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浅沫】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东宫太子是傻瓜 作者:花知否 文案: 【系统提示】您邀请太子组队。 【系统提示】太子接受了您的请求。 【系统提示】恭喜侠士成功捕获尊贵的闷葫芦小跟班一只。 —— 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带你走出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如此光彩。 【注:】男主小时候受过刺激,后期会变好,风格温暖向。 日更或隔日更。HE,架空养成文,不接受考据和人身攻击。 ☆、初遇太子   “阿兰!”   初秋的风在耳畔轻轻拂过,幸也没有冬日那么寒冷,司徒兰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却是陶优姑姑在唤她。   只微微躬了躬身,道:“姑姑有什么吩咐吗?”   陶优手里拎着食盒与一件银狐大裘,见她转过身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尚膳局做了些新奇的糕点,皇后娘娘瞧着新鲜,便吩咐我给太子送去,又说天气渐凉,东宫那边的宫人不顶事,要我把这大裘亲自送到太子手上才好。”   她踌躇了半晌,接着道:“可是我家里头今天来人探望,杨公公还等着领我去呢。咱们两个进宫之前也算是街坊邻居,送东西这点小事,你就先替我一次吧?”   司徒兰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才发现那大裘很是有些沉,乖巧道:“姑姑且放心去吧,东宫的路我还是认得的。”   “你这姑娘,性子总是这么好,怨不得娘娘喜欢。听说家里头给你定的那们亲事,人精干,模样也俊俏,就巴巴等着你放出宫的那天呢。”   听着这话,想到了慕家的那位公子,司徒兰很是有些羞赧,“姑姑别取笑我了。”   “不取笑,不取笑。”陶优不再拿她打趣,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叹了一口气,“长得俊俏,性子又好,自然是不愁嫁的,可在这个世上,难婚配的倒是多了去了。”   说着,往四周瞧了瞧,又小声道,“有些话,人前不方便说,这会儿旁边也没外人,且说给你听一听。”   “皇后娘娘是先前大长公主生的女儿,身份自然尊贵……可是祖辈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嫁出去的姑娘生的闺女是不能再嫁回娘家的,一旦母血回流,就会生痴呆儿。喏,东宫那位太子爷就是个例子,都快二十了,连个太子妃也没有。”   司徒兰连忙朝后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宫中是不允许背后乱嚼舌根的,陶优姑姑今天说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就是掉十个脑袋也不够的。免得对方继续说下去,她垂了眼眸,连忙道:“这些话,阿兰听着便是,姑姑万万不要再与旁人说了。”   “我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的。”陶优又是无奈又是欣慰,只觉得这孩子做事谨慎,定能成大器,想了想,又接着吩咐了两句,“快给太子送过去吧,若是去晚了,娘娘可要责罚了。还有,那边的宫人都有些不把太子当回事,你也不要太过惊讶。”   “奴婢省得。”   司徒兰躬身告退,提着食盒与大裘就朝东宫去了,这是她第二次走这条路,以往这种送东西的活都不是她做的。皇后娘娘觉得她做事谨慎,有分寸有进退,一般都是派些端茶倒水的活,又觉得她机灵,便留在跟前解闷了。   走到了宫门口,才发现陶优姑姑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大白天的,堂堂太子东宫居然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   朝里面走了很久,才看到几个闲的无事的小宫女坐在石凳上,说明了来意,将东西放到了他们手上,她对东宫并不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东西送到了,司徒兰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五步不到,就听到刚刚那两个小宫女细声讨论了起来。   “哎呀!这些个糕点看起来不错,回头分给陵江她们吃点。”   司徒兰的背影明显僵了一僵,仿佛有些不敢相信,慢慢地转回了身子。   她在这宫里头做了快两年,这样明目张胆偷吃主子东西的宫女,头一回见。其实仔细想想,倒也很正常。因为主子不晓事理,脑子不好,所以不会怪罪他们,更不会告状。所以能偷懒就偷懒,能占小便宜就占小便宜。   她跟太子本没什么恩怨,可是看到这种场景,心下也替他来气,两步当三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们。   那两个小宫女刚打开了食盒,还没来得及吃,见她冷不丁又折了回来,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盒子盖上,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徒兰抢先一步道:“太子爷的东西,也是你们有资格吃的?!”   “没有没有……”那小宫女颤了一颤,找了个借口道,“我,我们只是在给太子试毒……”   司徒兰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睇着她们道:“哟,头一回听说有人敢给皇后娘娘送的东西试毒,谁还会害亲儿子不成?且不说你不知天高地厚敢偷吃主子的东西,单凭你这句冒犯皇后的话,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那小宫女被她训的一惊一吓的,知道对方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完全可以告这么一状,一时间有些害怕,连为自己求情都不敢开口了。   司徒兰也没打算真的跟她们计较,在这宫中,少一个仇人总比多一个好,这般说话,只是给个威胁的由头罢了。   分明都是同样的宫女身份,气势却高出不少。   “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这么大不敬,就不是训斥这般简单了。”   两个小宫女连忙应声,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们也只是贪嘴罢了,主子的地位一向形同虚设,整个东宫也没有谁会在意,一时间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殿下在哪里。”司徒兰又问了一句。   “不,不知道……”一个小宫女怯怯答着,另一个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好,好像是在那边。”   “……”司徒兰挑了挑眉,一时间感慨万千,殿下啊殿下,你这个太子当得真是有些窝囊,她一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心下也觉得生气了。连自己的主子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选到宫里头来的。   心一横,她今天还偏要把东西亲自送到太子手上。   司徒兰上前一步,将刚刚递给她们的东西又拿了回来,提起裙摆就朝那个方向去了。两个小宫女的神情很是有些忐忑,怕她真的向皇后告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往前多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傻太子,一个人蹲在树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孤零零的蹲在那里,若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大周太子的玄黑常服,还真看不出来他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走进了才发现他在用小铲子挖土,即使是做着这样无聊的事情,神情也很是专注。   司徒兰有些好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挖土,也不敢多问,只走到他面前,默默行了个礼,“殿下大安……”   “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东西来的。”   沈寻在很专注的挖土,直接将她当空气无视掉了。当他专注的时候,是不可能注意到旁边的。剑眉星目,天生贵胄,额头上还有不难发现的美人尖,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脸上一点瑕疵都看不出来,说是青瓷如水也不为过,看起来与正常男子并无一二。   司徒兰有些发怔,才想起不能用和正常人说话的方式来和他交谈,于是她也跟着蹲了下去,将手里的东西伸到他眼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殿下?”   沈寻本来一直看着自己的刨的坑,突然出现什么东西碍住了他的视线,很是有些奇怪,不由得皱了皱眉,很快便伸手推开了。   司徒兰讪讪收回了手,想了想,伸手将食盒打开。不一会儿,浓郁的糕点香气便散发了出来,连她自己闻着都觉得饿了。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沈寻突然转头看了看那个食盒,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正在刨土,要如何空出手来吃东西呢?   司徒兰有些犹豫,鬼使神差的就着油纸拿出了一小块糕点,递到了他嘴边。   沈寻眉眼一弯,身形未动。只将头朝前倾了倾,然后一口叼走了那块小糕,慢条斯理地咬着。然后继续刨土,也不管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人。双眸微微朝下,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手指还停在半空中,司徒兰觉得很神奇,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到底在挖什么?”   殿下不理她。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司徒兰似乎已经有点习惯了,蹲在地上静静看了他好久,突然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说起来话来也没什么负担。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虽说是个傻子吧,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好吃好喝的供着。哪像我?上有老下有小,不对,没有小。不过也差不多啦……爹爹和妹妹都靠着我在宫里做事过日子,等过几年攒够了钱,放出去嫁人,也还是要养着他们,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果然,有些话只有对着傻子才能吐出来,在宫中做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一不小心那就是要掉脑袋的。她本来就是个话唠,在宫里憋久了,难免有很多苦水想要倒,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便是最好的人选了。   沈寻也的确没有听她讲话,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动了动,说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字。   “吵。”   “……”司徒兰被他一噎,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小声道,“对不起啊,我话太多了。”   人家太子爷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自顾自的刨着土。   司徒兰将食盒放在他的旁边,然后抱着那件大裘发了一会儿呆,四周并没有干净地方可以放,想了想,她有些犹豫地将大裘披在了他的身上。银狐的颜色本就尊贵,衬着他的俊脸越发精致如斯。   似乎是觉得那狐狸毛有些痒人,沈寻有些迷茫,微微朝旁边躲了一躲,也没再说什么。   她不由得一怔,心底叹了一口气,这般好看的人,真是可惜了……若是个不傻的,指不定让多少姑娘家怀春呢。   秋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司徒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跟前,沈寻好像也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似的。   不多时,地上已经刨出了一个小洞,沈寻将银铲子丢在了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支……毛笔。   仔细瞅了瞅,便轻轻丢到了洞里,准备用土将它掩埋起来。   沈寻心安的想,嗯,笔已经被他悄悄藏起来了,太傅肯定不会再逼他学写字了。   肯定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前期傲娇,后期忠犬。   忍不住剧透一下,男主只是因为小时候受过刺激才傻,后期会变好。   男配是少将军。   ————————    ☆、惹祸上身   “你可算是回来了。”陶优姑姑大老远看见了司徒兰的身影,连忙赶了过来,“东西可送到了?”   司徒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来面对着陶优。她送完东西后去尚仪局办了些事,才刚回来不久。   “那就好。”陶优姑姑拍了拍心口,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她,“我刚刚随杨公公去了宫门口,你那个未婚夫听说我家里人要来看我,便托我父亲捎了信过来,说是交给你的,我在这儿可等了好久了。”   司徒兰接过了信,连忙向她道谢,陶优姑姑笑着摆摆手就去做事了。   她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慌神,这不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了。心中清楚的很,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他是不会随便写信的。   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同住的宫女还没有回来,她坐在榻上拆开了那封信。   入眼一片清逸的小楷,确是慕子川的笔迹。   “兰儿,我从军去了。”   看到开篇的几个字,司徒兰顿时僵了一僵,有些不敢相信。   “华昌王素来爱兵,在军中威信极高,跟着他,定会有出头的一天。父亲本来是打算将家里的商铺交给我打理,可是弟弟刚刚成家,这些产业,他应该比我更需要。我曾经答应过你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可是继承父业,从商谋事,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为荣,贪图享乐只会坐吃山空。我是认真考虑过很久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况且宫女只有年满二十五才能放出宫,在等你的日子里,倒不如干出一番事业来。”   “兰儿,等我挣了军功,风风光光来娶你,可好?”   司徒兰慢慢将那封信叠了起来,脑子里浮现出往日熟悉的场景。   初时,那人斜斜倚在墙边,唇边衔着一片竹叶,眨着眼睛朝她吹了个口哨。   “要不要跟我回家啊。”一言一语,极尽风流。   认识了许多年,虽还是翩翩少年,却已然稳重了些。   司徒兰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说起来,从军也没有什么不妥。大周此时正是太平时期,虽然北穆边界时有摩擦,但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争,所以至少他的安危是不用担心的。   罢了,随他去吧,男人都想建功立业,碌碌无为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   至于自己,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等着她,即便成了老姑娘也愿意娶回家,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在宫里安安分分的做完剩下的几年,不去惹事,不出风头,如此也便够了。   可是她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来惹她。   ……   刚收起信,与她同住的宫女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阿兰你快去正殿伺候着,娘娘正发着脾气呢!”   “发生什么事情了?”对方明显有些茫然。   宫女眼睛一闭,大喊:“太子殿下中毒了!”   “!!!”司徒兰瞪大了眼睛。   前脚送完糕点人家后脚就中毒了,不带这么玩她的吧?!   话不多问,提起裙摆就朝正殿跑,心中怦怦直跳,就算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也肯定脱不了关系,倒不如尽快想办法解决。   一进门就看到陶优姑姑跪在地上,弓着的背有些微微发颤,她年纪也不小了,可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把持。   “不是你?”皇后娘娘站在她跟前,横眉训斥着:“人家指名说是合阳宫的宫女送去的,这盒糕点除了尚膳局也只有你动过,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不过你放心,那边本宫也派人去查了,一个都不会漏掉!”   司徒兰皱了皱眉,然后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陶优的旁边。   “糕点是奴婢送过去的,不管姑姑的事,请娘娘恕罪。”   陶优姑姑愣了一愣,没想到她会站出来为自己扛,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感动。她本来没想着把司徒兰揽进来,因为这事肯定跟她没有关系,多一个人受罪不如少一个人受罪,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一向疼惜的晚辈。   陶优跪在皇后的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更别说转过头去看她了。   “陶优,你跟在本宫身边快十几年了,派你去是对你的信任,交给别人去做?也亏你敢。”皇后又转过头瞥了瞥司徒兰,“多出个共犯来,也好,一并罚了!”   皇后已年过四十,却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还像三十多岁的人,又有大周最贵重的珠玉琳琅作衬,尊贵无比,让人不敢亵渎。   “无论是什么人,敢害太子,只有死路一条。”   司徒兰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等皇后的话刚落音,连忙道:“娘娘要罚尽管罚,只是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愣了片刻,忽然冷笑起来,“你倒是关心的很,自然是没事了,否则本宫还有心情在这里跟你们浪费时间?”   她这回抢先在皇后定罪之前道:“奴婢可以证明,太子中毒跟这盒糕点没有关系!”   “哦?”皇后明显不相信,脸上的表情却缓了一缓,“怎么说?”   “因为,奴婢也吃了。”   司徒兰面无表情、心平气和的撒了谎。   “奴婢现在还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吃,但只有这样才能撇清自己的关系。她本就问心无愧,耍点小聪明也不会怎么样。   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找无准备之借口,虽然她是没有任何准备的,但是太子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这个事实,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皇后的脸色有些复杂,先前宫人来报的时候,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又听说御医及时赶到,没有什么大碍了,才松下一口气。但是也开始让她提心吊胆了,这宫中有人想害她的儿子,在暗处一步步的谋划,一步步的逼近,如果不查出来,一刻也难以安心。   若说这世上谁最有可能害太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手握重兵的华昌王。储君之位,他可是想了几十年了。   “单凭一面之词,叫本宫如何信你?”   “娘娘若不信,大可亲口问太子殿下。”司徒兰很坦然,“这件事情必有蹊跷,奴婢死了也就罢了,不过一条贱命而已,若不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殿下的安危难保,定是后患无穷。”   皇后想了想,觉得很是有些道理,“也罢,本宫正要去东宫瞧瞧,你就跟着去吧。若真是你说的那样也就罢了,若是敢有一句是骗人的,你且等着吧。”   司徒兰跟在她的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哎……人一旦倒霉了,哼个歌都能被呛死。   太子爷……   是死是活,全靠你了……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来东宫,却是和上午完全不同的感觉。   听说皇后娘娘亲自来了,个个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迎接,该扫地的扫地,该守门的守门,整个东宫一片欣欣向荣,人人都带着和气的笑脸。   皇后有些欣慰,司徒兰却有些寒心,这个世上,欺软怕硬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少。   太子在寝殿休息。   司徒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人群的后面,眼神一偏,看见了今天被自己训斥的其中一个小宫女,那宫女也看见了她,露出了害怕的样子,似乎是怕她真的跟皇后告状,刚准备避开绕行,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司徒兰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将头上最贵重的那根簪子拔下来,突然递到了她的手上,颇有点威胁的架势,接着什么也不说就继续往前走了。   她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所以这番举动并没有其他人看见。   那小宫女明显愣了一愣,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急忙将那簪子揣进了自己衣襟里,上前几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一行人朝寝殿而去。   进了殿,皇后接过了宫女手中的药,独自一人进了帘后,一干宫女太监就在外面待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南海明珠串成的幕帘,还带有一层薄薄的金色纱帘,如梦似幻,倒有些别样的奢华。帘子后面传来皇后温柔的询问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这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儿子,就算是个傻的,也是疼惜的,不过,显然不能从傻太子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答。   “阿兰,你进来吧。”皇后唤了一声。   带着些生死未卜的忐忑感,司徒兰手心里都捏出了汗,听了吩咐,慢慢走了进去,一落眼就看见沈寻半穿着一件中衣半坐在床上,皇后正给他喂药,动作又轻又柔,生怕烫着了他似的。   皇家的床总是大的离谱,感觉就是同时睡上四五个人也觉得宽敞,也不知道是设计者的恶趣味,还是后宫的钱多到没地方花。金丝绣花锦缎,软被高枕,一丝一线,尽显皇家气派。   沈寻皱着眉,一口一口喝着母亲喂给他的药,很是有些难受。   忍了许久,终于将那碗推开了,眼神里十万分的委屈。   瘪了瘪嘴道:“药,苦。”   他的声音其实很清朗,又有磁性,却说出这种……可爱的话来,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装的,不过转念一想,谁乐意装个傻子装二十几年啊……   时司徒兰正跪在地上,刚准备开口说话,沈寻却突然看向了她。   其实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很少会去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东西,不对,他怎么能说自己是东西呢?言归正传,总而言之,司徒兰成功的吸引了一个傻子的注意力。   就当她以为太子继嫌她吵之后又要嫌她碍眼的时候,太子突然轻轻开口了。   “糕糕,好吃。”   “……”敢情您只是记住好吃的了?不过那也不是我做的呀……   司徒兰有些受宠若惊,皇后的脸色有些差……   “皇儿,母后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还记得,就如实回答。”皇后转过身子对沈寻说道。   虽然是个傻子,但是沈寻一直都很听母亲的话,轻轻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司徒兰很是有些紧张,抢先一句问道:“殿下,那糕点……您也赏给奴婢也吃了一块,对不?”   沈寻茫然的看了看说话的人,剑眉轻轻一挑,开始认真的回忆。    ☆、对不起我又来破坏队形了      司徒兰很是有些紧张,抢先一句问道:“殿下,那糕点……您也赏给奴婢也吃了一块,对不?”   沈寻茫然的看了看说话的人,剑眉轻轻一挑,开始认真的回忆。   地上跪着的人掌心全都是汗,眼睛直直地看着床上的那人,双眉紧皱,生怕他开口一句话便要了自己的性命。   其实司徒兰心里还是有对策的,虽然有些冒险,可怎么也能保住她的一条命。   沈寻瞥了一眼地上那人,又低头抠了抠手指。   然后他说。   “嗯……”   带着半分慵懒,还有刚睡醒的鼻音,听起来格外……诱人?   嗯是什么意思?!事先可没商量好吧?司徒兰差点惊掉了下巴,太子居然会这么好心,这配合程度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啊。   看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吧?   由于太子的回答实在出乎司徒兰的意料,某人突然就有点心疼那根白白折损的簪子……她原本已经想好了太子否认之后的对策,却没想到会上演这么一出。   还没等她感慨完,沈寻又补充了一句。   “你偷吃了我的糕点,快吐出来。”说完,悄悄地转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司徒兰一懵,有些惊疑不定。总觉得他那个眼神是“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呀”的意思,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像。   太子殿下,还真跟个小孩子似的……   皇后却轻轻咳了一声,对司徒兰道:“罢了罢了,既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就先下去吧。这件事情自会有人查清楚。”   “是,奴婢告退。”司徒兰心中一喜,知道皇后不再怀疑她和陶优了,那这件事情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过去了。   虽然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基本是想多了。   三日之后,太子中毒的缘由便有了眉目,司正司经过多方搜查,在太子寝殿的青花乳足炉中发现了某种香饼的残留,这种香饼看起来和平常香料没什么太大区别,可一旦用长了时间,不但使人神志不清,而且会严重损害身体,下毒的人想让太子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死去,其心之阴毒,令人胆颤。   太医仔细研究完香料后说,幸亏才用了几天不到,否则太子性命堪忧。   司正司在宫中也不是形同虚设的,查案效率极高,短短时间内便将目标锁定了太子的贴身宫女梨花,此人的父亲正是广陵正五品守备,直属华昌王沈兼管辖,祖辈上是制香的。   可那宫女打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司正司手里也没有实际的证据,只好将她暂押,哪知道那名唤何梨花的宫女第二天就在狱中自尽了。   这事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不想连累自己的亲人,更不敢抖出身后的主谋,只有一死了之。可这姑娘不死倒还好,一死全明白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因为没有证据,谁也没明着说出来。   那华昌王沈兼惦记着储君之位,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此事一出,皇帝龙颜大怒,太子可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可出于对沈兼手中兵权的忌惮,也不敢拿这个弟弟怎么样。唰唰唰几道圣旨,遣散了许多背景有疑的宫人,还将东宫里但凡沾点关系的全都处置了。   不单是人家爹妈生气,连司徒兰都跟着有些恼火,神志不清?身体受损?谁这么缺德啊!人家已经是个傻子了还嫌他不够可怜的吗,是多少天没洗澡才能长这么一颗黑心。   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也愁啊,支着手躺在贵妃榻上,宫人们闷不做声地给她捶背,生怕她迁怒自己似的。   宫令女官站在她跟前,恭恭敬敬的说着自己的话。   “太子身边一直也没个得脸的宫女,贴身服侍的何梨花又是个害人的,这次东宫被陛下遣散了太多宫人,虽说补上空缺也不是难事,可前些日子出了那样的事情,这能信的人实在是难找啊……”   司徒兰在边上添完茶,然后默默立在了旁边,凝神静气地听着。   “难找也得找。”皇后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有些无奈,“特别是贴身宫女,这次一定要好好挑选,要是再出个桃花荷花什么的,我皇儿就是几条命也不够她们害的啊。”   旁边某个叫兰花的虎躯一震。   宫令女官叹了一口气,“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奴婢已经督促下面去办了,身家清白,做事稳重的姑娘,也不是没有的。”   司徒兰突然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上前一步,跪在皇后跟前。   “奴婢愿意去东宫侍奉太子。”那一句话很是平常,在她自己听来却太过震撼。   皇后看见是她,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手一顿,“为何?”   “奴婢的父亲去年被罢了职,比起家中有亲人做官的宫女来说,家世绝对更清白,不会牵扯到什么党羽之争。况且……”司徒兰话语一顿,脑子里浮现出堂堂太子东宫无人看守的画面,又想起那几个小宫女偷吃糕点的场景,一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况且东宫的人一向不把太子当回事,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奴婢是合阳宫里出来的人,她们应该会有所忌惮。”   皇后认真的思虑了一番,觉得她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以前就觉得这个宫女挺靠谱,现下觉得她去伺候太子也没什么不好。左右也是自己宫里的人,好歹比外头选上来的要值得信任些。   “也好。”皇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xxxx   司徒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同住的宫女说话:“娘娘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以后你可要小心啊。”   珠柚有些委屈,闷闷道:“你一定要走吗?”   “我可是主动请缨的,要是说了又不去,皇后娘娘还不打死我?”话刚说完,顺手收起了桌子上的小物件。   “我就不明白了,东宫有什么好的,一个傻主子,一堆居心叵测的宫人,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你还巴巴朝里钻。”   司徒兰没转身,只开着玩笑答道:“因为我去了那边可以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呀!”   珠柚被她逗的一笑,也没再继续问了,有些伤感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司徒兰却没笑,咬了咬下唇,一时失了言语。   太子那天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却救了自己一命,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也都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更何况,她也亲眼看见了他的处境,身边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即使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也永远都处于一个危险而孤独的环境中,没有人护着他,更没有人真心诚意的关心他。   她不是不可怜太子的。   说她管闲事也好,同情心泛滥也罢,都认了。   况且皇后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责罚下人,在她身边待下去还得提心吊胆。太子傻是傻,至少不会乱打骂人,做他的贴身宫女比做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月钱高多了,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司徒兰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东西,和熟识的宫女姑姑们打完招呼,就跟着一个管事的太监去了东宫。   东西一放,衣服一换。   开始了她完全无法预料的传奇东宫生涯……   东宫依旧和往常一样冷清,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宫女。   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领着她熟悉东宫的各种环境,语气毕恭毕敬道:“兰姑娘,您这边来。”   这个资历略老的太监名叫乐仕,他最好的太监朋友叫德福,现在还在屋里头睡懒觉,不肯起来。   一路上,乐公公又跟她讲了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司徒兰都在心底慢慢记下了。   朝前走了几步,刚拐个弯就撞见了一群人。   本是设给太子的秋千上坐着一名打扮俏丽的宫女,眉心朱红花钿,倒像个妃子似的。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周围却有好几个宫女都围着她,眼里都带着些巴结的意思。   如此场景,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   司徒兰默默看了一圈,在人群里发现了她那天强塞簪子的宫女,垂了垂眼眸,也没多说什么。   身边的乐公公上前一步,语气也很是恭敬,“陵江姑娘出来散心?”   司徒兰眉头一皱,陵江,这名字她好像听说过。   坐在秋千上的女子并没有答他的话,只睇了司徒兰一眼,见她也不过一身宫女装束,语气怪异道:“哟,这位又是谁啊?”   “回姑娘话,这是合阳宫里头送来的宫女,皇后娘娘命她贴身侍奉太子。”乐公公如实回答。   那陵江呵呵笑了起来,颇有些不屑,阴阳怪气道:“贴身宫女?好巧不巧,我也是呢。”   旁边立刻有小宫女谄媚道:“都是平级,可姐姐的身份哪里是她能比的?就连先前的梨花姐姐也及不上您呢,这宫中,又不是谁都能有个四品的爹。”众人一阵轻笑。   司徒兰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来,你过来。”陵江朝她挥了挥手,大有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司徒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打量着她。   陵江见她没反应,眉头一皱便道:“大家以后是要共事的,你这般不合群,是不想与姐妹们亲近了?”   见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陵江眉毛一竖,索性挑明了道:“东宫里头的规矩,但凡是新来的,先扫三个月地。谁也不能例外!”陵江这是在给她下马威了,主子不顶事,这里头一直是她说了算,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不杀杀她的锐气可怎么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某人忽然皱起了眉,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   哟?这么咄咄逼人?   当她司徒兰平时是吃素的?!       ☆、把楼上拖出去斩了   司徒兰斜眼看了看她,淡淡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让我扫三个月地?”   “怎么,不服气?”陵江稳稳坐在秋千上,昂起头看着她,眼中淡淡嘲讽,仿佛她才是这宫里的主人似的,“瞧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这么没眼色?”   “东宫里的掌事姑姑还没开口,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司徒兰朝前迈了一步,语气颇有些玩味,“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且问问你,一等宫女是几品?”   “从七品!我就是。”陵江挑眉,“如何了?”   “哦……”她拖长了语调,又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那请问令侍是几品呀?”   陵江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顺着道:“从五品。”   “你知道就好。”司徒兰解下腰佩,微微朝前晃了一晃,“临走之前,皇后娘娘特封我为从五品令侍,主管东宫大小事务!真不巧,姑娘您也归我管呢。   司徒兰完全不给她喘气的机会,未待那陵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道:“下来!”   下什么来……陵江被震住了,很是有些反应过不来。周围的小宫女却都悄悄朝后退了两步,似是有意与她拉开距离,这个世上,踩低爬高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哪怕前一刻还在颠颠的拍马屁巴结,后一刻也许就是路人。   司徒兰又上前一步,就那么看着她,语气很是平淡:“我叫你下来,你下不下来?”   那秋千是给太子设得,她一个宫女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生生将这东宫当成了她家的后花园,这般嚣张,不泼一次凉水怎么行?   “你下不下来?”   陵江坐在秋千上,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威严扫地的感觉。一阵风拂过,将那秋千轻轻的摇了起来,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两下,有些尴尬又有些难看。   “你下不下来?”司徒兰又上前一步,还是原来的台词,还是熟悉的语气,只是稍微拔高了声调,加量不加价。   “我要是……不下来,你能拿我怎么样?”陵江的语气明显有些弱了,还是死撑着面子不肯服输,料定了对方拿自己没办法,硬着一口气不肯服软,她高高在上惯了,还从来没被人威胁过。   时司徒兰已经走到了陵江面前,睇了睇她,突然伸出脚将那块垫板一顶。   心里说,你敢咬我,我就敢踹你!   力气倒也不大,却足够让上面的人翻下来,这秋千本就设得低,掉下来也根本不会伤到人,顶多是出个丑罢了。   陵江僵坐在地上,脸色顿时煞白,她横行霸道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人。有些人对自己不满,顶多是暗处发发牢骚、使使绊子,这个人倒好,直接当面就跟自己干上了,让她在众多宫人面前颜面扫地,真是可恨之极。   心中愤愤不平,忍不住怒道:“你仗势欺人!”   “对呀我就是仗势欺人,有什么不对的吗?”司徒兰脸不红心不跳,还很和气的朝她微笑了一下。   其实在这宫里头,必要时拿权势压压人也不是不可以的。她本心不坏,可也不是个善茬,如果不把别人一开始的轻蔑和欺压扼杀在摇篮里,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是,她一向做事谨慎,但那只是在主子面前保命的法则,如果有不自量力的人欺到她的头上来,也就没什么好忍的。忍字头上一把刀,该拿掉时就拿掉。   祖辈告诉我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硬道理!   “姑娘你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司徒兰笑得很是有些阴险,“刚刚烧完你,第二次记得绕着我走哦。”   司徒兰再没搭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转身走了。   留下一群风中凌乱的宫女们。   xxxx   正是日平时分,太子和太傅在一起,也没她什么事情。   司徒兰正在纠结自己的住处。   本来是分配司徒兰住在原先何梨花的房间,和陵江住在一起。可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不可能满意这个安排,一来,她和陵江不对付,二来,何梨花刚刚去世不久,这就搬进她的住处,委实是有些渗人。   还没等她发完愁,马上就有人来献殷勤了。   一看来人,正是那日被自己强行塞了簪子的小宫女,似乎是想方便套近乎,还将那根簪子戴在了头上。   司徒兰轻轻咳了一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有些尴尬,“有事吗?”   见识过眼前这人的彪悍场面,知道她的内心根本没有面上这么温柔。那小宫女的声音越发小了,只怯怯道:“糯糯是来询问姐姐意见的。”   糯糯?好可爱的名字……   司徒兰悄悄看了看她,以前都是匆匆瞥过一眼,没怎么注意,这回细看之下,发现她倒有几分姿色,很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什么意见?”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陵江姑娘心高气傲,怕是少不了找您的麻烦。不过和我同住的一个姑娘说愿意和您换房间,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司徒兰一听,有些意外,连忙道:“自然愿意。”   林糯笑了起来:“那姐姐把东西搬过去就是了,我现在就带你去。”   换房间这种事情本来就有些麻烦,很是折腾了一番,一直到申时才算搬完。就这样,司徒兰和林糯住在了一起。后者性格偏软,除了有些胆小,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   “时候不早了,姑娘该去太子寝殿伺候了。”林糯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司徒兰连忙站了起来,心想自己怎么忘了太子这茬事。   “殿下不是和太傅在一起吗?身边没有随侍的宫女?”司徒兰披好外衣,随意问了一声。   “有的。”林糯低眉顺目,“只是今天该我值夜了,往先这个时候殿下都是要沐浴更衣的,梨花姐姐不在,应该由你伺候的。”   “啊?!”   司徒兰惊了一跳,啥?给他洗澡?没听说贴身宫女还附带这项任务啊……   林糯知道她想歪了,只轻轻一笑,“没事没事,殿下很害羞,沐浴的时候是不让旁人近身的。你只消吩咐宫人在长汤屋准备好热水,然后在外头候着便是,虽说殿下不谙世事,这种事情还是不用费心的。”   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收拾完毕就去了太子寝殿,先吩咐宫人准备好沐浴事宜,她原先是合阳宫里头的,跟着姑姑们学了不少。   此时此刻,沈寻正静悄悄地看着面前的东西,宣纸上一堆鬼画符,桌角上一筒毛笔。   他本以为自己将笔埋起来就可以不用写了,没想到太傅今日又来教他写字,还令宫人给他准备了更多的毛笔……   可是他写了十几年都写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字,“一”除外。   无论怎么样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纸上,沈寻皱着眉,万分苦恼。   仿佛又听到很多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那些声音都在叫他傻子,说他担不起重任,说他窝囊、废物。   他不是傻子。   沈寻这样想着,伸手就抓起了那一把毛笔,站起来就走。   司徒兰刚一进们就碰见沈寻朝外走,吓了一大跳,连忙喊住他:“你去哪?”   沈寻顿住了脚步,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喝住。   “奴婢是问,这么晚了,殿下出去做什么?”司徒兰才发现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恭敬,连忙改了口。   沈寻低头想了想,如实答道:“我去……刨坑。”   “……”她被他噎了一噎,走到他面前默默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羊毫、紫毫、狼毫、鸡豪,一个不少。   这才明白他之前挖坑是在埋这些东西……   司徒兰看了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焦点,不知道落在何方。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时有些怔然,他到底是记得自己还是不记得自己呢?   发现自己想多了,司徒兰不由得轻咳一声,“为什么要把毛笔埋起来?”   沈寻本来想说因为他不想写字,可是刚低头看了看她的脸,顿时就觉得她和太傅一样讨厌,都是管着自己的人,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他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   “因为我很喜欢写字。”   “春天种下一支毛笔,秋天就会长出很多很多的毛笔。”   司徒兰惊呆了……这到底是哪家跑出来的天真孩子。   不对,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吧?   眼看着沈寻就要绕过她出门,司徒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然后很快收回了手,苦口婆心道:“殿下,刨坑什么时候都可以刨,咱们先去洗澡好吗?呸……你先去洗澡好吗?”   沈寻被她拽了回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将毛笔都搁在了她的手上。   “好。”   沈寻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每次看她都是低着头看的。   司徒兰心中暗道,小祖宗,真难伺候!却也没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将那些个毛笔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找出了他要换的干净袍子,还没等她说话,沈寻自己接过了衣物,然后转身去了长汤屋的方向,门前几个宫女挑着灯随他过去,也只是随了一路而已。   司徒兰不得不收回自己刚刚那句话,改成一句,这孩子,真省心!   林糯说太子很害羞,沐浴的时候从来不准人接近,如此看来倒真的是这么回事。但仔细想想,总归是有那么点奇怪的,莫说他堂堂一国太子,就是宫中那些个不受宠的妃子沐浴也是有人伺候的啊,司徒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过问就不过问吧。   沈寻回来的时候,司徒兰已经将他的被褥铺好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她现在是他的贴身宫女,自然要伺候他就寝完毕。   沈寻自己脱了鞋子,解了衣带就钻进了被窝,闷不做声地躺在空空荡荡的大床上,身上只剩下一件云锦中衣。   司徒兰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刚准备离去,却听到后面传来很大一声动静,顿时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发现是太子爷突然半坐了起来,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司徒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布偶,被放在大床的角落里,说是没穿衣服,其实也只是制作太过粗糙,只有人形而已。由于床实在是太大,所以离他还挺远。   殿下,大半夜的不要这么吓人好吗?   司徒兰硬着头皮走过去,将那布偶拿了起来,轻轻放在他手上,然后投以询问的眼神。   沈寻什么也没说便将那布偶抱在怀里,又钻进了被窝。睡是睡了,眼睛却瞪的很大,茫然地看着正前方。   夜拥裸|女睡觉,殿下您要不要这么重口味?   司徒兰觉得她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带着几分好奇走到床前蹲了下去,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这个布偶是谁给你呀。”   沈寻一声不吭,隐隐皱眉。   司徒兰怕他又嫌自己烦,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反正剩下的日子挺多,还搞不清楚一个小布偶的来路吗?   周围很安静,安静地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轻轻叹了一口气,鉴于对方根本就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也压根没有要问自己名字的意思,司徒兰只得趁现在硬着头皮给他自我介绍一番,“奴婢的名字叫司徒兰,殿下以后有什么吩咐直接唤阿兰便是。”   “司徒兰。”   “阿兰。”   他突然清晰的复述了一遍,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想刻意记住这个名字,还是随口念着玩。   “啊?我在呢。”某人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思维果然跟常人不同,她甚至觉得在东宫呆久了肯定会早衰……   沈寻躺在床上,紧紧抱着怀中的木偶,看也不看她一眼。   “傻子就是傻子……”司徒兰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寻眉头一皱,似乎很不高兴,“我不是傻子。”   当面说人坏话被人听见了,司徒兰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他那张清隽的脸,又忍不住叹道:“你也别太生气,老一辈的人都说,有的人傻不是因为傻,是因为心里干净……”   “我不是傻子。”他又强调了一边,语气认真而又执拗。   司徒兰一怔,没办法,只得就着他道:“嗯,殿下不傻,殿下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其实吧,傻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她在心里悄悄说了句坏话,起身默默离开了。   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太子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布偶睡觉了。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个宫女刚刚还骂自己是傻子呢,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三哥四哥别闹      自那日受了挫,陵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她的面前了,总是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的告假,可躲也躲不了多久,总是要面对的,索性糊上那张脸皮,硬着头皮继续上岗了。   听说陵江这会儿正伺候太子爷用膳,司徒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了屋子里头的训斥声。   “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姑奶奶伺候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明显是个女声,而且还很熟悉,约莫就是刚刚跟自己吵过架的那位。   司徒兰心觉不妙,连忙转身跨进门,恰好就看见陵江手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骂咧咧,后者用拳头攥着筷子,表情很是有些委屈,也许是被欺压的次数太多了,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有些惊奇的看着这幅场景,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愣了半晌,心头涌上了些许愤怒,上前一步就道:“陵江,谁借你的胆子?”   被点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两步,抬头看见来人是司徒兰,脸色更是白了一白,忍不住辩解道:“令侍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在教导太子好好吃饭,不要左顾右盼,否则菜就要凉了……”说着,朝太子使了个眼色,“殿下您说是吧?”   沈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筷子不说话。   不是……   “是吗?”司徒兰可不相信她的鬼话,“别的我不知道,我只听见你刚刚以下犯上,对当朝太子大吼大叫。”   “我只是一时激动……”   “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司徒兰用她刚刚的话反驳了她,语气愠怒,“就这一次都被我碰见了,以前……你肯定也没少这么对殿下吧?”   陵江脸色发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手里受挫,连带着都不敢出言否认了,只转过头对太子求道:“殿下……您倒是为奴婢说句公道话啊,奴婢刚刚可都是为了您好啊……”   沈寻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筷子,仿佛聋了一样,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就是不说,气死你。   其实陵江并不怕司徒兰,她怕的只是司徒兰身后的皇后,人家若是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跑去告个状,自己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司徒兰继续道:“东宫里欺软怕硬的事情太多,可我没想到你竟敢这样对待太子,陵江,到底是谁借给你的胆子?”   陵江被逼急了,也顾不得太子就在边上,只回驳道:“少在我面前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了,装模作样谁不会?况且又不只我一个人这样!你去问问东宫上上下下,还剩下几个人会给太子行礼?连他自己都不计较,你在这里坚持个什么劲?只不过因为你你刚来不久,大家都懒得提醒你罢了。”   司徒兰怔住了,不是没想过太子的处境很糟糕,只是没想到糟糕成这样。她微微转过头看向了沈寻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   沈寻仿佛听不见旁边两个人的对话,伸出筷子夹起了最近的菜,慢慢放到了嘴里,自己吃着自己的东西。也许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才会看到一点点人影,然而也只是一瞬,就匆匆走开了,将他一个人抛弃在孤独里。   可笑这个至尊的身份,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尊重他。   因为他是个傻子。傻子不会惩罚下人,不会反驳,更不会告状,甚至被人骂了也只是默默忍受着,在他心里,一切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对。   司徒兰咬了咬下唇,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同情他,现在却完全变了一种想法。   也许那种想法,叫做……保护欲。   她突然看向了对方那一身宫装的女子,眼中似有利刀飞过,咄咄逼人:“陵江!你最好是先弄清楚一件事,坐在你面前的人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哪怕他再不谙世事,再无权无势,也不是你一个宫女可以随便训斥的!别忘了大周还有皇帝,还有皇后!”   “还有,以前你们不懂规矩、冒犯太子,我都不予追究了。从这一刻开始,见了殿下要行礼,无论人前人后。不许出言不逊,不许背后议论。有不遵守规矩被我撞见的,发现一次,直接交给合阳宫处置!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就是东宫的规矩!不可能再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发生,你听明白了吗?”   陵江被她这一长串话吓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想出口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合阳宫代表着什么,她不是不明白的。   “陵江明白……”她打碎牙齿和血吞,心里暗恨,带着一腔怨气就出去了。   在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紧紧捏起了拳头。   司徒兰本来也准备走,却觉得有一道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偏头一瞧,却是太子沈寻坐在那里悄悄地看着她。   她并不以为他能听懂自己说的话,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感受到那道眼神,心一软,走了过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   沈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太子用膳的规格与天子只差一档,长桌边角精致的花雕让人眼花缭乱,边上还站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见了刚刚那番场景,一时也不敢说什么话,看来眼前这位新来的令侍大人,不是什么善茬啊。   桌子上摆着十八道菜,说起来,大周崇尚节俭,在精不在多,比前朝一顿午餐几百道菜可要少多了,各个菜肴味道都不相同,山珍海味、点心热汤一样不少,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精品,比民间的菜肴好上百倍。   沈寻手里一直捏着筷子,好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兰……”他认真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起来昨天那个名字,只一声又一声试探着,“兰……”   “兰兰。”实在想不起来,索性就这么喊了。   司徒兰默默咳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沈寻又伸手在凳子的面上轻轻一拍,轻声命令:“你坐下。”   于是她便坐下了,也不知道他在买什么关子,只疑惑地看着对方。   沈寻见她这么听话,心里很高兴。转过头在桌子上仔细扫了一圈,选中了一个扇贝。   其实那道菜的全名叫蒜蓉粉丝蒸扇贝,对大周这种北方国家来说,海鲜算是很稀有的,即使是这样,御膳房也不敢有一丝怠慢,足以看出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疼爱。倘若他知道自己当做宝贝的独子被几个下人呵斥来去,定要气歪了鼻子不可。   沈寻伸出筷子一夹,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司徒兰的面前,给了对方一个自认为很友善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给你吃……”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同山涧泉水一样澄澈,又带着微微磁性,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如果不知道他是个傻子,司徒兰觉得自己定要一见倾心。   高高的个子,白无瑕疵的俊脸上,一双剑眉潇洒凌起,眼里没有一丝杂念,干干净净的,正是翩翩少年的岁月,却偏偏有着这样悲惨的命运,真是让人叹惋不已。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坚持。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菜,顿顿都少不了。   就在今天,他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分给了别人一点。说起来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知道,定会惊掉大牙。殿下从来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司徒兰瞥了一眼,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感动。其实,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他应该是听到了,也许不是很理解,但至少分得清谁是真正对他好的。   她从桌上取了筷子,将那珍贵的礼物接了过来,吃得干干净净。她还从来没有尝过主子的菜肴,这回才觉出悬殊来,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很好吃。   沈寻一边装作吃饭的样子,一边悄悄打量着她,眼睛眨呀眨个不停。   “殿下。”   “嗯……”以为自己偷看别人的举动暴露了,他连忙将脸别了过去,只乖乖应了一声。   司徒兰想起了刚刚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说一说,不能再让他这么忍下去了。他可不是她,他有后台有背景,名正言顺。   “你要记着,你是太子,没什么可怕的。以后如果再有人敢对你大吼大叫,无论是谁,你直管一脚踹过去!”司徒兰刚嘱咐完,顿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充了一句,“当然……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能踹,他们是你的父母,教训你是应该的。但是别人就不行了,知道不?”   司徒兰苦口婆心的说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弟弟似的,要教他怎么做人,怎么不让坏人欺负。   沈寻的眼神很是有些迷茫,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踹不动怎么办?”   这是重点吗?!   司徒兰恶狠狠道:“那就继续踹!踹到翻过来为止!”   沈寻眨了眨眼睛,瞬间化身为一个很有求知欲的好少年,“那如果是你呢?” ☆、我今年二十了   沈寻眨了眨眼睛,瞬间化身为一个很有求知欲的好少年,“那如果是你呢?”   司徒兰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怔住了。   “我?”她的想法一时变得有些混乱,还有些莫名,“我怎么可能对你大吼大叫呢,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殿下……您多虑了。”   沈寻不饶人的将脸凑了过来,“如果呢?”   一张俊脸这般靠近自己,司徒兰有些窘迫地朝后避了避,慌不择路之下,只好答:“那,那您踹吧……”   沈寻却突然高兴地冲她笑了起来,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唇角弯起,笑容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你是不是很怕我呀?”   司徒兰心说,谁怕你个傻子啊,面上仍旧恭敬道:“奴婢不但怕你,还怕这宫里的所有主子。”   “他们都不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他满心好奇的追问道。   用鼻子想也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东宫的宫人了,都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是没见识过,说实话,还真没几个人把这主子当回事的。都是在皇后或者皇帝来看望的时候才做做样子,但是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平时吃穿住都服侍的还好,不敢出什么差错。   司徒兰扶额。   真是伴君如伴虎,伴太子如伴小猪……你说他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因为……”话起了个头,想了很久却想不出个理由来,司徒兰没辙了,只好敷衍道,“嗯……因为我是好人,他们都是坏人。”   “哦。”沈寻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这么好骗?司徒兰忍住了想要去摸他额头的冲动,问,“殿下……您多大了?”   沈寻低头开始扳手指。   从左手的大拇指扳到右手的大拇指,又从右手的大拇指扳到左手的大拇指。   然后他抬起天真烂漫的眼睛看着她。   “我今年二十了。”   语气听起来还有那么点骄傲似的……   可是,这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脑补了一个小姑娘舔着糖葫芦说:“我已经四岁啦,会自己穿衣服啦!”   司徒兰尴尬地咳了两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破功。   深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她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传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初可是她自己要来的,做人还是要有点责任心的好,既然揽下了,那就管下去。   反正她现在也不过十九岁,离出宫还有六年光阴,慕子川又前途未卜,索性就这么耗着吧。忍不了也得忍,总好过在皇后眼皮底下战战兢兢的日子。想到这,也不知道陶优姑姑她们过得好不好,抽空得去看一看。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桌子上的菜全被撤走了,有专门负责清理的宫人在一旁默默擦拭着桌子,悄悄打量着这两人。   司徒兰起身想要告退,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   她昨日回房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布偶,很是有些好奇,又记得那布偶连个衣服也不穿,索性回房折腾了一番,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裁出了一件布偶穿的小衣服,皇宫什么都不缺,更别说一点边角料了,况且她昨天捏过那东西,所以大致尺寸还是记得的。   来当值的时候将那小衣裳塞在了衣襟里,这时候便拿了出来。   “殿下。”她不紧不慢的说,“您昨天抱着睡觉的那个布偶没穿衣服,实在有伤风化,我做了一件紫色的小衣裳,能给她穿上吗?”   沈寻听她说到这个,很快皱起了眉,认真地拒绝道:“不要。”   “为什么?”司徒兰循循善诱,“不穿的话,让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沈寻没有理她,起身去书桌前坐好,捏着笔将宣纸铺开,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只是悄悄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   真固执,司徒兰心里默默哼了一声,自己去寻那布偶了,好心好意做了一上午,累死累活人家还不领情,实在让人憋屈。   幸亏那布偶就放在他的床头,四仰八叉,两只手两只脚朝天张开着。昨天没来得及看,现在仔细一瞧,倒发现那布偶甚是普通,甚至称得上破烂,白色粗布里头塞着些棉花,针脚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像堂堂皇子该有的东西。   她抱着些侥幸的心理拿起布偶,给它套上了自己手里的紫色小衣服,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白色的布料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拿去洗?不太可能,太子看到他心爱的东西泡在水里变得瘪瘪的,肯定会找她拼命……既然是每天都要抱着睡的,拿东西套起来倒挺方便。   转回头的一瞬间,发现太子正盯着她看。   司徒兰有些尴尬,将那布偶拿起来道:“没经过你的同意是我的不对,但这样套着要干净些……”   没想到太子看了看那布偶,突然说道:“不要这个,她喜欢白色。”   她?   司徒兰下意识问道:“她是谁?”   沈寻突然生出了一丝警觉,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她,像个保守秘密的小孩子,“我不告诉你。”   司徒兰本来觉得自己快要摸到真相,却又在一瞬间打回了原形。   但是吧,这个世上的人都是有秘密的,傻子也不例外,她自己也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于是司徒兰决定尊重他,不再继续追问了,只顺着他道:“那好,回头我再做一件白色的小衣裳……”   只是关于那个布偶,心中愈发的好奇。   xxxx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太傅不会来。   含元殿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让太子过去一趟。   含元宫乃后三宫之首,是皇帝处理日常政事的地方,也是皇帝的寝宫,历来神圣而不可冒犯。司徒兰进宫好几年,也没有机会亲眼进去见识一番,这回沾了太子的光,跟着他一道去了,以贴身宫女的身份随侍在身边。   太子坐在他父皇的对面,司徒兰站在他身后,抬起眼皮悄悄打量着皇帝。其实在合阳宫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还是忍不住窥视一下龙颜,以后出了宫还可以跟小伙伴们得瑟,她也是见过天子的人……   当今皇帝并不算老,也不过四五十岁,正值壮年。须髯深浅不一,鼻翼上还长着一颗痣,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威严。久居高位的人,总有一种独特的沉稳气质,这是普通人所达不到的境界。   “寻儿。”皇帝终于开了口,一脸忧心忡忡,胡须也跟着他的口型动了动。   沈寻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茫然。   见他这般模样,皇帝越发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想说些什么,也还是咽回了肚子。   大周国祚三百年,皇族子嗣一向只多不少,可到了这一代却出了意外。   除了皇后所生之子,昭仪所生之女,后宫再没有其他的龙裔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唯一一个儿子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可让他没了法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储君人选。   皇帝还有个弟弟,是先帝亲封的华昌王,名唤沈兼,年仅三十五。鹰眼阔鼻,长相凶猛。   这个华昌王可不是个好东西,以往先帝在世时就跟他争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若是贤德之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阴鹜刻薄的人,草菅人命,好战无德,当今太子沈寻多次遭他阴算,所幸都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一直都没有办法制住他,除了顾忌兄弟之情,还因为沈兼手握兵权,可都这么多年了,实在是难咽心头之气,跟别提将储君之位给这个人了。   太子傻是傻,心却不坏。   其实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子尽快有后,在皇帝心中,哪怕继位的只是个无知孩童,也比将皇位拱手沈兼要好。况且他现在正当壮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走,并不急于一时。   若是计划的好,他六七十岁归西之日,孙子都二十多了……   皇帝正在展望美好的未来,沈寻却等得有些不赖烦了,坐在凳子上不安的动来动去。   皇帝这才察觉过来,连忙咳了两声,道:“父皇今天唤你来,其实是为了商量你的婚事。”   虽然大周民风开放,对过了适婚年龄的人比较宽容,很少会有人看不起,但是太晚娶妻也确实不是好事。   “什么是婚事。”沈寻很好奇。   皇帝很好脾气的解释道:“男子娶妻、女子嫁丈夫的事情,就叫婚事。”   沈寻虽然还没傻到不知道自己性别的份上,却还是有点拎不清,追着问:“什么是娶妻?”   都二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摊上这么个儿子也只得自认倒霉,皇帝尽量让自己的话变得通俗易懂,答:“对你来说,就是把一个女子娶过来做太子妃,就像父皇把你母后娶过来做皇后一样。”   身后司徒兰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陛下您挺会总结的……被太子锻炼出来的吧?   “哦。”沈寻好像有些明白了,又问,“什么是太子妃?”   “……”司徒兰实在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很快就恢复了刚刚严肃的模样。御前失仪可是大罪,不过当今皇帝宅心仁厚,肯定不会治她的罪。   即使克制住了,还是憋着笑意,太子殿下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皇帝并没注意到对面小宫女的举动,只叹了一口气对沈寻道:“既然你不懂,也没必要太懂了。朕和你母后会好好物色太子妃人选,毕竟是未来的国母,自然要慎之又慎。”   沈寻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里一万个不情愿,又委屈又嫌弃。   张口就道:“我不要。” ☆、身份      “为何不要?”皇帝纳闷了,“有个人陪着你不是更好?”   “不要就是不要!”沈寻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赌气道,“我走了。”   “寻儿!”皇帝突然沉声将他喝住,皱起了眉,“父皇一向迁就你,可在这件事情上,朕决不会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因为你不止是朕的儿子,还是大周的太子!肩负重责,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退却。朕会在一个月之内挑出合适的人选,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被凶了一顿,沈寻明显有些不高兴,过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看了司徒兰一眼。   那眼神好像是在问,我可以踹他吗?   司徒兰活活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沈寻也只是看她一眼罢了,然后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让皇帝知道她教了太子这么些歪道理,自己肯定下一刻就没命了……   皇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叹了一口气便起身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沈寻似是被气得不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小孩子心性。”皇上低低叹了一声,心中也恼。于是起身进了内殿,不再理他了。   沈寻依旧站在那里,犟着脾气不肯走。   司徒兰似乎想要跟他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咽回了肚子里。这是别人的家事,甚至算是上是国家大事,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插手。   皇帝身边的常公公过来劝解了一番,太子理也不理,公公没辙,也只好退到一边。殿中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永远都是那么几张脸,那样公事公办的表情,连司徒兰看着都觉得心底发闷,更别提沈寻了。   他忽然偏过头看向了窗外,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司徒兰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这宫里呆了太久,说起来,她也已经不太记得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母后说,外面很大。”沈寻的眼神依旧停留在窗外,自顾自的说着话。他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个皇宫,只能靠想象去猜测,也许……外面会有很多比这里还大的宫殿,比这里还多的宫女太监?   那一瞬间司徒兰觉得他不像个傻子,倒像是个被关起来的小孩子,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却又不敢说出来,只能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关在小笼子里,喂着最精细的食物,却没有自由。   “外面啊……外面没什么规矩,日子也没有这里好,你随口吃掉的一道菜,也许就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计。”司徒兰不紧不慢地说着,似是在回忆,“但是外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拐角处的糖人摊、街头巷尾的杂耍、戏楼里的花腔小唱,你要是见了,定会欢喜。”   “外面的确很大……而且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你要是出去了,刚好能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梯田庄稼,还有江河湖海,巍峨山川……”   她看着他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原以为沈寻会央求自己带他出去,却没想到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她也不敢打扰他,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含元殿的宫女太监都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兰兰……”沈寻忽然小声的喊她的名字,语气有些怪异,“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娶太子妃吗?”   见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司徒兰很是有些意外,连忙顺着问:“为什么?”   沈寻有些紧张地抠了抠手,“我觉得她会笑我傻……”   司徒兰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呼出一口气,她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只犹豫了一下,便劝道:“陛下亲自选出来的太子妃,定是贤良淑德,肯定不会这般无礼的。更何况太子你一点都不傻,为何要这么说自己?”   沈寻没有答话,她便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陛下说的没错,人活一世,并不是只有理想和志向,还有责任和义务。你生在了这个皇宫,就必须背负起自己的责任。政治婚姻也不算什么,以前还有和亲的公主呢,您现在也只是娶个太子妃而已,根本不会损失什么。好好听从陛下的安排,他是你父亲,不会害你的……”   她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多少,自己的意思算是表达清楚了,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了。   沈寻默了片刻,也没理她,起身就走。   司徒兰见他这反应,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跟了出去,太子要是有半天闪失,她可没好果子吃。   这边两个人刚出了殿门,那厢常公公就进了内殿,将他们二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皇帝听,也不敢添油加醋,单是原话复述,已足够精彩。   皇帝坐在案前,仔细听着,面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只是状似无意的问道:“这宫女什么来头。”   “回陛下的话,奴才原先在合阳宫里头见过这姑娘,想必是皇后娘娘赏给太子爷的。”   “说话很有条理,心性也佳,这么个人侍奉寻儿,朕也放心了。”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有些含糊,“去查查她的身世,回头禀上来。”   “是。”常公公连忙应了一声,刚准备退下,又被皇帝给喊住了。   “先头朕让你整理的那些个卷宗都放哪儿了?那可都是适婚的京城贵女详细记录,别给弄丢了。”   “回皇上话,是皇后娘娘要去了……”常公公有些憋屈的回答。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是如此,那也无妨,她挑也是一样。你先下去吧。”   常公公赶紧退下,生怕又一不小心逆了龙鳞。   xxxx   此时此刻,司徒兰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捏在了别人的手中,只惦记着自己之前答应的事情,在屋子里头给那布偶缝起了新衣服,太子说要白色,那就做件白色的便是。   同住的宫女林糯回了房间,见她又在缝衣服,也没敢问什么缘由,只体贴道:“姐姐慢慢来,仔细累坏了眼睛。”   司徒兰有些感动,道:“没事,这点小针线活,还是没问题的。”   林糯索性坐在了她身边,有些羡慕道:“姐姐手真巧,我都不会女红呢。也难怪到现在还是个三等宫女,每天也只能做些粗活,烧煤守夜什么的……”   司徒兰一愣,问道:“你来这宫里多久了?”   “应该有四年了吧。”   倒是比她还要早些……司徒兰默默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在东宫呆的久,知道殿下那个布偶是怎么回事吗?”   “布偶?”林糯仔细想了一会儿,算是回忆起来了,“哦……你说那个啊,梨花姐姐以前跟我说过的,殿下每天晚上都要抱着一个布娃娃睡觉,跟个小孩子似的。”   “你知道原因吗?”司徒兰好奇地追问。   “原因我倒是不清楚……”林糯摇了摇头,“这宫里头的秘密可多着呢,我只听掌事姑姑说那布偶是个老宫人给他做的,好像是上一辈的姑姑,又好像是殿下的奶娘,哎呀……我也不是特别了解。”   “奶娘?”司徒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角色,她之前还以为殿下惦记哪家漂亮姑娘呢……一时间为自己的随便揣测感到愧疚。   “对了!”林糯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凑在她耳边道:“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哟。”   “嗯嗯,我保证不说。”   “我听说呀,殿下四岁那年突然变成了傻子,好像跟这奶娘有关系呢……”   听了这话,司徒兰想起了那天陶优姑姑跟她说的话,一时间满心疑惑。   “欸……他,他不是一出生就。”司徒兰突然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这般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林糯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女声打断了。   “糯糯,你快出来。”回头一看,却是她平日里交好的姑娘,“陵江的父亲进宫觐见,顺道来看她了,带了好多好吃的呢,快出来快出来。”   林糯回头看了看司徒兰,犹豫了片刻便拒绝道:“我就不去了。”   她怕司徒兰不高兴。   司徒兰被她细腻的心思感动到了,体贴道:“没事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就好。”   话刚落音,陵江的声音传了过来。   “糯糯,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糖蒸酥酪的吗,大老远闻到香味就扑过来了,今儿个怎么这么稀奇,喊都喊不来?”   林糯有些尴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我……”她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还是看的出来的,她们这是很明显的在排挤司徒兰了,捧着自己是假,气司徒兰才是真。   果然,陵江话锋一转,声线拉的又长又酸,半是得瑟半是讽刺道:“真的不吃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的那个好姐姐可没个四品的爹进宫给你带吃的哟。”   司徒兰有些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又来显摆四品了,烦不烦啊。   本来想忍着不跟她计较,如此看来,是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她才会消停。   门外面围的人越来越多,目睹了司徒兰刚来时的厉害场景,对现在这番景象也很是好奇。   陵江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哟,有人的面子挂不住了呢。”   司徒兰没站起来,也没看她,只缝着手里的白缎小衣裳,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爹是正四品啊?”   陵江没回答她,只昂着头笑,料定了她拿自己没辙。   “那既然你这么高贵,还跑来当什么宫女呢?”司徒兰暗讽了一声。   “我乐意!”陵江恨恨一咬牙便道。其实她本来是想进来做妃嫔的,实在不行混个女官也成,可因为自身没什么本事,找了许多门路也没法子,只能先当个一等宫女,原本是想着找机会慢慢往上爬,却一耽误就是两年。   大周历代的宫女都是良家子,皇帝从良家女里面选出合适的人来充实后宫和太子东宫及诸王王府,当然,这些都会看当事人乐不乐意。选出一部分后,再从入选的良家女中选取模样更好的、品性更佳的册为嫔妃,所以大多宫女都是有些官家背景的,平常小门小户的姑娘还不一定能进宫当宫女呢。   “其实吧……”   司徒兰一手将针线穿了过去,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姑父郑友昌乃当朝御史中丞,从三品,秩千石。父亲罢职之前也曾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还是皇帝亲授的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哦对了,有必要解释一下,家父被撤职不是因为尸餐素位,更不是因为贪污受贿,只是因为一篇文章触怒了龙颜,说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却也是他自己的不对。”   围观的人群被那一串一串的品级饶昏了头,却也能大概听出来是什么情况,唉呀妈呀这新来的令侍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陵江又呆在了原地,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她手里栽跟头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说这些不是想跟你攀比,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整天想着炫耀自己或是算计别人,没什么意思的。”   陵江被她的一番话臊的满脸通红,还是撑着一口气反驳道:“你从来都没提起过,谁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不是骗人的假话?”   司徒兰将最后一针刺了过去,语气颇有些不屑,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真正饱满的谷穗一般都是低着头的,只有瘪谷子才哗啦哗啦乱响,我还没闲到乱编假话的地步。” ☆、出宫玩玩      自那日在众人面前呛了陵江之后,她似乎也收敛了些,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平日里能绕道就绕道,能不共处就不共处。少个人给自己找茬,司徒兰倒觉得清净,只是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毕竟自己让她这么下不了台面,心里肯定是恨着的。   恨就恨呗,大不了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司徒兰撇撇嘴,进了内殿。   沈寻正和太子太傅在一起,两个人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   太子太傅姓霍,名霍方,皇帝念其为人耿直、不弄虚作假,才授了这个官职,太子太傅是辅导太子的东宫官,秩三千石,位次太常。连太子对这个师傅都得执弟子之礼,光耀无限。   之所以对他记忆这么深刻,是因为他还有个鼎鼎有名的女儿,叫霍清秋,乃广陵城第一美人,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司徒兰至今还清晰的记得京城里有首歌谣的第一句词:有女清秋,貌比璎琅。   这样一个声名远扬的美人,家世显赫,却至今没有婚配,倒是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她的家长是怎么想的,司徒兰瞧了瞧近在眼前的太傅,真想采访一下呢。   霍方让沈寻临摹“周”字,可后者神情专注的捏着笔,一落下去就歪了,不由得有些丧气。   霍方也皱起了眉,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学这些基本的东西,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连基本的也掌握不了,摊上这么个学生,他也是上辈子造了孽。这么一个傻子,便是独立思考都成问题,更别说手握天下大权,坐上那龙椅之位了。   若不是皇帝的威严压在上头,他真想掀桌子不干了。   太子看不出来,司徒兰却看见了霍方眼底的不耐,这样下去也只是消磨他的耐心而已,于是上前一步道:“太傅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霍方回头一看,却是个宫女,道:“你说了算?”   “是,我说了算。”司徒兰面不改色。   霍方一笑:“你倒是大胆,不怕老夫向陛下告你一状?”   司徒兰躬了躬身,“太傅是明白人,不会跟奴婢计较这点事的。”   “罢罢罢。”霍方叹了一口气,“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老夫就先回去了。”   “恭送太傅。”   司徒兰目送着他离去,一转过身就发现沈寻盯着她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都习惯了。   沈寻唤她:“兰兰。”   “干什么?”司徒兰提着裙摆坐在了刚刚太傅的位置,故意问他。   “你真好,知道我不想写字。”沈寻发自内心的感激。   司徒兰:“你想多了。”   然后将毛笔塞回他的手中,自己身子一偏,攥住了他的右手。   “换个方式而已。”   沈寻的手很大,骨节分明,修长又好看。司徒兰向来没干过什么重活,虽然也是纤纤玉指,却明显比他短了很多。大周的宫女不许留长指甲,所以看起来干净又整洁。   小手捏着大手,看起来很是有些别扭。   沈寻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右手被这般注视着,司徒兰的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红,没好气地朝桌子上一拍。   “看纸!”   沈寻连忙听话的转过了头,不明所以。   司徒兰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个方法行不行得通。小时候自己也是个不开窍的,请的先生都说她不是写字的料,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本是文官,自然对她要求严格,于是就亲自捉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一笔一划,一横一竖,因着强有力的引导,想写偏都难,多写个几次也就会了,比起临摹要容易的多。   其实她的字也算不错的,毕竟随了父亲。   沈寻状似听话的看着纸,眼神却偷偷瞥向了交握的手,仔细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有些惊讶和迷茫。   “刚刚太傅让你写的是‘周’对吧?”   司徒兰可不管他那点小心思,攥着他的手就开始写,边跟着道:“记好顺序,撇、折、横、竖、横……竖、折、横。”   嘴里念完了,手里的字也写完了。   宣纸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周”字,好歹算是成了形。   沈寻瞪大了眼睛,嘴都有些不经意的张开了。   这是他写的?   司徒兰道:“看,你也是会写字的,写得很不错啊。把笔顺背熟,再多写几遍,你就会自己写了。”   傻子虽傻,记性一般都不错,让他背笔顺比让他照着写要容易得多。沈寻觉得很神奇,也不说话,闷不做声地跟着她又写了几次。   第五次的时候,司徒兰松开了他的手,鼓励道:“你自己来。”   手上一空,沈寻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她的脸,委屈道:“我不会。”   “你会。”司徒兰指着那张纸,“你看,这都是你写的。”   沈寻这才转过头去,有些紧张地复述了一遍:“撇折横竖横竖折横。”   然后落下了第一撇,又念“撇折横竖横竖折横。”落下了第二笔,如此反复念了八次,甚至还渗出了些汗,宣纸上逐渐显出一个大大的“周”字,说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歪歪扭扭,也还算能认出来……   司徒兰松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愣住了。怎么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怪异感……   沈寻却完全不相信是自己写出来的,盯着那个字一动不动,好像要将那张纸盯破似的。   ——呔!哪里来的字!还不从实招来!   司徒兰看着他的反应哑然失笑。   “记好笔顺,明天再写给太傅瞧瞧。”   “还要写。”沈寻突然道。   “啊?”司徒兰愣了一愣。   “还要写。”沈寻强调。   “写什么……”你倒是说呀。   “写……父皇、母后、沈寻。”太子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方接着道,“还有兰兰。”   司徒兰彻底僵住了,太子爷……你把我一个小宫女和你那尊贵的一家人放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心里虽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只能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以后再慢慢教你,反正,来日方长嘛……”   沈寻嗯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搁下了笔,开始看窗子。   司徒兰忍不住也跟着看窗子,疑惑了半天,有啥好看的,太子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我想去外面。”沈寻突然道。   “那你就去啊。”司徒兰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外,“又没人拦着你。”   没想到沈寻突然回过头来,满脸惊讶,“真的没人拦着吗?”   司徒兰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宫外而不是门外,一时有些讪讪,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道:“你去跟陛下好好说说,他应该会同意的……”   沈寻起身就走。   “你去干什么?”司徒兰疑惑。   “去求父皇。”他看着地面,神情有些不安。   司徒兰很是愣了一愣,太子将想法付诸于实践的速度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要是能出去,倒是一件好事,不但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自己也可以顺道回一趟家……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了,很是想念。   太子以前没有出过宫,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提过要求。而不是因为皇帝拘着他,这回突然说起这件事情,皇帝虽有些惊讶,倒也没拦着他。毕竟是一国太子,连宫门都没出过,倒也说不过去。   难得傻儿子突然提出要求,自然要满足他。于是皇帝下令,让三十个暗卫随身保护太子,若是出了一点闪失,全部提头来见。   司徒兰作为他的贴身宫女,自然是要跟随的。陵江就算了,就是她想去,太子也不会答应的。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动了皇帝,司徒兰很是感慨了一番,太子就是太子,随便一句话比她这个宫女磕一百个响头都管用。   回东宫换了一身不太张扬的常服,既然是出去散散心,也就没必要暴露身份了,司徒兰一边给他系带子一边道:“带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转悠转悠。宫外我比你熟,记得千万别离开我三步之外。你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可就没命了。听见了吗?”   沈寻眨了眨眼睛,乖乖道:“听见了。”   司徒兰看见他这么一副听话又好欺负的样子,又想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是对方比自己高得太多,踮起脚也不到他的鼻尖,只好憋着笑收回了手。其实若是有旁人在,她肯定是不敢这么做的,一不小心被治个大不敬可就完了。   沈寻很迷茫,“你干什么?”   司徒兰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本来想摸你的头,可是你太高了,够不着。”   沈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摸自己的头,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弯下了腰,将头顶对着她。   “你摸吧。”   “……”司徒兰僵在了原地。   这场景实在太怪异,一个高高瘦瘦、唇红齿白的男子俯下身子对着自己说你摸我吧……   “脖子好酸,快点摸。”沈寻有些不耐烦的催促。   司徒兰赶紧象征性的摸了一下他的冠,贼似的收回了手,脸上有些微微发红。   太子没管她的反应,起身就出了门,跟着常公公去宫门口了,满脸都是期待和好奇。   司徒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没来得及多想,连忙跟了出去。   xxxx   广陵城是大周的都城,也是整个国家的经济重城,各行各业都很发达,就连许多北穆人都来这里做生意。酒肆戏楼、街头巷尾,都能看见许多衣着光鲜的老爷夫人,看起来生活过得都挺滋润。其实此时正是初秋,也是丰收的季节,各个农户都在庄稼地里忙活,也就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司徒兰一行人坐在马车里,刚进内城。无数个暗卫悄悄跟在后面保护着,安全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作为贴身宫女,司徒兰坐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默许的,除却太监德福和乐仕,竟然只带了她一个宫女出来。   进了闹市,司徒兰先跳下了马车,刚想回身扶太子出来,却发现地上多了一个人。   小太监德福弯着腰蹲在地上,似乎是准备给太子当踏板……   没看出来呀,司徒兰瞥了那小太监一眼,在东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忠心?   其实是她想多了,这是钉死的规矩,不想做也得做。   沈寻掀开了帘子,看向了外面的市集,表情有些惊讶和迷茫,一时倒忘了下来。   司徒兰连忙伸出手,小声提醒道:“殿下,先下来。”   沈寻这才反应了过来,搭上了她伸过来的手,低头看了看,然后很理所当然的踩在太监的背上下了地。   已经下来了,手却没松开,十指交握。   司徒兰有些尴尬地提醒:“殿下……手,手。”   “什么手?”他很疑惑。   司徒兰一脸苦相,“您,您先松开好吗?这样实在有伤风化,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两个太监站在不远处,看到这番场景忍不住偷笑起来。   沈寻这才直视了一下那只被自己捏住的的手,仔细思考了很久,道:“你不让我离开三步之外,这样最方便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牵着她开始逛街。   司徒兰是个女人,力气没有男人大,被他拽着朝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在心里咆哮,殿下您是装傻的吧!吃起豆腐来一套一套的啊!   沈寻完全不在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这新奇的地方,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街上有很多很多的人,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而不是宫女太监那般一模一样。高高低低的小房子,大门并排朝着外面,有的是土房,有的糊了一层漆,上头盖着的大多都是黑色的瓦片,不像宫里那般单个单个的宫殿。   太监都换了一身平常的男子装束,暗卫们隐藏在人群之中。   沈寻穿着一身云锦直裾,外罩着深蓝色长半臂,遇上不懂这料子名贵的人,还以为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但看相貌,只觉气质不凡,不像个普通人。   司徒兰这个普通人走在他身边,只觉得尴尬万分,她出来的时候只捡了一件嫣红的袄裙穿着,未施粉黛,站在他旁边格外不协调。   沈寻可不在意这些事情,在一个摊子面前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   司徒兰定睛一看,居然是猪肉摊……   案上摆着一排又一排新鲜的肉,连精带肥,摊主拿着两个不太一样的刀子站在后面,磨刀霍霍,问:“要几斤啊?”   沈寻却不是看肉,只呆呆的看着那旁边挂着的一个猪头,表情很是有些害怕。   司徒兰扶了扶额,太子我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你的思维了。   沈寻看了很久,却什么话也不说。   司徒兰没了办法,连忙给他收拾摊子,对那屠夫道:“老板莫要计较,我家少爷并没有恶意。”说着,拽着他就朝外走,“别闹了啊,宫里给你吃的猪肉还少吗?”   沈寻被她拽了出来,只是呆呆的回忆刚刚看到的东西,表情很是有些惊惧。想得太过投入,也没注意旁边的环境,一不留神就踩了一个人……   被踩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脚上吃痛,也来不及看是谁,回过头瞪着他就骂道:“哪个没长眼睛的王八羔子!”   司徒兰愣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太子被骂得懵了一懵,认真想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   然后他做出了一件让司徒兰始料未及的事情……   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背着那女主看表演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就连沈寻自己也没有料到,只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地上那个被自己踹倒的汉子。   司徒兰的嘴巴跟塞了个鸡蛋似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汉子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脸错愕,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练家子也能被人踹倒,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他走了过来,一脸的愤怒:“还敢打老子!细皮嫩肉的臭小子!找死不是?”   沈寻身上的直裾是普通人家穿不起的云锦,可那汉子哪里看得出来,只当是来参加秋闱的异地书生,非要揍回来才满意。   眼看着人家都逼近他跟前了,沈寻居然朝后退了两步,表情很是有些惊慌。这般惊惧的样子,不仅让人产生了疑惑,似乎刚刚那彪悍的一脚并不是他踹的……   看到对方似乎是要挥拳头的意思,司徒兰这才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就挡在了沈寻面前,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她并不想惊动暗卫,因为如果闹出了事情,皇帝肯定会怪罪下来,这样他们这些随行的人都没好果子吃了。   沈寻发现前面突然多了一个人,有些发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底一暖,却没说话。   “这位大爷,我家公子从小就没受过气,这才一时唐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司徒兰颇老练的拿出一锭金子,似乎是为了躲开太子的视线,半掩着塞到了他手里,“和气生财不是?”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那人哼了一声收了过去,算是同意了,只是不依不饶道:“让你家主子给本大爷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我谷生镖局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给您道歉还不行吗?”司徒兰给他打着商量,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件事情确实是太子的不对,当然也是因为她之前出的坏主意,所以她必须要负起一半的责任。   “你?你算老几?”那人丢了面子,很是愤愤不平的看着沈寻,眼中冒火,“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东西?再不道歉,可别怪我用拳头说话!”   司徒兰被他那句“躲在女人后面”给吓到了,生怕太子心里不快,连忙退到他旁边,想了很久,终是小声道:“殿下,道歉吧。”   沈寻惊讶地望着她。   “跟这人说‘对不起’就可以了。”司徒兰心中有些纠结,口里的话却没变。   那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沈寻如果不道歉,肯定是要大打出手的,这样隐藏在人群中的暗卫就会出来解决,在他们眼里,敢冒犯当朝太子的人,是死一万次都不够的。这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也应该是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送了一条命,也太不值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和平解决就不要动武力,这是她的为人之道。   沈寻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一句话都不说。   “自己闯下的祸,自己负责任。”司徒兰低垂眼眸,一声声说着,“男子汉敢于承认错误,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沈寻依旧不理她,表情看起来好像还有些莫名的生气。   司徒兰没了办法,眼看着那人又要发火,心中又急又烦,索性对沈寻道:“你不道歉是不是?”   沈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拿我怎么样。   是不能拿你怎么样。   司徒兰转过身子哐当一声就跪了下去,语气跟往常一般平淡,“这样给您赔不是了,可还满意?”   生来就是奴婢的命,也不用过分高看自己。反正在宫里天天跪主子,膝下的黄金早就磨没了,可不在乎这么一点。   沈寻的身子忽然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这是……”那人见她都下跪了,一时有些惊讶,也觉得自己实在得理不饶人了,索性道,“罢了罢了,你快起来。”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司徒兰站了起来,心中还是有些烦闷。   怕影响到身边的人,索性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德福和乐仕都跟在太子后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走了两步就发现了不对劲,一回头,太子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见她突然停了下来,表情还有些惊讶。   司徒兰气不打一处来,回过头继续走,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口前面,突然停下了脚步,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人家本来就是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便转过了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太子。   太子的眼神比她更复杂。   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认真地憋了回去,过了很久才委屈道:“为什么要道歉,是你让我踹的啊……”   司徒兰一时怔住了,她之前说出这句话,正是太子是被陵江训斥的时候,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有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可她当时实在是有些欠考虑,把他当成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忘记了他不懂人情世故,不会变通不会看人脸色。   “对不起,是我说的不全面。”司徒兰很陈恳的给他道了个歉,然后话锋一转,“我现在完完整整的跟你说一遍:首先,你是储君,整个大周除了君王之外就属你最大,所以如果有人敢欺到你头上来,不要忍气吞声,否则别人会不把你当回事,最终苦的还是你自己。但是,你要学会看场合。”   “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人不能踹吗?因为你现在不是太子,你脱了太子朝服穿上了百姓的衣服,你就只是一个走在大街上的普通路人,踩了别人的脚,要说对不起。”一段话下来,没有敬称,只有你我,仿佛只是个教导闯祸弟弟的大姐姐。   被人教训了一顿,沈寻低着头不说话,有些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袖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其实我只是一个下人,你不用太听我的话,我也没有跟你说这些话的必要。”司徒兰叹了一口气,“可有些事情是你的太傅和母后教不了的,那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人总是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哪怕你是当朝太子,也不能老是纵容你惯着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的父皇和母后不在了,没了后台和挡风板,你该拿什么去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   其实说皇帝和皇后不在的时候,司徒兰的太阳穴突然跳了一下,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朝旁边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话多,一出口还停不下来了,司徒兰觉得自己真是爱管闲事,不过就当是为以后教孩子攒经验吧……   沈寻似懂非懂,低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声说了一个字,“哦。”   “……”惜字如金是会气死人的,司徒兰扶额,道,“你真的懂了吗?要不要来实战演练一番……”   “好啊。”这回加了一个字。   司徒兰又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德福和乐仕两个太监并没有跟过来,这才放心道:“假如,我现在是服侍你的小太监,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吃了你的糕点,但是我平时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你该怎么做?”   沈寻沉思良久,闷闷答:“把糕点吐出来就饶你不死。”   “……”司徒兰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算了……慢慢来吧。”她转过身子出小巷,“我说会带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先不谈这些事情了。”   跟随太子出行的人就在不远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方向,一点差错也不敢出,司徒兰连忙朝大部队走了过去。   沈寻见她不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瘪着嘴,有意无意的碰了碰她的手,似是想牵又不敢牵。   “你干啥!”司徒兰被他碰的毛骨悚然,连忙出声制止。   沈寻将手背在了后面,抬头看天,“不是我碰到的。”   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玩这种把戏幼不幼稚?司徒兰已经懒得说他了,黑着一张脸带他去了南街。   她以前心情不高兴的时候经常来这地方,南街在广陵城是出了名的热闹,许多江湖人士都会在这里卖艺,有拉二胡的,有耍猴的,还有吐火的,要什么有什么,既然太子是出来玩的,不带他来南街可不行。   尽职尽责的暗卫再次混进了人群,眼神一刻不离,着实是有些辛苦。   还没等她招呼,太子已经被杂耍吸引过去了。呆呆的看着人群中间的那几个艺人,幸好他长得高,往最外头一戳,不用站在最前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表演,可司徒兰就不一样了……被结实的人墙一挡,也不知道太子是在看些啥……   里面那个江湖艺人趴在地上,将两条腿扳到了脖子上搁着,沈寻从来没见过这种画面,一脸惊奇,活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司徒兰闷不做声的在旁边站了很久,看他这副表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沈寻正看的起劲,突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茫然地低下头,问道:“你看不见吗?”   “……”司徒兰觉得自己受到了身高上的歧视,“……你觉得呢?”   沈寻也不看表演了,低头思考了一番,然后开始认真地打量她。   “看我干嘛?”司徒兰被看的有些起毛。   沈寻继续看着她,过了很久,他突然反过身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   司徒兰浑身都僵住了。   殿下……你……这样……真的好……吗…… ☆、宫外遇刺      眼前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直接就可以俯视那片黑压压的人群,身前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雨后清新的松香,闻起来又干净又舒服。   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司徒兰被强行背了起来,双手无处可放,只能虚虚搭在他肩上,眼神都不知道该朝哪里看,一时间冷汗直下。   且不说这样的行为在大周有多么伤风败俗,皇帝派出来保护太子安全的暗卫都隐匿在人群之中,他们的目光肯定一刻也不会离开太子,这时候看到这种场景,回去跟皇帝一禀告,她可就全完了。往大了说,那是对太子不敬,你一个小宫女敢让太子背着你看杂耍,活腻了?   至于往小了说……   太子至今尚未婚配,连个通房的也没有,对一个宫女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说不定皇帝龙唇一张,就把她丢给太子做妾了……   不要啊!!!   一想到这里,司徒兰骤然慌了神,但凡扯到皇帝下旨的这种事情,那是说一不二,谁都不能抗旨的,哪怕她身上还有婚约,哪怕她一万个不情愿。   放着堂堂正正的婚事不要,嫁给一个傻子做妾,她脑子可没进水……   恰时沈寻抬起了头,银冠微微向后,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自己却未能察觉这种美。司徒兰脸上红的快要滴出水来了,想要挣脱,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引人侧目。只好小声在沈寻的耳边说,“殿下,放我下来……”   沈寻正瞪大眼睛看杂耍,完全不理会身边那人尴尬的请求……   “我不看了您放我下来行吗?”司徒兰又说了一遍,沈寻压根没反应,也不知道是被表演吸引去了,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   人群的正中央,有人拱手吆喝道:“刚刚那位是我们班子里的老幺,四五岁就跟着走南闯北,吃了不少苦头。无论是弄剑走索耍大雀,顶竿戏狮人兽斗。还是吞刀吐火耍酒坛,跳丸倒立舞巨兽,我们庆财班子可是样样都行,这回让新来的伙计给大家耍个猴儿,各位走过路过的,瞧着喜欢的,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   说着,有人牵了一只猴子出来,起先说话那人便开始在人群圈子里头转着求打赏,愿意出钱的人还是很多的,毕竟看着乐呵,几个铜板也就给了。   那猴子还穿了一件大花衣裳,人模人样的朝大家拱手,逗的一阵哄堂大笑。司徒兰觉得挺好玩,一时间忘记了要下来的事。   沈寻更是觉得新鲜,他在宫里头金丝雀一样被养了二十多年,哪里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猴子,只愣愣地瞧着前方,压根忘了自己背着一个人似的。   “耍猴不是什么稀罕事!”那汉子拱拱手道,“我这猴儿可有绝活——吞刀!白刀子进白刀子出!”   人群一阵哗然,让人去表演吞刀已经是很新奇的事情了,猴子也会吞刀?纷纷表示不信:“唬人谁不会?你这刀怕是可以收缩的吧?”   那汉子大笑,将一把匕首打开塞到了猴子手里,将其抱了起来,嘴里道:“大伙可以来验验货!看看这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真刀!”   说着,将那猴子抱着往人群里走了一圈,猴子很有灵气,手里托着一把刀,嘴翘地老高,像是不屑,又像是对别人不信任自己的不满。汉子抱着猴子走到了沈寻这拨人的面前,脸上还带着豪迈的笑意,“不信的,可以亲手摸一摸!”   沈寻站在最后面,只好奇地看着,并没有挤过去凑热闹,司徒兰却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太阳穴突突直跳。   电石火光之间,那猴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从汉子的怀中跳了起来!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猴子手里捏着刀子,踩了几个人头就朝沈寻扑了过来!   沈寻却只愣愣地看着,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此时司徒兰依旧趴在沈寻背上,之前有了预感,却也被这个场景吓到了,瞬间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眼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就要落向太子的胸口,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未作考虑就用手臂挡了过去!   “噗嗤——”   刀尖划破血肉的声音。   伤口痛彻心扉,司徒兰双手骤然失力,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暗卫们在一瞬之间掠到了太子面前,幸好有司徒兰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否则他们这三十个人头就要交代在刑场了。暗卫们护卫不当,心中愧疚,只能先将猴子和耍猴的人制服在原地,看热闹的人群都被这慌乱的一刻吓得散开了,倒也方便他们行事。   沈寻低头一看,胸襟上全都是血,连忙回过头,却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司徒兰,一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兰兰……”他开始喊她,语气有些焦急,“你怎么了。”   “地上很凉,你快起来。”   司徒兰已经痛昏过去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命令?