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转身关门,将她拒在门外。“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就出去吧,别打扰她休息。”   从巴格嘴里得知严恺之的身份,以及他们的事,音满沉默了好久。   多琳以为音满是知难而退,毕竟严恺之如今是白山众口传颂的痴情种,她这么贸然撞上去,只会落得旁人嫌弃,也讨不到严恺之的好。   可是每一次的失望过后,音满总是很快又打起精神,想办法挤到严恺之面前,哪怕是赶着抢春多的活,去给严恺之端个药,倒个水。一开始严恺之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音满是好意,可是渐渐发现音满总是试图把他代理韶华身边时,他就起了戒心。   虽然和音满同岁,实际上,一个是年初,一个是年末,几乎差了整整一年。   看在多琳眼里,罗布族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她们好看,也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她们。而且在遇到严恺之之前,音满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音满会这么快就沦陷,这让多琳十分生气。一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十之**就是从严恺之那里回来,她气得扭了音满的胳膊,破口骂道:“你、你,我真是被你丢脸丢死了,你好意思去骂关关,你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就一个男人,至于你这么腆着脸上去讨好吗?咱们白山里哪个男人不比他好看的,真是被你气死了!”   音满一副被严恺之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根本不理会多琳的痛骂。她也不知道,自从看到严恺之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就算远远看着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可我就喜欢他。”一想到他湿身从水里出来的模样,音满就羞涩地红了脸,嘴角偷偷往上勾。   多琳见她对自己的痛骂无动于衷,一手拍额,急得满屋子团团转。想不过,又走回来,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傻啊你,他都有妻子了,说不定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妾,你忘记阿爹说过,山下的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到时你连骨头都不剩。”   音满显然是答非所问,“他对他妻子那么好。”严恺之对韶华的细心体贴看在音满眼里,她更加认定这个男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因为身份和长相的关系,她和多琳在白山上几乎都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走到哪里都受人称赞和簇拥。她们很清楚自己的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即便是在长相出众的罗布族里,她们依旧是佼佼者,所以不免要高人一等,更不提会为谁动心。   哪曾想过一见郎君误终身。   多琳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壳,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你都知道那是他妻子,你还妄想什么?”   因爱故生怖,音满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兮兮,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一把抱住多琳的腰,喃喃说道:“我不知道,多琳,怎么办,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心疼地抚摸妹妹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音满,你听我说,你不能想,你不能喜欢。就算阿爹没有当族长,这白山里的男人不都得等我们先挑,这世上除了子墨姐姐,没有谁能比我们漂亮,所以你别傻了,有大把好看的男人等着你。”她知道,音满只不过是被严恺之一时的美色迷惑,可是美色在罗布族里是最不缺的,她就是不懂为何音满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人。   “可是我……”音满有些犹豫。   多琳掐了她的脸,恐吓地说道:“不许可是,没有可是,以后你都跟着我,我不许你再踏到他院子一步。”大概觉得还不够,多琳自言自语地说:“不行,我得赶他们走,我得让阿爹赶他们离开才行。”   音满咬了咬唇,知道多琳这么做都是为自己好,可她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即便答应了,她也一定会反悔的。   多琳的要求自然被巴格训斥回来,还教训了她一顿,夸音满懂得体贴上进,帮他的忙,而多琳作为姐姐却还耍小孩子脾气。多琳很生气,愈发看着音满不让她出去。音满明着没敢去找严恺之,但暗夜里常常偷偷把东西送到窗口门外,等到第二天严恺之打开门,往往无奈地让春多拿走。   第一回是扇坠……   “严爷,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就拿去。”   “真的,太好了,可真漂亮。”   第二次是枣糕……   “严爷,这里怎么有枣糕。”   “拿走吧,我不吃。”   “好的,我拿回给我阿娘吃。”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回严恺之都推脱给春多和关关,害得他们每次经过巴格门前都觉得有凌厉的眼神在暗地里瞪他们,慢慢地除了吃食,其他东西他们也都不敢拿。音满似乎也知道了整个规律,于是想方设法整一些小玩意留在门口,以为这样严恺之就不得不收下。   没想到,还是被严恺之捉了个正着,看着背对着火光的严恺之,音满有些心虚:“严、严爷……”   开始还以为是做贼,慢慢才知道,半夜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是偷东西,而是送东西。   来到白山多日,收回也吃了不少药,可是不见起色,相反他每次喂药前都得用血做引子喂韶华吃下,导致他最近精神不振。正因为有一次失神摔了碗,结果弄伤了韶华,虽然她没能痛醒,可是严恺之却心疼自责了半天。再加上被音满神出鬼没地递信物,严恺之被扰得有些心烦,“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音满犹豫地从身后拿出一双新做的鞋子,难为情地递给严恺之,“我、我来、我是来……这个给你,我那天看你的鞋子破了,这里没丫鬟帮你补,这个是我新做的。”   严恺之看都不看就拒绝了,“谢谢,我不需要。”   音满有些着急,虽然她每日的散漫了些,可是手工还是很好的,“你不要嫌丑,穿起来很舒服的,我阿爹的鞋子都是我做的,我……”   “你是叫音满对吧?”   音满有些意外,这是严恺之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她眼睛亮得像夜里的寒星:“是。”   可是严恺之的话却比夜空更冷,让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强咽下欲掉的泪水。他不想让巴格难堪,所以明白地拒绝了音满的好意,“小娘子三更半夜不要出现在陌生男人门口,这个你阿爹没教你吗?”   “可是我只是给你送东西。”音满激动地抬起头,“其他可以不要,但是鞋子,你一定要收下,你的鞋子都已经烂掉了。”   严恺之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声叹了口气:“阿穆大娘会帮我补,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夜深了,不要在外面乱逛。”   说完,不由音满拒绝,他便关了门。   听到门外许久都没响起脚步声,严恺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床铺,看着韶华仍旧紧闭的面庞,苦笑了一声:“韶华,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被抢走了。”   第四百章 赌命   音满最终还是把鞋子留在门口,第二天当春多拿给严恺之时,他只是叹了口气,把鞋子收了起来。   为了躲避音满,严恺之除了三餐和喂药,没事就抱着韶华出去,开始还想着去看山顶的湖,据说可以摆积雪映成白云。奈何严恺之的身体被这么虚耗着,根本也走不远,好几次自己都有些晃神。吓得春多几乎帮他拦下所有事,只有给韶华喂汤喂药,他还是坚持自己伺候。   旁人看在眼里,心里个个都为他们着急,好好一个壮实大汉,这么些日子折腾下来,不但瘦了一圈,眼底也浮起了黑影。不知情的都以为严恺之是疲累过度,只有春多知道,严恺之这哪里是在照顾人,分明是用性命在交换。   可是,严恺之的虚弱却依旧唤不醒韶华,巴格也都自我怀疑了起来:“不对啊,怎么会没起色。”   每天几乎只有巴格在的时候,严恺之才能好好休息一会儿,因为他才放心韶华不会出事。虽然韶华不像其他病人,需要半夜起来伺候,可是他几乎都是提着心在睡觉,生怕一觉醒来韶华醒了,或者永远都醒不了了。   “先生,怎么了?”巴格的话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巴格替韶华诊断了一番,从额温到鼻息到心跳到眸色到脉搏,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神情却不轻松:“我翻遍了所有医书,找了许多和巫蛊有关的东西,都说只要同命之人的血就能维持蛊的生命,可是墨儿都这么多天了,没理由不起色。”   他紧张滴捋起袖子,双臂都有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有的已经结茧起皮,有的还刚刚擦药。韶华每一天早晚两碗药,最少不了的药引子就是他的血,所以这几天下来,严恺之的气色要比韶华还难看。   “是不是血太少了,我可以多给一些。”若只是需要血倒也还好,只不过他还得照顾她日常,所以更加疲累。   “严爷,这些天你都脸色都青了,要是再多一些,只怕你身子会撑不住。”巴格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严恺之的心情他都看在眼底,若说一开始对他还存着隔阂,此刻他对严恺之就只有敬佩。他几乎是不要命地付出,所有一切和韶华有关的,他都亲手去做,最初提到的要他的血做药引,严恺之也毫不迟疑,其魄力让巴格十分惊叹。   他显得不以为意,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期待被一天天消磨,真怕有一天自己扛不住,等不到韶华醒来。“没事,只要她能醒来,回头我再补一补就好了。”   巴格还是不认同他的做法,“可是我怕就算你把血都给了墨儿,也是无济于事。”   说着,从裤腿抽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准备给自己下一记狠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旁边的巴格被吓了一跳,急忙冲过去,握住他的匕首,紧张地说:“好了好了,够了,再这样下去,你身子真的会撑不住的。”他又何尝不希望早点把韶华治好,照这么下去,一个没治好另一个得先挂掉。“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别做傻事了。”   忽然间巴格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提议,看严恺之这样子,根本就是要拿血当药喂韶华喝下。   可问题这样并不代表就能立刻救醒韶华,他要的只是血引子,而不是要他的命啊。   安慰了几句,便看见春多从外面端药进来,巴格瞥见严恺之已经准备好匕首,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出去。这个男人固执到让他束手无策,就算是为了韶华好,他也不能再这么眼睁睁看他把自己折磨下去了。   心里想着回去再翻一遍医书,看看是不是哪里遗漏了,迎面正好撞上阿穆,手中的篮子装着一瓦罐的汤,湿布下还能看着热腾腾的水汽。不许巴格交代,看着严恺之消瘦憔悴的样子,阿穆主动去找各种滋补的药品炖了送来:“巴格大夫,我正好煮了松茸汤,正打算给严爷送来呢。”   巴格点点头,一句话就让阿穆停步,“他在喂药。”   如今谁都知道严恺之喂汤喂药都不喜有人在场,就算他不说,春多也会帮着赶人。   阿穆开始唠叨起严恺之的好,“要我说啊,严爷可真是少见的好男人,明明是个让人伺候的主子,我看他什么都不会,可是照顾起夫人来,可真是细心体贴。我听说山下的汉子,个个都是在家翘脚不做事的,都是女人家伺候他,哪里有他们伺候妻子,就连我家男人,没死之前也一样……”说着,眼尖瞄到在竹篱外躲躲闪闪的影子,立刻高喊一句:“音满你躲在哪里作甚?”   被揪到身影,不得现身的音满在心里小小声地抱怨阿穆的大嗓门,巴格则有些疑惑:“音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音满偷偷把东西藏到背后,支吾地说:“我、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听说住的是都督,我……”巴格却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有阿穆,你回去吧。”严恺之如今那模样瞧着吓人,他潜意识还是护着女儿。   阿穆不疑有他,拍了胸脯,作豪气状“是啊,音满你有这个份心,你阿爹就高兴了,赶紧回去吧。”   “可是我……严爷!”音满犹豫着找什么蒙混过去,忽然听到屋里一声巨大的动静,她想受惊的兔子一样,尖叫了一声,立刻跑了进去,巴格和阿穆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   春多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喂药方式,虽然有些尴尬,但通常别过头也就罢了,毕竟每次都借口出去反而太过突兀。不过这次他庆幸没有离开,因为严恺之忽然间手一抖,温热的药汁倾斜到了出来,他下意识去挡,结果全数淋在他手上,还摔碎了药碗。   药汁不烫,可是严恺之这晕神的样子把春多吓得不轻,他急忙赶过来,只见他一脸青白的吓人,几乎毫无血色。而刚刚割开的刀口却还冒着血,浸湿了他的袖子。他赶忙扶着严恺之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严爷,严爷您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严恺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炫目。   这时,巴格他们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立刻沉下脸色,口气坚决,不容严恺之拒绝。“阿穆,麻烦你舀一碗汤来,先让严爷喝下。严爷,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   “那就拜托了。”严恺之想了想,明白自己无法勉强,只得点点头。   见他让步,春多也松了口气,搀扶着他到春多特意为他准备的竹椅上休息。严恺之高大的身躯和韶华并排躺着,可都不敢放心睡,总怕半夜压倒她,所以春多自己上山砍了竹子,做了一张可供他睡觉的竹椅。