随后赶来的随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连忙将受伤的司徒兰抬回马车,送去医馆急救。   一般来说,只是手上受了伤,怎么可能昏迷?所以,那刀子上一定淬了毒。   沈寻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抬走她,抬起脚就准备跟过去,却被一个暗卫唤住了,“请殿下留步,即刻随卑职回宫!出了这样的事情,殿下万万不可再离开卑职一步了!”   沈寻理都不理他,铁了心要跟着前面那拨人走,那暗卫心中焦急,拉住他的袖子跪下道:“殿下!您的安危为重,刚刚已经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了,若是再有个闪失,这三十几个弟兄可就都没命了……”   沈寻并不明白这跟他们的性命有什么关联,听起来很严重,于是便停下了脚步,只朝司徒兰离去的方向张望着,眼神里带些惊慌和茫然。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那耍猴的人被人制住了,却蹲在原地瑟瑟发抖,问他受谁主使也不肯说。好不容易将他绑了起来,那汉子嘴里一动,将藏在牙齿蛀洞里的毒药弄出来一吞,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死得无声无息。   死无对证?那可不一定,暗卫都是皇家训练出来的,行事效率极高,在事情发生的第一刻就将庆财杂耍班子里的所有人一并制住,交由大理寺彻查。   沈寻跟着护卫回了东宫,一路上戒备森严,连蚊子都不能靠近十尺之内。   人生第一次出宫,以被刺杀告终。   至于皇帝那里是怎么回事,就另外说了。司徒兰在医馆用急救的药草续住了命,又加紧送回了宫中,毕竟,皇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不是民间能比的。此时此刻,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意识尚算清醒,旁边的小宫女林糯急得只掉眼泪。   司徒兰护驾有功,太医自然不敢怠慢,仔细为她诊治,才发现那刀子上果然淬了毒,幸亏只是伤在了手上才捡回了一条命,若是让那毒渗进内脏,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听说她被抬回来了,太子衣服也不换就问那报信的宫女,“她住哪。”   那宫女连忙将他带去了司徒兰的住所。   刚一进门就看见太医正为她诊治,沈寻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是愧疚,还是不敢过去。其实他到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不太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约也是知道一点的。兰兰是因为他才受了伤,而他自己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太医将宫外临时包扎的布都拆了,仔细为她敷上了新的伤药然后重新包扎了一遍,说随后派人将内服的送过来就退了出去。   沈寻在外面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她。   林糯一转头便吓了一跳,也不好说什么,只悄悄退到一边。   司徒兰现在没有说话的力气,仿佛只要手一动,全身都疼起来了似的,偏头看见沈寻进来了,也没理他。   回忆起刚刚那惊险的场景,司徒兰觉得像做梦一样,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惊险的事情,差一点就送了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得,居然替太子挡刀子。   仔细想想其实不也亏,若是她当时没有去挡,太子受了伤,她看顾不周,肯定也活不长,说不定不是赐白绫就是被杖毙。挡一刀还捡个功,比被赐死划算多了……   沈寻见她不理自己,心中有些忐忑,慢慢朝这边挪了过来,然后轻轻坐在她床边上。   “干嘛?”司徒兰没好气地问道。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呢?昨天被下毒今天就被刺杀,到底谁天天这么跟你过不去啊?   司徒兰是小手臂受的伤,包扎好了之后袖子放下来也就看不到了,此时此刻她躺在被子里,倒更是什么也看不到。   沈寻坐在司徒兰跟前盯着她看,突然开口道:“他们说你受伤了。”   “……”而且是替你受的伤,谢谢。   沈寻又轻声道:“是不是很痛啊?”   没心情跟他说话,司徒兰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沈寻的神情有些无措,怕惹她不高兴,于是低下头不敢多问,只躲躲闪闪地看她。   过了好久好久,才把那句在心里憋了几个时辰的话说了出来。   “兰兰不怕。”他小心翼翼地俯下了身子,眼神又心疼又愧疚,“寻儿给你吹吹就不疼啦。”   司徒兰:“……” ☆、太子的证明题      要是你一吹就不痛了,还要大夫干嘛?司徒兰有些无语,却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只瘪着嘴没说话,真是从小泡在蜜罐子长不大的天真孩子。   林糯在一旁偷笑,似乎有话想说,也没打算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来。   沈寻见她没反应,有些生气,坐正了身子道:“你瞧不起我。”   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司徒兰刚准备问清楚,却听见外面通报了一声:“皇上驾到——”   司徒兰顿时吓了一跳,想要坐起来,手上却没有力气支撑,只急得大喊:“殿下你快出去!”   “啊?”沈寻一脸茫然,为什么要出去……   再不出去是要等着皇上抓奸吗?我可不想跟你扯上半点关系啊!司徒兰坐不起来,索性用那只完好的手推他,“出去接驾。”   出于一种逆反心理,她越是推他,他就越是不肯走,气鼓鼓地坐在床沿上,又说了一遍,“你瞧不起我。”   司徒兰有些微的心虚,更多的却是急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好吗?皇帝的眼睛可比谁都尖,会看不出来太子对自己有好感?赐个妾室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偏偏沈寻又拗着一股劲儿,认定了自己是瞧不起他才推他,坐在这儿死活不肯走。   皇帝问话的声音已经到跟前了,沈寻还坐在她床前生闷气,司徒兰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回皇上话,殿下就在里头,阿兰姑娘受了重伤,殿下心疼呢。”   心疼你个头啊!不添油加醋会死吗?会死吗?你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司徒兰在心中默默给太监德福记了一笔。   皇帝雄厚而沉稳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司徒兰现在这副样子没办法行礼,怕被治个大不敬,还是装晕比较保险,还可以不用面对那么恐怖的皇帝。于是头一歪,开始装昏迷。   “是。”一阵脚步声过去后,皇帝抬脚走了进来。   他可是当今天子,所以宫女的卧房也没什么可忌讳的。皇帝一进门就看见了太子的身影,于是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向前了,只道:“寻儿,你出来。”   沈寻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眼神有些疑惑,抬头一看是皇帝,又闷闷地低下头,道:“不出来。”   皇帝本来准备同他说明刺杀事件的调查结果,让他以后行事小心,注意提防华昌王,可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大抵是听不懂的了,只能以后再细说。皇帝很无奈,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自己走了进来,瞥了一眼那昏睡的宫女,面上神情莫测。   “怎么,她不醒你还不走了?”   咦?不醒了是什么意思?   沈寻听了这话,没懂,于是转过头一看,发现司徒兰又昏了过去……不由得大惊,开始摇晃她的肩膀,“兰兰,快起来,别睡了!”   司徒兰被晃来晃去,眼睛却死活不肯睁开,只在心中咬牙切齿,太子你别这么不懂事行吗?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就暂时装作不认识我行吗?   幸好他没碰伤口,否则自己一瞬间就要破功了。   “行了。”皇帝眉头一皱,用眼神制止住了他的行为。司徒兰刚在心中感激万分,皇帝冷不丁又开口了,“这宫女替你挡了一刀,足见对你的忠心,既然你也这么喜欢这她,父皇就给你做主了。”   “……”   司徒兰没睁开眼,全身却开始发僵。   担心了好久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小宫女林糯一直侍奉在旁边,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只转过头悄悄打量着司徒兰的脸色,见她睫毛微颤,一时有些怅然。   “朕都查过了,这姑娘人品尚佳,身世也不错,许给你做太子良娣也不算委屈她。况且,朕对她父亲罢职的事情一直心有愧疚,也刚好能借此事官复原职,可谓一举两得。”   司徒兰的心比以往跳得更快,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整个意识一片混乱,皇帝在说什么,只要她做太子良娣,父亲就可以官复原职?   她突然有些动心了。   这么些年来,父亲罢职在家找不到事情做,还开始酗酒,只能靠自己微薄的月例养活全家,家道中落,连街坊邻居都瞧不起他们,如果真的能够官复原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她已经有婚约了,而且太子是个傻子啊!嫁给一个傻子做妾,换做是谁也不会愿意的啊……   司徒兰觉得自己现在比那猪肠子还要纠结……   她很想睁开眼睛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是这样皇帝就知道她是装昏迷的了,欺君、抗旨,无论哪一个都是死罪。她真有些欲哭无泪了,自从遇到了这个傻太子,老是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了,希望他这个总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再一次搞不清状况,说他不要就好了……就两个字,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啊。   沈寻一直看着他的父皇,脸上的表情无比茫然,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太子良娣?”   皇帝怕又出现之前那样问个不停的状况,决定一次性答完:“良娣是你的妾,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比如说,你小时候很喜欢的云昭仪曾经就是父皇的良娣。”   沈寻并不懂妾是什么概念,只开始回忆云昭仪是谁,想了很久很久,将脑海里残留的记忆都拼凑了起来。   半晌,抬头问:“所以是用来亲的吗?”   皇帝老脸一红,尴尬答:“自然可以。”   沈寻毫不犹豫的答道:“那好啊,让兰兰做太子良娣吧。”   那好啊……那好啊……那好啊……   好你个头啊!!!司徒兰脸色爆红,差一点就要掀被而起!第一次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产生了抵触心理,凭什么随随便便就左右别人的命运,凭什么把别人的生死都牢牢捏在手里。   心里虽这么想,理智却战胜了冲动,她不能抗旨。   因为在皇帝眼里,这是莫大的恩赐,只要她敢说半个不字,赐死自己还是小事,连累家人一起受罪才是最可怕的。她只能默默后悔,千不该万不该替陶优姑姑送那一盒糕点……   “纳妾虽不用太过铺张,毕竟是你的第一房,还是要派人好好准备的。”皇帝见儿子答应了,也就没将她当回事了,只随口提了两句。   又道:“父皇先回去了,华昌王谋逆之心已是天下皆知,朕已经派人传他进宫,打算好好会会你这位狼子野心的叔叔。”   “今日你能逃脱已是万幸,明日会给东宫加派人手,记得多多小心。”   沈寻不是很明白,只乖乖点头表示他听见了。   其实他什么也没听懂……   目送完父皇远去,他突然转过头盯着司徒兰看,语气又委屈又好奇,“兰兰,你为什么要装睡?”   司徒兰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知道是装睡,这个时候怎么又不傻了?   所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未过门的太子良娣吗?   司徒兰思考了很久,突然道:“殿下,你去求陛下收回旨意成吗?”自己抗旨是不可能的,让太子这个当事人去求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寻眉头一皱,答得比刚刚还要干脆,“不要。”   司徒兰盯着沈寻的眼睛,脑子发懵,一句话也不说,并不是生他的气,也不是生自己的气。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能怪谁呢?还不是她自己造的孽,送什么糕点、当什么贴身宫女、出什么宫、挡什么刀啊!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可是就是觉得心里头闷得慌,皇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还不能有一点反抗,皇家的人都这么不把人当回事吗?司徒兰觉得很委屈,她真的不想嫁给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哪怕再有权有势,也够让人憋屈的了,这可比一辈子不嫁人还要难受啊。   沈寻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盯着她的脸色瞧,紧紧皱着眉。不敢听到答案,却又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想给我做良娣吗?”   司徒兰很诚实:“不想。”沈寻之前说她瞧不起他,其实他说对了,自己就是瞧不起他。   “为什么……”发现自己被嫌弃了,沈寻觉得很委屈很受伤,“你不愿意给我亲吗?”   父皇刚刚说,云昭仪是他曾经的良娣。沈寻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在御花园里,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藕色襦裙,坐在父皇的腿上,嘴对嘴的亲亲……不过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虽然有宫女太监瞧见了,也不敢报上去。   云昭仪是父皇以前的良娣。   兰兰将是自己的良娣。   自己约等于父皇,云昭仪约等于兰兰。   父皇可以亲云昭仪。   同理证得:自己可以亲兰兰。   于是沈寻很认真地问道:“兰兰……你是不愿意给我亲吗?” ☆、慕子川      “兰兰……你是不愿意给我亲吗?”   面对这么纯真的一双眼睛,司徒兰感到很尴尬,尤其是还有旁人在看的时候。   “殿下……别这样成么?”她微微向后挪了挪,喉咙有些发紧,“亲我干什么?亲我一口也没人奖励你一块糕点啊……您就发发慈悲把我送回合阳宫吧,大家好聚好散还不行吗?”   “糕点?”沈寻关注的重点果然和她不在同一个档次,歪着脑袋问了一声就开始沉思,半晌,又认真道,“糕点没有兰兰好吃。”   你吃过我吗?!司徒兰大惊,连我都没有吃过我自己啊。   话说起来,殿下……您在我床边上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出这种点评的话真的合适吗?外头跳大神的都没你惊悚啊。   沈寻却是头一回这么认真,生怕她不答应,仔细思考了很久,又不情不愿开出了条件:“如果你愿意给我做良娣……我就把我最喜欢的布娃娃送给你。”   “……”   什么布娃娃?就是你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睡觉的那玩意儿?司徒兰先是有些无语,可想了半晌,却忽然有些心酸。   自己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却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宝贝,太子居然将他最珍爱的东西捧出来挽留她,这让司徒兰感到不可思议。   “殿下。”她顿了半晌,有些踌躇,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我什么时候比你的布娃娃重要了?”   沈寻没有回答她,故意冲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我就是不告诉你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他心里有个关于兰兰的小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殿下,我现在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不是跟您开玩笑。”司徒兰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清楚,免得剪不断理还乱,“我在宫外已经定过一门亲事了,对方是商户人家的少爷,名唤慕子川。现在从了军,身份地位都远远及不上您。可是他会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因为我不是妾,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陛下今天把我指给您做太子良娣了,殿下您自己当然觉得无所谓,因为你以后可以有很多很多的良娣,可我一生只能有一个丈夫。”司徒兰手上隐隐作痛,出口的话却未停下,“这是我一辈子的幸福,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所以,恳求您让陛下收回旨意……”   她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些话的,当然刻意避开了傻子这个问题。官复原职又怎么样,她凭什么要拿自己的一生幸福换取父亲的功名?   沈寻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她说的话,却没有理她,甚至还故意偏过头去装作听不见似的。   司徒兰有些无奈,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沈寻却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生闷气的意思。   司徒兰彻底没辙了,沈寻帮不了她,只能靠自己了。   什么时候亲自去跟皇上说明原委,说不定还有转折。其实她心底也没个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寻独自生了一会儿气,突然转头问道:“如果我只要兰兰一个良娣呢?”   司徒兰怔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傻的可爱。   “殿下,不是几个良娣的问题,您还有太子妃啊。”司徒兰很无奈地纠正他,“太子妃就是您的妻子,陛下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这事么?”   沈寻想了很久,突然一本正经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直接让兰兰做太子妃不就行了。”沈寻露出一副“你们这些人真傻”的嫌弃表情。   “……”司徒兰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跟他沟通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身世不好,没那个资格。”   听了这话,沈寻突然沉默了,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在床边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也不打个招呼,起身就走。   司徒兰看着他渐渐离去的清瘦背影,一时无话。然后慢慢将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盯着上边缠着的布条瞧。   林糯在边上看了很久,终于走了过来,坐在刚刚太子坐着的位置上。   “姐姐。”   司徒兰有些尴尬,只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林糯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我在这东宫也呆了许多年了,有些事情姐姐是不知道的……太子殿下可是头一回这么亲近一个人。”   其实司徒兰在心底默默说,我知道啊……我看得出来啊……面上没什么表示,只听林糯继续说。   “陵江姐姐都跟了殿下五年了……可殿下愣是连她的名字都说不上来呢。”   司徒兰这才一愣,“不是吧?”   “真的。”林糯又强调了一遍,“你别看太子傻,他可会看人了,谁对他好,他心里都明白。”   “姐姐您就别抗旨了,虽然你现在是有功在身,但陛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别看他平时对太子温声温气,脾气可坏着呢!”   林糯越是劝,司徒兰越是觉得思绪混乱,索性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吧,皇命不可违,我还是有分寸的。”   xxxx   当事人尚在云里雾里,可刺杀事件并没有真正地过去。   皇帝虽然召见了华昌王,两人针尖对麦芒的交流了一番,却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当今皇帝空有帝位,真正的兵权却在华昌王手里,拿他没有办法,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民间甚至有人把华昌王称为二皇帝,因为他不仅手握边疆二十万大军、还有京中血尧卫三万、北翼军五万。对于这种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称呼,当事人却毫不在意,甚至欣然受之。   皇帝觉得自己身边养了一个毒瘤,而且怎么摘也摘不掉,今天他敢在杂耍班子里安排刺客刺杀太子,明天就敢明目张胆地收买含元殿的人谋杀皇帝。   太子又是个不成事的,大周的江山迟早会落到这个人手里,皇帝很悲哀,却也无可奈何。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这件事情就像是个导火线,朝中的局势如暗潮一般汹涌,大臣们纷纷开始站队,华昌王府邸门前时不时有人拜访,不知是投靠还是刷好感,皇帝面上没什么表示,只派人暗暗记下了这些名字,打算秋后算账。   上位者总是有上位者的打算,底下的人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已经快到中秋了,天气渐凉,将士们都换上了厚些的衣服。现在正是太平时期,却也不代表不会发生战事,北穆人虎视眈眈,难免要多加练兵才是。   “子川!”   远处男子雄厚的声音传了过来,还伴着几声大笑,慕子川正擦拭着手中的长剑,连头也没有回。   那群人见他不理人,也没生气,知道他一向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索性走上前来勾肩搭背道:“华昌王今日将许多将领都召了去,咱们北翼军可没人管,哥几个决定去百花楼喝点小酒,找几个女人快活快活!大家可都拿你当兄弟,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   慕子川手上动作一顿,剑眉皱了起来,答得很干脆。   “不去。”   问话的人顿时好奇了,又追问道:“这是为何!又不要你掏钱,何不跟我们一起去找乐子?大家在军营里头都憋坏了,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时候!”   慕子川头也不回,将长剑推入剑鞘,淡淡道:“我定了亲,不碰别人。”   大伙一听,都乐了,有人道:“都说女人要三贞九烈,守身如玉。头一回听说男人也要守身,慕兄弟,你可是让哥几个开了回眼界啊!”   话还没说完,嘴上抵了一把剑,力道又稳又扎实。   那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发现只是入了鞘的剑,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小心翼翼地推开道:“不就跟你开开玩笑吗,这么激动作甚?”   “没激动。”慕子川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比比长度而已。”   所有人都屏了气,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个人有种特殊的气场,说不出来为什么,明明都是一样的服饰一样的个子,可只要站在他面前,总是觉得生生矮了一大截。   至于为什么明知道他不好相处还是往他身上凑,那是因为慕子川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升了翊麾校尉,前途更是不可估量,连华昌王都对他称赞有佳,特地吩咐北翼军的统帅好好培养。说不定哪一天就飞黄腾达了,大家都是同一批从的军,适当巴结巴结也不会损失什么……   本来是想请他出去喝花酒来培养培养感情,见他不吃这一套,众人都有些发怏,只客气了几句便离去了。那些个士兵们都暗想,虽然巴结不成,自己也能寻乐子,还乐得自在呢。   人群已经走远了,慕子川这才微微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们离去的背影,狭长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看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条路,他终究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沉迷于声色的人,都不足为虑。因为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想要往高处爬,那就不能有任何停顿,哪怕所有人都拦着他、阻止他。   也要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生米煮成熟饭   司徒兰做好了打算,自然是要付诸实践的。太医已经将她体内的毒逼了出来,手臂上的伤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去含元殿将自己的情况说个明白……   皇帝也是人,哪有逼着别人做妾的道理?只要说清楚自己订过亲事的情况,肯定会网开一面的,况且她身上还有救过太子的功劳,这是怎么也不会改变的事实,他总不会为难有功之人吧?   大不了,撒个谎,就说自己已经是破鞋了!婚前失贞,虽然听起来有些丢人,好歹是个能用的借口,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毕竟皇宫可不像外头那般好糊弄,说错一句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上次陪太子殿下来过一趟,含元殿的路她还记得,刚一走到门口就被侍卫们拦了下来,让她出示腰牌。   司徒兰左手有伤,拿东西很不方便。可即使出示了也没有用,她不是受召见来的,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守门的侍卫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去。   司徒兰彻底无奈了,眼神四处乱看,终于看见一个眼熟的,张口就唤:“常公公!”   那太监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却发现是太子身边的宫女,不知道她在整什么幺蛾子,也只好踱步过来,慢悠悠地问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好端端地竟上含元宫来了。”   “我想面圣。”司徒兰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陛下前日将我指给太子殿下当良娣,可家中已经给我定了一门亲事,今日是特地来跟陛下请罪的。”   那常公公听罢,眯起眼睛打量了她片刻,想起了她前些日子在含元殿里头说的那些话,语气倒有些喟叹。   “你的事我都知道,所以,我是不会放你进这个门的。”   司徒兰的表情有些微的惊讶,刚想问为什么,那常公公又开口道:“陛下前些日子特地嘱咐我查明你的身世,定是对你寄予厚望,看你生得这般机灵模样,却真是好糊涂啊。”   “公公此言差矣,这不是糊涂不糊涂的事情,这是……”   常公公一副了然的样子,出言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奉劝你一句,打消这个心思吧,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说完,抬脚就走。   司徒兰愣在了原地,什么人啊这是……   什么叫很快就会明白了?司徒兰现在是一头雾水,仔细回想了他说过的话,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打算豁出去将抗婚进行到底。   刚一转过身。   司徒兰突然如遭雷击。   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语气甚至还有些试探的成分。   “爹?!”   司徒贤原本一直低着头走路,此时听到这个称呼才霍然抬起头来,认出是自己阔别多年的女儿,面色惊讶又欣喜,“阿兰?”   相逢的喜悦很快被理智掩盖过去,司徒兰看了看他背对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司徒贤叹了一口气,道:“为父正想去找你说,在这儿碰上了倒更好,来,我们去旁边说话。”   说着,将她往隐蔽的地方带了带。   刚站住脚,司徒兰又问了一遍,“您怎么在这儿?”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司徒贤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和常公公一样,接着便道,“陛下今日召我进宫,我还当是有人作弄,可瞧着那些个传旨太监不像是假的,便跟着一道来了。”   “谁料陛下竟是要让我官复原职,还同我说了好些话。”司徒贤摸了一把胡须,看起来很是高兴,“起先我以为陛下是念旧,肯将错处一笔勾销,谁知道是沾了你的光。”   “沾光?”司徒兰的脸色却越来越白,连带着语气都有些颤抖了,“爹,你到底听没听清楚?牺牲女儿的幸福当代价,你这官当得安心吗?”   连许给她父亲的条件都说好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个时候再抗旨,无疑是死路一条,司徒兰有些绝望。   “阿兰,你就当是为了爹,委屈一次。”司徒贤刚刚跟皇帝说完话,这个时候心中只有对官复原职的憧憬,肯定是不会妥协的,只变着法子劝道她,“放心,慕家那边有我担着,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有权势人家,哪里敢跟太子作对?”   司徒兰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将脸别了过去,“我没想到,原来在您眼里,我还比不上一个官位。”   司徒贤胡子里已经夹杂了几根白须,明显是不年轻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额头上的皱纹越皱越深,阿兰在宫中受了很多苦,这个他是知道的。只能怨自己没本事,没能养活一家人,反而要靠女儿的月钱来过日子,这个时候又要靠女儿的婚事官复原职,他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阿兰,听爹一句劝。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我也没有办法。外头虽然盛传太子心智不全,但他毕竟还是太子,等将来做了皇帝,你就是天子妃嫔,比那外头的一品大官还有脸面,见谁还不得跟你下跪?多少人眼巴巴求着这个位子,你倒好,还不乐意?更何况……”司徒贤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傻子的心是最好掌控的,你若对他好,他便对你好,可比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爷们强了千倍万倍。”   司徒兰面无表情地朝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碎言碎语。   “爹,请您放尊重一点。那是当朝太子,容不得你乱嚼舌根。”   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护着男人了?   司徒贤打量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怪异,见她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方道:“宫里头还是有门禁的,爹要趁早回去。还有,梅儿很想念你。”   梅儿是她的亲妹妹,全名司徒梅,比她小了三岁,还没有嫁人,只跟着爹爹过日子。司徒梅的性格有些骄纵,大抵是母亲在世时给惯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在身边管教着,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妹妹,司徒兰一时有些黯然,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会碰上父亲,这时候便将手腕上的镯子、头上几根略贵重的发簪摘了下来,用右手递到了司徒贤的手中,“这些先给她,以后缺什么,派人到宫里头说一声便是。”   一路将父亲送到了宫门口,司徒兰这才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抬了抬眼皮看向自己受伤的左手。她掩藏的很好,父亲并没有发现自己受了伤,虽然他的行为让她很生气,但终究还是最亲的家人,免得让他们担心罢了。   xxxx   司徒兰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了,还未等她走到自己房门口,就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她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   于是便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就是,谁也没她有心计哟,我当是多么大公无私的人,原来是冲着良娣这个位置去的。”   “陵江姐姐之前可被她好一顿欺负呢,结果被整得都不敢在殿下面前晃悠了。整天跟太子腻在一块,谁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连傻子也要,真是不挑食哟。”   司徒兰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了那几个说话的人。   五六个宫女聚在一起嚼舌根,这时候突然都不说话了,似乎料定了她猜不出来是谁说的,还假惺惺道:“欸你们刚刚说的那个锦缎,是哪个布庄产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司徒兰冷笑了一声,突然道:“张百合,曹杜鹃,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被点名的两个人都僵住了,大家只见过一次面而已,你怎么知道是我们说的……   “一个说话奶声奶气,一个喜欢带‘哟’这个语气词,这点特征我都记不住,还怎么在这宫里头混?”司徒兰面色冷峻,让人瞧着倒有些害怕,“我现在虽然只是从五品令侍,登不上大台面,可管教你们几个宫女倒绰绰有余。我现在就当这些闲言碎语是从你们两个人的嘴里传播的,从今往后!但凡这东宫里头还有人说出这种话来,我直接找你们两个人算账!”   司徒兰转身就走,留下面如死灰的一堆人。   她走至太子寝殿门口,没有敲门就抬脚跨了进去。   沈寻正在很认真地练字,自从那日司徒兰教他记笔划写字之后,倒是跟开了窍似的,一天能学会好几个新字。   司徒兰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脸上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沈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偏过头来看见了司徒兰,顿时很高兴,连忙道:“兰兰你快来看,我今天会写‘龙’字了。”   司徒兰没有理他,只闷不做声地盯着他看。   沈寻以为她生气了,一时间有些忐忑,过了好半晌,才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司徒兰依旧没有理他。   沈寻很委屈,头垂地越来越低,“是不是寻儿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司徒兰答得很干脆,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了好久,突然道,“问你几个问题,好好回答,不撒谎,有糖吃。”   沈寻虽然对糖没什么太大兴趣,却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第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优点。”   沈寻一脸茫然,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却还是答:“寻儿很乖,不吵也不闹。”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怕自己说错话。   司徒兰接着道:“第二个问题。”   “我长得好看吗?”   司徒兰冷不丁冒了这样一句,可把沈寻给吓坏了,愣愣地盯着她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问你我长得好不好看你还要犹豫是不是?”司徒兰今天心情很差,故意无理取闹,就是存心想欺负一下这个傻子。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才不会这么纠结呢!   “不是不是……”沈寻连忙否认,语气还有些惊慌失措,“兰兰很好看,兰兰最好看了……”   司徒兰依旧面无表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喜欢我吗?”   沈寻这回真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她很久很久,清秀的脸上突然透出几分薄红,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有些害羞。   半晌,睫毛微微垂下,声音清朗如斯,没有半分犹豫。   “喜欢啊……”   司徒兰了瞥他一眼,道:“那行吧,我嫁你了。”    ☆、坑爹的彤史女官   司徒兰其实是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左右她也没有能力反抗,不如就此认命,幸好太子是个好相处的人,应该也不会亏待自己的。   人生不就是这样简单,得过且过,能好好活下去,嫁给谁还不都一样。   皇帝可不知道她心中这几次三番的纠结,全部都是他自作主张一手包办,定下了婚期就差人着手准备了。   大周并不似前朝那般奢侈无度,历代皇帝大多勤政爱民,就连后宫典礼也都尽量从简,更何这次也不是大婚,仅仅是纳个良娣罢了,所以也没有怎么隆重。即便是俭省了又俭省,毕竟是太子,所以纳吉、告庙等过程是必不可少的。   一圈步骤下来,司徒兰可累得够呛,此时正是中秋之夜,却只能一个人睁着眼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盖头,不知道寝殿内也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喜床、纱帘、桌布,还有数不清的喜字窗贴。   她心中有些疑惑,宫中嫁娶并不像外头那般要请人喝喜酒,而且皇后和皇帝明明观礼过后就离去了,可太子居然还没有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虽然很不希望他来,但是他不来自己反倒心里没谱了。   她倒是不害怕失身的问题,太子连字都不会写,怎么会懂男女之事?随便糊弄也就过去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吧。   沈寻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听着眼前这个嬷嬷讲话,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兰兰。   “殿下,你可听明白了?”这名年龄约莫四五十的女人偏过头问了一声,她是来进行启蒙教育的彤史女官,某些场面见的太多了,即使年老色衰,也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气质。   沈寻说:“听明白了。”   “那奴婢现在来考考您。”彤史女官摆出了一张严肃脸,一本正经地问道,“行房时长应以多久为益?”   “啊?”沈寻懵了一下,张着嘴看着她,似乎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彤史女官见他这番神情,顿时生了不满,又道:“奴婢刚刚都教过您的,殿下不是说听明白了吗?”   沈寻立刻低下头开始忏悔,为自己骗人的行径感到羞愧。   “罢了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彤史女官叹了一口气,“实践出真知,殿下您还是自己去摸索吧,奴婢在旁边适当提点便是。”   沈寻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干嘛的,只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然后起身就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他们都说兰兰在里头。   沈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了顿脚步,似乎是被这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过了半晌,才带着些试探的眼神朝里看了看,远远看见床上坐着一个人,身形很是眼熟。   沈寻惊讶地看了半天,确认了这里是自己的寝殿,才抬脚走了过去。   司徒兰听见了脚步声,整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还是尽量平复下心情,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傻子,好糊弄又好欺负,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的……即使这么安慰自己,也还是没什么心理准备,司徒兰觉得她今天紧张地有些非比寻常。   沈寻走了过去,盯着床上的人瞧了很久很久,却还是没办法确定这人是不是司徒兰,他万分纠结的站在原地,认真而专注的思索着,想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慢慢蹲了下去,从红盖头下面的空隙中自下朝上地偷看她的脸。   “!!!”   司徒兰朝下一瞥,冷不丁对上他探索的眼神,整个人都吓得快跳起来了。   确认了这个人是他的兰兰,沈寻感到很满意,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用红布包起来?”   “……”司徒兰瞬间为她的下半辈子感到了绝望,“因为……我很冷。”   半是敷衍半是无奈,此时此刻,新娘子很是有点欲哭无泪。谁家新郎会对盖着盖头的新娘的说出这种话?他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到二十岁的?   “没事的。”沈寻开始低声安慰她,声音倒是温柔又好听,“晚上关了窗子就不冷了。”   “……”所以您先把我的盖头揭下来行吗?   等了半天,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其实吧,跟心智不全的人计较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司徒兰咬了咬牙,伸手就将自己的盖头掀了下来。   沈寻被她的动作吓得朝后退了两步,愣了半晌,然后就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司徒兰的发髻是太后亲自给她盘的,太后说,这可是她第一个孙媳妇,哪怕不是正室,也要讨个好彩头,以便更好的为皇家开枝散叶。她原本就生的标致,今天又上了些淡妆,更显得清艳无双,掀开盖头的一瞬间倒真是令人惊艳。   “看什么看,天天见面还没看够啊。”司徒兰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别扭的嘟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沈寻一脸好奇。   司徒兰没好气地偏过脸,刚准备说话,突然发现床前站着一个宫装女人,顿时吓得全身一哆嗦。   妈呀这人谁啊……   大半夜的,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搁这儿杵着,很容易吓死人的好吗?   司徒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出声道:“请,请问您是谁啊……”   那女人一直看着她,这回才答:“奴婢是陛下派来对太子进行启蒙的彤史女官,负责指导与促进太子与良娣之间的和谐生活。”   “……”司徒兰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您的意思是,要,围观,我和殿下……那个吗?”   “是的。”彤史女官躬了躬身,“良娣不用太过紧张,奴婢公事公办,不会有所逾越的。”   “怎么,大周还有这个规矩?”此时此刻,司徒兰下巴都快惊掉了。   “并没有。”彤史女官很严肃的答,“这只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太子殿下和常人不同,自然要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不带这样的吧……司徒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还以为暂时可以糊弄过去,谁知道那皇帝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送来个记档的彤史女官,这下她要是敢不跟太子行房,肯定没好果子吃……   苍天呐!!!   司徒兰差一点仰天长叹了,她最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皇帝陛下看起来挺正直一人,怎么就这么老狐狸呢!   她这边还没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沈寻又开始天真无辜地道:“兰兰你今天晚上是要睡在我的床上吗?”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很想睡在你的床上吗?   司徒兰气极,嚯地站起来准备甩手不干了,那厢彤史女官声音冰冰凉凉道:“良娣敢在新婚之夜离开太子寝殿一步,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位嬷嬷,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很适合讲鬼故事……   司徒兰默默想了想那个后果,然后浑身僵硬地坐了回去,很是有种赶鸭子上架的违和感。反正她已经妥协了,也不差这么一次,从古到今,敢跟皇族作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做好了心理准备,司徒兰开口了。   “嬷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见她认了命,那彤史女官这才有些满意,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板一眼的,没什么太大区别,“陛下将差事交给了奴婢,奴婢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良娣不用太过担心,只需要跟着指示做便可。”   司徒兰连嗯一声都省了,一副认命的姿态,而太子沈寻一向听皇帝的话,一听说是父皇下的命令,自然也没有反对,只乖乖跟着做了。   那彤史女官依次念完了交杯酒和同心结的流程,突然朝后退了两步,道:“请良娣为太子脱去云靴、罗袜。”   司徒兰黑着脸给他脱了。   “请良娣为太子脱去婚服。”   司徒兰继续黑着脸给他脱了,于是太子全身只剩下明黄的中衣中裤。   “请良娣为自己脱去云靴、罗袜。”   “……”   “请良娣为自己脱去婚服。”   “……”   有完没完?司徒兰简直恨得牙痒痒,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一步步照做,脱到只剩下中衣中裙就不再继续了。   太子完全不明状况,只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杂念,全都是惊讶和迷茫。   “请良娣平躺在喜床上。”   司徒兰脸一红,没动了。心里纠结的跟什么似的,别说有人看着,就是没人看她也不好意思躺啊……   “请良娣平躺在喜床上。”   “请良娣平躺在喜床上。”   “请良娣平躺在喜床上。”   见她没有动作,彤史女官开始面不改色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不知疲倦似的。   “……行了行了。”司徒兰无奈地扶了扶额,一咬牙一闭眼,躺了下去,顿时感受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真正含义。   “请太子坐在良娣的身上。”   话刚落音,司徒兰的脸唰地红了个底朝天,忍不住在心底唾骂了一声,妈|的……这宫里的规矩怎么这么变态啊……   沈寻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也没她这么抗拒,往前挪了挪就坐在了她的小腿上。   “殿下,再往前,再往前。”彤史女官脸不红心不跳地下命令,像是在指挥着一场空前绝后的战役……   于是沈寻往前……坐在了司徒兰的大腿上。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大眼,只对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请太子脱去中衣中裤。”彤史女官接着道。   沈寻眨了眨眼睛,开始很听话地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修长的手指很轻松的拉开了打好的绳结,然后将中衣脱在了一边。   司徒兰忍不住抬起眼皮悄悄打量了一眼,刚看到轮廓就迅速闭上了眼睛,整颗心开始怦怦直跳。   欸?没想到……   太子的身材……还挺不赖啊。 ☆、资源利用   司徒兰红着脸伸手挡住眼睛,过了半晌,又悄悄露出一条缝朝他看去。   只见沈寻有些不知所措地捏着自己的裤腰,似乎是不好意思伸手去脱中裤,低着头一直纠结着,头发尚未散开,悉数收拢在华贵的缕金冠里,一丝也不乱。没有披发的阴柔之美,看起来却更有阳刚之气。   再往下看,沈寻上半身未着寸缕,宽阔的胸膛袒露在空气之中,倒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骨瘦如柴,而是恰生在一个完美的弧度里,线条精致而流畅。不知是皇宫里教养好,还是别的原因,沈寻很少弓着背,永远都是一副修长笔挺的姿态。   司徒兰的脸越来越红,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没长大的傻太子,居然也挺有看头的……   潜意识中忘记了人家比她还大了一岁的事实。   沈寻还在纠结自己的裤腰,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就是不肯脱下去,过了好半天才苦着脸看向那位彤史女官,委屈道:“可以不脱吗?”   好丢人啊……   女官朝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不脱如何能生小世子呢?”   看太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女官叹了口气,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又道:“那殿下便先脱去良娣的中衣吧。”   女官心中打的是这么个算盘:太子不懂男女之事,一直按部就班也着实尴尬,不如先去了良娣的衣服,让他有点感觉,掌握主动权之后再教导也不迟。   沈寻转头看了司徒兰一眼,目光半是询问半是羞涩。   司徒兰却有些僵硬,思绪没有跟上那女官的节奏。   其实吧,她也不是那种把贞操看的比天还大的女人,本来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失不失身都是早晚的问题,只是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罢了,特别是在还有人围观的情况下。   没待她开口说话,沈寻已经小心翼翼的散开了她的衣带,发觉胸口一凉,司徒兰才撑着手想要合上衣服,无奈手上有伤,又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对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上。   司徒兰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上的痛楚太过明显,说是钻心刺骨也不为过,所以一时倒未注意自己的装扮,只将那只受伤的手臂挡在了胸前。   “兰兰你怎么了。”沈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的手,面有愧色,“是我打到你了吗?”   司徒兰没说话,沈寻已经弯下腰将头凑了过去,紧张地盯着她的手。此时女子香肩半露,胸前只覆盖了一件青荷色的纱制肚兜,唯手臂处仍有衣物遮盖。   沈寻低着头,将手撑在她左右,很认真地在她手臂上吹了几口气,道:“兰兰不怕,吹一吹就不痛了。”   此时此刻,这句话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的是他一口气刚好吹在了她的胸上……   司徒兰如触了电般浑身一僵,连带着声音都跟着颤抖了,“殿下你……”   沈寻抬起眼,未曾迎上她的目光,就被某些事物给吸引过去了……开始傻愣愣的盯着她的胸口瞧。   那肚兜是纱制的,露出女子若隐若现的肌肤,甚至还看的见两点殷红。   说起这种肚兜来还有个典故,先大周开国皇帝是草莽出生,为人有勇有谋,率一众剽悍部下打出了大周的江山,如此传奇的人物,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好|色。   不仅掳了前朝的宫妃,还在民间大力挑选美女,姿色中上的都入不了他的眼,这些都不说,就连宫女都逃不出他的魔爪。那开国皇帝命令所有宫女都穿上开裆裤和纱制的肚兜,以供他随时随地取乐。直到他驾崩了,高宗皇帝才废除了穿开裆裤这个荒唐的制度,但宫女必须穿纱制肚兜的习惯却因此流传了下来。   沈寻愣愣地瞧了很久,突然伸出手戳了一下右边的红点。   “……”司徒兰憋住了那一声令人羞耻的呻|吟,迅速抬起右手也护住了自己的胸,这不动倒还好,一动倒是让沈寻更好奇了,又好奇又忐忑的去扒她的手,嘴里道:“兰兰你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不要我看。”   我藏你大爷啊!   司徒兰紧紧抱着自己的胸欲哭无泪,这到底谁家跑出来的小流氓,还有没有天理了……   彤史女官难得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甚至还识趣的低下了头。   沈寻自顾自地去扳她的手,动作很轻很轻,整个人在不经意之间已经趴在了她的身上,一张俊脸无限放大,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司徒兰忽然惊奇的发现他居然巧妙的绕开了自己的伤处,怎么扒也没碰到伤口。   “兰兰不要藏啦,我就看一眼,马上就会还给你的。”沈寻始终没有放弃拉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委屈似的。   合着我的胸还能拼接啊?司徒兰黑着一张脸,死活不肯理会他。   “你给不给我看?”沈寻突然瘪着嘴道。   哟呵,学会威胁人了?   “不给。”   “你给不给我看?”   “不给。”   听了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沈寻也没了办法,趴在她身上冥思苦想了很久,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对方正低垂着眼眸一脸警惕地睇着自己,忽然弓起了身子,用手指在她肚子上挠了挠。   好痒……司徒兰双手迅速下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就在这个空当里,沈寻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整个人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末了还对她报以天真灿烂的一笑。   “嘿嘿。”   “……”我嘿你大爷……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司徒兰心中万马奔腾,软的不行来硬的?这都谁教你的?!扮猪吃老虎的小流氓!!!老娘不揍死你这辈子就不姓司徒!!!   此时此刻,两人胸口紧紧相贴,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女子的体香融为了一体。   司徒兰眼睛一眯,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貌似有点硬……还有点烫……长度……未知……   太子虽然是个傻子,却是个正常的男人,也会产生某些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肇事者沈寻忽然咦了一声,剑眉皱了起来,冲她道:“兰兰,我难受。”   还不是你自找的,腿间抵着东西,司徒兰尴尬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如果说之前是害羞,现在就是有些害怕了。她现在真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尤其是在旁边还有人看着的情况下,完全无法将这件事情进行下去。   “殿下……”眼看那彤史女官又要开口指导,司徒兰突然唤了他一声,语气甚至还带了些颤抖。   沈寻茫然,“啊?”   司徒兰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在他耳边悄悄道:“跟那位嬷嬷说你身子不舒服。”   沈寻惊讶,“啊?”   你这孩子,就这么喜欢别人围观你做这种事吗?以后没人看的时候再跟你圆房还不成吗?   司徒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彻底没辙了,只先顺手将自己的衣服拢好。   见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司徒兰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乖乖听话,跟她说你不舒服。把她赶走之后我就让你亲一口。”   沈寻一听,突然就坐了起来,对着那彤史女官就道:“你快走吧,我看到你就很不舒服。”   “……”司徒兰扶额,怎么曲解成这样,太子你的创造力真是非一般的强大。   那彤史女官面色一冷,道:“奴婢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如果……”   司徒兰很快打断了她的话,“殿下现在身子不适,圆房的事情自然是要往后顺延。陛下一向疼爱太子,如果知道姑姑您这样强人所难,恐怕……”   彤史女官忽然朝后退了两步,道:“奴婢不敢。”   “那您出去吧。”司徒兰依旧躺在床上,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嘴里道,“太子不乐意,我也没有办法,不如明天晚上您再来也不迟?”   “我没有不乐意啊……”沈寻在一旁小声插嘴,似乎对她随口撒谎的行径感到羞耻。   “闭嘴!”司徒兰咬牙切齿。   那彤史女官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太子身子有恙,奴婢就明晚再来吧。这种事情还是急不得的。”   呸,还等明天?   今天就在床上弄点血迹,就说殿下大半夜突然来了兴致,跟她圆过房了,这样以后谁还敢来围观……也不怕长针眼。   至于皇帝嘛,倒真不好糊弄,司徒兰很是有些烦躁。直到那彤史女官消失在门外,她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发现沈寻居然还坐在自己身上……   司徒兰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下来!”   沈寻委屈地瘪起了嘴,道:“兰兰骗人。”   “我骗谁了?”司徒兰瞥他一眼,决定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的斑斑劣迹。   “你说把她赶走之后就让我亲一口的……”沈寻依旧低着头,似乎还在独自生着闷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   司徒兰木着脸,“哦那你亲吧。”   “不要。”沈寻神神秘秘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殿下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你先欠着。”那句话好像是在说“我今天得到了一颗好甜的糖我要把它攒到冬天再吃。”   显然是没有把司徒兰当成一个可以重复利用的资源……   司徒兰扶额,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沈寻一脸委屈的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说:“兰兰,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咦刚刚拿来骗女史大人的话居然这么快就成真了?司徒兰一脸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沈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呵呵呵呵呵   司徒兰的脸红了个底朝天,随即尴尬的干咳了几声就把头转了过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睡了。”   说着,掀开了右边的被褥就钻了进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寻看见她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只犹犹豫豫地转过了身,整个人背对着她。盯着自己的裤裆看了很久很久,突然悄悄地回头瞥了她一眼,然后就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   沈寻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一脸惊奇道:“兰兰,它变大了!”   “……”   司徒兰黑着脸没说话,话说太子你都二十几的人了,咱能别这么顽皮吗?   某人可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了些什么,只低头默默研究着,过了好半晌,脸上还是一副烦恼的样子,道:“兰兰,我真的难受。”   司徒兰看也不看他,道:“自己去洗个澡熄熄火,谁让你这么听外人的话,活该!”   沈寻愣了一下,本来是准备问熄火是什么意思,可出口却道:“兰兰生我气了吗?”   “没有。”   沈寻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那我不听外人的话了……”   “……”司徒兰先是一阵无语,随即而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感动,那种既甜蜜又心酸的感觉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让人心里发闷,“我不是外人吗?”   沈寻一直在研究自己的裤裆,神情专注,只随口敷衍道:“嗯。”   司徒兰一时有些心软,可还是没能做好献身的心理准备,只得另外想办法。其实家里也不是没有春宫图,很多事情她也是知道的,男人会自己用手解决问题,太子这么傻肯定是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只能自己来了。   于是妥协道:“真难受的话……需要我帮你吗?”   沈寻没明白她的意思,答道:“好啊,你去帮我请个太医来吧。”   “……”   太医……殿下您真是荤素不忌呢。司徒兰扶额,觉得这个世界的可怕程度已经超乎她的想象了……   “怎么了。”沈寻一直背对着她,忍不住回头道,“生病了不是应该找太医的吗?”   司徒兰怕他纠缠到大半夜还不睡觉,干笑了两声,咬牙切齿道:“我给你治。”   “兰兰还会治病啊?”沈寻一脸惊奇。   司徒兰继续皮笑肉不笑,“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坐好。”   看见这样笑容,沈寻突然有些头皮发麻,很是难为情道:“不要……”   “……”还能友好的沟通吗?   司徒兰心一横,怒道:“要么难受一晚上,要么赶紧解决。连我都豁出去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害什么臊!转过身来坐好!三!二!”   一还没说完,沈寻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她面前,虽然表情还是有些羞涩,终究是没了刚刚那样的小家子气,虽然感觉很丢人,但是还是要乖乖听话的。   司徒兰没了刚刚的气势,只能掩饰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沈寻红着脸,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乖乖把眼睛闭上。   房间里铺天盖地的喜字昭示着这是个特别的夜晚,红烛依旧发着光,光线柔和,将周围的一切照的温暖无比。   被褥都是上好的桑蚕丝制成的,是附属小国进贡的贡品,人家国土虽小,养蚕倒也是一大绝活。配上宫中精美绝伦的手绣,倒真是外面千金难求的。   这么美好的环境,司徒兰的心情却着实很复杂,太子听话的把眼睛闭上了,完全不敢睁眼偷看,倒让她少了不少心理负担。   ——有关部门最近严打,咳咳,我怕被叫去局子喝茶……于是此处某些不太和谐的情节被删掉了,希望大家谅解。   ——有关部门最近严打,咳咳,我怕被叫去局子喝茶……于是此处某些不太和谐的情节被删掉了,希望大家谅解。   ——有关部门最近严打,咳咳,我怕被叫去局子喝茶……于是此处某些不太和谐的情节被删掉了,希望大家谅解。   ——有关部门最近严打,咳咳,我怕被叫去局子喝茶……于是此处某些不太和谐的情节被删掉了,希望大家谅解。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如何糊弄那个彤史女官,让她当着深宫老嬷的面圆房,还不如让她去死……先解决了眼下这个麻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沈寻依旧把头埋在被子里,脸烧得跟炭似的,也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兰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发现什么能代替血的东西,让她割自己的手,又有些不甘心,可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索性拿来剪子,把自己包扎好的右手布带剪了开来,伤口虽然已经有些愈合了,可终究是没有好全。司徒兰咬了咬牙,大力在伤口上搓了一挫,上面便渗出点血迹来,痛虽然是有些痛的,可是之前便上了些止痛的药草,倒也还好。   她将那点血往床上胡乱的抹了一点,倒真有点元红的意思。布置倒是布置好了,可那伤口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正在思考办法,却发现旁边被窝里探出一个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还带着几分震惊。   “看什么看。”   沈寻没说话,却突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半坐在床上盯着她的手瞧,语气还有些心疼:“兰兰流血了……”   司徒兰刚想反驳一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嘴,道:“对,我流血了。”   一边说一边将那能用的布条又缠了上去,准备明天再去太医院上药,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是她一只手也没有办法缠好,却见沈寻接过了她手上的布条,鼓着嘴,满脸心疼地给她包扎了起来,他记忆力不错,只看到她刚刚那点步骤,也知道如何下手了。   司徒兰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愣了好半晌,又嘱咐道:“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良娣流血了……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沈寻嗯了一声。   “还有,如果问你进去了没有,你就说进去了,知道不?”   沈寻迷茫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兰兰说的话应该都是对的,于是他又嗯了一声。   司徒兰松了一口气,道:“睡觉吧。”   由于某人死活不让他和自己睡一个被子,沈寻只能一个人默默的躺在另一个被褥里,看着她的后脑勺发呆。   也不知道兰兰睡着了没有。   沈寻看了看放在最里头的布偶,却没有想抱过来的意思,又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司徒兰。   然后他悄悄摸摸地朝前拱了一拱,隔着两床被子,和她贴在了一起。 ☆、婆婆呀婆婆      司徒兰在合阳殿外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周围其实并没有人,却时而有人影从一旁探出,不知是受命考究还是仅仅好奇。   中秋刚过,这时候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时而有凉风从脖子周围吹过,冻得人直打哆嗦。尽管如此,比起夏季的烈日当头要好得多。当今皇后出身名门,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暗地里给受宠妃嫔使绊子的事干得可不少。   想到这里,司徒兰不由得一阵唏嘘,去年那个桂宝林顶着炎炎烈日,在合阳宫外跪了三个时辰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都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当时就中了暑,还被晒得黑不溜秋的,看她变成这副样子,皇上就再也没临幸过了。   司徒兰叹了一口气,这宫里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皇后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让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连个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她现在是太子的良娣,以后也必将成为这后宫妃嫔中的一员,父亲的官阶并不算高,也不指望自己能混个什么妃位,不去争不去斗,好好过日子也足了。只希望未来的皇后别是个狠角色,否则自己可招架不住。   过了半晌,有人来传话了,“娘娘唤良娣进殿呢。”   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的那一会儿还不小心晃了晃。直到站稳了脚跟才看向传话的人,发现是以前共事的姐妹,虽然不在一起同住,倒也相熟。此时此刻,面前的宫女低垂着头,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不知是出于对她现在身份的忌惮,还是已经将她忘记了。   司徒兰一时间感慨万千,没了打招呼的心思,只起身进了殿,见皇后斜躺在贵妃榻上,连忙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出声就道:“知道本宫为何这么做吗?”   怎么做?传她前来,却让她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吗?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就是来自婆婆的下马威吗……   “奴婢不知。”这种时候说错一句话都不行,为了自己的小命,司徒兰连忙低眉顺眼的拍马屁,“奴婢只知道娘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了这话,皇后的神色才有些缓和,仍道:“你现在已经是太子的良娣了,不可再自称奴婢,也不用称本宫为娘娘。”   “是。”司徒兰连忙改口,不敢有半分逾越,“妾身谨遵母后吩咐。”   皇后有些怔然地看了看眼前懂事的姑娘,一时有些怅然,知进退,明得失,不骄不躁,如果有个能拿得出手的背景,做太子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么多年了,也许太子身边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帮衬着。   “你是从合阳宫里出去的,也算是本宫的人了,自然应当照应着些。至于为什么罚你跪……”皇后睇了她一眼,嘴里的话没停,“有些事情,太子不懂,陛下不清楚,可本宫却是心知肚明。”   司徒兰突然一震,没敢说话。   上午太子配合自己把所有人糊弄过去了,都认为他们圆过房了。司徒兰还以为这件事情就算完了,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在皇后眼皮底下玩花样,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司徒兰跪在地上咬了咬下唇,为自己的下场忐忑不安。   可皇后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看了看她的反应,又道:“本宫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皇上的做法实在是有欠考虑,换做是我,可能比你还要恼……想在这后宫立身,没点心思可是不行的,只要不危害到太子,无论你做什么,本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徒兰被她这一番话弄得一头雾水,也就本分的低头听训,没敢插嘴。   皇后年逾四十,仍旧保养的很好,换做不知情的人肯定是看不出年龄的。金丝褙子上一排南海珍珠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日光从外面照了进来,似有微光泛过。   “本宫刚刚说过,你是合阳宫的人,以后自然要听我的话。至于圆房这种事情,随你自己的意思就好,顺其自然才好不是吗?”   司徒兰这下全明白了,皇后是把她当自己的棋子了,安插在东宫的一个眼线。即使日后太子继位,皇后成了皇太后,自己也要为她办事。   这种时候敢说半个不字都是在找死。   “妾身明白。”她轻轻磕了个头,毕恭毕敬,面子里子都做足了。   “你是个好孩子,快起来吧。”皇后很满意,不再说这些暗话了,“这宫里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后靠你的事情多着呢。”   皇后言罢,想了想,又道:“珠柚在本宫面前提过很多次,想随你去东宫侍奉,恰逢你现在缺人手,倒正好遂了她的意。”   珠柚是她以前同住的宫女,两人关系不错。司徒兰听了这个消息很是欣喜,连忙谢恩。   两人又说了一些不打紧的话,司徒兰才得旨意退了出去。   刚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浑身都放松下来了,总觉得每次见皇后都拘谨的很,还得把小命拴在腰带上才安全。   但听皇后那个意思好像是把她当自己人了,以后不见面都不行的感觉呢……司徒兰扶了扶额,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珠柚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司徒兰得等她一块走,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有些无聊。   不多时,旁边的小道里有人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司徒兰定睛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陶优姑姑,顿时生了时光如白驹过隙的感慨。   “阿兰呀……听说你来合阳宫了,姑姑可高兴坏了。”陶优满脸带笑,笑着将她打量了一番,“我就说你肯定有出息吧,这不,才去了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太子良娣。”   司徒兰有些尴尬,“不过是个妾室,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也是皇家的妾!”陶优的想法可跟她不一样,辩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子!”   司徒兰没心情和她争辩,承蒙她多年的照顾,也没好意思反驳,只道:“姑姑这么急着来看阿兰,是有什么打紧的事吗?”   “你看,你这一去就成了主子,也没嫌弃我这个下人,姑姑心里高兴啊,倒把正事给忘了。”陶优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道,“那个被退了婚的慕家公子之前不是让我捎过信吗,你看,这还捎上瘾了。这是你的东西,姑姑一直没敢打开看,摸起来倒有些硌手。”   慕子川给的?   司徒兰浑身一僵,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这几天的功夫,我估摸着是你爹去慕家退婚的那会儿。”陶优很是平常道。   也顾不得有人在跟前了,司徒兰连忙将那小布包拆了开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金色的同心锁……   放在手里还有些沉,应该是真金无误,但现在真金假金什么的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他被退了婚为什么还要送同!心!锁!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嫁人了吗……   同心锁,一世同心。   司徒兰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其实她还是有些愧对慕子川的,毕竟是有过婚约的人。虽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相识许久,深知他的为人。可她自己终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让她抗旨跟皇族作对,她才不敢。而且其实在她心里,只要对自己好,嫁谁都是一样。   况且慕子川家境殷实,相貌堂堂,喜欢他的姑娘还真不在少数。没了兰花,还会有荷花桃花杏花愿意嫁给他的。   以上是司徒兰的全部想法,但是现在的重点是,他为什么突然要送同心锁给自己?!   陶优目睹了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忍不住出口问道:“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哪样?”   “我还以为慕家公子被退了婚,恼羞成怒,把你以前送的东西还回来呢。”   “我没送过他同心锁!”司徒兰连忙辩解,“真没有,我跟他也不是特别熟……”   “哎呀……那可不得了。莫不是还对你有意思?送东西挽回你的心?”陶优的性子一向有些一惊一乍,“敢惦记太子的女人,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啊。”   司徒兰面色焦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姑姑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跟他通个信,也许他是还不知道我嫁人的消息呢。”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这个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吧。”陶优斜眼看了看她,“傻太子娶上良娣了,还是身边的宫女。这在大周是件多新鲜的事,慕家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司徒兰皱了皱眉,不知是为沈寻不平,还是担心陶优姑姑这般口无遮拦会酿成大祸。   “别叫他傻太子了。”   陶优连忙住了嘴。   在这个当口上,珠柚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跟着司徒兰一起回东宫了。陶优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和珠柚先回去了,姑姑你一切小心。”   司徒兰嘱咐了一声,见她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去了。   xxxx   作为良娣,司徒兰是有自己的寝宫的,离太子寝殿并不远,几步脚程也就到了。据说还是请当今第一才子陆烨亲自题的字:宓兰宫。   虽说有个兰字,可现在也不是开兰花的季节。宓兰宫还有个荷花池,现在正是秋天,只有几根枯枝纠缠在水面上,远远没有盛开时那般光彩。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司徒兰也没有想和珠柚叙旧的心思了,先让她住在了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和林糯住在一起。而她却把自己关在了寝宫里,瞅着那个黄灿灿的同心锁发呆,支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也不准任何人进来。   目不转睛地瞅了半晌,她才发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这不只是个同心锁,还是一个刻了字的同心锁……   一个“川”,一个“兰”,很小很小的两个字,藏在繁密的花纹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天哪……他到底怎么想的。   司徒兰现在的心情比那蜘蛛网还要复杂,慕子川的为人她清楚的很,可不像个死缠烂打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明日就派人出去打听一下,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希望事情别是她想的那样。   某人犹自望着同心锁出神,那边就有人敲门了。   “谁?”刚问了一个字,司徒兰就把手里的东西藏在了抽屉里,这么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要是让人看见了可就完了。   不过宫人都被她支开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门外的人没说话。   “谁啊……”司徒兰有些紧张,盯着门口又问了一声。   门外的人还是不说话。   大概猜得到是谁了,司徒兰一时有些无奈,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门外站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沈寻,正低头看着她,一脸委屈和愤怒。   感觉此时的气氛很是有些诡异,司徒兰捏着自己的手,紧张地问道:“殿下您来这里干嘛?”   这还用说?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寻嘴巴翘的老高,用生动的面部语言表达了他的不满,“兰兰今天为什么不陪我睡觉了!”   “……”   司徒兰干咳了两声,所以……你是来……陪我……睡觉……的? ☆、一百个字   显然不是。   沈寻连门都没有跨进来,上前一步就攥住了她的袖子,然后转个身把她朝外拖。   咦这是几个意思啊?   司徒兰一脸茫然的被他拽了出去,紧忙问道:“去哪?”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黑了,月亮还和昨夜一样圆,宫人们点起了一排排明亮的灯笼,像是夜空中漂浮的星光,却又无比真实。   沈寻见她这么不配合,心里不高兴了,连回答都懒得回答,拽着她就往自己的寝殿走。   司徒兰的力气可没男人大,被他这么不温柔的往外拖,却突然就想起了那次在宫外的场景,那天他也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拉着自己就走,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这是个坏毛病,得改。   于是司徒兰长吸一口气,啪一声甩开了他的手,“停!”   沈寻惊讶地顿住了脚步,张着嘴看着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忘记了出声询问。   “还听不听我的话?”司徒兰昂着头看他,眼神却无所畏惧。   沈寻一头雾水,仍旧乖乖答:“嗯。”   “那好,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记着。”   司徒兰一如既往地严肃。   “你是太子,一句话能要人的命,也能救人于水火,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能肆意妄为。当你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要考虑他人的感受,不要鲁莽草率,就好比说现在,你不能不顾我的感受,只因为你自己的想法而强迫人。当然,我也不是在质疑你的权力,只是教你学会做人,哪怕在事前询问一下意见也是好的。”   沈寻没听明白,只哦了一声。   “你真的懂了?”司徒兰眯了眯眼,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沈寻低着头,把她的话反复想了好几遍,然后道:“兰兰回去陪我睡觉好不好。”   司徒兰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只能僵硬答:“可是我的寝殿在后头呀……”   沈寻瘪了嘴,把头偏过去不再看她。   应该是让自己跟他回太子寝殿的意思吧,司徒兰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有些抗拒,柔声安慰道:“殿下乖,自己回去睡吧。”   你在哄三岁小孩吗?   沈寻哼了一声,没动。   司徒兰想不明白,忍不住闷闷道:“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睡过来的,怎么还就突然离不开我了呢?殿下你有考虑过你家布娃娃的感受吗?”   沈寻皱着眉哼唧了两声,突然道:“你今天不跟我睡觉我以后就不和你玩了。”   殿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这样撒娇真的合适吗?但是为什么这么贱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可爱呢,快要招架不住了啊。   此时此刻,司徒兰很是有些无奈,还以为今天能摆脱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没想到又被找上门来了。   哎,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司徒兰没了办法,只好跟他回去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顺其自然吧。   按理说正常的东宫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前几任皇太子可都是享受皇帝一样的待遇,点谁侍寝谁就侍寝,哪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偏偏这位良娣倒好,人家殿下都亲自跑来接了,还不乐意,磨磨叽叽的,净扯些什么做人的道理。   身后跟行的宫女们都难免多看了司徒兰几眼,不过是个良娣罢了。都是宫女出身,仗着太子喜欢,现在就敢这么飞扬跋扈,以后那还得了?   司徒兰可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一向问心无愧,倒也不怕别人嚼舌根。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圆了房,皇帝和宫人们以为是彤史女官教导有方,女官大人又以为是司徒兰教导有方,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联想到皇后今日对她说的话,司徒兰到现在还有些发怵,可也没辙,在这宫里头,能保命就不错了,能忍则忍,能靠则靠。皇后现在是她的靠山,怎么着也比没有强不是?   进了寝殿,司徒兰刚刚想要约法三章什么的,一回头,却见太子突然把门关上了。   怎么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紧迫感呢。   这还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稀奇的是他朝四周看了看,又把所有开着的窗户全关上了,整个寝殿连一点缝隙也没剩。   司徒兰感到很纳闷,这中秋才刚过呢,冬天还没到就冷成这副德行了?不至于吧?   沈寻鬼鬼祟祟地做完了一切准备工作,然后站在了她面前。   “?”司徒兰依旧很纳闷,殿下您有话直说,别这么严肃成吗?   沈寻低头瞅着司徒兰,一动也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那表情好像在说,他要做一件神圣的事情。   司徒兰被看的浑身起毛,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就在她刚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沈寻突然轻轻抓起了她的右手!然后……   放在了自己的裤裆上。   “……”   一切感慨尽在不言中。   此时此刻,司徒兰的脸比那还要孔雀毛还要丰富多彩,红的绿的青的紫的,比百花齐放还精彩……   “那个……殿下,那个……嗯。”司徒兰头一次说话这么结巴,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个请问……我可以掐死你吗?”   沈寻听到了这句咬牙切齿的话,顿时受到了惊吓,委屈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把我的手从你裤裆上拿开,我就告诉你。”司徒兰努力使自己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平静,避免吓到这么“纯洁”的太子殿下。   沈寻瞪大了眼睛,感到很不可思议,“兰兰你今天不摸我吗?!”   ……这句话如果传了出去,似乎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不摸。”司徒兰一脸淡定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了抽,却悲伤的发现根本抽不动……   “为什么不?”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不!”沈寻很绝望。   司徒兰比他更绝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不管是为什么,殿下麻烦您先放开我的手好吗?这样实在有损您一国太子的形象……”   沈寻死活不肯放开,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他可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形象不形象的,现在就想再经历一次昨天那奇妙的感觉,都等了一天了呢!太傅今天讲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呢……   兰兰你看我这么可怜你就再摸一次吧……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一双惹人怜爱的漂亮眼睛,司徒兰只想说六个字。   我去你大爷的。   显然没敢说出来,活得不耐烦了才敢骂储君吧……   但司徒兰这回肯定是不会妥协的,要是养成习惯了怎么办,男人可是不能惯的,真要她用手伺候他一辈子吗。或者直接献身?她还没这个思想准备……   于是司徒兰干咳了两声,神神秘秘道:“殿下……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一听有秘密,沈寻连忙低下头,将耳朵轻轻凑了过来。   司徒兰被他这郑重其事的举动搞得有些尴尬,却还是道:“这个……摸多了呀,手是会受伤的。所以一个月两三次就够了,你喜欢兰兰,就不能让兰兰受伤,知道么?”   话刚落音,沈寻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动作快的让人无法直视。明明知道对方是心疼自己,司徒兰还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表情有些受伤。   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成了,沈寻很是有些不高兴,闷不做声的站在那里。   司徒兰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故意岔开话题:“今天学了几个字呀?”   沈寻没理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司徒兰仔细思考了很久,又凑了过去,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这样吧,你每学会一百个字,我就帮你摸一次……好不好?”   听到这样的奖励,沈寻顿时将头转了过来,一脸惊喜,“真的?”   拿这玩意儿当糖使,还真是猥琐到了极点,但要是真的对他有帮助,她倒不介意再难为情几次。   司徒兰干笑道:“真的……”   “五十。”沈寻伸出一个巴掌,可怜兮兮地跟她打着商量。   司徒兰想了好久才明白他是在说五十个字……有些无语,这讨价还价的德行到底跟谁学的?隔壁德福和乐仕偷偷赌钱被你看到了是不是?   “一百。”   沈寻皱着眉,一脸的不乐意,妥协道:“八十嘛……”   “一百,没得商量。”司徒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活脱脱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哼,一百就一百,真小气!沈寻生了她的气,转身走到床边,自己脱了鞋子和外衣就钻进了被褥,认真想了想,又出来将旁边的布娃娃带进了被窝。   他今天和奶娘睡,不和兰兰睡了!   司徒兰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举动,完全不在状态中,只好也脱了外衣上了床,钻进了另一个被褥中。   吹灯之前,忍不住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殿下?”   沈寻闭着眼睛不理她,表示自己已经睡着了。   不理就不理,倒还清净些,司徒兰撇撇嘴,扭过身吹了灭了灯,然后躺进了被窝,折腾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闭了眼睛也睡觉了。   窗外苍黑的夜空里,明月高悬,遥遥星辰俯瞰着苍生万里,不知是在好奇这红尘纷扰,还是感慨人间清欢百味。   一觉睡到大半夜,突然被一声轻响所惊醒。   司徒兰猛地睁开眼,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转头一看,果然没有人。   再一转过头,发现书桌面前亮着烛火,有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司徒兰黑着脸看了好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刚想出声询问,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然后她便僵在了原地。   太子好像是在自学写字吧……   “……”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跑去学那一百个字,真是行动派的作风……   不过殿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是该夸你勤奋刻苦,还是该骂你急色啊…… ☆、太子妃人选   第二日清晨司徒兰就派人去打听了,回禀的人说慕子川现在是北翼军的正六品昭武校尉,之所以打探的如此之快,则因为慕子川是近年军阶品级升的最快的人物之一,从小小的伍长,到六品校尉,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有人艳羡,也有人纳闷,却不知他背后的努力。   司徒兰却被北翼军那几个字吓了一跳,这不是华昌王的势力吗?华昌王……不是一心想做皇帝吗?自己手上挨的那一刀到现在还没好全,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昨天那个同心锁,心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也许这并不是他送的东西?但也不太可能啊,知道他们有婚事的人并没有几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先放下这个问题。   目送那回禀的人离去,司徒兰一转身就看见了陵江。   “……”这是冤家路窄还是冤家路窄。   陵江冲她假惺惺一笑,故意道:“我可什么也没听见呢,良娣不要太过紧张了。”   司徒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吗?你没有听见啊?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我刚刚是派人打听前未婚夫的情况来着,听说他过得还不错,我挺放心的。我原先有婚约这件事,陛下知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姑娘您要是闲得没事,可以去告告密、吹吹风什么的,至于后果,我可就管不着了。”   陵江本来是想借机要挟的,没想到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大一堆话,还句句封喉,一时间哑口无言。   凡事点到为止,司徒兰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言。这种骄纵的女人,还是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已经将她调离太子身边,应该是不会成什么气候了。   林糯和珠柚心思单纯、也聪明,重用她们两个就够了。   “太傅今日怎么没有来?”司徒兰走回殿中时问了一句。   “听说是陛下召去了。”   司徒兰不由得心生疑惑:“是太子功课不好,陛下责怪了?”   那回答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方支支吾吾道:“好像是谈……太子的婚事。”   婚事?司徒兰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   陛下找太傅谈婚事,那也就只能是霍家待字闺中的女儿霍清秋了。   其实说来倒也相衬,太子沈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清秋艳色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广陵城更是大名鼎鼎,求亲的人络绎不绝。父亲又是位列三公的正一品太傅,洁身自好,不参与党羽之争。这般家世条件,做皇后也是不差的。难怪皇帝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儿媳。   可现在的重点是,她好像也算是皇帝的儿媳吧……怎么就一点也没生气呢?   心说给太子个面子,吃点醋吧,可酝酿了好久也没半天感想。   司徒兰转头看了看那边刻苦练字的沈寻,表情有些忧愁。对不起啊殿下,看来我还是不怎么爱你呢……   刚刚答话的宫女又看了看她的脸色,道:“良娣也不用太过担心,殿下对您啊,还真是没话说,平日里哪会多看其他人几眼?太子妃定要头疼好一阵子呢。”   其实吧,何止是好一阵子……   “我没担心啊。”司徒兰慢悠悠道,“我只是在想,那太子妃要是快点来就好了,可省了我不少事呢。”   “……”   这边正说着话,沈寻听见了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的兰兰,高兴的不得了,连忙唤道:“兰兰,快过来。”   司徒兰刚说完某句没心没肺的话,此时迎上了他真挚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心虚。殿下你别用这么高兴的眼神看着我好吗,我看见你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却还是忍不住抬脚走了过去,坐在了往先太傅的位置上。   “干嘛?”   看着她在身边坐好,沈寻方将手中那一摞纸骄傲地举到她面前,道:“二十五个了!”   听罢,司徒兰一愣。   二十五个字,这在原先可是他一个月的任务量啊。这般卖力,深刻地体现了他色中饿鬼的本质,无语之余,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声,傻子的潜力真是无穷的……   “殿下真棒。”司徒兰笑着看他,这回倒带了几分真心诚意的夸奖,“你看,写字不难的吧?”   兰兰笑起来真漂亮。   沈寻心中看得高兴,也跟着笑,“不难!”   司徒兰继续笑:“既然不难,咱们就把一百上调到两百可好?”   沈寻突然就不笑了,愣愣地看着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兰兰是故意欺负他傻呢。   司徒兰见他这番模样,一时间慌了神,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连忙道:“我跟你闹着玩呢,一百就一百,不会变了。”   哪知道沈寻依旧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她一眼。   司徒兰真的慌了,连忙低声去哄他:“怎么啦?”   沈寻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强调:“寻儿不傻,寻儿很聪明很能干的。”   司徒兰一愣,才知道他是在纠结这个问题,本来心说你哪儿能干了有本事你能干一个给我看看啊?可看见他那委屈又难受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一动。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他吧,又不是他想当个傻子的。太子已经很努力地在改变自己了,别人看不到,她看得到。因为她教给他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尽量去做了,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好像在他心中,只要是兰兰说过的话,都是对的。   也不知怎么了,司徒兰的眼睛忽然有些酸酸的,明明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却生生让她冒了些眼泪,这样莫大的信任,比所有海誓山盟还要珍贵。   沈寻本来还在生闷气,转过头看见她眼角那两滴泪珠,顿时惊道:“兰兰你哭了!”   司徒兰伸手干净利落一擦,面无表情道:“没有。”   “你哭了我看见了!”沈寻永远坚持自己的观点一百年不动摇。   司徒兰没辙,只好道:“是啊,我被你气哭了。”   “为什么?”某人迷茫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你马上要娶太子妃了啊,你娶了太子妃之后就不爱兰兰了,于是兰兰就被你气哭了。”   司徒兰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想糊弄过去,哪知道沈寻突然缠上来了,皱着眉大声道:“我不娶!”   “这是你能决定的吗?”司徒兰觉得他真是又傻又天真,还是劝道,“为什么不娶?太子妃很漂亮的,比我可漂亮多了。”   “她把你弄哭了。”沈寻很是生气,一脸扞卫领土的气势,“谁让兰兰哭,我就,我就,我就让她哭!”   “……”哎呀呀,真是好可怕的威胁啊。   司徒兰无奈,只得抛出杀手锏,“娶了太子妃之后呢,就可以让她帮你摸了,多好呀,你不是很喜欢被人摸的吗?”   “你才喜欢被人摸呢。”沈寻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愤怒的辩解道,“我只喜欢被兰兰摸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真是又霸气又丢人的一句话啊……外面还有宫女守着门呢,司徒兰一脸尴尬,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抛开他是个傻子这一点不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我这辈子只喜欢被你摸裤裆……其实这算是一种另类的表白吧?是吧?   有点诡异的小甜蜜呢,司徒兰刚开口想要说点什么,突然发觉背上被人一按,然后她就被压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怀抱的主人正搂着自己媳妇庄严宣誓:“我不要别人,我就要兰兰。”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司徒兰一头雾水,刚一抬起头就被压了下去,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男子的气息环绕在周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沈寻低下头觑了她一眼,兰兰你不知道我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吗?   吓到了吧?怕了吧?还敢不敢再小瞧我了?   司徒兰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心说傻子的力气真是大,说来就来也不打个招呼,看来以后有必要再教他一件事:兰兰很脆弱,请务必轻拿轻放……   刚刚他说过的那句话,仔细想想真是恐怖极了,太子继位以后肯定是要三宫六院的吧,若是不要别人只要她的话,自己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沈寻一边紧紧搂着她不松手,一边开始回忆之前在御花园的场景,当时云昭仪好像是坐在父皇腿上的……想到这,便低头看了看司徒兰,顺势将她的腿也捞了过来。   司徒兰被迫坐在他身上,顿时浑身一僵,这是要干嘛,她可是规矩的良家姑娘,绝对不会接受这种羞耻姿势的!   沈寻静静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感觉兰兰害羞的样子也好漂亮,心里高兴,便告诉她。   “我准备亲你了。”   “……”亲个嘴而已,殿下你搞得这样声势浩大真的可以吗?司徒兰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还没等她做好准备,唇上便落了一个吻。   “啵——”   然后司徒兰便惊讶地看着沈寻不得要领地在她脸上亲来亲去,那英挺的鼻尖近在眼前,像是遥远的雪山山脊,挺拔而又莹白。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啄,太子并未领悟到亲嘴的真谛,动作又轻又软,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活像一只正在偷腥的小猫。 ☆、华昌王其人      天色未晚,正是广陵城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时不时有疾驰的马车从面前掠过,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许多巡逻的兵士。琳琅满目的店铺、摆小摊的商家面前,客人们络绎不绝。   要说哪里生意最好,当属京中第一酒楼——晴上霜。   名字虽有些怪异,名气却是所有酒楼都无法比拟的,据说前身还是怀宋王朝的江海楼,几百年过去了,连朝代都更迭了,这座酒楼却一直伫立在原地,见证着王朝的兴衰与变迁。   掌勺的大厨换了一代又一代,味道和口碑却还是那么好,不知是有什么传承下来的秘诀,还是这几百年的口碑使然。   此时此刻,晴上霜正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慕子川桌前摆了一个酒坛子,红纸黑字写着玉练槌,正是晴上霜里不可多得的好酒。他曾说过自己不沾酒水,如今却是宁愿遭人诟病,也要放纵一回。   短短片刻功夫,杯空杯满,一坛子玉练槌去了大半。喝酒的人却还没有醉,那味道太过辛辣,呛得人眼睛都有些发红。   慕子川一边喝着酒,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桌子,仿佛再没有别的意识了。   往事撞破时空,纷至沓来。   ……   “等你再大些,我就去你家提亲。”   “呸,话别说的太早,你还没过我这一关呢!”性子极烈的少女,却有着一双温软的眼眸,仿佛只要陷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算过关。”   少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神情间带着几分狡黠,慢悠悠道:“考你一个问题,要是答得我满意,就允许你去提亲了!”   “你说。”   “我和你弟弟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沉默。   少女笑嘻嘻的将脸凑了过来,半是玩笑道:“哎呦?是不是觉得我挺无理取闹的?后悔了吧?”   “不是。”少年静静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不会游泳。”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较真啊,一点都不好玩。这是隔壁家的采采教给我的办法,只是个假设而已嘛。”某个脾气很大的姑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呆木头,不许你去提亲了!”   少年低下头看着她,嘴角弯成了一个醉人的弧度,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开了口,声音还是头一次这么温柔。   “所以我不可能让你掉进水里的,永远都不可能。”   ……   一杯酒饮尽了,慕子川抬手又斟了一杯。修长的五指搁在杯身上,显得格外精致。酒楼里人来人往,各色身影在他眼前来来去去,却怎么也看不清。   ……   “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次。”男子慢慢品着手上的茶,看也不看说话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敬重多年的长辈。   司徒贤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撑着一股气:“我说,我是来退婚的。我家阿兰被太子爷看上了,只要她愿意做太子良娣,陛下便许我官复原职。嫁入皇族,乃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愿你能理解。”   男子慢慢转头看向了中年人,眼露幽光,神情却淡然无比,说了一个字。   “哦。”   这样的反应,让司徒贤有些始料未及,怕对方耍什么花招,只得放下脸面道:“老夫不懂你的意思。”   男子嗤笑,很是负责任的给他翻译了一遍:“我在说,要么跟老子,要么滚。”   司徒贤脸色惨白,但也知道这件事情错在自己,没敢反驳回去,只道:“你原先提亲时的聘礼会让人退回来的,具体的事情我会让管家来办。”   “不必了,就当是给她的新婚贺礼。”男子手指微屈,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声音淡漠如斯,“你走吧。”   直到那中年人出了庭院,再也瞧不见身影,男子才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用力之狠,让周围服侍的下人胆战心惊。   水花四溅,通陵产的宝瓷碎了一地。   “啊——”   ……   一坛酒全入了喉,慕子川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醉了的意思,低头瞥了一眼,冲路过的跑堂伙计道:“再来一坛。”   那小二应声而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旁边那一坛子酒,劝道:“客官,不是我说,这酒吧,烈!在平时可是十个人的分量啊,少赚您这一点钱不算什么,喝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那小二心地不错,说话也有个度,也许这正是晴上霜会做生意的地方。   周围桌子上有不少人都朝这里看,而且姑娘家居多,只看见一个侧脸,都纷纷在心中感叹,模样生得这般俊俏,竟然是个嗜酒之人。   慕子川也没为难他,付了酒钱起身就走,此时方生了几分醉意,走路也没有原先那么稳了,意识却还清醒着。   刚从旁边绕过去,还没走两步,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慕子川低下头,发现地上突然躺着一个人。   是个生得还算标致的姑娘,衣着暴露,不像是好人家出身。   那姑娘抬头看见了他的正脸,更是心花怒放,真好看啊!这会儿更是装模作样的抱怨了起来:“哎呀,公子,你把奴家给撞倒了。”   慕子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女子本就是故意摔倒的,想让他扶自己一把,创造个说话的机会什么的。见他这种反应,一时有些心急,“公子就这般不怜香惜玉吗?连扶一把都不愿意?”   把自己比作香玉的人还真是不多,都知道她是故意装的,周围有人端着碗筷看好戏,也有人偷看着那位剑眉星目的男子,想知道这般镇静的人,遇到投怀送抱会作何反应。   酒劲上来了,连头都有些痛,他可没时间跟这种人纠缠。慕子川低着头看她,眼中几分鄙夷。   “起来。”   那姑娘不明所以,还在跟他玩欲擒故纵,“公子,你扶一下又不会少根头发……”   “起来。”高挺的鼻梁微微朝下,声音却冷冽至极。   “……”姑娘吓坏了。   “你挡我路了。”   慕子川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干干脆脆地抬起脚,从她身上跨了过去,不知是出于厌恶还是不屑,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众人目瞪口呆。   他其实很少喝酒,虽然一向自制力过人,意志尚算镇静,却也免不了头疼欲裂。慕子川刚出了晴上霜的大门,突然被守在门外的几个人围了起来。   他没动,也没问对方是谁。   有人上前一步道:“慕兄弟,您可算是出来了。我们王爷想见见你。”   王爷?   整个大周唯一的王爷,只有他的顶头上司华昌王沈兼了,他找自己做什么?   慕子川皱了皱眉。   “我刚喝了酒,难免冲撞。”   “放心吧,慕兄弟年少有为,王爷不会怪罪的。”   xxxx   华昌王府的豪华程度,让人始料未及。   这座堪比皇宫的王府,已经足够表现他的目的,权王的地位,早已经不能满足他日益膨胀的野心了。   “本王此番召你前来,不单单是想见见你这般简单。”沈兼坐在最高处,遥遥地看了下来,年逾三十,眼神果然如同传说那般阴鹜。   慕子川刚刚喝了一坛玉练槌,酒劲上来了,思绪并没有往日那般镇静,却还是毕恭毕敬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的事情,本王都听说了。”华昌王的声音如他本人一样,雄浑有力,甚至还带着几分胁迫,“本王现在要你为我所用,你可愿意?”   慕子川:“属下本就是王爷麾下的人,自当为王爷所用。”   华昌王哈哈一笑,“会说话!”   “不过……真正为我所用,可不只是带兵打仗这么简单。”沈兼看着他,慢慢起身走了下来,“想不想把你那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抢回来,让沈寻小儿也尝尝夺妻之痛?”   慕子川浑身一僵,没说话。   华昌王又道:“莫非你是担心抢回来之后也非完璧之身了?本王也觉得可气,但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征服的痛快?一旦太子失了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更何况,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慕子川双手紧紧攥了起来,依旧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却并不是在想司徒兰的问题,而是自己。   华昌王谋反之心,路人皆知。他现在一个劲的劝说自己,意思也很明显,如果上了这条船,肯定就没有回头路了。   沈兼见火候到位了,终于道:“本王现在问你一句话。”   慕子川怔了很久,方开口道:“王爷请讲。”   沈兼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动作也不肯放过,道:“一个背弃你的女人,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你选哪一个?”   慕子川又沉默了。   “呵呵,小兄弟可要仔细想想咯。先给你个从三品云麾将军当着,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直到听见说话声,慕子川才知道屏风后面还有一个女人,声音娇媚无比,入骨即化,却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见他不说话,华昌王又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告诉他:“不过现在你选不选都不重要了。”   “本王已经布下了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拆穿。”   慕子川无话可说,只定定地看着前方,瞳孔中渐渐散发出锐利的亮光,却没有人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他内心的想法。   那日他站在这一代枭雄的面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卑如尘土。 ☆、我来找兰兰的      成为太子良娣以来,司徒兰还是第一次被单独召见。含元殿的布局一如既往的华贵大气,让人一进门就从心底感到敬畏。   可除了敬畏,司徒兰还多了一份忐忑,之前撒过圆房的谎,也不知道皇帝到底相信没有。   “朕放心把寻儿交到你手里,自然是有朕的道理。”那厢皇帝放下手中的茶,又开口了,“有些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你也应该明白的。”   司徒兰知道皇帝是说沈寻脑子的问题,又不好明说,于是顺着台阶答:“儿臣明白。”   皇帝看了看窗外,叹了一口气,回忆道:“寻儿原先是个极其优秀的孩子,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可在四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三日高烧不退,醒来之后已然变了一个人。”   “生病?”司徒兰一怔,不由得问道,“因何缘故……”   皇帝低头看她一眼,额间皱纹渐深,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你倒是问得蹊跷,朕若是知道原因,怎会瞒你?”   “不过,寻儿生病前倒有件怪事,那日,从出生起就陪在他身边的奶娘楚氏突然失踪了,整座皇宫连个尸体也寻不见,这件事情一直都没能查出结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听罢,司徒兰想起了太子整夜抱在身边的布偶,顿时冷汗直下,也没敢开口向皇帝询问,只低着头坐在旁边,尽量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看来沈寻真的不是天生傻,肯定是受过什么刺激才生了大病,然后把脑子给烧坏了。   她这厢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皇帝却又开口了,这回却是带着些温和的语气,“关于寻儿的病,整个大周的神医都无能为力,朕一直以为他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却没想到,原来这个世上也有不用药治的病。”   “啊?”司徒兰一脸茫然。   “这些天,太傅霍方同朕说起过太子的功课,竟是赞不绝口。这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仔细算算,该是你陪伴在寻儿身边的那几天了。”   听罢,司徒兰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敢说话。   “你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皇帝很少出言夸赞别人,一旁的常公公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却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御前失仪可是大罪,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监也不能例外。   “陛下过奖了。”司徒兰干笑了两声,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皇帝要是知道其中的原委,自己还有命吗?   “朕以前也很是无奈,甚至寄希望于皇孙一辈,现在看来,寻儿还是有机会变正常的。慢慢来,就当是,让他再长大一次。”皇帝似乎心情很好,一声声地嘱咐着,“朕确实很少陪过他,也难怪他现在这么依赖亲近他的人,好好利用这一点,教会他如何做人,如何做君。只要你不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朕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你做的好,你父亲也会好,倘若你做的不够好……”皇帝没再继续往下说。   司徒兰一直在低头听训,听了最后一句话,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声音又温和了些,缓解了空气中严肃的气氛,“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人的心都是能看出来的,朕瞧着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才放心让你留在寻儿的身边。”   “陛下隆恩,儿臣谨记在心。”司徒兰咬了咬下唇,说着些违心的客套话。   “其实不单单是字,有空也教教他为君之道、亦或者官员品级一类。让你代劳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太傅来教,他可听不进去……朕这里有些书,一会儿派人给你送过去。”   司徒兰连忙称是。   这般近距离的交谈,才发现皇帝也是个普通人,也会为了许多难事头疼,也不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不过他的烦恼,要比寻常人的烦恼更难解决罢了。所谓不食人间烟火,也只有仙人才能达到了。   “朕过几日会给寻儿请个武学师父,整日纸上谈兵也不是好事,有空也让他学学骑马、射箭。这些你最好是先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是。”所谓言多必失,司徒兰一向谨慎,不敢多说什么。   “还有。”皇帝突然又开了口。   不知道是刚刚才想起来,还是故意将这件事情放在最后说。   “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乃是当朝太傅独女霍清秋。太子大婚,是不可有半分疏忽的大事,朕已经交给六尚去办了,你作为……太子良娣,也要适当督促着些。”   司徒兰一愣,有些慢半拍的答道:“……哦。”   皇帝道:“朕信你是个公正之人,千万要与太子妃和睦相处。你的丈夫不是别人,是大周的储君,将来更是这大周的皇帝。只要你端庄得体,好好辅佐太子,将来做上皇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   “儿臣谨记陛下教诲……”   此时此刻,司徒兰的心情很是有些复杂,虽说对太子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总归也是夫妻一场,平白多出一个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为他们操办婚事,搁谁头上都会不好受,偏偏还要在公公面前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样子,真是憋屈……   “朕今天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儿臣记住了。”   “想必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皇帝起身下了逐客令,司徒兰连忙行礼告退。   走出了含元宫的大门,她才将自己刚刚那副笑脸卸了下来,板着一张脸朝回走,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跟在旁边的珠柚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刚刚说了什么,姐姐这般不高兴?”   “没什么,让我好好照顾太子罢了。”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司徒兰也很少吐露真声。   珠柚嘻嘻笑道:“姐姐刚离开合阳宫,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当上了太子良娣,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别不高兴啦,珠儿回去给你做糕点吃,你以前最喜欢吃的糖蒸酥酪哟。”   司徒兰有些感动,刚想对她说些什么,眼神一偏,突然就僵在了原地。   站在自己三尺之外……说是玉树琅琅也再不为过的人。   不正是沈寻吗?   那人一身太子常服,远远看去,更显得身姿挺拔而修长。   明显有些不对劲呀,皇帝今天可是只召了她一个人来,太子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沈寻见她发现了自己,忽然低下头,然后将身子背对着她。仿佛只要自己转过身对方就看不见自己似的。   太子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太监,似乎是想靠近,却又不敢走上前来,一脸苦相。   “殿下。”司徒兰心下疑惑,两步作三步走了过去,十二片式的裙摆,走起路来也方便,一点也不碍脚,“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寻见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低头想了想对策,然后居然又把身子扭了过去,无论如何就是不肯面对她,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名堂。   “你怎么了,说话呀……”挺拔而宽阔的后背就这么挡在她的面前,司徒兰没敢将他扳过来,只能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温和一点,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急躁。   见她有些不高兴了,沈寻只好偏过头看着她,仿佛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脸色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看了半晌,突然傻笑了起来。   “……”   咱能别闹吗?发现完全不能沟通,司徒兰很是有些欲哭无泪,“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陛下召你来吗?”   沈寻直直盯着她的脸,眨也不眨,然后开口道:“我来找兰兰的。”   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话不太完整,他又补充了一句。   “兰兰不见了,我来找兰兰的。”   “……”   司徒兰忽然就僵住了,所有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她离开东宫,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只不过消失了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太子居然自己找了过来,看他身后那几个太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那一瞬间,不是不感动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对于别人自己可以这么重要,因为她长到这么大以来,从来都是扮演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以前在家里,有比她更聪明的妹妹,在合阳宫当值的时候,有比她更会做事的宫女。   她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在太子的眼里,她是一刻都不能离开的兰兰。   思绪还有些混乱的当口上,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捏住了。   沈寻有些固执的牵起了她的右手,嘴里念念有词:“兰兰左手的伤还没有好,不能牵,要牵右手。”   司徒兰没有拒绝,任由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向东宫的方向走去,没有坐轿子,只是这样慢慢朝前走着。   沈寻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担忧。生怕她下次又不打招呼就消失,很是不放心的嘱咐道:“兰兰下次不要再乱跑了。”   明明是一句很傻的话,却让司徒兰眼睛有些发酸。看了看自己被人紧紧攥住的手,心底仿佛有一片柔软悄悄陷落。   于是轻轻回应了一声。   “……好。”    ☆、教导   第二十二章教导   太子大婚的准备明显比之前纳良娣的时候要重视的多,这日子还没到,喜庆的灯笼高高挂起,各个窗户上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就连司徒兰住的宓兰宫也不例外,看着心烦,却也不好说什么。   皇帝派人将一大摞书送到了她宫里,仔细一看,都是讲些君王之道、官制品级的书。她原先也不是特别懂,可这毕竟是皇帝吩咐下来的事情,不了解也得了解。   白天太子很少来缠她,也刚好有自己的空余时间来看书,虽说都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看看这些书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何况还要拿来教沈寻,越是要用心学习才是。   手上拿的这本正是前朝名相宁恪所作的《谨言政书》下卷,历代帝王都奉为案上经典,并不像以往的经书那般晦涩难懂,反而还很有趣,书中用来讲道理的事例都很典型,让人一看就明白想要表达的道理,而且条理清晰、发人深省,不亏是大周帝王必备的策论书。   司徒兰准备想象一下沈寻当皇帝的样子,然后,她居然想象不出来……   “相国大人,朕要吃米糊糊。”   “御史大夫把朕的小玉瓶打碎了,朕要罚他去沧州当刺史!”   刚一想到这里,司徒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被自己给呛到了,坐在那里不停的咳嗽。侍奉的人都被她遣走了,她本就是宫女出身,不伺候人就行了,还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的感觉。   犹自呛的不行,司徒兰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眼神一偏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对方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咳嗽,似乎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司徒兰知道他这个时候肯定回来,也没太过惊讶,只忍住了咳嗽,向他招了招手,似乎是还在想象他当皇帝的样子,嘴角却依旧泛着笑意。   沈寻慢慢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兰兰生病了吗?”   “没有啊……”哪里看出自己生病了?司徒兰一脸疑惑。   “是因为这几天没有寻儿帮兰兰盖被子,所以兰兰着凉了。”沈寻一脸笃定的样子。   “……”   因为不想被他缠,这几天她都是独自睡在宓兰宫的,没想到他给整了这么一个解释,司徒兰定定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你几个意思呀?”   沈寻悄悄朝后退了一步,有些脸红道:“没意思。”   还真会缩句。   “又想让我陪你睡觉了是不是?”司徒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嘴里的话一刻也不停下,“你说你脑子里除了睡觉还能有点别的吗?”   沈寻抬头迷茫地看了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发火,半晌,委屈的低下了头,小声道:“还有别的。”   “啊?”司徒兰不明所以。   又传来他理所当然的回答:“还有吃饭。”   “……”司徒兰目瞪口呆。   彻底没辙了,她只好坐了回去,道:“来了正好,你父皇让我教你些东西,来我边上坐好。”   沈寻哼了一声,不理她。   “叫你过来,不听话是不是?”司徒兰偏过头,笑得一脸阴险。   “不要在这里。”沈寻抬头看天,讨价还价,“去我那里。”   “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我留下了是不是?”司徒兰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懂他了,“成,只要你学的好,我就准你睡我这儿。”   话刚落音,身边那人已经坐得端端正正……   司徒兰已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铺好一张宣纸,将书摊在一边,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好好回答。”   沈寻:“嗯。”   介于直接问的话他可能不太懂,司徒兰开始在宣纸上画图,只是随便勾了几笔,画了一个瘦瘦的小人出来,道:“这是你。”   沈寻惊讶的看着那个小人,重复道:“这是我。”   司徒兰又在边上画了很多很多的小人,道:“这是天下百姓。”   沈寻又一脸惊讶的看着那一堆人,继续重复道:“这是天下百姓。”   “你现在告诉我,哪个比较重要呀?”司徒兰觉得应该不是很难懂了,他本来性子也不坏,应该知道君轻民贵的道理,于是支着手,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没想到太子指了指左边那个孤零零的小人,一本正经道:“寻儿最重要。”   “……”司徒兰有点想不通,难道太傅都没有跟他讲过吗?于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沈寻静静看着右边那一堆挤得满满的小人,表情很纯真,眼神中竟然带了几分漠然,“我不认识他们。”   司徒兰忽然僵住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虽然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听起来有些荒诞,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确,太子一直生活在宫里,哪怕吃穿用度都是从国库而来,靠着大周子民的辛勤劳作,却根本就没有什么百姓的概念,皇帝以前甚至没有让他继位的想法,太傅更是很少跟他提这些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司徒兰觉得太子之所以这么无知,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别人早就放弃了他。没有尝试过,就认为他无药可医,做不到常人能做的事情。   别人放弃过他,她不放弃。   司徒兰静静看了看他的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我说过的话你要记着,如果陛下考你,就照我说的来。当然,我教你的东西并不是为了应付你父皇,而是你这一辈子都用得上的道理。”   沈寻惊讶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乖乖答:“嗯……”   “天下百姓,并不是几个人,而是大周的所有子民,他们是国家的基础和根本。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虽然身份贵不可言,但是在百姓面前,你要把自己看得很轻,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不能靠压榨百姓来获取,这样才能成为一代贤君,你明白吗?”司徒兰尽量让自己的话变得通俗易懂,措辞改了又改。   沈寻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答了一个字,“哦。”   司徒兰扶了扶额,突然觉得这样也挺急人的,总是答这么一个字,不知道是惜字如金还是不懂装懂,又不好明说,只好先跳过这个话题,以后再跟他细讲。   司徒兰深吸一口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片,搁到旁边。   “这是大周朝中各个品级的官职,我今天不逼你把这些全都记全,你只需要分得清谁大谁小就好了。”边说便将几张小纸摆在了他面前,“这几个是正一品的官职,也就是最大的,好好记着。你看,霍太傅也在里头呢。”   沈寻虽然不太会写字,识字还是识得不少,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就不说话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司徒兰知道他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却也没什么办法,这可是皇帝吩咐下来的事情,也是为了他以后好,不学也得学,顺手换上了一批新的小纸片,“这些是正二品。”   沈寻又扫了一眼,看是看清楚了,却没什么太大兴趣的样子。   怕他一次接受不了太多,这样依次摆到了从四品,司徒兰才把那一堆纸条收拢了起来,冲他道:“来,抽两张出来。”   沈寻迷茫的伸出手,从那一叠纸中抽出了两张来,攥在手里,低头看了很久。   司徒兰低下头看了看,依稀看见是“大理寺少卿”和“御史中丞”的那两章,应该很好判断,于是道:“来,告诉兰兰,你抽的这两个官职,哪个比较大?”   沈寻没有说话,一直看着那两张纸条,有些紧张和不安。   司徒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说出来,错了也没有关系。”   过了半晌,沈寻才将写着“大理寺少卿”的纸条轻轻递到了她面前,头却转过去不肯看她。   看清他递过来的东西,司徒兰顿时泄了气,第一次答就答错了,真让她一点信心都没有,于是叹了一口气道:“错了,御史中丞是二品官,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官,这么简单你怎么就分不清呢。”   对方偏过头不肯面对她,司徒兰不知道他怎么了,仔细一看,沈寻的双手竟然还有些发抖。   她一时也慌了神,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将他的肩膀扳了过来,“你怎么啦……”   沈寻一直不肯说话,只咬着牙齿,烛火映照之下,眼中居然隐隐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光。   “到底怎么啦……别吓我啊。”司徒兰手足无措的按着他的肩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样,连安慰都不知从何开口。   “我不知道……”沈寻忽然开了口,声音却很小很小,仿佛低到了自卑的深渊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了这句话,司徒兰才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些,揠苗助长反而适得其反,只好安慰道:“没事,你比我可聪明多了,肯定很快就全明白了,咱们不着急,慢慢来。”   见沈寻还是不肯把头转过来,司徒兰一时没了辙,哄道:“兰兰都相信你,你还不相信你自己吗?”   沈寻这才别扭的把头转了过来,傻傻的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眼神,司徒兰突然觉得很心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转移话题道:“陛下给你选了个师父呢,明天会教你射箭骑马。都是些体力活,应该会很累,早些休息吧。”   沈寻反抗道:“不骑马。”   “为什么呀?”   “不想骑马。”他又强调了一遍。   太子总是这样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司徒兰无奈,只得另想法子,开始跟他兜圈子,半哄半骗道:“我还从来都没有骑过马呢,父亲说姑娘家不能学这些东西,但是我真的很想骑一次……”   沈寻愣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所以呀……等你学会了,就带着兰兰骑一次马好不好?”   大概是想到这样就可以偷偷抱她了,沈寻忽然嘿嘿笑了笑,很愉快的答应了:“那好啊。”   原来自己已经重要到可以改变他的决定了。司徒兰心中感动,慢慢探出身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动作又轻又浅。   “殿下真乖。” ☆、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在即,不能有什么闪失,教他射箭骑马的事情便延后再说,只是让请来的师父跟他见了一面。   时间说快不快,说短不短,转眼间就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整个东宫张灯结彩,四角都挂满了红灯笼,一派欢乐喜庆的样子。   作为当事人,沈寻似乎完全不在状态之中,压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布置成这样,司徒兰也没敢告诉他,大概是想着等太子妃跟他解释,自己插手反而不好。   作为旁观者,司徒兰似乎比他还要上心点,偶尔还去指挥两下。面对这样热闹的场面,看在心里却是别样的心酸,虽说她嫁作良娣的时候东宫也是布置的这般喜庆,可比起太子妃进宫可要逊色多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居然要准备自己丈夫的婚事……心中把皇帝骂了一千遍,嘴里却什么也不敢说,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种皇权至上的时代,谁敢跟皇帝作对?   其实撇开了想,如果她嫁给了慕子川当正妻,难保不准他以后会喜新厌旧,纳个小妾什么的,比起现在,都是共侍一夫,又有什么区别呢?生在这样的时代里,只能认命了。   虽说她一向心胸宽旷,但要她去围观自己丈夫娶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司徒兰索性把自己关在宓兰宫里,跟林糯和珠柚下棋,她们原先都是和自己同样身份的人,现在成了自己的婢女,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比寻常的下人要亲近的多。   珠柚的家世其实还不错,琴棋书画自然也是略懂一二,林糯就不一样了,还得她教,教个一两次也就明白大概了。三个人就按照谁输了谁下场的顺序,在外面迎接太子妃的情况下,愉快的下起了棋……   一局又一局下来,司徒兰稳坐不动,对面的人却换了一次又一次。林糯明显是玩上瘾了,吵着让珠柚快点输快点输,司徒兰看在眼里,只笑笑了事。   “阿兰姐姐……”珠柚想说点什么,刚一开口,连忙改道,“哎呀我又喊错了!”   “没事,没有旁人的时候就这么叫我吧。”司徒兰落了一步棋,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珠柚看了看窗外,有些犹豫,想了好久好久才开口道:“你就……不伤心吗?”   司徒兰一愣,故意反问:“伤什么心?”   听到这种对话,林糯反而不闹了,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们   珠柚不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只回道:“我是说……殿下娶太子妃,您不伤心吗?”   “还好。”司徒兰没看她,只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看的,现在娶一个太子妃又算得了什么。”   林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姐姐你真是想得开。”   “我这不是想得开。”司徒兰放下了手中的棋,漫不经心道,“我这是认命啊……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百年之后都不过一抔黄土,有些事情既然不能反抗,也就没必要挣扎了。我一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或许还有些薄情,不会把别人看得太重,但是这样还会活的高兴一点。”   身边两个人都沉默了,连安慰的话都无从出口。   司徒兰冲她们一笑,心中却酸涩无比,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毕竟是个正常的女人,也会吃醋和不高兴,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有你们陪着我,一样的。”她微微低下头,笑着说。   xxxx   司徒兰能在自己的寝宫下棋来打发时间,太子那边却不一样了。   太子妃霍清秋盖了个苏绣的红盖头,一路被人搀扶着,直到将她的手递到太子手中,搀扶的人才慢慢退开。   沈寻一脸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人,和司徒兰之前是差不多的装扮,只是颜色更深,衣上的坠饰也更为繁杂了一些,身形也很相似。   于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声:“兰兰?”   霍清秋一僵,没有说话,更看不见盖头之下的表情。   对方不说话,他就当是默认了,似乎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很是干脆的牵起了她的手,自问自答:“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呢,兰兰你比我还贪玩。”   霍清秋并没有当场说出真相,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把该完成的都完成掉,眼神有些复杂,行为举止却丝毫没有逾越。   皇帝和皇后正坐在高堂的位子上,面带笑意,以前总是发愁太子的婚事,这段时间总算是解决了,看来以后皇嗣问题是不用愁了。   这太傅之女霍清秋不但容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听说为人端庄识礼,大气有度,很有国母之风,对于这个千挑万选来的太子妃,皇帝自然是越看越满意。   上次彤史女官禀告说太子圆过房了,皇帝这次也就没有再派她去了,一来是想着太子应该有过经验不用别人教了,二来是觉得太子妃比良娣要尊贵的多,免得惊扰到她就不好了。   这一次是霍清秋坐在喜床上,脸上蒙着红布,根本看不见是谁。   没有彤史女官打扰,沈寻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愣愣的站在她面前,看了很久很久,才嘿嘿笑了起来。   “兰兰上次自己掀了盖头,这次寻儿给你掀。”沈寻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又道:“好不好啊。”   霍清秋始终不说话,好像也并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沈寻慢慢伸出手,一脸温柔的掀起了她的盖头。   刚一看清楚眼前的人,盖头啪噔一声掉落在地。   眼前的人柳眉杏眼,樱桃小嘴,端的是艳色无双,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沈寻朝后飞快的退了两步,一脸惊惧的问道:“兰兰呢?”   霍清秋眼中厉光一现,这才抬起头看见了眼前人的容貌,一时间倒还有些诧异,本以为这个傻子就是个面貌丑陋的窝囊废,没想到却挺好看的,不仅眉清目秀,眼睛还格外有神。   霍清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冲他道:“兰兰是谁我可不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太子妃,殿下是要还是不要?”   说出口的声音娇媚无比,让寻常男人听见定是骨头都酥了,和之前觐见皇帝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沈寻毫不犹豫道:“我不要!”   霍清秋似乎有些诧异,明明自己相貌过人,多少人抢都抢不来,难道偏偏这个傻子不吃这一套?   “为什么呀?”霍清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点,犹自准备套话,人家压根不理她,转身就朝门外跑。   她连忙站了起来,急道:“殿下去哪?”   沈寻连回头都省了,看她一眼都觉得可怕似的,更别提理她一句话了。只用尽全力、跌跌撞撞的朝外跑,仿佛后面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值夜的宫女太监都被他这风一样的速度给吓傻了。   霍清秋慢慢坐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卸了下来。这东宫现在的情况,她可比太子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王爷掌控消息的能力,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既然太子看不上她,倒更省了她一桩事。   此时此刻,沈寻已经跑到了宓兰宫门外,气喘吁吁的靠在墙上,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只怕自己认错了人兰兰会生气,堂堂一国太子,只能悄悄躲在小角落里思考着对策。   司徒兰其实已经准备睡觉了,她一向不习惯被人服侍,只让林糯和珠柚先回去了,刚脱完外衣,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似乎很是着急,片刻也没停下。   以为是她们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司徒兰有些无奈,只好再将外衣穿上,走过去开门。   刚看清楚来人,司徒兰就愣住了。   然后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突然被沈寻紧紧抱在了怀里。   “兰兰,你不要我了吗。” ☆、那就表个白呗   司徒兰被沈寻紧紧箍在怀里,由于身高差别实在太大,脸颊正好压在他的胸口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先放开我……”声音似乎有些发闷。   沈寻丝毫不为所动,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呀?”司徒兰挣扎着将头偏了过来,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语气还有些小别扭,“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不去和太子妃同房,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什么是同房?”沈寻的思维一向不同常人,张口就问。   司徒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了,只说:“反正你今晚应该跟她睡在一起的,不然……有违常理。”   这个原因显然打动不了固执己见的太子殿下,沈寻哼了一声将她抱的更紧,“我不去,我要和兰兰睡。”   “你今天敢这么做,人家明天就敢给我冠上一个妖妃专宠的名声,我活得好好的呢,才不想这么快就变成别人眼中的靶子。”司徒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然说出来的话都很违心,还有些小牵强。   “谁敢?”沈寻眉头一皱,突然道。   那一瞬间,司徒兰还真是愣了一下,她鲜少看见太子这般强势的模样,沈寻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配上那凌风而起的剑眉,还真有些少年王者之风。   司徒兰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愣住了,没说话。   那种诡异的感觉果然像昙花一现,下一刻,沈寻便恢复了他喜欢撒娇的本性,双手微微松开了些,悄悄摸摸的弯下腰,低下头在她脸上蹭了蹭,动作又轻又软,像个嗷嗷待哺的小猫。   “寻儿乖乖写字,乖乖听话,兰兰不要再赶我走了。”   司徒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他抱的不是那么紧了,想要挣扎却还是挣脱不开,一脸尴尬,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沈寻依旧瞪着一双纯洁而真诚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司徒兰有些吞吞吐吐的开口了,“其实我没那么好,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长得不好看,家世也一般,还有些凶巴巴的,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当然是哪儿都喜欢啊,沈寻默不作声的将头偏了过去,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很没有回答的必要,在他心里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司徒兰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也没误解,只追问道:“你说呀……”   见她这么问,也不好不回答了,沈寻袖子中的手悄悄的曲了起来,边说话边抬头看着房梁,似乎是在缓解自己的羞臊。   “不喜欢兰兰的人都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所以我喜欢兰兰。”   面对逻辑这么奇怪的一段话,司徒兰胸口一紧,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毫无征兆的掉了眼泪,幸好没有太多,在沈寻还没有看到的时候就伸手擦掉了。她虽然看上去有些强势,内心却也是一个容易感动的小姑娘。花言巧语也不是没有听过的,但是刚刚从他嘴里说出的那句话,绝对是真心的,不会有半分假。   傻子虽然最单纯,不会骗人。   擦是擦了,却还有些细小的水珠挂在眼睫上,沈寻瞪着眼睛呆呆望着她,然后对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吹了一口气。   发现没能将小水珠吹走,沈寻很是生气的皱起了眉,随即伸出手轻轻给她擦掉了,司徒兰一颤,指腹间的温暖是那么真实,让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末了,沈寻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她道:“兰兰不哭了哦,寻儿会保护你的。”   烛火有些闪烁,连影子都晃了一晃,四周很安静,却温暖的能够捂热人心。   她本来真的不想哭的,听到这句话,顿时鼻子又酸了起来,半是感动半是别扭,带着些哽咽的语气道:“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啊。”   沈寻立刻闭嘴,表情还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还穿着宫人给他套上的暗红色大婚礼服,金丝绣龙,裁剪得当,衬得人挺拔如斯,却无时无刻不提示着今天是一个怎么样的日子。   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过自己的怀抱,将她紧紧圈在身边,片刻也不离。   “你要保护兰兰,你说的。”司徒兰有些语无伦次了,却还是压着心中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顺畅些,“那就好好听话,好好学,慢慢好起来,不要让别人欺负或者小瞧你。”   “哦。”   “那好,现在我问你,殿下是不是最听兰兰的话?”   “殿下最听兰兰的话。”沈寻脑子转不过弯来,有些直白地重复着她的话。   见他乖乖答应了,司徒兰哽咽的说出了第一个要求:“那你回去吧。”   “……”   这真的不是逞一时之快的事情,哪怕她现在对沈寻真的有些动心了,也不能这么纵着他来。她还没有跟太子妃打过照面,不知道霍清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就算不知道对方的性格,以一个普通姑娘的角度来看,自己嫁了人,新婚之夜丈夫跑到小妾那里去了,换做是谁也会心生恨意的。   嫉妒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哪怕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要先将危险的苗头掐灭在摇篮里……   更何况,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啊,保不准就来跟她说一句:“我让你教太子,你就教了他专宠一人的道理?”   想想就很可怕……   这厢司徒兰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那边太子却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她刚想出口再提醒一下,沈寻突然松开了手,然后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绕过她就朝床边走去,脚步很快,仿佛是怕被人拦住似的。   司徒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利索的脱掉了靴子,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解开那一堆繁杂的的礼服,然后……钻进了自己刚刚准备入睡的被窝里。   眼睛一闭,准备睡觉了。   感觉他这个举动的意思是: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下了,可能有些打扰,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你有本事来打我呀!   司徒兰完全僵立在了原地,她现在真的好想把这个傻兮兮的小痞子乱棍打死啊!   软的不行来硬的?这都谁教你的!   司徒兰没了办法,只好抬脚跟了过去,望着那一团被子发呆。   不带这么玩她的吧,太子倒是满意了,自己明天可怎么交代啊……这傻子怎么一点都不会转弯呢。   “你给我起来!”   沈寻闭着眼睛说:“我已经睡着了。”说完后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   此时此刻,司徒兰又生气又甜蜜,觉得自己迟早要分裂成两个人了……   “你躲得了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啊。”她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三宫六院都是寻常事,要是永远只宠着我一个人,不但后宫妃嫔不高兴,朝中大臣也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让兰兰落一个妖妃的千古骂名,那就不好啦。”   沈寻背对着她躺在床上,并没有说话。   “虽然你这么做我会很高兴,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感情来,你是个男人,娶了别人,就有责任和义务对她负责到底,我这不是大慈大悲心胸宽旷,而是在为你考虑,你能明白吗?”   沈寻依旧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殿下,这个世界上无奈的事情有很多,你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也许我是个胆小的人,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信念是必须坚持的。你现在的决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可能影响到我以后的安危。”   “兰兰要是被人害了,你怎么办?”司徒兰就说到这里为止,没有再继续下去了,有些人太过固执,硬劝也没有用。   沈寻突然披着中衣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司徒兰回望过去,忽然一愣,她很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这样复杂的情绪。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人并不傻,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沈寻看了她很久,忽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别怕,我明天去求父皇把她送回去,我不会让人害你的。”   虽说这个被送回去的几率小到可怕,但现在这个好像不是重点了。   司徒兰先是感动,复而有些惊讶,张着嘴没说话,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居然说出这种正常的话来,难道是发烧了?   沈寻眉头一皱,绕过了她的手,别扭道:“兰兰你干嘛呢……”   司徒兰这才尴尬的收回了手,心说好像还是个傻的,但怎么刚刚有种他突然转性了的错觉呢?不过很是给了她希望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没干嘛,觉得你真好,摸摸你罢了。”她给了一个很牵强的解释。   沈寻却很是受用,一副“那当然”的样子瞥着她。   “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好,你慢慢摸吧……”   “寻儿一辈子都给你摸。” ☆、太医徐章      司徒兰本以为沈寻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第二天真的就去找皇帝了。听太监禀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吓坏了,连忙带上珠柚朝含元殿赶去。   一路上都心惊肉跳的,生怕太子惹得皇帝大发雷霆,步子便比平常要快了许多,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已经到了桥边,珠柚在后面跟的气喘吁吁,“阿兰姐姐你慢点,珠儿跟不上了。”   听了这话,司徒兰一边小跑一边回头看,刚准备说话。   “砰——”   传来人与人骤然相撞的声响,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咕隆咕隆滑下去了。   司徒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惊慌失措的转回身,却发现一个白胡子老头倒在了自己面前。一看那身装扮,约莫是宫中太医的制服,形色无差,年龄看起来像是五十左右。   话不多说,连忙起身上前去搀扶他,却被对方一手甩开,司徒兰的手便有些尴尬的放在了半空中。   徐太医本是去给云昭仪看病的,怕出什么闪失,走路又一向快,提着个药箱小跑过桥,也没料到会突然撞上别人,于是乎发生了这么一个惨烈的场面……   珠柚吓坏了,连忙上前查看自家主子有没有受伤,幸好司徒兰不是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哪里磕着碰着起身拍拍灰就没事了。   “您没事吧?”对方不接受自己的搀扶,司徒兰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   “老夫都一把年纪了,骨头本来就松了,再被你这么一撞,全身都快散架了,你说有事没事?”徐太医没好气的横她一眼,念在她态度还算不错,决定不跟她计较了。   珠柚打量了他一眼,一副了悟的样子,却碍于人家就在跟前没有说出来,只默默站在了一边。   司徒兰满脸歉意:“要不我派人扶您回去吧?”   “不必了!”那徐太医一摆手,没甚大碍道,“昭仪娘娘还等着老夫去把脉,那是一刻都等不得的!”   说着,也不去扶她伸出来的手,只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刚准备慢慢离开,突然大惊失色道:“欸,我的药箱呢!”   司徒兰一愣,想到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滚下去的声音,连忙走到一边,朝桥下看了看,果然看见了他的药箱,幸好没有滑到水里去,只堪堪落在了土岸边缘。东西拿倒是能拿,只是那个坡度太过陡峭,一般人也不愿意过去啊……   她出门只带了珠柚一个人,也没带上太监,周围现在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那徐太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自己的药箱,一时间痛心疾首:“哎呀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说着,便想走过去拿,走到岸边又却步了,一副急躁到不行的样子。   趁着他在那里徘徊不定,珠柚连忙过来跟司徒兰咬耳朵:“这个人是太医院里的徐章徐大人,以前可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妙手神医。医术高超,性格却有些古怪,脾气上来了,连皇帝都不怕呢。”   司徒兰默默打量那徐太医的背影一眼,犹疑不定地冲珠柚问道:“是吗?”   “还能有假?”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司徒兰突然做出了一个让珠柚始料未及的举动,走上前去,从较为平缓的一端慢慢下了岸……步子小心翼翼,总算没摔着自己。   这是开国皇帝命人打造的人工湖,名唤承光湖,虽在宫廷之中,风景却绮丽无比,可见开国皇帝是个极会享受的人,幸好水面不算高,也不怕有淹着的危险。   司徒兰走到土岸边将那药箱捡了起来,背在了自己身上。   那徐太医本来站在上面一脸愁容,见她居然亲自下去替他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他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毕竟是个男人,撞人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却怪在了人家姑娘家的身上,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姑娘亲自下岸去捡,实在是让他老脸一红。   之前下岸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上来,这周围光秃秃的连个扶手都没有,不知如何借力。   司徒兰今天穿的是个淡紫色三绕曲裾,缠手缠脚,连跑步都有些不方便,更别提爬坡了,珠柚想要伸手拉她却又够不着,站在岸上着急的不行,声声道:“姐姐别着急,我去喊人来。”   “不用不用。”司徒兰连忙制止住了她的行为,心说姐姐小时候好歹也是爬过树的猴孩子,还怕这点小坡吗?就是可能会弄脏衣服罢了。   弄脏就弄脏了吧,总比在这下面呆一天的好。   “拉我一把就行,别太用力,免得把你带下来了。”司徒兰面色淡然的趴在岸上够住了她的手,借着力才慢慢爬了上来,衣襟面前全部沾了土,依旧不甚在意一般。   司徒兰上了岸,只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便将那药箱恭恭敬敬的递了回去,“是晚辈多有冲撞,还望大人海涵。”   那徐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番场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东西还回去了,司徒兰朝后退了一步,“大人去忙吧,晚辈先行一步了。”   “慢着!”面对这种进退得体的态度,那徐太医的老脸简直红了个底朝天,却还是别扭的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啊?”   司徒兰平静答:“东宫太子良娣司徒兰。”   “……”徐章浑身一僵,无话可说。他以为能做出这番举动的人地位应该都不高,况且眼前的人穿着朴素,不像是个主子。   明知自己冲撞了贵人,徐章却还是不肯低头认个错,他一向是这么个别扭的脾气,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只像个老顽童一般支支吾吾道:“哦……良娣。”   想要转身离开,却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良娣以后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传太医院的徐章前去便可……”似乎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有些丢人,说完这句话就背着药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司徒兰心中一喜,却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静静看了看那个年迈的背影,半晌,叹了一口气。   然后对珠柚道:“去含元殿。”   珠柚完全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一边嘟囔:“姐姐你为什么要帮他捡?明明是他撞你的呀,你看你衣服都弄脏了……”   司徒兰:“因为……尊老爱幼是大周朝的传统美德啊。”   “……”珠柚噎了一下,却也没继续问了,她知道阿兰姐姐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问了也是白问……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却也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经人通传之后,司徒兰这才进了内殿。   刚一进门,她就有些发愣。   原以为只有皇帝和太子两个人的,结果发现边上还坐着一个……   根据装扮、年龄以及相貌,可以分析出,这个姑娘应该就是昨日进宫的太子妃霍清秋了。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司徒兰在她身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那就是前几日还飞扬跋扈的陵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掌事的。   司徒兰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回避,上前行了三个大礼便立在了太子的旁边。她刚刚过来不久,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致还是清楚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沈寻见她来了很是高兴,但碍于父皇就在面前,也没敢跟她腻歪……只一个劲往她脸上瞧,不知是在打眼色还是干什么。   皇帝静静环视四周,手中端着一盏茶,突然道:“也好,既然该到的都到齐了,不妨敞开窗户说说亮话,今个倒真是稀奇了。”   某人心口一紧,果然听皇帝点名道:“司徒兰,朕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被点名的人心中忐忑万分,却也明白皇帝问的是那句话,只道:“陛下说信臣媳是公正之人,千万要与太子妃和睦相处……”   “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司徒兰愣了愣,无话可说。   她是想跟太子妃好好相处啊,是太子殿下不给她这个机会好吗?   霍清秋轻轻打量了一眼这个传说中的司徒兰,便将目光落在了别处,心中已是摸透了八成,看来不过是个小家子气的妃子,应该不足成大器。   皇帝又开口了,声音沉稳而有力:“太子刚刚同朕说,要把清秋送回去,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司徒兰还没说话,沈寻就立马跟她撇清关系:“没有,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兰兰她不知道。”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有些用情过深了,一时沉默不语。   霍清秋咬了咬下唇,突然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   “秋儿入不了殿下的眼,都是秋儿自己的错,但是臣媳已经嫁给了殿下,那就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断断没有送回去这个说法,还望陛下垂怜……为秋儿的名声着想,让臣媳留在殿下身边吧。”   皇帝又叹了一口气,暗道这个太子妃人选真是没有选错,人家都这般对待她了,不但没有心生怨恨,反而誓死跟随,果然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先起来吧,放心,朕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皇帝抿了一口茶,看向了太子,半真半假道,“依你的意思,那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今天这件事情,足以比较出良娣与太子妃的气度,依朕看,倒不如把良娣送回去如何?”   话刚落音,司徒兰冷汗直下,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   沈寻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皇帝紧张的喊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送兰兰回去!”   皇帝静静睇了他一眼,突然狠狠地将茶杯从上面扔了下来,瓷片碎裂开来,茶水四溅。   “砰——”   一屋子人都僵在了原地,鸦雀无声。 ☆、有话直说   皇帝的这一举动来的太过突然,不但是把沈寻吓到了,连司徒兰都浑身一抖,看着眼前那威严的帝王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清秋面上一惊,心底却是幸灾乐祸,眼神微微扫了她一眼就恢复了原样,假意求情道:“殿下也是无心之举,陛下龙体要紧,千万息怒啊……”   沈寻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捧在心尖上养着的,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呆呆的望着他的父皇,双手都有些发颤。   皇帝其实也是一时怒火攻心,可也知道自己儿子心智不全,容易被旁人左右,不能责怪。只又将火气发向了司徒兰:“朕原以为你明事理、有分寸,才放心把太子交到你的手上,没想到竟是个祸害。你千方百计迷惑寻儿,究竟是何居心?”   司徒兰被他这一段话搅得有些发懵,咬咬牙,忍住没说话。   “身在皇宫,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教唆太子休了太子妃?大周朝开国以来就没有这个先例!堂堂一国太子,岂能由你随意摆布?”皇帝越说越气,右手都扬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问斩似的,“你的去留,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情。”   沈寻见他句句话直指司徒兰,心中也着急,却也不敢说什么话。只转过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乍一看,还很是有种母鸡护崽的架势……   司徒兰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抬起眼皮,面无表情道:“殿下,你让开。”   “不让开。”沈寻死活不肯挪步子,一脸紧张地挡在她面前,“……兰兰你别怕,有寻儿在呢。”   司徒兰心中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无奈,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些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不让,她便起身自己走了出来,“通”一声跪在了这个中年皇帝面前,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张口就道:“承蒙陛下隆恩,司徒兰才有幸嫁与太子做妾。”那个妾字格外咬重了音,听起来很是有些讽刺。   “陛下是圣明之人,有些话,我敢说,不知道陛下敢不敢听。”   皇帝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料她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瞥了她一眼便道:“有何不敢?”   “让家父退了奴婢的婚事,嫁与太子做妾,是陛下您的意思。现在让奴婢离开东宫,成为下堂妾,亦是您的意思。奴婢不敢抗旨,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弄清楚的。”   “大周是个精求律法之国,凡事讲个证据,陛下您说奴婢教唆太子休了太子妃,可有证人?奴婢自认为问心无愧,若是单凭猜测就将人定罪,还要大理寺做什么?”话语之中,连自称都跟着变了,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再次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一个普通的宫女。   皇帝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还有,陛下说奴婢迷惑太子、摆布太子,不知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是个疑问句,却没让人回答,司徒兰双手都有些发颤,说出来的话却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做赤子之心,那是一个人所保留的最本能的纯真,这种东西,您没有,奴婢没有,殿下却有!谁对他好,他便加倍的对谁好,这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本能。奴婢用真心对待他,他便愿意信任我,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如何就成了摆布?”   司徒兰声音开始有些发抖,却还是想把自己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对殿下不好的人,您不喜欢,对殿下好的人,您更不喜欢。如果所有真心待太子的人都落得我这么个下场,那这天下,恐怕不会再有人敢对他好了,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皇帝哑口无言。   大殿之中,司徒兰眼神明亮而澄澈,没有半分犹疑,甚至还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像是平静多年的深潭上,吹起来的阵阵波澜。   “心中有鬼的人,看谁都是鬼,奴婢心中没有鬼,走在路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你让我嫁我就嫁!你让我走我就走?呸,我还就偏不走了!   司徒兰咬着下唇,直直的看向了皇帝的眼睛,似乎料定了他不敢杀自己,越是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越要谨慎用之,一旦输在了理上,损失的可不只是帝王的名声。她倒要看看,作为一个生杀予夺的皇帝,还讲不讲道理了。   皇帝僵住了,微微躲开了她看过来的眼神。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将了军。   周围人的反应都有些一致,不知是被这个没什么后台的小姑娘迸发出的气势所怔住,还是为她这般胆大包天的举动而担心。霍清秋斜着眼睛打量了她许久,眼神里居然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总觉得这是个不怎么好对付的人呢,看来第一眼的印象有些偏差,以后再慢慢观察好了。   沈寻却是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完全不明所以。   皇帝的心情却是最复杂的,之前发火时的愤怒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尴尬,他确实是很容易冲动,但身为一国之君,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可是此时此刻,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姑娘却破解了自己话中所有的漏洞,并且无所畏惧。   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这让皇帝很恼火,可是却不得不用新的眼光来审视这个姑娘了,说实话,他还有些欣赏的意味了,放眼朝中百官,哪怕是纳谏的官,也没几个人敢这么对他说话的,况且,平心而论,在之前的日子里,她对自家儿子的好,确实是没有半分虚假。   皇帝尴尬的咳了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朕不过一句戏言,如何就当了真?”   话刚落音,司徒兰这才慢慢松开了自己紧紧攥住的手,长吁一口气。他没有治自己的罪,总算是赌对了一把,捡回了一条命。   “罢了罢了,朕也乏了。”皇帝揉了揉额心,似乎是有些疲惫,“你们都下去吧,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傻太子今天突然肯主动来含元殿,原以为是件好事,谁知道闹出了这么一场怪事。   第一个告退的人居然是司徒兰,行了个大礼躬身告退,然后毫不犹豫地朝门外走去,也不等太子一起。含元宫里的早梅已经开了,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香气,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   沈寻连忙跟了出去,刚想上前跟她说些什么,司徒兰突然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漠然。   “您跟太子妃一道回去吧。”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因为沈寻那一番不长脑子的举动,她刚刚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还没恢复过来,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沈寻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分不清气话和真话的区别,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   司徒兰又偏过头,看向了一旁退出来的太子妃娘娘,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陵江,张口说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   “不要惹我。”   声音并不是很大,甚至有点小,却在一瞬间霸气气场全开。   刚刚围观过她和皇帝的一番对话,霍清秋看着她的眼睛没吭声,居然也有些心悸,只默不作声地带着侍女从另外一条道上离开,愤怒的女人最可怕,目前要尽量避免正面碰撞。   司徒兰扭头就走,珠柚一直在宫门外候着,见她出来了,连忙跟在她的身后,看她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也不敢问话。   沈寻抬脚跟了过去,身后的太监又连忙跟上他,一步都不敢落下。   司徒兰走了几步,很快意识到后面有人跟着,于是又停下了脚步,眼风微微扫了过去。   “怎么?殿下不认识回东宫的路吗?”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司徒兰还是头一次对他发火,“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踏进宓兰宫一步。”   说完便朝前而去,头也不回,也不知道是真的出离愤怒,还是铁了心要让他吸取教训,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沈寻果然没敢再跟着她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委屈的低下了头,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睛,鼻子有些酸涩。   半晌,眼睫上挂了两滴晶莹的小水珠。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惹兰兰生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呀? ☆、一字温软   司徒兰说不准太子靠近宓兰宫一步,还真的就付诸实践了,吩咐了所有的下人,看见他就自动无视,就当没这个人一样。   她其实并不是狠心,只是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太子吸取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没脑子的做事情。况且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脾气有尊严,被人欺负了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忘记的,所以从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什么。   倒可怜了沈寻,每天用过膳就在宓兰宫门口蹲守着,可怜巴巴的看着守门的宫人,希望他们能放自己进去。   面对这样凄惨的太子殿下,宫人们都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可虽说对方是太子,毕竟还是要听自家主子的话,太子脑子不管事,拿他们没办法,良娣就不一样了,有实权有后台,这种时候倒是谁也不敢得罪。   司徒兰似乎是铁了心不想理他,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索性就在自己寝宫里绣起花来,她本就精通女红,绣个荷包自然不在话下。   面上虽然不理沈寻,但这荷包却是绣给他的,双面刺绣,正是一朵针法巧妙的半朵兰花,尚未完工,已具神韵。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既恨铁不成钢,又无法割舍,心中骗着自己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象太子收到这东西的样子。   啊啊啊,真烦躁啊。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连自己都有些看不懂自己了,只一边绣东西一边胡思乱想,一不小心就把手指给戳破了。司徒兰“啊”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手,越看越来气,索性朝地上一丢,不绣了!   你不是有太子妃吗?又贤良淑德又美貌过人,还给你绣个鬼啊。   林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方唤道:“阿兰姐姐。”   司徒兰看了她一眼,连忙换上了一副不那么吓人的表情,“怎么了呀。”   “太子妃派人唤您过去一趟呢……”林糯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觉得她肯定不安什么好心,要么姐姐你就说自己病了吧?”   装病也太拙劣了,司徒兰没吭声,只脑子里默默想了想。   太子妃这种时候唤她过去,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单独相处会是怎么一副场景。   其实,她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太子妃。脾气秉性都摸不清楚的样子,只以前听说是个温柔又随和的人,皇帝应该也是听说了这样的名声,才把她召进宫里来的。前几天的事情,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可越是正常越是有些奇怪,太子这么对待她,寻常的姑娘家是不可能做到这么冷静的,就连司徒兰都自认为无法平静面对,她却只是那样一副淡然而顺从的的反应,隐隐让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说她有可能出于嫉妒而对自己下手吧,感觉不太可能,这东宫总共就她们两个妃子,自己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太子妃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落得个善妒的名号,皇后之位也不保险。况且,她根本就没有在太子妃的眼中看见嫉妒两个字,不知是出于别的目的,还是真的对太子没什么感情。   她这边想得太远了,林糯久久等不到反应,只好又出声问了一句:“姐姐您去吗?”   “去,当然要去。”司徒兰起身整了整衣服,眼睛扫到了地上那个没有绣完的荷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将其捡了起来,轻轻搁在了桌面上。   “她是妻我是妾,本就低人一等,召我去我就必须去,又什么办法呢?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林糯张张口,犹豫了好久好久,才道:“那个……殿下在门外呢。”   司徒兰一愣,说:“哦。”   “……”林糯一时无语,却不敢多问,只闷闷跟在她后面,小声嘟囔道,“姐姐真狠心,糯糯都看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司徒兰回过头,故意问。   “没有没有没有。”林糯连忙摆手,支支吾吾道,“我说外面天气真不错啊……”   林糯刚刚说的话,司徒兰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他就是被惯坏了,从小没受过什么罪,这样怎么可能记住教训?我也没胆子让他受罪,随便晾一会儿就够了,看他还敢不敢犯蠢。”   林糯一晒,又小声小气道:“让一个傻子不犯蠢……姐姐您真是有点苛刻了……”   “你有意见?”司徒兰半笑着瞥她一眼,半晌,慢悠悠道,“我没把他当傻子。”   话刚落音,林糯一愣,一时有些怅然。   司徒兰给自己围上了一件深红色的斗篷,便朝门外走去,一边道:“那天的事情,珠儿应该跟你说过了。其实我胆子很小,可越是胆小越是只敢破釜沉舟罢了,说实话,如果当时陛下真的要我卷铺盖走人,我肯定是没二话的,因为太子并不是我的责任,没有必要为他停留在这个诡谲的深宫里。”   “留也罢,去也罢,也就那么回事了。凡事都看淡一点,会发现很多事情在你的生命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林糯一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才跟了过去,其实她听得不是很懂,但大概意思是知道的差不多了。良娣这种随性的心态,倒让她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司徒兰步子有些犹豫,却没有减速,只在跨过宫门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一抬头,果然看见沈寻站在守卫的旁边,可怜兮兮的朝这里望着,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守卫都谨遵自家主子的吩咐,连话都不敢跟太子说一句,只在心中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堂堂一国太子,沦落到吃闭门羹的地步,想想也觉得挺凄惨的。   看见沈寻这么可怜的样子,司徒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心中挣扎了一番,决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兰兰……”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呜咽,卑微又凄惨,让人听到心中一颤。   司徒兰眉毛跳了一跳,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太子妃还在玉辉宫等着她呢,去晚了说不定就去告御状了,什么良娣故意怠慢太子妃啊,良娣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啊之类的。   她故意为自己找借口,步子却忍不住放慢了些。   “兰兰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着,只是越来越小。   沈寻这几天每天都在门口守着她出来,可是都没有等到人,憋了这么多天终于看见了他魂牵梦萦的人,心情自然是又委屈又悲痛的。   三天,还不够长。   司徒兰咬咬牙,没回头,只硬起声音问道:“哪里错了?”   见她终于理了自己,沈寻兴奋的抬起了头,可是愣了半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司徒兰等了许久,没能听见回答,有些失望和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刚想要抬脚离开,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司徒兰一回头,看见自己的袖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沈寻不敢牵她的手,更不敢抱住她,只敢悄悄摸摸的扯住她的一截袖子,憋着一股劲不让她离开,鼓着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司徒兰故意道:“你的太子妃召我去呢,去晚了可就不好了……放开。”   沈寻不松手,执拗的拉着她的袖子,声音越来越小。七分委屈,三分愤怒,“兰兰不要不理我……”   司徒兰刚想说些气话,陡然发现他眼眶里攒了一汪泪,低着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那么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心里突然一颤。   那清秀的少年立在宫门口的万丈霞光里,颀长而挺拔,眼里却带了几分紧张,甚至还有些绝望,像是对某些珍贵东西的无法割舍。   司徒兰突然觉得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他将一颗真心捧在自己面前,没有理由去践踏。沈寻或许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一定能就此彻底改正。但他对自己的眷恋和执着,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没有掺杂任何别的东西,纯粹而又美好。   哪怕他什么都不懂,心智宛如三岁孩童,哪怕他总是在闯祸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要他愿意信任自己,有心去保护自己也够了。   仔细一想,这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人爱着自己,其实挺不错的……   司徒兰慢慢回过来头,看着他紧紧攥住袖子的那双手,声音有些哽咽,却能勉强保持镇定:“外面这么冷,你站了多久。”   沈寻不知道她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却还是如实道:“不知道。”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你打算在这门外站一辈子吗?”   话刚落音,沈寻很是愣了一愣,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只理所当然道:“站。”   一字温软,却坚定如石。   司徒兰身子一僵,眼泪便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太子妃的照面      “兰兰你怎么哭了。”沈寻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怯怯的望着她,“寻儿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这回司徒兰难得没有反驳他,刚想伸手擦掉,却有一只比她更快的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抹在她的眼角上,又轻又柔,一边擦一边安慰道:“不哭不哭。”那样哄小孩子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也许是太子被这样哄多了,所以认为别人哭了也需要这么哄。也许在他心底,兰兰才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司徒兰心底一软,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太容易破功了,连装模作样都不会,只是面对这么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任谁也会把持不住的吧。   周围还有下人看着,却都憋着笑不敢说话,只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准备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私下讨论似的。   司徒兰有些尴尬的将他的手拿了下来,吸了吸鼻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你想做什么都要事先跟我商量好,再出什么意外,我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这是沈寻出生以来听到的最可怕的威胁了,连忙捣蒜一样点头,道:“寻儿都听你的!”   “那可不行。”司徒兰又有些犹豫起来,“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再怎么折腾,充其量也就是个妃子,一个皇帝什么都听妃子的,那我岂不是成了祸国妖妃吗?”   沈寻低头思考了很久,没能消化这段话,只好向她投去了疑问的眼神,怯怯的问道:“那皇帝该听谁的。”   司徒兰一时无话,想了很久,方道:“听你自己的。”   “但前提是,你要在登基之前变好,变得独立而强大。”   沈寻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愣愣地望着她没说话。   “咱们不着急,慢慢来。”司徒兰安慰了他一声,又道,“太子妃召我去呢,不能耽误的太久,要先走了。你回自己寝殿去,把我上次教给你的官职大小都背熟,没背熟不要来见我。”   没等他答话,司徒兰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以后在你父皇面前,最好是装作跟我不熟的样子。在你没有能力保护我的时候,不要出头护着我。”   沈寻一听,顿时很受伤,耷拉着脑袋没说话,剩下的话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直到司徒兰的身影消失在了面前,他才一脸委屈的抬起头,对着空气哼了两声。   兰兰这是嫌弃他没本事呢。   xxxx   已经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虽然没有下雪,空气中也还是湿冷湿冷的,北风不依不饶的灌进了司徒兰的脖子,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其实她有些不敢进去。   玉辉宫是太子妃的寝宫,离太子最近,风景也独好。刚进了门,便能发现梅花枝充斥了整个院落,只是此时并非夏季,湖面上只有几片枯荷四散飘零着。虽说倍感凄凉,却也让人感叹四季无常。   开国皇帝热衷于享乐,大周的皇宫与以往构造都不太一样,也算是另辟蹊径。   心头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压抑感,即将要面对的人,不仅是和她共侍一夫的女人,更是有权有势的太子妃,哪怕是刚刚来东宫还没有站稳脚跟,说话也是比自己有分量的。   之前打照面的时候,自己正在气头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现在在东宫,太子妃想要整自己倒是易如反掌。   可再怎么想也终究是要面对的,司徒兰深吸了一口气,随宫人进了殿,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捉摸不定的太子妃。   霍清秋微微扫了她一眼,顿时换上了另外一种表情,脸上笑意满满,端的是亲切可人。   “妹妹你来了?”   谁是你妹妹了……司徒兰脸皮一抽,我好像比你还大一岁吧。   但有些话是只能在心底不能说出来的,司徒兰僵硬道:“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   “谁还能吩咐你呢?”霍清秋满脸笑意,慢慢走了下来,搀起了她的手,“这东宫可就咱们两个主子,这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姐妹,咱们现在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妹妹不要紧张,我不会吃了你的。”   这态度……委实有些奇怪啊,很容易让人想起“笑面虎”三个字。   司徒兰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却还是顺着话道:“您是妻,我是妾,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话刚落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哟,您也知道自己是妾啊?”   偏头一看,正是多日没见的陵江,似乎是攀上了高枝,有了后台什么也不怕似的,一脸挑衅的看着自己。   太子妃嘴角嘲讽一笑,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呵斥道:“陵江,不许乱说话,还不给良娣赔罪?”   “陵江给良娣赔罪了。”她倒很是配合,只是格外加重了良娣这两个字,像是在强调她是妾一样。   司徒兰这次倒难得没有反讽回去,低垂着头没说话,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她倒不是真是就好欺负了,只是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正所谓言多必失,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但没有好处,还会被人抓住把柄,索性闭口不言了。   至于那个陵江,也没什么好说的,在这宫里头,飞扬跋扈的人向来都活不长。   “妹妹真是好脾性。”太子妃呵呵笑了两声,话锋一转,“难怪慕将军那么喜欢你……”   司徒兰浑身一僵。   慕将军?   姓慕的人她只认识一个,就是以前有过婚约的慕子川,他们相识的时间很短暂,感情其实不是很深。这件事情其实也不是秘密了,皇帝皇后都知道,也没说些什么,太子妃突然提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对……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就突然成将军了?   司徒兰一直没说话,霍清秋却没停嘴,“可怜慕将军一片真心,心上人却成了别人的新嫁娘,真是可悲可叹呀。”   “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她咬着下唇,尽量让自己的话更客气一些,以免坏了大局。   “好啦,不逗你了。”太子妃声音又软了几分,像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酥到人心底去,若眼前站着的是个男人,定要把持不住,“今天召你来确实是有事情商量,七日之后便是母后的生辰,陛下特意下旨命令六宫同庆,你我同为臣媳,自然是要助兴一二的。”   “清秋自幼善舞,在宴席上献舞一曲倒并非难事。可妹妹你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有什么拿手好戏?”   司徒兰淡淡道:“没有。”   “那也没关系。”霍清秋凑近了些,“姐姐都替你想好了,我跳舞,你来奏乐便是。听说司徒良娣善古琴,咱们这般组合难道不是相得益彰吗?”   “琴技拙劣,不配与太子妃同台。”   “就这么说定了,七日之内,给本宫练好怀宋名曲《玉上折》,错了一个调,我可是不饶你的哦。”   听了这半带威胁半带玩笑的话,司徒兰僵了一僵,《玉上折》虽是怀宋流传下来的名曲,却是很少有人会弹的,哪怕是苦练几十年的琴师,也很难把握这首曲子的神韵,更何况司徒兰弹琴只是个门外汉,属于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的类型,让她在七天之内学会这首曲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娘娘可以去宫外请技艺高超的琴师来演奏,我实在……”   “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霍清秋眯起眼睛反问,“母后喜欢你,殿下也喜欢你,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要忘了,这东宫还是我说了算。”   司徒兰现在简直有苦说不出了,眼前这姑娘看起来也就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妹妹,怎么这么赶尽杀绝啊。   仔细一想,其实奏个乐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错,一般人也听不出来。就怕她别有目的。   她现在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霍清秋似乎心情很好,又道:“说起来,倒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说着,她将身子倾了过来,呵气如兰,“大婚那天晚上,殿下是睡在我这里的。”   司徒兰如遭雷击。   倒不是吃惊这句话的表面意思,而是在一瞬间以为自己见了鬼,沈寻那天晚上明明就在宓兰宫待着,第二天就去了皇帝那里。太子妃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总觉得背后有点毛毛的……   心说殿下在哪睡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胆子很小,您别这样吓我好嘛……   “你听明白了没有?”霍清秋又加了一句,“太子大婚那天晚上,你没有见过他,明白吗?”   司徒兰这才反应了过来,她这应该是希望自己不要说出去的意思。心说自己肯定是被沈寻给传染了,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内听明白人家的意思……   按理说,新婚之夜,丈夫抛下自己去找别的女人了,她应该是愤怒的报复才对,再不济也要去向皇帝皇后告个状,可这个太子妃却主动让她不要声张出去,似乎比司徒兰更担心别人知道似的。   霍清秋又嘱咐了两句:“这件事情,只要你不说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对你好,对我也好。”   司徒兰皱着眉,想点头,却又顿住了。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今天这事,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呢? ☆、故人      太子妃既然放出了话,她当然也不敢不照做。应了是一回事,真正去实践却又是一回事,这周围也没个人教,司徒兰只好带着侍女去寻宫廷乐师,因为是有求于人,哪怕对方职位比自己要低,也要亲自去拜访才好。   这大周皇宫的布局委实有些让人头疼,只是想去一趟御乐坊,居然还要从含元宫面前的长道穿过,前几天出了那样的事情,司徒兰很是有些心虚。总觉得跟皇帝结了梁子似的,跟做贼一样忐忑万分。   刚走两步,突然听见旁边一排略显整齐的脚步声,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营中人,司徒兰有些好奇的转过头一看,飞扬的肃杀之气就那样扑面而来,倒让她吓了一跳。   本想带着林糯快步走过去,这会儿倒是停下了脚步,那些人离的还很远,但一看就是来觐见皇帝的,自然要退让三分。   林糯有些胆小的站在她身后,还忍不住悄悄看了几眼,在这深宫里头待了好几年,除了侍卫大哥,她还真的很少见到几个汉子。   司徒兰低着头,也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领头的人双眼阴鹜,阔鼻尖脸,身上的朝服一看就是亲王级别的,大周皇嗣稀少,唯一的王爷就是华昌王沈兼了。   得,来头不小,更是要退让,免得一不小心冲撞到了,自己有几十条命也不够抵的。   司徒兰面色恭敬的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先过去。   那一排人目不斜视的朝含元殿的方向走去,个个军容肃整,一看就是久经训练的将士,只是都没有佩刀,这才不显得那么可怕。   北风呼呼吹了过来,吹得人脸上生冷生冷的疼,司徒兰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眼神很随意扫了过去。   然后,她便浑身僵在了原地。   走在华昌王左侧的那个人,身姿颀长,鼻梁高挺,尽管脚步依旧朝前行走着,一双灿若明珠的眸子却向后凝视着自己。   慕子川……   司徒兰呼吸有些紊乱,像是不敢面对什么一般,抓起林糯的手就朝回走,还没等她走两步,面前就被人挡住了。   松柏在侧,长风缓缓而过。   眼前是一堵宽阔的胸膛,玄铁铠甲,像是尘封多年的囚笼,将整颗心牢牢包裹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愣了许久许久,司徒兰才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身后,却发现刚刚那一排人都消失在了眼前。除了这里的三个,就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不过在转瞬之间,像是做梦一样。   慕子川皱着眉,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司徒兰被迫昂起头迎上他的眼睛,有些惊慌失措,更多的却是心虚。   见此情景,林糯站在一旁倒是有些尴尬,她虽不是外人,可也还是有些心悸的,只好背过身子不看他们,隐约还有些把风的架势。   “躲什么。”面前的人淡淡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而沉稳,“我是洪水猛兽,还是妖魔鬼怪?让你怕成这样。”   司徒兰一句话噎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上来,只有些挣扎的躲开他的手。   慕子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般举动,心底生了几分苦涩,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手,只稍稍往上一抬,状似不经意的抚过她的眉梢。   “许久未见,脸没长变,心怎么变了?”   司徒兰呼吸越来越乱,不知是不敢面对,还是惧怕这宫中口舌纷杂,只朝后退了两步,与他划清界限,嘴里道:“慕将军如今身份尊贵,自当恪守礼道,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对你我都不好。”   慕子川冷冷一笑,嘴角几分嘲讽,“不用怕。”   司徒兰没说话,似乎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不会有什么有心人,不用怕。”   司徒兰一愣,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含元宫可是当今皇帝的地盘,他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没等她仔细去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慕子川又开口了,眼神微微朝下凝视着她,“兰儿,我没有怪过你,我完全明白你当时的处境。”   面对着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司徒兰一直都没能缓过神来,听了这句话,更是慌了神。   这到底什么情况嘛!司徒兰有些欲哭无泪,她现在活的挺好的,不想背上一个与人外臣私通的名声啊……   “慕子川……”司徒兰微微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酷更无情一点,“你也知道我是迫于无奈,但是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木已成舟,我也不欠你什么,咱们就当不认识,行吗?”   对方显然没有把这段话当回事,嘴角笑得轻蔑,“为什么要当做不认识,你本来就该是我的。”   “司徒兰,你给我听好了。我慕子川从来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谁敢抢我的东西,除了死没别的下场。”   说着,用两根手指将她的下巴钳了起来,阴冷道:“哪怕是当朝太子。”   司徒兰彻底僵住了。   那一瞬间她以为这个人不是自己认识的慕子川了,利欲熏心、睚眦必报,和原先心中坦荡君子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即使声音没有变、模样也没有变,却不像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司徒兰迎着他的眼睛,声音隐约有些颤抖:“说出这种话,你就不怕死吗?”   慕子川低下头,静静望着她。   “你舍得吗?”   司徒兰被迫朝后退了两步,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刚刚见他是伴在华昌王身侧的,俨然已经成了沈兼的左右臂膀,可华昌王谋逆之心世人皆知,跟在这种食人狼的身边做事,他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司徒兰闭了闭眼睛,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了,“子川,不要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自古以来,篡位的人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你还这么年轻,别跟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淡淡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人这一辈子,早走晚走都是走,若不在活着的时候干出一番事业,怎么对得起自己?更何况……”慕子川慢慢正了身子,一字一顿道,“就算我现在当着那老皇帝的面说要造反,他也丝毫不敢拿我怎么样。”   司徒兰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连身子都有些无力了。   慕子川却一直望着她的眼睛,面色沉静如水,那眼眸里面一如既往的灵动奇妙,却是头一次带了几分慌张与不安。忽然就有些心软了,柔声安慰道:“你不要怕。”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不要怕。”   耳边的声音越是温柔,司徒兰越是觉得不寒而栗,将脸偏了过去,抖着手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慕将军你自己保重。”   身影刚刚掠过,慕子川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刚想将人拽了过来,却被一瞬间抽了出去,那布料太过滑腻,怎么抓也抓不住。   像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林糯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又惊惧又费解,不过司徒兰现在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就先不问了。   司徒兰一直快步走出了好远,才有些犹豫的回过头,看见那人依旧立在原地,松柏相衬之下,男子默默背对着自己。   北风呼啸而过,日光浅浅的照了下来。   那曾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挺拔的脊梁,却在此时疲惫的靠在了树干上,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战役,一败涂地。   xxxx   出了这档子事,司徒兰也没有心情去什么御乐坊了,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寝殿,翻箱倒柜的找出了那个刻着字的同心锁,顺手就丢给了林糯:“拿去埋了。”   刚一说完又自己否决了,“不行,要是有人挖出来怎么办?”   林糯不知道那是个啥,却隐约也知道是个不能见人的东西,半晌,想到了什么,对她道:“这么好的金子丢了实在可惜,我二舅舅是个金匠,拿去让他给熔了吧?”   “也好。”司徒兰用个不甚起眼的盒子一装,搁在了林糯的手上,“最好是不要让人发现了,还有,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也不许问。”   “我知道我知道。”林糯性子一向单纯,又守口如瓶,倒是个可以信任的姑娘。   “你先下去吧,明天再去也不迟。出宫的令牌管李公公要,就说是我准许你回家探亲的,另外再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免得路上不安全。”   “是。”林糯应了一声就退下了,心里偷着乐,还能回家看看家人,多好的差事呀。   司徒兰转头看见了那个绣着兰花的荷包,叹了一口气就揣在了兜里,起身出了宓兰宫,几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天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可怕,完全不明白慕子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时候才有些庆幸,幸亏当时没有嫁给他,一不小心被牵扯进去,那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事情……   她现在心情颇有些烦躁,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东宫闲逛着,一路上碰见的的宫女太监都向她行礼,然后各自离去。   天色越来越暗,空中挂着一弯瘦月,清辉淡淡流泻在了地上,司徒兰却没完全有什么心情去欣赏。   走到了湖边,她才停下了脚步。不顾什么形象地坐在了桥上,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   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好像还知道了些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其实也不算秘密了,华昌王这个人也算是一世枭雄,就仗着自己有实权,连瞒着自己的心思都不屑似的。   皇帝也很奇怪,明明知道对方的存了谋反的心,却连打压都不敢,说起来也算是个懦弱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流着嫡长子的血,根本就不可能坐上这个皇位吧?   司徒兰突然有些大逆不道的想着:其实如果让华昌王继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太子实在不像个能主政的人,将这天下交在他手里,实在是有些不敢想象啊……   刚这么想着,一抬头,看见沈寻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   静静看着自己。 ☆、送个小荷包   司徒兰心中一个咯噔,有些心虚的看了过去,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却还是莫名的心慌,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因为面对那样一双纯净的眼睛,实在是不忍去亵渎。有些人就是那样,哪怕并没有出声质问,也会让人平白产生一种负罪感。   沈寻提着灯笼,看了她很久很久,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轻很轻,像是踏着一阵清淡的风。   司徒兰越发有些慌神,总觉得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放在之前,太子应该是满脸欣喜的奔过来喊“兰兰”,然后开始叽里呱啦的缠着自己,而不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殿下?”她有些试探的唤了一声,对方却破天荒的没有搭理自己,只闷不做声的朝前走着。   难道沈寻有能看穿别人心思的本领,知道她刚刚在心里说他的坏话了?这也不太可能吧,可也没有别的理由了,要不然还真是不好解释他现在这么怪异的行为啊……   司徒兰越想越觉得心虚,只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没话找话,支支吾吾的问道:“都这么晚了,你也来散步啊……”   沈寻没搭理她,却默默的走了过来,站在了她旁边。   明明知道对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心中还是莫名一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突然压住了,有些发闷。   除了弯月周围能依稀看见一些云彩,周围都是黑沉沉的,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就连仅剩的月色,也是又淡又浅,苍白而清冷,那么遥远而孤凉。   沈寻一直不理她,司徒兰越发不自在了,索性也不再说话,默默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平静的湖面。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沈寻终究是沉不住气了,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眼,郁闷道:“兰兰,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   碰?   脑子里默默将今天接触的几个人过滤了一番,然后司徒兰瞬间转头看向了他,眼睛陡然放大。   “你跟着我?”   沈寻没说话,只别扭的偏过了头,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又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司徒兰先是心口一紧,继而又松了一口气,难怪他今天的态度这么奇怪,原来是撞见了自己和慕子川见面的事情……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算能解释他这么怪异的态度了,幸亏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能抗的住。   她本就问心无愧,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他现在心中只是对别人碰到了自己而耿耿于怀,说明他没有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事情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能糊弄就糊弄过去吧。   司徒兰尴尬的咳了两声,僵硬道:“你肯定是看错了,没人碰我的。”   沈寻低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鄙夷。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眉梢。   司徒兰一愣,连忙向后躲了躲,干嘛呢这是。   见她向后躲闪,沈寻越发的不高兴了,上前一步就钳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算太重,却又稳又准,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占有欲。   口中再一次强调。   “他就是这样碰你的。”   “……”   司徒兰昂着头,浑身僵硬,呆呆的迎上他的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还带场景再现的吗?沈寻这霸气的举动骤然刷新了她对他的全部印象……   以为他只是模仿一下动作,没想到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半天都不松手,司徒兰不由得在心中为自己的下巴默默的点了个蜡烛,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已经连续被两个人捏了。   下巴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   司徒兰深吸一口气,道:“松开。”   “答应我再不让别人碰了,我就松开。”沈寻今天似乎是吃了秤砣,要跟她讲价到底,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谁让别人碰了?”司徒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不好,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去,我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哪怕出于一个理亏的状态,司徒兰的余威也尚在,沈寻不敢跟她硬争,只有些犹豫的收回了手,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道:“不要别人碰。”   “不要别人碰,不要别人碰,不要别人碰。”   “好好好,停停停。”司徒兰被他的碎碎念搞得有些无语,连忙出声打断,“我再不让别人近身就是了。”   刚一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道:“可我终究是个姑娘家,力气哪有男人大?被人欺负的时候又没别的法子,你也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呀。”   话刚落音,沈寻愣愣的看了她许久,像是听不太明白一样。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不起……”   司徒兰一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给自己道歉?   “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兰兰对不起……”沈寻咬着下唇,似乎很是内疚,慢慢将头转了过去,声音越来越小,愧疚万分道,“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受欺负了,我以为……我以为……”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低下头便不再继续这句话了。   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又小声接口。   “兰兰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司徒兰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像是有阵暖风缓缓吹过,挠的人心中有些发痒。   一开始明明是自己理亏心虚,他倒开始反省起自己来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好的转折,无论他的想法多么幼稚多么单纯,心总归是好的。   “跟你没关系的……”司徒兰笑了笑,柔声道,“兰兰以后不会再跟他见面了,不用担心了。”   沈寻低下头望着她,目光温热而诚挚,静静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小拇指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发誓。   “只给我碰……”   “……”司徒兰有些无语,僵硬的咳了两声,终究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跟他勾在了一起,扭捏道,“好……只给你碰。”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配合程度,沈寻心情很好的补充了一句,“你别忘了,我也只给你碰的。”   谁稀罕了……   司徒兰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心中却一甜。   默了半晌,想起了之前给他绣的那个荷包,司徒兰连忙从衣襟里头掏了出来,递到了他手上,语气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这个是给你绣的,好好收着便是,不必时时戴着。”   沈寻接过去一看,是个长方形的云锦荷包,正反两面都绣着一簇兰花丛,细小的花瓣上还带着些渐变色,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虽说纹样有些有些女气,可那底布却是银灰色的游龙暗纹,说是相得益彰也再不为过。这样一来,即使是男子佩戴,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司徒兰表面上看起来不拘小节,却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绣工不在话下,也能在细节上下功夫,从这个荷包上就能看出一二来。她这个人虽说出身一般,倒是个难能可贵的好姑娘。   沈寻低头看了很久,然后将那荷包挂在了腰上,模样虔诚而又专注。   “喜欢。”   “我让你收着就行了,不用戴着的,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司徒兰这辈子还是头一次送男子东西,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见他现在一副要戴一辈子的架势,又怕别人说闲话,只好再三劝阻道,“你收在自己寝宫里别弄丢了就好……”   沈寻没有理睬她,挂着荷包很是神气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嘴里重复着两个字,“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这个荷包有什么好的,在他心里,只要是兰兰送的东西,哪怕是臭狗屎他也喜欢……   司徒兰白了他一眼,心中又高兴又别扭,低着头没说话。   突然就有些羡慕他了,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用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用去操心下一顿饭要吃些什么,活得那么按部就班。自己虽然是个正常的人,却要照顾别人的感受,还要防暗算防阴谋防小人,这样的日子,有时候真的觉得挺累的。   仔细想想,其实傻子的世界真的挺单纯的,喜欢什么东西就直接说喜欢,不喜欢什么东西就直接说讨厌,没有平常人那般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比正常人可要轻松多了。   说他不幸,其实他却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已经到了夜间,宫阙万层之间点满了长灯,却终究只能照亮眼前那一小块地方,苍黑的夜空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却更显深沉与辽阔。   夜风有些凉,司徒兰抿了抿唇,望向他的目光无奈而又温柔。   “喜欢就好……”    ☆、皇后生辰      虽说当今皇帝不喜奢靡,但皇后的生辰毕竟是宫中的一项大事,既然下令让六宫同庆,那也自然是要办出一个样子来。况且这几年国泰民安,国库充足,宫宴的规格比往常还要大些。   司徒兰本就聪慧,底子也不错,学首新曲子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毕竟是在几天之内速成的,没有那么精罢了。   其实她挺奇怪的,太子妃竟然说让她来伴奏自己跳舞,可是直到皇后生辰这一天,她都没有来找自己提前演练一次,不知道是成竹在胸,还是有别的想法。司徒兰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可却也无能为力,毕竟自己的权势没有别人大,被给个下马威也在意料之中,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宴席在一场宫廷歌舞中拉开了序幕,那些都是经过专人训练的乐师与舞娘,十几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开着粉扇缓缓起舞,像是花园里灵动的蝴蝶,为这场寿宴开了个好兆头。   皇帝和皇后自然是位居高处的,宫中妃子和命妇都有她们各自的座位,这看起来死板而沉寂的皇宫里,等级次序倒是分的很清楚。   司徒兰坐在沈寻的左边,太子妃在他的右边,举止端庄,一点也挑不出错来,俨然一副未来国母的风范。自己虽说打扮得体,这般对比之下却是怎么看怎么尴尬。   大周一向以右为尊,这样的座位排序倒是很合理,但司徒兰总觉得心中哽着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沈寻你这个臭小子,左拥右抱挺享受的呀?   太子显然不知道自己被某人诅咒了千遍万遍,还在殷殷勤勤的给她夹菜,“兰兰,这个好吃。”   这个时候,司徒兰则会假惺惺的笑着说:“太子妃娘娘还没有吃呢,您给她夹吧。”然后面无表情的看表演。   沈寻每次都碰到软钉子,次数一多,便委屈的瘪着嘴不说话了。   天地良心,他眼里只看见兰兰一个人,压根不知道右边还坐着人……   歌舞过去了便是杂耍,那些是从民间重金聘请的杂耍艺人,个个身怀绝技。这次又是在当今天子面前表演,自然更是卖力,看的人惊叫连连,纷纷叫好。   看着看着,司徒兰不由得又想起出宫的那次经历,幸好有惊无险,只是伤着了手臂。   不对……   好像还因为那件破事嫁人了。   想到这里,司徒兰有些无语凝噎。   如果她一开始不进宫,就不会遇上陶优姑姑,如果她没有遇上陶优姑姑,她就不会来这东宫送什么破糕点,如果不送那个糕点就不会同情这个傻了吧唧的太子,如果不同情太子就不会自请过来做贴身宫女,如果不做贴身宫女就不会陪他出宫看杂耍还受了伤,如果不受这个伤她就不会嫁给他做!太!子!良!娣!   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司徒兰有些黯然的抬头看了看,便发现了陶优姑姑的身影,似乎也是得了脸,混的颇好,能在皇后身边贴身服侍着。不过因为离的比较远,她还没有看见自己。司徒兰不由得有些感概,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主子,以前的故人仍旧是原先的差事,什么时候发达了一定要提拔一下,不然就成了无情无义之人了。   她这边神游天际,一低头发现自己碗里又满了……   罪魁祸首沈寻连忙将头偏了过去,表示不是他夹的。   司徒兰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感动,虽说没什么胃口,却也不好拂了他这片心,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道:“嗯,好吃。”   听了这话,沈寻两眼放光,好像那句“好吃”表扬的是他本人一样。   于是起手又给她夹了两筷子,动作又轻又柔,那副体贴入微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看了都有些惊讶。   太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以往若是有什么需要出场的宫宴,一般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吃东西,而且也吃的很少。除非皇帝和皇后专门问话,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若不是坐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很少会有人想起宫中还有这么一个傻太子。   一向得宠的云昭仪坐在较为靠上的位置,目光却一直看着这边,若是仔细看看,甚至还带了些欣慰的意思。   寻儿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小事上也能看出很多东西。若是慢慢懂事起来,说不定以后还是个明君呢。   太子一直黏着司徒兰,倒把本是正室的霍清秋晾在了一边,可当事人却好像没什么太大情绪,和太子靠的也不是很近,只默默看着表演不说话。   皇后是这场宴席的主角,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从开始到现在,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她是一国之母,平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却也无趣的很,难得有这么一场为她而设的宴席,也就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   精彩的表演进行到一半,总算到了太子妃该出场的时候。   霍清秋轻咳了两声便下了座位,然后面带笑意道:“母后寿辰,儿臣与良娣妹妹特地献上歌舞一曲,愿母后福寿安康、寿与天齐。”   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似乎是看见了儿孙满堂的未来,皇后笑的很是开心,“难为你们有心了。”   “这些都是儿臣的本分。”霍清秋腼腆一笑,冲着一旁道:“备琴。”   迅速有宫女抬出一把的古琴,司徒兰有些忐忑,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祝寿的话太子妃已经说过了,由不得自己再说一次,只能按部就班的当一个配角,保证自己不出错就是了。她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弦,音色均匀,沉厚却又不失亮透,不像是凡品。   那厢太子妃又开口了,却隐隐有几分诡异的得色,“儿臣给父皇与母后献上一舞《玉良折》,良娣妹妹为了练这首曲子,可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呢。”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这《玉良折》正是本朝名曲之一,讲的是一个善心少女羽化成仙的故事,此时在这里也恰好应景。   司徒兰心中却顿时一个咯噔。   《玉良折》???那是什么玩意儿?   太子妃那天找自己过去的时候,不是明明白白的说着《玉上折》吗?自己熬了好几个晚上练的曲子,难道练错了?   司徒兰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了看她,是刚刚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还是故意整她的?   皇后和皇帝一直在等着她们的表演,司徒兰却突然没动作了,双手搁在琴弦上,目光有些呆滞。   怎么办?   她突然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局,走也不是,破也不是。有种无论如何只有死路一条的窒息感。就像是在下一局棋,走到了末路,无论落哪一个子都是输。   按照原计划弹《玉上折》,如果是个阴谋怎么办?弹她说的《玉良折》?可她压根没听过呀!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好奇她这怪异的举动,大殿之中没有旁人说话,只有太子妃面带笑意的问了一句:“良娣妹妹,你为何不弹了呀?”   司徒兰抿着唇看了过去,却死死咬着牙齿,弾弾弹,我弹你大爷……   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小妹妹,不想跟你计较,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面对各种各样的怪异眼神,司徒兰的心开始狂跳,有种控制不住的愤怒与烦躁,最终她慢慢看向了右上角。   看见沈寻一个人坐在那里,眼里全是自己,他的眼神温柔而安定,甚至还带着些鼓励,他并不知道自己处于一种四面楚歌的境地,还以为自己是怯场。   司徒兰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弹错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她微微闭了闭眼,然后开始弹奏自己练了七天的《玉上折》,指尖有些颤抖,有一种明知是火场却不得不往下跳的感觉。   果然,霍清秋没有跟着她的曲子起舞,只一脸讶异的站在原地,不知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没想到她弹错了。   司徒兰抖着手弹琴,却因为被压抑了许久,倒比她弹的平时要好的多,琴声高雅而平和,很是有些玉润清风之感。   大殿中的人都有些奇怪为什么霍清秋不跳舞了,只有皇后的脸色突然一变,直直看向了场中抚琴的司徒兰。皇帝也是一愣,似乎是唤起了他的什么记忆,颇有些惊愕的样子。   霍清秋并没有出声阻止她,只等她一曲奏完,才幽幽道:“良娣妹妹这是怎么了,想要独自表现自己可以有别的方式,何必当众拆台?说好的《玉良折》,为何私自换了曲子,把我一人晾在这里?”   司徒兰刚想要出声解释,皇后却出声打断了,似乎颇有些恼怒,脸色隐隐带着些铁青,“本宫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一场为皇后生辰而设的宴席,主人却这样提前离场,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就是贺寿的过程中出了点小错吗?皇后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是良娣弹的那个曲子有问题?    ☆、护短   皇后的反应实在太过明显,司徒兰顿时瘫了下去,额间都冒了些冷汗,心中一直念着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   她果然还是赌错了一把,在这诡谲的深宫里,没有什么阴谋是不可能的,何况是跟自己有过节的太子妃。   她现在还并不知道这曲子有什么问题,单看皇后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忌。在皇后寿辰上当众拆台,往大了说可是死罪,可皇后似乎是出于某种顾忌,并没有想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只一个人愤愤然拂袖离去,虽说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但肯定也在帝后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   忐忑不安之余,更是好奇那曲子到底有什么不对劲,按理说这是前朝怀宋的名曲,能弹出来的人少之又少,怎么就惹得皇后这么不高兴呢?   皇后虽然走了,皇帝却还留在原地,可看她的眼神明显带了几分不快,似乎还有几分无奈。   “罢了罢了,这寿星都离场了,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朕也有些困乏,各自吃完各自散场吧。”   皇帝说完,也起身离去,随身服侍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跟在他身后。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发懵,都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场中的两个女子。   一个是新进宫炙手可热的太子妃霍清秋,一个是刚刚遭了皇后白眼的良娣司徒兰,高下立判。该巴结谁该冷落谁,众人心中都有了一番计较。   这良娣是头一次在六宫面前露面,却一出场就失了势,不知道是该叹她命苦,还是该叹一声太子妃真有手段,不愧是未来的国母,整治手下的人倒是有一套。   司徒兰自己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要指望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了,这后宫中人趋炎附势、踩低爬高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只能怪自己大意,没防住。可即使防住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不过一个低份位的良娣,真敢和正室硬抗吗?对方要她死、要她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大殿中安静的能够听见众人呼吸的声音,司徒兰依旧坐在琴凳上,目光甚至有些呆滞,似乎还没有从这场混乱中缓过神来。   这把古琴的主人正是出身名门望族的方婕妤,自幼通晓音律,琴棋书画样样精修,当初也是淀城有名的才女之一。可当今皇帝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类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她至今也不是很受宠,进宫十几年了,也还是个婕妤的位子。上有皇后挡道,后有新宠炸桥,方婕妤想在这后宫中立住脚,自然也要学会看人的脸色办事。   这太子妃虽说是她的晚辈,可实权却比她要大的多,此时不乘机表现一把,更待何时?   太子妃肯定是不喜欢这个良娣的,否则也不可能让她当众出丑,自己顺水推舟一把,说不定能和太子妃攀上什么关系呢?至于那个傻太子,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中,都知道是个傻子了,连字都认不全,能影响个什么大局?几十年了也没看见他管过什么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管闲事吧?   想到这里,方婕妤给自己的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然后在她耳边小声的嘱咐了一句。   太子本来一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转过头一看,父皇和母后都离了席,又朝下看了看,兰兰一个人坐在古琴面前,似乎有些神游天际。   他有些茫然,捏着手中的筷子看了她很久,似乎很好奇她这是怎么了。   司徒兰正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面前的琴突然被人搬走了,与其说是搬,倒不如说是抢,明明是几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宫女,却偏生使出一股蛮力。那飞快的速度,像是生怕她玷污了这张古琴一般。   司徒兰吓了一跳,刚准备起身,身子却突然一空。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双手向空中胡乱抓了抓,终究是什么也抓不到,随即“砰”地一响坐在了地上。   屁股顿时摔开了花,虽然说不上多疼,却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了好大一个丑。她有些惊讶的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大殿中有些人离了席,有些人还留在原地看热闹,似乎都很好奇这良娣该如何收场,此时见到这种场景,有些人还露出幸灾乐祸的姿态,似乎料定了她气数已尽,翻不了天,少数几个人还偷着笑。这后宫的日子太过乏味,难得有场好戏可以看,自然不想错过。   