巴格看着音满愣在原地,一脸惊恐万状,皱了眉,“音满,你还愣着做什么,要帮忙还不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扫一下。”   音满这才回过神,阿穆母子各自伺候着严恺之夫妇,音满收拾完地上的残渣,看着父亲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急忙追了上去。“阿爹,为什么严爷要用血喂夫人。”她一直以为严恺之之所以看上去憔悴疲倦,全是因为照顾韶华,没想到竟然是以血为代价。忽然间,心底还想碎了一块,酸痛得让她想蜷缩起来。   巴格表情凝重,显得很严肃,简单地跟音满解释:“因为墨儿体内养了只同命蛊,原本是没活下去的机会了,偏有世外高人用同命蛊救活了她,可惜她身子太弱,根本醒不来,所以只能用血去唤醒她,防止巫蛊反噬。”   音满没有注意到父亲口里的称呼,一颗心都悬在严恺之身上。“我看严爷他……好像快撑不住了,他会不会死?”   巴格重复了一句:“同命蛊是同血同脉同生同死。”通常是为了要挟或者牵制,才故意下蛊,这同生同死是个极为邪恶的诅咒。可是放在严恺之身上,他几乎恨不得把命都换过去。   音满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这样下去,夫人没醒过来,他就得丢掉半条命。”   巴格心里十分压抑,为韶华的病,他几乎也愁白了头,“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按理说,不可能一点起色都没有,难道是哪里出错了?”   灵光一闪,音满为自己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而显得很高兴,“阿爹,可不可以用其他人的血,我也可以……”看着父亲狐疑的眼光,她立刻举手保证,“我可以帮阿爹的忙,反正我身体很健康。”   巴格打了个激灵,气得大骂:“胡闹!你以为这是喂汤喂药,这同命蛊,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真正见识过。就连这办法,也是从古籍中找到,都不敢有十成把握,你跑来掺什么脚。”暗暗握住了拳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况且,也不知道不是同命之人的血,会有什么效果,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音满的心要给吊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巴格最后还是没回答,只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我也不清楚。”结果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   音满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一副很失落的样子,“连阿爹医术这么高明都没办法吗?”   巴格喃喃自语,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如果救不回韶华,他这辈子也是难以安寝。“这不单单只是病,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要是能见一见这位世外高人就好了……”可是他既然能下蛊,却不能解,难道他也没办法?那他又为何让他们来白山,莫不是白山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第四百零一章 精诚所至   听了父亲的话,始终放心不下,音满还是偷偷跑回来,结果这一看可把她给吓坏了。   隔着窗户看到严恺之正割破手臂,直接用血喂在韶华嘴里,韶华嘴上刺目的血迹和严恺之的苍白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她尖叫了一声,破门而入,一把夺过匕首,看着他手上深深浅浅的刀痕,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目光触到那鲜红的伤口,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严爷,你干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没想到音满会忽然闯进来,好不容易支开了春多,想起巴格的话,他心想着无论如何总得试一下,没想到才第一刀就被音满撞见了。“给我拿来,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场面变得离奇诡异,一个躺在床上,满口鲜血,一个脸色苍白,伤痕累累,还有一个泪流满面,手执血匕。若是再有个人进来,还以为音满是妒忌成恨,杀韶华不成,反伤了严恺之。   他朝音满伸出手,音满急忙把匕首藏在身后,一个劲地摇头:“不给,你明明都已经虚弱到不行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声音都显得虚弱,他不像把力气浪费在和音满的争执上。“听话,把刀拿来给我,太危险了。”   “我不要,我不给!”音满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边哭边喊着:“为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你们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吗,不是死了一个还能娶一个回来吗,你是侯爷啊,你是都督,你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为什么非要为她这么做。”   “闭嘴!”   “不必!”   因为恼怒,严恺之青白的脸色泛起了异样的红晕,他冷冷地瞪向哭得梨花带泪的音满,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你以为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刀给我拿来,人给我滚出去!”   似乎也被他刺激到,音满说着就要往手上割“你要血,我这里有,我知道她死了,你也活不了,可是我不能看你死!我喜欢你,我不要你出事。”   严恺之吓了一跳,快步上前,往她手腕劈去。音满吃疼地松开手,匕首落地,两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   “滚!”不是愤怒,还是不适,严恺之连捡都不愿捡,背过身不去看音满。   捂着手腕,音满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这么狠得下手。她却不知,其实这次是因为严恺之没力气,否则以他盛怒之下,她未必能保得住手腕。“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我祖父是上一任族长,要不是我阿爹心里只有医术,我现在也是罗布族族长的女儿,我有什么比不上一个活死人!”   “不管你有什么,这都跟我无关,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一句话似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严恺之以手撑着桌子,只觉得眼前晕眩。   被屡次三番地羞辱,就算再怎么喜欢,音满也忍不住下去,“我就不滚,这里是白山,是我们罗布族的地……唔,你……”可她话还没完,严恺之一个闪身冲过来,一手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憋得满脸涨红。音满终于感觉到恐惧,急忙去掰开他的手,试图挣扎一线生机。   “我警告你,你再踏进这里一步,我决不饶你。”像是狂兽般虐红的眼神,只差裂齿将眼前人撕咬下肚,可是恐惧的眼泪低落在他手背上时,严恺之才堪堪找回了理智。他收回手,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冲动,愤然转身,对她丢下一句:“滚!”   好不容易能重新找到活着的感觉,音满贪婪地呼吸,眼睛蕴满泪水,被刚刚的情况吓得有些找不到思绪,“咳咳咳,你、你要杀我?”   严恺之已经走回床榻,侧身坐在韶华旁边,脸上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口气中的冷漠更是让音满寒了心。“我不杀你,但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她坏话,我把整座白山都给铲平了。”   “你……”音满不敢怀疑他的话,她心底清楚,严恺之绝对说到做到。   可是心中的不甘、愤怒、难过顿时交织成泪,她再也无法面对他的背影,捂着脸,跑了出去。   春多担心着严恺之,所以并不敢离开太久,但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和音满擦身而过,“音满,怎么了?”他叫不住她,心里耐不住疑惑,走进来问,却看到严恺之比之前更加惨白的脸色,还有地上带血的匕首。“严爷怎么了,严爷,你、你这是……”   难不成刚刚音满伤了严恺之?   春多的目光落在韶华脸上,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   “不碍事,让我休息一下就好,给我倒杯水吧。”严恺之想要弯腰去捡回匕首,结果一个晕眩,跌了回去,若不是春多眼明手快跑过去拉住,只怕他一个后仰就压倒韶华身上。   他急红了眼睛,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疯狂。他匆匆把匕首捡起来,藏到身后,不由严恺之拒绝,说着就往外跑。“您脸色都白成这样还说没事,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巴格大夫。”   “春多……”见喊不住春多,严恺之也特别无奈,知道他的好心,可是他等不及了。这么多天过去了,韶华却丝毫不见转醒,他真怕一辈子都要对着她的睡容。他转过身,看着佳人也日渐消瘦的脸庞,顿时觉得一阵心疼。   忽然间,他眼尖发现韶华脸上有些许晶莹,心头一紧,他急忙伸手去摸,果然在眼角摸到湿润。然而他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并没有掉眼泪,才激动起来。俯在她身上,激动得身子都颤动了,沙哑的声音因而有些哽咽:“韶华,你听见了对不对?你是不是听得到我说话了?你醒醒啊,你别再睡了,你再睡下去,我怕我没力气照顾你了。”   不知是被他压得难受,还是因为他的话动容了。虽然脸上表情依旧,可是眼角却开始蕴育出晶莹的泪水,从睫毛而生,落进鬓角里。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韶华还在,让他感慨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就算没有睁眼,至少她醒了,她听到他的话,知道他一直在身边。他也有些抑制不住,咬紧牙关,不让激动的泪水掉落。一时间,他有些庆幸韶华没有看见他此刻的狼狈,布满血丝的眼睛盈满了泪水,脸上怪异的表情又想是笑又像是哭。   他捧着韶华的脸,不顾满脸胡子拉碴,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安慰道:“别哭,你听见就好,你没事就好。”   春多带着巴格跑进来时,严恺之正扭头去擦掉泪水,“严爷,巴格大夫来了。”   转过头时,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是哽咽的声音,以及被泪水洗过显得盈盈泽泽的眼眸泄露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事实。“她听见了,她听见我说话了。”   “好,让我看看。”严恺之的话让巴格也兴奋起来,他急忙过去替韶华诊脉,果然发现脉搏和气息都强壮有力许多。“看来,还是有效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再喂她多一些。”既然直接哺以鲜血可以让她感知,那么只要再多一些,一定可以让她醒来。   没等春多着急拒绝,巴格坚决地回答:“万万不可!”   “为什么?”严恺之愤慨不解。   看着严恺之再次血迹斑斑的手臂,巴格一脸严肃,让春多扶严恺之坐下,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说:“严爷,这几日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我不敢自称医术举世无双,但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事。以我多年经验来看,既是同命蛊,那中蛊之人必然是和同命之人血脉相连,也就是说,要救她只能用你的气血。可这么多天过去,眼见您都已经精耗血虚,墨儿还不见好,若不是您并非同命之人,那就是她中的不是同命蛊。”   上了药,用了好几层纱布紧紧缠住,似乎担心他转手拆开,特意打了个死结。   面对严恺之的不解,他补充道:“可是,如果不是同命蛊,不可能会这样,而且您的血却也有见效,只是效果不明。”   说到这里,严恺之也明白了巴格的意思,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那日,除了我,其实还有一个在场。”望进巴格讶异的表情,他抿了抿唇,“是我的长子,丞霂。”   “双人一蛊?”巴格失声喊了一句。   相传,同命蛊最初是巫族一个医术和蛊术都极为高明的人,被族里圈禁起来,专门培育高级的蛊虫。由于他厌倦了在巫族里整日与毒虫蛇蝎为伍的生活,企图逃离,却被叛逃之命捉了回去受尽折磨。结果他练了一只同命蛊,假装为了族长治病的同时,偷偷喂了进去,并以命换命来要挟,换取了自由。   只可惜,那人还是死了,死在族长的对头手上,因此同血同脉的族长也因此七窍流血而死。   后来,同命蛊就成了一种传说,也有人道,这是巫族少女给情郎特意做的蛊,为的是防止对方变心。一旦发现对方变心,自己一死,情郎也只能与她同赴黄泉。   可是这都是一对一的,巴格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两个人同时为蛊续命。   第四百零二章 事出突然   巴格的惊讶让严恺之意识到自己的隐瞒可能让事情变得棘手,于是再一次原原本本地重复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君无邪不知给丞霂吃了什么药,然后将他双手的指尖血混了其他东西喂韶华喝下。我见她根本无力吞咽,所以才以口哺药,只是没曾想她忽然惊起,咬了我一口。”想起当日的情形,严恺之至今心有余悸,可是看着韶华这些日子沉静的睡容,又觉得当初那一刻的惊悚只是记忆中的错乱。   “这就难怪了。”巴格叨叨地说了一句,急得严恺之立刻问道:“怎么了?”他想了想,“也就是说,其实与墨儿同命的不是你,而是丞霂,只不过你的血也融了进去,所以才与同命蛊相连。”   严恺之紧盯着巴格,“是有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知道怎么办了。”巴格忽然松了口气,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并不是我的办法无效,而是找错人,如果现在是丞霂在,墨儿应该早就醒了。”   严恺之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就是因为担心丞霂受不住,所以潜意识隐瞒了他也参与的事实,“可是,丞霂还只是个孩子,他身体只怕不能承受……”就是他常年习武练兵,这几日下来都虚得差点站不稳脚,如果是丞霂,那还得了。   巴格摇了摇头,不同意严恺之的想法,“这同命蛊本就是以命换命,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伤及气血也是难免的。不过,因为他才是同命蛊原本的宿主,所以不需要这么多精血。”拍了拍严恺之的肩膀,以长辈的身份对他说道:“你放心,墨儿即是我外甥女,她的孩儿也是我自然也会护着,不会伤及他性命的。”   严恺之起身作揖,谢过巴格的好意,“恺之在此多谢先生。”   如果真如巴格所讲,那韶华很快就可以醒了,这个想法让严恺之顿时心神大悦。   巴格淡淡地笑道:“严爷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尽我的本分。”   有了巴格的保证,原本气虚不振,现在也变得斗志昂扬起来,严恺之立刻吩咐:“麻烦春多回川北替我跑一趟,找一个叫英九的人,或者找当日与我们一同前来的丫鬟,名叫大宝。兴许他们已经在都督府等候多日。”他来川北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这些日子他完全分不开心关心其他,只让春多捎过一次信,让他们把三个孩子送来。原本想着若是能让几个孩子在韶华身边,兴许能刺激她早点醒来,奈何他身子虚弱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便没再提让孩子上山的事。   “那就更好!”知道丞霂可能在川北,巴格也显得很高兴。   得了嘱托,春多立刻就行动,若是速度快,兴许天黑前就能回来。“严爷放心,我这就去。”原本想跟春多出去,顺便交代他其他事,却被严恺之叫住了。   “先生请留步。”   春多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巴格示意他先行离开,自己留下来。看着这个毫无架子又对妻子真心诚意的都督,巴格心中对他钦佩有加,好感剧增:“严爷有什么事,直管说。”   “这些天我听先生一直唤她做墨儿,刚刚又称她为外甥女,据我说知,定西侯夫人是您亲妹妹,您的外甥女应该是……”严恺之犹豫了半晌,终于把困扰了好多天的疑惑问了出来。韶华既是辛茂山的义女,那么巴格称她是外甥女,这也没错,可是偏偏什么昵称不好,非叫她墨儿,而且好似两人很熟悉一样。若是叫别的昵称,也许他心里也不会有这么疑惑,毕竟这个称呼原本属于另一个人。   “没错。”巴格扬着嘴角轻笑,却不多话。   严恺之的心里一咯噔,似乎摸到什么头绪,可又不敢确定,有种又是激动又是压抑又是紧张的奇怪感觉萦绕在心头。“那你的意思是……”   可惜严恺之刚开口,外头就有人在喊巴格,听那人唤得着急,似乎有什么大事,巴格打断了他的话,给他作揖告辞。   “严爷你还是多休息,在丞霂来之前,墨儿还要靠你。”   虽然没有得到巴格的回答,他心里似乎已有了答案,见他转身离开,又喊了一句:“等等。”   巴格蹙了眉,不解地望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严恺之把春多拿给他的新鞋找了出来,递给巴格,只见他脸色变得严肃,他诚恳道:“劳烦先生还给音满,替我多谢她错爱。”   巴格接过鞋子,表情严肃对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终于送走了巴格,紧张了多日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如今再看韶华的脸,嘴角忍不住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似乎已经看到韶华那明眼星眸。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跟着春多一起回来的还有英九。   “都督,军情紧急,请速回川北。”   看他一脸肃穆跪倒在眼前,严恺之望了春多一眼,只见他无辜地摇了摇头。其实春多刚下山就被守在路口的英九拦截住,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过路歹人,正想喊人出来帮忙。可英九却冲他抱拳行礼,神情紧张地求他带进山,并拿出都督府的令牌,说有紧急事情要找严恺之。   春多心里吃惊,知道严恺之在白山的人不多,这人又有都督府的腰牌,难不成真是都督府出事了。   按理没有族长的同意,谁都不能进山,可英九见他迟疑,直愣愣给他跪下,吓得立刻点头答应。   不过看严恺之见到他时的意外和惊喜,春多心想到底还算是做了件好事。然而严恺之破天荒留他在屋里照顾韶华,带着英九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要说,但是严恺之见到英九以后的神情变化,以及毫无掩饰的威风气势,春多被这忽然变得高大的形象给吸引住了。   把英九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严恺之才正色询问:“怎么回事?”   英九也没啰嗦,简单扼要把这些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多罗使臣进京求娶兰芝公主,结果被皇上回拒了,连皇上赏了不少珠宝美人也不要就离开了。宫里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回去复命,哪知道他们半路就叛变,内外夹击,围攻川北。还放言说当初多罗使臣送公主回京省亲,半路被我国的人强行掳走,并杀害了他们的使臣,如今要为当年的耻辱雪恨。”   “放屁!”严恺之气得大骂,没想自己才离开川北多久,多罗竟然敢这么嚣张,“当初已经把人送到他们明水王宫,恩怨情仇都已二清,哪来的耻辱雪恨!这分明是打着幌子,想要吞了川北,真当我死了不成!”   英九顺着他的话,也忿忿地说:“我就是说啊,兰芝公主回宫这么多年,从未许亲,多罗使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皇上替公主招婿的时候出现,这显然就是惹事。”   虽然早有预料多罗必然是寻机挑衅,可没想到会挑在这个时候,严恺之凛下眼神,忖思了片刻,扫向英九:“你来了,都督府怎么办,川北怎么办?”如今英九是都督府的大总管,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离开,所以严恺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英九早知他会这么问,立刻肃立回答:“都督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是您不在府里,只能守不能攻。”   严恺之还是相信英九,正欲答应,想到韶华未醒,每日汤药都需要他来照顾,立刻犹豫了起来。“好,我这就……不行,我不能走。”   跟着严恺之这么多年,见惯了他的雷厉风行,第一次见到严恺之会踯躇不前,英九大感意外,连失语都不觉。“为何?都兵临城下了,都督,难道你放着多罗人攻城吗?”   “自然不是!”严恺之怒而视之,随即想到自己的失态,蹙眉说道:“丞霂呢,他什么时候到?”   从春多口里得知韶华病危,需要丞霂前来相救,英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丞霂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垂髫小儿,哪里会懂得什么救人,可是当他看到韶华的情况,也不得不跟着担忧起来。   英九回答:“他们都在凉城,多罗士兵围困川北,若是要绕道,恐怕要绕行,最快应该明日能到。”   严恺之表情甚为担忧,又道:“一路可安全,川北距离凉城不远,但两道多山林怪石,极易藏匿,万一半路埋伏。”   英九表情平静,寥寥几句解释了军情,却令听者不由得捏一把冷汗,“都督放心,凉城出兵神速,早已将那使臣逮捕。但是正因如此,所以他们一路推进,如今已在川北城外,五百米处扎营。”   显然严恺之明白情况的严重性,脸上神色肃然,继而又问:“探子怎么说。”   英九轻微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遗憾,“把守十分严密,进不到里面,不过……看样子似乎多罗王亲自出马了。”   严恺之稍稍感到吃惊:“穆仓亲自出马,难道他来真的。其他呢?”   “没有了。”英九想了想,摇摇头,具体的情况都得等严恺之坐镇都督府才能够了解清楚。他这次出来都是冒着极大危险,心想着若不是遇到春多,只怕他都要带兵硬闯了,“都督,您看怎么办?”   严恺之很快冷静了下来,内心分析着多罗的情况,“他们未必敢动,不过是安逸了太久,在大青麾下雌伏了太久,心开始野了,可是他们没那个胆。”忽然冷笑了一下,“竟然把使臣丢在我大青境内就该宣战,不顾使臣安危,这可不是理智的做法。”   英九没有回答,只听严恺之又问:“那使臣呢?”   “被关在都督府里。”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安于白山,既然穆仓亲自出征,想必这会是一场硬仗。他现在能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去,速战速决,否则   “好,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跟你回去。”   第四百零三章 钦天监之死   打定主意下山回都督府,严恺之亲自来到巴格的住处,让巴格大为意外,立刻出来相迎。他也才知道,除了他们住的屋子是所有房屋中最宽敞明亮的一间。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巴格着急地走出来,结果严恺之见到他,先是一礼,“我得下山一趟,内人就拜托先生了。”   巴格点点头,捂着胸口表示保证:“严爷放心,墨儿在我这里,一定会没事的。”   事到如今,严恺之对巴格自然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他从英九手里取来一个瓷瓶,递给巴格,“这是我刚刚存下的,我怕丞霂不知何时能到。”巴格伸手去接,却因他的话顿了一下,严恺之不以为然地说:“先生说过丞霂是原宿,所以他的血要比我的好用。”   “我明白严爷的意思,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保住他们,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差错的。”   英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一直等到严恺之跟巴格告别后,才问:“都督,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只听说韶华病倒,而且病情凶险,所以严恺之才不得已送她上白山求医,可并不知道是什么病。从严恺之的表情来看,这病绝对是凶险无比,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严肃郑重,可刚刚因为事急也没来得及跟韶华请安。   问了严恺之,他却什么都不说,不等他跟韶华请安,就拉着他往山下走。   春多在前头带路,严恺之一路神情沉重,虽然没有回头,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临到石道,他才松了口,“春多,夫人就拜托你了,到时我会让人把三个孩子都送上来,我不能分心照顾他们。”   得到严恺之的嘱托,春多显得很高兴:“严爷放心,等您回来,夫人一定都好了。”   这句话对严恺之来说是最好的祝福,他也希望能回来就看到韶华的笑颜。   沿着石道直走出去,英九的人就在另一处等候,严恺之正要让春多不必相送,赶紧回去,有个急切的呼唤由远而近:“严爷,你要去哪,你身体还虚弱。”所有人闻声望去,音满正满头大汗地朝他跑来,小脸因剧烈运动显得红扑扑的。   “请留步。”严恺之潜意识退了一步,让音满显得很尴尬。   “可是你身子真的很虚,你这么下山会死的。”原本在屋里挨训,听到严恺之的声音,急忙跑出去,才知道他要下山的消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可是我不会停止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英九偷偷望了主子一眼,心里暗暗感慨,还真是桃花满天下,没想到有夫人身边都这么惹桃花,难怪韶华总是要吃醋。   严恺之却没有英九那么看得开,还以为刚刚足以让她死心放弃,万没料到音满还会追出来,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山下战事纷乱,你还是留在山上比较安全。”   音满冲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是乱我才要跟你去,我也会看病,虽然没有我阿爹厉害,但是我可以……”   他并不喜欢与人这么拉扯,从她手里抽回衣服,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音满已经哭得不成样,一旁的春多看着都觉得严恺之太心狠。“严爷!”   看着严恺之决绝的身影,音满不死心地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音满,够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难看。”她回头一看,多琳表情奇怪,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愤怒,抑或者是恨铁不成钢的心疼。   “多琳我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为什么会这样。”音满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多琳痛哭。   “好了,别哭,你有我呢。全天下都背叛你,你还有我呢。”多琳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放软了声音。   “可我想要他。”   “别傻了,他……你要不起。”   虽然口口声声嫌弃严恺之,可是在偷偷跟踪音满的时候,多琳也把严恺之对韶华的感情看在眼里,震惊之余,心里还有些小悸动。可她没有音满那么奋不顾身,她站得远远的,把一切看在眼底,然后残忍地将自己的心划一道伤口。警告自己,这个人与自己不能有任何瓜葛,否则伤的痛的只会自己,他的眼睛除了韶华,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英九一言不发地跟在严恺之身后,好不容易才出了山,这才发现严恺之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好似一张纸,他紧张地问:“都督,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严恺之摇摇头,翻身上马,“我没事,加快速度,务必两个时辰内进城。”   他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川北不允许,白山也不允许,所有的事情都必须速战速决。   不知是被那严肃的表情震住,还是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英九不敢再开口,只能小心贴身跟在他马后,全速赶回川北。   心中有执念,这一路颠簸倒也还没把他打垮,但是一进城,眼看着都督府就在眼前,严恺之险些就失神摔下马,吓得英九差点飞身扑过来。好不容易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候在门口的凤仙一下子就扑上来:“严爷,您可回来了!严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对了,夫人呢,怎么没和您一块回来,夫人好点了吗,醒了吗?”   凤仙聒噪的声音让严恺之有些晕眩,好在卫篪发现严恺之的不对劲,及时把他拉开。   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严恺之顾不得停留,立刻就下达任务:“英九,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理我。卫三,你跟我过来,对了,让张齐也一起过来。”   原本聚在门口的一群人各自得了命令,立刻就散开了,就凤仙一头雾水。“那我呢?”   “爱搁哪搁哪。”严恺之瞥了他一眼,多日不见,他话唠的性子还没有改变,怎么就不见他嗓子哑呢。   严恺之已经大步离去,凤仙被冷落,有些生气,臭着一张脸不说话。