太子妃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皇帝和皇后都不在旁边,她也没什么心情去做戏了,只低着头斜斜睇着她,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司徒兰眼睛有些泛红,突然愤怒的回过头,看见是刚刚搬琴的宫女抽出了自己的凳子,动作不慌不忙,却带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求饶道:“奴婢不是故意的,求良娣恕罪啊……”   不是故意的?说出去连傻子都不信吧?她本来好端端坐在凳子上,是个长眼睛的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后宫之中,势利眼的踩低爬高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所有人的心中似乎只剩下了权力,没有什么感情,司徒兰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为什么要卷进这种肮脏的地方,逼着自己不得不去争夺、去求一个生存之地。   她咬了咬牙齿,双手有些狼狈的撑在地上,刚准备默默爬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子悬空而起。有些惊讶,只好下意识攀上对方的脖子,却瞬间落进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里。   定睛一看,竟是沈寻将她打横抱起,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松懈。   司徒兰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下一刻却忽然低下了头,有些不敢去面对他的眼睛。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她还有个寻儿啊……   她这厢被感动的热泪盈眶,怀里抱着受气小媳妇的太子殿下却出离愤怒了……   他娘的!!!   沈寻横抱着司徒兰,上前一步就将那装腔作势的宫女踹翻在地,似乎是气的不行,使出来的力气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司徒兰被他这惊悚的举动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耳边突然又清晰的出现了两个字。   “杖毙!”   “……”司徒兰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愣愣的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那满地滚的宫女。   这凶残的词语跟谁学的?   那宫女被他踹的浑身发抖,听了这话,更是吓得不行,连忙爬过来一个劲儿磕头:“太子爷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所有人都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呆在原地,只有那宫女的主人方婕妤站了出来,似乎也没想到会有太子会演上这么一出,声音也有些发抖,“殿下,如芳可是我宫里的人,说杖毙就杖毙,怕是不好吧?”   那宫女做的事情都是她吩咐下来的,这个时候求情倒是有些心虚,可毕竟是她的心腹宫女,平时也算是忠心耿耿,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   本来挺小的一件事,谁知道会半路杀出个傻太子啊!   沈寻没再继续踹下去,却也不看她,只咬着牙齿道:“父皇说我有权力让别人死。”   虽然刚刚被她羞辱了一番,可这宫女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吩咐,迫不得已才做出这种要命的事情,自己当过宫女,知道不听主子吩咐的下场或许更惨。司徒兰觉得再不开口求情就有些冷血了,有些不忍心道:“杖责几十便可,罪不至死……”   沈寻默默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司徒兰越发的心虚了,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窝囊,只窝在他怀里小声道:“我不想摊上命债……”   沈寻今天这番举动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由得想起“护短”这个词,虽然他没什么实权,可也算是一个大后盾了,让她顿时生了一种有依靠的感觉。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这宫女的主子,以后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了。   沈寻一直都很听司徒兰的话,于是很不高兴的吩咐道:“那杖责三十吧。”   三十其实还好,顶多几天都下不了床。那方婕妤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出这种意外,一时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久好久才急道:“寻儿,本宫好歹是你的长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如芳不过是无心之举,你真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方婕妤心疼自家宫女,不希望她受一点罪,何况本来就是自己下的命令,若是不求情,恐怕会失掉心腹的忠心。   沈寻很少下什么命令,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犹豫。可他终究也是咽不下这口气,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那我去问问父皇该如何解决。”   方婕妤忽然浑身一抖,愣在原地没有继续说话了。   沈寻没再继续说下去了,怀里抱着司徒兰,从大殿中央慢慢走了出去,临到太子妃旁边时,他忽然快速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却让霍清秋心中突然一悸。   因为是晚宴,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日头缓缓落下。光线柔和而又安逸,玄衣少年怀中抱着宫装少女,从远处看去,倒是一副绝美的场景。   司徒兰一直被他箍在怀里,胸口有些发闷,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寻走到一棵树下,忽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司徒兰转过头一看,却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时候她还是合阳宫里的小宫女,阴差阳错送来一盒糕点,却把自己整个人都赔了进来。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能说都是自己的命。   沈寻看了看那棵树,却忽然很认真地问道:“兰兰,你弹得那么好听,为什么母后会不高兴?”   司徒兰靠在他的胸膛上,忽然一愣,她原本没想过弹得好不好听这个问题,只一直担心那些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可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听,大殿中那么多人,只有他一个人在用心的听。   司徒兰闭了闭眼睛,说:“我也不知道……”   沈寻一直抱着她,似乎永远也不觉得累一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树,用蹩脚的话语安慰她,“你别伤心,母后不喜欢听,寻儿喜欢。”   这个就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   司徒兰咬了咬下唇,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嗯,兰兰不伤心,你先放我下来吧。”   “不放。”沈寻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很是认真。   “我不要再让你摔着了。”    ☆、霍清秋的目的   “我不要再让你摔着了。”   司徒兰被他悬空抱起,昂头看向他的时候,一时有些怔然。   如果眼前的他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她肯定只是将信将疑。但他并不是个正常的人,是所有人眼中的傻子,连字都认不全,更不会去分辨什么人心善恶。所以那句话显得那么诚挚而珍贵,那是他给她的承诺,只给她一个人的承诺。   天气有些湿冷,心中却温暖如斯。初遇时的那棵树已然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地上刨过的坑也看不见痕迹了,可当初相遇的两个人却依然留在原地,只是换了不同的角色与心境。   司徒兰被他稳稳抱在怀里,有些难受地将头埋了进去,起先只是咬着下唇抽噎了两声,最终却忍不住呜呜的哭了出来,声音越哭越大,刚刚在大殿中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如洪流倾泻。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这么狼狈过,可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温暖的对待过。也许是为自己以后的命运而难过悲伤,也许是对比之下被这份温暖感动的无以复加。   但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感受到了这份最真挚的心意,而那颗心的主人,就在她身边,那么近,那么温暖。   她很少这么敞开心扉的哭过一次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家中最懂事的孩子,要照顾妹妹,还要帮着爹娘干活,日子过得很平静,没什么太大的波折,依稀记得只有在母亲去世的那天这么哭过了,那一头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妹妹还小,仍旧在旁边玩着小手绢,自己却哭晕在母亲的灵柩前。   原本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谁知道她不惹别人,别人却没打算放过她。   如果她们认为自己会就此一蹶不振,那她们可就大错特错了。她司徒兰虽然能忍,却也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人。   哪怕对方权势滔天,哪怕那人善于谋虑或是掌控人心,她都不可能认输。更何况,她现在心里有了一个沉甸甸的寄托,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太子活下去。   沈寻本来一直看着那棵树,低头看见泣不成声的司徒兰,面色顿时有些发愣。   “你怎么又哭了。”   司徒兰见他说出如此平静的话语,一时有些恼怒,一边抽泣一边抱怨:“我就哭了,你敢嫌弃我?”   她哭得正带劲,声音都有些发不出来,半是沙哑半是哽咽,总算也是把话说明白了。   放在以前,这孩子就算不伸手帮她抹眼泪,起码也是要出声安慰两句的,看现在这情况,真是越来越不乖了。   沈寻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然后细声细气道:“嗯……”   嗯???   司徒兰被呛得一愣,惊得眼泪都憋了回去,答应的这么干脆,真嫌弃她了?   沈寻立刻配合地摆上一副嫌弃的脸色,看也不看她一眼,果断道:“兰兰你哭起来真是丑死了。”   “……”   面对如此露骨的严肃批评,司徒兰顿时噎住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真的吗?”   沈寻昂着头不看她,却悄悄露出一副类似诡计得逞的表情,也不理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笑得格外高兴。   司徒兰一边抽泣一边埋在他怀里,似乎也不担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只闷闷道:“真丑的话,我以后不哭就是了……”   沈寻飞快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傻傻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兰兰真乖。”   “……”司徒兰顿时被雷的外焦里嫩死去活来,太子今天是怎么了,想体验一把哄孩子的感觉吗?说实在的,模仿的还挺像,配上两人这动作,倒真有一副哄着自家媳妇的诡异感,虽然这似乎就是不争的事实。   司徒兰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哭起来特别丑了,伸手快速抹了抹脸上的泪,决定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仗毙这词,跟谁学的?”   沈寻见她问起这个,很是自然道:“以前在合阳宫里时候,母后经常说这个词的,别人听到,会害怕。”   十分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拿来吓唬人用的。   司徒兰忍不住沉思了起来,太子住合阳宫的时候?那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自己也还小,跟这皇宫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想来皇后年轻的时候倒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看谁不爽就直接仗毙,真是庆幸自己是后来才进宫的,不过当时太子还那么小,她就给他这样凶残的启蒙教育真的合适?   仔细想想,其实在这皇宫之中,下人的命都贱如蝼蚁,主子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拿走,由不得别人挣扎,虽说她现在也算个主子,毕竟也是个惜命的人,肯定不会随便拿别人性命开玩笑的。   沈寻今天虽然是给她出了一口恶气,出发点是好的,但也还是要适当纠正一下,免得以后不小心成了个没脑子的暴君就不好了。   司徒兰的悲伤来得快去的也快,要不是眼眶有点红,还真看不出来她刚刚哭过。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对他进行严肃的教育:“寻儿,人命是很宝贵的,如果事情没有严重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要轻易让别人死。你手上是握着这天下的生杀大权,但正因为如此,更要谨言谨为,不要滥用自己的权利,如果你想成为一代明君,首先就要做到不滥杀无辜,尽量用一颗仁心去对待别人,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一直忍气吞声,你要尽量学会看场合看对象办事,明白吗?”   沈寻似乎在消化她刚刚说的话,一个人站着想了很久很久,然后又哦了一声。每次都是这个回答,司徒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明白,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篇大论的话了,见他仍旧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只好叹了叹气。   算了,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   司徒兰还在忧愁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居然还被沈寻抱着!!!   司徒兰浑身一僵,突然开始主动往地上溜。   殿下,您这小身板,抱一个壮实姑娘抱这么久,都不累的吗?   明显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挣扎,沈寻有些讶异的看了过去,下意识抱紧,却一个不小心被她给挣脱掉了。   司徒兰动作轻快的下了地,险些就要摔倒,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我又不是不会走路,你这么一直抱着,会让人笑话的。”   “不……”沈寻摇摇头,很是认真的解释道,“我一直抱着你,她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司徒兰抚了抚额,终于站稳了脚跟,虽然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因为被抱着所以别人没办法故意摔自己”,还是“因为有本太子撑腰所以没人敢欺负你”,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感动无比。   “没事的,兰兰不会再让人欺负了。”司徒兰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信服力,伸出小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拉钩,以后我要是再给谁欺负了,我就是猪。”   沈寻很是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一副“你本来就是猪还需要走拉钩这种形式吗”的鄙视感。   司徒兰讪讪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给支开,随便想到个借口,又一本正经道:“今天是你母后的生辰,你该去合阳宫陪着她守岁的。你想啊,兰兰今天惹她不高兴了,你就该去把她哄开心,这样兰兰就不会受罚了,对不对?”   这个理由实在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沈寻一向很好骗,这次却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眼,终是答应道:“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司徒兰连忙摆手,“就这么近的路,还能出什么错不成?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沈寻哼了一声,有些别扭地转过了身子,回头又看了她一眼,便朝合阳宫的的方向去了。   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面前,然后转过身就去了玉辉宫。那是太子妃的寝宫,她第一次去的时候被算计了一道,这一次,却是去讨个说法的。   霍清秋比她回来的可早多了,下人层层通报之后,司徒兰终于又见到了这个女人。   确实是姿色无双,这一点让司徒兰都觉得自惭形秽,可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相信一个结论:表里是不相符合的,长得漂亮的不一定都是好姑娘,还有可能是美女蛇。   霍清秋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已经备好的清茶,坐在贵妃榻上看着司徒兰朝这边走来。   “你来啦?”   那语气熟稔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司徒兰在心中冷笑了两声,表面上还是尽量客气,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娘娘您也是个直性子的人,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何必在背后下绊子?”   “妹妹这话就说笑了,我哪里给你下绊子了?”霍清秋一脸委屈的看了过来,看起来无害又善良,“我不过是想给你指条明路,就是用的方法有些直接罢了。”   司徒兰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抬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却见霍清秋起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嘴里不慌不忙道:“这后宫里权力最大的女人是皇后,除了皇后,似乎就剩我了。”   “既然你已经抱不上皇后这棵大树了,何不上转身坐上本宫这条船呢?”    ☆、栽赃嫁祸      听了这直截了当的话,司徒兰很是愣了一会儿,合着她这么阴自己一把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妹子你么热情着实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啊……   想了想,还是答:“司徒兰这一生没什么目的,不需要投靠别人,娘娘还是另找他人吧。”   “这可就由不得你啦。”霍清秋温柔的笑了起来,慢慢的抚了抚自己的手腕,“今天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小小的警示罢了,你要是想尝尝更不好受的滋味,大可一试啊。”   语气中威胁之感尽显无疑。   司徒兰紧紧盯着她的动作,见她摸自己的手腕,不由得想起“好手段”三个字。   你是在提醒我智商没你高手腕没你硬吗……   我说姑娘,大家各走各的独木桥还不行吗?整天斗来斗去是不是可有意思了?   直到现在,司徒兰总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情,想要做人上之人,不但要保持自己不被算计,还要主动去算计别人,典型例子请看对面的太子妃。   司徒兰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实一些,“娘娘您凭什么以为我能替你办事?就不怕我在背后捅你一刀子?这宫里一向人心莫辨,我以为您是看得明白的。”   霍清秋睇了她一眼,突然又笑了起来。眼波流转之间,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开始装模作样地把玩。   “有些事情可难说了,我敢这么直接的问你,自然也有我的道理。”   那明晃晃的东西实在太过刺眼,也太过熟悉,司徒兰忐忑不安的抬起了头,定睛一看,然后心口便咯噔一跳,仿佛是被尖刀狠狠刺了下去。   同心锁……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刻了字的同心锁……   第一反应是,糯糯你把我给卖了啊!!!我待你不薄好吗?   第二反应是,这玩意儿其实压根就不是慕子川送给她的吧?说不定就是太子妃提前算计好的,还一口气让人假造了七八个当备用呢。   司徒兰一向不喜欢冤枉人,况且她派去跟在林糯身后的亲信也都回禀了她,说亲眼看见那东西被熔掉了,林糯并没有出卖她的可能,只可能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太子妃摆了一道。可是那时间也对不上号啊,她收到这东西的时候,霍清秋好像还没进宫吧?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司徒兰越想越混乱,索性道:“娘娘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宫女都被她遣散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让人紧张到窒息。   “本宫是什么意思,你还不够清楚吗?”霍清秋慢慢把玩着同心锁,幽幽道,“良娣和外臣私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定情信物可不就是最好的罪证?更何况……那日和慕将军在含元殿附近幽会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烈火的,你是个聪明人,若是识大体,本宫或许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   司徒兰简直一口老血喷出,真是定的一手好罪啊。   私通?定情信物?幽会?   连反驳的余地都不留给她,直接当既定事实说了出来,不得不承认这太子妃心机之深沉世上无人能及……   其实那把锁也说明不了什么,皇帝知道她之前的事情,就算捅出去了,就说这是嫁给太子之前东西便好。所以她当时放心大胆地让林糯拿出去熔掉,即使没有完全销毁,也不会怎么样的。   但现在重点是幽会的事情啊……不就被人堵住说了两句话吗,就被太子以及太子妃手下的人发现了?不得不让人怀疑那天的偶然性啊……   慕子川,你也跟着算计我了吗?   “如何?除了为我所用,你可还有别的选择?”   似乎料到了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霍清秋很是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轻轻笑了起来,慕子川是王爷手下的人,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有意无意地利用几次,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司徒兰在心底呵呵笑了两声,娘娘您忘了我还有太子吗?虽然……有点不靠谱,但还是算一个很有潜力的靠山……   这个时候点破那就是找死了,私通这罪名,哪怕没证据定罪,传出去自己也是要颜面扫地的。况且现在再怎么辩驳也都是无用之功,因为霍清秋肯定会一口咬定这个罪名,不给她留一丝余地。   司徒兰仔细想了想,突然觉得有点奇怪,霍清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更是未来的准皇后,究竟是有怎样深沉的目的才会想要拉拢自己这个情敌?她的人生这么的完美无缺,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实将计就计也没什么不好,还能乘机窥探一下阴谋。凭借着一股强有力的好奇心,司徒兰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可求的,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就是了。”   一副听天由命的悲壮感。   霍清秋见她这么配合,一时倒有些犹疑了,倒也没对她说太多,只道:“太子是个不顶事的,你跟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好处,若是乖乖听话,乖乖为我办事,我肯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司徒兰顿时一噎,感觉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娘娘你真的不怕招了匹狼进来?   然后躬了躬身,一脸狗腿道:“为娘娘办事,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似乎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混进了敌对阵营。   “……”   xxxx   沈寻似乎很久没回过合阳宫了,此时也甚是无聊的拆着各种盒子,那桌子上堆满了众人献给皇后的贺礼,随便拆开一件,那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沈寻虽然脑子不清楚,但他身边的人可都是清楚人,早在七天之前,司徒兰就替他备好了两份寿礼,恰当又不失珍贵。   皇后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也没阻止自家儿子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只面色淡淡地看着他,隐约还透着一股忧愁的气息。   哎……   沈寻又拆开了一个盒子,皇后眼神微微扫了过去,却是一根名唤孔雀翎的簪子,材料说不上有多华丽,颜色倒是流光溢彩,分外夺人眼球。应该是下面某个低位份的嫔妃送上来的。好看是好看,却不符合她稳重的风格。   沈寻越看越喜欢,有些高兴地站了起来,准备亲手给母亲戴上去。   皇后连忙止住了他的手,有些无奈道:“太花哨了,不适合我。”   沈寻有些失望,只好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偏着头不说话。   皇后无奈地看了看他,道:“皇儿若是喜欢,尽管拿去,送给哪个妃子都行,母后也不缺这点东西。”   沈寻一听,乐了,随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兰兰戴着一定好看!   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沈寻突然板起了脸,很是不高兴地问道:“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兰兰弹的曲子?”   完全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皇后很是懵了一懵,却又不好跟他解释个中原因,只道:“良娣没甚眼色,弹了不该弹的曲子,母后没罚她已是仁慈了。”   言罢,又叹了一口气,“你很喜欢良娣吗?”   沈寻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她好。”   皇后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更深的意思,可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坦诚与茫然。   “皇儿你也真是糊涂,父皇和母后亲自为你挑选的太子妃你不要,偏偏被一个侧室迷住了心窍,清秋多好的姑娘啊,知书达理,又是个大家闺秀。司徒良娣哪里好了?做事没个分寸,不知进退的女人罢了,单从今天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个大概来。”   听罢,沈寻一直看着母亲,想说些什么,眼中却一直犹疑不定。   过了很久很久,似乎是在心中做出了某些决定,沈寻突然开口道:“是我让兰兰弹那个曲子的。”   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怪在我头上吧。   皇后很是一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的眼睛,强忍住想要去摸他额头的冲动,明明知道他这是手法拙劣的开脱,却还是有些僵硬地问道:“皇儿还懂乐曲?谁教你的?”   那句话听不出来是欣慰还是无奈,喜得是儿子终于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还知道骗人了,伤心的是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说假话……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哪怕放在傻子身上也是很正确的。   刚刚才说了假话,沈寻有些慌乱地躲开了母亲注视的目光,脸上隐约还有些发红。正所谓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休无止的谎言来圆这第一个谎,他犹豫了半晌,又支支吾吾道:“别人跟我说……母后最喜欢听这个曲子,我想让母后喜欢兰兰,所以才让她弹这个的……”   这次说的谎倒有些像模像样了,皇后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看不清真假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使离间计,那心机也实在太深了点。   忙追问道:“你口中的‘别人’,是谁?”   已经撒了两个谎,再撒谎似乎已经没什么心里障碍了,沈寻紧张地抠了抠手指,然后不假思索道:“那个太子妃……”   这世间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本意是栽赃,却没想到那就是既定的事实,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可一切都终究还是个谜。   耳边清晰的听到那五个字,皇后很是愣了一愣。 ☆、纸包不住火   “霍清秋?”   太子妃这三个字实在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忍不住反问了一声。   不太可能吧,那孩子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抛开音容相貌、家世背景不谈,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以往在京中的名声也颇好,不是说是广陵城第一美人么,自己花了好几个月,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了那么久,难道最终还是选了个心思不善的人?想到这里,她还生了些懊恼的情绪。   皇后本来有些不相信,可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番,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说实话,司徒兰弹这首忌讳的曲子也许真有可能是被人糊弄的,因为她完全没有道理故意去得罪自己,这样不但没有好处,还会让自己以后的路举步维艰,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联想到霍清秋今天颇有些怪异的所作所为,又反复将沈寻的话想了想,越来越觉得很容易串起来,沈寻一向单纯不会骗人,他的话自然是最可信的。   况且,让司徒兰失去自己的信任,这件事情只对太子妃有好处。除掉良娣的势力,她这个太子妃之位也当得更稳。   想到这里,皇后心中顿时一寒。   若不是儿子肯过来陪自己说会儿话,自己居然还真的中了圈套,认为司徒兰是故意惹恼自己,挑拨她和皇帝关系的。   那曲子有一段很尴尬的过往,她现在想起那件事情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仔细去思考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导致考虑问题不太周全了。   仔细想想,这霍清秋还真是不太高明。   毛都没长齐的小辈,敢算计到她这个老狐狸的头上?也不在宫里打听打听,她傅湘云爬到这个位子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在宫里磨成人精的宫妃们尚且斗不赢她,一个刚进宫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姑娘就想把自己当枪使?   呵呵呵呵笑死人了。   她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件事实:太子妃霍清秋,扑街!   这个太子妃看起来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只凭一己私利与宫妃勾心斗角也就算了,就怕她还有什么别的企图。沈寻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在他身边放这样一个毒瘤,实在是有些不敢想象。   而那个司徒兰,待沈寻颇为真诚,又不弄虚作假,虽说这次大意中了别人的招,倒是个可造之材。若不是儿子有意无意的提了这件事,自己还真是要被蒙在鼓里了。   外面的风越吹越冷,大殿里却烧着好几盆温暖的炭火,若不是都穿着厚厚的锦袍,还以为此时正是六月伏天。四面窗子紧紧的闭合着,合阳宫的布置和摆设一如既往的奢靡华贵,恰到好处的彰显了一国之母的尊贵。   大殿里坐着整个大周最为尊贵的母子,相处方式却和平常人一般,没什么太大区别。   皇后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偏过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思考了半晌,忽然很想问他一些问题,但是直接问的话又显得太过尴尬,虽说是母子关系,有些话还是不好意思问的……   想了好几个版本,最终都压回了心底。   皇儿,你究竟有没有和她们行过房?   皇儿,你到底有没有睡过她们两个?   皇儿,她们两个还是处么?   这关系着皇族子嗣绵延的问题,我实在是不得不担心啊。皇后忍不住忧伤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皇儿,为什么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呢?但凡你有一点主见,母后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沈寻愣愣地看着她那莫名其妙的动作,甚是贴心的问道:“母后你怎么啦。”   傅湘云没好气的看了看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思量片刻,决定换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来问话。   “皇儿啊……”   “啊?”   “你觉得良娣和太子妃哪个的身材更好呢?”   刚问完话,皇后顿时悔青了肠子,堂堂一国之母,问出这么轻佻的问题,幸好周围没有外人,要不然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尽毁于此了。   身材是什么?高矮胖瘦吗……   沈寻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连想都没有想就答:“兰兰啊。”   这个回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直觉告诉她能够问出更多的东西,司徒兰对太子没有异心,圆过房已是既定事实,皇后心中这么想着,又清了清嗓子,追问道:“那太子妃呢?”   沈寻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似乎觉得这种事情没有撒谎的价值,只一一按照事实回答,眼中单纯的只有惊讶与迷茫。   “我没见过啊……”   虽然本心认为自己还是很纯洁的,但是这句回答已经暴露了他作为一个小流氓的本性,只是他本人还没有发觉……   听罢此言,皇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见都没见过。   说好的新婚之夜圆过房呢?说好的不出三月即可怀上龙嗣呢?我儿子见都没见过你好吗!   霍清秋你真当这后宫无人吗?   越想越觉得可气,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刚刚问的话太过委婉,怕是会产生什么误会。既然已经有这么个怀疑了,那就不妨直截了当的问一次,以免冤枉人。   皇后清咳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严肃,以免吓到自家纯洁的儿子。   “皇儿,司徒良娣在床上可有好好伺候过你?”她还是尽量委婉了那么一点点。   “……”沈寻木了一木。   见他这么个茫然的反应,皇后眉毛一扬,嗯?司徒兰也没有跟他圆过房?连她都这么嫌弃自己儿子吗,皇后心中越想越来气,怒道:“一个个都胆大包天成这样了么?都安得什么心!”   见母后这般生气,沈寻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替司徒兰辩解道:“不不不,她伺候过的!”   皇后眯了眯眼睛,“千万不要说假话,母后敢这么问你,都是为你好。”   “真的真的,兰兰伺候的很好的,兰兰那个很厉害的。”   “……”   这回换皇后僵了一僵,虽然你是我儿子,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露骨好吗?不过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好像是自己提起这么尴尬的话题……   “行了行了。”皇后在心中默默给司徒兰加了一分,然后继续问道,“那太子妃呢?太子妃可有侍候过你?”   沈寻默默回想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没有!”   都说了这辈子只给兰兰一个人摸,肯定不能让别人乱摸的,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男人!   哼。   皇后顿时咬了咬牙,一副了然的神情,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压抑不住地喘着怒气,胸口起伏不停,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   沈寻一脸茫然的看着母后这怪异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   他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某些人刚刚说的话应验在自己身上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霍清秋,其实你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阅历这种东西真的是硬伤。   皇后一摆手,“罢了,有些事情你也不必着急了,母后会替你管!真当我皇儿好欺负么,也不看看他背后是谁!”   沈寻一愣,下意识回头看看自己背后是不是有人。   见此情景,傅湘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傻儿子!”   头一回被母后这样说,沈寻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很是委屈地低下了头,兰兰都说他不傻了,母后为什么还说他是傻儿子呢……   皇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般委屈的模样,眼中也露出些悲伤而无奈的神色。   今日是她的生辰,六宫同庆,大赦天下。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却平白生了许多感慨。   大周建国两百多年,疆域辽阔,横跨万里,南起蛮荒长雪平原,北至辽东四郡风语山脉,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开国皇帝的尽力积累,那枭雄虽然晚年沉迷于声色,却不得不承认他盛年时期是一代明君,开辟疆土,改革货币制度,储备大量财力,正是由于他的勤政治国,才打下了这么良好的基础。   如今的大周虽然依旧富庶有余,帝位却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怪只怪沈氏皇族出了个华昌王沈兼,势力如日中天,大有随时取而代之的架势。   皇位这种东西,谁都想要,更何况是本就离它不远的权王。男人都想建功立业,更想坐那人上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沈寻这太子之位,实在是坐的不够稳,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办法去扭转乾坤,因为虽说是一国之母,终究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没什么实权。   如果华昌王真的起兵造反,凭借他这么多年在关塞积累的兵力和声望,扳倒当今皇帝绝不是难事。   更何况……朝中多次有呼声说要废太子,说这般心智不全之人不足以胜任国君之位,每次都是靠皇帝强压才止住这样一边倒的趋势。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明明能够预感到事情的发生,却无力去阻止。   本来已经有些悲观了,现在又知道太子妃也许是个祸害的事情,傅湘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累了,防着外人,更要防着自己人,永远也摸不透这诡谲莫辨的人心。   她曾经也是年轻气盛的人,却在此时有些疲惫了,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以为可以安心享福了,却还是要为儿子操心。   如果沈寻不是个傻子,如果他四岁那年没有生那场大病,也许现在就是另一番境地了,至少别人会顾忌三分,造反也没有那么名正言顺的理由。   皇后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苦涩无比。   沈寻一直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相貌比同龄人要出挑的多,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静若凝渊,还真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反倒有种令人窒息的气场。   沈寻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的优点,出声便打破了这场沉寂。   “母后为何叹气。”   “没有,母后没有叹气。”皇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母后只是希望,你能以后能更争气些,哪怕不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寻儿……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母后现在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你了……   额头的触感一如既往的温热,沈寻略微低了低头,有些忐忑不安的嗯了一声。   争气。 ☆、验身      太子被人送回宫了,皇后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哪怕寝殿里的空气温暖无比,燃香催人入眠,也被今天的事情搅得无法入睡。外面天色黑沉沉的,傅湘云一直睁着眼睛,一个人躺着想了很多事情。   她是名门贵女出身,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有些清高自傲。年轻的时候还有些善妒,气焰嚣张,甚至还敢仗着宠爱和皇帝顶嘴。虽说当时性子冲了些,可也没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唯一让她觉得人生染了污点的事,恐怕就只有那么一件了。   当时皇帝刚刚登基不久,自己在宫中的根基也不算稳,可正是因为如此,越是想要巩固自己的后位,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   皇帝也正年轻,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偶尔遇上有些新鲜的面孔,还真就有入他眼的美人。有个气质卓然的琴师名唤秦恻恻,据说还是南城第一乐师之女,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弹得一首好琴,口口声声说是非知音不弹,非不懂琴瑟之人不奏。   傅湘云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当时正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请来了诸多戏班为她庆祝。众人看了几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压轴的表演,有宫人在大殿中央点了几根香柱,沐浴更衣之后,秦恻恻双腿盘膝而坐,将那七弦琴放在腿上,侧脸秀气的不像凡尘之人。   手一拨,便是圆润而清脆的玉珠落地之声,流畅无比。   那姑娘的出场实在太过惊艳,让她不得不记忆深刻,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   秦恻恻最擅长的曲子,便是前朝名曲——《玉上折》。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没什么了,偏偏皇帝还真的看上她了。不由分说的将那秦恻恻留在了宫中,并对她恩宠有加,一个家世不算太好的姑娘,短短三个月之内从宝林晋升到妃位,实在不得不令人侧目。   也许是喜欢看她弹琴的样子,也许是被她若即若离的清冷气质所吸引,皇帝像是被人迷了心窍,不顾众人阻拦,赐下封号封她为琴妃,不仅如此,还每日宿在她的宫中,连每月十五该去皇后宫中的那一天也不例外。所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亦是集万千怨恨于一身,在某一天云昭仪有意无意的抱怨中,傅湘云终于出离愤怒了。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狐媚子!把皇帝迷成这样!   傅湘云心一横,当即派人将那秦恻恻召进了合阳宫,不由分说的在她面前放了一堆棉花。   行啊,你不是很清高吗?你不是很会弹吗?   你给我弹!   哪知道那秦恻恻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那堆棉花,然后突然转过身疾奔过去,一头撞死在大殿柱子上。   是的,没有看错,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   鲜血四溅,傅湘云瞠目结舌。   本意只是想刁难羞辱一下,让她知难而退,不要不懂分寸,谁知道这姑娘居然清高成这样,不惜以死明志。   那一天的事情实在太过惊悚,让傅湘云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后来才知道,直到秦恻恻死的那一刻,皇帝都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觉得男人永远都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觉得宝贵,越是想要去征服,也许秦恻恻正是因为摸透了这个道理,才知道怎么勾住皇帝的心。   更也许,她是真的清高孤傲到了这种地步,经不得一点羞辱与刁难。仔细想想,一开始也是皇帝强行将她留下的,如果没有那场惊世的演出,也许她还是一个普通人,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秦恻恻一死,她和皇帝也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了永久的隔阂,并且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即使事情并非她所愿,也终究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容不得更改。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本来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司徒兰却在她的寿宴上突然弹起了这首足以挑拨帝后关系的曲子,傅湘云本是气司徒良娣居心叵测,知道可能是太子妃的谋划后,心底却越发不安了。   霍清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陷害良娣也就罢了,对自己的丈夫也不够忠心,嫁过来至今都没有圆过房。更深一层次去想,太子妃一个小辈,竟然会这么清楚上一代的事情,还利用得这么好。这样的心机,叫她实在不得不去防范。   皇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不仅是因为被这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还有埋藏在心底的恐慌,因为只要她一闭眼,就会想起那个女人撞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浑浑噩噩的纠结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清晨的降临。   天气越来越冷的,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要下雪,大周的雪总是来得很迟,今年也不例外。   傅湘云洗漱完毕,然后果断派人传令下去,让太子妃来合阳宫见她。   等霍清秋前来的过程中,皇后又跟亲信密语了几声,让她们去找几个特殊的嬷嬷前来,在内殿待命。   至于她要做什么,也没人知道。   陶优姑姑领着太子妃进门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她和司徒兰一向交好,对这个目的不明的太子妃可没什么好感,将她领进了殿,也就退了下去。   霍清秋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自认为自己的行为天衣无缝,不会露出什么把柄或者破绽,心里想着也许皇后召见自己,是因为她送的贺礼比较讨她喜欢呢?于是盈盈拜倒在地,嘴里说着讨巧话。   “臣媳参见母后,愿母后长命千岁,万福金安。”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眼睛看着她,嘴里的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内殿的炭火烧的可还旺?”   “啊?”霍清秋很是愣了一下,似乎完全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陶优姑姑很快接口道:“回娘娘的话,很旺。”   皇后有些疲惫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不想跟她多费口合,语气很轻道,“那就带她进去吧,早些完事,免得冻着了。”   霍清秋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到底什么什么什么啊……   还没等她问话,陶优慢慢站到了她的面前,嘴里的话毕恭毕敬:“太子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霍清秋没了办法,只好跟着她朝内殿走,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即将要面临什么。她虽说是个有心计的人,可遇上比她更有心计的人,也只能是一败涂地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老一辈的人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要多,这两句话是一点也没错的,修炼的还不够到位,只能是吃亏的份。   刚一进门,看见眼前的场景,霍清秋陡然瞪大了眼睛!   没错……这些人是来给她验身的。   深宫老嬷,验身利器。   ……   内殿里头已经闹翻了天,皇后却静静地坐在原地,也不看内殿的方向,只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茶杯,说实话她现在心中也还是有些忐忑的,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陶优先出来了,快步走到皇后面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皇后先是一愣,继而皱起了眉。   不是完璧之身?   但沈寻不是说没碰过她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清秋随后被人搀扶着,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面如死灰。   她确实早就不是完璧了,她的第一次是在广陵南城的破庙里给了华昌王沈兼,从此半是胁迫半是自愿……为他所用,不敢有二心。   霍清秋抬起头有些忐忑的看着皇后,见对方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心中却突然又燃起了希望。   说实话,她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要验自己的身,太子昨天傍晚是和皇后在一起的,也许是说了什么话,让皇后怀疑自己并没有和太子圆房。   霍清秋紧紧咬着下唇,暗道只要死死咬定太子碰过自己,应该不会怎么样的。   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寻儿说没有碰过你,但你为何不是处子之身。”   霍清秋喉咙一紧,佯作惊慌道:“母后,臣媳冤枉啊!臣媳早就是殿下的人了,他为何不愿承认?”   不待皇后开口,她又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了……殿下喜爱良娣,一心想要臣媳走,所以才故意说出这种话来辱臣媳清白的!”   皇后一边喝茶,一边看她演戏。   “母后……您要为臣媳做主啊!”霍清秋说着说着,还真的就哭了出来,“殿下不喜欢我,想赶我走,都认了……可是我的身子都已经献给了殿下,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赶尽杀绝,颠倒事实呢?”   皇后顿了顿,看了看她眼角那几分尚算真切的泪水,颇生了几分同情。顿时也就有些犹豫了,也许……也许寻儿真的是因为想扶正司徒兰才撒谎呢?   不过他的智商好像也没高到这种地步吧,字都写不全呢。   司徒兰教的?有那么一点可能……   皇后抚了抚额,越想越觉得烦躁,这小一辈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复杂。   “你放心,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本宫暂时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可若是皇儿真的撒了谎,我也绝不会轻饶。这事没完,你最好是给我放安分一点。”皇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眼神清亮,掷地有声,“还有,以后不要在本宫面前耍花样,不要觉得只有你一个人聪明绝顶,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话刚落音,霍清秋浑身一僵,心口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   皇后挥了挥手,像是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疲惫而又无力。不是释然,而是越来越不安。   霍清秋抖着手,慢慢起身告退,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脸色惨白如纸。   刚一出门,看见了贴身宫女陵江迎了过来,满脸紧张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本是关切的话语,可越听越觉得烦躁,以为自己的定力已经超乎常人,却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滚!” ☆、你还不走吗      霍清秋生气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了,特别是陵江,原本是好心好意的上去关心关心,却被狠狠刮了一顿,又莫名其妙又委屈。一个人在房间里整整待了一下午。   霍清秋可不是什么亲和的人,自己受了气很容易就撒在别人的身上,没什么顾忌。在她心中,这些人不过是没什么可顾忌的下人,想怎么样撒气就怎么样撒气。   她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去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皇后这突然的举动实在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她的头上?难道是司徒兰做了什么手脚,可现在这些已经不是担心的重点了,重点是皇后怀疑她没有和太子圆房!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就在此时出了裂缝,这让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王爷大事未成,交代给她的事情还没有做,所以自己这里绝对不能出什么岔子,哪怕牺牲一些东西,也不能让皇后看出什么端倪来。更何况,太子虽然脑子傻了些,可相貌清俊、身姿挺拔,说起来她也是不亏的。   她曾经一度看不明白自己的心,起先是形势所迫,而后却动了真情。华昌王待她不错,可有些事情就像是在赌博,输了是一无所有,赢了,却是整个天下。   即使知道自己只是受人利用,也没有一丝后悔。   思定,霍清秋起身去内殿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叹了一口气走出大门,朝某个方向而去,连一个随侍的人也没有带。   天色已经不晚了,走廊里的灯笼被宫人们挂了起来,依稀还能看清楚眼前的事物,空气有些寒冷,依稀还有些小雪飘落,也许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雪了。   她其实很少到这里来,连路都不是很熟悉,太子寝殿门口还是那几个值夜的人,以往还能仗着主子傻而偷懒,可眼下是没这个机会了,东宫里来了两个女主人,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主,想要偷会儿懒,还得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真是恨不得自家主子单身一辈子!   霍清秋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对那几个人嘘了一声,她们便很知趣的退下了,还不忘踮着脚尖走路,免得让人听见动静。   看着门口终于没了人,霍清秋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其实原来就是这么个打算,只不过没有施展的机会罢了。说实话,她这个广陵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无论是姿色,还是身材,都不是中上之姿能够简单概括的,哪怕对方是柳下惠再世,也不可能抵挡住自己这么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   更何况是个傻子?   霍清秋推开了门,眼前的情景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按理来说,这个点上太子应该已经睡了,而且睡得还挺熟,可她推开门一看,太子正坐在书桌面前,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烛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沈寻没有睡觉,自然也能听见旁边的动静,连忙转过头一看,却看见自己名义上的太子妃站在门口,不由得有些诧异,似乎又是因为被人打断而感到不高兴。   然后他问道:“你找谁?”   “……”   霍清秋很是被噎了一下,心说傻子就是傻子,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弄不清楚,殊不知人家其实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没有回答他,只转身关上了门。上前两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本供人临摹的字帖,沈寻手中还捏着字迹未干的毛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的举动,又问:“有事吗?”   对方还是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得翻天覆地,想了很久,她才决定豁出去,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大业。   霍清秋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低头去解自己的衣带,动作快的让人有些不忍直视,才解了几个带子就已经脱掉了外层的曲裾。   “……”   沈寻傻了吧唧的看着她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愣在了原地。   霍清秋可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直接又去解自己的中衣衣带,很是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手刚放到自己的右腰上,却发现面前那个少年很是干脆的闭上了眼睛,脸上还起了一层微的薄红。   霍清秋有些惊讶,故意问了一声:“殿下……您怎么了。”   沈寻没理她,依旧死死闭着自己的眼睛,好像眼前是什么洪水猛兽,睁开眼睛就会被吃掉一般。   霍清秋以为他只是害羞,叹了一口气便去碰他的眼睛,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怕,我可以教你啊。”   广陵第一美人教你这种东西,你要感到荣幸才对。   沈寻跟吃了苍蝇一样躲开了她的手,起身就朝旁边走,由于他一直闭着眼睛,走起路来还有些踉跄。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墙边,沈寻没睁眼,一头撞在了墙上。   “哎呦……”   霍清秋被他这反应弄得很是有些生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待遇,半是好奇半是恼怒的问道:“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怕我会吃了你么?”   沈寻一边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额头,一边认真而又严肃地回答道:“太傅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霍清秋一懵,僵在了原地,倒不是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怔然,而是因为……太傅,是她爹……   这是抬出她的父亲来压她?提醒她有些羞耻之心?   她脸色有些发白,却没怎么特别当回事,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正常了。父亲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教他这些也不可置否。王爷曾经许诺过她,事成之后会给父亲一个爵位,公侯伯子男,那可是世袭的,比起官位要好得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是为了父亲的爵位,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霍清秋看了他一眼便贴了上去,出口的声音娇若无骨,险些要酥进了骨头,和她整个人一样:“殿下你这话就不对了,人都是要吃饭的,你总是该吃掉我的……只要你尝过滋味,就会知道我比你那位兰兰更好。”   一边说话一边脱他的衣服,霍清秋的动作很是熟练,像是在给一个圆滚滚的橘子剥皮……   沈寻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架势,顿时受到了惊吓。想要往后躲,可无奈后面就是墙,一时间僵在了原地,瞠目结舌。   见他这么个青涩的反应,霍清秋反而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又好听又诱人。果然是傻子,跟个邻家小弟弟一样,又听话又好欺负,比起外面那些流连在烟花巷陌里的纨绔子弟要好得太多太多。   “殿下不要怕……”她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低道,“你不是跟母后说没睡过我吗,我让你睡,还不满意吗……”   沈寻一直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感受不到这个人的存在,过了好半晌,他才伸手将她推开,然后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和之前在大殿那次一样,又淡又浅,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又像是看穿了一切,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又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思,让人越来越捉摸不定。   沈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烦躁。   这个人每次给他的感觉都是不好的,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他似乎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够从眼神里看出别人的真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司徒兰,他一定会欣然接受并且主动推倒之。   但是她不是。   所以沈寻现在心中只有两个字。   “恶心。”   是的……他是个心里有什么话就会说出来的人,于是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听到那么直白的两个字,霍清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衣襟口,开始狠狠睇着眼前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男人。   这是霍清秋这辈子第一次在男人身上受挫,早上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女人手上损兵折将,她怒从心来,却又无能为力。   虽说眼神是愤怒的,心底却有些惶惶然,全天下都知道这是个傻子,所以没有人会对他存什么防范之心,可正是因为他看起来没有威胁,才让人感到可怕。古往今来,扮猪吃老虎的事情可太多了,不差他这么一个。   沈寻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看着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又像是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很平静地对她道:“我要练字了。”   你还不走吗?   听到这句相当于逐客令的话,霍清秋喉咙一紧,然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去穿那件脱掉的曲裾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面对漂亮的姑娘投怀送抱,却能够坐怀不乱的人,不是君子就是傻子……   其实沈寻不是没有审美的,哪怕再傻的人,也有美丑之分,只不过在他的心里,没有比兰兰更漂亮的人了。    ☆、最讨厌取标题名字了   霍清秋几乎算是落荒而逃了,压着满腔怒火出了房门,她平生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估计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   说实话,她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明明是他名义上的太子妃,有些事情那就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哪怕自己也只是为形势所迫,这种结果也让她无比的难堪。自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投怀送抱,可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那个傻子非但看都不看一眼,还说她恶心?   恶心?!   霍清秋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沈寻,你的审美是被狗吃了吧?我霍清秋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稀罕了?很好,既然你这么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出了这样的事,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跟在这么一个半残废身边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只有王爷能许诺她一个光明的未来,两者孰轻孰重,她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既然你如此看不上我,那可就不要怪我以后手下不留情了。   烛火通明,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沈寻一个人。他依旧站在墙边的位置,有些怔然地看着霍清秋离去的方向,屋子里的摆设什么都没有变,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他不知道对方已经恼羞成怒并且恨他入骨。   沈寻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然后很认真地整理了一遍,直到全身上下一点褶皱也看不见,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轻声对门口待侍的宫女道:“我要洗澡。”   “……”宫女一懵。   沈寻低着头重复:“我要洗澡。”   那宫女越发的惶然了,不解道:“殿下您不是……刚刚才洗过吗?”   沈寻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却又死板,继续重复,“要洗澡。”   “……是是是。”那宫女被他搞得有些不在状态,连忙应了声,叫上一旁待侍的宫女便下去准备了。   沈寻低着头看自己的脚面,像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有些魂不守舍,宫女们都下去准备了,他又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写的那一堆东西。   看了许久许久,沈寻突然伸出手,指着上面的字开始数数。   一个接着一个数,看起来又呆又傻,却无比执着。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他的手随着自己的声音而慢慢移动,翻过了一页有一页,像是生怕自己数错了,连宫女出声唤他都懒得理。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沈寻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到一百的时候,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喜的看着那个字,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百了!!!   一百了啊!!!   沈寻迅速将那一堆纸叠了起来,珍之又重的放在了镇纸之下,然后就去洗澡了。   洗完回来又将那堆纸拿了出来,带在身上,兴致盎然的出了门,步伐略显轻快,像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门口的宫女都惊呆了。   殿下这大半夜发的什么春呀,走个路还带蹦的。   沈寻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可猜性,宓兰宫值夜的宫人早就习以为常,给他行了个礼就继续站岗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的奇妙而荒诞,某些人刚刚差点被别人爬了床,现在就心心念念的来琢磨如何爬另一个人的床……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外面似乎下着小雪,头上落了几颗小小的冰晶,一场迟来的雪终于在这个夜晚悄悄降临。幸好这段路也不是很长,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沈寻拿着那一叠纸,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司徒兰寝殿的门,从外面看的时候里面已经吹了灯,可见她是早就睡了。他可不怕打扰到她,宫里的日子这么闲,一天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她睡的。   沈寻推开门朝她的床边走去,带着几分兴奋和忐忑,刚走了两步,却听到司徒兰咳嗽了几声,不像是故意发出来的声音,倒像是受了风寒。   他心中一慌,连忙快步走了过去,一脸紧张地问道:“兰兰生病了?”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司徒兰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只是慢慢转过头,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没有啊……”   她差点就要睡着了,却被开门的动静给惊醒了。   “你都咳嗽了!”他很认真的陈述了这个事实,试图将她的观念纠正过来,“咳嗽就是生病了!要叫太医来的!”   “……”   不就咳了两声,太子你至于吗?   这几天被太子妃弄得有些心烦,加上头又有些发晕,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所以司徒兰此时心情不是很好,于是翻了个身道:“没生病就是没生病,我要睡了,自己乖乖回去睡觉……”   听了这话,沈寻顿时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万般伤心的瘪起了嘴。   “赶我走。”   司徒兰一无奈就有些心软,也就妥协道:“行吧,那你就在这儿睡吧。我现在不是很舒服,不要吵我就行……”   沈寻认定她生病了之后,已经将自己那叠纸悄悄地藏了起来。兰兰都生病了,不能让她看见这东西,不然肯定是要凶他的。   没有关系,以后好了再讨论这件事情也不迟。   他俯身,很是认真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就像以前母后总这么摸他一样,摸完了又去摸自己的头。   比他的烫……   于是沈寻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兰兰真的生病了!   沈寻紧张地在她耳边安慰道:“兰兰不要怕,我去给你叫太医来。”说着就要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别别别。”司徒兰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有些无奈。这天气染上风寒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舒服,却并没有想找太医的意思,一来是实在疲惫犯困,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而来,也是想逃避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不想搀和进去,那就没有比装病更好的理由了,真病了,反而更方便行事,何况只是小小的风寒罢了,以前可连药都没吃过,也没金贵到这个地步。骨子里还是丫鬟的命,觉得大半夜劳烦太医来给自己治小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有点磨叽……可就生了这么个性格,没办法改变,得过且过的人,往往都不太计较细节。   她这边不慌不忙的闭着眼睛要睡觉,那边沈寻却急的团团转,一个劲的强调道:“不行的不行的,你生病啦,要喝药的……”   “没事啦……小病而已,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司徒兰起先有些没当回事,耳边那句念叨听多了,却生了几分感动,“乖,自己回去睡觉吧,要是把风寒传染给你就不好了,你的身子可比我金贵多了。”   “我不怕的。”沈寻哼了一声,似乎要证明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转身脱了鞋子就上了床,动作快得连司徒兰都望尘莫及。   然后颇为熟练的脱去了自己的外衣,钻进了她的被窝,一脸正直道:“快点传给我,这样兰兰就没病了。”   “你这什么逻辑……”司徒兰偏头瞥了他一眼,下意识朝旁边躲了躲。   沈寻才刚钻进被窝,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朝后退了退,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嫌弃,不由得瘪起了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寻儿洗过澡了,很干净的。”你别再躲了好吗……   司徒兰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笑话,哪怕是个没什么智商的小狼,那也是狼!适当做点防范措施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得什么时候被偷偷吃掉了还蒙在鼓里。   她将头偏了过去,尽量不对着他的方向,有些压抑的咳了两声才把身子完全背对了过去。   “睡吧睡吧。”   沈寻立刻贴了过来,本能地搂住了她的腰,很是正直地回答道:“好啊。”   “……”几天不见,吃豆腐的技术见长啊你臭小子,司徒兰这回倒没怎么抗拒,因为她实在是困的不行不行的了,头昏脑涨的,话都说不完整。   她的额头有些发烫,身子却有些冰凉,沈寻就像一个全方位可移动的火盆,将她捂得严严实实,见对方没有再躲,某人很是满意地又搂紧了些,开始盯着她的后脑勺不说话。   司徒兰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诡异的注视着,实在是困得不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沈寻盯了好久好久,久到外面的雪已经厚了两寸,看她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心中一喜,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兰兰……”   “兰兰……”   头疼加疲劳,司徒兰睡得跟死猪一样。   沈寻小心翼翼地将她转了过来,动作颇有些猥琐地让她的正面对着自己,然后开始静静注视她的脸庞。   空气中似乎安静地能够听到外面雪花落地的声音,那样奇妙而又沉寂,雪才刚刚下了不久,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整个世界冰清如水。   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沈寻那又长又密的睫毛眨了两下,随即悄悄将脸凑了过来,跟她的唇碰在了一起。   “啵——”   太子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们,偷香这种事情,是可以自学成材的。   折腾完毕,他把被子朝上拉了拉,然后将司徒兰紧紧抱在了怀里。 ☆、良医难医心病   以为第二天早上醒来会是一样的晴朗天气,却不知昨天的雪下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还没有停。   大雪纷飞,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季里显得那么映衬,连细长的树枝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足见时间之久。尚算清晨,大周皇城一片静谧,还有许多人停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沈寻醒得很早,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司徒兰的额头。   很烫,烫得让他心中有些发怵。   以为一晚上过去就好了,却病得越来越重。所幸的是,沈寻和她呆了一晚上,却没有被她传染。   “兰兰?”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兰兰兰兰。”沈寻略微加重了语气,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开始摇晃她的身子。   “兰兰兰兰兰兰。”   司徒兰病得头昏脑涨,意识也不甚清醒,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在睡梦中皱起了眉。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沈寻才松了一口气,开始穿衣洗漱。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派人传太医前来,他知道生病是要让宫中的太医治的,一刻也不能耽误。   果然,过了不多时,太医院来了人。   居然是司徒兰那日在路上偶遇过的徐章徐太医,因为一撞而相遇,和不打不相识倒有些类似。   那天的事情实在记忆深刻,所以这徐太医对司徒良娣的印象颇好,大清早的,话不多说就背起医箱出了门,朝东宫赶来。   徐章给昏睡中的司徒兰把了把脉,模样甚是专注,只一会儿便扭头对一脸焦急的太子说道:“殿下无需太过紧张,娘娘只是染了些风寒罢了,只是这病来得有些奇怪,微臣一时找不出原因,但是总体上是无甚大碍的,开些适当的药方也就痊愈了。”   听见这段话,沈寻方松了一口气,就像病的是自己一样,“那就好。”   旁边又是把脉又是说话的,司徒兰在昏睡之中悠悠转醒,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除了因为意识还不太清醒,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   沈寻之所以起的这么早,是因为他今天有早课,太傅大人一直在外面等着他,此时知道司徒兰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了心,转身出门去找太傅了。   沈寻刚走,司徒兰就有意识的睁开了眼睛,视线虽然还有些模糊,总归还是看得清楚的,她偏过头看向面前那个在桥边有过一面之缘的古怪老头,面色有些惊讶,不由得哑着嗓子开口道:“是你。”   徐章摸了摸自己泛白的胡须,笑呵呵道:“娘娘居然还记得微臣。”   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没有发那些古怪的脾气。   司徒兰头昏脑涨,也没有工夫同他寒暄,只道:“大人做事特立独行,自然令人印象深刻。”还带着些浓重的鼻音,却也还是能够听清楚的。   那徐章听罢哈哈一笑,似乎对这样的评价很是满意,只笑了一会儿,忽然那又摆上一张严肃的脸。   “微臣刚刚同殿下说的话可没有半分虚假,娘娘的病着实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不像是偶染风寒,倒像人为。”   听罢,司徒兰一愣,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人为……我的天,这皇宫的水也太深了点吧,谁这么闲啊给她人工造病。   徐章又摸了摸胡须,又道:“说实话,如果娘娘您是不太相熟的妃子,微臣出于明哲保身,自然不会跟你说这些多余的话,一不小心卷入这后宫之争,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撇清的事情。幸亏你今天碰上的是我,总归算是提醒你一声,多多小心身边的人,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司徒兰第一反应就是霍清秋,当然除了她也没人跟自己结过仇了。二来对于徐章这冒着危险的善意提醒感动不已,连忙出声道谢。   徐章摆了摆手,语气颇为真挚,“我知道你这姑娘心地善良,那日你大可不必亲自下桥,也可以拿身份压我一头,扬长而去,但是你没有。从那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你的本心。抛开身份地位不谈,我都是你爷爷辈的人了,自家孙女遭人暗算受了委屈,哪有不提醒的道理?”   司徒兰被这句话搞得又是一愣,过了好半晌,心底才慢慢生了几分暖意,想来这人心凉薄的宫中,还是有令人感动的存在的。   “大人言重了,司徒兰不过这后宫嫔妃中最普通的人罢了,如何担得起大人厚爱。”   徐章知道这是客气话,也没有继续反驳了,只默默低下头,依照她的病情给她开起了方子。   司徒兰轻轻咳嗽了几声,头痛的不行,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随即出声道:“大人,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说吧。”   她看了看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方问道:“普通的病能开药方治好,那太子这病,当如何医治?”   话刚落音,徐章的手顿在了原地,然后抬起头颇为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司徒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间有些紧张,没敢继续问了。   徐章继续给她开方子,有些无动于衷道:“这句话陛下每年都会问我一次……哎,你们这些人呐,总是喜欢强人所难,都说良医医不了心病,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句“你们这些人”其中也包含了皇帝大人,也不知道这老头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司徒兰有些尴尬,却仍旧没有放弃,继续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可那也不是吃药能解决的啊。”似乎脾气又上来了,徐章白了她一眼,“听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殿下是因为最亲近的奶娘过世而受了刺激,你能让那奶娘再活过来吗?”   “……”   奶娘过世受刺激?这个也不至于吧……亲人过世都是人之常情,能让他受刺激受到变成个傻子?也许是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原因?有些过去的事情不好猜,也猜不出来,只能等以后再慢慢弄清楚了。   司徒兰被这诡异的真相震惊的有些发懵,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还生着病,转过头来惊讶道:“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殿下再受一次刺激,也许就能有所好转?”   徐章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可没说这种话,闹出事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原本说话还算客气有礼,越到后来越不像个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拿她当自己人了,还是古怪的本性露了出来。   司徒兰像是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只觉得顿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突发奇想,自己也死一次,太子也许就变好了?   然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烧糊涂了。   徐章看了看她这反应,又想起了那为太子病情愁眉苦脸的皇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懒得多言,嘱咐了几声便告退了,只叫她有事找自己便可,旁边待侍的宫女连忙将他送出了门。   司徒兰躺在床上,依旧发着高烧,却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希望,忽然就笑了起来。   xxxx   霍太傅一向是个准时准点的人,早早的就来了。虽说这个学生是个不进油盐的傻子,但毕竟是当朝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还是自己的女婿……于情于理都要尽职尽责。   其实一开始皇帝同他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他不是不犹豫的,谁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呢?原本想着委婉的争取一番,谁知道自家那倾国倾城的女儿却吵着要他答应,说自己这辈子非太子不嫁。   他就纳闷了,你说你一个没出阁的闺女,见过太子吗?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怎么还就非他不嫁了。   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也就只好尽职尽责的完成自己的义务,尽量让女儿不要太委屈就好。   他原先是想着来教太子写字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在教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毅力了,可是当他写下一个“回”字让太子临摹之后,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太子看也没看那个字一眼,提起毛笔就在纸上写了七个大字。   ——这个字我会写了。   “……”   霍太傅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难道自己这是被鄙视了?   很好,既然你都瞧不起写字这门课程,本太傅就教你一些别的东西,够磨你好几天的了。   霍太傅清咳了几声,道:“既然殿下不想学写字了,微臣就教你认识这大周的官职,以后肯定是能派上用场的。”   沈寻轻轻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就开始背。   “大周丞相佐理国政,统领百官。太师、太傅、太保皆为正一品。中央设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部长官为从一品尚书,副职为正二品侍郎。郡州长官分别称郡守、刺史、巡抚……”   沈寻依旧在那里背,霍太傅已经惊掉了下巴,呆呆地听着他一直从一品官背到九品小官,连几个闲散官职都没有漏下。   于是脑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字:开窍了。   背完之后,沈寻很是得意地冲他一笑。   像是在说:太傅大人,你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是很伟大的吗……   虽然真正的出发点实在是有些猥琐。   “……”对方明显有些发怔了,一时间又是怅然又是欣慰,像是自己悉心照料多年却没见一点起色的小树苗突然开始长大了。   想到这里,太傅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好,既然如此,把清秋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沈寻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问道:“清秋是谁……” ☆、阴谋阳谋   第四十一章阴谋阳谋   沈寻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问道:“清秋是谁……”   太傅大人被对方这颇为正直的语气搞得有些发懵,一脸僵硬的看了他很久很久,噎了半天才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微臣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你做太子妃,竟然不识得她的闺名?”   沈寻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他的女儿,就是那个太子妃啊。   对这个人没啥好感,然后他便沉默了,像是赌气一般不肯说话了。   霍太傅被这诡异的氛围彻底搞懵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带着问话都有些不好出口了,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小太子已经傻到连自己媳妇也不认识的地步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虽说情有可原,但想想还是觉得来气,霍太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话都有些没脾性了,“哎,罢了罢了,无论如何,也都是她的命。”   说罢,抬眼看了看他眼前那一叠厚厚的书,起手翻了翻,很是有些惊讶,这才几日的功夫,进度就这么快了……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然开的窍?   太傅大人仍旧陷在沉思中久久不能自拔,沈寻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一个呵欠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   啊,真长呢。   太傅可不知道他心里在犯什么嘀咕,突然道:“确实都是些好书,既然如此,殿下你就好好看看,尽量都记在心里,细细揣摩。下次我会来抽查的时候,最好不要出什么错。”   听罢,沈寻沉思了一番。   然后就有些不高兴了,理所当然的问道:“没有奖励吗?”   眼神一偏,微微昂着头,像是个讨不到糖果而闹别扭的小孩子,却偏偏让人生不起气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被某人惯坏了的结果。   奖励?太傅一愣。   你堂堂一国太子要什么有什么,背个书还跟我要奖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谁教你的啊……   “微臣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平静一些,“或者说,殿下您是想要什么奖励?”   沈寻非常兴奋地冲着他一笑,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不假思索道:“如果我书背的好,你就把你家清秋带回去吧!”   “………………”   霍太傅如遭雷击。   过了好半晌,他才决定平复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纠结又有些痛苦的看了沈寻一眼,见对方还是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他突然觉得有必要和自家女儿好好谈谈了……   xxxx   大周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积雪都堆起了厚厚的一层,远远的看去,除了市井房屋,街道上铺满了一片银白的清辉,隐约还能看得见一些细小的雪粒在天地之间纷飞。   皇城大门的守卫仍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知是出于对皇权的忌惮,还是出于对自己这份差事的责任。   一辆马车从里面慢慢驶了过来,里头的人并没有现身,只有前面驾车的小太监递出了一个腰牌,眼神颇为轻蔑和不屑。   守门的小官接过腰牌定睛一看,顿时朝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目送他们离去,也没敢阻拦,只是在那辆马车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才小声嘀咕了几句。   “采买司的杜大人不是昨天才出过宫吗?怎么又……”   他的疑惑却不能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有些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而又命里注定。   马车慢慢朝闹市而去,停在了一个巷道的拐角处,几个行踪诡谲人飞快的下了马车,坐上了另外一顶轿子,朝着华昌王府的方向而去。   出示了一个颇为奇特的腰牌,两个人走路的位置便调换了一番,原是男子走在前头,现在却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走在了前面,着装都颇为朴素,看不出什么倪端来,可他们却忘了一点,往往越是普通越是引人怀疑,这富丽堂皇的王府,由这几个穿着普通的人随意进入,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   沈兼坐在大堂一侧,似乎是等候已久,有些不耐的喝着自己手中那盏茶。   慕子川持剑立于一旁,似乎是刚刚商量过什么事情,他的脸色倒有些沉默和压抑。   很快,刚刚那两个人到了大堂,刚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口里恭恭敬敬道:“王爷万福金安。”   他们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视野中,沈兼很快摆上了一副笑脸,温柔的看着最前方的女子,和平日里威严的样子判若两人。   “秋儿,你来了。”   果不其然。那人正是宫中炙手可热的太子妃霍清秋,她抬头看了一眼华昌王,见他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纵容而特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并没有介意自己的事情,也自然了,她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他的大业。   面纱下的霍清秋莞尔一笑,起身就走到了他的身边,也不管旁边还有两个外人,同往常一样开始给他捶背。   “王爷想不想我?”   沈兼偏过了身子,旁若无人的按着她的手,半是温柔半是敷衍道:“自然想。”   自从霍清秋走到了华昌王的身后,慕子川就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不知是出于疏离,还是厌恶,只尽量和他们离得更远一些,然后把头偏了过去,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人。   王爷正忙着和别人你侬我侬,自然没空去管正事,慕子川作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左右臂膀,自然是有资格过问的。   “事情办妥了?”   地上那人听见问话,连忙道:“都办妥了……”语气中听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无奈和慌乱。   那人正是皇帝跟前最红的大太监常公公,本是没什么机会出宫的,但皇帝恰好吩咐他出宫办一件事情,刚好遂了他的意,于是派自己的心腹干儿子替自己办事,自己假借采买司的名义出宫直奔华昌王府。   华昌王这才借过话头。   “你也不必过于紧张,那药劲不大,看起来不过普通风寒,只是时间久了才会慢慢浸透入骨。太医院的人对尧谷那神乎其神的医术可没什么太大研究,皇帝又一向体弱,根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去。”   “是是是。”常公公有气无力的说道,“霍姑娘怕引人怀疑,为老奴着想,给宫中几个嫔妃和那司徒良娣也用了些,分量不多,但是也能造成受风寒的假象了。这样一来,陛下突然生病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这天气,受点风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慕子川的表情本来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才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责问道:“你们给她用药?”   霍清秋知道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连忙解释道:“慕将军可别先忙着生气,谁不知道司徒姑娘是你心头的宝啊,哪敢动她一根毫毛?只不过拿她做做幌子罢了,而且呀……我还准备给自己也用一些呢,这样又没有太大的伤害,还能摘掉自己的干系,何乐而不为?”   慕子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也没因为她的身份而搭理她,只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的身材修长而笔直,浅浅的日光落在脸上,像是一尊自眩光中静立的雕像。   常公公依旧跪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着:“王爷若是能保证这药万无一失也就罢了,若是教人查了出来,老奴就是几十条命也不够砍的。说实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王爷大业有成,老奴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善终了,但求王爷留个全尸……”   话刚落音,霍清秋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被这段话惊到了,还是为自己生了些什么不好的预感。   善终……   沈兼瞥了他一眼,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却也没责怪什么,只道:“常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对本王的忠心日月可鉴,重赏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难你?”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那常公公匍匐在地上,冻得嘴唇都有些犯哆嗦,却还是求道,“王爷吩咐给老奴的事情都办妥了,现在能去看看……阿喜吗?”   华昌王叹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吩咐道:“带他去吧。”   常公公感激地磕了几个头,跟着慕子川出了门,哪怕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相见,他也心甘情愿。   阿喜是他的对食,原先本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的宫女,后来却成了太子的乳母,因为宫中相互扶持了二十余年,那些年的陪伴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暖,所以感情比寻常百姓家的夫妻还要珍贵。哪怕现在都老了,哪怕对方已经却被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减淡。   慕子川原本也不了解这些事情,都是慢慢知道的,他带着常公公慢慢向某个偏僻的院子走去,脚步又稳又快,轻锦云头靴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心中有些莫名的发悸。   一路上遇到的护卫和侍女都会主动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略过。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落面前,慕子川命人打开了院子的大门。遣退了守门的人,然后一手持剑,很是识趣的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引路的人,也就没必要管太多的闲事了。   常公公迈步进去的时候,双脚都有些颤抖,像是不敢面对一些东西,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他往前走了两步,有些踉跄。本来已经是皇帝跟前头一把交椅的大太监,却在此时慌了神。   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朝那个破旧的房间走去。   阿喜……我来看你了。 ☆、奶娘   常公公迈进房门的时候,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比以往更多时候都要慌乱,因为他在出宫的时候便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终生,却不得不去做。   那间屋子里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散发出霉味,不止如此,还有更多奇怪的发臭的味道,放眼入目的是一张床,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换洗了,颜色都有些灰扑扑的。   常公公低下头,看着床上那盆狗食一样的东西,才把视线转向了床上那人,被子遮住了她的身子,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旁边空荡荡的有些奇怪。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怪物。   那个人也曾貌美如花,风韵端庄,现在却失去了眼睛和舌头,甚至两条手臂……   那场景实在太多诡异,常公公却一刻也没有转过眼睛,直直凝视着那不成人形的女子,半晌,鼻子一酸,眼里竟然微微有些湿润。   他活了快五十多岁了,还从来没流过眼泪,现在却向命运低下了头,额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阿喜啊……”   他轻轻唤道。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床上那人一直安静地躺着,似乎只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把头转过去蹭一下食盒。   常公公盯着她这般模样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往事如同寺庙里敲响的洪钟,撞破了十几年岁月的记忆,纷至沓来。   ……   “天冷了,我给你做了一件棉夹袄,穿在衣服里头是看不出来的。”明眸皓齿的女子有些羞涩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转身就想跑,却被人拉住了手。   年轻的常之承有些紧张地拉着她的手,神情颇有些尴尬,犹豫了很久才道:“阿喜,我不过是个阉人,你对我这么好,就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女子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既然都跟了你了,又有什么后悔一说,你虽是个宦官,可哪样都比人家强。更何况,我都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你不嫌弃我,阿喜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时的男子相貌颇为秀气,若是换上了正常百姓的装扮,倒看不出来是个太监。女子虽然年逾三十,身材却保养的极好,两个人站在一起其实还挺般配。   当时宫中流行菜户一说,许多有权势的大太监都会在宫中寻找自己合眼宫女结为对食,常之承也不例外,遇上了姜喜儿,却是他一生幸福而痛苦的开始。   他们的相处平静而又温暖,几十年了也没有吵过什么架,在这如履薄冰的宫中相依相伴,互相扶持,实在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感情。但有些命运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一旦陷入了权力之争,所有美好的现状都会化为一片碎末。   ……   “殿下,奴婢刚刚跟你讲得可都听清了?”体态丰腴的女子弯下了腰,满脸带笑的看着眼前四岁的小孩,“不要惹再父皇和母后生气了,更不能再贪玩了。你是大周的希望,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坏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吃,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遭人暗算。”   “奶娘……”四岁的沈寻昂着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不找边际的话,“寻儿一直都很乖啊。”   “是啊,寻儿最乖了。”姜喜儿有些颤抖地摸了摸他的脸,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将他抱起来,只是有些掩饰道,“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话刚落音,眼中隐约有些东西在闪光,她有些尴尬的伸手去擦,却被敏感的小沈寻拉住了手,语气紧张而又慌忙:“奶娘为什么要哭?”   “我……我没哭。”姜喜儿挣开了他的手,慌乱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柔声道,“浣衣局的陈姑姑唤我有事呢,奶娘去去就回,你安心在寝殿呆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沈寻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发现什么,终究是无功之劳,于是佯装失望地低下头,乖乖道:“嗯,我不乱跑。”   姜喜儿又摸了摸他的脸,从额头一直抚到脸颊,动作又轻又柔,像是怕碰坏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她的手一直停留在那里,似乎这就是永远的诀别,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还是回头对沈寻笑了笑,那笑容太过惨白无力,直到十六年后,他依旧会梦到那个仓促的白天,只是从此失去了后面的记忆。   姜喜儿起身就朝门外走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释然,还是终于敢面对一切了。   从她接到这个令牌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了。   沈寻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乖乖呆在寝殿里,而是悄悄跟了出去,奶娘今天的举动太过奇怪,让他不得不好奇。   果然,刚一跟出去就发现她并不是去的浣衣局的方向,而是往一个偏僻的方向走去,沈寻还是个四岁的孩子,身子骨还小,走路又静悄悄的,路上随便躲一躲也就跟着过去了,四岁小孩的腿特别短,所以跟起来特别吃力,幸好也没有人发现。   冷风飕飕的吹着,天空中还飘着一些小雪,幸好也不是很大,他穿的又厚,所以还能承受。   走着走着,奶娘便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处荒废的院落,匾额上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却能看见是“玉嫦宫”三个字,沈寻依稀记得有人跟自己说过,这里曾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住的地方,因为经常闹鬼所以搬出去了,是比冷宫还要冷的存在,平时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奶娘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见她朝院子里走了进去,沈寻朝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再往前走的话就会被发现的,直到她的身子完全背对着自己,沈寻才闪身掠了进去,躲在了院子的草丛中。   那荒草丛有成人一半高,所以只要他蹲在那里,就可以完全掩盖住自己的存在。   殿门是锁上了的,所以姜喜儿也没有办法进去,不过她也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她不动,沈寻也不动,直到脚都蹲麻了,才隐约听见了门口有些动静。   那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面前,沈寻差一点就要叫出来了,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为什么是皇叔……   沈兼带着四五个随从慢慢走了进来,还不忘朝四周看了看,半晌,才走到了姜喜儿的面前。   冷笑了一声:“哼,本王还以为你会永远躲在东宫不出来。”   “阿喜不敢……”她抖着唇跪倒在地,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也没有后悔的意思,“辜负了王爷的栽培,阿喜愿意以死谢罪。”   沈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带什么感情,只冷笑道:“本王的人把半死不活的你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在王府做了三年的婢女,还摸不懂本王的脾气吗?我手下辛辛苦苦培养了你这么久,完成不了任务就想一死了之?本王现在告诉你,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姜喜儿浑身一颤,不知是在为自己解释,还是在劝他,“他还是个孩子,奴婢……奴婢实在下不去手。”   沈寻一直躲在草丛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得不行了。所幸他小小年纪却定力过人,所以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来。   “皇兄囚禁我母妃全族的时候,可没想过我还是个孩子。”沈兼横了她一眼,眼利如鹰,二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说起话来也气势逼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又有何不可?你不过一个棋子,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姜喜儿仍旧没有放弃,苦苦哀求道:“阿喜愿以死谢罪,但求王爷放殿下一命……”   “你的命不值钱。”沈兼很干脆地否决她的请求,末了,又无情道,“你虽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过呢……也还是有个用处的。”   姜喜儿一愣,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沈兼拍了拍手,很快有人带着一个太监装扮的人走了进来,却是皇帝眼前正当红的大太监常之承。   常之承看到姜喜儿,先是一愣,忽然朝四周看了看,于是便惊讶地看见了华昌王。   他半是惊慌半是疑惑地朝她问道:“阿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喜儿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妙,却依旧僵跪在地上,眼眶里全是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沈兼可没空欣赏他们这般相见的过程,直入话题:“常公公,本王派人请你来,是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眼看着阿喜现在的处境有些奇怪,常之承尽量使自己站的更笔直一些,颇为客气地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咱家都不会袖手。”   沈兼冷笑了一声:“若恰好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常公公一愣,却也没有失态,“咱家不懂王爷的意思……”   沈兼慢慢地蹲了下去,让自己和地上跪着的姜喜儿出于一种平视的状态,轻轻笑了两声,声音又低又阴森,“听说,你和这个叛徒很恩爱……也不知道,你们这种残疾的感情,经不经得起某些考验?” ☆、略凶残可跳过      沈兼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冽,像是来自地狱一般,刺耳又惊心,“本王自认为待你不薄,没能保住你的孩儿,那也是都是他的命运,可你总归还是欠了我一条命的,既然如此,本王现在对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他转过头看了常之承一眼,慢慢道:“常公公坐拥如此美眷,也是时候为她做些什么了,你说对不对?”   常之承一直处于一种不明所以的状态,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没答话。   “只要常公公愿意在皇上膳食中加点料,本王或许还能给她留个全尸。”   加点料,自然不是加点调料那么简单,从他嘴里出口的话那就不能用平常的想法去揣摩。   他的话实在太过直白,在场的所有随从都有些为他捏一把汗,常之承更是僵在了原地,连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沈兼似乎无所畏惧,也似乎很是相信自己手下把风的能力,施施然道:“只要你愿意为本王办事,本王许你高官厚禄、黄金万两,如何?”   谋杀当今天子,下场可想而知,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的承诺就能打动的。况且他为人一向正直,不会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他是在此时此刻才看懂了华昌王的野心,有些惊讶,却又在情理之中。   常之承额角的汗慢慢的滴了下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姜喜儿,又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华昌王,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做不到。”   沈兼阴森一笑,连一句话都没有回,手起刀落。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残血的手臂掉到了地上,还打了两个滚。   那场景实在太过惊悚,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姜喜儿吃痛不已,脸色开始发白,整个人顿时瘫在了地上,瞳孔放大的看着地上那条还在淌血的手臂。   那是她的手……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却在此时此刻被人砍了下来,不带一丝犹豫。   “阿喜!”   常之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脸色惨白,抖着手朝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可怕的物什,却又忍不住睁眼去看,那条手臂还被宫装衣袖包裹着,而他的阿喜整个人都瘫在一旁,被砍掉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   奶娘……奶娘……   躲在草丛中的小沈寻被这一幕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草丛顿时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连蹲都蹲不住了,接着全身都开始发抖。密集的草丛将他的视线分割的有些模糊,却还是能够看清楚大概。他很想冲出去将皇叔一巴掌抽翻在地,然后去告诉父皇这件事情,却无力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出去,肯定也难逃一死。   皇叔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奶娘……沈寻一直盯着外面,眼神惊恐不已。   不幸的是,他刚刚发出那点微小的动静被华昌王给听到了。   沈兼皱了皱眉,有些诧异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那里并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可是仔细一看,却能从枯黄的缝隙看见一些明黄色的衣料,即使一动不动,也无法掩盖住那点特别的颜色。   意识到不对之后,华昌王忽然站了起来,慢慢朝草丛走了过去,他的步子走的很慢,像是要捕捉一匹野生的小狼,谨慎却又胜券在握。   姜喜儿咬着牙齿捂着自己的伤口,全身都在发抖,却没有喊一句疼。依旧紧紧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此刻见他朝那个方向走去,突然生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眼前骤然晃过沈寻的小脸。   她的儿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她一直把太子当做自己的亲儿子,那是除了血缘之外最亲的感情,所以也有一种纽带般的预感。   会不会是寻儿!   一想到这里,她不顾自己刚刚失去了一条手臂,骤然扑在了华昌王的脚下,用仅剩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大喊:“王爷!”   这个世上,总有些努力即使做了也是无济于事   沈兼一脚将她踢开,继续往前走,然后一手将草丛中那衣着华贵的小孩子拎了出来。   刚一触上那担惊受怕的眼神,沈兼就发出了一声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后领被人拎了起来,双脚都悬了个空,沈寻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被人抓了个现行,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直接怒道:“皇叔!