卫篪叹了口气,走过去,对他轻声道:“你去吩咐厨房煮点东西,我看严爷脸色不对,兴许是最近太累了。”凤仙蹙眉想了一下,确实严恺之气色很难看,虽然态度更恶劣,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朝厨房的放下走去。   卫篪走进书房时,严恺之已经站在地图前研究战情,厨房早早就端了汤水进来,可丝毫不见有喝过的痕迹。   “严爷,您先吃点吧。”   卫篪让严恺之的脸色吓得不轻,跟着严恺之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时候,即便受伤重病也依旧能让人觉得他蕴藏饱足的精力。没想到这一趟白山下来,体形消瘦不说,整个人都想被抽干了半条命,看上去怏怏的,走起路都生怕被风吹走。   “我没事,就是累了点。”严恺之揉了揉穴道,没有休息,把探子收集来的情况一一详细地研究。   卫篪见他劝不动,也就没再提,反而问了句:“夫人怎么样了?”   果然,听到韶华,严恺之便停了下来,“有巴格在,她会没事的……你听说过同命蛊吗?”   卫篪蹙眉,摇头道:“没有。”   在卫篪面前,严恺之也卸下了心防,“君无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用蛊术。”英罗进宫以后,卫篪便相当于英罗的身份成了严恺之的心腹,地位几乎可以和英九媲及。严恺之也放心把事情交代他,包括君无邪的身世。   卫篪忽然说道:“严爷,您走后不久,钦天监就死了。”   严恺之吃了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卫篪据实以答,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信任这个消息,“据说是夜观星象,醉酒失足从观星台上摔下来死的。皇上知道后,特意亲自前去,因为死状奇惨,所以立刻就让人清理干净,隔日大早,地上都还有水迹。”   对君无邪的身世,严恺之已经不知第一次去追查,可是越查越迷糊,似乎有人刻意将他往迷路上引,“我从未听说他有喝酒的习惯?”   “这个我就不知道,总之是在观星台下死的。”   “皇上都亲自过去,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过也有人说,他是触怒龙颜,所以皇上下令让人杀死的。总之等卑职知情时,人已经烧掉了,连尸骨都没有。”   “可听到什么风声。”   卫篪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钦天监向来行事低调,不与人交往,也没听说过成亲生子,除了皇上召见,他几乎都是闭门不出,更别提他还有什么交好的大臣。”   严恺之的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我让你查他的底细呢。”   “查不到。”   “怎么回事。”   严恺之有些生气,他一早就交代给卫篪的事情,他竟然用三个字就搪塞回来。卫篪也并非完全不知情,只是对他来说,查到的都是不着皮毛的小事,根本摸不到筋骨,“上一任钦天监是英华郡主的父亲,听说君无邪是他推荐的,至于来历也不清楚。只知道先帝曾召他进宫,与他彻夜畅谈三日后,钦天监就告老还乡,不知怎么先帝就让君无邪顶了上来。”   不过,钦天监倒是个实在的职务,不是读几本书就能胜任的,这个职位也非科考学子所向往的,多数是民间的能人异士提拔上来,所以也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君无邪的身份。   关于萧老爷子推荐的事,严恺之也有耳闻,“再之前就没有一点消息了吗?他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不回家探亲吧。”   卫篪终于露出平静之外的无奈表情,“真没有,若不是我跟踪过,都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竟在榆树乡。”令他意外的是,君无邪在邻里的口碑却不错,“不过,我去打听过,都说他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不爱说话,但为人不错。”   “可有人说起他的长相问题。”君无邪几乎十年一日的模样也是严恺之心中的梗。   卫篪点头回答:“有,但听说他是居士,家里常有焚香炼丹,本来也有人上门和他议亲,渐渐才没有了。都说他这相貌是修道修来的,素时为人好,所以大家也没计较。”卫篪到周边一打听,几乎没有一个说君无邪的坏话,虽不是赞不绝口,但能让人这么评价已属不错。卫篪最初以为,君无邪应该是个足不出户,沉默寡言又孤僻怪诞的人。   “是吗,那如今钦天监是谁?”   既然君无邪死了,那总得有人接替吧,或许能从接替的人身上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然而,卫篪却遗憾地说:“不知,皇上哀思了两日,说再无人能比君无邪,至今无人提拔上来。”见严恺之神情肃穆,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都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严恺之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的行踪太诡异,这么多年他几乎无亲无故无欲无求,六年前曾上奏要求杀魔星转世,如今又主动上门救韶华,他的行为怪异得让人觉得不安。”   也罢,死就死了,至少韶华活过来了。   第四百零四章 中邪   英九去了趟凉城未归,福林便急如风火地赶了过来,守门的人认得福林,看他一脸凶神恶煞,没人敢拦。于是他下了马,立刻就往严恺之的书房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只差手提把大刀,活像前来报血海深仇一样。   “严恺之,你不要命了可以给我,老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让你糟蹋自己的!”   福林的气势很好,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正好看到严恺之捂胸咳嗽,一脸苍白憔悴,气得拍桌子大吼。   卫篪顿时被他给吓住了,偷偷用眼角瞄了严恺之一眼,见他也微微闪神,然后眉头一挑,轻声说了一句:“太吵了,丢出去。”卫篪没迟疑,走过去,拖住福林就往外走。   福林一急,自己的火气还没发泄完,怎么就被镇压了,“你这是恼羞成怒!卫三,你快放开我,气死我了。”   “要死我不拦你,别在这里吵。”严恺之声音不大,却让福林弱了气势,缓过一口气,给卫篪使了个眼色,他嘲讽一笑,“以你横闯都督府,在本都督面前大放厥词,直呼名讳,你要想死,我还是可以成全你的。”   顿时一愣,见他脸色不想玩笑,福林心里一咯噔,立刻垮下脸讨好道、:“不是、严爷,我是听英九说你把自己折腾成半条命,我实在是着急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卫三,别顾着笑,还不快帮我求情。”   卫篪忍着笑容,眼底却没掩饰看戏的态度,“不关我事。”   一个板着脸故作严肃,一个转开头爱理不理,福林左看看又看看,开始慌了,手脚无措地企图解释。   严恺之被他滑稽搞笑的模样逗得破功,没理会他顿时轻松的表情,把手上的信笺都收拾密封,才对卫篪说:“我要见一见那些使臣,他们总共有几个?”   福林瞅着严恺之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眼睛却被他手上的纱布给吸引了。他摸上前去检查,结果卫篪的回话,让严恺之惊得拳头的攒紧了。   “两个。”   “两个?”   “那英九还说内外夹击。”   “那些都是宫里护送的士兵,不知怎么的,都跟中邪似的。等我们捉到时,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卫篪说着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声音越来越小。   严恺之故意扬起了声调,“你是说,两个多罗使臣操控了咱们的士兵叛变?”见卫篪无奈地点头,他愤怒道:“真是一派胡言,卫三,我从不知你是这么迷信。”   卫篪也显得很郁闷,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绝对不会相信,“严爷,起初我也不相信,可起他们事情,他们全部都是一头雾水。宫里挑选出来的士兵,就算有个别心术不正,总不可能全部都这样,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心知卫篪不可能撒这种谎,严恺之的心也不由凝重起来,“那些士兵呢?”   卫篪肃立回答:“也一并收押,本想押送回京,但是战事吃紧,不敢打草惊蛇。”   “先带我去看看。”严恺之想了一下,刚站起身,一个虚晃,要不是福林在旁边扶住,就要跌倒,卫篪担心地说:“都督,要不您先休息,等会儿再审,正好福大夫在这里,让他想给您瞧瞧脉先。”   本想拒绝,可是自己的情况实在掩饰不住,严恺之只好点头。   福林赶紧上前,搭住严恺之的手腕,神情严肃,片刻之后,吐了一口气,从严恺之面前拿过笔墨纸砚,挥笔疾写了一张方子拿给卫篪,“先去抓三包,越快越好。”卫篪见他这么紧张,也不敢多问,朝两人拱了拱手,便匆忙离去。   等到卫篪走远,严恺之才对一脸阴沉的福林问道:“人都走远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福林张了张口,想到刚刚严恺之的威胁,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话,都督现在身份精贵,也犯不着让我这种走乡串野的土郎中,随便一招就有天下名医。”   严恺之听着这一口的酸楚,活像是被抛弃的怨妇,不觉皱眉好笑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对你始乱终弃似的。”   福林终究还是没耐住性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严恺之,“没什么意思,都督这么不爱惜自己,我能有什么办法。”   严恺之深吸一口气,若不是看在这么多年,福林无数次把他从鬼门关拖回来,他此刻实在不愿和他说下去。“得了,又不是娘子,别给我酸这些,你有话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回去,我的身体我知道,死不了。”   听到他这么无所谓的话,福林气得跳起来,“什么叫你的身体你知道?你就要死了,你还这么轻松吗?”   “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严恺之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还就真的见死不救了!”福林听得生气,也顾不得什么忌讳,咋咋呼呼地吼道:“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的,这些天你到底去做什么了。我听说夫人忽然病倒了,然后你们夫妻俩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倒好,拖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害我每次跟阎王爷抢人,回头他不得折我的寿!”   好在严恺之病不计较,反而笑道:“你不算好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这一笑,显得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福林一句咒骂吐到嘴边也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我……真是被气死了!”正该是被严恺之吃死,就算自己救了他那么多次,显然也不足以还清严恺之对他的恩德。   想到这里,福林再也气不得,臭着一张脸,把严恺之的袖子翻开,拆开了他的绷带,不由得被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刀痕吓到。就在福林酝酿又一轮破骂时,严恺之淡定地开口:“我本想找你一起上山的。”   接着他把白山上的事情简略和福林说了一遍,也没有隐瞒巴格的话,连同君无邪的情况都一并告知。   对严恺之来说,福林是一个他放心把命交出去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原本一肚子火的福林,在听完严恺之的话以后,也变得严肃起来。平静而深刻的表情,丝毫不像他平时那乖张顽劣的样子,更像一个老学究。   “方才你也听了卫三的话,我心里觉得这些士兵或许是中邪了,对于这邪门的事,我盘问不了,也没时间去细究,我想你代我去看一看。”原本打算去见一见这些士兵,可因为是弘弋派来的,想必都是他选练出来的暗卫,那是绝对的忠诚。如果说中邪,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蛊术,碰巧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会蛊术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奇死了。   “严爷是在怀疑什么吗?”知道严恺之对他没有私瞒,连与卫篪的谈话都容他在现场,福林心里感激,于是也用心为他着想。   “说不上怀疑,就是觉得奇怪。”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对于神鬼妖巫也都敬而远之,可现在屡次三番出现这种跳出他意料外的事,一次次地锻炼他的心胆。所以现在的他对于撒豆成兵也觉得并非不可能,但凡事还是个清楚明白,否则大战之际,最忌扰乱军心,闹出这种神神鬼鬼的事。   严恺之郑重地把事情托付给福林,因为他知道,这世上除了巴格,对这种奇症怪病最有研究非福林莫属了。   “总之,你务必要把事情弄清楚,否则若连我自己训练的暗卫都出事,以后我就有什么人可用。”   福林有些受宠若惊,立刻躬身作揖,“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查清他们身上发生什么事的。”说完迟疑了一下,冲严恺之眨了眨眼睛,有些暧昧的意味,“不过严爷,如果夫人回来的话……”   严恺之对他点点头,“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因为提到韶华病情的治疗过程,让福林置之不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不过,只要韶华能平安回来,让福林看一看也没什么,也当做请个平安脉。   福林立刻笑开了嘴,再次跟严恺之作揖,“那就多谢严爷了。”   有了严恺之的保证,福林也干脆利落,从他书房出去后,直奔大牢。手持严恺之的令牌,福林得意地横闯各处,闹得到处都人仰马翻。偶有人小声抱怨,严恺之也佯作不知,全心都在前方战线上。   “都督,不好了,牢里那些士兵都病了。”   一个士兵跑进来报告,严恺之正为屡次三番出兵都被穆仓伏击感到不悦,皱眉问:“福林呢。”   士兵犹豫了一下,回答:“在多罗使臣那里。”   严恺之显得很不高兴,“那就随他去。”反正他已经把后方都托付给福林,只要他不把人整死,想怎么闹腾他都不管。   士兵为难地说:“可是福大夫逼他们吃巴豆,还不让他们出恭。”   严恺之愣了一下,无奈地吐了一口:“这些不用管,福林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逼人吃巴豆还不给出恭,看来福林真是下了狠心了。   第四百零五章 蛊术   福林不顾一路士兵们皱眉捏鼻的嫌弃脸,堂而皇之地闯进严恺之的院子,一路还得意地高喊:“严爷,我搞定了。”   就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卫篪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挡住了他的路,一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等等,你掉茅坑了?”难怪他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还以为是哪里有死老鼠,竟然是福林身上飘来的。   这味道确实难闻,饶是他当初把凤仙从水牢里救出来时的腐臭味,也不比福林身上的味道难闻。   看到卫篪把眉头皱成川字,还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福林不乐意地扬起下巴,故意朝他靠近,愣是把他吓退了两步“我说卫三,你越来越嘚瑟了,仗着现在严爷宠信你,这话都不客气了。”   卫篪见福林毫不在意身上的臭味,想想自己倒也是矫情了,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劝你别进去冒险,严爷心正烦着。”   福林蹙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又打败仗了?”   只见卫篪抿紧嘴唇,显得很是无奈。   按理说多罗的军队就算再精锐,那也是骑兵的胜算,可是在川北一带,多少地方可以埋伏,多少地方可以藏兵,没人能熟过严恺之。可是穆仓却好似长了天眼,竟然把他每一步都猜到,连着几次下来,严恺之都怀疑是否有奸细。   可是除了张齐、英九、卫篪,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他的打算,而这三个人却是他最为心腹的。英九自然不必说,卫篪的为人也是一清二楚,张齐的妻儿老小都在都督府里,若连他们都不相信,这个都督府也就无人可信。偏偏越是这样,结果才越令严恺之感到愤怒,他不是没打过败仗,而是从没这么狼狈地被人在家门口很刷。   这几天下来,死伤的士兵要比这些年严恺之以往打仗死过的士兵人数加起来都多,有些人甚至都已经丧失了信心,以为穆仓大军是要攻破川北了。   然而,令严恺之感到奇怪的是,穆仓从来没有乘胜追击的概念,反而是打赢了就退回去。自从他回川北坐镇以来,驻兵就从没挪动过,他曾想若是穆仓敢破釜沉舟地杀过来,恐怕川北真的不好说。偏穆仓犹如猫捉老鼠一样,把他玩弄得晕头转向,这才让严恺之咽不下这口气。   福林虽不懂行兵打仗,但也知道打仗难免输赢生死,拍拍卫篪的肩膀,笑了笑就往屋里走。   “胜败乃兵家常事,放心,让我给他带个好消息,他自然心情就好了。”   结果他一只脚刚踏进去,严恺之抬起头,皱眉看向他:“你掉茅坑了?”   “我说严爷,您和卫三是对过词的啊?还一字不差!”福林惊得夸张大叫,心里有些不悦,故意说道:“是啊,我就掉茅坑了,特意爬起来恶心你们。”   虽然嫌弃福林身上的臭味,但严恺之也没说什么,反而让其他人都退下,留着福林和卫篪在屋里。   最近屡屡败仗打得他心烦,希望从福林这里得到一些安慰:“说吧,你把他们折腾出什么来了。”   福林也不敢再开玩笑,开门见山:“他们中的是花开半世最新章节三代蛊。”瞥见两人都一脸迷茫,便解释:“简单来说,有个母蛊生了子蛊,子蛊又生了尸傀。但是母蛊只能操纵子蛊,而尸傀只听命于子蛊。”   严恺之一听到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再详细一点。”   福林想了一下,用了一个通俗的例子介绍:“打个比方吧,假如我在自己身上种了蛊,这就是母蛊。然后会把母蛊产出的子蛊种到卫三身上,他就必须听命于我,如果不然,他会死得很惨。但是卫三〖体〗内的子蛊还能再产出一种叫尸傀,可以去操纵其他人,不过尸傀没法再生产,而且和子蛊之间的关系也不如子母蛊之间联系紧密。”   蛊之所以令人闻之生畏,是因为因为养蛊的人通常能利用蛊虫去操控中蛊者。有些邪恶的蛊可以让人致残致病致死,甚至控制思维,被迫做自身意愿以外的事。极少数蛊是好的,虽然也有治病救人,但因为其培养方式太过神秘,而且总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所以除了巫族本身和极少数绝症无药可医,否则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   福林认真地解释:“对了,之所以叫尸傀,是因为中了这种蛊,他们就跟尸体傀儡一样,暂时失去自我意识,所以才会出现卫三说得那种情况。”   不知为何,一听到巫蛊,严恺之立刻想到一个人。   “不过三者之间的区别还是不同的。母蛊的能力越强,对子蛊的操控力也越强,但是子蛊对尸傀的操控确实取决于中了尸傀的人本身的意志。那些士兵人数不多,可是个个都是特别训练过的,心志坚定,所以他们只要拉个肚子,子蛊对他们就没操控能力了。”   “那他们怎么会中蛊的?”卫篪也觉得好奇,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蛊有关的事。   福林是个喜欢研究疑难杂症的怪医,所以任何中原大夫不耻的,他都愿意去知道,也正是如此,当初先帝的奇毒才叫福林去。可惜得知中毒的过程后,福林也只能遗憾无力回天,能拖一天算一天。   “对蛊虫来说,最好的媒介就是血,但是尸傀只是迷人心智,操控力是最弱,但方法是最神秘的,除了施蛊的人,恐怕也没人知道。”   “那你给他们吃什么巴豆。”这是严恺之比较好奇的事,不过想到福林身上的味道,他不由得多看了福林几眼。   然而,福林却显得不以为意:“我本来只是怀疑,因为如果真是三代蛊,不切断子母蛊的联系,那两个人早晚得死。”   “怎么切除?”严恺之凝眉。   “拉出来?”卫篪则是直白地问。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把福林身上的奇臭想到一起。   福林故作高深,支吾了半天,一摊手回答:“这个怎么说呢,其过程和原理十分复杂,涉及了很多高深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拉出来”其实真正的蛊虫并没有那么容易排出体外,否则养蛊人何必那么辛苦用命在养蛊。   从福林口里证实了他的猜测,严恺之下意识低头掩鼻:“好了,说重点。”   福林耸肩道:“说完了。”   严恺之表情顿时不悦“说完了?你进来废话那么多,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跟我说完了。”   福林垮下脸,一副很郁闷的样子“严爷,我是个大夫,不是个衙役,敢情我还得帮你审人啊?”   习惯英九和卫篪会把一切都思想周到,严恺之倒忘记了福林只会看病的事情。卫篪静静想了一下,开口道:“依我看,多罗那边定然是请了一位高人,说不定是巫族那边的。只不过,巫族和中原向来河水不犯井水,和多罗又是隔得大老远,怎么会搅和到一块。”   顺着卫篪的思路,严恺之也沉默了“卫三,你说钦天监先死,还是多罗使臣先到?”   卫篪大吃一惊“难不成严爷是怀疑他?”   严恺之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如果真是君无邪,那么他最近屡次被人识破计谋就不得不让他更加疑惑了。“不是怀疑,而是目前来说,只有他最有可能。”   卫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看见尸首了?”一双漆黑炯亮的眼眸看着卫篪,见他摇摇头,纤长的睫毛落下,魂锁典狱长最新章节挡住了他的视线,喃喃自语:“韶华的病也很突然,可不也让他救活了,而且他还知道让我去白山。”   穆仓看来是想玩真的。   严恺之深叹了一口气,示意两人都退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战情吃紧,原以为能速战速决,结果却越拖越久,而且屡战屡败。原本还记挂着韶华的病情,结果真的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川北坐镇多日,而从未有人递给他半点消息。   他喊了守在门口的士兵:“来人!”   “都督,有什么吩咐?”   “可有收到白山的消息?”   “没有。”   “不知道,还是没有?”   听到〖答〗案是否定,情绪忽然有些暴躁,士兵小心翼翼地想了一下,摇头回答:“回都督,是没有。”   他正想发怒,看到士兵惊恐闪烁的眼神,终究还是压了下:“罢了,你下去吧……等等,去把英九给我找来。”士兵如释重负地点头离去,却有另一个士兵神色匆匆地跑进来:“都督,城外有信使求见。”   这个消息倒是让严恺之倍感意外,难道事情有转机,他急声问:“几个?”   士兵回答:“一个。”   他倒要看看,穆仓究竟想玩什么把戏:“让他进来。”   可士兵没离开,又有人进来,严恺之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竟然所有事情接二连三都堆到一起,敢情是特意来挑战他的脾气。后来的士兵不知都督为何一见自己便一脸怒意,只得小声回答:“报告都督,牢里两个多罗使臣死了。”   “怎么回事?”严恺之惊得连脾气都忘了,方才不是福林才兴高采烈地过来汇报情况,怎么说死就死了。   士兵摇头:“不知道,刚刚福大夫走后不久,他们忽然口吐鲜血,进去时也没气了。”   多罗的信使就要来,先前的使臣却在这个时候死掉,若是对方讨起人来,恐怕很难收场。   “找福林和卫三过去看看。”   第四百零六章 信使   英九还没到,士兵已经带了信使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斗篷,几乎把脸都掩在黑暗中,低头跟着士兵进了屋子,看样子似乎也没打算把斗篷摘掉,只是低着头,安静地站着。外头的夜色已经迷蒙,如果他走出去,站在角落里,绝对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   这本也不算什么奇特的能力,一身黑斗篷隐在角落里,难免会让人忽视。可对于擅长暗中观察的严恺之来说,这可大为不妙,因为这人竟能把自己安静地融入环境,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把他遗忘。这种擅长淡化自己存在的,从来不是天生就有,大部分都是后天刻意伪装,原因是作为暗卫,越是淡化存在感就越安全。   但是严恺之心里清楚,眼前的黑衣人绝对不是暗卫,因为暗卫绝对不会这么正大光明地跑来,除非他被人操控。   想着福林刚对他说过的三代蛊,严恺之不由得谨慎起来。   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不开口,也不行礼,心里不免有些不悦。正要叱喝他的无礼,只见他转头望向领路的士兵,严恺之蹙眉顿了一会儿,犹豫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把士兵撤下。   其实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只是盯久了,对方似乎也觉得到严恺之的视线,把头转动了一下,又朝严恺之微微点了一下头。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间不大,挂在墙上的地图也让严恺之手下了,整齐的房间看上去更像是个读书人的书房。对于这个神秘的访客,严恺之慢慢发现自己对他并没有戒心,反而有种早知他回来的淡然。   确定不会有人进来,对方才摘了斗篷,露出一张让严恺之倒抽一口气的脸。   “侯爷,好久不见。”君无邪微笑地对他轻轻点头。   “你没死?”尽管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严恺之还是吃了一惊。   君无邪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好似这里的常客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不自在,也丝毫没自觉自己是多罗信使的身份。待他坐稳后,看着严恺之已经恢复平静的脸,扯开嘴角,口气里带着些许称赞,“侯爷的消息真是灵通,人在山里,也得知京中事情。”   目光一直盯着君无邪的一举一动,过来好一会儿,严恺之才确定眼前人并非妖魔鬼怪,也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至于为何卫篪说他多日前死在观星台下,现在又安好无损地坐在都督府的会客厅里,严恺之不得而知,也不想寻知。   理智慢慢回到平时的冷静,严恺之也正色起来,打量他一身衣服不是中原打扮,虽也不像多罗的服饰,他忍不住讽刺地说道:“你是多罗使臣?这么说,你是打算做叛徒了?”   君无邪似乎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嘴角的笑容裂开了许多,但却没落到眼睛里。他的眼眸冰冷得好似白山上的积雪,仿佛什么情感都融不进去,所以让人看着他,总莫名有种疏离感。   他口气轻松,又夹带了一点无奈,好似和严恺之多年旧识重逢一样,“叛徒,呵呵,侯爷言重了,我从来不曾忠过谁,又何来背叛一说。”他说完,看着严恺之逐渐严肃的神情,慢慢敛起笑容,恢复了和眼眸一样冰冷的神情,“钦天监一职非我所讨,只不过各取所需。”   不知为何,严恺之听到他说不曾忠于谁时,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好似他从来都是这世间的独行侠,即便伏在弘弋面前也从不觉得他身份卑贱。   正因为这种可怕的认知,让严恺之紧张了起来:“那你到底是谁,你是巫族的奸细?”   连着几次蛊术,严恺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巫族,配上君无邪突兀的举止和相貌,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然而君无邪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严恺之的猜测:“侯爷就别猜了,我既不是大青子民,也不是巫族,更不会是多罗人。只不过我和皇帝缘分已尽,自然是分道扬镳,而多罗王需要我,也能给我想要的,所以我就去了,仅此而已。”   明明他说的话让人觉得事实如此,可严恺之却觉得十分可怕。因为君无邪似乎天生有种奇特的能力,好似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莫名就会让对方从心底却认可。倘若他有一天说自己才是王者,自己才配成为九五至尊,严恺之总感觉会有人被他煽动,而群起造反。   作为弘弋最倚重的臣子,他决不允许这种可能,心想或许弘弋也是发现了这个事,才会对外说钦天监已死。但君无邪怎么死里逃生,严恺之无可得知,只觉得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压下去,对君无邪冷笑了一阵:“呵呵,好个仅此而已,你可想过大青予你多少,恩你多少,你竟说得如此轻松。若你只是易主倒也罢了,竟然还带着多罗攻打川北,你对得起先帝予你的恩情吗?!”   君无邪的口气和表情一样,总是让人觉得平静如水,冰冷如水,几近平和到没有温度的语调说着嚣张霸气的话。严恺之心里清楚,若是其他人敢这么说,他没有大发雷霆,定然觉得对方可笑无知。然而因为说这话的是君无邪,他却只能沉住气听他说完,“侯爷把我抬得太高了,我一点都没把大青皇帝当成我的主子,我从不臣于任何人,包括多罗王。”   听到他说没有臣服多罗王,严恺之没由来松了一口气,“那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君无邪如是说,“劝侯爷收手。”   严恺之冷笑道:“真是笑话!”   君无邪站起来,对他拱了拱手,态度谦和有礼,“我敬佩侯爷的为人,从初次见面,我便知大青一半江山是你打下,包括你的儿子。若我真不怀好意,当初随便使计把你困死,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兴勇侯,川北都督。”见对方憋得涨红的脸,君无邪的口气轻松得好像他只是想知道严恺之明天早上吃的什么东西。“不过这对我并没有好处,相反我更好奇在你身上,能有多少是我猜错的,或者是我猜不到的。”   能把他剖析得这么清楚,而且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理所当然,严恺之握紧拳头,几乎要随时暴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我叫君无邪。”   “若你不说实话,你休想踏出都督府一步!”   严恺之把悬挂在身后的大刀抽出,锋利尖锐,寒光乍起,好似君无邪一撒谎就会飞去刺破他喉咙。   