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贼!”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又尖又亮,沈兼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面前却还是一副冷笑,“既然都说本王是狗贼了,何必还唤一声皇叔呢?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就没有资格喊这个词了。”   沈寻一直被人拎着,没有办法反抗,只好开始踢打他,“为什么要砍我奶娘的手!为什么!”   沈兼被踢的有些不耐烦,只将他轻轻放了下来,慢慢抽出了刚刚砍过手的那把剑,上面还沾着几分血迹,显得格外可怖。他一手提着剑,一边慢悠悠道:“因为她没有完成本王交代的任务,而这个任务……本王现在只好亲自动手了。”   “不要啊!”姜喜儿一直在后面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此时此刻见他拔剑指向太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能呼吸了,“王爷不要啊……”   不只是姜喜儿在反对,就连沈兼的随从也上前一步道:“王爷三思!”   “嗯?”沈兼颇为诧异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部下,“为何。”   那随从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话更为通顺一些:“王爷,这儿不是我们的地盘,在此行事恐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我们的人进来的时候是报的宣威将军的名号,李将军是您手下的人,若是在这个当口上出了事。皇上只要查看门口进出的记录副本,必然会有所察觉,更何况,若是王爷刚刚回京就传出太子暴毙的死讯,市井街角肯定是有人嚼舌根的……”   这段话合情又合理,完全挑不出错来,沈兼也不是个闷脑子不听劝的人,思量了一番便认同了这个建议,当然,这不代表他会就此放过沈寻。   太子长年被养在宫中,他平时连见他一面都很少,此时此刻终于逮到了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小孩子的心智都不是很健全,只要稍加打击,给他留下点阴影倒也划得来。都说人受了刺激会变得心智不全,如此倒是个绝佳时机。况且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了,想遮掩也遮掩不了了。   于是沈兼微微低下了头,状似友好的朝小沈寻笑了笑:“殿下,你不是喜欢偷看吗,皇叔就让你看,保管让你一次看个够。”   沈寻迈着小短腿朝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寒而栗。   刚说完,立马有随从上前一步将沈寻箍在了原地,另外一边的人则押住了常之承,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常公公,有些事情,你最好是好好考虑考虑,你的阿喜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还忍心让她失去另外一只手吗?”   常之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只听见姜喜儿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劝阻道:“不要答应!只要陷进去你就会没命的,就让我死吧……千万不要答应……”   对于她的劝阻,沈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直直看着常之承的眼睛,“其实也不是只有你这一条路,本王若是愿意,大可以直接起兵造反,只是那样会牺牲许多无辜的生命,我一向是个仁德之人,不想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要你愿意动手,本王就可以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利益,还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这般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常之承一直在发抖,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卷入这场事端之中,眼前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牺牲自己的原则换得阿喜的平安,二是忠心而主,不为所动。这两种选择都太过艰难,他觉得自己似乎站在冰与火的中央,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两全。   “我……”   他眼中的犹豫愈盛,沈兼却没什么太大耐心,走到姜喜儿面前直接将她另外一只手砍了下来!   “啊——!”那一声惨叫比第一次更为凄厉,姜喜儿全身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兼的眼睛,是有多么狠的心,才能这么干脆地砍掉别人赖以生存的双手。   “奶娘!”小沈寻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想要朝她奔过来,却被人紧紧地拉住了,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哭腔,“奶娘!!!”   “阿喜……”那句呼唤越来越弱,常之承被人束缚在原地,直直看着姜喜儿,有些绝望地跪在了地上,是他自己太懦弱,没有办法去保护她,甚至连靠近一点都是一种奢望。   沈兼蹲了下去,看着姜喜儿的脸,却不是在对她说话,“常公公还没有考虑好吗?”   身后并没有人回答,沈兼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语气阴森:“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姜喜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将他这副丑陋的面孔映入心底,每时每刻都能诅咒他。   她的眼神太过阴狠,和往常温润的样子判若两人,沈兼看得有些心烦,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把本王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已经痛到没有知觉的地步了,姜喜儿冷笑了一声:“你挖!你挖啊!我姜喜儿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欠你这种畜生一条命,我宁愿一早就死在那个乱葬岗里!那样就不会被你糟蹋!我的孩子也不会一出世就被人掐死!”   沈兼眼神一凛,眉毛狠狠的皱了起来,突然站起来道:“把她的眼珠子挖掉,舌头给本王切了!”   很快有人持剑走了过去,不留一丝反抗,姜喜儿一边扭动着上身一边将头转向了沈寻,像是要在舌头被割之前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殿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给奶娘报仇!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不要怕,奶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听了这相当于交代后事的话,沈寻整个人气血上涌,拼命的朝她挤过去,却被几个随从死死摁在原地,他完全没了办法,只能呜咽地哭了起来。   “奶娘……”   那几个随从见此情景,也有些犹豫了起来,并没有蛮力去制她。姜喜儿扭过头看向了常之承的方向,顿了半晌,语气哽咽道:“之承……连累你了。”   她只对他说了短短六个字,却是她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后几个字,从此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随从们一向谨遵主令,上前一步,干净利落地挖掉了她的眼珠子,然后将她的舌头切了下来。   并随意地将那两样鲜血淋漓的物什丢在了四岁的沈寻面前。 ☆、往事   四十三章   地上的血和雪水融合在了一起,泛起淡淡的粉红色,从伤口的源头一直朝他脚下流了过来,没有一丝停顿。   已经辨认不出原形的眼珠子和舌头就那么随意搁在他的脚下,那么干脆而又无所顾忌,没有人想过这是个年仅四岁的孩子。   那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无论穿着多么厚的冬衣,也无法抵御心中那片刺骨的冰凉。   沈寻吓到昏迷过去的那一刻,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心中像是被什么剜掉了一块,至此残缺不全。华昌王的随从们都任由他倒在了地上,也不上前去扶。银花片片落在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慢慢融化成了水。   那些水慢慢流进了他的衣襟中,全身上下散发着透骨的冰冷。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连一点零碎的片段也忘得干干净净。   而后整整三日高烧不退,太医院都说太子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却查不出根本原因,太子这一次受到的惊吓实在太过严重,毕竟从出生起就被整个皇宫捧在心尖上,连一点小伤口都未曾见过,更别提这样血腥的画面了。而当事人还是与他亲密无间的奶娘,皇帝和皇后不知道原因,下令彻查也没个所以然来,快要急坏了身子,终于等到他醒转的一天。   沈寻退烧醒来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皇后坐在床头,一脸紧张地问皇儿好些了吗。   以往那个三岁观书、伶俐而聪慧的神童张了张嘴,却忽然傻笑了起来,目光有些微的呆滞。   “母后……要喝水水。”   有人说,命运就像一条船,在宽广的河流中漂泊无依,但无论通往哪个方向,也必须要经历风浪与障碍。   只是他这一次的风浪太大,一不小心翻了船,从此便坠入了岁月的长河。一个人在孤独的深渊沉寂了十几年,没有人能够打开他内心的世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光彩。   更看不见这世间百态、人心险恶。   xxxx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常之承抹去了眼角那点湿润,然后朝前走了两步,慢慢走到了姜喜儿的面前,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喜。”   那声呼唤比以往更为微弱,姜喜儿却不是没有反应的,轻轻动了动,头朝边上偏了一偏,对着声音的方向,她没有眼睛,却像是在用耳朵认真的辨认。   她扭头的姿势太过艰难,常之承微微低下头,甚至还能看到她耳后因为常年不能洗头而结出的黑垢,可见她这些年过的是怎样一种日子,常之承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伸出袖子,抖着手为她擦拭那些污垢,动作细致而又温柔,像是在擦拭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不觉得恶心,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都是因为他懦弱了这么多年,优柔寡断,才让她拖着一个残损不全的身子苟延残喘这么久,所有的一切,全是他的错……   似乎好多年没有被人触碰过了,姜喜儿全身都颤了一颤,对着他的方向,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那些残缺的音节含糊不清,根本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断断续续地哭。   “呜呜……呜呜呜呜。”   之承,是不是你……   常之承轻轻将手搁在了她那已经不堪入目的脸上,像是听得懂她说话一般,声音越来越哽咽:“我来了……”   姜喜儿闭着眼睛,依旧发出一些唔唔的声音,全身上下抖得越来越厉害,想告诉他自己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罪,可是她已经失去了舌头,所有出口的话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呜咽声。   救救我,救救我……   “对不起……都是我太没有担当,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常之承的声音微弱而哽咽,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直直砸在了她的心口上,一滴接着一滴。   从出宫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最后的决定,没有一点后悔的余地了,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其实人生也都是如此,早走晚走都是走,只是看过程后不后悔罢了。   “阿喜不要怕,从这一刻开始,不用再过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了。我会陪你一起走,这样就可以一起投胎,一起长大,我们投到普通人家,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不去当太监,你也别再受这些罪……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年迈的老太监站在床头,身形已然有些佝偻,嘴里却说着很温柔的话,眼中似乎有一丝眷恋划过,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样满怀希望和幸福。   他从衣襟里摸出了两粒丸子,一个放到了姜喜儿的嘴里,一个自己吞了下去。那是他费劲千辛万苦从外面弄来的毒药,没有痛苦,也不会留下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慢慢地爬上那张破床,和她躺在了一起。哪怕那个人十几年都没有洗过澡,哪怕那个人失去了两条手臂,没有眼睛和舌头,依旧愿意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除忏悔之外,还有那么多年保留下来的深爱。   身上忽然传来那样真实的温度,姜喜儿闭着眼睛偏过了头,对着他的脸,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如昙花一现,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回到了三十岁那年的初次相见,好像又看见那个碰巧路过,却愿意帮她提水的清秀太监。   她双唇动了动,慢慢地说了三个字,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起走……”   他再也听不见了。   xxxx   “啪嗒——”   司徒兰被这声音惊得眼皮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沈寻慢慢低下了头,盯着那双掉在地上的筷子,目光有些呆滞。   旁边立侍的宫女连忙蹲下去准备捡,却被司徒兰打了一个眼色,又站了回去。   “拿双干净的筷子来便是。”司徒兰吩咐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了他那一边。   她前几日受了风寒,虽然用了些药膳调理,可病还没有完全好,本来不想和他一起用膳,却又经不住他闹。   沈寻却好像着了魔似的,一直盯着地上的筷子,好像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男子高冠直立,鼻梁英挺而光洁,瞳孔中的轮廓,依稀残留着旧时的清亮。   司徒兰走到他旁边,转过脸去咳了两声,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好好吃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沈寻破天荒地没有理她,只低头看着那双筷子。   他这次的反应太过奇怪,司徒兰也有些疑惑了,却也没再追问下去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必刨根问底,更何况是他。她只是默默地抚着他的背,尽量去平复他的心情。   沈寻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内殿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娃娃。   他将以前每天都要带在身边的布娃娃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所以他现在转过头去就能看见那个平凡无奇却无比珍贵的东西,娃娃穿着白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沈寻看着她,却也像是她在注视着他。   好像是在对他说。   寻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奶娘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雪越下越大,好像只有成尧八年的冬天才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不知是那模糊的回忆太过沉重,还是事实就是如此,意识中似乎比这一年更为寒冷。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日光浅浅的照了下来,像是被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可只要一脚踩下去,才会恍然记起那都是水做的。   外面的北风吹得很大,屋子里却很安静,静的只听见人们的呼吸声,一道墙便隔去了所有的声音,更没有人出声打破这一份难得的寂静。   也不知为什么,吃着吃着,心中突然就空了一块。   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明明还在和最喜欢的兰兰一起吃饭,明明早就背好太傅要检查的片段,明明已经记住了骑术的要领。   明明他还是那么傻。   心里却忽然慌成了一片,像是骤然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司徒兰见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出声打扰他,只默默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给予他身后最坚实的安定。   沈寻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才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个温婉而独立的女子。   “兰兰。”他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啦。”司徒兰尽量让自己表情更柔和一些,免得他看了不高兴,“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出来,我都听着呢。”   沈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也会走吗?”   司徒兰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弄得有些发愣,却很快地保证道:“不走,兰兰绝对不走!你傻啊……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这么傻的你?”   明明是被人嫌弃了,沈寻却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弯下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兰兰不走,兰兰不走。”   他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大殿的空气中,那么清朗好听,而又无比真实。   ……   兰兰,其实我很害怕有一天连你也会离开我。   很怕很怕。 ☆、太子上朝      成尧二十四年的冬天,陪伴了皇帝几十年的老太监常之承在宫外突然失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天耀皇帝突染风寒,全身乏力,卧病在床三日不起。   太医仔细研究后说,宫中许多妃子都受了寒,东宫的那位良娣则是第一个验出风寒的人,也许正是此次传染的源头。   皇后盛怒之下,罚太子良娣司徒兰禁足十天,不许任何人探视。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她是被陷害还是真的闯了祸。   皇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却也发着高烧,连续三天没有上早朝,这在以往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因此朝中上下全都炸开了锅,宫外甚至还传出皇帝沉迷于美色,身体受损的流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但总归对他是不利的。   皇后本就是妇道人家,不懂政事,太子又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勤勤恳恳的丞相高宏将一堆烂摊子都揽了下来,可他年事已高,也没有过多的心力去处理事情,就在这样尴尬的时候,大周岭南郡闹饥荒了。   饥荒在历朝历代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情,一个处理不好,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打着天下大义的名号公然造反。   短短几日工夫,朝中上下简直闹翻了天,不知道是有人蓄意谋划,还是坏事情真的这么不凑巧,在皇帝重病的时候不依不饶的冲了过来。   “陛下龙体一向健康,竟然在这种时候病倒了,实在是有些让人费解。且岭南虽然靠近北穆,却一向安定,粮草充足,如何就在这几天报上闹饥荒了?”   上头没有动静,朝中完全乱成了一片,工部接二连三地向上面递折子,也不管皇帝是听得见还是听不见,污蔑户部用霉粮冒充新粮送往岭南灾区,甚至故意延缓岭南救资发放,要求皇帝严惩不贷,每句话都说的有理有据,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但户部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这个诡谲的朝堂上连滚带爬了这么多年,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刻上折子禀告说都是因为工部之前的漕运工程没有做好,每一处都是表面工程,此次向灾区运送钱粮税银的官船压根就没有办法通过,根本就不是他们故意延缓的。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他们的话却根本进不了皇帝的耳朵,那个掌握天下军机决断的人,正躺在床上发着烧,意识一片模糊。   值得一提的是,工部尚书曾多次出入华昌王府,已然成了华昌王的入幕之宾。而户部尚书刘雪然却一向清正廉明,刚正不阿,皇帝正是看中了他的品格,才将他提拔到这个高位上。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次饥荒、皇帝重病、以及朝中的混乱局势,跟那狼子野心的华昌王沈兼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他策划了多少年,终于在这一天重拳出击。   皇帝虽然卧病在床,但总归是要给一个说法的。   这种时候,大周的储君就有必要出面支撑大局了。   这个世上总是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情,也有很多明明知道结果却又不得不迎面而上的事情。   太子是个傻子,整个大周都知道。   当一个傻子要上朝决断这天下最为繁杂的事情时,底下的大臣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有的人叹了一口气,将头别了过去,有的人却暗暗笑了起来,不知是等着看他的笑话,还是心中对华昌王的支持度更高了一些。   沈寻被人搀扶着走上高台的时候,步子并不是很稳,可身姿却修长而笔挺,像是殿外那株冬日仍旧伫立的青松,他鲜少有穿着太子礼服的时候,也鲜少有看见这么多外人的时候,尽管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有一种莫名的信念支撑着他朝前走去。   皇后已经坐在屏风后面了,太子第一次上朝,她必须要陪着他一起,除了给他勇气之外,还是要防止出什么意外的,毕竟她还是一国之后,没人敢有所不敬。   说是来上朝,其实也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只是出个面稳定人心罢了,毕竟也没真的指望一个傻子能想出什么好计策来解决问题。   即便上头的人换了,太监还是按照以往的流程照本宣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姿态和语言都淡定无比,一看就是见过了无数场面的人,其实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自然没什么特别可言。   “臣有事要奏。”   沈寻坐在位子上,有些不安的戳了戳自己的手,然后看向了说话的人。   太子没说话,太监只好为他代言:“准。”   “岭南饥荒一事,殿下可有决断?户部已经拖了许久,岭南灾区实在是不能等了!”   “江大人说话为何如此不讲理,我户部什么时候故意往后拖了?分明是那漕运工程不到位,导致运送粮草的官船无法通过,你工部有错在先,凭何先告状?”   原先是在下面暗着吵,现在就直接在朝堂上干起架来了,那江大人也没指望太子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故意在朝上那么一提,让人对户部尚书失信罢了。   那边吵得热火朝天,沈寻有些受惊似的朝后挪了挪,可怎么挪也无法逃出这个人心莫测的地方,那一瞬间,倒像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   他听不懂……   一句也听不懂。   “殿下……”太监在旁边小声提醒了一句,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为他代言,“肃静!”   两个字一出,大殿很快安静了下来,那一瞬间倒让人有种那个传话太监才是主子的错觉。   朱漆金砖,是整个大殿的主要色调,也不知道开国皇帝下令修建的时候到底动用了多少物资,虽说看起来华贵无比,但看多了总归会有些疲惫的,这世间有些奢侈的东西就是这样,拿不到的时候整日整夜的念着,到手了才发现也不过尔尔。   权力亦是如此。   皇后一直坐在屏风后面,直到这个时候才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皇儿,母后刚刚教你的词,背一遍就是了。”   听见耳边那熟悉的声音,沈寻才立直了腰杆,轻轻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开始一板一眼地被那提前安排好的台词。   “父皇偶染风寒,不日便可恢复。漕运之事暂搁置不提,可由湖、泽二郡官府出粮出钱,以解岭南燃眉之急,事后给予补贴。当地官员如有不满,当即革职论处。”   “因本宫尚未具备大事决断之能,岭南饥荒一事全权交由丞相高宏处理,各位爱卿当以大局为重,听从丞相安排,切莫相互诽谤、趁人之危。”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落落的大殿中,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大臣们竟以为这是个杀伐果断,决策千里之外、年少有为的英主。然后在他把话全部说完之后,才恍然大悟这不过是个傀儡一般的傻太子,无论从他嘴里说了些什么,也都只是听从皇后的吩咐罢了。   话刚落音,大臣们纷纷跪地接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沈寻背完了那段话,然后默默偏过头看向了屏风,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也知道母后正温柔的注视着他,那是他此刻最安定的力量。   母后,我一个字都没有背错吧。   其实他心里更想说,他不想上朝,不想当什么太子,扛着那比天还要大的责任,实在太累太累了。   传话的太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有事启奏,无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殿外一个雄浑厚亮的声音骤然传来:“臣,有事要奏!”   沈寻没看清楚来人是谁,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个叫“事”的人真可怜,老是被人揍。就看见华昌王沈兼身着亲王蟒袍,刻着一脸刀练风霜,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愣了许多时,才接受了这个诡异的事实,华昌王来上早朝了,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人人都知道他这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仗着自己手上有兵权,那是天不怕地也不怕,除非皇帝亲自召见,一般是见不到他本人的。   大周的规矩是不准携带兵器上朝,他却光明正大地将长刀别在腰间,不知道是侍卫们不敢拦,还是他的气势实在太过逼人。   沈寻盯着来人看了许久,然后很没出息的别过了眼睛,倒不是被他那非同一般的气势所迫,而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人长得好丑,连看一眼都觉得烦躁。   他这边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嫌弃别人,那个别人却没打算饶过他,不绕任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太子智商有问题的事情已是天下皆知,这般能力残缺之人,如何能在陛下卧病之际担起天下大任?如此危急之际,不如由本王暂任摄政王之位,殿下您意下如何?”   “……”   全场一片寂静。 ☆、摄政王   沈寻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那咄咄逼人的男子。   他没有出声反驳,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隐约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大殿中明亮的日光打在他的肩上,周身泛起细小的光圈,倒像是一尊自眩光中缓缓升起的神祗。   他不说话,华昌王却是个急躁之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做,上前一步便假惺惺道:“臣愿领摄政王之位,救大周于危难之中。”   很快,他身后有几个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不知是提前串通好的,还是真的是那么想得。   “臣附议!”   “臣附议!”   他们的说法是那样的异口同声,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当然,也有人大惊失色,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伸手要权,这在大周历代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但放在他身上,一切都变得那么合情合理了,华昌王嘛,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兴许那哪天一高兴,顺手起兵造个反自己称帝,也在情理之中。   大周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本朝这般复杂的情况,让他们碰上了,该是说三生有幸,还是只能怪命。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能不能保住官位还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情。   很快,屏风后面发出一声轻响,皇后压着火气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沈兼!”   “陛下只是受了些风寒,暂时不能上朝罢了。你这样明目张胆诋毁当朝太子,究竟是何居心?!真当我大周无人吗!”   若是平常的人,肯定就信了这话,可华昌王不是寻常人,还是皇帝此次重病的幕后策划人。   于是他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几年不见,皇嫂的火气还是这样大,难怪皇兄如此不知足……看来,民间那些传言,倒是真的。”   傅湘云气的牙痒痒,却也不知从何反驳,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北翼军就在宫外待命,有些事情,皇嫂还是应当仔细考虑才好。毕竟能和气的解决,咱们就尽量不动用武力,您觉得呢?”   他千辛万苦寻来的毒药无人能解,宫里头的那位怕是活不长了。欺凌一下落单的孤儿寡母,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殿下,您只需要点个头便是了,我不会为难你的。”   沈寻双眼空洞地看着他许久,然后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傅湘云,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他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处境,就像养的猪永远不知道自己生来便是为了被人吃掉一样。   司徒贤站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位置,有些胆战心惊的打量着这一幕,太子虽说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终究也算是自己的女婿,哪怕自己女儿只是个妾,但这一辈子也都跟他绑在了一起,此时出了这样的事情,倒让他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如果就让女儿嫁进普通人家,肯定也不会遇到这样纠结的事情。   站在人群前端的太傅心中感想同上。   皇后双手有些发抖,她的地位再怎么高,脾气再怎么大,终究还是一个深闺中的妇道人家,普通的政事尚且不了解,怎么斗得过这种老谋深算的政客。恐怕就算皇帝站在这里,也要退让三分吧。   北翼军……一想到他私下训练的那个军队,傅湘云就有些不寒而栗,终究还是朝沈寻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做。   就当是缓兵之计吧,等皇帝好转过来,一切都好办了。   沈寻一向听皇后的话,只傀儡一般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点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点头会引发后面的多少事情。   成尧二十四年的冬天,沈兼成了大周的监国摄政王,那是他用武力胁迫来的位子,名不正,言不顺,却无人敢有异议。   在世人眼中,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傻子。   有些沉寂是为了爆发,有些却是无能,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没有处事的能力,不知道还有多久,他才能走出那片自欺欺人的荒野,将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再也抬不起头来。   也许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更也许,就在这么几天了。   殿外大雪纷飞,这几日断断续续地下了好久,地上的雪早就积起了厚厚一层,沈寻走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没有去看地上的雪,只起身直接进了轿子,他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阴影,总觉得那些积雪是很可怕的东西。   退朝而去的官员们都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人忧心忡忡,有些人确实胜券在握,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悠闲的讨论着今天的天气。   “冬天很快就要结束了,下了这么多时日的雪,许是要变天了。”   是啊,大周,要变天了。   xxxx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脉象如盘走珠,是喜脉无疑。”   太医院的妇科千金赵大人一脸谄媚的向她恭喜,似乎是为了讨个好赏赐。   霍清秋却好像没怎么惊讶,哦了一声又道:“您能看出,是几个月了吗……”   “老夫的医术虽然说不上高超,这点技术还是有的,娘娘怀胎已有三月,算起来正是进宫的那……。”   “不,两个月。”霍清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明白了吗?”   那赵太医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答道:“臣明白……”   站在一旁的陵江颇有些胆战心惊地听着所有的话,总觉得太子妃这么无所顾忌,连避讳都省了,是因为不担心有人会说出去,而防止别人说出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一死。想到这里,她的心顿时飞快地跳了起来,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   有些事情,总是万无一失才好,踩着点的事情总是会引人怀疑。霍清秋叹了一口气,一扬头,很快有宫女上前,将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递到那赵太医的手里。   “赏你了。”   赵太医连忙收了起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金子银子之类值钱的东西了,他做人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情先不要传出去,本宫用得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霍清秋斜睨了他一眼,端的是艳丽无双。   “是是是。”   赵太医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人出去了,霍清秋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自上而下的抚摸着。尽管并没有什么隆起来的特征,还是让她觉得惊奇不已。   她在前几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果然不出所料。原本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战斗,没想到还有个孩子陪着她。   之前常公公的死让她多少有些没底,现在却完完全全地放了心,她怀了王爷的孩子,他还怎么忍心不立自己为后呢,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大事将成,只要自己这里不出什么差错,一切都好说。太子良娣被禁足十天,连她都不能去探望,只能另走一条路。原本只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还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瞒天过海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   想到这里,她轻咳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来人,摆驾合阳宫。”    ☆、聪明反被聪明误   合阳宫是历代皇后的住处,除却内殿的富丽堂皇,外面的风景也是别具一格。   霍清秋起身进去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像是一场戏,阴谋阳谋,虚情假意,但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也都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此时皇后在内殿休息,她被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弄得有些心烦,去含元殿看过皇帝之后便回寝殿歇着了,一句话也不想说,遣散了周围的宫女,留她自己一个人睡着。   霍清秋出门之前吩咐过手下的人,让她们见机行事,想必她们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怕会出什么岔子。   经过层层通报,霍清秋终于进了内殿,刚一看到皇后就盈盈拜倒在地:“母后安康。”   傅湘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她本来就没有睡着,此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慢慢将身子转了过来,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方疲惫道:“找本宫有什么事情吗……”   霍清秋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没想到一来就遇上皇后在休息,此时此刻不得不换一种办法。   于是满面愁容道:“今晨的事情臣媳也听说过了,母后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乱臣贼子,母后可不能被他们气坏了身子。”   她的话语实在太过诚恳,傅湘云有些犹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咳了几声,“无妨,本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气倒的人。”   霍清秋朝前凑了凑,颇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道:“母后刚刚一直在咳嗽,秋儿不得不为您担心。都说陛下这回得的病是会传染的,您可千万要保重凤体,不能有什么闪失啊……臣媳现在就给您传太医来,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说着,转头对贴身宫女陵江道:“快去太医院传个最稳重的太医来。”   陵江想起了刚刚在寝殿的事情,立马就知道她指的是谁,连忙领命下去了。   皇后微微偏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半真半假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霍清秋连忙表忠心:“从嫁进宫那一刻起,臣媳已经视您为亲生母亲了,母亲的安危,女儿怎么能不担心呢。”   “好听话谁都会说,可别忘了你做过的事情。”皇后微微闭了闭眼睛,波澜不惊道,“有些小心思用用也就罢了,可若是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掉的。”   霍清秋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之前那首《玉上折》的事情,此时也有些心虚,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那样一件小事上,因为之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还是被她看了个透彻。   这种时候再掩饰已经没什么用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母后……臣媳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殿下不爱我,整天只想着那位良娣,我心里也难受啊……逼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臣媳现在已经知道错误了,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哪怕殿下看都不看我一眼,也都认了……”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声泪俱下。   皇后听得有些心烦,也没多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早上的事情该如何解决,根本不想被这点小事左右了心绪。   不多时,太医院来人了,没出意外,正是上午那位赵太医。   霍清秋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吩咐道:“母后有些不舒服,这位太医您给仔细瞧瞧,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赵太医瞅了她一眼,想起了路上陵江姑娘给自己说的话,也没敢说什么,只连忙上前为皇后把脉。   半晌,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但是由于这些天太过疲惫,休息时间不太充裕,所以体质有些下降,应当开些滋补的药方养养身子。”   “是吗?”皇后叹了一口气,“本宫近日却是没怎么休息好……”   霍清秋面色关切地看着她,一不小心转头打了个喷嚏,连忙道歉:“臣媳失仪了……”   皇后并没有坐起来,只是将头偏了过来,对着太医公事公办道:“也给太子妃瞧瞧吧。”   真是好骗。   霍清秋心中暗喜,却假装推脱道:“不用了……只是前几天的风寒还没有好,没什么大碍的。”   皇后颇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她看看。”   赵太医咽了咽口水,将身子转了过来,总觉得心跳越来越慌了似的。他抖着手搭上了她的脉,按照陵江的吩咐开始做戏。   起先是认真地为她搭了搭脉,然后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娘娘……您……您……”   “我怎么了?赵太医您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霍清秋一脸惊惧地看着他,“难道我生了什么大病?”   “娘娘的脉象……似乎是喜脉啊。”   “喜脉……”霍清秋顿时朝后退了两步,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抖着唇问道:“多久了……”   “如果没有推算错,应该快有两个月了……”赵太医将身子转了回来,然后跪在皇后面前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太子妃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傅湘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还穿着一层明黄色的单衣,一脸惊讶地看向了旁边的两个人。   有孕?   霍清秋仍旧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见皇后这般模样,连忙上前一步哽咽道:“母后……我……我是不是要有孩子了……”   傅湘云并不是立刻被喜悦冲晕了头脑,她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太子说过的话,又想起上次验身的结果,事情就摆在眼前,可有些东西还是不能不防,单凭她一家之言,并不能确定什么。   “……母后?母后为何不欢喜……”霍清秋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反应,着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是不是寻儿的种,本宫还不太清楚,有什么可欢喜的。”   她的话说的很直白,甚至有些刺骨。   霍清秋被惊得浑身一抖,连忙辩解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媳的清白日月可鉴。母后若是不信,大可以等孩子出生之后来个滴血认亲!哪怕给孩子的身世留下污点,臣媳也都认了!”   霍清秋之所以敢说出滴血认亲这种话,是因为她知道皇后活不到那一天。   “本宫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有些事情本宫自然会去查,你只需安心养胎就是了。”皇后只是给了她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然后掖了掖被子,又躺了回去。   霍清秋这回是真的被当头一棒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才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暗自捏了捏源头。   那一脸茫然的赵太医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提着自己的小药箱慢慢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局,也不知道因为贪一点小便宜,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脚步声慢慢走远了,屋子里似乎比之前还要安静。傅湘云的眼神一冷,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有些藏在暗处的事情,很难被人察觉,但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主。   霍清秋第一次称呼他为“这位太医”,第二次便称他为“赵太医”,前前后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期间也并没有提到姓氏问题,她是怎么知道这个人姓赵的?只有一个可能,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就认识了。   认识也就罢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她为何在一开始的时候要装作不认识?这样看来,她怀孕的事情确实是有些猫腻了……   如果霍清秋肚子里真的是她的亲孙子,她必定会拼尽全力去护着,如果不是……   那就不要怪她心狠。   xxxx   太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当他再一次被守门的人劝走后,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守门的人一脸无奈,苦口婆心的解释道:“皇后娘娘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来探视良娣,哪怕是您也不能例外。”   沈寻越听越烦躁,只不停地问道:“为什么要把兰兰关起来。”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司徒良娣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不凑巧赶在皇帝之前生了病,皇后认为她是这个病的源头,自然要拿她撒气的,但皇后也还是很有分寸,只是禁足十天罢了,并不算什么太离谱的惩戒。   “兰兰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的。”沈寻依旧站在门口喃喃自语,像是在为她着急。   守门的人颇有些无奈:“殿下不用太担心,这些东西自然有人会准备的。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让皇后知道了,又要说您的不是。”   “病了要吃药,困了要睡觉……”沈寻依旧碎碎念,完全听不进去旁人说了什么。   “……”心里想着傻子就是傻子,守门的人都无话可说了,只一脸尴尬地听着他在那里念叨,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这边闹出来的声音有些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半晌,大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果不其然,衣衫单薄的司徒兰站在门后面。隔着一堆护卫直直看向他。 ☆、天耀帝   奉命守在门口的护卫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她的面前:“皇后娘娘有令,十天之内司徒良娣不可离开宓兰宫一步,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   “没事。”司徒兰很平静地回答了一声,“我就是想跟殿下说几句话,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她的语气很客气,护卫们也不好多加阻拦,只默默退在一边,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司徒兰上前一步,眼神微微偏下一看,就看见他腰间别着的那个绣着兰花的荷包,面料还和她送给他的时候一样干净,足以看出他有多么爱护这件礼物,于是她开始怀疑一些事情了。   “寻儿……”她低低唤了一声。   沈寻见她出来了很是高兴,连忙将整个人凑到她的身边,语气不知道是在告状还是在抱怨:“他们都是坏人,他们不要我见你……”   司徒兰浑身有些发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也不能怪他们的……”   见她受了冻,沈寻连忙将她的手揣在怀里捂着,一边道:“父皇也病了,你们都病了……可是母后不准我去看父皇,也不准我来看你……寻儿很乖的,不会吵你们的,为什么不要我见你们。”   听他说了这句话,司徒兰才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忘了,这病有可能会传染,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怀中一空,沈寻有些讶异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意识到司徒兰是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后,委屈的瘪起了嘴。   “兰兰又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司徒兰很是平静的回答了他一声,语气较之以往倒很是有些不同,“我原以为……你待我是不一样的……”   剩下的一半话却咽了回去,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只换了句话道:“合阳宫里的陶优姑姑与我相熟多年,有些事情我知道的可能比你还早些。这么些日子以来,或许只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了,你毕竟是太子,往后三宫六院也是无法避免的。太子妃是你的正妻,现在又有了你的孩子,我这个挂名的太子良娣也实在多余,你也没必要太上心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陶优姑姑告诉我太子妃有了身孕,我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场笑话,殿下,骗人不好玩,因为你能骗的都是信你的人。”   沈寻张着嘴,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更无从解释,只能迷茫的瞪着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男人嘛,总是会有些本能,太子妃年轻貌美,殿下大抵是把持不住的,很能理解……”司徒兰抬起眼睛看了看他,面色有些非比寻常的冷峻,“我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我也没有生气……殿下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资格生气。”   “我只是在想,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呢……”最后一句话很轻,轻到微不可闻,司徒兰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了,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作为一个妾的身份,她觉得自己的反应也不是很过分,毕竟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尤其是君主,更不可能从一而终。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偏偏要一意孤行。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除了认命,没有其他的办法。   沈寻盯着她的背影,整个人愣的不行不行的,只小声喊了两句:“兰兰……兰兰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听不到有什么回应的。   沈寻一下子慌了神,上前两步就要去抓住她的手,却被门口的护卫一把拦住了,公事公办道:“殿下,皇后娘娘有令,不许旁人踏进一步,您多担待。”   沈寻才不理他,皱着眉想要扳开那拦住自己的手,一个劲想要朝前面跑,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急的嘴里大喊:“兰兰!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一句都听不懂呀!”   司徒兰慢慢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冷冰冰道:“孩子都有了,告诉我你听不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生怕她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就又要走,沈寻紧张地只会说一句话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往前走也走不了,急得都快哭了,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贴在自己的腰上,眼睛直直地盯住面前的那个背影,面色执着而又紧张。   他不明白司徒兰今天是怎么了,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她却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心里又委屈又难受,跟被人揪了一把似的。   司徒兰一直抿着唇,连头也没有回。那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就相信了,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陶优姑姑今天特意来探望她,虽然没有办法进来,门口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可说的话就像针一样扎在她心里。   太子妃怀了孩子,她这个本来就是被皇帝选来传宗接代的良娣,也就没什么用了。至于太子对她是不是真心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既然早就通晓人事,何必在她面前装傻充愣这么久呢。   司徒兰略一低头,叹了一口气就进了内殿,没再管身后的事情了。   林糯见她进了门,连忙为她披上了一件大裘,“外面那么冷,良娣本就受了寒,更是要当心身子。”   司徒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想起了那个同心锁的事情,也没有怎么怀疑到她的手上,太子妃不像是个善茬,栽赃嫁祸的事情可没少做。   想到这里,她突然愣住了。   太子妃是那样捉摸不透的人,也许……也许这件事又是她的阴谋?   xxxx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整个人都泄了气,想喊她的名字也喊不出来,只闷不做声的转过了身。   兰兰刚刚提到了太子妃,一定跟她有什么关系,可是他实在不想见到那个人,跟别提去问她了,只能等兰兰气消了再去问了。   沉思了片刻,他决定去一趟含元宫。   之前去探望父皇的时候被母后给拦住了,说怕他身子出也出什么意外,可他心中毕竟还是担心着父皇的,不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想到这里,他转身就朝含元宫的方向去了,身后的太监德福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一点都不敢有疏忽。   以往每次去含元殿都会看见一脸笑意的常公公向自己恭恭敬敬的行礼,现在却怎么也见不到他了,沈寻看着门口那处空气,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那个人在他生命里终究还是一个不重要的人,走了也就走了。   皇帝重病在床,门口看守的比以往更严,见是太子,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沈寻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只在进内殿的时候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绣着金龙的轻纱幕帘又长又宽,将整个龙床都遮在了里面,宫女都在不远处侍奉着,却并没有人靠近那张富丽堂皇的大床。   因为知道皇帝这病有可能会传染,而当事人又昏睡了过去,所以在皇后和太医不在的时候,她们会尽量站得远远地,以免自己也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病,在她们心中,主子舒不舒服都是其次,自己的命永远是最要紧的。   看见太子进了内殿,那些宫女都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就没有什么别的表示了。   沈寻朝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皇帝的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是他的父皇,年数已高,发也衰白。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皱纹,像是岁月的沟壑,记录着那些沧桑或者幸福的回忆。   他坐在床前,摸了摸天耀帝的额头,并不怎么发烫,反而有些凉。   “父皇。”他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人理他。   他想他一定是睡着了,否则平时这么疼自己的父皇是不可能不理他的,沈寻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嘟起了嘴。   “父皇,我不喜欢上朝,一点都不好玩。”   “皇叔又欺负我呢,他说我是个傻子,以为我听不出来呢。父皇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把他打跑,赶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父皇,兰兰不理我,你也不理我吗……”   天耀帝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有些松散,却连咳嗽声也没有,空气中平白生了几分诡异。   宫女们都远远地避了开来,似乎是不想打扰这对尊贵的父子相聚。   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大家都不理他,是不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坏事?应该没有吧,可是为什么父皇理都不理他呢。   沈寻颇有些委屈地拽了拽他的胡子,嘟囔道:“父皇,你跟寻儿说一句话再睡。”   天耀帝仍旧没有理他,双眼静静的闭合着,像是在做一场不忍醒来的美梦。   “父皇……”   见对方死活不理自己,沈寻哼了一声就趴在了他的胸口上,就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不放。每当这个时候,皇帝总是会笑着挠儿子的痒,然后把他从身上拽下来。   可是他已经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好拽了。   沈寻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上,心里想着,就再让父皇拽一次吧,给他捡个大便宜。   想到这里,沈寻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日光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他的耳朵贴在父亲的胸口上,却没有听见那熟悉的心跳声。   沈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天子驾崩      那一刻似乎很长,长到呼吸都静止了。也似乎很短,只在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   沈寻安静地趴在父亲的身上,一直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那一片刺眼的金黄色,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全都是混乱的碎片。   其实他也并不明白心跳停止了意味着什么,可浑身就是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发觉有什么东西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心中骤然一空,就跟前几天的感觉相同,也是这么突然一空,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一瞬间,他竟然还产生了些微的幻觉,好像眼前又是茫茫的雪地,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他眼前来回走过,然后有人停了下来,在他面前随意地丢下两个红色的东西。他想要凑过去仔细地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父皇……你说句话。”沈寻依旧没有放弃的呼唤着,声音越来越小。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玉玺上还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宫外百姓还高呼着天耀皇帝,寿与天齐,终究也只是活了不到五十年,死于最信任的大太监投毒,死于亲兄弟的幕后策,死于太医院将中毒当成风寒治的昏庸无能。   也死于他的意念。   远处的宫女似乎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有人出去叫太医和皇后过来,但其中有一位品级甚高的人却只是朝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低垂眼眸,小声对旁边的人道:“速去通禀太子妃,务必小心。”   很快有太医院的人赶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老太医徐章,其次则是赵太医和一干众人,脚步凌乱而细碎,踏在空洞的大殿中让人的心越发的慌张。   徐章刚听到消息,连药箱都顾不上背就朝这边奔了过来,速度堪比当初和司徒兰相撞的时候。他对这个更像是朋友的主子其实是有感情的,哪怕身份地位不对等,至少思想还是对等的。都怪自己没有接手他的病,以为不过是他人口中的风寒,其他太医就能够解决。   但这也阻止不了一些既定的事实,当他扑到皇帝的床前,抖着手去搭他的脉之后,突然颓坐在了地上。   “天耀皇帝,大去——”   那一声很短,却如同遥远的洪钟,从大殿一直传到了宫外,传到了大周的每一片土地上,宣告了一个帝王生命的终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沈寻依旧安静地趴在父亲的身上,连抬起眼皮看看说话的人都省了,语气执拗而坚持:“父皇,你起来。”   “寻儿一定认真写字,再也不和太傅顶嘴了,把父皇交代下来的任务全部做好。”   “寻儿还愿意去上朝,就算被皇叔说是傻子,也没有关系。”   “寻儿也不天天想着怎么赶太子妃走了,只要父皇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父皇,你起来,不要再生寻儿的气了。”   地上跪着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都有所动容,却不得不去劝阻他。徐章胡子已经花白,尤其是面临这样一个事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不通畅了,“殿下,皇上已经去了,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父皇,你起来。”   “殿下,您再怎么喊也是无济于事,不如仔细想想今后的打算,华昌王雄踞一方,野心勃勃,殿下和皇后孤儿寡母要如何立身?况且陛下的去世实在太过突然,此事必有蹊跷啊!”   沈寻手指动了动,勾住了父亲的手,动作又轻又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唤道:“父皇,你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再插嘴了,只闭着眼睛跪在地上,似乎是不忍心去看这样残忍的画面。   皇后听到消息时差点晕了过去,当她撑着一口气跑进含元宫内殿的时候,却看见了这样的画面,双腿顿时一软,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似乎连靠近一步都是妄想。她不敢去求证,更不忍心去问沈寻,只是双眼空洞地跪在那里,眼泪无止境流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   沈寻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好像他真的能把人从鬼门关里喊回来似的,只是喊久了,他自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的坐了起来。   天耀帝花白的胡子还在细微的动着,只不过是外面的风吹起来的罢了,额上皱纹比以往更深,沟沟壑壑,都是岁月的证明。   沈寻伸出手摸了摸他那张粗糙无比的老脸。   半晌,啪嗒掉了一滴泪。   xxxx   天子驾崩,举国缟素。   上至广陵城的王侯将相,下至各郡县的平民百姓,一律不准穿红戴绿,甚至一些供人玩乐的场合,也都暂时收敛了些,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哀悼。   “你说什么?!皇帝死了?!”司徒梅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哎哟我的小姐!”丫鬟小媛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眼,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这死字可不能乱说呀,传出去可是砍头的大罪呀!”   司徒梅杏眸一竖,颇不以为然的瞥了她一眼,不屑道:“你懂什么,皇帝死了,太子可就要登基了,到那时候我就是皇妃的亲妹妹,谁敢砍我的头?谁敢?”   “是是是,小姐说的是。”小媛颇有些拿她这个爱慕虚荣主子没有办法,一向就着她,这种时候也没敢说什么二话。   “姐姐就要当皇妃了,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意味着我从今往后就是皇亲国戚了!穿金戴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这可是大喜事,咱们悄悄出去庆祝庆祝,可别让父亲知道了。”   少女面色姣好,容貌出挑,标准的柳目杏眉,虽然说不上沉鱼落雁,倒也算是一位俏佳人,和她姐姐司徒兰还有些许相像。   小媛连忙劝阻道:“大行皇帝刚刚过去,举国缟素,小姐您穿的这么喜庆,怕是不好吧。”   “随便找个白色斗篷给我披上吧。”司徒梅语气很随意,很是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也确实如此了,她出生至今也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大行皇帝,也就是个举国皆知的陌生人罢了,死活与她何干?她在乎的,只有自己过得好不好。   带着丫鬟小媛一路去了安南街,却发现较之平时很是有些冷清,街上的行人也都穿着浅色的衣服,眼中没有以往那般神采,司徒梅颇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心说真是矫情,皇帝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上头的人再换,也都跟你们这些下层百姓没有关系。   安南街以前是广陵城最繁华的地方,不仅有客栈酒肆,还有许多妓馆戏院,现在一路走过来,却很少看见有几家开门的,也许是想趁着风头收敛一阵子,也许是真的在缅怀那个还算仁德的皇帝。   绕了好半天,脚都走疼了,愣是没找着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那地方还算干净,只是有些偏僻和简陋,隐蔽效果倒是很好,一般富贵人家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喝茶吧。   刚一进门,被小二给拦住了。   “姑娘,这地方被人包场谈生意了,您还是请回吧。”   “……”   一个破茶馆都有人包场?这世道还要不要人活了!司徒梅正好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一脚就朝他身上踹了过去,模样甚是嚣张跋扈。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姑奶奶的道?”   小二被踹的一懵,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也不敢跟她顶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生意的人一向怕惹事,只好赔笑道:“姑娘消消气,实在是人家先包了,我们也不好……”   “姑奶奶现在也要包场,给你两倍的价钱,让里面的人出去,立刻,马上。”司徒梅昂起头,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本就是个骄纵惯了的大小姐,现在倒是越发的作威作福了。   “这,这不太好吧……我们也实在不好做人。”   “哟,这么不听话,你知道我是谁吗?”司徒梅依旧昂着头,眼神比以往更亮,像是就等着炫耀这句话的一刻,“我可是未来皇妃的妹妹,还不快让里面的人收拾东西走人!”   帘子轻轻一动,有人从里面走了过来,脚步声沉稳而淡定。   一眼看过去,年龄已过三十,一双鹰眼刺目而又逼人,那样的长相看起来实在太过凶悍,与这清淡的茶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一种……王霸之气。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委实是有些奇怪,司徒梅下意识看了看他的穿着,也是一身缟素,看起来很是普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噙了一丝笑,也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讽刺人:“这世道,像你这样泼辣的姑娘可不多见,埋没在民间实在可惜。”   披上了白色的斗篷,司徒梅的脸色被衬托的愈发红润,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看起来十分可口。   可是她实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两步,强撑着一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沈兼随着她的脚步朝前挪了挪,眉毛一挑,半真半假道:“不知道,这位未来皇妃的妹妹,愿不愿意做本王的皇妃呢。” ☆、造反      “此话当真?!”司徒兰听罢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奴婢是听尚食局的姑姑说的……现在宫外都说是太子为了早日登基而弑父,什么证据推断说的都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太医放出了消息,说先帝本来一直好好的没什么大碍,太子一去他就……”   “他会弑父?”司徒兰冷笑了一声,“沈寻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他父皇死的,民间能够编出这种流言,只对华昌王有好处,幕后指使人一看就知道是谁了,说不定先帝的病还是他给弄出来的,他想做些什么,别人还看不出来吗?”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袄裙,还带着孝,说实话,她对先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但那终究是沈寻一脉相承的父亲,肯定也不是不难过的。   林糯沮丧地低下头,继续说道:“皇后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殿下也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我总觉得有些害怕。”   “华昌王的狼子野心已经败露无疑,在殿下没有登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司徒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小声道,“其实,我也害怕……”   话刚落音,她深吸了一口气便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太子,你先留在这里。”   林糯应了一声她便起身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就被护卫们拦住了。   “良娣这是要去哪里?”   司徒兰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我出去散散心,不行吗?”   “皇后有令,不许良娣踏出门一步。”   “你们在这里守了我这么多天肯定也累了,不如回去歇着如何?”   “属下不累。”   司徒兰恨得咬牙切齿:“你们让不让开!”   “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良娣您可要多多担待,您这样让我们在皇后面前怎么交代?”   司徒兰一身素白,深吸了一口气便看向门口的护卫:“我可不管什么皇后不皇后,太子现在的状况不对,要是没有人在他身边陪着,肯定会出事的……”   “良娣……您实在是难为我们了。”   司徒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第一次知道欲哭无泪是什么感觉,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一点,“大行皇帝刚去,皇后现在精神状况很不对劲,宫中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太少,现在宫外又传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说太子弑父,是真是假大家心知肚明,华昌王的阴谋已经败露无疑,再晚一点可就回天乏术了,你们就当是紧急情况通融一下行不行?”   护卫们犹豫了一番,刚想要说些什么,司徒兰不顾众人的阻拦,突然大步迈了出去,留下一句话:“你们不用担心,皇后如果要处置你们,就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是生是死,都随便她。”   这句话实在太过震惊,护卫们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忘记去阻拦她的脚步。   大周建国以来,就没有哪个主子说出过这种话。   司徒兰刚出了宓兰宫的门就直奔太子寝殿,一路上也没人陪着,她走的有些跌跌撞撞,心中总是隐约有种大厦将倾的诡异感。   刚冲进太子寝殿,看见沈寻一身素白坐在书桌面前,司徒兰才松了一口气,刚松完气,心却又提了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好先迈步走了过去。   沈寻捧着那几本讲君道的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司徒兰微微瞥了一眼,发现是先帝之前丢给她,让她教给太子的书,一时间倒有些怔然。   那个仁德的一国之君,原本应该寿与天齐,留万世功名,却连死因都成了未知。   “寻儿。”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人搭理她。   沈寻眼睛直直地看着手中的书,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理,谁也不信。   司徒兰的手有些发颤,却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后背,“寻儿,你别这样。”她很少主动去接触他,这次却例外了。   其实她一直都看不懂自己的心,是把沈寻当成一种责任,还是真的对他有了感情,即使是知道有了感情,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沈寻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了。”   司徒兰这才又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开自己的手,在他耳边道:“没怎么,我怕你想不开。”   沈寻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书,平静地说:“兰兰你回去吧,父皇让我看书,我要好好看书不能偷懒的。”   司徒兰一愣。   “父皇过几天会来检查,寻儿要是没有背好,他会生气的。”   “……”司徒兰彻底僵住了,连手指尖都有些僵硬,虽然不忍心告诉他事实,却还是不得不打醒他,“寻儿,你父皇已经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沈寻“砰——”地一声就把书摔在了地上,毫无征兆地扒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整个人居高临下,愤怒地对她吼道:“他没走没走没走没走!”   司徒兰被那气势吓得朝后一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是他认识她以来头一次对她发火。   沈寻刚吼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看着司徒兰那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慌张,上前一步就把她抱在了怀里,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精美的瓷器,却还是不肯改口,重复了两句,声音变得有些呜咽。   “他没走,兰兰你说是不是……”   司徒兰闭了闭眼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顺着他说是,而是反手环住了他的背,对他道:“寻儿不要怕,还有兰兰陪着你呢,兰兰永远陪着你的。”   沈寻没有再说话了,抱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xxxx   这一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所谓兵贵神速,华昌王还真是一刻也不愿意等,在皇帝驾崩的第三天便展开了所有的计划。   原先在宫中埋下的所有密线都在这一刻重见天日,上至内务府六尚实权之人、大内侍卫、御林军主帅、下至各宫数个太监宫女,数量虽然说不上多,分布却广之又逛,好像哪里都有他的人一样。   先帝本就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否则也不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了,哪里还知道这个弟弟在他的宫里埋了多少毒瘤?   华昌王派人在民间散播流言,说说太子狼子野心,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想出了弑父的一招。当今太子装傻充愣,就为了等到弑父这一天,好为自己洗清罪名。   虽然这条流言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它毕竟还是一条流言,有的人信,也有人不信,可一传十十传百多了,流言也就成了事实。   华昌王一声令下,那些本该藏在暗处的人便翻身而起,控制住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却很是重要的人,比如分管京城内城九门、外城七门城昏启闭的那几个小官,比如丞相府中那位颇受重用的幕僚,再比如九门提督藏在南街的那位小情人。   咽喉,不是人身体中最重要的部位,却是能一招致死的地方。这道理很浅显,却很少有人懂,并利用下去。   他所控制的那些人,就是整个大周的咽喉。   潜伏了这么多年,该有的谋略,也不是没有的。   反是要造的,该考虑的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于是华昌王打出讨伐逆子的名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公然起兵造反了,矛头直指宫中那对孤儿寡母,恃强凌弱,他没有一点羞愧之意。   华昌王的行为实在是在人意料之中,却又杀得人措手不及。   一时间举国震惊,皇后虽然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可作为后宫唯一能主事的人,只能迅速调令御林军死守宫门,然后派人出宫向身居高位的父兄求助。   然而她来回走了两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向来名声奇好的御林军并没有同以往一样奉命行事,而是,毫无动作。   是的,毫无动作。   空气似乎沉静地有些可怕,皇后如同一盘散沙般瘫坐在地上,全身都失去了支撑,她本就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跟别说去指挥什么战役了。   从一开始的没有防备,就决定了现在的盘盘皆输,她承认自己斗不过男人,也斗不过那些蓬勃的野心。   从出兵造反,到占领皇宫各个要处,仅仅用了半天的功夫,而且少有死伤,这在整个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除了多年之前厚积薄发埋下的先见之明,还因为主事人少有反抗,宫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一个傻,一个无能。   这场似乎都算不上起兵造反的变动,史称广陵之变,后世史学家研究了很久,也都找不出主要的原因来,最后一致认定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了一块,才让华昌王造反造的如此顺利。   御林军主帅早就为他所用,这种时候念及先帝恩德,也仅仅只是按兵不动,这宫里大多数都是女子,或是半个女子,性子都偏于软弱,不敢有什么怨言,加上皇后也没有什么动作,都只好束手待毙了。   华昌王坐在马上,抬头看向眼前那片巍峨的城墙,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冷笑,那些不曾改变的野心、无上尊荣与权力、那些年来躲在黑暗中预谋的皇图大业,都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   “慕子川,你负责去东宫收尸,本王亲自去合阳宫走一趟。” ☆、纷乱      在绝对强势的军队面前,所有地位都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那些散发着寒铁之气的血尧卫,将整个东宫团团围住,将里面那些或是享福或是受累的人全部驱赶了出来,无论高低贵贱,不计生死,全部圈到了一个略显宽敞的大院子里,有人从外面落了一个大锁,在外面团团围住,里面也还留了很多看守的人。   纷乱来的太过突然,司徒兰甚至来不及去反应,只能一边被驱赶一边四下寻找太子的身影,很快,她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看见了那个鲜亮的颜色,全然不顾危险的冲了过去。   “寻儿!”她的声音很急切,却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咒骂,甚至还有人在低低地抽噎,在这种生死时刻,没有人在意她究竟是主子还是下人,在意的都是自己的性命罢了。   司徒兰想要挤过去,却被人墙挤得怎么也动弹不得,倒是林糯一直在自己旁边没有没挤散。   作为一国太子,沈寻自然是重点看守对象,被六个血尧卫前后围住,不让他有一丝逃走的空隙。沈寻不明白是什么状况,只能慌乱地朝四周张望,去寻找那个能够让他安心的影子,可是这里用人挤人来说也再不为过,连眼前的几个人都看不清楚,更别提去找别的人了,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周围实在太吵了,吵得他心中有些发慌。   华昌王造反,可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都关在一起?司徒兰心中顿时有一种可怕的想法,难道是要一起解决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突然一紧,好像不敢接受这个猜想似的,又朝刚刚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好像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再见过那个太子妃了。   “良娣……”林糯被挤得朝她身上一靠,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哽咽道,“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不会的……我们能活着出去的。”司徒兰佯作镇定地安慰她,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甚至可以说比她更为忐忑,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除了方便一起解决,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要遭遇这么多事情,还要在东宫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被解决掉。   “啊——!”   恰在此时,众人被一声颇为惊悚的喊叫给吓到了,纷纷收住了自己的声音,朝那声喊叫的来源看了过去。   却是太子沈寻一手捂着自己腰上的荷包,满脸愤怒地瞪着那几个拉扯他的血尧卫。   后者则是轻蔑的嗤笑了一声,讽刺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不值几个钱的,抢来拿出去卖都卖不了多少钱。你说你堂堂一国太子,虽说现在已经沦为了阶下囚,可也不能像个娘们似的吧,摸你一下怎么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什么都能碰!兰兰荷包不能碰!”   沈寻义正言辞地护住了他的小荷包,一脸护着狼崽子的气势,那模样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却看得人眼底有些发酸。   司徒兰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趁着现在还算安静,连忙冲他喊道:“寻儿!我在这!”   沈寻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顿时眼睛一亮,扒开人群就要向她挤过去,却被后面的血尧卫一把抓住了,带着些哄小孩子的语气:“殿下想去哪?怎么也不跟属下说一声?”   “兰兰……”沈寻理都不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朝那个方向挤,可无论他怎么着急,人墙都纹丝不动。   司徒兰心中也很是焦急,无奈自己又不会轻功,更不会遁地。两个人只隔着一段很近的距离,却怎么也碰不到一起,也许这就是旁人所说的咫尺天涯。   因为人群的躁动,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都纷纷飘落了下来,此时已经算是晚冬了,天气却不是不冷的,可相较来看,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许更冷。   司徒兰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奋力地拨开了面前的肩膀,然而手过来了,身子却过不来,司徒兰深吸了一口气,隔着很多很多的人,准确无误地牵住了他的手。   沈寻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半晌,对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院子门却突然被踢开了。   那砰地一声实在太过突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   司徒兰从没想过再次见面居然是这种场景,在一个等死的地方,以失败者的姿态去仰望他。   慕子川,你真是厉害。   她微微偏了偏眼神,又看向慕子川身边那个女人,霍清秋,一脸高贵的姿态,穿着依旧那么整洁,一尘不染。   那个曾经意图置自己于死地又想拉拢自己的女人,那个怀了她丈夫的孩子的女人,高挑着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块地方。   人群中突然有人凄厉的喊了起来:“娘娘,娘娘救我!”   却是太子妃原先的贴身宫女陵江,经她这么一喊,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许多原先是她宫里的人都沸腾了起来,“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吧……”   霍清秋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将身子别了过去,对着慕子川语气清晰道:“王爷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本宫就先走了,可别出什么岔子。本宫知道慕将军一向是个性情中人,可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就放走了不该放的人……”   慕子川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平常,语气很淡:“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   “本宫怎么就不能管了!”霍清秋立马横了他一眼,“别忘了,我可是未来的皇后,你们以后都得听我的!”   慕子川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反问了一声:“是吗?”   似乎是觉得没有同她说话的必要,然后他便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你!”霍清秋被他噎地哑口无言,回头瞪了陵江众人一眼,怒而拂袖离去,她现在要去找王爷,好好地告一状!   很快,太子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身后,慕子川有些犹豫地朝前走了一步,看向了院子里的人。   那个院子本是东宫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却用来堆人。   血尧卫上前一步,向他报告一些事情,他却好像没有怎么听进去,只是在人群中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   司徒兰迅速低下了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无奈站的地方太过靠前,自己的一身衣着也很是明显,很快她便意识到那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在她前面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压迫力,纷纷朝旁边躲,生怕他再靠近一步自己就会丧命似的,人逃的多了,司徒兰整个人便暴露在了空气中,包括她那只伸地很长的手。   似乎早就料定了一切,慕子川慢慢地走过去,目光淡淡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但正常人都知道他在强忍着怒气。   噌一声剑出鞘——   看他突然拔剑,司徒兰浑身一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慕子川手中拿着剑,刀尖慢慢地、慢慢地移到了沈寻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并没有碰到,看起来却很是有些吓人,周围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惊慌。   那一瞬间司徒兰很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沈寻捏她的手捏的很紧,在这样的威胁下也不肯松开分毫,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不愿意退让。   慕子川又往下落了落,沈寻咬着牙齿,依旧不为所动。   司徒兰很是有些发怔,总觉得他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寻了,可现在又实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闭了闭眼睛,讽刺道:“恃强凌弱,慕子川,你果然和你主子一个德行。”   被点名的人偏头看着她,嗤笑了一声,“不用和我讲什么君子道义,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是吗?”司徒兰看也不看他一眼,“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恨着你,你觉得高兴吗?”   对方一怔,没回答。   “我也恨你,你高兴吗?”   慕子川眉峰一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起手就将她扛在了肩上,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扛起了一麻袋大米那般随意。   天旋地转之间,司徒兰惊慌失措地睁开了眼睛,陡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太子捏在手里,那样牢固而不可分开。   沈寻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的兰兰被别人扛了起来,自己又被人束缚住而不能动,只能用两只手去拉她,嘴里紧张地喊道:“兰兰你去哪……”   慕子川扛着她朝前走了两步,却感受到了一股不小的阻力,回头一看,沈寻整个人都快被拖了过来,只为了抓住司徒兰的那只手,那一瞬间,慕子川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起来,偏过头,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兰儿,你怎么会爱上这种垃圾呢。”   话刚落音,司徒兰陡然愤怒地瞪大眼睛,冲他吼道:“慕子川!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太子妃倒台      听到垃圾两个字的时候,沈寻便低下了头,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可心底却莫名憋得发慌,可他却是觉得自己给兰兰丢了脸,而不是因为被辱骂而愤怒。又听见兰兰那么护着他,心底又莫名好受了一些。   沈寻觉得自己很窝囊,却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事实。薄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周围的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自己一说话,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就要取他们的性命。不过今天委实是有些奇怪,先是太子妃,一看就是早就投靠了华昌王,但太子良娣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跟这种乱臣贼子纠葛在一起呢……看来太子真是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八卦之心古来有之,哪怕他们将要面对着未知的命运,在这种时刻也忍不住有些看热闹的心理。   北风飕飕的从边上吹过,不依不饶地灌进了脖子里,很多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慕子川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颇为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再说一次,你又能怎样?”   司徒兰被慕子川扛了起来,手却被沈寻紧紧捏住了,整个人呈一副怪异的姿态,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仔细想想,她也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是胜利者,她是阶下囚,这已经不属于可以讨价还价的范畴了。   慕子川不甚在意地回过头来,看向了沈寻,这次却没有出言讽刺,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末了,心中还有些发寒。   她这般在意他,自己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慕子川心中做了一番计较,复又回过了头,在司徒兰耳边轻声道:“让他松手,我就保他不死。”   这样的交换条件实在太过奇怪,司徒兰顿时愣住了,唰地抬起头看向了沈寻,他的眼睛还是那样诚挚而明亮,带着化都化不开的深深眷恋,有信任,还有爱。   被紧握的手上一如既往的温热,心底却寒如冰窖,她是第一次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即使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也必须做出选择。   松手,他就不会死。   那是她这辈子最爱的寻儿,就算她死了,他也不能死。   司徒兰被人扛在肩上动弹不得,头却慢慢地垂了下去,像是这么多年来疲惫不堪的结果,也像是对命运的妥协,她没有权力,更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没有其他的办法,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选择保全他的一条道路。   “寻儿,松手。”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语调。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次要求他,在命运终结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就像是全天下也不知道华昌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逼宫一样。   沈寻讶异地看着她,薄唇一动,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司徒兰被问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怕他知道真相后就不肯松手了,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手疼。”   沈寻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松了松自己的手,他刚一放松,司徒兰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动作快的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寻愣愣的站在原地,双手慢慢地垂了下去,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陌生人,那样迷惘而又哀凉。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带着她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院门外,再也不见。   林糯和珠柚哭着喊了两声良娣,便被淹没在了人声中,怎么也听不见了。   刚刚避过了他的眼神,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司徒兰心中绞痛无比,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一只手掐在慕子川的肩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子川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只是偏过头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泄愤吗?力气还不够狠呢。”   听了这般挑衅的话,司徒兰狠狠地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把他想象成一个葱油大饼,一点也不心软,最好是能掐断或者掐出油来,这样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   脚步依旧稳健如梭,慕子川的的眉毛却轻轻的皱了起来,语气甚至带着些无奈:“当初明明是你先背叛我,我都还没准备找你算账,你倒先发制人了。司徒兰,你还真是够可以的了。”   司徒兰看不见他的表情,此时也被他这句话弄的有些发懵,不由得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他这句话说得没错,确实是自己先对不起他,尽管不是她的本意,但先错的的确是她。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大家都是豁达的人,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何必纠缠到现在呢。   “你要带我去哪。”   慕子川没有理她,走到了地方才停下脚步,将身上的人慢慢放了下来,周围的血尧卫都是一身戎装,站如标杆,纪律严明,比起里面那几个看起来要好得多了,明显不是一个人教出来的军纪。   “看好她。”   “是。”   周围全都是男人,面对这样严峻的环境,司徒兰坐在地上浑身一抖,不自觉地朝后缩了缩,在宫里的时候,身边大多都是女子,一般都是阴气比较重,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是让她有些害怕。   也不知道沈寻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慕子川刚准备转身离去,手却突然被人拽住了。   那个高度明显只有坐着的司徒兰才能够到,手中温热如斯,和以往一样的细腻,又小又软,和他粗糙的大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由得让人想起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一点一滴,一言一语。   慕子川心中一喜,颇为紧张地回过头,半是讽刺半是期待地问道:“怎么,兰儿舍不得我了?”   司徒兰一听这句话,下意识想要松开手,却忍住了,只能哽咽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嘴里喃喃道:“能不能别杀他们……”   “求求你,别杀他们……”她的祈求有些卑微,却不曾退缩。   心底一空,慕子川很快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平静又沉着,他的脸色转变的太快,快的让人以为刚刚那短暂的笑容只是一个幻觉。   “作为一个战利品,你的要求似乎有些太多了。”他嘴里毫不留情地吐出这几个字,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   战利品?   司徒兰浑身一僵,握住他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半晌,松开手自嘲一笑。   半晌,司徒兰幽幽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真是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强迫别人跟你走的事情,不觉得很可怜很好笑吗?”   手上一空,慕子川偏头静静地看着她,这回却没有说话了。眉峰如远山,铁甲似有寒光流过,一向英气逼人的眼眸却在此时有些疲惫不堪。   我想保住你,也只能这么做。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都随你。   没办法,这就是我的爱。   是囚笼,也是执念。   xxxx   慕子川向华昌王复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刚走近两步,却发现他在和霍清秋对话,于是默默地站在了一边没有插嘴,除了自身良好的军纪修养,更多的却是想看看笑话。   华昌王慢慢朝前走着,表情却很是有些古怪,既带着些不耐烦,又有些无奈,霍清秋忙不迭地跟上他的步伐,嘴里娇声道:“王爷,您今天是怎么了……”   华昌王没有理她,一双鹰眼直直看着前方,似乎是在思量自己的事情,明显没有把身边的人当一回事。   “秋儿都怀了您的孩子了,如今大业已成,该是给秋儿一个名分了吧?”她紧紧贴着他的步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娇媚一些,好让他回忆起那些甜腻的过往,记起他曾说过的话。   华昌王也才慢慢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远山黛眉,樱桃小嘴,那样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如花,普天之下也难能一见的美人,既有谋略又有手段。   只可惜,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要如何证明,那就是本王的孩子?”   霍清秋眼睛陡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那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碎了她所有的梦。   “你和太子圆过房的事情,宫中尽知,本王亦知。念在你还有功的份上,本王不想跟你计较,至于名分……本王一向只喜欢干净的女人,对二手货没什么太大兴趣,你是想陪那短命的太子去死,还是出宫自生自灭,都可以。”   自己种下的因,也是自己结的果,当初圆房的事情骗过了所有的人,却也造就了这一刻的命运。   华昌王的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一颗大白菜,听在别人耳中却五雷轰顶,霍清秋颇有些绝望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同以前一样往他身上贴:“王爷……我怀了您的骨肉啊……你不相信吗,不相信吗……你不相信吗?”   华昌王嫌弃地推开了黏上来的身子,无情地吩咐道:“把她先带下去,过几日处置。”   霍清秋被人拖走的时候,目光呆滞地像个病入膏肓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全是那个破庙的夜晚,那个男人霸道趴在她的身上,许下世间荣极之位。   “本王君临天下之日,亦是册封你为后之时。”   于是这么多年来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深入敌营,不惜出卖自己,换来一句过几日处置。   哈哈。   哈哈哈哈。   真是好笑啊……   霍清秋瞪着眼睛被人拖走,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笑的张狂而又凄惨。其实她原本也是可以做皇后的,哪怕丈夫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至少不会置她于死地。总好过现在这样悲惨的结局,她早该听信那个阉人说的话,她早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却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一切。   沈兼,世间所有人都说你心狠,知晓你弑父弑兄的我却偏偏不信,以为你爱我,所以永远不会对我下手,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你爱的从来不是人,你爱的只有地位。   沈兼,你给我等着!   我有本事帮你夺得这个至尊的位置,也能,毁掉你。   ……   那个衣着鲜亮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慕子川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实在叹别人,还是在叹他自己。   “叹什么气。”华昌王笑着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得力爱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淡然地问道,“东宫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慕子川抬起头,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司徒兰的脸,几分焦急,几分哀求。   他心底软了几分,传来一声低低地喟叹,犹豫了好半晌才道:“属下认为,不宜杀戮。”   “哦?”华昌王颇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军师说,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唯有东宫的人必死不可,斩草要除根,你当时可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这时候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慕子川只能道:“看见了活生生的人,才发觉有所不妥。”   “若是你能给个好的由头,本王倒是可以顺了你的意思。”   “王爷根基不稳,这般草菅人命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惹百姓不满,太子虽然担上了弑父的名头,但百姓中不相信的人还是占多数,如果在这种时候传出太子暴毙的消息,恐怕会对王爷不利。”慕子川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根据一些,尽管那只是他临时改变的主意,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古往今来,建立任何一个政权,民心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王爷若是得了民心,勤政爱民,哪怕太子想要复位,百姓也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说的好!”华昌王摸了摸自己那少的可怜的黑胡子,满意地笑了笑,“本王也觉得军师的方法实在太过野蛮,罢了罢了,沈寻小儿也不过是个傻子,连他的父亲都败在了我的手上,就算有世外高人帮着他,也着实翻不出什么大浪。”   “况且我沈氏皇族如今也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亲人死的太多,心也有些累。本王也不是什么喜欢草菅人命的人,先押进天牢,暂行处置吧。”   听罢,慕子川方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是。”   华昌王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回过头,眼神有些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把她带走了?”   慕子川一愣,却没有反驳,只静静站在原地,仿佛给他什么处置都无所谓似的。   华昌王却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只是抬头看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又是何必呢。”   “……” ☆、阶下囚   黑暗而潮湿的天牢头一次迎来这么多尊贵的面孔,来来往往的狱卒捂着心口战战兢兢地办事,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   笑话,那可是华昌王亲自下的命令,华昌王是谁,那是如今大周真正的主人!以摄政王之位拥军百万,朝中九成官员早就暗中投靠的对象,如今先帝一去,顺理成章地逼宫造反,且不说他起事的理由正不正当,但就他的权势来看,没有理由也就成了理由。   谁还敢说半个不字?那可不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吗?   至于被囚禁的太子和皇后……狱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顿时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沧桑感,这世间万事真是不好说啊,所谓皇帝轮流做……哦不,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这落差实在是有点大,只能说那华昌王沈兼还算仁义,没有当场取了他们的性命,只是暂行关押,隔日再行处置,让他们多活几日,寻个体面点的死法,也算是给皇家留了几分面子。   只可惜呀,多活几日,也终究是要死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至于史书会怎么写,自然会有人去粉饰太平,也就不需要他们这些下层社会的人去操心了。狱卒伸了伸懒腰,从两扇铁门前走了过去,中间那一堵厚厚的墙,狠心地隔开了母子二人,空气中沉默地能听见远处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自然也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刚走了两步,远处忽然传来几分光亮,那狱卒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地奔了过去,动作殷勤而又慌张,奔过去才发现自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所幸华昌王好像心情很好,也没有跟他计较,随意地挥了挥手就朝前走了过去。   他的云头靴走在阴冷潮湿的甬道中,发出一次又一次沉闷的声音,像是面无表情的修罗前来索命,走到某一个位置,他才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看了过去。   “皇嫂住的可还习惯?”   刚一听到声音,傅湘云唰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那个恨之入骨的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不去回答他那挑衅的话。   沈兼的鹰目直直看了过去,嘴里的话如他的眼神一般残忍而冷漠,虚伪之极:“若是住不惯住天牢,臣弟可以派人给你送几床华贵的被褥来,啊……本王忘记了,皇嫂出身高贵,区区几床被褥怎么满足的了你,可需要送几个男宠来供您消遣?”   他话中带刺,也不知道是安得什么心。   傅湘云怒极反笑,拂了拂袖子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隔着生硬地精铁栅栏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华昌王本就不高,直裾的交领又骤然被人攥了起来,倒一时间失了气势。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呸!”傅湘云昂着头,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依稀还是那个傲气逼人的当朝皇后,居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所出口的话不敢有任何人反抗或违背。   话刚落音,隔壁的牢房隐约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听见什么熟悉的声音,紧张地朝这这个方向爬了过来,焦急而又惊讶。   沈兼被人拽着领子,却依然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冷笑道:“皇嫂的举止实在有违礼仪,刚刚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倒叫臣弟想不通了。”   傅湘云死死揪着他的领子,嘴里的话愈是流畅,双手抖得愈发厉害,“篡位!没有关系!那不过是个虚位罢了,谁坐都是一样。本宫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先帝是不是你害死的!他是不是你害死的!”   女子凄厉的质问声回荡在潮湿的甬道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阴暗的天牢中显得那样可怖而又凄惨,隔壁牢房的瘦长黑影明显僵了一僵,似乎也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回答。   “想做个明白鬼,求我啊。”沈兼冷笑一声挥开了她的手,不咸不淡地答道,“人生不过如此,早走晚走都是走,本王不过提早送他上路,有何不可。你若是想他,大可以下去陪他,在本王面前鬼吼鬼叫什么。”   傅湘云被一掌挥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这个回答完全就在意料之中,之所以去求证,也只是她的执念罢了。那一瞬间她已经心如死灰,如果不是还挂念着沈寻的下落,早在华昌王领兵而入的时候,她就想一了百了了。可她不是秦恻恻,没有那个胆量为尊严而死,她还有儿子,还有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隔壁牢房的黑影子动了动,突然贴着墙把手伸了过来,袖口的布料实在太过熟悉,傅湘云愣愣地看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完全无法想象这曾经是高贵而骄傲的一国之母。   沈寻全身都贴在墙上,一只手越过两道栅栏,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没有说话,却试着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脸,好像有些温热的泪水,但那熟悉的脸庞,绝对是他的母后。   看不见对方,却能贴着墙面感受对方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出生之前,母子连心,相依相偎。   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难得有如此温情的画面。   “多么感人的一幕啊,只可惜,你们的时日都不多了。”沈兼自幼丧母,此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冷哼了一声便道,“把你们母子关在一起,本王还真是太过仁慈。”   傅湘云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哭着把脸贴在儿子的掌心里,那是她在这世间的唯一眷恋,哪怕只有最后一刻,也不愿意松开他的手。   华昌王静静地看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面色尴尬地站了半晌,没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去了,他本来是打算以胜利者的姿态来找找存在感的,可眼下这场景,倒让他有些无从说起。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都已经是他的阶下之囚了,还指望活着出去么。   华昌王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之中,沈寻才小声地开了口,隔着一道厚厚的土墙唤道:“母后。”   傅湘云连忙哽咽着回应:“母后在这里,寻儿不怕……”   沈寻掂量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道:“父皇是他害死的吗……”   傅湘云愣了片刻,不知道他懂不懂这些事情,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他讲,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或许她自己心中也有了阴影,不愿意再提这些事情了。毕竟,沈寻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连保命都是困难的时候,难道还让他去报仇复国吗。   一个嗯字,足够解释很多东西,那一头的沈寻忽地沉默了,右手仍旧穿着两个栅栏,空气中却安静的能够听见几十丈外的呼吸声。   沈寻的左手突然攥了起来,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长。   这里没有风,密集而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挺拔的鼻翼直入眉心,眸中似乎有些幽暗的光闪动,但只是那么一瞬,便恢复了以往黑暗的深渊。   或许时候此后的某一天,更或许就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变化着,那些尘封了许多年的梦境,那些撞破生死而来的最初的灵魂,都在慢慢的流动着、拼凑着,并终将在某一刻复原。   直至,破茧成蝶。   xxxx   哐嘡一声,精美的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上,可门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司徒兰愤怒的拍着门,可无论她怎么反抗,动作再大,也还是连进来解释的人都没有一个。   “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就算你们赢了天下,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在宫里被皇后关,在这里被你关,能不能有点新意啊!!!”被关久了,整个人怒到了极点,又焦急又担心之时,司徒兰什么话都骂了出来,“慕子川我去你大爷的!有个将军府你就了不起啊,随随便便就关押别人你考虑过别人和门的感受吗!”   没有人回应她,空气中安静地仿佛一直都是她在唱着独角戏。   可事实上,慕子川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装满水果的盘子,脚步明显是半路顿在了那里,想进去却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越是没有人理会,司徒兰越是骂的带劲:“慕子川我告诉你,哪怕你现在能关住我的人,你也……”   铁锁发出哐当一声,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了。   司徒兰剩下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半晌,脸色一红。   她以为门外没有人……所以把自己想说的话毫无顾忌地骂了出去,跟个骂街的泼妇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但也只是尴尬了那么一会儿,心中又升起了熊熊的怒气,头一抬就瞪向了眼前的人,和他对视了半晌,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朝外跑。   慕子川反应迅速的伸手横在了门前,将她本就瘦小的身子挡在了里面,不容她有一丝动弹。   偏头看着她,幽幽道:“继续跑啊。”   司徒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刺激的一点形象都不想要了,突然一低头就咬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力道还真的是下了狠心,半点情面也不留。   果盘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原本洗的干干净净的水果四散滚落,很快都沾了灰。慕子川眉峰皱了皱,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一脸淡然的看着她那般狗急跳墙的动作,像是在看一场没有声音的笑话。   薄唇一动:“继续咬。”   知道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司徒兰顿时放弃了这般疯狂的举动,直起了身子,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面对这种刀枪不入的人,她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仿佛只有心如死灰能够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太子在哪。”恢复了正常的司徒兰第一句话就是问沈寻,连掩饰都省了。   慕子川瞥了一眼地上的水果,却没有去捡,只回答道:“天牢。”   司徒兰喉咙一紧,强忍住鼻子的酸意,差点就要落泪,“你说的……你说只要松手他就不会死,为什么要骗我……”   慕子川看着她的眼睛,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   其实她一点也没有变,一样的灵动眼眸,一样的刀子嘴真性情,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看自己的眼神变了,更也许,是心早就变了。   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哪怕怎么弥补也都挽回不了了。   慕子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如果在天牢里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伤心。”   话刚落音,司徒兰似乎听到这个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一脸冷笑的看向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你在天牢,那是老天有眼、是你罪有应得。我会非常非常地高兴。”   慕子川心中一冷,面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司徒兰,你真是个薄情的人。”   有些人就是这样,嘴里说着让人难受的话,心中却比谁都要难受。   “对,我就是薄情。”司徒兰抬起眼梢,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殿下现在生死未卜,慕将军您实在‘功’不可没。所以就算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领你半分的情。”   “慕子川,这句话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请你记住,我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还有半分理智,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将脸转了回来,语气沉着,一字一顿道,“我司徒兰既然已经嫁做人妇,那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所以哪怕他一辈子都是个傻子,我也只愿意跟着他。”   “你听明白了吗?”    ☆、太子恢复   第五十三章太子恢复   幽暗潮湿的天牢,自然是没有外界那么开阔的,抬起头也只能看见四周方物,干枯稻草和横着铁杠的小天窗,沈寻闷不做声地吃了几口狱卒送过来的牢饭,然后剩了一部分看起来还算可口的饭菜,隔着两道栅栏递了过去。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是人间最温情的画面。   “母后吃好吃的。”   傅湘云看着面前递过来的东西,虽然看不见人,心中却又是心酸又是温暖,抬手温柔地推了过去,“寻儿自己吃,母后已经吃饱了。”   沈寻知道母后从来不会骗他,于是乖乖地把手收了回来,默默把碗里剩下的饭菜都吃光了,发现食物也不可貌相,于是很是诚实的说道:“这里的东西真难吃。”   傅湘云很想说一句可能以后连东西都没得吃了,却还是不忍心告诉他这么残忍的事实,尽管他们真的是在等死,真的只是在混日子,有吃的就不错了。   “寻儿不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母后回宫亲自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糖蒸酥酪、蒸栗粉糕还有莲叶羹,母后保证……比御厨做的还要好吃。”   傅湘云一边说话,一边咬着自己的下唇,说不出的心虚与紧张。   “嗯。”沈寻乖乖地答了一声,他对母亲说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这一刻自然也不会例外。   母后说给他做莲叶羹,就一定会做莲叶羹。   母后说她会做的比御厨好吃,就一定比御厨做的好吃。   傅湘云越说越觉得心酸,索性将身子靠在了墙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感受到他的温度,那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存在。   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一场梦,几日之前还是世人面都见不上一面的大周国母,几日之后变成狱卒都敢随意欺负的阶下囚。傅湘云闭了闭眼睛,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落,其实仔细想象,身份地位,都不过是些虚物罢了,人一旦走了,什么也带不走,又何必去执念太多呢。   远处几声重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傅湘云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尽管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得见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直到那些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他们手中托着的东西,仿佛早就预见了什么,心底惨然一笑。   寻儿,对不起啊,母后对你说的谎言居然这么快就被拆穿了。   我们出不去了,永远永远都出不去了……   “王爷说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这两粒神仙丹可是尧谷制出来的,虽说是毒药,却不会感受到一丁点痛苦,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最前面托着丹药的人面无表情的说完,便慢慢地蹲了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娘娘,您准备好了,就上路吧。”   傅湘云表情很淡地看了他一眼,看了半晌,转过身子凑到了栅栏面前,猛然伸出手打翻了他手中托着的盘子,两个看起来黑乎乎的丹药顿时毫无征兆地滚落在地上,她奋力地朝前去够,在别人伸手阻拦之前将那两颗丹药全部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她就全部塞到了自己的嘴里,那一刻,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她的动作了,从地上捡起东西就吃,这样的不讲究,一点都看不出她曾经是那般的高贵大方。   那东西一点都不苦,甚至还有点甜,如果不知道那是毒药,还以为是外面铺子里卖的丹糖。傅湘云一边往下吞,一边惨笑,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吃了寻儿的那一颗又能怎么样,他们还会送新的来,还会有千种万种死法等着她的寻儿。   可是她就是不想亲眼看着他死……能让他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外面的人都愣住了,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吃毒药也能这么迫不及待的,只是这神仙丹是华昌王千辛万苦从尧谷要来的,就这么两粒,全被她吃了,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虽说暗中弄个方法取掉沈寻性命也不是不行,总归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只能如实回去复命了,让王爷再下一次命令才是万无一失,现在正是万事都很敏感的时刻,多留一分心眼也是好的。   沈寻看不见这边的一切,可是他听见了刚刚的对话,只能隐约看见那边站着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错愕。   他心中陡然一痛,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迅速将身子紧紧贴在墙上,拼命地将手伸过去够她,整张脸都挤变形了,却什么也摸不到了,他抖着手四处摸索着,死活不愿意收回来。   “母后……母后……”   傅湘云虚弱地转过头,看着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指尖修长而有力度,袖口处隐约还有金龙盘纹,那本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象征,却沦落至常人都不屑的阶下之囚。   傅湘云本来就是个标准的美人,长相精致出挑,哪怕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被岁月打磨的更有风韵,就是现在未沾铅花的样子,依旧能够迷倒一大片人。   果然呢,一点痛苦都没有,尧谷真不愧是这世间医术最为精妙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心口好像有一千根长针在扎呢,那样清晰的痛楚,深入骨髓。   她本想开口同他说说话,告诉他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比皇宫要大得多,有山有水,还有漂亮的姑娘。告诉他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别想着去报仇,因为他永远也斗不过那个人,更因为……他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了。   她很想对他再说说话,可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刚刚才撒过谎,不敢再骗人了……   她的寻儿这么单纯,说什么就信什么。   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做吃的,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楚,更别提做什么莲子羹了。   于是傅湘云便残忍地闭上了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满怀眷恋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从指尖一直看到手腕,从那条金龙的头一直看到尾。   寻儿,来世,只愿你生于安乐,长于安宁。   愿你永生永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傅湘云脸上依旧挂着惨淡的笑容,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将自己的指尖递了过去,搭在了他的手上,那样的虚弱无力,像是用尽了这一生最后的力气。   掌心相触的那一瞬间,那颗骄傲的头颅忽然深深地低垂了下去……那样毫无征兆,像是对命运低头,又像是在忏悔生平种种,一身高居人上,却死得如此轻贱不堪。   她就那样走了,带着末月北风里还未来得及展开的微笑。   ……   “母后!母后!!!”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对劲,沈寻依旧紧紧贴在墙上,嘶吼了两声,却全身都僵在了那里。   他的唇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喊下去。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却谁也说不上来变的究竟是什么。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灰烬里面破土而出,再次生长。   也许有的时候,需要一个特定的契机才能封闭的心境,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似乎只能用以毒攻毒来解释了。但那代价太过于残忍,如果他自身有知,定是宁愿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寻紧紧攥着她的手,肌肤相触,仿佛那就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唯一纽带,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顾自己的脸还被磨在粗糙的墙上,只是尽量让自己的手更向外一些,那样执拗而不甘的姿态,让人看了都有些伤神。   原本干燥的土墙上突然渗了些发深的水渍,那是沈寻不自觉流出的眼泪,睫上沾了水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拼命地想要去抓紧母亲的手,全身抑制不住的抽噎,那般痛彻心扉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至亲之人相继离开,不是简简单单的伤心两字就能概括的。   沈寻听不到回应,手上的感觉也越来越冰凉,心也跟着凉进了深渊,天窗外的微光打在他的肩上,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而又沉重。   似乎察觉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徒劳无功,沈寻渐渐颓坐在地上,右手没有松开,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亲眼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曾以为那是世间最为痛苦的事情,却发现今时今刻,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一道墙横亘在他们的面前,那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阻碍。   极度崩溃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那个折磨自己几十年的完整噩梦,想起奶娘经常陪他荡秋千,想起父皇总是以自己为傲,逢人皆夸吾儿识礼,想起儿时瘦小身躯登临高台,赋诗三首,世人皆呼太子天纵英才。   想起母后曾经捧着他的脸,笑着对他说。   “母后和父皇会永远在你身边,寻儿什么都不用怕。”   手中的温度又凉了几分,沈寻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墙,仿佛那一眼能够穿透千世万世,看见这世间所不能及的事情。   母后……   你亲手为我编制的那个美梦,可以永远都不破灭吗? ☆、留在我身边      那几个负责送药取人性命的下属仔细商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禀告给慕将军,比起那个最大的主子来说,还是这位看起来很公正的慕将军比较好说话,能解决实际问题,也不会责难他们。   于是那几个人提心吊胆的进了将军府的门,上前拜倒一番就讲明了事情的经过,还不忘添油加醋的说那已故皇后是多么的泼辣和凶狠,在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抢走了太子那份毒药,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慕子川沉吟了片刻,居然慢慢喝起了茶,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将军,您可要给属下拿个主意啊,普天之下皆知您就是华昌王的左右臂膀,您说的话可比什么都要管用,究竟是直接换一种药物毒死太子呢,还是同王爷讲明原因,让他再取一份原来的神仙丹来?”   慕子川本来想说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心中却微微一动,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开始犹豫要不要保他一命。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一旦事情牵涉上了司徒兰,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仔细思量了很久,终究还是觉得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太子沈寻与他有夺妻之仇,不亲手取他性命,已经是他的造化了,还要救他?   于是慕子川放下手中的茶,面无表情道:“这件事情是王爷交给你们去做的,自然要去回禀王爷,他若是嫌麻烦,随便寻个法子取太子性命便是,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哐当一声,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开了,司徒兰捂着被撞疼的手臂,一脸慌乱的冲了进来,三步作两步的冲到他的面前。   自从那日之后,他便解了她的禁足,允许她在府中自由行走,只是不能出大门罢了。   慕子川瞥了她一眼,未等她开口,心中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于是启唇打断她要说的话:“兰儿不在房间好好休息,跑到前厅偷听什么。”   司徒兰一怔,刚想要出声反驳,慕子川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接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蠢的这么惨绝人寰。”   底下禀告事情的下属都微微愣了一番,脸色都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将军新娶的夫人吗?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司徒兰却突然僵住了,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却好像从中读懂了一些话。   你不开口,也许我还能插上手,你若是敢开口求我,沈寻必死无疑。   司徒兰垂眸走到了他的身边,再没有开口,她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她救人,但知觉告诉她,现在还是照做比较好。   慕子川现在的心情颇有些纠结,又拿起刚刚放下的那杯茶,然后发现茶杯里已经没有水了,刚准备换侍女过来斟茶,却发现司徒兰十分殷切的接了过去,飞快的给他倒满了一杯茶,然后讨好似的递到他的面前,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慕子川眼神复杂的接了过来,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心中突然就那么一酸,好像是喝了一杯酿了很多年的梅子酒,连腮帮子都酸到了底。   “将军?”下面的人有些着急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个表示,自己也还有公务在身,不能过多时间耽误。   众人并没有察觉到慕子川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他想要躲开眼前司徒兰那哀求的眼神,可那张脸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晃悠,好像在对他说,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在这种纠结而复杂的心情之下,他做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罢了……不必去向王爷复命了,你们说的那个死前没有痛苦的神仙丹,我这也有一颗,是原先尧谷的主人送给我的。只要你们拿去给太子服下,王爷自然不会知道之前的事情。”   底下的人纷纷拜倒在地,语气满满的都很是佩服:“将军大恩难谢!”   听罢他说的话,司徒兰倒吸一口凉气,他终究还是不愿意救沈寻的吗?心下着急,刚想出声求他,右手却突然被拽住了。   慕子川紧紧攥着她的右手,对下面的人说:“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给你们。”然后就拽着她朝自己内苑的方向走了出去。   已经快要到初春的季节了,天气也有些回暖,衣服也没有原先穿的那么厚实了,只是那些枯树还伫立在原地,让人产生此时还是严冬的幻觉。   司徒兰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路上没了人,终于愤怒地出声道:“不想救就不救啊!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   自从看到太子妃出现在院子外面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很多事情,那孩子不可能是太子的。沈寻不可能骗她,太子妃却可以骗所有人。司徒兰很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弄清楚真相就冤枉了沈寻,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了。她只想用尽所有的方法保住他的性命。   听了这近乎疯狂的质问,慕子川反而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拽着她的手往内苑的方向走,他的脚步走的很快,似乎是怕自己反悔而强加掩饰。   直到进了一个看起来很是古怪的房间,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司徒兰犹自沉浸在刚刚的愤怒之中,并没有过多在意这周围的布局,只是上下扫了一眼,才发现这里是个储藏东西的地方,东西很杂,有书、古玩、酒酿,还有一大片柜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慕子川起身走到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柜子面前,从第二排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将抽屉放回原位,才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你不是很希望我救他吗?”   话刚落音,司徒兰一愣,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变异物种。   慕子川被这样的眼神搞得有些烦躁,清咳了两声又道:“我之前答应过你,只要他松手,我就保他一命。我慕子川向来说话算数,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失了信用。”   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有后患的问题,只是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太子如果是个正常人,他定然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救他,可他不是,他只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傻子,相信他能复国,还不如相信太阳能从西边升起。   司徒兰愣了好久好久才消化完这句话,然后整个人都跟点燃了似的,眼神里散发出重生的光彩,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真真真真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这种时候,慕子川竟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将手上那东西慢慢托了起来,不紧不慢道:“这里面是假死的药,只要他们给太子服下这种东西,我再同王爷说说话,让他直接将尸体丢到乱葬岗,救他一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司徒兰已经完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心好像在悬崖峭壁悬着,说不出的紧张和激动,她没想到他竟然会愿意帮自己,哪怕她对他的态度是那么的糟糕。   “不过……”   慕子川突然上扬的语调让司徒兰心头一紧,出声问道:“不过什么……”   “救他可以,但我有个很简单的条件。”慕子川把手上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嘴角微微勾起,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司徒兰,而是广陵城那些未出阁的少女,定都沉醉到不愿意醒来。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全身站的笔直如标杆,剑眉星目,长冠与挺拔的鼻梁连在了一条线上,显得那样英气逼人。不同于其他美男子那样阴柔的气质,浅麦色的皮肤反而很是耐看,在军营历练的日子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什么条件……”司徒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心虚地问道。   慕子川看了她很久很久,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很可怜又可笑,却还是开了口:“留在我身边。”   司徒兰把头偏了过去,早就料到可能是这种条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悸,委婉道:“这样强迫,有什么意思呢。”   慕子川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就此放弃,只是紧紧捏着手中的盒子,慢慢道:“我不嫌弃你嫁过人,因为那并非你的初衷。但你仔细想想,就算他活了下来,那也终将是躲躲藏藏、颠沛流离一生的命运,王爷现在的势力完全不可撼动,想要扳倒他比登天还要难,更何况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司徒兰,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你并不欠他什么,但凡你还有一点理智,也该为你自己考虑,是想跟着我过安稳的日子,还是准备跟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傻子去街头讨饭?”   司徒兰没有说话。   慕子川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忽然道:“王爷登基之后,我就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但如果……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是为了皇后之位,我愿意……”   司徒兰全身一颤。 ☆、新生      “他能抢走你,我也一样能把你抢回来。”   慕子川忽然止了声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头盯住她的眼睛,像是想从中发现些什么,可终究是什么也看不到。   司徒兰听了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吓得够呛,哪里还敢面对他这样的眼神,只一味的朝后面躲。   他很少看见她这般怯懦的模样,一时倒觉得有些好玩,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   “怕我?”   司徒兰猛地一缩,眼神躲闪道:“不是……”   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感兴趣,慕子川忽然低下了头,毫无征兆地吻了下去,他的动作太快,冰凉的双唇贴在她那两片嫣红之上,呼吸稍显急促,可没等他开始攻城略地,司徒兰便飞快地推开了他的双肩,将他整张脸推得老远,一脸母鸡护崽的气势。   被猝不及防的推开,慕子川很是有些怔然,也许是他太过动情而没有防备,也许是她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双肩被她死死抵着,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尴尬,慕子川慢慢后退了两步,脸色不是很好。   司徒兰却涨红了脸,也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心中狂跳不已。   这算什么……   将沈寻的生死作为要挟,逼自己留在他身边,这究竟算什么。可对于这样的条件,她居然还有那么一丝心动,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任何办法从权王手下救人,只能依靠别人的力量。可如果用缓兵之计先答应他,也实在对不起他这一片真心,司徒兰觉得自己纠结得快要疯掉了。   答应他,有违自己当初对沈寻的诺言。   不答应,保不住沈寻的命。   她一向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而是把生命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人,只是不知道,如果沈寻知道她这么做的话,心里会怎么想。   在生死面前,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还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司徒兰双手有些疲惫的垂了下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终究还是妥协道:“只要你救他。”   听到这样的回答,慕子川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了,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悲,还有点可笑,于是也没有过多的说些什么,只是拿着盒子慢慢转过了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沉重,一点也没有拿回失而复得的宝物那样高兴,门外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踏出门的那一瞬间他轻轻回了头。   看见司徒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靠在墙上。   即使如此,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心悸。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错还是对,她只知道,沈寻终于能活下来了……   xxxx   天牢还是同往常一样潮湿而阴暗,这里不同于普通的牢房,一旦进来了,就很少会有活着的人能出去,因为有去无回,所以有人把这条甬道叫做不归路。   小窗口有光束打了下来,却也不甚清晰,沈寻靠在栅栏上,眼神晦暗不明,却一直握着母亲的手,哪怕已经冰凉的如同生铁,也不愿意松开。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似乎已经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了,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只是一边又一遍地回想自己这辈子的浑沌人生,停留在记忆深处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了。   沈寻的左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腰上,摸到了那个昼夜不离的荷包,那是兰兰给他绣的东西,无比真实的存在着,提醒他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她不在自己身边,她跟着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逃走了,逃得无影无踪。   沈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到墙上,那头是他的母亲,面色如生,还是同往常一样,可是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沈兼,那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想报仇,他想把那个人千刀万剐、剔骨抽筋,但那终究只是他的一种想法罢了,自己根本就活不长,更别说去报仇。   沈寻没有再动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良久,远处传来牢门铁锁开启的巨大声响,随即便有人走了过来,如果仔细瞧瞧,定会发现又是之前的那几个熟面孔,居高临下,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可怖。   沈寻抬起头,右手捏的更紧了些。   很快,那几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领头的手中托着一个盒子,语气还算恭敬地对他道:“殿下,您还真是命好,比娘娘要多活了一天呢。”   沈寻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也不怕他逃走,有人开了牢门走了进来,在他身边蹲了下去:“属下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一模一样的药,殿下走之前肯定不会感到一丁点痛苦,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   沈寻低头看了一眼,那东西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药丸子,圆圆的一小颗,可却是毒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   “殿下,应该不用属下多说吧……您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复国更是天方夜谭,还不如接受事实、好好的上路,人这一辈子吧,早走晚走都是走,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的人更是好说。”说罢,那人忽的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您倒也是个命苦之人,若是个脑子清醒的……总也轮不到阶下囚的地步。”   他没敢再说下去,毕竟这天下已经是华昌王的了,无可扭转,说多了恐怕会惹祸上身。   沈寻也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只是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堵墙,眸中隐约还有几分不舍。其实他不想死,他在心中骗自己他其实还有依靠,可是司徒兰离去的背影是那样清晰,残忍的给了他最后一击。   沈寻,你还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母后也走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舍不得你了。   他静静地坐在原地,终究还是毫无留恋的取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干干脆脆的吞了下去。   他知道那东西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吞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是那么做了,像他的母亲那样,仰头咽入喉中。   可无论他做了什么动作,右手依旧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片刻也不肯松开,那是他在这个世间触碰到的最后温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   看他吃毒药吃的这么干脆,面前那人一愣,复而又是释然,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毕竟总是好的。   不过片刻工夫,沈寻慢慢朝旁边靠了过去,鬓角一缕发丝轻轻垂了下来,搁在他的唇上,眉宇也再不像往常那般高高扬起。   长风不起,从此天下再无痴傻太子沈寻。   一旁围观的人都有些唏嘘,生前金玉含珠,荣耀至极,却死得如此落魄不堪,实在是可悲可叹。   面前的人伸出手来试了试他的鼻息,良久,终究还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行了,搬出去吧。”   很快有人发现他的手和旁边那具尸体连在了一起,怎么扯也扯不开,好像天生就是长在一起似的,有人叹,有人骂骂咧咧。   “死都死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王爷可都说了,那先皇后是要葬在皇陵的,太子就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就是,真当自己还有命和先皇后埋在一起?”   “行了行了,积点口德吧,也不怕人家做鬼找你。”有人不耐烦的插了一句嘴。   那人似乎被做鬼那句话吓到了,哼了两声,又嘟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王爷这回是怎么想的,就看见慕将军从前厅里出来,转眼就被下了这么一个命令,你说这不是折腾人吗?东一个西一个的。”   “上头的心思,谁猜得到呢?放个屁都是有一定规律的,我们这些下人只管做事就行。”领头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去扯那两只手,好几个人一起用力扳了许久,才扳开了紧扣的十指,然后将太子的尸体拖了出去。   广陵城的乱葬岗不止一个,既然华昌王这样发话了,他们也就没有太过去细究,只是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乱葬岗,便将人丢了进去。   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更别提善待了,送到地方已经是他们送佛送到西了,至于埋不埋……那一眼望过去,一片横尸,想埋也没那个胆子过去呀。   更何况,一旦是被送到乱葬岗的死人,肯定不是孤儿流浪人就是瘟疫传播者,谁会去管他们的死活?抽空挖个坑好好埋了?对不起,大家都很忙,没有空。   领头那人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便带着兄弟几个转身离去了,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没几个人喜欢呆,既然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就没有必要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了。   脚步声慢慢离去,终究是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当然,有些特殊情况自然除外。   广陵城外的乱葬岗,确实是个很阴森的地方,埋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人,生前没有人善后,才换得这样的结局。说起来,他也算是这一类人。   天色越来越晚,沈寻被随意丢弃在坑里,整个人却毫无知觉。他的周围全都是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发臭,有些似乎也是刚刚被丢进来的。   夜色其实很美,抬起头就能看见辽阔而闪耀的星空,如果这里是一片平坦的草原,倒也算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可惜这里是乱葬岗。   也许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闻不惯这样诡异的气味,也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乱葬岗   第五十六章乱葬岗   夜幕降临在这个看似繁华的国度上,即便如此,街道依旧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而广陵城外却又是另外一番场景,那样静谧而又沉寂,有人看见许多黑影一闪而过,也有人听见马蹄在道路中奔腾的声音。   那都不是幻觉,慕子川策马而出,似乎是因为怀中搂着佳人而放慢了速度,随从都整齐划一的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保持了一段距离。   之所以选择晚上出来,不是没有原因的,白日里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奇怪,难免会让华昌王起疑心,如果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城,别说救人,就是他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了。   耳畔有疾风刮过,司徒兰被他勒的有些心慌,却又因为马上能见到沈寻而感到紧张,战战兢兢的坐在马前,连话都不敢问一声,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就反悔了。   跑着跑着,忽然就发觉了有些不对劲,脸上忽然落了几滴冰凉的水珠,她还以为是自己急哭了,抬头一看,竟然是下雨了。只不过现在是早春时节,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雨,顶多算是绵绵小雨罢了,她低下头没再动弹,却骤然发现自己被宽大的衣袖罩了个满怀。那一瞬间连眼睛都被蒙住了,司徒兰很是愣了一下。   慕子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起广袖把她整个人罩在了怀里,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一点都不别扭,反而还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他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里头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广袖直裾,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面色凛然,像是沉寂已久的黑夜之子。   虽然感受不到雨的存在,司徒兰还是觉得心中咯噔了那么一下,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   骏马起扬落地,一行人终于到了要来的地方,刚一立马,司徒兰就要跳下去,却被慕子川轻轻松松拽住了。   “急成这样,就不怕我生气吗?”说罢,慕子川却好像没有怎么生气的样子,只是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头上,“下雨了,别着凉。”   然后对身边的几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朝那边走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司徒兰刚一伸过头,顿时被那一地的死人吓得僵在了原地。都说是乱葬岗了,来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时候还是吓得够呛,连忙把脸别了过去,再怎么说,她也终究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女子,平时也没见过几次尸体,更何况是这样尸体横陈的场景,换做是别人也会心底发麻的。本来想要跟过去一起找,却又觉得那些尸体实在可怕,终究还是留在了原地。   慕子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是明显的发现她双手缩在袖子里不停的颤抖,跟得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不禁有些好笑,语气嘲讽道:“非要跟着来,又怕成这样,司徒兰,这可不像以前的你。”   她没看他,语气却很生硬:“我一直都是这样,你有意见?”   慕子川笑笑,没再说话,只伸手擦掉了自己脸上那点雨水。   几个身着夜行衣的随从在乱葬岗中翻来翻去,却怎么也找不见沈寻的身影,按理说应该是很好找的,即便坐牢之前换下了那一身象征着滔天权势的太子礼服,也仍旧是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可众人在里面搜寻了很久,也还是没能找到他,况且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过难闻,就算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历练沙场的军人也有些难以接受,象征性的搜过后便退了出来,小声回告道:“禀将军,未能发现太子踪迹。”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不必刻意去隐瞒什么。   司徒兰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会?他那么容易辨认,怎么会找不到?”   慕子川先是一愣,心底隐约有些莫名的高兴,却还是道:“继续找,一旦那药过了时限,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话刚落音,司徒兰突然揪住了他的袖子,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慕子川看向她那紧张的眼神,心中隐隐作痛,仍旧不紧不慢的重复道:“我说……倘若过了时限还不医治,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司徒兰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觉得碍事,突然一把抓下罩在自己头上的披风,毫不留情的丢在了地上,然后朝着尸体堆狂奔而去。   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前面有多么可怕,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找到他!   人一旦陷入了绝境,也就无所畏惧了。   小雨仍旧下着,司徒兰一脚踩了进去,颤抖着双手在各种尸体上翻来翻去,原本有些衣物被雨水打湿,摸上去显得异常可怖,连心底都在发颤。可她好像忘记了刚刚自己怕成什么样子了,全身上下都崩成了一根弦,用尽自己的力气在里面寻找着,摸索着。   慕子川的手仍旧保持着刚刚向前伸出的姿势,可他什么也没能抓到,只是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之中,她的速度快到他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影子奔向了雨夜之中。   慕子川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朝前走了两步,将视线投向了近乎疯狂的女子。   他从未见过世间有这样的女子,敢只身跳进乱葬岗里,独自一人面对无数的残骸腐尸。他印象中的兰儿,是个说话很爽快,胆子却很小的姑娘,时光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直视的姑娘,却敢在无数的尸体中爬来爬去,只为了寻找着她深爱的男子。   女子的肩头很瘦弱,衣衫单薄,但那一刻却仿佛能够扛起这世间所有的重担,坚强而又无所畏惧。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产生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想到这里,慕子川的拳头紧紧捏了起来,只恨自己不是快要死的那个人。   “啊——!”   司徒兰惨叫一声,飞快的朝旁边一滚,然后开始猛喘粗气,她找人找的太过专注,不小心和一个死不瞑目的女子对视了,那样的眼神在黑夜之中显得异常可怕,把她吓了个半死。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慢慢抬起手,发现自己掌中捏着一根森森的白骨……   天呐……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天上依旧下着小雨,周围各种腐尸的气味渐渐包围了她,司徒兰有些欲哭无泪的坐在那里,全身上下抖如筛糠,这恐怕是她这平淡的一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吧。   司徒兰心中默默道了个歉,然后颤抖着将那根白骨放回了原位,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打湿的荷包,被一具尸体压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株清清淡淡的兰花,绣工精致而又细腻。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赶起来的荷包,那是她再熟悉也不过的东西了。   看见那个东西,司徒兰心中狂喜,借着月色看见了底下明黄色的布料,她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抖着手将覆盖在他身上的尸体翻了过去,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她吓得朝前一跪,便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那样轻柔而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了他的美梦。睫羽上几颗细小的水珠微不可闻的颤了颤,在周围一片阴森的黑暗中显得那样违和。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哪怕他躺在众人避之不及的乱葬岗里,依旧像是沉睡于天地中央。   司徒兰抖着手摸上了他的脸,从紧锁的眉头中挤出温和的微笑来,语气哽咽的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了:“寻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边的慕子川看见了这幅场景,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他的动作是那样疲惫而不甘心。   很快便有随从上前去接应,好几个人合力将沈寻假死的尸体搬了上来,平放到一边的空地上。即使是上了平地,司徒兰依旧跪坐在他身边,为他清理着脸上不小心蹭上的泥土,不顾他刚刚在腐尸中躺了许久,动作一如既往的轻缓。   沈寻的眼睛紧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雨依旧不是很大,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濡湿人的衣服,甚至会濡湿人的眼睛,司徒兰的手搁在他的人中,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即使心中知道他只是假死,却还是忍不住往坏的一面想,司徒兰刚想要说些什么,慕子川却忽然开口了:“你过来。”   她一怔,却没动。   “你在这里多耽误一刻,他就会更危险一分,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存,还是保他的性命要紧,你自己心里清楚。”慕子川面无表情道。   “我跟他一起去不行吗……”司徒兰抬头看着他,语气近乎哀求。   天边的清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他有他该去的地方,也会有人照顾他的。”慕子川翻身上马,然后反手将她捞了上来,力道之大不容半分拒绝,好像浑不在意她刚刚在尸体上爬过,“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你也不能反悔。”   司徒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制搂在怀里,却还是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眼神惊慌不已。   慕子川没有再多话,打了个手势便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手下,然后策马扬鞭,准备朝着原路返回。   马蹄飞扬而去,司徒兰无力反抗,仍旧飞快的转过头,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寻儿——”   那一声回音飘荡在这片凄冷的天空中,清晰的传入了沈寻的耳朵,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醒来。只是静静闭着眼睛,唇色苍白无力。   雨仍旧下着,比之前还大了几分。    ☆、江水闲   第五十七章江水闲   梦里梦到东宫庭院中那个荡得老高的秋千,儿时的自己笑的像个没长整齐齐的向日葵,奶娘在身后面带微笑的推着秋千,阳光斜斜地照了下来,打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面目清晰而又明亮。   梦到母后把自己抱在怀里,和父皇在含元殿前面的小道上散着步,一边聊着,一边伸手轻轻捏他的脸。   梦见兰兰抿唇一笑,高高扬起手中的那一摞纸,问道。   “背完了吗?”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而温柔,像是晨时吹来的温软清风。   似乎是迫切的想要解释自己全都背过了,沈寻眼皮微微动了动,然后轻轻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金色帷帐,而是很多陌生的东西。   陌生的房梁,陌生的纱帐,陌生的……人。   面容恬静的陌生姑娘兴奋地看了过来,语气里明显很是惊喜:“哎呀,你醒啦?”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除了疑惑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说话的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可在当时已然是到了出嫁的年龄。皮肤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一双翦水秋瞳却眨来眨去,看起来很是灵动漂亮。穿着打扮有些土里土气,与他平日里见过的人都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沈寻活了快半辈子,对容貌却一向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东宫的那段日子,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对方没有理她,像是吃了个无形的闭门羹,那姑娘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缩回了头,表情有些讪讪,道:“对不起啊,是我唐突了,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吧。”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俊美如天神的面容,脸色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天呐……真是好看死了,她江水闲活这么大就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男人!   飞扬的剑眉,挺拔而光滑的鼻梁,深邃的眼眸斜斜睇着她,像是在探寻什么,又像是在透过她而看着别人。   沈寻毫无征兆地开了口,虽然就两个字,音色也是清朗的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这哪。”   姑娘很是有些委屈他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自己是谁,但也还是为他解释道:“这是我家呀!”   这样毫无意义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沈寻很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终于问道:“你又是谁。”   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不耐,姑娘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只默默地低下了头,在心中犹豫了片刻,方照着那些人教的话说道:“你之前昏迷在城外的树林里,是我和我爹救你回来的……你暂且就在这里住着吧,放宽心,我家吃的喝的都不缺呢。那个……我闺名叫做江水闲,你也可以叫我小闲……”   多年封闭的经历导致沈寻明显只听见了第一句话,脑子里很快回想起之前的场景,天牢,母后,毒药,事情串在了一起,就那么清晰的重现在了眼前。   既然自己是被下令毒死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什么城外的树林里?   她的解释实在太不合乎情理,沈寻飞扬的眉毛越皱越深。   还没等他问出心中的疑惑,江水闲似乎是有些心虚,忽然慌乱地站了起来:“啊……你还没吃饭呢,还没喝药,我去给你拿,马上就好,我马上就拿过来了。”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总算还是表达清楚了,刚一说完就立马朝外面跑了出去。   何牡丹正在院子里面晒棉花,见女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小心翼翼朝里屋看了一眼,便问道:“里头那个醒了?”   江水闲肯定地点了点头,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看起来好凶好冷淡啊……”   何牡丹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凶也得给老娘好好伺候着,人家送过来的时候可嘱咐过了,这人原先可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呢,不过是家道中落罢了,指不定哪一天就东山再起了,还是得小心别怠慢他。你看看,那些人给了咱们这么多银子,不好好照顾可对不起人家!”   江水闲瘪了瘪嘴,小声埋汰道:“你就喜欢钱。”   何牡丹听罢顿时拎起了她的耳朵,骂道:“臭丫头,敢嫌弃你老娘了?我一泡屎一泡尿的把你喂大,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闺女?”   “……”江水闲脸色一红,忍不住道,“娘……你怎么老是说这些粗鄙的话,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就当给我留点面子嘛……”   何牡丹白了她一眼,好歹没继续骂她了,只道:“没办法,你就摊手这么个粗鄙的娘!咱们又不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平时种种田,养养猪,能过日子就成了,还装什么优雅!”   江水闲脸色一晒,刚想开溜,被母亲一把拎了回去。   何牡丹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银票,递到了她的手上,嘴里道:“那些人也真是阔气,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你今年也一直没添置新的衣服,拿去集市上好好挑选挑选,别整天穿着旧衣服在我面前晃悠。”   江水闲接过那张银票,心中默默咽了咽口水,仍旧道:“明天再去吧……我还得给里头那位公子煎药呢。”   “也成,不过还是早点去为好,尽量在他面前留个体面的印象……也省得你这么大人了还嫁不出去!”   “娘……”江水闲尴尬地唤了一声,便再没理她了,只红着脸朝厨房去了。   昨夜下了雨,今天就已经彻底晴了,何牡丹抖了抖手中的被子,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已经年过四十,却因为常年劳作而像是五十多岁的人,掌心粗糙生茧,脸颊两处带着乡下人特有的酡红,倒有一种别样的憨实感。   说实话,她觉得昨天的事情着实有些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她们一家虽说是在乡下,离皇都广陵城也隔不了多远,可偏偏离普通村镇有些远,因为没什么街坊邻居,平日里也很少跟别人打交道。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偏安一隅的环境,才让那些人找上了门。   当时正是半夜时分,有人在被窝里坐着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美梦,有人起夜从茅房里回来,他们家里偏偏摊上一堆不速之客,几个黑衣夜行人将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抬了进来,留下一大笔钱和几包药,交代了几句话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说是意外之财也再不为过,因为那数额实在是大到他们难以想象,出于对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的畏惧,交代的话自然都是要照做的,何况只是照顾一个人罢了,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理由不答应。   虽说这样的事情委实是有些奇怪,既然有这么多的钱,又何必拜托别人去照顾呢,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事实上,慕子川只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何牡丹悠闲地哼着歌,脑子里想着那些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觉得今天的天气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这是一处偏僻的农户人家,即便是土墙也很是坚硬,刚一进门就能看到围得严严实实的猪圈,鸡鸣犬吠都在其次,虽说味道不是很好闻,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都已经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江水闲怀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少女之心在厨房里煎药,其实她昨天就已经煎过一次了,还记得她将碗沿轻轻搁在他的唇边喂药,睡梦中的男子却只喝了一点,便再也不愿意张口了,不知是觉得药太苦,还是嫌这不够档次的碗沿太过硌嘴。   药仍旧在煎,饭却已经熟了,她夹好一碗满满的饭菜,一脸紧张地端进了里屋,却发现沈寻已经下了床,站在某张桌子面前发着呆。   江水闲本来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快就下了床,可转眼看了看他面前的东西,愈发的不解了,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用来搁置杂物和烛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他就是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盯着一张桌子发呆。   那样的表情,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怀念。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打破这样的气氛,只稍稍往前走了两步,端着饭站在原地,一脸尴尬和不安。   沈寻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低下头看了看她手中的饭菜,没说话。   “昏迷了这么久都没有吃饭,你一定饿了吧。”江水闲终于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尝尝我做的菜。”   沈寻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去,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哪怕他曾经挑食到一种境界,可自从吃了好几日的牢饭,对比之下,是不是山珍海味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江水闲愣愣地看着他就站在那里开始吃饭,一口又一口,似乎很是不习惯这种饭菜混在一起的吃法,动作稍显笨拙。   “你的亲人呢?”她出声问道。   沈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怔了许久许久才道:“没有亲人了。”   江水闲一愣,语气很是惊讶:“一个也没有吗……”   似乎感受到对方语气中满满的不可思议,沈寻觉得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忍不住把头偏了过去,手上依旧端着饭菜,语气有些别扭的解释道:“有……有一个的。”    ☆、世事难料      沈寻越是想要故意掩饰什么,心里就越是痛苦迷茫。   他把司徒兰当做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却不知道她有没有挂念过自己,哪怕只有一分一刻。在没有见面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江水闲并没能听出他语气的别扭,只是有些好奇   地追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回去找那个亲人吗?”   他的确想去找她,可是完全无从找起,而且沈寻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要自己。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其他的一切。   沈寻没有再说话了,只默默低头吃着那碗饭,似乎是想要逃避这个话题,然而他越是不想纠缠,对方就越是觉得高兴,忍不住凑了过来,兴奋道:“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的话,就住在我家吧,虽然肯定比不上你以前住的地方,但过日子也足够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沈寻吃着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说话。   江水闲看着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很是有些郁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理我也就算了,连名字都不知道介绍一声,让我以后怎么喊你,天天公子公子的叫吗?”   也许是饿的时间太长,碗中的饭菜已经不剩什么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吃得这么干净,沈寻搁下筷子递了回去,道:“谢谢……”   “我在问你的名字啊……”江水闲接过了碗,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奇怪,除了气质和长相格外出众之外,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可就是无形中透着一股诡异,像是个刚打娘胎里出来……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就算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呀。   男子一脸迷茫地抬起了头,好像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的名字,于是一本正经道:“我叫……寻儿。”   “啊……?”江水闲又是一愣,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清晰而紧张的呼唤,那样熟悉的语调和音色,只有他的兰兰才会这么喊,好像是很久以前听到的声音,却又清晰的好像就是在昨天。   沈寻弯了弯嘴角,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轻轻说:“我叫寻儿。”   江水闲的脸色晒了晒,颇为僵硬地喊了一声:“哦……寻公子啊……”然后心说这世上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居然还有人姓寻的……   刚想到这里,江水闲的目光慢慢落了下去,看见了他腰上的荷包,其实她昨天就看见了这个东西,已经被泥水污的有些脏了,本来想给他取下来洗一洗,却还是想等他醒来再说。   这个时候便顺理成章的开了口,随便寻了个由头道:“我一会儿要去河边洗衣服呢,你这荷包看起来有些脏,取下来一起洗了吧?”   说着,伸手过去想要拿。   还没有碰上那个荷包,沈寻却猛地朝后一躲,好像眼前的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一手紧紧攥着腰上的荷包不让她碰。   江水闲一愣,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却还是客气道:“荷包很好看,是你娘给你做的吧?”   “不是。”沈寻一本正经道,“是兰兰做的。”   江水闲不知道他口中的兰兰是何许人也,但也隐约能猜到是个姑娘家,这样拼死护着她的东西,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吧?江水闲认真的想了想,一时竟然有些吃味,哼了一声便道:“哦是吗,我去刷碗了。”   话刚落音就气冲冲地踏出了房门,好像在这里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气,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似的。   哪怕她声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寻也对这个陌生姑娘的一切举动都不敢兴趣,更别说去哄她了,转过身坐在了那张桌子的面前,认真地理起东西来,桌子上摆放着许多的杂物,说是杂物,是因为那些东西放的实在太乱,乱到无法辨认桌子的本来面目了。   沈寻认认真真地将东西都归了位,把能用的东西整齐划一的摆在了一起,不能用的都收在了抽屉里面,收完了他才发现,还是和自己寝殿的书桌不一样……   因为一本书也没有。   以前他每天清晨都会坐在这里看书,哪怕他很多东西都看不懂,也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现在他或许能看懂一二,却没有书可以给他看,也没有人愿意教他了。   无论是太傅还是兰兰,都不在他身边了,就算是想找,也根本无从找起。   其实他现在最疑惑的并不是自己身处什么位置,而是吃了毒药之后为什么还能活着出来。他静静坐在桌子面前,眼前浮现出那一张张亲切的脸,还有母亲那再无余温的手。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沈寻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他鲜少有过这种表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是那么疏离而又诡异,那些原本存在于骨子里的东西,都在慢慢的挣扎而出。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也许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既然如此,还有不去报仇的道理么?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很好,但却也不像它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暴风雨的前夕,永远都安静地不像话。   xxxx   司徒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又揉了揉自己的眼前,好像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样。   看她这般反应,林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步走到她跟前,道:“别看了,还能把我看出花来不成?”   司徒兰似乎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站起来就抱住了面前的姑娘,那样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   “糯糯……”   被呼唤的人忍不住有些心酸,仍旧回应道:“是,我还活着,我们都活着呢。”   那个连活下来都成了一种奢望的年代,再次相见是那样的难能可贵,都是经历过一场宫变的人了,很多事情也都看穿了,林糯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活泼灵气了。   说起来,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林糯颇有些自嘲的想着,说出去还倍儿有面子呢。   司徒兰上下看了看她,确定她安全无事之后,很快问道:“珠柚呢……陶优姑姑呢,她们还好吗?”   林糯道:“宫里头翻了天,可终究也是没有伤及性命的,也不知道那华昌王是听了谁的劝,将许多不愿意留下的宫人都放了出去,剩下的仍旧各司其职,各有各的去处,她们二人,一个去了尚食局,一个被分到了新的宫殿,以后也不知道是侍奉哪个主子呢。”   “慕将军之前见过我一面,对我也还算有些印象,宫变当日就将我一同带了出来,只不过一直没让我们见面罢了。”说到这里,林糯一时间还有些唏嘘,“阿兰姐姐你真是好命,遇到一个能护着你的人,说起来,宫里头先帝的那些妃子,哎……”   猜也能够猜到大概,司徒兰也没有再问下去了,只在心中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世事一向无常,谁也救不了谁。   林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道:“哎呀对了,阿兰姐姐你还记得那个害过你的太子妃吗?”   “记得,怎么了。”司徒兰抬起眼皮,一时有些心慌。   “你还不知道吧!这事啊,市井街坊可都传开了呢。”林糯又化身为叽叽喳喳的话唠少女,很是兴奋地跟她讲道,“太子妃原先就是华昌王的人,为了当内线才嫁给了太子,现在王爷大事已成,却不愿意承认她的名分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司徒兰不咸不淡道:“因为她怀孕了。”   林糯用一脸“你干嘛要抢我的台词”的表情看着她,接着道:“因为她怀孕了呀!王爷是什么人,那占有欲,那丧心病狂的程度,眼皮里哪里容得下一粒沙子?孩子是谁的,谁也不知道,可华昌王偏偏就认为她已经是不干净的人了。当即就问她,你是愿意牢底坐穿啊,还是去妓|院了却残生?”   林糯双手一摊,配合着动作道:“于是她选择了后者。”   司徒兰一愣,道:“她不是还怀着他的孩子吗?”   她心中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孩子是华昌王的,所以更是觉得惊讶,都说虎毒不食子,这沈兼也实在有些过分了。   “对呀!所以说那华昌王他根本就不是个人!他就是个疯子!”由于太过愤怒,林糯的面目表情显得十分的狰狞,“让疯子当皇帝,还不如傻子呢!反正我觉得大周迟早要垮!”   司徒兰道:“那太傅呢,他不是还没倒台吗?怎么不管管自己女儿。”   “那华昌王可在上头看着呢,他敢吗?还要不要自己的老命了?私下花钱打点打点,不让她接客。一个弃妇之身,在那种地方窝着过日子也就不错了。可怜太傅一生高风亮节,名声都毁在了这个女儿的手上。”林糯很是神气地抬起头,“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她当初不长眼睛跟着坏人办事的。”   司徒兰没有继续说话了,没有同情,也没有落井下石,她的表情很是平淡,似乎只是在听着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司徒兰忽然问道:“你能随意进出将军府吗?”   林糯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可以的,将军关着你,是怕你逃走。我不过一个影响不了大局的丫鬟罢了,没必要禁足的。”   司徒兰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的曙光,连忙道:“你能自由进出是再好不过,帮我看看我爹、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我就指望着你了。至于太子那边,我会尽量跟慕子川套话的,但愿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没问题!”林糯灿然一笑,拍马屁似的保证道,“阿兰姐姐的爹就是我的爹,阿兰姐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阿兰姐姐的太子……呃,还是姐姐的太子……”   司徒兰笑着白了她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末了又是一阵黯然。   她至少还有糯糯在身边。   寻儿那样傻,没了她可怎么办? ☆、祸根   第五十九章祸根   这一年确实是大周时局最为复杂的一年,岭南饥荒,君主易位,叔叔杀了兄嫂,抢走了侄子的皇位。   百姓大多都在云里雾里,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不知道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因为百姓从来都不在乎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主人,处于底层的人永远都是这样,哪怕身居高位的人背负了多少条人命,只要他没能影响自己庄稼的收成,都没什么可议论的。   也许华昌王真是参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用强权和魄力压倒原来的政权,不留一丝情面,哪怕骨子里还流着同样的血液,哪怕年少时也曾并肩纵马,赋诗作画,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   更何况,他的某些措施也的确做得不错,民间胆敢有人议论他的位子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尽管这样的决断更惹人怀疑,可百姓毕竟都是惜命的,得过且过也就罢了,哪有什么仁人志士去唱反调?   而今就算沈兼还没有登基,除了各郡县还有少数地方军队处于观望态度,众人都已然将他奉为了天子,广陵城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登不登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那些因冤而死去的人们,都在史官们颤抖的右手中变成了永远的秘密,无论是尊贵无比的帝后太子,还是各宫冤死的宫人,都随着厚重的史书飘散而去,最终掩埋在历史的黄沙之中,但这一切还只是此刻,并不是永远。   有些事情,谁知道呢?   这是一场华美的宴席,华昌王高坐于主位之上,底下众臣都有些战战兢兢,坐在上面的突然换了一个人,实在是让人有些不习惯啊。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老臣也并不剩下多少,都被他的心腹替上了,看来这局势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在大行皇帝去世不久的时候大开宴席,众人这饭吃的实在是有些心慌,生怕新主子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忠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其实华昌王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开场宴席庆祝庆祝罢了,即便现在已经是至尊无上的地位,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为了这个位子,他谋划了二十多年,他下的每一步棋,全都是为了今天。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才想要去争夺,一旦得了手,便会寝食难安,昨天夜似乎梦到皇兄前来索命,揪着他的领子大喊狗贼,夜半惊醒,衣衫尽湿。   而今依旧安然的坐在本不属于他的位子上,脸上带着挑不出错的笑容。   唯一有些特别的是他身边的人,看起来是个清高又孤傲的美人,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手绣三重衣,倒把整个人衬的矮了不少,可容貌还是没话可说的。   底下的大臣都没有见过这名女子,只有右副都御史司徒贤默默地低下了头,好像想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似的不敢出声,他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走运还是背时,两个女儿先后麻雀变凤凰,大女儿现在行踪不明,二女儿却跟着乱臣贼子吃喝享乐,丝毫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同样的父母,为何会生出这样性格迥异的女儿。   也算是拖了司徒梅的福,他保住了头顶这个不算稳当的朱砂帽,可司徒兰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不担心的。这几天来派人四处寻找她的踪迹,也终究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想到这里,司徒贤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司徒梅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平时跟着学了些礼仪,可也不算如何标准,也不知道华昌王是突然换了胃口,还是觉得新鲜好玩,倒对这个不懂礼节的女子宠溺万分,自从她留在他的身边,就没有离开的那一刻。   “可有合胃口的菜,本王让御厨多给你做些。”   司徒梅娇羞一笑:“我要是都喜欢,王爷要御厨全做了不成?”   “只要美人喜欢,全做又何妨?便是要这天下,本王也愿意双手奉上。”华昌王本人也一向是个不拘礼节的人,平时在军营中也威严惯了,旁人都不敢说什么。   下面的人反应也确实很平淡,人家主子干什么,可不管他们的事,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万事大吉了。   可终究还是有人看不下去的。   那个人就是霍太傅。   因为自己女儿的事情,他对这个人本就恨意滋生,在宴席中如坐针毡,此时听了这样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顿时怒火中烧,噌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华昌王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爱卿这是在干什么,是座位不够舒坦吗?”   霍太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却还是忍不住激动道:“王爷愿意把江山当做儿戏拱手让人,臣管不了,可臣实在是为清秋感到不值!她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你竟然把她……把她送到……”   华昌王执起了司徒梅的手,状似无意的摆弄她的指甲,嘴里不甚在意道:“本王召你前来,是让你好好吃饭的,不是让你提这些事情。好好坐回去,本王或许还能饶你不死。”   霍太傅看了他那满不在意的样子更是生气,再没了以往的敬称,出口便道:“秋儿之前的事情一直都瞒着我,如果我一早知道,定不会让她跟着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去处,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她了。我告诉你,我女儿就是我女儿,哪怕她再傻再蠢,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渣去践踏!”   听了这近乎豁出去的话,华昌王忽然转过了脸,静静地看着他,“爱卿可真是有胆,不如再说一次?”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霍太傅也没有顾忌了,他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忍了那么久,却怎么也抵不过自己内心的煎熬,明明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却还是那么喊了出来。   “沈兼!你前谋杀先帝,后诛杀皇后太子,谋朝篡位,罪当五马分尸!”霍太傅挺起胸膛站在侧边,却如同站在天地中央,像是从眩光中升起的神像,那一瞬间似乎有长风吹过耳畔,寂静无比。   此时满座数百人全都变得鸦雀无声,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霍太傅霍方,果真如他的名字一样,方正不阿,当着满座王公贵族的面,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伟大两个字。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敢于说真话的臣子,他两边的发鬓已然衰白,衣衫上下服服帖帖,没有一点褶皱,眼神正如高悬明镜,直直看向台上那个人,原来这世间总有这么一种人,直面天下,无所畏惧,哪怕面临着生死的考验,也不曾退缩。   也许是他也觉得他说的话很对,也许是根本没有当一回事,华昌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反驳,任由他说出了这辈子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霍方一生忠于大周,忠于天耀帝,宁愿一死做先帝的鬼!也不愿意做你这种乱臣贼子的狗!”   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那样沉重而又响亮,不知道激起在场多少波澜,有人感到羞愧难当,暗叹自己没有他这种魄力,也自然有人不为所动,笑他太过耿直不知道变通。   沈兼慢慢站了起来,其实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仿佛有万千毒蝎爬过,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形容的心情。两根眉毛狠狠竖了起来,残暴的本性暴露无疑。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他备在身边多年的特制弓箭,一向是为了防刺杀,却在这个时候排上了用处。华昌王轻轻吹了吹,手一动,箭羽便自下而上直奔眼前之人!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霍方依旧站在原地,瞳孔却骤然放大,看见那片寒光朝自己呼啸而来,那一刻他觉得时光很慢,慢到可以看到那把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没有退缩,站如标枪。   可在众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华昌王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动,那支寒光铁箭便在刹那间射入了霍方的眉心,噗嗤一声,血光暴涌而出!   生与死,只在一瞬之间。   正中眉心,再无活路。霍方直直倒在地上,后脑磕在地上的声音显得那样清晰而又震撼人心,他至死仍旧睁着双眼,看着前方那片空洞的房梁。那是他呆了大半辈子的朝堂,为其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也终究是死在了这里,毫无悬念。   一时之间,满堂寂静,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太傅霍方,用这种方式,找回了自己被践踏的尊严,也为在场的所有人拉响了警钟:为华昌王办事,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死就像是一根导火线,即便没有在那一瞬间点燃,也为谋朝篡位的华昌王埋下了永久的祸根,在日后的某一天里成为最为有利的证据。古往今来,邪不压正,敢于直言的人也终将名垂青史。   他不会白死。   似乎是有了心灵感应,远道飞驰的霍清秋突然勒马而立,马蹄高高扬起之时,她抬手捂住了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回头看向了帝都的方向,眼神悲戚而又惊慌。   却终究只能看见天边如血残阳、霞光万丈。 ☆、太子进城      江水闲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客房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惊讶的朝前走了两步。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却还是没能发现男子的身影,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黑衣人把他托付在这里的时候,曾说过,只要他出了一点意外,就会全部算在他们的头上,钱给的倒是多,风险也是很大的。   现在那人不打一声招呼就忽然消失了,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黑衣人交代。江水闲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可以说急的头都要大了,连忙搁下碗冲了出去,朝另外一个屋子喊道:“阿娘,阿娘,那人不见了!”   何牡丹嗖的一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惊讶道:“啥!不见了!”   江水闲连忙换上一双比较好走的鞋子,冲出门后回头道:“我先出去找找看,你在家里等着,万一他又回来了呢!”   “好!你快去!”何牡丹应了一声,一时间也有些焦急,弄丢了人是小事,那夜的黑衣人找他们算账可就麻烦了。   江水闲朝村口的方向一路跑去,这条路她走了许多年,是再清楚不过。况且这附近也只有这条像样的路了,不仅通向村口,还通向广陵城门。那男子可能不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所以无论他想去什么地方,一定会向路人打听。   江水闲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又跑了两步,看见在自家门口种葱的王家婶子,连忙上前问道:“王大娘,刚刚有人向你问路吗?”   王大娘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时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只是如实道:“正巧,我还纳闷呢,那么俊的小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跑我们村里来了。”   江水闲急的火烧眉毛了,哪里有空跟她扯那些有的没的,也顾不上礼貌了,急道:“他问哪里的路?”   “哦……他问皇城怎么走。”   “谢谢!”话还没说完,人就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王大娘。   江水闲急冲冲赶到城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沈寻,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下面发呆。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却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那样的姿态与相貌,即使是在人才辈出的广陵城也是很引人注目的,沈寻只是站在那里,走过路过的雌性生物却纷纷侧目而视。   虽说江水闲也不是什么弱女子,每天都要干农活,喂猪喂牛,在家里比儿子还要顶用。但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在路上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着实累的不行,她狠狠喘了一口气,歇了好半晌才慢慢走了过去。   心中来气,刚一靠近他就怒道:“你要进城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沈寻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朝后一躲,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   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早上给他喂药的姑娘。   哦,是她啊。沈寻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城门发呆。   江水闲快要被他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气炸了,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们家照顾你照顾了这么久,想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了一点差错,我们全家都完了?”   沈寻被吼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烦躁,把头偏了过去,语气平淡而又疏离道:“承蒙照顾,有借有还。”   “不过,我的安危……和你们家完不完有什么必然联系?”   江水闲一愣,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不敢开口。   沈寻说完就站在那里没有动了,其实他站的位子很是有些微妙,他能够看见整个城门,守城门的人却看不到他。   被他这么一说,江水闲气也消了,甚至还有些心虚。看到他这般模样,顿时有些别扭的走上前去,道:“算了……是我太上火了,跟我回去吧,外面可不安全。”   沈寻道:“我得进城。”   对方本来想劝阻一二,可忽然又疑惑的问道:“既然你要进城,为何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沈寻不理她,转过头静静盯着城门口那个一身铠甲的年轻男子。   那人看上去很眼熟,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他却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人。但无论如何,直觉告诉他,眼熟的人,最好都不要撞上。   门口那位年轻的将领并没有停留很久,似乎只是过来巡查的,约莫过去了一刻钟,底下的将士便诚惶诚恐的目送他远去。   沈寻掐好了时间,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张脸,确定都不怎么眼熟才走了过去,江水闲见他下定决心要进城,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怕跟丢了人,只好跟着他先过去了。   幸好也没出什么问题,守城的人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并没有多加盘查,虽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可正是因为实在太多事,他们越发的管不过来了。   沈寻轻轻松松地进了城,可往前走了几步,反而不知道该去哪了,眼前一片低低矮矮的屋檐,他站在广陵城的脚下稍稍抬起头,看向那一片喧闹而拥挤的人群,有大人牵着小孩子从面前走过,还有卖糖葫芦的老人在角落里吆喝。   这样的平凡的画面其实很美。   人间清欢百味,如同一场唱不完的戏,就好像他从来也不会想到,自己堂堂一国太子,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一样。   ……   “外面啊……外面没什么规矩,日子也没有这里好,你随口吃掉的一道菜,也许就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计。但是外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拐角处的糖人摊、街头巷尾的杂耍、戏楼里的花腔小唱,你要是见了,定会欢喜……而且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你要是出去了,刚好能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梯田庄稼,还有江河湖海,巍峨山川……”   兰兰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清晰,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那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恰好有人出声提醒他了。   “你为什么要进城呀?”   沈寻这才意识到那个喂药的姑娘跟了过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找人。”   “找谁呀?”江水闲很好奇。   沈寻没出声。   江水闲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敢继续说话了,只是默默跟在他身边,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弄丢了,下次黑衣人过来自己就没办法交代了,虽然她也不确定那些黑衣人还会不会来。   她是打算等他走累了再带他回家的,因为她知道他身上没有带钱,没地方住,肯定还是得跟她回去的。况且阿娘也给了自己不少钱,这个时候也正好来皇城街上选些新布料,免得下次又要来一趟。   沈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头却刻意垂的很低,江水闲发现了这个问题,直道:“你是怕被人看见吗?”   “嗯。”沈寻没有反驳。   “既然怕被人看见,怎么不去买个幕篱呢?”   “幕篱是什么……”沈寻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孤陋寡闻,询问的声音也有些小。   这都不知道,江水闲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就朝前面走去,进了一个专卖帷帽的店,很是阔气的买了一顶黑色皂纱,然后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你啦。”   沈寻冷不丁被罩了一顶纱帽,有些不习惯的扯了扯,脸色很不好看,总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江水闲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毫不在意道:“大周现在男子很流行戴这个的,你一看就是没怎么出过门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沈寻似是默认了,轻轻抿起了唇,双眸隐藏在黑纱的阴影之下,没人能够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江水闲顿了片刻,又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自说自话道:“话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我活这么大,就没听说过有姓寻的王公贵族呀?难道你是北穆人?也不对啊,北穆人可不都是双姓吗?”   “我不姓寻。”他淡淡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着实有些避重就轻的意思。   “那你姓……”江水闲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疼的呲牙咧嘴,满脸惊讶的回过了头,却看见一个长相很水灵的姑娘。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身后那人惊慌的将她扶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耽误主子交代的事情所以走得太急,你没事吧?”   江水闲也不是什么喜欢揪住不放的人,何况对方还长得这么漂亮,起身拍了拍灰就道:“没事没事……”   撞人的姑娘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道完歉就立马朝前跑去,两条腿跑的飞快,好像一刻也耽误不得似的。   江水闲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发现沈寻突然不见了。   再一转头,发现他朝着刚刚那个姑娘的背影疾奔而去,步子快得让人有些无语。 ☆、丢弃   第六十一章丢弃   江水闲完全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提起裙摆跟了上去,腹诽道,不就是个漂亮姑娘吗,至于这么猴急吗?   林糯正跑的欢,突然发现有一股大力把自己给拽住了,一脸惊慌的回过头,却看见一名戴着幕篱的男子,神色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本来面目。   沈寻紧张的拉住了她的袖子,保持着一个不太近也不算太远的距离,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心中着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紧紧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离开。   林糯有点莫名其妙……   哪里来的蒙面强盗……这是要半路挟持妙龄少女的节奏吗!   刚一想到这里,林糯就有点心惊肉跳,对哈,她长得这么水灵这么漂亮,一个不小心被坏人给害了怎么办!赶紧跑啊!   说走咱就走啊!林糯一把拍开袖子上的手,拔腿就跑!沈寻虽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可怎么会允许这唯一的线索离开自己的视线?所幸从小基因好,腿长的很长,一步顶人家两三步,很快便又将林糯拽了回来,一手扳过她的肩膀,然后飞快地掀开了自己脸前的那层黑纱。   春风吹皱了黑纱,现出那双绝美的眼眸比以往更为清亮。   “……”林糯倒抽一口凉气,“太……”   子殿下!!!   她没能说出后面的三个字是因为沈寻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正是自己刚刚撞倒的那个还算好看的村姑,林糯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太……太夫人哟!我可算找着你的孙子了!”   司徒兰在遥远的将军府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沈寻很是诡异的看了她一眼。   林糯一晒,然后开始打量起刚刚没怎么注意的姑娘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水闲看她的眼神也颇有些古怪,甚至还带着点看情敌的意思,上下打量着她的相貌,还在心中暗暗比较了一番,虽说穿的是比自己好了那么点吧,但肯定还是没有自己漂亮的。   想到这里,江水闲觉得她还是没什么竞争力的,于是对她的敌意又减了几分,慢慢走到沈寻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挽上了他的手,以一副示威者的姿态看着眼前的人。   “……”   林糯惊呆了。   这样亲昵的举动实在是有些突然,沈寻脸色一白,迅速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慌张地去看林糯的反应,其实他在乎的并不是林糯的想法,而是忐忑她有没有看见刚刚那个过程,唯恐传到司徒兰的耳朵里。   自己才刚刚挽上他的手,还没有捂热乎就被她抽了出来,江水闲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半天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光,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寻好像是要解释什么,可噎在喉咙里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一脸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无辜。   林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没有细究,只问道:“殿……少爷这几日是住在哪里的?”   沈寻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江水闲。   “她救的我。”   林糯一呛,顿时诡异的看了江水闲一眼,她是司徒兰的贴身丫鬟,自然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那是她家主子痛苦妥协才换得的结果,怎么转眼就成了别人的功劳?不过她一向不是什么特别冲动的人,也没在这种时候拆穿她。   “是啊是啊,寻公子这几日都是住在我家的呢。”江水闲见他没有否认自己的功劳,一时竟然还有些得意,连带着刚刚的尴尬都消失殆尽了,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还是有胜算的,哪怕你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呢?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入了戏,似乎忘记了那只是别人让她撒的谎罢了。   林糯心里跟明镜似的,也知道太子一向单纯好骗,也就没怎么当回事了,只是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恶心,随便顶了别人的功劳,于是轻轻咳了一声,颇为拿腔拿调地道:“既然姑娘功劳这般的大,我就先替我家主子道一声谢谢了,不如随我们一同过去,在账上支些酬金给您可好?”   江水闲脸色一白,慌张辩解道:“我不是为了钱!”   “那您是为了什么?”林糯不知什么时候跟司徒兰学乖了,说话也是越发的油嘴滑舌,让人招架不住,“想在路边上随便捡个人当你们家的入赘女婿吗?那你也得看看这是不是你们捡得起的人!”   江水闲越发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皱着眉反驳道:“不是说他只是家道中落的王公贵族吗,有什么捡不起的!”   沈寻眼眸一转,盯住了她的眼睛,冷笑一声道:“你从哪里听来,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话?”   江水闲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顿时僵在了原地,一旁林糯则是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寻的眼睛,这……这是什么情况,刚刚那一瞬间气势逼人的太子,怎么好像不是原来的太子了!   意识到林糯正惊讶地看着自己,沈寻心中一顿,似乎在思考和犹豫某些事情,思定,他忽然慢慢地回过了头,委屈地瘪起了嘴。   “你说,兰兰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她捡得起,她为什么不捡?”   林糯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刚刚只是她的幻觉啊,半晌,又深吸了一口气,太子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虽然很软很可爱,但她就是为自己主子感到不值啊!怎么看都是慕将军比较适合做丈夫啊。   林糯虽然只是宫女出身,心思却也不比寻常人少,那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冲动,那就是……不告诉司徒兰。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已经彻底倒台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哪怕是神兵再世也救不了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傻太子了,如果司徒兰知道他的踪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和他相聚,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空有一副倾城皮相,却连自己都养不活,何谈养别人?这样一来,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保障了。   反观慕将军,年轻有为,事业蒸蒸日上,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照这种情况来看,封个异姓王也是迟早的事情。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都是人上之人。这样的人物,比起无权无势的沈寻自然是好了千倍万倍,   造反怎么了?只要造成功了,那就是历史的主宰者,这世间一向公平,胜者王,败者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后者比较好,虽然司徒兰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慕将军,但她总有被对方的痴情打动的一天,只有和胜利者在一起,才叫皆大欢喜。   自己身为一个宫女,永远都只能是别人的附属品,主子过得好,自己才过得好,主子跟着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自己也就没有未来了,哪怕他们之间才有真感情,可在命运面前,也终究只是感情罢了。   林糯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擅作主张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是为了主子好,虽然其中也包含了那么一点私心,但出发点还是为了司徒兰的。   是的,她是没错的。   况且太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傻,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用担心以后东窗事发,司徒兰会找自己算账,林糯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对他道:“我原本是来拜访司徒先生的,主子一直惦记着自家父亲的安危,但她现在行动不便,只能派我出来办事,你现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看完司徒大人马上就回来找你,然后带你去见主子。”   江水闲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敢插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寻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装出一副傻愣愣的样子,追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   林糯道:“你这身打扮太招摇了,还是不要冒险为妙,我去去就回,安心在这里等着罢。”   这样的解释很是合理,沈寻没有多想,只是“嗯”了一声,他对司徒兰身边的人一向深信不疑,愿意将一颗真心交付于她。   林糯心底狂跳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绕过路边那株松柏就走进了巷道之中,衣袂消失在路口的那一瞬间,一阵凉风灌进了她的脖子,她的步子越走越快,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把太子丢在那里,这恐怕是她这一生做过最胆大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只但愿他不要怪自己,她也是为了司徒兰好。   林糯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手心都渗出了汗,殿下,对不起,就让我自私这么一回吧。   沈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立如青松。   身后包子铺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却好像什么也闻不到一样,只是专注的看着那条巷道口,仿佛那是他与兰兰连接的唯一一条道路,仿佛只要他不眨眼睛,下一刻,兰兰就会来接他回家。   然而终究只是仿佛而已,天黑了,依旧没有人回来找他。    ☆、重逢前夕   第六十二章重逢前夕   江水闲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也傻愣愣地跟着他等,只不过她比较聪明,选择在包子铺里叫了一笼灌汤包,然后在店铺里一直坐到了晚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连月亮都快要出来了,江水闲终于忍无可忍,噌一声站了起来,朝他站着的方向走了过去,脚步未到声音先至。   劈头盖脸道:“人家不要你了你还不明白啊!”   她的话语太过直白,沈寻已经没有往日那般混沌,似乎也知道是这么个事实了,却还是没有说话。站到双腿都有些发酸,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坚持着什么,也许是一种信念,也许是一种奢求。   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娘会着急的,江水闲急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怕什么,我可是活生生的闺女,你让我一个姑娘家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沈寻认真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转过头轻声道:“那我送你去客栈吧。”   “……合着你还没打算回去啊!”江水闲觉得自己的一番话全都白说了,这就是一头长得好看点的犟牛,不听劝,“天呐,我都跟你说了,那姑娘不要你了,她嫌你什么都没有,丢下你跑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到底听没听见啊?”   沈寻道:“不,她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他这样为她找借口,让她听着都有些心酸,一时间觉得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江水闲看他一直捏着自己腰上的荷包,知觉告诉她,他爱的绝对不是刚刚那个人。   江水闲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眸,问道:“你究竟在等谁。”   沈寻迎上她的眼睛,平静道:“我在等兰兰。”   兰兰,兰兰,兰兰。   那个名字并不陌生,似乎已经听过好几回了,江水闲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等?”   沈寻并没有过多犹豫,坦然答:“她是我结发妻子。”   哪怕事实并不是如此,哪怕司徒兰当初只是良娣之身,哪怕她可能抛弃了他,他依然把她当做自己唯一的结发妻子,无论何种境地。   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江水闲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她早该想到的。   像他这种看起来很有身份的人,应该是早就成过婚的,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在乎子嗣绵延,可他现在家道中落,看眼下这情况,他口中的兰兰应该是抛弃他自己快活去了,虽然一时间有些不想接受他成过婚的事实,可心底总是有些不甘心,她想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早就把脸转过去了。   将一片目光投入黑夜之中,那样明亮而又坚持,不可亵渎。   江水闲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还是朝包子铺里走了过去,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吃饭了,肯定饿坏了。于是她又买了一笼蒸饺,用碗装好递到他面前,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还是别扭道:“你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等不是吗。”   她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心酸,更多的却是妒忌,妒忌那个叫做兰兰的人,被一个人这么死死等待着,而完全不为所动。   沈寻接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却仿佛看见许久之前的那个秋天,递到眼前的那盒糕点。她用一盒糕点就掳获了自己的心,从此,那个叫司徒兰的人便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割舍。   以往那二十多年,如同一张破旧的白纸,没有任何波澜色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却突然有一天,纸上被抹了一条鲜红的长线,有个人絮絮叨叨地告诉他该怎么做人,怎么生活,怎么不被欺负,告诉他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有一天,他的世界恢复了光彩,他能看见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人情冷暖,能看见五光十色、姹紫嫣红,可当他回过头,却再也找不到最初那抹颜色了。   