目光落在那定在眼前不足一尺的刀锋上,君无邪对他摇了摇头,“你不会杀我的,因为我死了,你就更不知道答案。”严恺之不动,他也不动,锋利的大刀横在二人之间,君无邪却视若无物,“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天书吗?我这么多年就是为找到它,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我只知道你能找到,可惜只有半本。”   就在君无邪叹气的时候,严恺之暗暗承认他的话,他确实不会杀他,无论哪个原因。   再次口君无邪口里听到天书,他顿了一下,把刀收回刀鞘,嘴里却道:“另外半本在多罗?”   “不是,在白山。”君无邪的话让严恺之惊讶地抬起头,他笑起来,第一次笑容里有情感,确实淡淡的自嘲:“我知道大青皇帝不会为了把白山翻出来找,但是多罗王会,他要白山我要天书,各取所需。”   “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竟然令你如此丧心病狂。”把刀收好以后,严恺之重新打量君无邪,这才发现君无邪之所以眼睛看着无情感波动,是因为他的眼睛没有焦点,犹如失明,又确实可视物。   君无邪并不介意严恺之这么打量他,“里面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总之我不希望和你交手,因为我知道大青江山会因为令公子而变色。”话锋一转,“侯爷还是收手吧,再打下去,你胜算不大。”   严恺之顿时大怒:“笑话!我严恺之其实这种贪生怕死之徒,就算是最后一兵一卒,我也决不投降。”要他降于多罗,那还不如杀了他。   君无邪摇头叹息:“白山本不属于大青,罗布族和多罗才是一家。”   严恺之一拍桌子,冷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回京,亲口对皇上说去。皇上若是点头,我绝无二话,若是想强抢,那就明日战场上见。”   君无邪见他态度坚决,拱手准备离开,“既然侯爷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了。”   “站住。”   严恺之忽然大喊了一句,君无邪才堪堪转身,不知何时守在屋外英九抢进来,拦在君无邪面前。君无邪回头对他笑道:“大战在前,侯爷若想强扣敌方使臣,恐怕名声不好。”   严恺之对英九摇了摇头,英九只得退下,他走上前,轻声问道:“我想问你,韶华的病能不能治好。”   君无邪有些吃惊,挑了挑眉,表情有些调皮,“侯爷真是爱开玩笑,我早说过我只负责把她救活,醒不醒我也无能为力,难道白山上也无人能医吗?”   虽然巴格说只要有丞霂,韶华就能救,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不免有些担心。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是不是只要天书?若我答应替你找,你是否就离开多罗?”   君无邪望着他,让严恺之觉得他其实是有焦距的,他忽然咧嘴笑道:“侯爷这是想陷我于不义啊?”   严恺之挑眉,“我不知你心里还有仁义这个词,我还道天下在你心中,只有利,与不利。”   君无邪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故作为难,“可真是难为我了,我才刚刚答应了多罗王,你这让我怎么回去复话。”   “那你就别回去了,都督府不大,容你这尊佛还是绰绰有余。”君无邪轻佻的语气让严恺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好似也悄悄落下,他趁热打铁,提出了更诱惑的条件,“你自己想清楚,白山现在就在我手里,是我替你找东西快,还是穆仓把白山抢过手再去搜山快。”   君无邪真的有些吃惊,嘴里却道:“欸呀,侯爷真是会吊人胃口,这让我怎生选好。”   “若是先生愿意,还可亲自上山一趟。”   第四百零七章 本是同根生   “不好啦不好啦,川北被攻破了。”   关关一脸紧张地闯进了韶华的院子,还没进屋就被小宝给拦下来。   自从严恺之下山后,关关几乎就取代了严恺之的工作,吃饭喂药洗脸说话,无一不落。不过庆幸的是,韶华已经能勉强吞咽,不再需要严恺之那般以口哺药,关关还跟韶华抱怨,其实严恺之只是趁机亲她而已。虽然韶华没有回答她,不过关关还是很乐意跟韶华说了许多严恺之所做的傻事,常常自娱自乐了好久。   如巴格所言,丞霂到了以后,韶华次日就醒了,让一群守了一夜不敢闭眼的人都欢呼起来。   其中最开心却是关关,因为从韶华来白山那一刻起,严恺之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间或听到严恺之提起韶华的事,关关早就喜欢上这个不曾与她交谈过的人。心里想着若是严恺之在这里,不知道得多开心,本想催促春多去给严恺之带信,可是却让都索拦住了。   原因是山下如今情况未明,但凡每次多罗攻来,最紧张的不是川北的人,而是白山上的罗布族人们。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比起川北,多罗更想要的是白山。   韶华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意识,依稀记得自己忽然就睡去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可是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些许声音在耳旁,很遥远,很飘渺,她想要追逐那些声音,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在这个梦里,她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任何慌张,只是不停地去寻找和追逐声音的所在。   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听到声音的时候,却是严恺之沙哑而愤怒的声音,似乎在和谁争吵。   可她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找他们,她这下子开始慌了。   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睡前的时候,她恍然大悟,自己好似很久没有看见严恺之,也没有看到孩子们。她急得在黑暗里奔跑,可是耳边依旧回荡着严恺之沙哑疲惫的声音:“你别再睡了,你再睡下去,我怕我没力气照顾你了。”   睡?她没有睡,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伸手不见五指,无论怎么奔跑都找不到光亮,可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恐惧。   感觉好似脸上有泪滑过,还有温暖而轻柔的触觉,一下子安抚了她狂躁的心。她没在奔跑,而是静静地坐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一个人能把她从这无尽的黑暗中救出去,而且她心中有个笃定的信念,这个人一定回来。   她很开心,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三个孩子在身旁,一个个娇嫩的小脸写着担忧,就连软软也都能喊阿娘。然而一直陪伴她度过黑暗的人却没有出现,她茫然地四处张望,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在身边的人都知道她的想法,告知了严恺之的下落,让她先安心养身体,别让严恺之有后顾之忧。   每天有三个孩子的陪伴,韶华的精神恢复得很快,可是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瞄向窗口,期待会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没人对韶华提起严恺之去做什么,只说川北有要务,需要他去处理。虽然心中有疑惑,但看众人似乎有意隐瞒,她也只好假装不在意。没想到关关终于还是说漏嘴。   闻声赶出来的宝儿责备地瞪着她们俩,把两人都带进屋。韶华正在吃药,一听到关关的声音,整个人着急地坐了起来,药汁溅了一身也不自觉。她开口,用暗哑而低沉地声音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关关被三双一样的眼睛瞪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我刚刚听我阿爹说,川北怕是守不住,要带人下山去。”   韶华一听,胸口犹如被剧烈重击一下,愣了一会儿,回神便要翻身下床。可是他们哪里由得了韶华下地,别说她身体还调理不好,躺了那么久,连坐起来都要靠人搀扶,哪里有力气走路。韶华想挣开她们,可是还没下床就跌坐回去,吓得近身的大宝急忙伸手扶住。   丞霂听懂了些许,也跑过来安慰:“阿娘、阿娘您没事吧。”   一下子,所有人都把韶华团团围住,关关才意识到自己的好心反帮倒忙,她笨拙地解释:“夫人,您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气自己无能为力,韶华咬了咬唇,眼泪唰地跌落出来。丞霂紧张地爬上床,用手给她摸到眼泪,韶华心酸地抱着儿子,无声地哭起来。   丞霂也很慌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小脸显得很茫然无措,慢慢地把放到韶华肩上,轻轻拍了拍。   “阿娘不哭,爹爹一定会没事的,乖,不哭。”   听到儿子用小大人的口气安慰着自己,韶华心中更是酸楚,可是强忍了眼泪,对他勉强笑了笑。现在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说走就走的鲁莽娘子,不管严恺之情况如何,他一定更担心他们。想着自己这么大还得儿子来安慰,韶华难为情地擦了擦泪,其他人则对丞霂刮目相待起来。   “这是怎么了?”阿穆走进来的时候,母子眼睛都红红的,把她看得一脸困惑。小宝急忙上前迎她推脱了丞霂聪明懂事,韶华倍感喜悦,阿穆笑眯眯地说:“没事就好,大郎肖了严爷,自然是个聪明体贴的。对了,我特意炖了点汤过来,都来喝一点吧。”   “多谢阿穆大娘。”小宝帮忙把竹篮端到桌子上,里面一大锅汤,闻着十分清香。   阿穆豪迈地笑道:“说什么客气话,这都是应该的,听说都督为了白山在山下和多罗打起来,这不,族长才带人下山去帮忙。”她的话说到一半,所有人表情都凝住了,小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心里哀嚎着,韶华正为这事伤神,怎么阿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出声阻止阿穆的不是别人,而是从外头进来的春多,他一脸阴沉,喊了一声:“阿娘!”   阿穆后知后觉地看了韶华一眼,这才惊起,连忙道歉:“啊,对、对不起,我说漏嘴了。”抵不住儿子责备的目光,阿穆寻了个借口急忙跑出去,“哎呀,我记得我还在煮东西,我去看看有没有烧掉。”   春多见母亲离开,便把目光投向关关,“还有关关,你没事跑来这里作甚,还不快回去,你阿娘到处找你呢。”   阿穆离开,关关也不敢久留,毕竟她对春多的话从来不敢顶嘴,可是宝儿却恼了一句,“春多,你怎么把人都赶跑了,事情都已经说出来,你还想隐瞒什么?”   春多看了看韶华的脸色,心里清楚,嘴上却道:“巴格大夫说了,夫人现在需要好好静养,别的都不要想太多。”   宝儿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春多的欲盖弥彰:“川北告急,你说夫人能不急吗?”   春多板下脸,让宝儿不由得抿唇沉默,他朝韶华行了礼,看着宝儿,严肃道:“急有什么用,急就能够打赢吗,这打仗的事又不是我们说了算,族长已经安排人下山,具体都要等下山后才知道。”再次转向韶华,口气已经温和了许多,“到时我也会下山去,不过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严爷救回来的。”   “你会打仗?”宝儿好奇地问。   “不会。”春多摇头。   “既然不会,那你去干吗?”宝儿嗤笑了一下,反被大宝瞪了一眼。   春多一脸严肃,正经八百地回答:“难道坐以待毙不成,是个男儿就当保护族里妇孺老少,况且严爷是为了白山而战,我们又岂可袖手旁观。”韶华对春多有些刮目相看,在她印象中,春多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内向木讷的少年,没想到如今已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小宝见韶华神情如常,不由得好奇,“你怎么知道都督是为白山而战。”   忽然春多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叹了口气,似乎提到不愿提及的往事,“多罗早就想要白山,我听说答息王死后,王朝被分成三支,多罗野心最大,也是最强的。就因为我族人天生俊美,又能占星治病,所以在多罗坐稳明水王宫后,好几次都想要招抚我们回去。”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扫了宝儿张口欲言的小脸,似乎猜到她要问的问题,嘴角讽刺地扬起一抹笑容。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去?”看到宝儿犹豫地点点头,他笑容愈深,表情愈冷,“呵呵,回去不是沦为多罗贵族玩物,就是成了阶下囚,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成族人。认为我们人单力薄,又不能骑马打仗,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资格相提并论。”   虽然不是他亲身经历,但是当他听到那一段过去,春多每每都觉得胸口有股怒火,似乎要喷发出来。   “那又为何要你们回去?”不知谁小声问了一句,韶华没来得及责备,春多已经叹息回答。   “自然是看中我们的能力,他们既不愿意与我们分羹平座,又想我们像侍奉答息王朝一样臣服在他们脚下。可是有些先人受他们煽动,去了明水,结果……”春多咬了咬唇,脸色有些难看,“结果他们瞧中他们相貌,无论男女,皆沦为娼妓……而且,他们还妄想山上捉捕其他人。”   其实,春多还有个姐姐,比他年长了许多,当初也是外嫁,而且是私奔。因为在罗布族求欢示爱不是丢脸的事,但惟独不能和多罗通婚,这是族里的规定,可春多的姐姐喜欢的人不巧就是多罗人。所以她偷偷背着家里,和心上人私奔,姐姐受了多少委屈,春多并不知道。只是偶然听到姐姐惨死的消息,才知道那人是特意为多罗贵族物色罗布族少女的,通常扮作川北土著,用甜言蜜语把罗布族少女迷得晕头转向,然后拐带私奔。   所以春多一听到多罗,就恨得牙痒痒的,都索派人下山,他是第一个报名。尽管都索不同意,担心阿穆已经失去丈夫女儿,想把他留在山里,可是春多执意要跟去。   “太无耻了!”宝儿听着,顿时和春多同仇敌忾起来。   韶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所以感到有些震惊,春多整理了情绪,然后苦笑道:“后来族谱便写多一项,永世不入多罗。”   第四百零八章 神庙私会   那日话匣子一打开,春多说了很多,主仆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罗布族逃亡的艰辛过往。逃离多罗,求入青国,这对他们来说本该是不耻的事,可相对于被同胞视如玩物,易主却显得不那么狼狈。而不论是辛茂山,还是严恺之,他们都清楚这段过往,正因为用心袒护着,所以才能得到整个罗布族的尊重。   韶华没有来阻拦春多下山,这不但是罗布族的使命,也是作为青国子民应有的担当,就如同严恺之即便知道体力不支,但使命所指,他死也得死在那里。韶华她是懂的,所以她也从来没阻止过,只是想在他身边,可是现在的她无法任性妄为,因为孩子,她的想法变成一种奢望。   没有春多的日子,关关来得更多了,甚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巴格却来得更少了。