所以,带着我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兰兰,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无论高山流水,还是天涯海角。   可有时候常常会想,那些温柔的回忆是不是一场梦啊?梦醒之后,身边空空荡荡,为什么你们都离我而去了。   沈寻静静站在原地,眼睛依旧专注的看着那个方向,他在等她,并且一直等她。   这一次不是因为傻,而是执念。   xxxx   林糯提着裙摆鬼鬼祟祟的钻了进去,却还是被司徒兰逮了个正着,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出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林糯很是紧张地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什么事也没有,是老太爷扯着我说了很久的话,才回来的这么晚的。”   事实上,她被今天的事情弄得有些发懵,压根就忘记了要去找司徒老爷的事情,又出于羞愧而不敢面对司徒兰,在门外忐忑不安地流荡了好久,久到守门的人都快要认识她了。   “是吗?”司徒兰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他一向话少,今天怎么这么稀奇,我当他已经忘了我是她女儿呢,他都说了些什么?”   “啊……就是问你过的好不好之类的,也没别的。”   “就问这句话,能问整整一个下午?”司徒兰显然有些不太相信,却也没有逼问什么。   林糯讪讪一笑,没敢接话,生怕自己又说漏了嘴,这样可就接不上来了,更何况,这只不过是她随随便便编的一个借口罢了,哪里还能再编些对话出来?   不过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比如自己这一路上听来的传闻:“阿兰姐姐啊……有些话我说了你可别太激动。”   “你说吧。”司徒兰一边叠衣服一边道,好像没有特别当一回事。   其实她本不用自己叠衣服,只是拒绝了慕子川送过来的所有丫鬟,单留了一个信得过的林糯,她不在的时候,自己能做些就做些,本来就是宫女出身,也没什么可娇贵的。   “你妹妹……”   “她怎么了。”忽然听她提到自己的妹妹,司徒兰很是疑惑的转过了头,入了宫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了。   “……被华昌王看上了,在他身边伺候好久了,听说还颇为受宠。”   “……”她的话刚说完,司徒兰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还真是世事难料啊,妹妹跟了自己丈夫的杀父仇人,以后如果兵戎相对,自己要怎么办?   不止是自己和父亲难办,但就司徒梅这个处境,她都为她感到紧张,华昌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兄嫂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至于他对女人的态度,看太子妃的下场就知道了,利用完一个是一个。司徒梅这是怎么了,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往火坑里跳?   林糯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天要下雨,妹妹要嫁仇人,就说叫您别激动吧,这都是命啊。”   司徒兰瞪她一眼,半是训斥半是好笑,“就你话多。”   林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心情很愉快,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顺畅了,“您就放宽心吧,老太爷好着呢,太子也好着呢,你现在也算是跟你妹妹同一个阵营了,没什么好怕的。”   “谁说我跟她同一个阵营了?华昌王那种人渣,我看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司徒兰刚一说完,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林糯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太子也好着呢?”   林糯的心猛地一缩,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僵在那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人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错,这句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平时很伶俐,一到关键时候就什么也不管用了。   她真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为什么要多这个嘴啊!   林糯越是不说话,司徒兰越是觉得不对劲,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糯糯,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林糯委屈地瘪起了嘴,狡辩道,“我觉得太子那么傻,傻人有傻福,他肯定好着呢,我……我性急,就直接把前面几句话省了,真的……我可以发誓!”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能够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林糯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主子的回答,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格外危险。   司徒兰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给了她两个字:“不像。”   林糯一抖,委屈地都快哭了,心说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蠢绝人寰呢!那司徒兰是什么人,草丛里掉了一根绣花针都能找出来的精明人,怎么会看不懂她这点小伎俩呢?!   完了啊,她想和主子一起过好日子的美梦啊,瞬间都碎成泡泡了……主子又要去找那个穷光蛋了啊怎么办啊,她的绫罗绸缎啊,她的山珍海味啊!她可怜兮兮的小命啊!   司徒兰看她这副样子,已经大概明白了,于是悠闲地坐了回去,故意翘着腿道:“糯糯,别让我寒心,纸包不住火,别想瞒我什么。我能看出之前那件事你是被太子妃诬陷的,也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此话一出,林糯顿时放弃了一切挣扎,瘪着嘴道:“那我说了你会打我吗?”   司徒兰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打。”   “……”林糯哼了一声,“那我不说了。”   “不说,往死里打。”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司徒兰觉得嘴里的茶不怎么香。   “……”林糯有些欲哭无泪了,只好坦白道,“我在街上遇到太子了,然后我把他丢那儿了。”   就两句话的事情,偏要折腾这么久。   司徒兰手一顿,却并没有问为什么,而且说实话,她甚至比林糯更明白这个道理,跟着沈寻不会有任何未来,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也终究抵不过命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没有立身之本,根本无法在这个世上生存。也难怪林糯会丢下他,还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却终究会是被情左右的,尽管司徒兰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也在这种事情上迷失了自我,她不可能留刚刚丧失双亲的沈寻一个人活着,绝不可能。   “他在哪?”司徒兰起身开始换衣服。   “城门附近……”林糯瘪着嘴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过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他了,他身边还有个说是他救命恩人的姑娘呢,还说这些天一直是她在照顾他的。都这么晚了,谁还在哪里傻等着呀。指不定早就带他回家了,我是看着他有人陪着才敢丢下他的,否则哪里狠得下这个心?”   司徒兰一愣,有些惊讶:“救命恩人?”   林糯翻了个白眼:“这年头不要脸的人真是太多了,她救什么了?她敢到乱葬岗里头爬吗!随便喂点吃的就是救命恩人了,傻子也不带这样骗的吧?”   “行了。”司徒兰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先不说这些,我去找他。”   林糯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头一回因为自己是丫鬟可以自由进出而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哼唧道:“你出的去吗!”   司徒兰白了她一眼:“我先去找一趟慕子川,能出去尽量出去,要是我真的找不到他人了,你就给我等着吧死丫头。”    ☆、再次相见   第六十三章再次相见   慕子川其实还算是个君子,把她当金丝雀一样养在笼子里,却也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只是平时会跟她一起吃饭,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会第一个带给她,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很少靠近她房间,这样的相处很平淡,却也很自然,不会让她觉得特别尴尬,也许这是那个强势的男人留给她的温柔一面。   很多人都是双面的,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态度,他对她其实还算不错的了。   这种感觉让司徒兰有些放松,原本以为他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可时间久了,却发现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至少不会强人所难,比起很多人都要好多了。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着实是有些尴尬……   虽然也不是特别晚,但终究还是入夜了,月光打在地面的水泊上,隐约还能看见上面泛着幽深的涟漪,很美,却也很单调,周围很安静,安静到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慕子川应该已经睡了,这种时候去打扰他然后告诉他自己要出门?仔细想想,总觉得有点不太靠谱,而且也没有实现的可能。司徒兰又往前走了几步,近到能够看见他的房间,才发现他的屋子里仍旧亮着灯,暖黄的烛光打在纸窗上,透出了里面的黑影,上身颀长的男子支着臂,高冠未解,模样却似乎有些疲惫。   司徒兰顿住了脚步,没敢继续朝前走了,先不说他会不会同意,自己也没那个脸开口了,一开始是她自己答应的,说救了他自己就会妥协,现在又是自己最先反悔,虽然慕子川那样的要求算是胁迫,但终究还是自己理亏,她没那个脸去求他。   哎,所以说无权无势就是不好办事啊,自己是个女子,又不能去当兵建功立业,不能封王拜相,想想就觉得很忧伤。   林糯看她举步又止,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要不还是我去吧……一样的。而且一开始就是我犯的错……还是我自己去解决比较好。”   司徒兰看着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身高。   “干嘛……”林糯颤抖地问道。   司徒兰看了看她的衣服,又看了看她的胸。   林糯被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兰姐姐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是很有原则很有操守的姑娘!”   看完了,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可行的,司徒兰拽着她的袖子转身回房,下令道:“脱衣服!”   “啊!”林糯一脸惊恐的被拽了过去,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惊慌,“良娣你要对我做什么呀!你忍心伤害我这样一朵娇花吗!”   刚回了房间,司徒兰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你哪里娇哪里花了,赶紧给我脱。”   林糯一脸惨不忍睹的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刚脱了一件外衣就发现司徒兰也把外衣脱了,于是她闭上眼睛,痛苦道:“阿兰姐姐……虽然我不喜欢女的,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我……我还是愿意为你奉献出……”   话还没说完,身上被罩了一件衣服,然后发现司徒兰已经穿上了自己刚刚脱下来的外衣,正在梳妆台面前梳头,动作迅速而又敏捷。   林糯瞪着她。   司徒兰把自己的头发也梳成了林糯那样的两个大圆球,一瞬间仿佛年轻了十岁!然后她开始给自己化妆,把两条细长的柳叶眉涂成了林糯那样的褐色的粗眉毛,两片薄唇涂成了林糯那样肉嘟嘟的红唇,乍一看,还挺像,就是有点别扭。   两个人的脸型本来就没有多大差别,都是鹅蛋脸,肤色也都是偏白皙,现在又是晚上,看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完全没必要弄得那么精致,差不多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林糯瞪着她。   司徒兰在铜镜里看到了这样怨恨的眼神,一时有些紧张,连忙回过头问道:“你怎么了!”   林糯瞪着她。   “你欺骗了我的身心!”   “是吗……”司徒兰回瞪,“你再闹?”   林糯一脸“我就闹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啊”的表情看着她,司徒兰没有理她了,只是沉默着又在脸上涂了两朵红胭脂,顺手带上了一块手帕。   事实证明,司徒兰的沉默是很可怕的……   盗版林糯出现在大门口的一瞬间,昏昏欲睡的守门人都惊坐了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她的脸,哎呀娘啊,这还是刚刚回来那姑娘吗,一会儿功夫不见怎么就长成这幅德行了!   司徒兰姿态优雅地捏着手帕走了过去,脸上两片红扑扑的胭脂格外的明显,走路很慢,说话声音也放得很轻:“我是将军身边的丫鬟林糯,我去小树林私会情郎。”说完,还羞涩的笑了两下,还一人塞了几个碎银子,“哎呀,这种事情,总是难以启齿的,你们可不要说出去哦。”   哦,难怪涂的这么“好看”……   众人恍然大悟,收了钱,连忙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司徒兰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走到他们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时候才趴到墙上,一边用手帕擦脸,一边闷笑,她可是专业黑丫鬟二十年啊,糯糯你这辈子还敢出门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脸上也擦的差不多了,虽说沈寻一向不在意她长什么样子,可是这么久没见了,还是不能用太丑的脸和他见面,更何况,他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个“救命恩人”吗,怎么能让旁人看笑话?   想到这里,司徒兰又举起手帕在脸上擦了擦,好好整理了一番,然后便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现在这么晚,也没有马车可以坐了,虽说街道上一个女的走路是很不安全,但大周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早些年还有开着大门都没有小偷进来的日子。不过现在算是小半个乱世,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个世上不可预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她这条路走的分外忐忑,总觉得有些担惊受怕,因为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遇上事了还真不好说,出门的时候也忘记带个防身的东西。   况且,沈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她觉得自己这一次也算是在赌了,尽管那样的几率小的可怕,她也愿意赌那么一次。按理说,只要是个正常人被这么对待,都知道林糯是故意想要甩包袱了,无论是从自尊心还是从常理来说,都不会有人深更半夜还等在那里,只为了那样一个渺茫希望的。   广陵城是大周的皇都,自然是非常大的,幸亏将军府离城门附近也不算太远,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夜越来越深了,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头顶的月亮,好像月亮是在跟着自己走路一样,连速度都是一致的。   终于到了林糯所说的地方,却没看见哪里有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姐,心中那点希望顿时全都被浇灭了,司徒兰又朝前走了两步,却连她说的包子铺都没看到,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在附近转来转去,希望能够碰到一个人影。   人影是碰到了,可惜不是什么好人。   司徒兰刚一回过头,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她快速朝后退了两步,却被人一把攥住了双手。   那大汉似乎刚刚喝过酒,嘴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却也没怎么醉的样子,抓着她的手奸笑道:“哟,天上掉馅饼了,给爷送来一个大美人!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还在街上游荡,美人你是不是也很寂寞,专门出来排遣的啊?”   居然还真让她给碰上半夜喝酒的流氓地痞了,果然以后不能再做这种半夜出门找人的傻事了,虽然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逃过一劫。   那人打了个酒嗝,嘴里便散发出一股恶臭,司徒兰全身都在发抖,犹自强装镇定,试图用身份压住他:“我父亲是朝廷命官,你再敢动手动脚,就不怕掉脑袋吗?”   “朝廷命官?”那人似乎颇为不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抬起头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司徒兰发着抖,没说话。   “我还是阎王老子呢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一边笑着一边把她朝墙角拖,免得被过路的人发现他在做的事情,虽然他好像也不是特别担心似的,“我告诉你,我在这街上横行霸道了十几年,就没人敢动我,掉脑袋?哈哈哈,你先伺候好老子再说吧!”   说着,开始去扒她的衣服,动作粗鲁而又野蛮。司徒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脑子里完全停止了思考,只一味的去蹬打他,嘴里胡乱骂着。那地痞扯开她衣带的时候,司徒兰厉声尖叫了起来。   “滚!!!!”   “哟,还挺有脾气。”那地痞呵呵笑了两声,“别叫了,大家都睡觉呢,没工夫管你,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乖乖在地上躺好,我或许还能饶你不死。”   说着,又伸出手来去脱她的衣服,一点情面也不留,司徒兰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痛的对方惊叫了两声,朝后疾退了两步。见此情景,司徒兰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要跑,却哪里抵得过男人的力气?刚一起来就被压到了墙上,再也动弹不得。   那人将她狠狠压在墙上,见她再没有反抗的力气,这才扳过她的脸,“挺水灵的,性子这么烈?”一手摸进了她的衣服,开始解她中衣的带子,“一开始你要是不动我或许还会留你一命,现在看来……”   司徒兰抖着手想要阻止,全身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任凭眼泪不停往下流,她后悔今天这么不考虑事情就出了门,去追求那根本就不可能的渺茫希望,沈寻不会等在那里的,哪怕他是个傻子,也不可能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后,还坚持留在原地。   是她想错了。   身后那人没有打算放过她,司徒兰有些绝望了,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葬送在这里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却还是哭着喊了最后一声。   “寻儿——!”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击碎心脏的声音穿透而来,在寂静的夜里那样响亮而令人震惊,那一声呼唤,当时铮铮在心,此后也永生难忘,在漫长的岁月里无数次响起,都会觉得心中一痛。   那是此生最为信任的呼唤,无论是什么也比不上。   沈寻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过那条巷道,朝声音的来源飞扑而出,司徒兰隐约听见身旁风声呼啸,身后一声尖利的怪响,随即便是永远的沉寂,生命是那样脆弱,稍纵即逝。   司徒兰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周围一片寂静。   她身子有些发软,却还是慢慢地回过头,看向了地上的尸体。刚刚还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趴在地上,软成了一摊烂泥,再也站不起来了。   虽然觉得有些可怕,但是终究还是他有错在先,哪怕送进官府,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只能怪他自作孽,不可活。杀人偿命,但如果杀的是坏人,那可就没什么好偿命的了。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了身后那个人,于是便一刻也移不开目光了。   沈寻站在那里,月色流泻在他的肩上,身上似乎有眩光缓缓升起,那样神圣而又美好,目光朝下一移,看见他手中的尖瓦片,上面似乎还沾着血,一滴一滴朝下淌。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重逢,经历了许多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又走到了一起,她不曾忘记他,他也不曾怪过她,不需要言语就能看清楚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这是爱。   司徒兰没有动,沈寻却一下子靠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勒的很紧,紧到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怕他来晚一步,就晚一步,他就会失去他这辈子最珍重的人。   沈寻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滴到她的脸上,每一滴都是那样冰凉而又沉重,让人心头发颤。   “你没走啊……”司徒兰轻轻出声,像是询问的语气,却无比肯定。沈寻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朝巷道的那边走去,从头到尾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地有些可怕,那一瞬间司徒兰甚至有些心悸,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在等待着他的原谅,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她朝回走,步子很稳,也很慢,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忏悔。   月辉渐渐变得苍白而又清淡,打在那片悠长的巷道中,那一轮瘦月跟着他们的步伐,慢慢朝前走着,周围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兰兰……”   他忽然开了口,呼唤是那样的轻,声音低到了自卑的尘埃里。比起刚刚那一声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却又让人心中一痛。   “怎么了。”司徒兰环着他的脖子,轻轻问道。   沈寻的手抱的更紧了些,语气哽咽。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我就知道。” ☆、坐牢      司徒兰略微偏了偏头,心中叹了一口气,明明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的意思。   又朝四周看了看,旁边的包子铺已经关了门,周围空无一人,寂静无比,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尴尬地问道:“那个……那个,糯糯不是说你旁边有个救命恩人吗?人在哪呢?”   “我送她去客栈了。”沈寻想都没想就答。   司徒兰突然看向他,眼神很是有些古怪,总觉得他今天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跟从前完全判若两人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客栈?”   难道是出现奇迹了,沈寻突然好转了?   话刚落音,沈寻心中一个咯噔。尽管还抱着她,双手却轻微的动了动,原本还算正常的脸,突然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我不知道什么是客栈……是她告诉我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瞒着她,却还是那么做了,没有任何理由。   “哦……”还算合理,司徒兰原本惊讶的心慢慢平复了回去,想想也是,她努力了这么久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了一个人呢,“行了,放我下来吧。”   她的话刚刚说完,拐角处突然传来几个人叫喊的声音。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几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拎着灯笼朝这边跑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百姓装束的大娘,嘴里道,“就是这两个人杀的!我都亲眼看到了!”   司徒兰依旧被他抱着,双脚都没有落地,却在第一时间抢过了他手中的瓦片,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动作干脆而又强势。   沈寻似乎没有发现这个小细节,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轻轻朝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司徒兰,那群人很快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许多灯笼照在了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明亮。   司徒兰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无论是从权势还是从事实情理上说,她都是完全有胜算的,即便是送她去见官,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唯一难解决的就是沈寻的问题了。   那边的人冲这边喊道:“杀人偿命,谁是凶手,自己乖乖站出来,等进了监牢,可就没这么好说话的了!”   他们的声音很大,街道上原本没什么人,却有许多被吵醒的人打开窗户来看热闹,大半夜抓人,在广陵城还真是一件稀罕事。   “那个人对我图谋不轨,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司徒兰辩解道,“这位亲眼目睹的大娘,你可看到了全部经过?”   那大娘还没有说话,官差们就不耐烦道:“不管你有什么理,先跟我们走一趟再说!”   怎么就摊上这种倒霉事呢,司徒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声对沈寻道:“乖,等会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嘴,兰兰去牢房一日游,你就乖乖在这附近等着,我什么时候出来就会来这里找你的。”   沈寻不解:“为什么是你认罪。”   “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是正当防卫,但凡是讲一点理,他们绝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更何况我还有父亲这层关系,实在不济也能找慕……”司徒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声音依旧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都能听见,“总之,如果说是我杀的,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好不容易从天牢里出来的,再进去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我废那么大周折救你出来可不就白救了?”   沈寻突然看着她。   “你救的?”   司徒兰没好气地甩他一个大白眼,“废!话!”   不然你以为是谁?!   沈寻忽然低下了头,眼神中带了些莫名的意味,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事实。司徒兰才不管他消没消化,命令道:“吃豆腐吃上瘾了吗,先放我下来!”   他连忙弯下膝盖,小心翼翼地让她落了地。   司徒兰刚一下地就朝前走了两步,举起了手中的瓦片,看向了虎视眈眈的官差,声音清亮无比:“我杀的,抓我吧。”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快,连忙上前准备绑她的手,司徒兰想的很简单,大周本来就没有钱和权势解决不了的事情,尽管明面上都强调什么公正公平,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官府有关系,没什么事情是打点不了的,她父亲是朝中正三品大官,广陵城的地方官还不敢随便得罪,更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死者犯错在先,强抢民女,可不是什么小罪,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她之所以承认的这么干脆,只是想尽快撇清和沈寻的关系罢了,如果将他这样敏感的人物牵扯进来,事情会复杂千倍万倍。   官差们上前的时候,她连一点反抗都没有,任由对方绑住了自己的双手,面上的表情平静无比。   沈寻对她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也知道自己如果认罪的话会惹大麻烦,原本一直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可是看到司徒兰被几个官差推推搡搡的朝前走的时候,脚步还是轻轻动了动。   街道的尽头看起来黑暗而又漫长,大概是要赶紧完成任务回家睡觉,那几个官差的步子走的很快,不过片刻工夫,已经走出了老远,快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司徒兰的背影越来越远,就像那天一样,渐行渐远,似乎是要慢慢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一般。   那一瞬间,沈寻忽然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像是躺在被冰雪包围的地方上,那样寒冷而又孤独。   他突然冲上前去,步子快的像一阵风。   xxxx   广陵城,京兆狱。   四面土墙,脚下稻草。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无语对视。   半晌,司徒兰实在忍不住了,偏头就朝他吼道:“你缺心眼吧你?跟过来干什么,你当进监狱是闹着好玩的吗?”   沈寻闷闷地低着头,没敢出声。   “我占着理,我还有我爹,你有什么?你告诉我你顶着这么一张脸你要怎么出去?”司徒兰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带火。   似乎知道这次是自己太冲动而犯下的错,沈寻仍旧没有说话。   “来来来,给个理由,为什么要跟过来?为什么要跟那些人说是你杀的?”   话刚落音,沈寻轻轻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怕下次又找不到你了。”   司徒兰一愣,半晌,垂下了头。   “是吗……”   呼吸似乎滞了片刻,空气中带了些尴尬的感觉,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司徒兰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痛,她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却每次都能被沈寻搅乱整个心,一时间连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寻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其实他是这么做是有私心的,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计后果也罢,只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沈寻觉得,因为自己的身份很是敏感特殊,所以只要自己跟了过来,司徒兰就不敢找那个慕将军来摆平这件事情了,这样……也就能阻止她再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了。   司徒兰正头疼这件事情,一时间心情也很是纠结,她其实原本打算让狱卒给林糯传个信的,现在把沈寻都牵扯进来了,顿时变得很是复杂,如果惊动了将军府的人,不止是沈寻,连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现在只能向自己的父亲求助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完全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司徒兰叹了一口气,烦躁地拂了拂自己的头发,把沈寻的肩膀转了过去,让他面对着墙。然后朝监狱栅栏外招了招手,因为他们是大半夜送进来的,所以惊动了很多值夜的狱卒。   所以很快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一脸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能帮我去外面传个话吗?”   那狱卒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她:“你有病?这大半夜的,让我帮你去传话?”   司徒兰面无表情地摘下了自己腕间的镯子,递到他手上,嘴里说了一个地址,又道:“只要你把这个带给府中的司徒大人看一眼,说她女儿在这里,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狱卒并不识货,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品种,“都已经坐了牢,谁知道你是不是坑人的?”   “冰种飘花翡翠,北穆产的,在大周可是稀罕货。”司徒兰语气很平静,对方却顿时双眼发亮,看着手中的东西连忙应声,接过镯子就往甬道的另一边跑去了。   司徒兰疲惫地朝沈寻的旁边挪了挪,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沈寻一直盯着左边的那堵墙,眼神有些莫名悲凉,却又像是在透过那堵墙,看着别的东西。   “你怎么了?”   那堵墙和之前的很像,都是土做的,后面却不再是同样的人了。   沈寻并没有回答她,只看了片刻就把头转了回来,那件事,他永生都不会再提了。   司徒兰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终究没能明白,是为什么。    ☆、哎哟喂好讨厌取题目啊   第六十五章哎哟喂好讨厌取题目啊   空气似乎凝固了很久,连众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面对这样的情景,周围站着的下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的主子平时虽然很少说话,见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却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今天这般模样着实让他们有些胆战心惊。   慕子川站在原地,眼神里似乎在冒火,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将军……”有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打算为地上跪着的人求情,可话刚一说出口就被他的眼神吓得收了回去,说实话,他们可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危险,还是管好自己再说吧。   林糯一直在抠手,尽管心中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仍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为司徒兰开脱,像是要故意惹怒眼前那人,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过于责怪司徒兰的过错。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她去哪了。”   慕子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沉稳,此时此刻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那是一种被相信的人背叛的感觉,就像是刻刀在心尖上留下的痕迹,那样刻骨铭心,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了。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林糯一脸疲惫,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品格高洁的烈士,为了不背叛别人宁死不屈什么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啊,谁知道司徒兰那个混蛋跑哪里去了,有了男人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将军府,接受这样惨绝人看的审问……   她犹自在这边碎碎念,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逼了过来,定睛一看,顿时冷汗直下。   一把长剑抵在她的鼻尖上,仅仅只有半寸的距离,可那却是生与死的鸿沟,只要她往前靠近一点,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林糯嘴巴张地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盯着眼前那把剑,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吓到了,纷纷朝后退了几步,也有不怕死的人上来劝阻,却没有人理会他们。   慕子川举着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慢慢把剑放了下来,半晌,轻声道:“杀了你,她会伤心的吧?”   林糯浑身一抖,这句话的意思实在再明确不过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我宁愿相信,你在这,她就走不远。”寒光一现,剑入鞘,慕子川转身离去,似乎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的步子走的很快,连片刻也没有停留。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林糯更是吓得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她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她心中,慕将军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人,但也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吓人的事情,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他,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许是司徒兰在他心中太重要了,重要到足够让他违背原则的地步。   尽管现在已经没了危险,再回想还是觉得有点吓人,林糯哼唧了两声,在心中把司徒兰骂了千遍万遍,等着下次见面再好好谴责她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林姑娘。”   听到有人唤她,林糯连忙回过头,却发现是将军府中的丫鬟,于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慕将军为您单独准备了一间房间,您跟我过来吧。”   话刚落音,林糯一愣,单独的房间?这什么节奏?难道要像关司徒兰一样把她关起来吗……   xxxx   司徒兰慢慢地睁开眼睛,正好对着墙上那唯一的窗户,外面的微光轻轻透了进来,告诉她一夜过去,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她昨天实在太困,倒头就睡了过去,一切记忆都有些模糊。此时此刻偏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却发现自己睡在沈寻的腿上,忽然有些发愣。   沈寻后背靠在墙上盘坐,双手对扣,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生怕她掉下去了一样,那样保护的姿态,让她心中感动万分。   司徒兰悄悄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沈寻闭着眼睛浅寐,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长长的睫毛刷下一排整齐的阴影,侧光的俊脸镀上了一层柔白色的光圈,宛如神祗,薄唇轻抿,鼻梁却刚毅如斯,司徒兰呆呆的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惊为天人。   如果说慕子川是雪地里长生不倒的青松,沈寻就像是天边清冷的孤月,前者有那种军人与生俱来的凛然气质,后者沉睡的时候,却莫名有一种渐隐渐盛的王者气场,孤身一人站在世界中央,寒光逼人。   等了十几年的缺月,却终有一日,盈至满怀,光芒大盛。   司徒兰怕吵醒他,没有说话,沈寻却慢慢睁开了眼睛。其实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杂念太多,心思没有以往那般简单了,反而经常失眠,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事。   “哎呀,我把你吵醒了吗?”司徒兰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有些不好意思的从他腿上坐了起来,好像忘了这里是监牢似的。   “我比你先醒。”沈寻并没有过多解释,只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的歉意,说罢,朝后一靠。   司徒兰这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不由得探出头朝外面看了看,她昨天让那个人去找自己的父亲,按理说父亲应该连夜赶过来才是,怎么到了第二天还没有任何回应?难道那狱卒吞了好处就不替她办事了?   她有些紧张地朝外面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理会她,一时间也没了办法,权当父亲是有事耽搁了,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接她。   转头看了看沈寻,还是觉得心里头虚的慌,在世人眼中,太子已经在牢中自尽了,世上已经没有这么一个人了。要说沈寻长得很普通很一般也就算了,偏偏要长这么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这样出众的相貌,无论放在那里都会引人多看几眼,到时候被人认了出来,传到华昌王的耳朵里,她之前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越想越觉得生气,司徒兰怒道:“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好看!”   “……”   沈寻噎了一噎,随即惭愧的低下了头。   司徒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改造一下你,免得被人认出来了。”   “嗯?”   说做就做,司徒兰用左手食指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果不其然沾了些黑色的眉黛,于是干脆的涂到了他的飞扬的眉上,给他改了一个下垂的眉形,乍一看还有些喜感,虽然没有改变太多的相貌,终究还是有些效果的。   司徒兰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小声地问道:“你嫌弃我不?”   她这句话问的有点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哪怕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也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不嫌弃。”沈寻想都没想,平静答。   司徒兰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心说她都是为形势所迫资源最大化利用啊,不能怪她小气啊。   由于她正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反倒忽视了沈寻这样异于往日的反应,心中隐约有了几分莫名的感觉,仔细想想又完全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   做完了自己的心理工作,她换了右手食指沾了沾自己的唇,然后小心翼翼地涂在沈寻的唇上,触上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有些颤抖,却还是慢慢涂了上去,动作很轻很慢。   沈寻最大的特点应该就是那两片柳叶薄唇,本来就是很好看的唇形,镶嵌在那样一张脸上,更是让人觉得完美无瑕,怎么看都看不厌。司徒兰这么做,只想把他的唇稍微涂厚一点,这样至少能稍微改变一些主要的特征了。   沈寻没有动,只是轻轻垂下眼皮,安静地看着她的手。   司徒兰正在专心致志地为他改造相貌,一点一点把自己唇上的颜色转移到他的脸上,动作还有些许生疏与尴尬,她还没说什么,指腹下面温热的双唇却突然动了动,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多麻烦。”沈寻道。   司徒兰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问:“啥……”   “我说,这样多麻烦。”   沈寻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淡淡看了看她的眼睛,突然捧住了她的头,宽大的袖子盖在她的长发上,随即毫无征兆地将她压在了地上,监牢地上铺的稻草簌簌作响,男子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司徒兰顿时跟雷劈了一样……   他将她压在身下,却牢牢护着她的头,生怕她收到一丁点伤害。即使是这般强势的姿态,动作依旧很轻很慢,温柔的像最南边吹来的春风。司徒兰迎上他半是凝视半是探究的眼神,一时间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傻了吧唧的愣了好久,终于用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问道:“你……你干嘛呢?”   沈寻没回答她,闭上眼睛直接吻了过去,嘴角轻轻勾起。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司徒兰再次如遭雷击。 ☆、龚大伟   第六十六章龚大伟   唇上的温度是那样真实而又让人迷茫,司徒兰一直睁着眼睛,似乎还没有从这个事实上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睫,那个日日夜夜无尽思念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谁也无法从她身边抢走。   可现实似乎总是那么让人忧伤,即使是没有往日那般迷糊,沈寻也依旧没能找到某些诀窍,只是停留着唇与唇相触的姿态,并没有索求过多,好像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亲吻。也自然了……开窍这种事情,也只能开到一定程度,没人教还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   好像怎么亲也亲不够一样,沈寻一直想要突破什么,却完全搞不懂这里面的玄机,双唇相贴,手依然搂在她的颈后,却睁开眼睛有些委屈的看着她,那样可怜巴巴的表情好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对自己很失望。司徒兰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直到眼神相触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   良久,心底传来一声长长的喟叹,她闭上眼睛,开始有些笨拙的回应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就有些怜惜。   这次换沈寻被雷劈了。   唇齿间忽然感受到一抹清甜的芬芳,那样生疏而又小心翼翼,他紧张地松开牙关迎接她,随即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满足感,让他搂在她颈后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是第一次不那么后悔自己的冲动,那是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动了情,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   作为主动的一方,司徒兰越发觉得自己臊得慌,还真没见过哪对夫妻是女方主动的,这就是找了个单纯相公的下场吗……不过,他的学习能力着实让她有点吃惊,咳咳。   原来这才是接吻……激动而又迷茫之际,沈寻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只能照着她的方法小心翼翼地试探回去,牢房的四周尚算昏暗,两个人躺在铺满干枯稻草的地上,似乎都忘却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哟哟哟。”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两人齐齐一惊,司徒兰飞快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看向牢门口的人。   沈寻好不容易尝到甜头,正在兴头上,猛地被她推开,顿时着恼,一脸烦躁地看向了门外的人,眼神里恨意深沉。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出去以后弄死他!   司徒兰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这才想起是昨天交付镯子的狱卒,他将身子倚靠在栅栏上,饶有兴味的看着这边:“两位兴致不错啊,不愧是享福的人才能干出的事儿。进这里头的,要不就是寻死觅活,要么就是放弃希望的,还是头一回看见你们这么旁若无人亲热的,小子,你艳福不浅啊。”   “关你什么事?”   司徒兰耳根忽然红了起来,更衬托的整个人面如桃花,她本就是个面子薄的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小年轻哪里没个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的时候,可被人撞见了还是觉得心里头有些臊得慌,更何况还被人这样露骨的指出来。   狱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有些诡异,甚至还带了几分猥琐的意思,调笑道:“听说昨天还被人糟蹋了,啊,也难怪,长了这么一张好脸,别人难免都会对你想入非非。不过啊,也算你们走运,那人命大,给救回了一条命,你们的罪行也就轻了。”   司徒兰被前面一句话气地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听后面的话,噌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首先,我没有被人糟蹋。其次,我昨天给你镯子让你帮我去找人,你应承过了,但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哦。”那狱卒似乎这才想起,慢悠悠道,“哎呀,我昨天一出去就被牢头给没收了,既然东西没了,我又为何要替你办事?这也不能怪我啊,当然,如果你们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我倒是愿意再冒一次险,有吗,趁早交出来。”   他的谎言撒的天衣无缝,躲躲闪闪的眼神却暴露了他自己的内心,其实那镯子并没有被牢头没收,而是去当铺典当了,不问不知道,还真是个好东西,还没怎么讨价还价也卖了一笔天价,整个人都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自然就将找人的事情抛到脑后了,一个劲儿琢磨着怎么再捞上一笔,好不容易碰上这种金主,不多敲几次怎么行,这般所想,于是有了刚刚那样一幕。   司徒兰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寻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住哪?”   那人顿时哼了一声,头昂的老高:“呵,告诉你?等着你们回头报复我吗?我可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司徒兰也很是无语,瞪了沈寻一眼,居然问出这种根本就没有可能问出来的问题,还以为他突然开窍了,没想到还是自己想多了。   沈寻低下头没有看他,将双眸隐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里,眼中冷光一现,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嘴里的话却是无比自然而又亲切:“谁说是报复了,你刚刚不是想要钱吗,告诉我名字和住址,只要你做到昨天答应的事情,我会让钱庄给你送到家,无论多少,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满足你。”   司徒兰当时的眼神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第一反应是他一个穷光蛋哪里来的钱承诺别人?第二反应才是,哇,真聪明……   那狱卒听到这样的条件,顿时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哪里还顾得上防备什么?咧嘴一笑,开口就报上了自己的身家地址,生怕说错了一个字,那钱就送到别人家去了,“我叫龚大伟!家住广陵东城阖闾街四十号!你可千万别送错地方了!”   “不会送错。”沈寻的语气有些冷,可是对方却没能发觉出来,只觉得这两个有钱人真是好欺负,真是当之无愧的冤大头。   龚大伟刚刚得了这样的承诺,知道这两个人有求于自己所以不会拿他怎么样,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将手探进栅栏里,摸了摸司徒兰的脸蛋,嘴里调笑道:“真是郎‘财’女貌,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呢?”   他的话刚刚说完,顿时觉得脖子一紧,龚大伟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却发现刚刚说话的男子隔着牢门栅栏将自己的领子拎了起来,交领本就有些紧,被他这么一拎,越发觉得不能呼吸了。   地上的男子刚刚离得太远,龚大伟没能看清楚他的相貌,这么近距离一看,倒真把他吓了一大跳,虽说眉毛和嘴唇的颜色感觉有些怪异,却隐约也能感觉到这长相不是什么一般人,又因为男子刚刚一直坐着,直到站起来才发觉他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来,气势逼人。   沈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雪山,那样冰冷而又不带一点温度:“你也有资格碰她?”   龚大伟被那样的眼神给吓住了,脖子被勒的不能呼吸,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不就是……摸了一下脸吗……啊!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最后那一声惨叫,是因为沈寻突然掐上了他的脖子,隔着一道铁栅栏,将他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那样致死的力道丝毫没有留情,对方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甚至逐渐变成了紫红色,沈寻眼中阴狠毕现,即使是在对方求饶之后也没有半分放松。   司徒兰吓了一大跳,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连忙去拽他的衣角,急道:“寻儿,别!”   兰兰的声音将他从愤怒的边缘唤了回来,大概是想到他还有出去递口信,沈寻这才慢慢松开了手,那人双脚刚一落地,顿时瘫坐在地上,刚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整个人吓得哑口无言,还没恢复过来就朝甬道外面跑去,步子有些跌跌撞撞,好像丢了魂似的。   司徒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微的责备:“你怎么这么冲动……他要是不出去递信,我们可就出不去了。”   沈寻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他刚刚不都说了,昨天那人没死,也不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没你爹帮忙我们也能出去的。”   刚一说完,沈寻又皱起了眉,语气有些烦躁道:“他为什么没死?”   “……”司徒兰白了他一眼,闷声道:“没死是好事,你怎么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沈寻一本正经道:“碰你一个手指头的都该死。”   司徒兰一愣,心中有些微微的动容,却只是尴尬地咳了两下,故意转换话题道:“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们要是真出不去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沈寻看着她那别扭又甜蜜的模样,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朝后一靠,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希望他们永远都出不去。   这样她就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老爹出马   第六十七章老爹出马   司徒兰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脸色却突然僵住了。她转头看向沈寻,开始慢慢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那样的行为,那样的话,绝不可能是从前的沈寻会做出来的事。   是她产生错觉了吗,不,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她亲眼看到沈寻拎起别人的领子,亲耳听到那些近乎威胁的话语,难道……   “寻儿……”她将身子面对着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沈寻转头看向她,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是不是好了?”司徒兰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语气中甚至带着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害怕他的回答与自己所想的不同。   听到问话的那一刻,沈寻心中一惊,发觉自己并没有掩饰的很好,让她看出了端倪,现下也只能装傻充愣了,反正这都是他以前经常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好装的,反正已经这副模样过了二十年,也不差那么几天了。   其实他隐瞒这件事情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想试探一些事情罢了,更何况,自己这种尴尬的身份如果被人认了出来,傻子活下来的可能性一定比常人要大,毕竟,傻子并不会威胁到华昌王的皇位。之所以连司徒兰都要一起瞒着,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因为他也有些事情想确认。   监牢里向来比想象中更为潮湿,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即便是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阳光依旧透过铁窗照了进来,在那一束光线之中,无数尘埃随风舞动,自在无比。   “什么好了?”沈寻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司徒兰瞬间不知道怎么说了,难道要问他,你的傻病好了吗?你变正常了吗?这跟骂人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总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变了。”从进牢房开始,沈寻就一直靠在左边的墙上,连位置也不曾变动过,他偏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突然道,“母后……在墙的另一边过世,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司徒兰一僵,有些尴尬地咬了咬舌头,她就不该问起这种话题,皇后被服毒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的,却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她暂时就当他是哀痛过度,性格变了吧……   沈寻瞥了她一眼,忽然轻笑起来:“兰兰。”   “啊……”   “你觉得我可怜吗?”   没有了父皇母后的庇佑,没有宫阙千万,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力,历劫历难,九死一生,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你。   这唯一的你,是因为怜悯,才留在我身边的吗?   “……”司徒兰又是一怔,顿时觉得今天开始就没对过状态,“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是因为可怜我,才来找我的吗。”   沈寻的语速有些快,喉结明显一动,微青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并没有因为颠沛流离而留下胡渣。   他似乎很忐忑她的回答,眼神里还露出几分紧张,生怕她一个回答就把自己打回暗无天日的地狱。   “当然不是。”司徒兰有些无奈,俯上前去捧住了他的脸,“不要乱想,你一点都不可怜,我也不是因为可怜或者歉疚才留在你身边的。”   沈寻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盯着她看,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记忆中的太子好像不是这么个喜欢追问的人,司徒兰一时间有些慌了着,总觉得说这些话怪难为情的,可一看见他那双灵秀的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俯上前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一本正经道:“因为我爱你啊。”   话刚落音,只觉得自己腰间一紧,下一秒便软在了他的怀里,司徒兰一脸惊慌的抬起头,却被他摁在自己胸口上动弹不得。   沈寻紧紧抱着她,好像要把她一辈子关在自己怀里一样,力道大的吓人。   男子的胸膛宽阔无比,右脸被紧紧贴在上面,似乎还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司徒兰猝不及防被拉到他怀里,两只脚屈着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能稍作调整,不情不愿的依偎在他怀里。   “呀,你干什么呢……”   沈寻搂着她,看着窗子开心地眨了眨眼睛,像个吃到甜瓜的孩子。   ……   兰兰,我也爱你。   xxxx   “老爷老爷!!!”管家跨过门坎,一脸激动的朝这边冲了过来,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司徒贤正在书房写东西,听见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忙吩咐丫鬟把门关上,拒绝见他。   “这都第几次了,回回都说找着大小姐了,回回都是弄错人。就不能有一次弄清楚了再来?”   一旁随侍的丫鬟表情有些讪讪,也不好搭腔,只听见管家砰一声撞开了门,喊道:“老爷!找着大小姐了!”   “……”司徒贤扶额。   “这次是千真万确!!!”管家满面红光的保证道。   司徒贤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走了出去,把外面等候的人叫了进来,眼看那人穿着一身狱卒的服装,司徒贤很是不满的皱起了眉毛,那眼神跟看犯人没什么两样。   “我让你给我看女儿,你就给我看这个?”   “不是不是!”那人连忙抢话道,“您是司徒大人吧,那姑娘让我过来给您传话的。”   司徒贤这才有所动容,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声:“她在哪。”   “在坐牢啊。”龚大伟一脸理所当然道。   司徒贤上前一步就揪住了他的领子,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说什么!”   “咳咳咳……咳咳,大人您……”龚大伟被勒的说不出话来了,今天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揪领子了,心说这姑娘身边的雄性生物怎么都一个风格啊……   司徒贤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连忙放下他,急道:“我女儿犯了什么罪要坐牢?”   女儿啊……龚大伟又咳嗽了两声,四周看了看,这周围的布局装饰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难怪出手这么大方,不过一想到牢中那个男子答应自己的话,顿时觉得所有钱都不是钱了。   “哦她啊,半夜在路上走,被人糟蹋了,然后她就把对方给杀了。”   “什么!!!”听到信息量这么大的一句话,司徒贤现在的表情足够吓死三岁的小孩子。   龚大伟以为他惊讶的是杀人的事情,漫不经心道:“您也别太着急,人家命大,没死,应该判不了什么大罪,你女儿也算是走运了。”   “还没死???”司徒贤青筋暴起,抄起一旁的砚台就朝外走,“糟蹋了我女儿,居然还没死!老夫亲自去砸死他!!!”   龚大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没糟蹋成……”   一旁的下人管家连忙上前拦住他,嘴里劝道:“老爷别冲动啊……”   司徒贤瞪他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仍旧气得不行,冲他骂道:“完整话会不会说?你脑子有泡吗?”   下人们都惊呆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还是他们一向恭敬守礼的大人头一次骂人,实在是让大家都有些惊讶,看来在他的心中,大小姐即使失了势,也还是很重要的。   司徒贤怒火攻心,起身回房间换上了一套官服,出来就冲他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本官去!”   龚大伟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官服上绣的花纹,然后飞快地低下了头,一脸惶恐的带着他朝监狱而去。   京兆狱是广陵城特设的监狱,主要关押京畿重地的犯罪者,比某些地方监狱可要严的多,不过他今天既然敢穿着官服来,也就是故意想要利用自己的权势来摆平了,也不怕别人乱嚼舌根。   他来救自己女儿,谁敢说半个不字!   翻看了一下记录,司徒贤顿时皱起了眉,按照龚大伟所说的时间来看,那个时分进来的只有两个人,但是这个两个人……   司徒贤看着上面“司徒一,沈二”几个字,严肃地皱起了眉。   兰儿啊,就算是化名,你也不能这么随便吧?你活得是有多随意啊。   一行人满脸恐慌的迎着司徒贤朝前走,颇有一副众星拱月的架势,身后没跟着的人还在小声讨论。   “哎呦喂,张大人这下可完了,不长眼睛,把司徒大人的闺女关进来了,人家可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还是皇帝亲授的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哈哈哈哈你说咱们上头是不是要换人了?”   “听说还不是他闺女先犯的事,这下可委屈大发了。”   一路上,司徒贤走得心急如焚,看见周围这糟糕透顶的环境,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女儿跟前,一想到二女儿正在华昌王身边作威作福,大女儿却在牢里受苦,他心中就痛得跟什么似的。   好不容易被领到了某间牢房面前,狱卒上前为他开了门。   “爹——”   司徒兰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朝他身上扑了过去。   听到那声久违的呼唤,司徒贤心中一暖,上前就把她抱在怀里,险些老泪纵横。   “阿兰啊,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司徒贤看清对面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出狱   第六十八章第二条命   沈寻显然也看见了他,抬起眼皮和他对视了一眼,便识礼地站了起来,朝司徒贤深深鞠了一躬,用只有他们三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岳父大人安好。”   他那句话无疑是给对方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告诉对方你没有看错,我就是太子沈寻。   司徒贤那口凉气抽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发怔地看着眼前那人,按理说他已经是死人的存在了,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和皇后在牢中相继去世,在这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时代,即使知道原因,也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华昌王下个月初一便会登基为帝,虽说他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却不会更改国号,否则就相当于变相地承认自己谋朝篡位了,他不在乎历史,却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该做的表面功夫也还是要做。   眼前的人并不是幻觉,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还喊他岳父大人。以往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奢望,现在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可悲可叹。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用一种俯视的态度看着所有的人,始终不曾低过头。他这般模样,看起来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也许只有跌入谷底才能让人彻底苏醒过来吧,这世间许多事情都是一样的道理。   司徒贤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命了,又是先太子的岳父,又是华昌王的岳父,靠着前者官复原职,又靠着后者保住了自己的官位,按理说应该是荣耀至极的,可偏偏这两个女婿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是他心头的宝贝,他作为一个莫名其妙被夹在中间的可怜岳父,实在是很难办啊。   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终于还是答了一声:“安好……安好。”   他那句话明显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出来,司徒兰看出父亲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爹,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这里不是什么方便的地方。”   司徒贤想了想,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转念之间又有些犹豫了,这先太子的身份实在是尴尬,说他窝藏罪犯吧,人家偏偏又是一个已经死了的身份,要是司徒梅什么时候回家撞见了,回头跟华昌王告个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自己虽然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却还是得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他的犹豫很是明显的写在了脸上,司徒兰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和沈寻对视了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   四周并没有多余的人,都被司徒贤遣散了,所以他们说的话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听见。   “爹,如果你是担心妹妹,那就大可不必了,她那边的问题自有我来解决,亲姐姐的话总不可能不听吧,再不济,我手上还有她的把柄呢。”司徒兰犹豫了一番,还是道,“至于他的身份……这也是个必须考虑的问题,我原先嫁给太子作太子良娣,已经是全府周知的事情了,现在再带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子回府,难免会遭人怀疑,爹,你就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吧,这也不算骗人,那天要是没有他,我现在可能就没办法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沈寻一直看着她没说话,嘴上没有提出异议,心里却有些憋屈。   “救命恩人?”司徒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好,管家前来通报的时候,好些人都知道你被人救了,可既然只是救命恩人,又有什么带回府的必要呢?”   他实在是不想把先太子带回家,哪怕当初是他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不例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毁掉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位,所以一直在找理由拒绝。   司徒兰明显有些郁闷了,“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管不了别人,你自己府上的人还管不了吗?当初是你逼着我留在宫里,还得了那么多好处。现在人家有难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被女儿这般露骨的教训了一顿,司徒贤也无话可说了,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司徒兰知道他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牢门大开,两人平安无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司徒贤走在最前面,看守牢房的官员和狱卒们都纷纷垂下了头,华昌王对司徒梅的宠爱已经到了一种境界,谁不知道这个人是相当于当朝国丈的存在,他想要救什么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哪怕对方真的杀了人,那也照放不误,更何况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出门的时候,司徒贤准备了两顶轿子,抬起眼皮将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自己先坐了进去。   司徒兰看了看父亲的背影,又瞅了瞅沈寻的反应,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进了父亲坐的那顶轿子。没办法,为了避嫌也只能这样了,况且自己跟父亲也很久没有见面了,单独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寻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过了好半晌,才瘪起嘴上了后面那顶轿子,一脸的不高兴。   往府中而去的路上,他低下头摸了摸腰上那绣着兰花的荷包,然后慢慢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他今天看到兰兰的父亲,才猛然想起这个东西的意义。   ……   “寻儿,你已经年满十六了,这是父皇送给你的生辰礼物。是当年开国皇帝专门命御制工匠为嫡系后代打造的“护身符”,上刻“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见令牌如见开国皇帝,任何时候只要拿出这个,谁也奈何不了你。”   “他本就是太子,除了陛下您,也没人能奈何他,怎么会需要这种东西?”皇后抿唇一笑,“真是杞人忧天。”   面对皇后这样明显的嘲讽,皇帝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眼神一如既往的慈祥又沉稳,看着这个始终不谙世事、沉默不语的儿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朕是怕有那么一天,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到那个时候,谁来保护他呢。”   ……   一直都是处在混沌之中的,直到恢复神智的那一刻,沈寻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令牌的存在,此时此刻看着手中的东西,失了言语。   记忆中,父皇一向都是稳重而又坚实的存在,却早在四年前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为他铺下了一条后路。其实他也并不算命苦,这一世有许许多多爱他的人,愿意为他铺路,为他生,为他死。   不像华昌王沈兼,所有人都帮他,所有人都听他的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地爱过他。   已经到了地方,轿子刚一落下,他便将那东西捏在手心里,没有半分犹豫便下了轿看,云锦黑靴稳稳地落在地上,并没有因为没人扶他下轿而感到不习惯。   司徒兰刚扶着父亲下来,就听见沈寻在喊她。   “兰兰。”   果然,周围下人看她和这名陌生男子的眼色都有些变了,带着一点点怀疑,还有点小暧昧。叫的这么亲切,会不会是哪种关系?看这陌生男子长相实在出众,怎么挡也挡不住的风华,许多出来迎接的丫鬟都开始春心荡漾了。   “……”司徒兰顿时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她这样刻意避嫌,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的身份,他怎么还这么张扬?是不是要抽空给他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可人家既然叫了她,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装作没有听见,司徒兰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装作一副陌生而又疏离的样子:“沈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寻一愣,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是寻……”儿啊。   司徒兰心中一急,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对着一干下人道:“给这位公子准备一套客房,他是我的救命恩公,千万不能有所怠慢。”   “是,小姐。”很快有人领命,看了看他那张貌比天人的脸,有些羞涩道,“沈公子,您跟我来吧。”   司徒兰白了他一眼,暗道他怎么这么不会看人脸色,气得转身就要走,沈寻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摁在了原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她衣襟里塞了一个东西,颇为平静地看了看她的眼睛,顿了顿,才跟着那位下人走了。   司徒兰被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懵,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居然往自己衣襟里塞东西,这可不是一般的朋友能做出来的亲昵举动,这下还隐瞒个什么,大家都已经心生怀疑了吧?   哎呀这下可怎么办啊……   明明已经走的很远了,沈寻却忽然狡黠一笑,像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没错,他其实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关系不一般,怎么着啊。   留下一脸风中凌乱的司徒兰。   直到晚上,司徒兰忙完一堆事情,回到自己久违的闺房中,才想起来沈寻塞给自己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将那沉甸甸的东西取出来,才发现是个纯金打造的令牌,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发现上面阴刻着“如朕亲临”几个大字。   顿时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东西,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这难道……难道是开国皇帝留下的那块金牌?那东西在民间可是传的神乎其神啊……几乎就相当于皇室子弟的第二条命了。   司徒兰捏着那块金牌,手心都差点渗出了汗,只是转头看向了窗外沈寻客房所在的方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复杂表情。   你把第二条命给了我,是吗?    ☆、割发断义   “把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天,跟阿兰姐姐之前的待遇有什么差别,姑娘我好歹也是花容月貌人见人爱,就这么被当成她的替身了?!”林糯气得张牙舞爪,对着刚进来的丫鬟一个劲儿的发火,“快回去告诉你们慕将军,虽然他长得又好看身材又好,前途光明的一塌糊涂,但是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屈服的!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背叛阿兰姐姐的!”   对面那丫鬟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姑娘……您想多了,慕将军对您并没有别的意思。”   林糯瞪了她一眼,故意道:“你骗谁呢!慕将军要是对我没意思,为什么每天都给我送这么多好吃的!他之前就是因为对阿兰姐姐有意思才把她关在这里的,现在换我了,哼,我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送东西的丫鬟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跟她沟通了,瘪了瘪嘴就要退出去,却被林糯一把抓住了手,“我让你去回话,听见了没有?”   那丫鬟实在受不了了,也不用什么敬称了,不耐烦道:“不要白日做梦了,将军禁你的足,不过是为了引司徒姑娘回来,才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话刚落音,林糯眼中似乎有什么亮光一闪,好像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问出的答案。随即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刚刚那副没羞没臊的样子,“是吗?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我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男人一般都会招架不住的嘛!”   似乎是想要用事实打她的脸,那丫鬟说的话格外露骨:“还真是给个甜头就当自己是主子了,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将军说的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只要你在这,司徒姑娘就一定不会走远,所以你顶多只能算是个人质罢了,何必太把自己当回事。”   林糯高高昂起头,故意道:“你们凭什么认为她不会走远,我和她关系可没那么好,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呢。她那个人又自私又冷血,我早就看不惯她了。”   丫鬟明显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慢悠悠道:“我听说将军身边的护卫说,之前派人看管的某个男子也失踪了,所以两个人八成就是在一起的,将军已经派人搜索全京都了,相信不出几天就会有结果的,你就慢慢等着你主子回来吧。”   “男子?”一听就知道是太子了,林糯愣了愣,急切地问道,“如果找到了人呢?会怎么处置。”   “司徒姑娘,自然是要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一根寒毛都不能少,至于那个男的嘛……”丫鬟沉吟了一番,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听来的消息,“好像是……生死不计?”   生死不计?!!   林糯彻底僵住了,有些头痛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怎么就遇到这么多纠结的事情呢,太子要是真出事了,阿兰姐姐可怎么办呀。   “你刚刚不还说早就看不惯她了吗,这副样子,是在担心吗?”   对面那素不相识的丫鬟一句话把她从郁闷中拉了回来,迅速又装上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叉起手横了她一眼:“我哪有担心?我只是在想,如果她回来了,我就过不上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好日子了,想想就觉得很难受呢。”   丫鬟一听,顿时觉得她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白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了,本来自己也是话说多了,希望不要被责备才好。   林糯一个人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了看门口,认真想了想,复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该怎么办呢。   xxxx   “爹,你有什么认识的人和慕将军比较相熟的吗?”   林糯现在还在慕子川的府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所以司徒兰想让父亲帮个忙,通过他的关系来打听一下林糯现在的情况。   其实她并没有过分着急,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林糯虽然身在将军府,可是慕子川还有利用到她的地方,所以绝对绝对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她现在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司徒贤放下手里正在写的东西,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半是疑惑半是惊讶的问道:“慕将军?三军统帅慕子川?”   司徒兰点了点头,刚想说明自己的来因,却见父亲往椅背靠了过去,用一种悔不当初的语气说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退婚了呢……”   “……”司徒兰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片刻,却没说话。   仔细一想,她决定暂时不同父亲说林糯的事情了,如果真让人去将军府打听了,反而有些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司徒贤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息一声,接着道:“早知道他有能耐做到这么位置上,我是打死也不会把你嫁给先太子的,已经退了一次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反悔。现在倒好,自家女儿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形同废人的傻子,我这心也痛啊……”   司徒兰原本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的,听了父亲这一句话,突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傻子怎么了!傻子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当初为了自己的官位把我嫁给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既然事实已经是这样了,想后悔也没有用了。”   司徒贤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顿时气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这是一个晚辈该有的态度吗?无论我之前做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司徒兰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一步,有些庆幸自己刚刚那些话没有问出来,“所以如果慕子川现在来问我的去处,你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交出去对吧?要再为了荣华富贵卖我一次吗?爹。”   司徒贤刚想要吼她,仔细想了想那段话,忽然一僵,其实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刻,他也许真的会这么做。他现在比谁都要希望慕子川能够不计前嫌,趁着这种时候再来提亲,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私心罢了。   父亲的沉默无疑是给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司徒兰闭了闭眼睛,道:“我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选择站到我的对立面,我也知道您现在很难做出选择,但您终究是我的父亲,我觉得我有必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您。”   “我要复国,我要报仇。”司徒兰的声音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颤抖,却无比坚定,“或许您认为那是天方夜谭,但我绝对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空气中沉默的能够听见两人的心跳声,司徒贤好像半天没能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都说不出来似的,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你疯了吗?”   “我没疯。”   “阿兰……”司徒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以便于更好的平复对方的冲动,“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先不说你和你妹妹阵营对立的问题,你这个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成立的事情,你有权吗?你有兵吗?你有钱吗?你有愿意为你卖命的国士旧臣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你找到了,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一个已经覆灭的政权卖命的。阿兰,你知道你们复国的胜算是多少吗,不是百分之一,不是千分之一……而是,零。”   司徒兰睁着眼睛,直直看着他,丝毫不肯退让:“华昌王这种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有好下场?爹,你曾经说过,正义永远都是会战胜邪恶的,不是吗?”   “不,你错了。”司徒贤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她的话,“正义并不一定都能战胜邪恶,我们只能说,战胜的一方才叫做正义。”   司徒兰忽然沉默了,看着他的脸,久久没有出声。   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司徒贤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爹也不指望你能听话,找户更好的人家过日子,爹现在只奢求你不要有什么更疯狂的想法了,既然你要跟着他过日子,我也愿意收留,只要他隐姓埋名、不抛头露面被人认出来,不惹事,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是想让他吃软饭吗?”司徒兰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我不乐意,并且我想他也不会乐意的。”   梅儿现在的地位比我高,从她身上获取的好处更多,所以你偏向她了对不对,司徒兰心中刚这么一想,便又痛了几分。   “我都已经妥协到这个份上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司徒贤一拍桌子,彻底愤怒了,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吃软饭怎么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个废物!我肯收留他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报什么仇?你想要连累我们全府上下被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吗?”   那些露骨的话声声回响在耳旁,司徒兰微微偏头,似乎这句话说出来很艰难,却又不得不说。   “爹……如果你是他,你本该拥有的一切、你的皇位,都被自己的叔叔取而代之,甚至你的父母双亲……都残忍地死在了他的手上,你会选择隐姓埋名,躲在一个女人的背后窝囊的过一辈子吗?”   司徒贤一愣,脸色从红到青,尽管心中被她的话所震撼,面上却始终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如果你要一意孤行,做出这等飞蛾扑火的事情,我司徒贤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司徒兰拿起桌上的剪刀,干脆的剪下了左边一缕碎发,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剪断了。烛火通明,那缕青丝悠悠地飘到了地上,又轻又慢。   “爹,这是我的选择。” ☆、我还在你身边   第七十章我还在你身边   她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司徒贤似乎觉得眼前一暗,那一瞬间他开始后悔自己所说出的话,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所谓覆水难收,曾经说出口的话也再也不能收回了。   为官一生,自认从未出过错。而现在,他似乎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了,曾经以为自己答应先帝的条件是最正确的事情,在华昌王造反的那一刻也开始后悔了。现在为了保护司徒梅的地位而阻止她想要复国的念头,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处境有多么为难,不等时间验证,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的……   司徒兰回房将自己以前的衣物叠了几件,又收拾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值钱的妆奁或是碎银,以及昨天那块开国皇帝留下来的金牌,然后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看了看这个并没有住过几次的房间,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寒意。   仔细想想,这个家,大抵是没有人真心对待过她的吧。   父亲对她好,也仅仅是出于一种责任,一旦与自己的利益相触,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她的幸福。妹妹呢,也只能算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早早过世的母亲,记忆中她的模样漂亮的足够让这世间男子都为之沉迷,尽管她的出身是那样的卑微而贫贱——舞伎,这个词说出去谁都会觉得不好听,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一直把她养在家里,当做金丝雀来养,不准她抛头露面,更不许别人传闲话。   自古红颜多薄命,母亲身子弱,没能看着她长大就去世了。司徒贤只有这一点还算良心,自她走后便再也没有娶过妻,宁愿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   说这个家里只有母亲是爱她的吗,仔细想想,似乎也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母亲是个很冷的人,好像什么都打动不了她一样,但认真回想起来,至少她看自己的眼神,还算真。   司徒兰扶着门的手慢慢滑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了些水花,但她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小事,转身就朝后苑走去,见她状态不是很好,周围的丫鬟都纷纷避让了开来。   听说这就是传闻中的大小姐呢,原先还是太子良娣,一时间好不风光,可惜太子倒了台,还在牢中自杀了,有权有势的太子良娣瞬间就变成了新寡。原本羡慕的眼光也都变成了同情。   司徒兰无视了周围各种各样的眼神,步子很快的朝前走去,抬头看见沈寻所住的客房亮着灯,也不打一声招呼,伸手便推开了门。   很明显地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沈寻迅速把双手端放在桌子上,一脸惊慌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司徒兰可没空跟他玩什么你说我猜的游戏,上前一步就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刚一看见封面上的字她就愣住了。   “兵书?你看这个干什么……”   沈寻惨不忍睹地捂着自己的眼睛,他还以为她已经睡了,再不济进来的时候也会敲个门什么的,谁知道她就这样大喇喇的推门进来了,藏都来不及藏,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坐在屋子里有点无聊,随便找了本书看……不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你拿回去吧。”   司徒兰前后翻了翻那本书,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那笨拙的谎言:“接着编。”   沈寻一愣,委屈道:“我没编……”   还真是单纯到了一种境界,连谎话都不会说,司徒兰有些无奈,却还是淡定道:“既然一个字都看不懂,上面怎么写了这么多的批注,别告诉我这是我爹写的,他看书可从来不会在上面留什么痕迹的。”   沈寻低下了头。   “既然说是随便找的一本书,怎么随便一找就是兵家权谋类的始祖着作?府中书房兵家类藏书多如牛毛,我不信这概率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大。”   沈寻的头越垂越低,像个受诫的可怜小和尚。   “所以。”司徒兰双手撑在桌子上,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沈寻,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恢复正常了?你看这些书……是不是想要报仇?”   空气中意外的沉寂,没有想象中的反驳或者是承认,而是安静地能够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沈寻有些躲闪地看了看她的眼神,半晌,语气紧张道:“兰兰,你不要担心,如果是你不希望看到的事……我就不会去报仇的,你别害怕。”   司徒兰抿了抿唇,看着他那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中一时有些酸涩:“不,我不害怕。”   她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肩膀,给予他一个最温暖和安定的怀抱,这样的反应太过突然,让沈寻一时有些发怔,他原以为她知道之后会责骂他,怪他没有说真话,却忽然听到耳边那熟悉的声音。   “你没有做错,他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虽然我也希望你能够平平淡淡的过完下半辈子,但那个人杀了你的至亲之人,还要杀你,并将掠夺的东西当做是自己本该拥有的财产,向全天下炫耀这一切。即使你咽得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   是的,我们没有兵权、没有钱财、没有愿意卖命的国士旧臣,没有任何一个派别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但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华昌王死了呢?   有些事情不去尝试,就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可能性有多么大。   “人生本就很短暂,你是我的男人,我可不愿意让你做一辈子的懦夫。”司徒兰偏过头,从侧面凝视着他那又长又密的眼睫,柔声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站到了你的对立面,我也愿意并肩站在你的身边,所以沈寻,你也不要怕,想做什么,都不要怕。”   耳边的声音清晰而又温柔,沈寻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久违的东西滑过心间,又暖又淡。   “嗯……”   时光是个永远都不会老去的见证人,有些风过掠耳的天长地久只不过是随口的话,然而她的话却好像是刻在磐石上的誓言,即使会经历无数的风浪,也终将停留在岁月长河的礁石中,亘古不变。   有些经历过生死感情是什么都比不过的,就好像他直到老去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祖先为什么会娶那么多妃子一样。在他的认知中,一生中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其他女子的所有行为都只会变成可笑的作态罢了。   司徒兰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在他心中起了多大的波澜,只觉得再不走就找不到住宿的客栈了,起身将他看的那本书收进了包裹中,反正父亲现在拥有的一切和她脱不了关系,拿他一本书又怎么了。   沈寻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走得时候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司徒兰随便装了些东西就拉着他的手朝外走,一只手开了门,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只道:“我们走吧。”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其实沈寻很想问一句你是在和我私奔吗,然后他把这句足够招来两把大耳刮子的话噎了回去,只低着头默默跟着她往前走,也不问原因。   司徒兰牢牢牵着他的手,也不像之前那样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走出大门的时候,被站在门外等了半天的管家吓了一大跳。   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司徒兰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事吗?”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把手中那一包东西递了过来:“这是老爷吩咐我交给你的,让我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还说……”   司徒兰扭头就走。   老管家连忙拽住了她的袖子,苦着一张脸好说歹说:“您就收下吧,这外头不安全,没点盘缠可活不下去。老爷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现在八成悔的肠子都青了呢,您在外面散散心、消消气,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来,何必跟自己亲爹怄气呢?”   司徒兰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连句谢谢都不说就拉着沈寻走了。并不是因为薄情或者心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管家那张满怀善意的脸,她有点看不清自己心中所想了。   手里拎着包银子,走在路上虽然有些忐忑,但一想到身边站着个能一招撂倒作案多年的采花贼的男子,就觉得不是那么担心了……   这种时候客栈大多打了烊,可也还是有些没关门的,两个人走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家。   “两间房。”司徒兰毫不犹豫道。   自从自己拙劣的谎言被她戳破了,沈寻好像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了,手指轻轻在台前敲了敲,正直道:“一间就够了谢谢。”   司徒兰白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沈寻立刻展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省钱啊。”   发现自己想多了,司徒兰老脸一红,认真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还是妥协了,准备付账,打开手中据说装着盘缠的包袱。   刚一打开,她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鼻子酸了酸。   沈寻被她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一堆银子裹着银票的最上面,放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同居生活~   那把钥匙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像是烛光之下严肃却又温情的注视,司徒兰的心情十分复杂,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清父亲的想法了,究竟是碍于面子不愿意妥协还是别的原因,她都无从得知。但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也没有必要去考虑那些问题了。   沈寻朝下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好受,不想面对这些尴尬的问题,于是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朝自己身旁带了带,故意转换话题,柔声道:“兰兰不看了,这里人多,我们先去楼上。”   司徒兰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有多么亲昵,也没有故意推开。只是点了点头,跟着前面带路的跑堂伙计上了楼。   广陵城最不缺的就是客栈,连酒肆茶馆都及不上客栈的数量。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京城地价贵,买不起房子的大有人在,还有许许多多外来人氏来此谋生,客栈这种一次性居住地自然是很吃香的,况且京都作为科举考试的终点站,每年春闱上京赶考的秀才多得数不胜数,如此这般,也就成就了广陵城客栈行业的繁荣昌盛。   司徒兰跟着客栈伙计进门的那一刻,望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感慨万分。从皇宫到将军府、从京兆狱到自己家再到客栈,总觉得自己这是在千里大逃亡的节奏。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活生生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宫女变成了满目沧桑的亡命之徒。   想到这里,她颇为幽怨地转头看了罪魁祸首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寻被这样诡异的目光看的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扬起眉,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讪讪的走了过去,将那几包不算太多的行李收拾的整整齐齐。也许是原先性格孤僻的时候形成的习惯,什么东西都要摆放整齐才觉得正常,沈寻将桌子上那些乱放的东西一一摆好,又似乎想要验证什么,慢悠悠地走到床前坐好,仔细地思考了很久很久。   坐了半晌,那双好看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司徒兰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搞得有些发懵,看着他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条件不合你意?”   “这床很多人睡过。”沈寻严肃道。   废话……客栈的床能不被很多人睡过吗?   “所以呢,嫌弃?”司徒兰扶了扶额,“牢里干稻草当地铺都睡过来了,还在乎这些吗?现在可不比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有地方睡就不错了,别有肉嫌毛了。”   沈寻低着头,模样煞是委屈,好像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司徒兰从来都招架不住他这副样子,心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乖啦,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娇生惯养的。”   “不……我只是在想,在这种很多人睡过的地方交出自己的第一次会不会太随便了。”   “……”   他的语气正直而又严肃,司徒兰却一副被雷劈翻了的表情。   半晌。   “兰兰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司徒兰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说话。   “兰兰你脸这么红你是不是热坏了,我帮你脱衣服吧……”   司徒兰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房间里砰地一声巨响,沈寻被一脚踹下了床,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捂着被踹的地方一个劲喊痛,一点皇室子弟的高贵形象都没有了。   出来的时候就比较晚,此时已经将近子夜时分了,出门之前就已经洗漱过了,倒也省了不少事。   “我数到一,你还没睡着的话,明天别想和我说话了。”司徒兰淡定地将被褥丢到他身上,呼地一声吹灭了旁边小桌上的铜台油灯,迅速褪去外衣,自己钻进了铺好的一床被窝,干干脆脆地数道,“三、二、一。”   一字落音,沈寻已经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用被褥把自己包成了一个长条的粽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还无辜地眨了两下,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透亮。   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现在正是春季,又是二楼的房间,所以偶尔睡地板也不会着凉,反而容易驱走身上的火气。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司徒兰才敢这么做的,她哪敢伤害他这半个小龙体啊。   沈寻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几米之外司徒兰的后背,眼睛里委屈的快要挤出泪花了,为什么话本里有些人这么调戏之后佳人就会投怀送抱,自己却落一个睡地板的下场呢?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身心都有些疲惫,司徒兰很快就睡了过去,一点多余的事情都没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初起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往床下看,并没有如她意料之中的看到一个裹成粽子的长条,而是空无一人。   说是空无一人也有些过了,原本什么也没有放的小桌上多了几样小菜和两碗清粥,看起来清淡可口,比起宫廷里的山珍海味倒别有一番滋味,原来沈寻早就起来了,还贴心地给她准备了早饭,虽然不是他亲自做的,这份心也实在难得。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也不冷,她心情很好地穿上了交领襦裙,又迅速披上了外面的短褙子,刚准备下床,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高高瘦瘦的身子出现在视线之中,却是沈寻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看她起来了很是高兴,忙招呼道:“兰兰醒了?水准备好了,过来洗漱。”   这句话的惊悚程度似乎有点高,让人半天消化不了。   司徒兰有些发怔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寻常人家看起来很普通的事情,不,在大周这种男权至上的社会,寻常人家也很少有丈夫为妻子打洗脸水的事情发生吧?更何况他以前还不是一般的人,哪怕现在已经虎落平阳了,却也改变不了他曾经娇生惯养的事实,不让人伺候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让这样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甘愿放下身段,早早起来为自己打洗脸水……   司徒兰实在有些不敢想下去,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来:“好像以前……我才是你,的贴身丫鬟吧?”   沈寻明显没有把她的惊讶当回事,一边拧毛巾一边催促道:“快点快点,菜要凉了。”   司徒兰无奈,只能穿鞋下床,嘴角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甜蜜笑意,没想到不闯祸就是万幸的寻儿也会照顾人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因为一会儿要出门,自然不能让人认出来。所以用过早膳之后,司徒兰便心情很好地给他改了个妆,将他脸上原本最为明显的特征都做了一番改造,基本都是朝着反方向改的,比如在高挺的鼻梁线上轻轻抹了一层黛眉,比如将他薄如蝉翼的双城涂成两根大红香肠。   “哎呀我们寻儿真好看啊!”司徒兰假惺惺地夸奖道。   改装完毕后,沈寻看着铜镜面前惨不忍睹的自己,整个嘴都委屈歪了,但正是因为嘴上被涂过了,所以他现在的样子显得甚是滑稽。   “我不要这样出门。”已经没有力气观看自己的形象了,沈寻虚弱地抗议。   “那你要怎么出门?”司徒兰弯下腰,眯着眼睛道,“要顶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蛋招摇过市吗?然后被人认出来,把我们两个抓进天牢里再喂一次神仙丹?”   沈寻哼一声偏过头去,模样煞是有些不服气,他总是会不经意在她面前展现最放松的一面,就像曾经那样的相处模式,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示弱,而是早就习惯了在她面前的这种性格,当然,也只是在她面前而已。   司徒兰摸了摸他的头,哄道:“乖,听话,姐姐给你买糖吃。”   沈寻又不乐意了,横了她一眼,强调道:“我比你大。”   “好,你比我大……”   暗自腹诽道沈寻思路变清晰后就是这一点不好,连糊弄都不好糊弄了,完全没有以前那种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成就感了……司徒兰被辩驳的没了办法,但总算是成功地转移话题了,半哄半骗之下,把形象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太子殿下带出了门。   其实也不是很丑,只是改装成了掉进人群中谁也认不出来的普通人罢了,她自己也稍微改了些,不过没他这么明显,她又不是什么敏感人物,顶多是躲一躲慕子川而已,也就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   司徒一和沈二这对夫妻档大摇大摆地下了楼,朝门外走去,在堂前算账的掌柜的眼神惊讶地跟随着他们,从出现直到消失,然后满脸疑惑地翻起了账本,昨天有这么两个人住店吗?怎么瞧着这脸一点也不眼熟啊…… ☆、上街   广陵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恰好又是正午时分,这一向是南街最为热闹的时辰,店铺鳞次栉比,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正是因为南街是广陵城最为热闹的地段,许多江湖人士都会选择在这里卖艺,无论是耍猴的,还有吐火的,街头甚至会有表演民间舞蹈的卖艺女子们,虽然比不上许多训练有素的宫廷舞姬,却也因为接地气而别有一番风味。   司徒兰和沈寻牵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似乎他们并不是到处躲搜查的存在,而是一对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夫妻,出来逛街散心而已。   安定的日子一向很短暂,他们都很珍惜这种难得平静的时刻。   买了两床新的绣花被套,以及不少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要在客栈常住一样。以前这些东西从来都不用自己操心,宫中一向有专门负责的司,还有有求必应的宫女太监,现在一切都需要自己来准备,仔细想想,似乎还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么多危险的话。   路过卖幕篱的店,司徒兰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道:“要不要买两个这玩意儿戴着呢。”   沈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道:“之前那位姑娘给我买过一个……很沉很大,看不清路,带着不舒服。”   