因为都索把大部分男人都带下山,山上的一切便交给了巴格。   这一日,太阳出来得特别早,院子里早早就铺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坐在春多特意打制给严恺之的躺椅上晒太阳,韶华觉得日子变得十分宁静和惬意,好似这么坐着等着就能够老去。在白山的时间十分长,也十分短,总是稍不注意就会发现日子飞逝,快到不敢回想。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等韶华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身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都不见了,“大宝,丞霂他们呢。”   大宝抱着软软在屋檐下,软软的睡眠时间依旧和小时候一样长,韶华曾担心地问过巴格,巴格却笑说她三个孩子长大都各有作为,如今怎么成长就不必太过约束。   巴格的话总是能让人觉得安心,尤其是老族长已经走了,对韶华来说,巴格就如同祖父一样的威严存在。   大宝对韶华笑了笑,因为韶华这几日坚持晒日光,脸色终于不再青白,而是如同婴孩一般白皙里透着樱粉色,看着十分可爱。   大宝如是回答,“关关陪大郎二郎出去玩了。”   韶华反问了一句,“关关带着两个孩子?”   大宝忙道:“宝儿和小宝都跟去了,夫人放心,阿穆大娘也在一起。”   有阿穆在,韶华才点点头,因为小宝和宝儿的心性并不比关关好多少,两个儿子如今愈发亲密,连捣乱闯祸的默契也愈发娴熟。母亲生病,父亲忙碌,困境总是容易催熟长子的发育,而丞羲看着哥哥日渐成熟心中敬仰也使得他有样学样。   软软扭了一下身子,似乎不喜欢太过光亮,把脸埋进大宝怀里。大宝急忙拍哄了几下,韶华望着那个软软小小的身子,眼光也变得十分慈祥温和,“他们好像和关关相处得很好。”   大宝把软软抱紧屋子,让她睡得更舒适一些,然后才出来回话,“我看关关就是个孩子王,跟谁都能玩在一起,要不是说,真看不出是族长家的娘子。”她走到韶华身后,轻轻给她揉着肩颈,舒服得让韶华不由得闭上眼。   她闭眼微笑,“那你觉得族长家的娘子该是什么样的?”   大宝迟疑了一下,“像……夫人这样的。”似乎生怕韶华多想,又忙着补充,“端庄温柔美丽大方。”   韶华听了,乐得笑出声,“呵呵,说宝儿油嘴滑舌,你夸起人来也不待想的。阿娘当初也是族长女儿,可她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伸手拍拍大宝,示意她不必麻烦,大宝便松了手,只听韶华感慨:“这是白山,你别以为个个都像京里一样,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是谁当族长,谁家女儿就得乖巧懂事。”   点头承认韶华的说法,伺候辛子墨这么久都没进过一次白山,反倒是托了韶华的话,才得已上山来。然而山里的美景如卷全然不像川北那寡淡而简略的苍白,更像是想象中属于南方温润细腻的明艳,这里的人也美好得让她们觉得像生活在仙境里。   “这也倒是,我看巴格大夫家的娘子就很傲气,还不如关关好相处。”   韶华挑起眉,眼角却看到篱笆外快速隐匿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笑道:“你说多琳和音满?她们只说被宠多了而已,心底倒是不坏。”   大宝有些意外韶华对她们的评价,“夫人好像对她们很了解。”宝儿没少和她们吵起来,大抵一方是骄傲惯了,一方又不愿低头。   韶华没有回答大宝的话,反而望着映在天色里的高山,问道:“春多走了几天,可有消息?”   大宝细想了一下,“走了三天了,我问过巴格大夫,他说会没事的。”   韶华忽然坐直身子,按着扶手,准备起身,大宝急忙搀扶住,听到韶华的话大宝立刻惊呆了,“我想出去走走,软软睡了,你留在这里陪她。”虽然韶华主动提起是好事,可白山她们都不熟,而韶华也是大病初愈,她怎么也不会放韶华一人乱跑,“可是夫人您要去哪里,要不您等一下,我去叫关关陪您去。”   韶华坚持想要一个人离开,“没事,我就在附近走走。”   大宝的态度也很坚决,“可是不行,夫人,您身体才刚好。”   或许是软软也知道了母亲要走,忽然在睡梦中哭闹起来,韶华看着神情犹豫的大宝,对她笑道:“大宝,别把我当小孩,你们三个的责任是照顾好三个孩子。放心吧,这里的人都很好,如果我有需要会找他们帮忙的。”想了一下,似乎知道了她的担忧,“好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会跑下山的。”   得到了韶华的承诺,又听着软软的哭闹,大宝最终只能选择妥协,心里却暗暗想着要通知关关追上去。   好不容易摆脱了大宝,韶华从院子出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慢慢地一路前行。间或遇到族里的妇孺们,个个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丝毫没介意她的身份,她也温和客气地对她们点头微笑。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心里清楚自己的目的。   因为走得很慢,走了好久才到神庙,这是罗布族祭奠天神的地方,平日很少有人前来。神庙的门只是虚掩着,用力就能推开,里面是一座巨大的石像,威武怒目,让人觉得心生敬畏。神台上是常年不灭的油灯,还有几味鲜果,韶华走进去,跪在神台前,目视神像,心中顿时思绪无数,她闭上眼,低头虔诚地祈祷。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而悠扬,也不知过了多久,韶华跪着的身影未动,门外站着的却有些焦急。   韶华依旧闭着眼,头也没回,声音不大,却因为神庙里的宽敞幽静显得洪亮稳重起来:“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踪我。”   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犹豫未定,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进神庙来,慢慢走到她身旁。她这才睁开眼,余光落在香蒲旁的一双藏青色暗刻莲纹绣山樱的鞋子上,只听头顶传来一个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音满对韶华敏锐的自觉感到吃惊,她这一路都是远远避着,没人发现她的踪迹,可是韶华却说一早就知道。   更让她意外的是,韶华这一路走来好似心中已经笃定了方向,故意要把她引来,这让音满心里多了一丝戒备和恐惧。目光随着眼前人优雅轻缓地起身,再慢慢地落到她平静从容的脸蛋,心里不由得感慨,她从没想过沉睡了那么久的人,醒来以后竟然这样明媚耀眼,难怪严恺之那么痴心死守。   想到这里,音满有些不甘心,低头咬了咬唇。   韶华对她温柔莞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音满的情绪看在韶华眼里,就跟丞霂丞羲一样,她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十分温和:“说吧,这些天你总是躲在我屋外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进来说。”   音满吃惊地抬起头,正好映入她的笑眸了,明媚温柔的微笑让音满心头一震,有些慌张起来。因为忽然间觉得韶华特别温柔,想要亲近的感觉让她别扭地转开头,“连我在屋外你也知道?你长几只眼睛的。”   韶华调皮地冲她眨眨眼:“你看到几只就是几只。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别说你跟我出来只是为了保护我。”   让韶华的自白和活泼给愣住了,音满抿唇,想了好久,也鼓起勇气,正视了韶华的眼睛。   “我喜欢严爷,等他回来,我要嫁给他。”音满的声音回响在神庙里,把韶华的笑容给僵住了。她目光注视着韶华身后的神像,态度忽然变得肃穆庄重起来,就连她的话也显得十分笃定震撼。   “他同意了?”韶华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扬起微笑,看到音满脸色片刻的犹豫闪烁,她心头一轻,目光温柔地看着音满,与她的急躁和不安形成对比。“他要是不同意,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是他妻子,你可以跟他说。”音满的急切泄露了自己的心情。   “你怎么会这么信任我,你觉得我会找人给自己添堵吗?”韶华好笑地反问。   她没想到严恺之至今还能讨小娘子欢心,记忆中她前不久还嫌弃过他一把年纪,早就没有当初京城四君子的风范。严恺之倒是不以为然,当初那所谓的四君子的称号都是旁人附会出来的,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累赘。韶华好笑地说了那么多小娘子的情义反而傲起来,他没好气地瞪回一眼,明确表示除了韶华不小心拿错的荷包,他从未接受任何娘子的馈赠,更不会送任何东西给不相干的。   严格说起来,严恺之两次荷包落到韶华手里都是乌龙,不过正是这样的天意才会让他们走到一起。   第四百零九章 他是我的   不知是因为韶华的话感到失落,还是被自己的急切觉得困窘,她抬头欲争,小脸却涨得通红,反而让人觉得娇艳含羞。   “你们山下的人不都会为丈夫找妾吗,我可以当妾的,我愿意伺候你。”这话说出口,音满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如此羞臊的话都能说出来,要是多琳听到了,一定会狠狠数落她的。   韶华有些困惑,音满和多琳可算是罗布族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从小她们心里也都只把攸宁当成仰慕对象,因为她们觉得只有比她们漂亮的男人才够资格娶她们。可是放眼罗布族,娘子都少有比她们好看的,更别说郎君了,是以攸宁一直是她们的如意郎君人选,才会吓得攸宁每次提起她们都闻之失色。   时隔多年,攸宁已经许得兰芝为妻,音满和多琳也长成如花似玉的少女,可偏偏阴差阳错,音满会相中严恺之。   韶华暗暗想了很久,严恺之的模样确实不错,但在罗布族里也顶多是中上罢了,春多的容貌就要比严恺之好看。然而让韶华钦慕的并非他的模样,是他一身的铁骨热血英勇坚决,是她愿意随生赴死的依靠。再好的容颜不过数十年光阴,而他身上的气质却是随岁月洗练,沉淀出令她无法自拔的魅力。   除了这些,严恺之算不上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尤其是对于依旧青春懵懂的音满来说,吸引她其实只是成熟男人身上独有的沧桑利落罢了。   想到这里,韶华脸上露出骄傲的神采,“可我不愿意让你伺候,他也不愿意。”她直白的拒绝让音满顿时脸色难堪,咬唇忍住尴尬,韶华长叹一口气,想要安抚却被扫开了手。   看着戒备恼恨的音满,韶华不觉得至今有什么错,她只是诚心地说:“音满,老实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白山这么多倾慕你的好郎君,你为何偏偏喜欢上他。即便你不喜欢罗布族的男儿,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下山寻一门好亲事,以后都督府就是你的娘家。”不管音满知不知道,认与不认,韶华心中都把她和多琳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所以才会把她引到这里,为的是不想让她在人前难堪。   音满气得大喊,眼泪都快掉出来:“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   言尽于此,韶华也不再与她客套,表情变得严肃正经起来,口气也生硬了许多,“那你注定只能失望,我是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韶华坚决冰冷的态度让音满局促不安,她退了一步,“我不是要让你让给我,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但是韶华态度坚定,不为所动,“不必了,他有我就足够。”   被严恺之拒绝,又遭到韶华冷漠,音满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竟然把心捧出去让人践踏两次。   “可你根本就活不久。”   这句话让韶华沉默了下来,自她醒来后,愈发觉得没有以前那种满身的活力。关关说她能醒已经是上苍大德,大宝说她卧病多日没有精神也是正常的,可她觉得这种无力好似随时会让她陷入睡眠。   于是她找巴格说了很久,巴格才叹:“你这都算是逆天改命了,我已不知将来会是如何,总之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巴格一句话点醒了她,那些所谓天长地久,若只能孤独终老又何必守着岁月,能他这些年早就是她意料之外,又何须担忧太远。“就算我只能活一天,我也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至于我死后,他愿意娶谁,我已经管不着了。”   满以为韶华会大度善良地替严恺之思考,没想到她却不以为然,“你不是京里的大家娘子吗,为何会有如此狭隘的心胸!”   韶华却觉得好笑起来,“爱情本来就是小心眼,这与我是谁家娘子无关,我倒不知罗布族何时肯让娘子自愿为妾。”被一再的打击,音满已经没有任何傲气,韶华终究还是不忍心,软了口气,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相中他吗?”   她闷闷地抬起头,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韶华的接触,音满垂下眼帘,显得沮丧而茫然,“我也不知道,那日在幽石林看到他以后,我就觉得我转不开眼睛了。我看他亲手替你擦身子,他对你笑,对你说话,可你闭着眼睛就跟死了一样,他还那么温柔,那么仔细,那时我心里恨不得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是不会懂的,我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温柔,就好像在给豆腐雕花一样。”   “我真恨不得你不要醒,恨不得你死,可是阿爹说过如果你死了,严爷也活不成。”那个时候,音满已有了杀心,可是因为巴格的话,她只能放弃。   听着音满的呢喃,韶华可以想象严恺之那般温柔的模样对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是一种如何的吸引,“我知道我说这话,会让你心里不舒服,可是音满,你被他的假象迷惑了。他再好,那温柔也不是你的,即便你许给他,他也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音满说得口气有些哭腔,“你为什么这么自私,分一点给我又会怎么样。”   韶华目光变得深远,轻声道:“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东西,分不了,也不能分。我爱他那么多年,等了他那么多年,我们之间经历的是你永远想不到的曲折。我知道,在他心里容不下任何人,如同我心里只有他。”她完全可以狠狠地拒绝音满,断了她的欲念,然而沉睡让她更加珍惜眼前所有,“喜欢他的人何其多,可我从不在意,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误入歧途,音满,他不是一个值得你留恋的,你应当得到一个像他这样对我去疼爱你的人。”   虽然心中已经动摇,嘴上却不甘心地问:“你不问问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韶华显得特别无奈,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音满不再抱有痴想,结果一个声音闯进了她们的心里。   “你死心吧,就算她答应你,我也会拒绝。”   久违的声音,熟悉的语气,韶华感觉自己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捉住,一下下地揪疼,可是嘴角却抑不住地往上扬,泪水已经盈满眼眶。她慢慢回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影,把阳光都挡在身后。明明看不到他的神情,可韶华清楚,他的心和她一样,激动而又紧张。   音满也回头,严恺之一身狼狈不堪,脸上的泥土血迹凝结在一起,充血浑浊的眼睛却只落在韶华一人身上。   没由来她的心里一疼,这个男人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中,也只会看到韶华一个。   “你、回来了?”   韶华张嘴半晌,犹豫了好久,最后眼泪慢慢消退,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   仿佛隔了一世,严恺之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这些天来日以继夜的浴血奋战,他差点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住。可是想着还有个人在等着,他拼死地咬牙站起来,全城的士兵见他如此,也都放弃了原先的念头,个个再次燃起了斗志。   连最后是怎么赢的,严恺之已经忘了,他只知睁开眼看到春多着急的神情,第一句话却是问:“是不是她出事了?”   春多听了,无奈又欣喜,才把情况说与严恺之听。   闭眼听着春多叨叨絮絮的念着,他忽然翻身就往外走,吓得春多急忙拉住:“严爷,您这是要去哪里,战事已停,多罗送来了降书,已经没事了。”   严恺之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我要去白山。”   仅一句话,春多便不再多言,这些日子他都看在眼里,如今战事平息,还有什么事能比他回到韶华身边更重要的。   春多决定陪他一起上山,英九还担心严恺之这一路经不起,卫篪却拦了下来。跟在严恺之身边这么多年,彼此都很清楚他的心情,现在什么都已经拦不住,不如就他离去,反正川北有他们已经足够,没必要事事都得严恺之亲自坐镇。   明明是一个三日三夜不曾合眼的人,可是奔起命来,却要比春多还要勇猛。可当他急切地跑到他们的屋子时,看到的是一院子惊讶而欣喜的脸,唯独少了他最惦记的那个。大宝着急地说韶华说要出去走走,可一转眼就不见身影,她们也正商议着要去寻人。   严恺之屏住呼吸,立刻就往外跑,还好春多一路打听,才知道韶华去了神庙。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近卿情怯,明明已经知道她醒来,明明知道她不远处,可是临到门口他却站住了。伸手示意春多不要跟上,他只想好好见一见,再狠狠地把她揉进怀里,一解多日相思与担忧。   却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韶华和音满的对话,他驻步不前,听着她嘹亮自信地承认自己对他的爱意,严恺之觉得心里酸得快要湿润了眼眶。   他迈步上前,错过音满失落神伤的表情,一把将韶华拥进怀里,忍住语气的哽咽,小声说道:“我回来了。”   第四百一十章 白首只一人   千言万语总是抵不过一个拥抱来得真实,就在韶华激动得快要掉泪的时候,音满扭身跑了出去。   她急喊了一声,结果耳垂却重重地吃痛,“音满……啊,你咬我?”韶华有些呆愣,看着他一脸不悦,活像被人抢了什么宝贝的孩子一样,嘴巴都抿上了。这赌气又怨恨的眼神,让韶华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就是呆呆地看着。   一个噗嗤笑了出来,眼泪也都掉出了眼眶,随着就是合不拢口的欢笑声,让严恺之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伸手一托,俯身吻住那笑得正欢快的小嘴,眼睛眯成一道缝,满意地看着她瞬间惊诧然后转向羞涩的表情:“当然要咬你,你这不听话的小坏蛋!”   久闻的温度,熟悉的味道,在他深情凝望中,她再空不出思绪想起他,只是双手回抱着,把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   “你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沉重的闷响有一种让人觉得踏实的感觉,时光好似静止,在他们身边绕成圈。   被他的力气抱得有些喘不过气,韶华稍稍推开他,重新呼吸了自由的空气,思绪也往脑子里钻,她往外头张望,“春多呢,他们不是下山去了吗?川北怎么样了,是不是守不住了,那他们……”   严恺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再次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却被她躲开了,他板着脸,一脸不高兴:“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替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明明是久别重逢,偏他小妻子一点都不觉得珍惜,满脑子都想着别人,这让他怎么高兴起来。   小脸一红,害羞地恼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   严恺之有些明白了这游戏的真谛,对付无赖只能更无赖,否则就会被她反击回来。   他勾起嘴角,坏坏地一笑:“我就这样,你不也爱了那么多年。”   没想到严恺之会说这样的话,韶华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要知道,以前的他只是板着脸不说话,听她说烦只会想办法把她丢到床上去,无论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以唇反击,还真让她感到意外,也不免有些小悸动。   她故意翻了个白眼,佯装不在意,“你脸皮越来越厚,我以前怎么没发觉。”   严恺之没漏掉她脸上的红晕,轻轻地吻上那抹羞涩,令她又吓得小鹿乱撞样,“你没发觉的事情多了,等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被接二连三的调戏,韶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伸手要打他,却再次把他拥入怀里。但这一次温柔得让她觉得心跟着疼起来,他的声音也再次哽咽,“我真的好害怕,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刚刚真的好怕。”   尽管春多亲口告诉他,韶华已经醒了,可是当他回来看不到人的时候,还是慌了。   本意是要取笑他的,可是感觉到他的恐慌,韶华像是哄儿子一样,轻轻拍抚他的脊背,柔声安慰:“我在,我没走。”   “答应我,别再吓我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被你偷光了。”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闭眼回忆,慢慢都是她的笑脸,就像一枚无孔不入的阳光,小嘴翘起,不满地抱怨,眼睛却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我哪有吓你。”其实她自己也被吓到,她的性子是鲁莽了些,可从没想过那自己的命来玩,奈何老天总喜欢跟她开玩笑,每一次都把她吓得余神未定,便看到严恺之阴沉恐惧的表情,让她又是惊又是喜。   但是细想起来,那又如何呢,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无所谓了。   看着她渐渐变得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清楚她便是吃定他定会出现在她身后,觉得好笑又好气,吐出一口气,嘴里轻声埋怨:“怎么没有,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每一次都用我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她仰头,似要反驳,他却笑出声:“刚刚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表情一顿,心中噗通乱跳一阵,有些不清楚他所谓的听见是指哪一些。   “谢谢。”他突然的道谢让她有些心慌,又十分困惑。   “谢什么?”韶华没敢看他,但她已感觉到他此刻热烈而深情的目光,她害怕这一看又会毫无原则地沦陷。   “谢谢你的小心眼,这么多年没把我分享出去,谢谢你爱我这么多我年,等我这么多年。”每一字都如同细丝在她敏感的心头撩拨了一下,那沙哑而磁性的声音,让她身上每一根毛发都兴奋得颤栗。想要躲开这酥麻的感觉,又贪恋他特有的温柔,几乎半软了身子瘫在他怀里,听着他语气中带着轻笑,“你放心,我的心里,眼里,脑子里只有你,再也走不进第二个,所以你只好好好呆在我身边就好。”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还能拒绝吗,这分明就是戳她软肋。可是想想,严恺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软肋了。   时光又莫名地过去了好久,直到其他人也都找来,看到他们深情相拥,才放下心来。   韶华陪着严恺之走出神庙,却发现一溜都是认识的人,连巴格春多也都在,忽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困窘,她下意识地想躲到他身后。   “恭喜侯爷,贺喜夫人。”一个陌生的声音让她平静了下来。   韶华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灰黑色长袍,一头银发显得特别耀眼,粉嫩得几乎透明的皮肤,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而又不是反感。   她抬头望了严恺之一眼,严恺之却对她轻笑,伸手在她背后,将她往前一送。   君无邪伸手拉住她,比普通人要显得冰凉的体温正好抚平了韶华方才的激动,她心里有些紧张,可是冰凉的触感让她不想把手收回来。他看着韶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响大略只有他们两人听到。韶华回望着他,也不知道他是遗憾感慨还是欢欣感慨,他松开手,对严恺之拱了拱,“侯爷放心,夫人已经无恙。”   “可是那蛊……”严恺之也有些惊讶君无邪竟然能在片刻之间就脉得韶华的情况。   “并不碍事,只要注意一些,夫人完全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君无邪的话让严恺之顿时喜上眉梢。   所谓同命蛊,目的是以命换命,韶华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那蛊在她体内起的作用并不大,至少不会像原先那样拖丞霂的性命。但因为没有消失,所以但凡韶华身体那些不适,丞霂还是会有所察觉。   巴格在旁听着,神情也有所松动,走上前对严恺之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君无邪进神庙。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我和夫人进去就好。”   韶华对他们不言不语的默契感到困惑,似乎要举行什么仪式,听得她一头雾水。还有什么蛊,谁中蛊了,还有眼前人又是谁,为何连巴格看到他都似乎很尊敬。感觉到韶华的担忧,严恺之握紧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却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们步入的神庙。绕过神像,推开石壁上的暗门,露出一睹石墙。上面隐约可见一些暗纹,左下角还有个手印似的痕迹。   “墨儿,你来。”巴格的声音在神庙里显得十分威严,让韶华根本无法拒绝。   她心里很纳闷,为何忽然让她来开缡纭夫人的衣冠冢,她对这里很熟悉,但也是后来听辛夫人说过才这里,这里并不是拜祭什么山神,而是山神背后有缡纭夫人的神位。尽管她并不知缡纭夫人和白山到底有多深的渊源,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还挺神圣的一件事。   不但巴格表情严肃,严恺之也沉默不语,反倒是君无邪表情一反之前的淡然,瞳孔都紧张得放大,显然这石壁后有什么让他兴奋的东西。   韶华依言上去,伸手放在那手印上面,如同以前一样。可是当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时,那手印却神奇地陷了进去,把她吓得退后了两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为何她现在还能开这扇门?   严恺之要跟上去,可是被君无邪拦下来,他恭恭敬敬地给韶华作了个长揖,抬头露出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激动和神往,好似要去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一样。   “请诸位留步,我想一个人进去。”君无邪挡在门口,态度坚决,神情严肃。   严恺之想了想,点头表示理解,又看向巴格,见他一动也不动,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严恺之便对他拱手,然后带着韶华离开神庙。   莫名被他们带进去,又莫名被他们赶出来,韶华心里有一肚子疑惑想找人解答,严恺之却一言不发。好不容易出了神庙,她急急跑前几步,伸手挡住他的去路,鼓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说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弄得这么神秘?”   严恺之好笑摇头,“我也不知道。”   韶华不屑地用眼角鄙睨他,“你骗人!那个人是谁,你总不可能不认识吧。”   他顿了一下,还是回答:“君无邪,莫儿的主子。”   听到莫儿,韶华心里小小震惊了一会儿,又急忙问:“那中蛊是怎么回事?”   严恺之抿唇显得有些迟疑,“唔,就这么回事,反正已经没事了。”虽说君无邪担保韶华现在性命无忧,可是到底牵扯到丞霂的安危,他不想这么快让韶华知道。   只是,这并不能逃过她的眼神,“严恺之,你在瞒什么。”   他耍赖地大步往前,假装没看到韶华的眼睛,嘴里嘟囔一声:“没什么,就是他救了你,我答应帮他找东西,现在两清了。”   韶华迈开小短腿,一路小跑追上去,“他要找什么东西,那关巴格舅舅什么事?”   严恺之忽然有些懊悔跟她说这么多,早知道就该直接堵住她的嘴,他眼角斜落在她喋喋不休的唇瓣上,心想这个时候亲下去有没有用。“他找的东西在白山里,当然和巴格有关,这个我管不了了。”   “还有……”韶华正要说,严恺之忽然凑过来,吻住她的嘴,吓得她忘记要问什么。   缠绵了好一会儿,严恺之才满意地离开她的嘴唇,轻声对她道:“还有就等咱们回家再说,马车已经在等了。”   被吻得有些晕头转向,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傻傻地问:“回哪里?”这样脸色如霞,醉眼迷离的样子让他恨不得一口吞掉,他又低下头,想再一亲芳泽。“你想回哪里就回哪里。”   结果韶华被吓得打了个激灵,立刻回神,匆匆地往前跑,一边还欢呼着:“太好了!那我要回川北,我好怀念我的院子我的床。”   见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严恺之嘴角浮起了幸福的笑容,忽然喊了一句:“墨儿?”   “嗯?”韶华停下脚步,好奇地扭头望着他。   “没事,咱们回家。”严恺之大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对她扯完一个温柔的笑。   嗯,终于可以回家了,不过,他刚刚喊了什么?   ——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