当沈寻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的评测结果时,司徒兰关注的重点显然有些不同,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那位姑娘?”   “嗯。”   “称呼为什么是那位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沈寻的回答理所当然。   司徒兰扶额,原先是因为没有恢复过来,记不住自己贴身宫女的名字也就罢了,他现在不是已经正常了吗,怎么还是不记人的名字……之前因为突发事件进了监牢,也不知道那姑娘有没有平安到家。算起来,那姑娘好歹也照顾了他那么久,寻儿这样实在是有些没心没肺了吧?   但是仔细想想,记不住其他女子的名字总比记得很多女子的闺名要好得多,至少这说明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吧……   关于记名字这件事情的题外话就在这里,司徒兰拉着他的手进了那家帷帽店,一面小声道:“戴着不舒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咱们至少也得买来备用着。幸亏大周现在流行这个,大街上戴幕篱的男子一巴掌能拍飞好几个,要是换成了前朝怀宋,哪个男的要是敢带这个上街,那肯定不是毁容的就是朝廷钦犯。”   沈寻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在那里自说自话,好像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精挑细琢的金玉美石,一个字也不能错过一样。   司徒兰边说话边挑了一个灰色的幕篱,及笄之后的大多数岁月都是在宫里度过的,从来没有戴这个的机会,拿在手里研究了好半天。   “客官慢慢挑慢慢选,喜欢可以试戴。”店家头也不抬,低着头拨弄算盘。   大周的幕篱是用透纱罗制成的特殊帽子,不同于加饰珠翠的帷帽,帽檐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网帘自然下垂,有的足够障蔽全身,有的却是半身。所以拿起来也很是有些分量,说戴着沉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手上拿的正是一个全身的,所以抱起来很大一坨……   研究完毕,司徒兰试图把这玩意儿戴到头上,可是纠结了半天也没把那坨纱分开,找不到幕篱的开口处也就算了,反而因为心急越裹越乱。忍不住腹诽道,你一个帽子而已,长得这么复杂是要报复社会吗。   沈寻将她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伸手将那灰色幕篱拿了过来,认真而又有条理的将灰纱理顺。   司徒兰不想承认是自己太怂,迅速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了望窗外,头上却冷不丁一沉,随即发现自己的周围被一片灰纱覆盖。   沈寻轻轻为她戴了上去,那模样不像是在给她戴帽子,反而像是在给她加冕后冠,动作温柔而又细致。   店家一边拨弄算盘一边道:“找到一位如此体贴的丈夫,这位夫人实在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虽然对方夸的人不是自己,司徒兰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以为会看不清东西,没想到可视性还不错,只不过从外面肯定是看不太清自己的相貌了。她戴着幕篱前后走了两步,对着沈寻颇有些臭美的问道:“我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沈寻认真答。   司徒兰哈哈笑了起来,从缝隙里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混蛋,你拍马屁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和马的感受吗?看得清我的脸吗就说好看,什么时候学会撒谎啦?”   沈寻偏头看着她,语气执拗。   “你什么样都好看,没头发,好看,没眼睛没鼻子,也好看。”   “……”   虽然这句话有些微妙的感人,但还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沈寻依旧歪头看着她,眸中的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司徒兰迎上这样的眼神,心跳顿时漏了半拍,连忙顺手抓起一旁的黑色幕篱递到他手上,转移话题道:“你买个黑色,买完我们就走吧。”   沈寻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没说话。   付完钱之后两人并没有一起戴上,而是先包了起来,这东西虽然能够遮住相貌,却还是有些招摇了,以后用得上的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刚的对视有些难为情,回客栈的路上司徒兰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沈寻恢复正常之后,有很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总拿以前的相处方式来管他到底对不对。   她一直低着头专注的想问题,也不曾去关注旁边的事情,沈寻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只好搂住她的肩膀继续走,免得她撞到人。   “官老爷,您可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这可是正当的营生!”   “有穿着这种暴露衣服在大街上跳舞的正当营生?卖艺?我看你们是在偷偷拉客卖|身吧,去去去,有钱自己去开院子,那地方我们可管不了,别在我们管辖的地界瞎搅合,影响城风你懂吗?”   这对话的声音实在是有点大,想不听见也得听见了,加上因为围观群众太多,路口都给堵住了。   司徒兰意识到沈寻脚步一顿的时候,才发现这周围已经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了,历朝历代看热闹的人总是有很多,加上这里本来就是各种杂耍的集聚地,看见这里出了乱子,大家都跑过来了。   “这是在干嘛?”司徒兰踮起脚好奇地朝前面看。   沈寻摇了摇头:“不知道。”   旁边一位热心的买菜大娘搭了腔:“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些个官差老爷可黑心呢,都不知道上演多少回了,人家姑娘们在这里搭台跳舞怎么了,跳舞那么累,穿的少些又怎么了。人家又不偷又不抢的,偏偏就被这些官差们整。”   “一个个瞧着人模狗样的,指不定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呢,那些坑蒙拐骗的人不管,偏来整这些好看的姑娘家,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你瞅瞅,原先跳舞的可有十个人呢,昨天凭空少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帮人干的好事。哎……也没个青天大老爷管管这些人。”   司徒兰诧异地看了拎着篮子的大娘一眼,却只是哦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了,他们早就从高处跌倒了谷底,现在已经是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了,也管不了这些事,人各有命,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纷争摩擦的事情,才早就了各种不同的命运,她不是观世音菩萨,没有精力管这世间的所有闲事。   如果不是大娘无意中又说了一句话,她一定已经转身离去了。   “但我就是想不通,这群舞娘既然都有资格在皇家宴席上表演了,怎么还愿意在街上抛头露面呢?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司徒兰顿住脚步,心中一动,偏头直视她的眼睛,急切地问道:“大娘,什么叫有资格在皇家宴席上表演?”   “华昌王不是下个月登基吗,新帝登基自然是要举办宴会的,这皇家宴席可一向少不了歌舞助兴,原先宫里头的那些个乐师舞姬啊,华昌王嫌晦气不要,说她们克主。听说这群舞姬在广陵城名气大,虽说经常抛头露面,但是人家跳得好、有特色啊,宫里头早就来人宣过旨,让他们着手准备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司徒兰猛然抬起头,声音都有点不像是自己的了:“大娘……你刚刚是不是说,这里面少了一个人?”   “是啊,估计被哪个官差看上了,掳回家做妾,然后不许她抛头露面了吧,至少不是出事了。否则这些姑娘怎么会善罢甘休?”那大娘提着菜篮子一个劲朝里面张望,一边同她说话,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下个月……   司徒兰看向了身边的沈寻,后者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偏头回望着她。   “寻儿,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刺杀你的猴子吗。”   沈寻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 ☆、冒名顶替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   沈寻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司徒兰已经深吸一口气,扒开人群走了进去。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这是正当营生,您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走正当律法渠道来赶我们走,这样以公报私可是要造报应的!”   原本看热闹的人都在外面围成了一个圈,将里面的人包围的严严实实,官兵还在和舞娘们对峙着,一方吵着要赶她们走,一方死活都选择坚守阵地,谁也不愿意认输。   “以公报私?”带头的官差冷笑一声,“你们有什么值得我以公报私的,休要血口喷人,我们只是为百姓办事,剔除你们这些扰民的祸害罢了。”   一直在据理以争的那个女子相貌看起来美艳大方,此刻只是因为生气而显得不那么完美,但还是个很耐看的大美人,似乎是这群姑娘中带头的,也管不了许多了,她上前一步就道:“你敢对着自己的良心说不是以公报私?你这厮前几日看上了我们舞坊的丁鸾姑娘,使尽千方百计她也不愿从你,恼羞成怒之下你就带着人来威胁我们,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官差,我看,你们就是大周官府的走狗!”   说话的女子一开始的语气还算客气,越到后面也越来越恼火了,狗急了也会跳墙,她们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们舞坊女子好欺负,我们下个月可是要为储君献舞的,到时候乘机告你们一状,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哈哈!”那领头的官差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就你们这些狗尾巴草还能给储君献舞呢?那宫里训练的舞姬都干什么去了?还有,丁鸾啊?丁鸾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诬陷人可不太好吧?”   一旁很快有人附耳过去,告诉他王爷上次亲口指定的民间舞姬就是眼前这帮人,领头的官差听罢,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却也没怎么当回事,毕竟进宫跳个舞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顶多以后会在民间声名鹊起罢了,现在相持不下的问题才是重点,围观的百姓这么多,他英明一世,不想栽在几个女人手上。   “反正不管怎么样,方圆十里内就属我最大!我再说最后一遍,整条南街都是我的管辖地界,这地方,你们滚还是不滚?”   其实一开始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只是因为围观的人多才把事情搞复杂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大家都是有脾气的人,被这么多人看着,要是先认怂了,那还怎么在这地方混下去?   两边的对话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随便听了两句,司徒兰算是已经搞清楚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仔细想想,觉得还真是让人有些无语。   那个一直出头的舞娘刚想要反驳些什么,却突然住了嘴,因为她发现一直带着看好戏心理的围观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那女子身上穿着大户人家最时兴的云锦南绣褙子,双手背负于身后,走起路来淡定而稳重,颇有气势,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同凡响。   司徒兰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发现自己装得还不错,于是深吸一口气,走到闹得最凶的官差面前,张口就质问道:“方圆十里内就属您最大?您放这句话的时候有和秦大人打过招呼吗?”   那官差看到她这副想要插手的姿态,刚想要出声呵斥,给个足量的下马威,可听到秦大人三个字的时候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用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女子。   司徒兰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大周最近官职的变动虽然有些惨烈,幸亏没波及到下面这些小官。她之前因为受皇帝之命教导太子识别某些官职的大小,看了不少皇帝送过来的卷宗副本,其中包括整个大周官员的详细名册,甚至连有几个小妾几个女儿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之所以记得眼前这人的直系上司是某位姓秦的大人,是因为她之前扫过一眼,看见有个名字叫秦寿……   然后看着这个不知道谁家父母取的名字笑了大半天,顺便扫了一眼他的官职和管辖范围。所以说有的时候一些不经意的举动会影响到自己的整个人生,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你……你是谁?”那官差显然有些紧张。   “我是天边最美的云彩。”司徒兰淡定答。   “……”官差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她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又看了看她那一身平常人穿不起的衣料,越来越觉得她大有来头,忍不住试探道:“莫非您就是秦大人经常提起的小女儿秦卿卿?”   啊?   司徒兰扶额,这一家人取名字怎么都这么奇葩,活得是有多随意啊。但是现在重点好像是……对方把自己认成了上司的女儿,哎,这位透漏信息的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不过周围百姓谁也不知道秦大人是谁,所以她也不怎么担心。   听他这语气好像这秦卿卿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是还很得她父亲的喜爱一样,成,就她了!   “看你长得这么磕碜,眼力倒不错呀。”司徒兰优雅地撩了撩额前那相当于没有的刘海,语气慵懒道,“家父不准我抛头露面,所以我翻墙出来这事可千万别告诉我爹,不然你们就等着我先告状吧!”   恭喜秦寿大人喜当爹。   一听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上司的闺女,带头的官差吓得差点就坐地上了,生怕她把今天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让自己落得个官职不保的下场,连忙点头哈腰地保证道:“秦二小姐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告诉大人的!”   说着,回过头对着自己的一帮下手道:“你们今天看见过秦二小姐吗!”   “没有!”身后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他。   看到自己的兄弟们这么懂事,带头的官差满意地笑了,回过头来谄媚道:“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把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告诉秦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得靠着这份差事养家糊口呢。”   哪句话?司徒兰愣了一愣,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是那句“方圆十里内就属我最大”。   “然后呢?”司徒兰抱手立于原地,朝那几个舞女的方向看了看,一脸漫不经心道,“今天这事怎么解决?啊不对,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那官差愣了愣,忍不住好奇道:“哪两个选择?”   “一是滚,二是马上滚。”   “……”   你大爷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心里虽这么想话可不能乱说,带头的官差冲她讨好的笑了笑,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就带着自己的下手们离去了,心里想着自己也抓着她的把柄,所以她肯定不会跟秦大人乱说的。只不过这几个舞姬以后算是管不了了,谁知道哪天又杀出来一个秦二小姐呢?   自从双方停止了激烈的对喷和互相爆料,原先围观的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们走得时候路上也没怎么堵,只不过那落魄的背影有点像散了团的虾兵蟹将。   司徒兰看着他们离去,直到确定他们走远了,才慢慢将身子转了过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完美解决问题,顺便还解决了售后,真是一举两得!不过这次冒充的实在是好险啊,但是不得不夸自己一句,司徒兰,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被自己冒充的秦小姐,以后如果没有现在这么落魄的话,登门道个谢好了……   沈寻从渐渐流散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慢慢地站到她的身后,犹豫了很久才道:“刚刚右边有个官差没有说‘没有’,看来是怀疑你的……以后不要做这种冲动的事情了。”   司徒兰愣了愣,神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观察得真仔细……”   沈寻没说话。   “没关系。”司徒兰把头转了回去,小声道,“没事,就算暴露了我也不怕,秦大人一个六品官算什么,咱们认识的人里,随便找个宫女都能压他一头,珠柚现在可是正五品的司膳,在新朝好不吃香呢。”   她的话刚说完,那几个舞姬就朝这边走了过来,带头的女子即使是过来感谢人的,气场也毫不示弱。   “多谢姑娘大恩。”   司徒兰毫不客气道:“小事一桩,不必谢我。听说你们下个月要进宫为储君表演,结果少了个舞娘是吗?”   那人略一沉吟,答道:“这是个意外,不过我们可以向其他舞坊借人,不会耽误什么的。”   司徒兰上前一步道:“能让我来替吗?”   那舞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虽然说身材相貌什么的都是出乎意料的好,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常年练舞的人,难免会让人觉得滥竽充数。   于是就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好吧。”   司徒兰抿了抿嘴,势在必得:“我娘是宫廷舞姬出身,从小教了我不少,至于我跳得好不好,您还是看过了再说。”   她转过身,又拉着沈寻的袖子道:“这是我弟弟沈……”   “我是她丈夫。”   沈寻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她的介绍。 ☆、北魏歌舞      第七十四章北魏歌舞   回头一看,沈寻正一脸不满的看着她,似乎很是生气,两条剑眉几乎都要竖了起来,语气憋屈道:“谁是你弟弟了?”   司徒兰一呛,猛地咳嗽了两声,心说你不用打断地这么快吧,让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骗人的这样真的好吗……   嘴上却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认这件事情了。   站在面前的那位舞娘本来是有些狐疑的,刚刚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是说是什么秦家的小姐吗,为什么弟弟姓沈?看了他们两个这样别扭的神态才反应了过来,也许这位秦小姐是不愿意暴露情郎的身份吧。   司徒兰刚刚没有考虑太多,随便给沈寻扯了个身份,一时间竟然露了马脚,直到看见对方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暗自庆幸,得亏沈寻反应的快。   舞娘将她们那样别扭的神态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只是掩嘴一笑,“我姓楚,你们叫我楚娘就好了。我只是有些想不通,姑娘你出身看起来不低,怎么会想要来做这个替补?这里的姑娘以前大都是无家可归的,我们组建这个舞坊,靠街头卖艺为生,也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你有什么理由呢?如果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倒是愿意考虑考虑。”   谎言里一般要掺杂三分真话才更为可信。   司徒兰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华昌王身边最受宠的那位司徒姑娘的名字,和我当年的救命恩人名字一模一样,我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当面道个谢,哪怕只是看到她还安好,也就放心了。但是家父官职不高,一直也没有机会,现在今天遇到了你们,实在是个好机会。”   楚娘看了看她的眼睛,看她目光真诚,也并没有过多怀疑,叹了一口气道:“要么……你跳一段自己最拿手的舞蹈吧。”   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起了个头,至于以后会不会连累到她们,这件事情她在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如果事成,她肯定会给她们许多好处,让她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毕竟自己是利用了别人,无话可说。如果事情没有成功,她完全也有办法将这些无辜的女子们撇的干干净净,别的做不到,这一点她还是可以保证的。   刚刚路过的时候双方已经在吵架了,所以也没认真看过她们跳的是什么舞,这时候,司徒兰脑子里闪过母亲的身影,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与不安。   “《百生》吧。”   司徒兰话刚落音,旁边的乐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脸,略一沉吟就为她演奏了起来,这首曲子是北穆的民间乐曲,虽说是边牧国家,但在大周还算有些名气的,所以一直广为流传,寻常的乐师们听到名字也就很自然地演奏了起来。   司徒兰穿着的衣服并不适合跳舞,但恰正因为不轻便而生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随着音乐的流泻,司徒兰慢慢扬开了袖子,头一昂,犹如孔雀开屏,汉服的宽袍大袖从来都是最美的装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展现出它别样的风采。   却不是大周的古典舞,展现了一副北穆少女在大草原上的恣意姿态,又不像是她一个人在表演,而是承载了很多很多其他的感情。   她跳的很快,各种动作说不上有多么震撼人心,却不是不让人感到惊艳的,流畅如斯,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练过了千遍万遍,熟练到与乐曲融为一体,腰肢柔软的似乎一只手就能捏断,这里并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更不是早就搭好的舞台,而是人来人往的街市,不少行人都驻足看起了这陌生的舞蹈,发出惊叹或是不屑的声音。   司徒兰一边跳,脑海里一边回想着母亲在庭院中旋转的样子,回忆渐渐和现实重叠,记忆中的母亲穿着厚厚的三重衣,却跳着无比轻盈的舞蹈,像是长久被束缚在囚笼里,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气。母亲是北穆人,原是该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的,却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来到了中原,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来嫁给了她的父亲。   人群中看她的眼神都各有不同,只有沈寻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赞叹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别的情绪,那样平淡而又沉默。但是她和他心里都明白,这一辈子,只有他看她的目光最真挚,那样的信任,永远没有旁人能够超越。   司徒兰并没有把舞跳完,只是稍微展示了那么一小段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低着头对楚娘谦虚道:“能过关吗?”   楚娘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舞步之中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底子不错,随便教一教应该也能跟上进度,行了,至于这位……”她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沈寻,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却自己开口了,一脸认真。   “我给你们打杂。”   司徒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底好像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要是这句话出现在半年前,整个东宫一定全都会惊掉眼珠子,堂堂一国太子给别人打杂,说出去也太凄惨了一点吧。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变得这么惨了,还指望穿金戴银被人伺候吗?   但命运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也对所有人都是不公平的。   然后司徒兰迎上楚娘那双写满了不相信的眼睛:“嗯……他打杂。”   xxxx   林糯张口咬下一块烤鸡腿,然后将桌子上好吃的好喝的都朝自己面前挪了挪,她手短,不方便够到。   这几天天天被人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她都快吃成一个胖糯糯了,可是看着那些诱人的吃食,又实在忍不下去,只好一一吃进肚子里。果然司徒兰的想法是没错的,林糯作为一个人质,慕子川不但不会亏待她,反而会对她很好,所以完全可以不用担心。   进门准备取盘子的丫鬟刚一掀开帘子,看到她还在那里吃,于是又退了出去,心中暗骂,什么人啊……吃的跟个猪似的。   林糯一看到她就喝道:“你等等!”   这就是之前告诉她很多事的那个丫鬟了,一直都是由她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的,她出不了门,所以也只能接触到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丫鬟很不耐烦地停住了脚步,道:“干嘛。”   “红烧肉太腻了!!!下次让厨子不要放太多油!!”林糯很认真地提意见。   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呢,丫鬟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饰道:“你以为这种吃穿不愁的日子你还能过几天?”   林糯正在咀嚼食物的牙齿顿时停止了工作,语气有些害怕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你都吓成什么样子了,将军又不会要你的命,该倒霉的可不是你。”丫鬟拐了个弯,嗤笑道,“听说你主子被找到了,你该在心里为她烧几柱香,祈祷她下场不要太惨才对。”   林糯的神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找到了?!”   “是啊找到了。”丫鬟开始收拾一些已经吃光抹净的盘子,漫不经心道,“你怎么不问问在哪找到的?”   “在哪找到的?”林糯紧张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   那丫鬟给了她一个欠抽的回答,托起手中的盘子就出门了,留给她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   “……”   xxxx   这里一向是是比郊外还要偏远的地方,平常向其他人家借点东西都要走好几里的路,江水闲一直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把屋子选择建在这种地方,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她才真正明白了这个致命的缺点有多么可怕。   亲眼看见母亲和难得回一趟家的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深红色的鲜血一直从屋子里流到了外面,那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是比绝望还要绝望的窒息情绪,而杀人凶手就是当初将那个陌生男子送进来的黑衣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和父母一起无缘无故命丧黄泉的时候,突然有人阻止了黑衣人挥剑的动作,意识模糊中,听到了如下几句对话。   “主上可没允许你伤及他人性命,怎么,迁怒无辜百姓就是你的原则吗?”   黑衣人持刀转过头去,眼中恨意深沉:“可却是因为他们不听从吩咐,把那人放了出去,我才因此被将军革了职,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不要一错再错了……只要你放过这姑娘,刚刚杀的这两个人,我就当没有看见,绝对不会同将军提起。”那人的声音沉稳而又平静,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似乎比他要高上几个官阶。   那黑衣人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江水闲一眼,那一刻他的眼神狠如尖刀,半晌,长剑落地,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了耳畔,刚刚出声阻止的那位军官才慢慢走了过来,朝她伸出了手。   江水闲却没有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全身发僵。双亲骤然亡故的惨剧来得太快,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快到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原本平静而又安逸的生活,在顷刻之间崩塌。 ☆、悄悄回宫   晴天,气温也很平常,高悬的暖日说明这是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司徒兰站在顺尹门的门口,看了看前面那一条长长的队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好好收拾东西了,因为自己告别宫女身份之后成了主子,内务府也没来收自己的腰牌,但是走的时候也实在太过匆忙,怎么还记得上拿这种小东西?现在想要见陶优姑姑一面,也只能用上探视亲属的方法了。   幸好大周有这么个人性化的规矩,否则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历朝历代宫女都是不允许被探视的,只有大周开了这个制度的先河,允许宫中的宫女太监每半个月接受一次家人探视,登记在册,由接应太监进行通传,所有行为都不能有任何逾越,虽然这个时间很短,至少可以和家人相见,已经很是满足了。   即使现在里面已经换了主人,可规矩还是没有变的,也正好让她钻了个空子。华昌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俨然已经是这大周真正的主人了,放眼天下,已经没有沈氏皇族的子嗣了,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别的储君选择。   但这一切都是先太子已经死去的前提下,即使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满朝文武还是有不少旧臣,就算迫于无奈转换了阵营,心里也不一定服气,毕竟不是华昌王的亲信,待遇都要低了许多,和先帝在世时的权势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寻被她无情的关在房间里不准出来,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最近没日没夜的看书,好像是为了把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空缺都补回来似的,但那终究还是天方夜谭,就算是一目十行的天才也好,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变成满腹经纶的大才子,有些珍贵的岁月一旦被浪费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正是因为如此,司徒兰才对华昌王恨意深沉,是他毁了沈寻的本应光彩的年华,连带着毁了他至亲之人。   此仇不报,终生之憾。   她和华昌王并没有直接的仇恨,可是却已经把自己和沈寻当成了一个整体,他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没有别的理由可言。   想到这里,司徒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自己为他所做的的确够多了,如果他以后做出让自己伤心的事情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现在做出的这些疯狂举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眷顾,今天的天气格外舒服,即使是一直在阳光下面站着,也没有感到丝毫晒意,司徒兰排着队,站着站着就好像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了,四处张望着周围的环境,跟着人群登记,然后被几个太监带到了一个宫室,这里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连桌椅的位子都没有改变,让人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   周围站着很多人,都是等着见女儿或者儿子的亲属们,以前都是自己被探望的份,今天轮到她来探望别人,这样角色转换一番觉得还挺好玩的,只不过浪费了陶优姑姑一次见家人的机会,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坐在一条长凳上,等了好半天才听到太监叫自己的名字,司徒兰顿时从凳子上坐了起来,朝外面看了过去。   陶优姑姑身上的穿着比以往要精致许多,司徒兰试着从她的衣着来辨认她现在的身份,却有些不太确定,只好低着头走上前去,捏了捏她的袖子。   陶优原以为是自己的家人来探望,正四处寻找着熟悉的声身影,冷不丁被人一拽,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人的脸,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阿兰?!”   司徒兰一脸僵硬的咳嗽了两声,她又没死,这一脸看诈尸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毕恭毕敬道:“是我啊。”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宫女,站在雪地里被老资历姑姑训斥的样子,然而岁月如梭,当年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窝藏前朝太子的亡命之徒,有些时候永远也想不到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想不到命运究竟会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陶优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一旁的太监继续念名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语气有些许颤抖:“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司徒兰对她展开了一张安慰的笑脸,将她拉到角落无人的位置才悄悄道,“姑姑,我是不得已才想到用这种方式找你的,但如果你能帮我弄到一块能随时出宫的腰牌就好了,我现在有些事情不得不麻烦你们。”   陶优看了看她,道:“宫里头许多和前朝牵扯不清的人都被刷走了,我还算是幸运的躲过了一劫,现在是正三品的掌事嬷嬷,分配宫女、分发俸禄的都是分内的活,给你弄一块能够随意出入皇宫的腰牌也不是难事,只是要担很大的风险。”   听罢,司徒兰皱了皱眉,总是是觉得有些亏欠她们,毕竟这些事情本就与她们无关,听说陶优姑姑也很为难之后,她也有些犹豫了。   “但你不是别人……”陶优话锋一转,望着她道,“我这辈子算是耗这宫里头了,想来想去,也没有比你更亲的人了。我不知道你要这腰牌有什么用,但是一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以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你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给我一点时间,如果能弄到,一定会给你弄到。”   听了这样的话,司徒兰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人际的重要性,那是金钱也无法衡量的情谊。   “姑姑,我也不会刻意瞒着你的。”司徒兰左右看了一眼,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陶优的眉毛越皱越深,眼睛越瞪越大,直到听完了最后一句话,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你……你真要……”   “嘘。”司徒兰连忙捂住了她的唇,“不只需要这样,我还得亲自找几个人安排一下,但是下个月就快要到了,我怕等腰牌到手也来不及……”   “砰——”   旁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司徒兰惊得连忙转过身去,却顿时对上了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陵江手中的东西落在了地上,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司徒兰,她今天是有家人过来探望,但完全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她,这个既是主子也算仇人的女子。   司徒兰心道完了完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碰上结过梁子的人。陵江只要和外面的人一报告,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要玩完了。一想到自己刚进东宫的时候和她的各种摩擦,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虽然出了气,却也让自己多了一个仇人,看她这副样子应该是亲人过来探视了,希望她放自己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司徒兰僵硬地抬起头,语气干巴巴的对着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   陵江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给自己打招呼,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半天才道:“我刚刚都听见了。”   司徒兰心口一紧。   “你说你想进宫亲自找几个人对不对。”   司徒兰没说话。   陵江突然急切地朝前走了两步,声音很小:“我跟你换吧……你进宫,我扮作出宫。”   听了这话,司徒兰一懵,有些发愣地看了看眼前的人,似乎不明白她样究竟这是为什么。   陵江之前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太子妃的事情败露之后,自然受到各宫的唾弃,在新朝格局还未完全成型之前,被以前看不过眼的人赶到了浣衣局,那种地方单听名字就知道有多苦,根本比不上以往伺候主子的日子,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子出身,哪里忍受的了,可是父亲偏偏在这种敏感的事情被革了职,自己根本毫无出头之日。   所以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种生活,如今遇到了想要混进宫的司徒兰,就好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不放,那样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敢不和我换,我就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捅出去。   其实司徒兰觉得这个方法还是很可行的,甚至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回头看了看陶优姑姑的反应,又站在原地和陵江对视了许久,小声道:“好,换就换,只要你不怕被抓到,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今天探视的人不多,角落周围没有人,所以也不怕被人偷听到。太监们都在门外站着,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看到。   既然陶优姑姑有办法弄到出宫的令牌,那也没什么可怕了的,出不出的了宫顶多也就是时间问题,沈寻现在也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分开一天两天又不会怎么样,这可是报仇的大事,交给谁也不放心,不亲自安排妥当怎么行?   陵江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地这么干脆,很是愣了一下,司徒兰拉着她的袖子往人群的背后挤了挤,朝屏风后面一站,小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换衣服啊。”   即便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她也甘愿一试。   xxxx   客栈。   沈寻将最后一页翻了过去,合上书,这才深吸了一口,花了小半天终于看完了……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司徒兰没有去练舞,反而一大早上就不见了人,还吩咐自己一定要在房间里呆着等她回来,不要到处乱跑。   他将合上的书抵在下巴处,一边沉思,一边眨眼睛。   兰兰去哪了。   思着思着就开始啃书,一排洁白的牙齿似乎不受控制似的,轻咬着上面的书页,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活像个饿晕头的小白兔。   兰兰什么时候回来……   沈寻无聊地敲着桌子,按理说这个时候兰兰应该早就回来了,怎么还是连个消息都没有,难道是出事了?   刚这么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沈寻顿时就从凳子上坐了起来,整颗心都放了回去,还好兰兰平安无事。   他迅速起身去给她开门,顺便张开一脸灿烂的笑容。   刚一看清眼前的人,他的笑容就彻底僵在了脸上,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收留过自己的江水闲。 ☆、客栈遇刺   第七十六章   沈寻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出于礼节习惯,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找谁?”   江水闲眼眶处明显有些发红,听了这样的问话便一愣,咽了咽口水,轻声唤道:“寻……寻公子。”   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眼前的人全名是什么,只听他之前提过一个寻字,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姓寻,直到现在也还是这么固执的认为着。   沈寻的手依旧搭在门上,完全没有要放她进来的意思,可看了看她这般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一时有些心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寻公子……”江水闲抬头望着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多时,眼里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她眨了眨眼睛哽咽道,“我爹娘……都被人杀了。”   沈寻一愣,想起了那两个相处过几日的面孔,虽然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好歹也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天,此时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怎么会……伯父伯母惹上什么人了?”   话刚落音,江水闲一把扑到他怀里,一张俏脸哭得惨绝人寰,抽噎道:“爹娘都走了,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求你收留我吧……看在我以前照顾过你的份上,收留我吧……爹娘一走,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怀中突然多了一个人,沈寻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手,惊慌地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想要往后退,又怕她不留神摔在地上,一时之间整个人尴尬无比,只能生硬道:“你先松手……”   他虽然没有什么对待女孩子的经验,却也知道对方现在很脆弱,作为一个进化中的君子,是不能像当初对霍清秋那样对江水闲的……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松手……”江水闲一边哭,一边趴在他的怀里,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也不知道是怕他甩开自己,还是在担心别的什么。门半掩着,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答应你什么?”沈寻显然很是不在状态中,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胸前,眼神专注而又紧张,似乎很害怕她把鼻涕眼泪掉到他的衣服上。   “收留我,好吗,收留我……”江水闲紧张地抬起头,却恰好与他对上了眼睛。   沈寻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好像是预见了某些无从暴露的行为,眼前那人的眼神平静而又真实,却平静的有些可怕。   下一秒,刺眼而又狭长的刀光从眼前掠过,如惊鸿照影般短暂无痕,沈寻突然伸出手,左眼一眯,动作精准而又恰到好处地捏住了江水闲的手腕。   对方似乎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反应地这么快,几乎是同时出的手,一时间也懵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一把匕首停留在沈寻颈上,只相隔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如果沈寻没有拦住她的动作,也许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转眼便是乾坤已定。   沈寻低下头,看了看江水闲那因为捏着匕首而颤抖的五指,又看向了她的脸,那张前一刻还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俏脸,在一瞬之间变得异常可怖,双眼里写满了恨意和阴毒,还有些无法忽视的决然之意。   那把刀锋利非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东西,单凭她自己,是不可能买得起这样的匕首的,沈寻只打量了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却没能想清楚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匕首就抵在脖子上,心跳比以往都快了一倍,沈寻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为什么?”   即使已经被人捏住了手腕,江水闲也没有打算放弃,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左手定格在远处,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   她一直盯着沈寻的眼睛,却又好像通过他看见了很多别的人,耳旁寂静无声,她看见十几日前那个黑衣人句句都是威胁的口型,她看见爹娘最后死不瞑目的表情,她看见那日顺手救下自己的男子,对她伸出的那双手。   还听见那人说。   ……   “周元脾气不好,这件事情上他也是受害者,就算不是他来解决你的家人,也会有别的人来,所以不能完全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那个人无端失踪,还抢走了主上要的人,你和你的家人也不会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要记住,他是你的仇人,全是因为他,你的父母才会离你而去。千万不要因为短暂几天的相处就心软,只要你报了仇,我会向主上为你请功,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会娶你做我的夫人,这般,你觉得如何?”   ……   沈寻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江水闲猛然回过神来,流着眼泪愤怒道:“你害死了我爹娘,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今天是特意来报仇的。”   “什么叫我害死的?”沈寻明显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你害死的就是你害死的!你答应跟我回去却还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就是你害死的!”   话刚落音,江水闲突然毫无征兆地朝前一扑,手中匕首顿时又进了一步。   喉间一痛,沈寻愣了愣,刚想要解释些什么,忽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眼神微微朝下看见靠近刀柄的方向那点血迹,才恍然发觉刀口已经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刀锋没了进去,鲜血沿着刀刃慢慢向下流着,像是流逝的生命一般缓慢而又沉重,一滴、又一滴。从下面朝上面看,更是觉得异常可怖。他前半生一直被养在东宫,即使是被华昌王暗算也很少受什么皮肉伤,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说实话,他居然还觉得受伤的感觉有些奇特。   江水闲虽说只是一个弱女子,可动起手来丝毫没有心软,即使是被男子强大的力量所控制着手腕,仍旧拼尽全力朝前推了一步,那幅度小到不能再小,却已经足够划开他的脖子。   脑子里一片空白,沈寻强忍住喉中将要涌出的腥甜,手中力气未减,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有任何动作,一字一顿道:“第一,她不是别的女人,第二,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情,第三,我对你父母的去世深表遗憾,但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江水闲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发了疯似的朝前举着匕首,一副不把他砍个对穿不罢休的气势,被她钻了一次空子,怎么可能再被钻第二次?沈寻现在虽然有些虚弱,却没有再放松警惕了,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突然反手平砍向她的手腕,骨头咔擦一响,瞬间就将那把匕首收在了自己的手中,电光石火之间,沈寻已经将匕首抵在了她的额间,反手制人。   一开始没有这么做,是以为她不会真的对自己下手,但是事实证明他果然想多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司徒兰,再不会有别的人对他心软。   江水闲猛地吃痛,却因为怕被人发现而没有叫出声来,此时睁开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刀尖,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以卵击石,虽然刚刚明明就有得手的希望,却还是功亏一篑。   沈寻的脖子上仍旧在流血,并且有越流越多的趋势,即使是个伤口,也显得整齐而又纤长,像是计算精细的一笔雕刻,完美地不像话。   江水闲逼着自己与他对视,哪怕自己已经处于下风,也毫不示弱。在她心中,这个人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凭空闯进自己的生活,害得自己父母双亡,然后扬长而去。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伟大,爹娘在天上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   沈寻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动,这双眼睛他今天看了很多次,从里面看到了许多东西,有起初伪装的可怜乞求,有后来的憎恨不甘、直到现在的绝望。   其实再怎么看这张脸,也觉得不过是人生中匆匆而过的普通路人,却又平白生了一股怜悯之心,也许她是想过要刺杀自己,但也只是受人教唆罢了,说到底也是一个心思容易被人左右的姑娘,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况且她的父母可能真的过世了,一时激动在所难免。   他现在也没有亲人了,父皇和母后都被华昌王害死了,所以沈寻完全能够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忽然想要放她一马。   将心比心的话,只希望以后兰兰做错事的时候,也有人会放她一马。   沈寻叹了一口气,将匕首从她额上拿了开来,强忍着喉中翻滚的腥甜,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毫不示弱。   江水闲看见他突然放下了匕首,整个人都一懵,连话也不说一句,满脸不置信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提起裙摆落荒而逃,楼梯处传来她慌张的脚步声,那样清晰入耳。   江水闲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沈寻这才慢慢地靠在了门后,却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一般,他想要往前走几步,出去找大夫治伤,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脖子上仍旧血流不止,沈寻眼前骤然一黑,从门上滑了下去。    ☆、救星   第七十七章救星   司徒兰躲在树后面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能等到她想要见的人,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宫女和陌生的太医,看着那些从未谋面的脸,心中的失望越来越大,总感觉自己是白来一趟了。   陶优姑姑并不认识太医徐章,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在太医院,自己冒险过来求证,也是想要拜托他一件事,这是她所有计划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倘若缺了这个人,她恐怕会功亏一篑。   可是等了半个时辰也等不到人,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也不能直接进去找人,实在是有些无奈。   空气微热,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了太久,腿也有些累了,忍不住弯下腰捏了捏自己酸胀的脚踝,还没捏够呢,突然发现自己的后领被人拎了起来,司徒兰惊慌地立了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年轻太监,双眉高高竖起,冲着她就骂道:“哪里来的贼丫头!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司徒兰顿时吓出一身的冷汗,她以为自己这个地方是很隐蔽的,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如果是以前还好说,现在她的身份可不比从前,冒充也就算了,自己偏偏还算半个通缉犯,幸好眼前这个人不眼熟,也没有认出自己,应该是新一批选进来的阉人。   还好还好,司徒兰深呼了一口气,忽然苦着脸道:“奴婢是浣衣局里的小宫女,名唤陵江,我的好姐妹翠翠伤到了手,姑姑却连伤药也不配给她,苦苦哀求了很久也没个结果。我实在没了办法,才来这里碰碰运气的……大哥,您行行好,给我一点点伤药就可以了。”   也许是她那一声大哥叫到人家心里去了,那太监突然高兴地笑了起来,眼神也没有刚刚那么凶狠了,尽管如此,仍教训道:“原是如此,但这里可是太医院,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   乍一看还是个挺清秀的太监,一看就是刚当差不久被分到太医院来的,应该很好糊弄才对,司徒兰打量了一番,在心中做出了计较,小心翼翼道:“大哥,不瞒您说,我以前是旧宫里服侍先皇后的大宫女,前前后后待得时间可不短,在这太医院也是有熟人的。只可惜造化弄人,被分配到了浣衣局,我之所以敢来这里碰运气,就是想要找以前的熟人帮忙,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我些伤药……”司徒兰越说越伤心,到了最后,语气居然还有些哽咽,“我只是想要一些伤药啊……”   那太监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命苦,心下也生了几分同情,连忙安慰道:“姑娘……你别担心,我带你进去瞅瞅,若是能遇上你的熟人那是再好不过,若是遇不上,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弄点伤药,毕竟我在太医院当差,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帮忙的。”   司徒兰激动地握着他的手,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原来这宫里还是有好人的,我能请问您尊姓大名吗?”   “没事,你叫我钱大宝就可以了。”那年轻太监一脸严肃道,“跟着我进去吧,越快越好,你这等级的服饰停留在太医院实在惹眼。”   司徒兰噎了一下,在心中记下了这个极其好记的名字,跟着他就走了出去,终于离开了那棵隐蔽的大树,她觉得整个视线都变得开阔了……   还以为被发现之后要被赶走,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好太监,想想也是自己走运,司徒兰低着头走在他的身后,尽量不让自己引起别人的注意,脚步走的很稳很正常,一直跟着他进了内院,她试图用眼角寻找着那个熟悉的人,不少太医与她擦肩而过,但都不是徐大人。   小太监钱大宝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你说的熟人是谁呀,也是这里的宫女吗?哎呀我就想不通了,同样是从一个宫里出来的,为什么你去了浣衣局,人家来了太医院呢?一定是你平时人缘不够好……”   钱大宝这边还在脑补这宫女以前肯定脾气不好,司徒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盯住了某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侧脸,终于泪流满面。   是他!是他!就是他!   司徒兰拔腿就冲向了那个背影,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激动地喊道:“徐!大!人!”那一脸激动的表情,好像是看见了天上救命的菩萨。   徐章冷不丁被人一拽,古怪脾气顿时又犯了,一个反手就把她甩开了老远,翻了个白眼道:“谁啊!没规没矩的!”   司徒兰讪讪的立住了,半低着头,冲他愉快一笑。   徐章瞥了一眼,白眼还没收回来就愣住了,花白的胡子迎风飞舞,显得那样无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他脾气不好,可不算是个慈祥的老头,一点小事也能发很大的火。但眼前的姑娘却是少见的几个没有与他计较的人,还甘愿放下身段亲自下桥为他捡药箱,得知她还是个主子身份的时候,徐章不是不惊讶的。   刚想喊一句“良娣?”,却在出口的一瞬间闭上了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最终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你还活着?”   “我死过吗……”   司徒兰咬了咬下唇,又道,“徐大人……其实我今天是有事拜托你。”   “什么事?”徐章沉思了一番,又道:“去没人的地方再说。”   话刚落音,又听见刚刚那个带她进来的小太监一惊一乍的声音:“嚯!原来你说的熟人不是宫女是太医啊!真是小看你了!”   司徒兰偏过头看着他,俨然和刚刚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甚至比平日还多了几分胸有成竹。   “小哥,谢谢你了。”   钱大宝看着她说完这句话就跟着那位太医走了,只盯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从大哥变成了小哥。但他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小举动居然影响了日后整个大周的局势,世间万事,就是这么奇妙。   直到周围空无一人,司徒兰斟酌再三才道:“其实我知道您与先帝交情匪浅,是跨越身份的恩情,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将自己一身医术埋没在这深宫之中。”   徐章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若有若思地看着她:“如何突然说起这个?”   “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身世经历,并非难事,这一点我向您道歉,我以前的确调查过您的事情。”司徒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所以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为什么先帝去世了您还留在这宫里,我们都明白。”   徐章没说话,眉心却明显皱了起来,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情,又似乎是对她非同常人的洞察力感到惊讶。   “先帝是怎么突然去世的,我们心知肚明,您是太医,应该更清楚这件事情,先帝曾经救过你的命,他也算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有些事情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人越多胜算才越大不是么。”司徒兰看了看周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华昌王下个月登基之前,会举办一场满朝文武都会参加的宴会,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就看您愿不愿意帮忙了。”   徐章没有说话,似乎有些犹豫,他原先的确那么想过,但是时间一长,意志也就不是那么坚定了,有时候活着,并不一定要明白很多事情,也不一定要恩怨算清。   司徒兰紧紧捏着他的袖子,整个心紧张地都快要跳出来了,那是关乎着整个未来的回答,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毕竟是冒险的事情,肯定是需要考虑的。徐章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这么犹豫某个决定。   这里是个空旷的地方,周围连一个人影也瞧不见,比某些隐蔽的角落还要安全。   看他迟迟给不出答复,司徒兰急的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了,索性豁了出去,砰一声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袖子,仰起头道:“太子还活着!”   “他还活着!”   徐章这回才是真的僵住了,他之所以犹豫,就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要为先帝报仇,即使事成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会不保,毕竟太子已经在牢中自杀了,这天下已经没有可以胜任的储君了,所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对是错。此时得知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徐章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可……可他不是傻……”   “他不傻了!”司徒兰紧张地拽着徐章的袖子,生怕他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已经好了,真的!”   徐章觉得这个世界的事情真是无比奇妙,一时惊讶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倘若事情真的是这样,试试也未尝不可,他已经是这么一把老骨头了,怎么折腾也就这么回事,但如果放任不理,也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望着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做出了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老夫以前说过,良娣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传太医院的徐章前去便可……现在,亦是如此。”    ☆、第一次正面交锋   第七十八章第一次正面交锋   出了太医院,又见过陶优姑姑之后,司徒兰低着头走在御花园小道上,这里是出宫的必经之道。回想起刚刚的事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徐章徐太医,还是在司膳司里当差的珠柚,都是可信之人,进宫一趟,已经交代完了所有需要他们去办的事情,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现在已经是破釜沉舟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但倘若事情出了差错,她也有办法保他们全身而退,毕竟都是她牵连进来的无辜的人,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他们送命。   司徒兰从怀里摸出陶优姑姑交给她的腰牌,仔细看了看,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这是之前一个采买宫女遗落在旧宫的腰牌,能够随意出入宫廷,原主人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刚好能让自己捡个出宫的便宜,如果浣衣局那边因为陵江失踪追究责任,陶优姑姑说她也有办法压下去,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权势最管用,难怪人人都想要往上爬,追求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现在回去应该来得及,连一天都没过去,沈寻那么乖,应该不会追问自己的去向。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树影婆娑,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很难看出这里已经换了主人,低着头刚往前走了两步,司徒兰却忽然如遭雷击。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兴致了?以前可不愿意陪梅儿出来走走的……”   “下个月是本王登基之日,心中却有些烦闷,长时间处理政务也着实有些累,便想着来御花园散散心,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自另辟府邸那天起,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   “那么多娇妻美妾,王爷偏偏总是让我常伴身侧,时间久了,难免会引起其他姐妹的不满,每每看到她们的眼神,梅儿都好生心慌呢。”   “谁敢不满?登基之后,本王就封你做四妃之首的贵妃,除了皇后,谁也奈何不了你……”   身后的这两个声音……   前者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明显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亲妹妹,后者的声音虽然不怎么熟,但是听这内容也知道是谁了,本王,登基,普天之下能说出这两个词的除了华昌王还能有谁?   天呐,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早不遇上晚不遇上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   听这声音的大小也知道他们离自己不远了,可能已经发现自己的存在了,也许自己现在一转过身就能和他们撞个正着,这种时候如果加快速度逃离现场,也许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如果不紧不慢的朝前走,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反而有希望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想到这里,司徒兰屏住呼吸,继续硬着头皮朝前走,只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才好。   “梅儿才不想做什么贵妃呢,只要能陪在王爷身边,纵是没名没分也心甘情愿。”   “哈哈哈哈。”华昌王很是受用的笑了起来,即使知道那不过是她用来讨他欢心的客套话,也很是高兴,愉悦地望着她道,“果然还是你嘴甜,放眼这满院子的莺莺燕燕,本王也只爱你一个人。”   司徒梅抿着唇笑了起来,面上看起来很高兴,心中却万分苦涩,这个人的话,从来都当不得真。   果然,华昌王刚一说完,转回头就看见了走在面前的司徒兰。   眼前那宫女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宫装,也不知道是尚衣局偷工减料,还是她一不小心穿错了衣服,原本挺高的个子,裙摆却短了一大截,衣服也略显宽松,不经意被春风吹拂着,走起路来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华昌王静静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诗句,只一个背影就能让人浮想联翩,那正面该是怎样一个美人啊?   于是出声喝道:“站住。”   司徒兰手一抖,装作不知道叫的是自己,仍旧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实际上心中已经完全慌了神,糟了糟了糟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她之前在含元殿前的小道上远远见过华昌王一面,却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过自己,但现在华昌王认不认得出来已经不重要了,他身边的人认得出来啊!她完全不知道司徒梅现在是个什么想法,根本就不清楚她会不会保自己这个姐姐,天呐,都怪自己太心急了,非要从近道走,如果绕远道出宫,也就不会遇到这两尊大佛了……   阿弥陀佛,求各路大神保佑自己平安无事。她和司徒梅虽然是亲姐妹,但长得也不是很像,应该不容易将她们两个联想起来,这一点她可以保证。   “本王叫你站住,听不见吗?”   她这里还在为自己祈祷,华昌王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那威严的语气让她心中一抖,司徒兰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已经换上了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王……王爷在叫奴婢?”   眼前那人鹰眼长脸,长得很有特色,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相貌出众之人,这个杀了沈寻双亲的仇人,自己还是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害怕的表情。   跟在华昌王身后的司徒梅看见了这张脸,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幸亏没有发出声音来,才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不是叫你,还能是叫谁?”华昌王无奈地责备了一声,开始审视起眼前这张脸来,果然是个美人,没有教他失望,虽然也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倒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但仔细看了看,却觉得有些微妙的眼熟,至于怎么眼熟,他也说不上来,忍不住道,“本王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司徒兰心中一颤,生怕他记起什么来,只小心翼翼地骗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陵江,刚去太医院为姐妹求了些伤药,现在急着回去为姐妹处理伤口,不得已才走了近路,冲撞了两位主子实在罪该万死……王爷觉得奴婢眼熟,是因为奴婢以前曾在含元宫当值,王爷进宫面见先帝时,也许见过奴婢几面……”   谎话里总要带三分真话才会更使人信服,司徒兰深谙这个道理,说起谎话来也面不改色,根本挑不出错来,只要司徒梅不拆穿她,一切都好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妹妹一眼,见对方还是一脸惊愕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心急。   我的老妹啊,你是打算拆穿我还是包庇我,直接给个准话啊……这样傻眼看着,明眼人都知道你跟我有鬼啊。   “是吗?”华昌王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可是有些事情太过模糊,他也实在想不起来了,索性道,“既然如此,也就说明你我有缘。”   他偏过头,对随行的太监道:“把这位浣衣局的陵江姑娘记下,晚上直接抬到本王的宫里来。”   “……”   司徒兰顿时噎住了,心中仿佛有一阵狂风刮过。   华昌王你到底还要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啊!我的刀呢?我的剑呢?我跟你拼了!   站在他身后的司徒梅终于换了一副表情,眼神很复杂的看着他,那个前一刻还对着自己说只爱她一个人的男人,转眼就当着她的面调戏起别的女人来,这个别的女人还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姐姐,虽然她不知道司徒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看到她平安无事,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司徒梅虽然骄纵,却也没有薄情寡义到那种地步。   眼看着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司徒兰连忙道:“王爷……我我我我我,我在宫外订过亲了!”   “本王替你退了便是。”华昌王波澜不惊道。   身边的太监一脸不耐烦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你还想一直在浣衣局这种地方呆着?还不快谢恩啊!”   司徒兰欲哭无泪,顿时觉得上天真是喜欢开玩笑,记得很久以前,陵江说过她进宫的目的就是能被主子看上,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也能当上主子,现在“陵江”真的被主子给看上了,但本体已经不是原来的陵江了,而是自己这个苦命的冒牌货。   这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节奏吗?司徒兰咬咬牙,正犹豫要不要说自己已非完璧之身这种迫不得已的谎话时,听见妹妹开口了。   司徒梅咬了咬牙,突然抱住了华昌王的腰,哭得梨花带雨、毫无征兆:“王爷……您刚刚还说只爱我一个人,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您真的不考虑梅儿的感受吗?”   华昌王一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一向风流惯了,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只安慰道:“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本王保证以后还宠你。”   司徒梅哭得更伤心了:“王爷你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我希望王爷只是我一个人的,平日里看不见也就算了,您当着我的面这么做,实在教梅儿寒心,反正我不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   华昌王和司徒兰都沉默了。   前者似乎没有料到她这次会这么偏激,后者则是有些愕然,她完全没有想到妹妹为了护住自己竟然这么豁得出去,一时间还想到了一些计划的可能性,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她究竟是好是坏。   华昌王看她这么个反应,一时也不好怎么坚持了,毕竟宠了她这么久,不是没有感情的,至于这个浣衣局的小宫女,等司徒梅气性消了再临幸也不迟,反正这宫里所有的人都是属于他的,还能长出翅膀跑了不成?   正因为他这么想,所以也没有安排人盯着她的行踪。   “罢罢罢,这次就依你的,只不过,今晚你要怎么补偿本王……”   身边的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是为她错过了这次宠幸而感到惋惜和可怜。   司徒兰眼睁睁看着那华昌王搂着自己的妹妹继续朝前走去,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一时间有些愕然,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是在做梦……   刚一确认完,司徒兰就朝着宫门的方向一路狂奔,以免夜长梦多,再遇到个什么找茬的妃子啊、怀才不遇的老太监啊……她这辈子都别想出宫了。   有了随时进出皇宫的腰牌,事情也就好办多了,司徒兰本身就是个特别波澜不惊的人,所以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顺顺利利的出了宫。   一整天都在办事,没空吃饭,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在路上买了两份香喷喷的烧鸡,等她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上了楼梯,司徒兰提着烧鸡一脸兴奋地推开门,大喊道:“寻寻寻寻寻儿快出来接驾!”   空无一人。    ☆、哎哟喂   第七十九章   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司徒兰顿时整个心都跌到了谷底,第一反应就是他被华昌王或者慕子川的人给抓走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往坏的方向去想,她只是走了一天的功夫,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司徒兰捧着头,刚有些绝望,突然又想到他也许是有事自己出去了……瞬间又燃起了希望,也对,不能单凭他不在房间这一个线索就胡思乱想,由于心中太过着急,司徒兰连烧鸡都没来得及放下就飞奔下楼,扑到客栈掌柜面前紧张地问道:“那个……掌柜的,请问你知道和我同住的那名男子去哪了吗?”   掌柜的从厚重的账本中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勉强记起来和她同住的人是谁,虽然他一向对客人进进出出的事情不是很关心,但是刚刚那人被抬出去的动静实在有点大,让他不得不注意,于是道:“恒远医馆来人把他给抬走了,难道不是你去通知大夫的吗?我这正算账呢,突然冲进来好几个人,倒把我给吓了一跳呢。”   “医馆?”司徒兰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掌柜的有点不耐烦了,“只看到他被抬了出去,哪有空去研究他哪里受了伤?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去恒远医馆求证就是了。”   话刚落音,眼前已经不见了人影。   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的背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姑娘跑的也忒快了点吧,连个谢谢都还没说呢……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司徒兰开始朝着恒远医馆的方向一路狂奔,走的时候忘记放东西,这个时候手里还拎着两只烧鸡,显得格外滑稽,但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幸亏今天穿的是十二片的裙摆,还没到迈不开腿的地步,她现在心里很紧张,因为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后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说有大夫及时医治,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心还是悬起来的,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难以想象,失去了他,自己还有没有撑下去的信心。   恒远医馆离客栈算是最近的了,跑一会儿也就到了,司徒兰靠在门上喘了两口粗气,这才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片刻工夫就趴在了柜台面前。   “急救加钱,上门服务加钱。”账房先生头也不抬道。   “……”司徒兰审视了那人一番,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先进的医馆感到很新鲜,但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不是来看病的……”   账房先生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道:“不是看病的你上这儿来干嘛?”说完,指了指旁边挂着的牌子。   同行免进。   司徒兰扶额,还是礼貌道:“我不是你们的同行,我听客栈的掌柜说你们派人把我丈夫接走了,我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丈夫?”账房先生从紧眯的眼缝里挤出瞳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调侃道,“这小子看起来艳福不浅啊,同一天里竟然有两个女人说他是自己的丈夫,不过你看起来可比刚刚那位漂亮多了。”   “……是吗?”   在账房先生看不到的地方,司徒兰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齿,沈寻,你背着老娘做了什么?   “他现在没什么大碍,幸亏伤得不重,大夫已经帮他止了血,我们这里床位不多,你赶紧把他领走吧,过夜可是要加钱的。”   账房先生口中的“床位不多”听起来似乎有点高端,司徒兰朝里面走了几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那唯一的一张床,以及床上的人。   难怪不用仔细询问也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沈寻一看到她,顿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脖子上缠着的白条很是有些显眼。   “兰兰?!”   看他这般生龙活虎的样子,司徒兰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将两只烧鸡搁在了旁边的矮桌上,然后坐在了他的床边。   面对自己这么热情的呼唤,对方竟然无动于衷,沈寻觉得有点内伤,忍不住又细声细气地询问了一声:“兰兰?”   司徒兰没有问他事情的经过,只看着他的伤口:“伤的重吗?”   “不重,没有伤及到要害,兰兰不要担心。”沈寻对她露出一脸安慰的笑容,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关心了很是高兴。   “我才不担心你。”司徒兰突然咬牙切齿道,“老实交代,你还是多少人的丈夫?”   “啊?”   沈寻很茫然,同时也很受伤。   “你知道我火急火燎地过来找你最后还被账房先生以一种你是正牌夫人吗的怀疑眼神看着是什么心态吗?”   沈寻这才大概搞清楚了是什么情况,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安地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江水闲刺伤了我之后又主动帮我找大夫,还跟大夫说我是她相公,不过听说这里规定上门急救必须有亲属做担保,所以她……”   “江水闲?”司徒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心中也明白了大概。   “嗯……”沈寻有些羞愧难当的样子,自责道,“我知道不该随便开门的,但是因为她之前救过我一命,才一时间没了戒备之心。”   司徒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你真以为她一个跟你八竿子打不到关系的人会豁出性命去救你?”   沈寻一愣,“什么意思。”   “如果收了大笔钱财,受人托付照顾你几天就算救命恩人的话,你欠我的债几辈子都还不清了。”司徒兰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旁人的事情,“用假死的丹药偷换毒药,大晚上的从乱葬岗里把你翻出来,你以为这是她一个陌生人能为你办到的?”   沈寻彻底僵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消化完这段话,脸上的表情惊愕又感动,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我救的就是我救的,这有什么好瞒的,只不过懒得提罢了。”司徒兰又翻了个白眼,似乎这种事情就是理所应当,没有提起来的必要一般,只道,“你记住了,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要相信,幸亏这次是个有点良心的,还知道后悔,给你找大夫……”   沈寻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几句话中回过神来,此时此刻看见她一如既往安定的眼眸,心中似乎比以往更温热了些,指着自己的脖子道:“有了这个教训,我怎么会不长记性呢,这个世界上不会害我的人只有你……”   “啊……也不是啦。”司徒兰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世上也是有很多好人的,我是让你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而已,多长点心,好歹流着皇族的血,你又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也得把自己的命看得重要一些啊。”   刚说着,司徒兰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不过,她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动机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沈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刀柄朝前递到了她手中。   “这是?”   “她伤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刀锋之薄可谓天下之利,你看,柄尾处还刻着浮坤两字,《大周兵甲概》里恰好介绍过这浮坤兵器局,原是开国皇帝特意为暗卫建立的组织,现在隶属……北翼军。而里面和我们有关系的只有慕子川了,不是他在背后指使,很难想出有其他的可能。”   “……”司徒兰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沈寻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还是接着道:“如果只是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大可不必带着这东西,之所以决定把这个留着,我另有用处。”   “什么用处?”   “既然这东西这么容易看出来幕后是谁指使的,倒不如好好利用一番。”沈寻眉角飞扬,神情如高挂的朗月,遥远而清淡,仿佛是在品鉴一副名画而不是在说着刺杀的计划,“下个月,如果我们事成了,那是再好不过,如果……如果失败了,只要现场留下了这个浮坤兵器厂产的匕首,华昌王必定会怀疑到慕子川的头上,只要沈兼起了疑心动了手,两人肯定会反目成仇,后者本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他能除去沈兼,我也不介意让他来做这天下的主人,只要能报仇,我并不在意他是死在谁的手上……”   司徒兰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她是完全没有料到沈寻会说出这种话来,一直以为他就算恢复正常了,也还是摆脱不了以前的影子,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得这么远,好一手天衣无缝的栽赃嫁祸,虽然有点缺德,但是不得不承认……真的有这个可行性,手握重权的慕子川对上日渐沉溺于美色的华昌王,后者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其实,可以考虑……”司徒兰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慕子川,可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难以两全的,选择了一方,就必定要和另一方对立。   空气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沈寻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半晌才道:“其实,我不太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报仇只是我一个人的债,不应该拉着你一起。”   “你几个意思?”   “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了,我真想撇下你自己一个人去。”   “行啊,你自己去啊,你有胜算吗?”司徒兰面不改色。   沈寻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   沈寻一直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眶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湿润,忍不住问道:“全天下的人都不要我的时候,为什么还有你愿意陪着我。”   “这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傻子随傻子咯。”说完这话,司徒兰白了他一眼,然后将脸凑了过去,吧唧一声亲在了他的额头上。   沈寻愣了愣,半晌,鼻子一酸。    ☆、速成蹩脚琴师   第八十章速成蹩脚琴师   作为一个行动派,最大的特点就是行动派……   既然下个月就要在宫廷宴会上露脸了,自然不能在公众场合多露面,她们舞坊也不缺那点钱,何况现在有了新来的,自然要将人教会了再说,何况新来的那位底子也不差,租了个场地,每日练习也就差不多了。   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众舞娘训练了很久,现在是中场休息的时间。   司徒兰闭着眼睛舒服的坐在长椅上,喝着沈寻专门给她买的红枣豆浆,连一句话也不说。   旁边那位名叫眉秀的舞娘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沈寻,忽然不满道:“喂,你不是打杂的吗?怎么就给她一人买?”   沈寻正盯着琴师面前的那张古琴,发现有人在喊他,这才慢慢将身子转了回来,一脸疑惑的表情。   眉秀原本是很生气的,一看见他那张人见人爱的脸,气顿时就消了,却还是觉得有些憋屈,嘟囔道:“我是说你怎么就给她一人买,我们姐妹们练了大半天,都累。”   沈寻依旧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却没看她的眼睛,只随口答道:“我刚刚问过你们了,不是都说不要吗。”   眉秀被噎住了,看着司徒兰喝东西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生气,任性的小姐脾气就上来了,对着沈寻嚷道:“我不管,我现在想喝,就要和她一模一样的!”   沈寻这才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没什么太大印象,只道:“那店离这里好几条街,我不想为一杯豆浆跑半个时辰,况且这也不属于打杂的义务范畴。”   眉秀还是头一次在言语上吃亏,眼睛一横指着司徒兰上前道:“那为什么她例外!”   沈寻觉得她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不愿意再纠缠下去了。只扬眉看着她,语气中竟然还有些挑衅的意味:“因为我眼里除了她没别的。”   司徒兰差点一口豆浆喷出来,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险些笑岔了气,“这点小事都能吵起来,你们是有多闲啊……”   沈寻走过来,面对着司徒兰鼓了鼓嘴,一脸委屈的样子。然后顺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陶杯:“押了定金才带过来的,一会儿还得还回去。”   转过身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楚娘看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忍不住一笑,然后坐在了司徒兰的旁边,道:“眉秀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都是我们惯坏了,别跟她计较。”   “怎么会呢。”司徒兰转过头,犹豫了片刻,方道,“楚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在宫宴上露面,出场的时候,能戴上面具或者面纱吗?”   楚娘一愣,道:“伴舞的话,你一个人戴当然会奇怪,如果要戴面纱,那大家都得戴。”   话刚落音,左右的姐妹都还没说话,眉秀顿时就跳脚了,“不行不行不行!我才不要戴什么面纱!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指着这张脸被华昌王看上呢!宫宴上那么多王公贵族,我怎么能戴面纱呢!不行不行!”   沈寻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嘲讽道:“别瞎费心思了,他喜欢的可不是你这种类型。更何况,大周有规定,非官籍者不得入宫,皇祖父以前微服私访的时候看上了一个舞姬,带回宫没几天就被皇祖母整死了。”话刚落音,沈寻突然面色惨白,全身都僵住了。   “……”   那一瞬间,四周静的可怕。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自说自话的男子,半晌,空中传来一阵爆笑声,于是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开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皇祖父哈哈哈皇祖母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中,只有司徒兰和沈寻两个人松了一口气,幸好大家都当他是在开玩笑,没能听出什么异样来,前者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也假装跟着笑了起来,还冲着他喊道:“沈二,你这白日做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下次要是被官兵听见了,可有你好受的。”   楚娘也跟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你家相公以前是说书的?”   司徒兰干笑道:“是啊是啊……整天就喜欢说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到现在还有不少后遗症……让你们见笑了。”   听了这话,沈寻狠下心来,一挠头,一跺脚,又道:“还有我那被封为镇远将军的父亲,当丞相的舅舅,都在宫宴上喜欢过不少舞姬,没有哪一个是修成正果的,想要靠这个一步登天,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司徒兰立刻一脸“看吧后遗症犯了吧”的表情,皇祖父、皇祖母、将军父亲、丞相舅舅……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了,众人上下打量了沈寻一眼,都恍然大悟,原来是脑子有点问题。   肇事者沈寻惨不忍睹的闭上眼睛,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接受这个被人盖棺定论的事实,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居然说漏了嘴。   众人笑也笑过了,楚娘却没忘记正事,对眉秀道:“既然你不想戴面纱,我也不会勉强你。倒是还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秦姑娘的身高问题让我困惑了好久,她比你们都要高出许多,有时候还容易破坏伴舞队列,但是如果让她来领舞的话就有所不同了,不仅可以解决身高这个问题,还能让她一个人戴着面纱而不显突兀。”   自从那次在街头解围事件之后,大家都默认她的名字就是秦卿卿,是秦寿大人的女儿,司徒兰倒也接受了秦姑娘这个称呼,反正也不难听,她这辈子冒充的人还少了吗?   只不过,领舞?   司徒兰抬起眼皮悄悄看了楚娘一眼,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虽然那一番话说得在理,却还是让人心中有些疑惑。   一天之内连续遭了好几个打击,眉秀顿时又跳脚了,生气地嚷道:“一直都是让我主领的!为什么突然要换!”   “领舞……也不一定是好事。”司徒兰安慰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她的确利用了她们,虽然事情的胜算很大,也为她们准备了一条后路,但心中总还是有那么些愧疚的,如果能让自己来领舞,不仅胜算会更大一些,还方便帮她们撇清关系。   “换成你了你当然会这么说!”眼看着一舞成名的美梦就要破灭了,眉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吼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是和我作对!”   司徒兰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脸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只要你戴上面纱,顺便在半个月内长得比我高一点,我就不跟你抢这个位子。当然,如果从今天开始你放安静一点,半个月后,我会给你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处。”   眉秀一噎,半晌,朝后退了两步。   沈寻看了司徒兰一眼,那一瞬间,他竟然还有些微的骄傲,他的兰兰解决问题的时候永远都是这样,恩威并施,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要上演的舞蹈本来就没有什么难度,却也没有什么特色,当然,这正是她最希望看到的,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却也不能够太出色,司徒兰作为领舞者,身材高挑,动作灵活,自然也足够胜任。   沈寻看着她们训练的舞姿,又看了看琴师的手,待到她们暂时休息的时候,站在琴师旁边忽然小声道:“能让我试试吗?”   老琴师从花白的眉毛下露出探问的视线,打量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这才为他让开了座位,“二十多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看到什么都想试试。”   沈寻一晒,既然有些默认的意味,反正他内心真正清明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罢了……   他咬了咬下唇,拨了第一根弦,清脆的声音刚刚流泻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天只要有空,他就会一直盯着琴师的手看,看他的指法和顺序,虽然沈寻对音律一窍不通,但他的记忆力却和当年一样惊人,此时此刻凭着记忆中的指法顺序,竟然弹出了和刚刚一样的旋律,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美妙动听,大体旋律却是没差的,节奏也把握的很好。   司徒兰有些惊讶地看着这边,却没有插嘴。   老琴师也是一脸惊愕的样子,半晌,道:“你这指法生疏又僵硬,一看就是从来没碰过琴的人,可……可你怎么会……”   沈寻一向是喜欢听夸奖的,停下手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老琴师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的师父,但是他也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指法一看就知道对方是个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甚至可以说连碰也没碰过琴弦,居然只凭着这几天的记忆力弹出了自己苦练半年的曲子,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但碰到这种有慧根的弟子,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琴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道:“既然你对音律这么感兴趣,又这么有天赋,老夫也不妨收你这个徒弟。”   一旁的司徒兰看了半晌,这才明白了他这三天的用意。   宫宴诡谲,宁用三天速成蹩脚琴师,不愿让自己一个人赴险。 第81章 再遇故人 第八十一章再遇故人 “脖子上的伤还没好,走路看着点,别摔着了。”上客栈楼梯的时候,司徒兰有些紧张地回过头看着后面的人,一边下意识的唠叨。 沈寻摸了摸自己缠着布条的脖子,对她露出一脸安慰的笑容:“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 “哟呵?”司徒兰玩笑似的地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欣慰了不少,眼看着楼梯就要倒头了,转过身去准备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朝后倒退了两步。 沈寻连忙稳住了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近昏暗,客栈里面的烛光暖黄而又温和,因此看起来倒不是那么吓人,倒有些引人垂怜。 一名衣着普通的女子平静地坐在房间门口,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隐约看能看出肚子里怀着孩子,旁边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肩上的温度给予了她无限安定的力量,司徒兰这才恢复了过来,慢慢朝前走了两步,稍微判断了一下眼前这人的年龄和身份,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找谁?” 坐在地上的女子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司徒兰的脸,那一刻她的眼神静如深渊,还带着些不容易发觉的莫名酸楚,再无往日那般张扬与耀眼。 “好久不见啊,司徒良娣。” “……” 迎着灯光看清了眼前的面容,司徒兰愣了半晌,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相见,原以为她和她会是一辈子的仇敌,相互猜忌和暗算,在上位与被上位中纠结一生,却没想到,再次相见时,是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里,还都是一无所有的可怜人,不,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自己有寻儿,而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霍清秋,这个看似矛盾却又无比可怜的女人。 “太……”子妃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司徒兰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却也下意识地将沈寻挡在了身后,嘴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霍清秋看了她一眼,坦白道:“我之前去找过你的父亲。” 司徒兰又是一愣,父亲居然知道自己在哪?原以为真的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了,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可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位置告诉霍清秋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二楼走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说话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霍清秋摸了摸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眼神中竟然还带了些作为母亲的柔和,“有些事情不方便在这里说,我能冒昧进屋吗?” “自然。”司徒兰下意识走上前去准备开门,沈寻抬脚跟了过去。 霍清秋猛地朝门上一缩,瞪着沈寻看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没死?” 沈寻看了看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又看了看她那隆起的肚子,颇有些沧桑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上前轻手轻脚地将她扶了起来,跨过门槛道:“地上凉,进屋说。” 司徒兰神色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以前教给他的那句“关爱孕妇,人人有责”,心中尤其不是滋味,寻儿啊,你看不见自己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吗?放着我来嘛! 沈寻将大着肚子的霍清秋扶到对面座位上后,很自觉地坐在了司徒兰的旁边,语气颇为官方的开场道:“霍姑娘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几个看似礼貌的动作,几句听似礼貌的话语,轻描淡写的将往日的名分撇了个干干净净,司徒兰有些玩味的瞥了他一眼。 霍清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以为对方还是往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不由得嘲讽道:“几个月不见,已经大变样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司徒良娣这么会调戏人?” 刚一说完,似乎想起来自己是有求于人的,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性了,连忙改口:“我这是夸你呢,别在意。” 司徒兰是大度的人,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也知道对方已经不可能站在华昌王那一边了,只解释道:“寻儿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多提。不过,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找我们究竟有什么事。” 霍清秋犹豫了片刻,这才慢慢将旁边的方包推了过去,道:“我来找你,也是实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原本以为我今天会无功而返,看见他还活着,也便有了几分把握,这些东西,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司徒兰狐疑地接过她递来的布包,开始解上面打的活结,一边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家父过世后,我去了一趟北穆,除了避难之外,也另有目的。”霍清秋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着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伤痛,“这里面有沈贱人不少把柄,染指官窑的黑账、迫害前朝大司空的机密、战乱之际挪用北翼军军饷的证据、密谋造反的计划、先帝病危之际岭南郡突然闹饥荒的真相、还有监押不少朝廷官员家眷的副本记录,沈贱人,你以前利用我的时候,也许没有料到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留有后着吧?” 偏过头,发现沈寻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能把贱人前面那个沈字去掉吗……” 霍清秋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华昌狗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些肮脏的历史也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所有人都高呼他为仁德君子的时候,绝对想不打他在大周与北穆的边境,做出过怎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司徒兰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专注而又紧张,等待着下一句话的到来。 “举国皆知十几年前的边穆战役,大周完胜,华昌狗取一万北穆士兵项上人头全胜而归,自此名垂青史。我在北穆边境生活的那一个月里,挺着大肚子四方调查,从许多牧民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一万人头根本就不是敌国士兵的首级,而是大周边界无辜的百姓,他用无可抗拒的大量金钱买通了北穆的国主,演出了战胜的假象,屠杀了大周整个边境楚城,斩草除根,无一活口,造就了他作为战神的赫赫声名。”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个事实,也许这些传言只是空穴来风,好歹他还是肚子里孩子的爹,总不至于……”霍清秋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眼中隐隐还有泪水,“可是我居然找到了证据……我居然找出了当年的证据……我为什么要去找,为什么……” 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一脸,霍清秋捂着自己的肚子泣不成声,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嘴里不停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痛苦,我应该高兴才对,我终于找到了证据,可以为我爹报仇,可以为我自己报仇了……他害死了我爹,想要灭我的口,还想要除去自己的亲生孩子,为他这么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却换来这样凄惨的结局,我应该狠心,他是我的仇人啊……” 越说越有些语无伦次,霍清秋心中痛苦地无以复加,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司徒兰抱在了怀里,不轻不重,作为朋友恰到好处的距离。 司徒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出声安慰,细微的举动却是无声的劝说,尽管记忆中这个人以前针对过自己,却也似乎没做出过太出格的事情,时间过得太快,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说她假装善良也好,同情心泛滥也罢,这一刻的举动,单纯是对一个可怜母亲的叹惋。 人性本善,不无道理。 “这些东西,我都交给你了……我现在无依无靠,连父亲也死在了他的手中,没有任何关系可言,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父亲还在朝为官,一定还有办法将这些事情公诸天下……没想到最后竟然要靠你,以前做过的蠢事,求你就不要放在心上。”霍清秋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似乎是不愿意在人前展现出自己最为懦弱的一面,靠在她的肩上不愿意起来。 “你放心,我的确有办法。”司徒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她的肚子,“这孩子,你真的要生下来吗?” “嗯……哪怕他的父亲是我的仇人,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会把他养大成人,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罪……” 司徒兰静静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道:“你给我的这些证据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放心吧,我会帮你的,至少会让你过上平凡的好日子,让你的孩子有个能够平安长大的家。” 霍清秋似乎又要落泪,却生生忍了回去,连感谢也难以启齿似的,只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你有地方去吗?” “过日子的盘缠我还是有的,就不用你操心了。”霍清秋扶着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忽然又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一旁因为尴尬而故意装作不存在的沈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回了肚子里,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殿下……如果我之前不是华昌王的人,如果我和司徒良娣一样对你好,你会不会……” …… “不会。” 第82章 最后的宫宴 一个月后。 这是一场空前的宫廷盛宴,无论是规模还是意义,都即将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为后来的历史学家留下了许多的疑点或论据,而那些深藏在暗流中的阴影,也终将在这一天终结。 华昌王看了看台下仰望着自己的文武百官,偏头吃下了司徒梅喂过来的糕点,更是觉得意气风发,得意非凡,世间至尊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从此再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了。沈兼慢慢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又偏头看了慕子川一眼,这个人在他谋反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却也知道自己的太多秘密,是个不得不除的大祸患,和之前的霍清秋一样,留不得。 他一生都在算计中度过,而终于在自己的而立之年将一切都夺为所有,大权在握,美人在怀,这是他一早就设想好的场景。虽然还没有登基,也已经穿上了皇帝才能穿的龙袍,虽然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合礼制,却也不敢有人忤逆他的意思,更不会有人敢提出来。□□、强势,没有任何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否则下场就和当初那个惨死在大殿中的太傅一样。 利箭穿弩而死。 底下的官员神色各异,有些先朝的旧臣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心底却鄙夷至极,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而已。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糯站在慕子川的身后,有些眼馋的看着他面前那一堆精美的菜肴,心里一个劲的埋怨着司徒兰,派人传来密信,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央求慕将军带她来参加宫宴,现在来是来了,可是看见好吃的自己却吃不了,简直比什么都要痛苦啊。 慕将军也真是的,面对着这一堆好吃的,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喝自己的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糯在他身后恨得咬牙切齿直跺脚,简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那人的躁动,慕子川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回过了头,刚一看清楚那张脸,却突然浑身一僵。 自己身后站着的根本就不是之前留下来当人质的林糯,而是一个从未谋面的普通宫女,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可能是自己之前想事情想的太过投入,慕子川忽然觉得心口一紧,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却没能发现司徒兰的踪迹,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格外蹊跷,他敢带林糯来,是因为自己有足够的把握不让林糯从自己手上溜走,可是这调包的速度实在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阵营里出现了奸细,更也许,是对方的阵营里多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人物,比如。 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台的王爷新晋宠妃——司徒梅,眼神疑惑而又恼怒,像是一只栖息在黑夜里的苍鹰。 被注视着的那人依靠在华昌王的身边,轻轻为他捶着腿,像一只优雅的猫,不发一声,更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暴风雨的前夕,总是如此平静。 xxxx “楚娘,我好紧张,大殿里那么多大人物,我要是跳错了可怎么办。”眉秀捏着衣角,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她原本也不是怯场的人,可今日的场面实在太大,让她紧张万分。 楚娘看了她一眼,好生安慰了几句,便将目光投向了远远站在那里的司徒兰,那人带着一张红色的面纱,将半张姣好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整个人亦仙亦魔,唯一露出的眉眼如同初见一般温顺而出众,眼神里却多了一些不同的意味,那一瞬间,楚娘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场规模有些大的表演吧,练了那么久,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明日便是华昌王登基的日子,这场宫宴的意义自然可想而知。 司徒兰站在沈寻身后,四周打量了一番,这座偏殿她以前并没有来过,但大体布局和其他宫室也是没有区别的,一样的空旷精致而富丽堂皇,换了一种身份再来看这样的场景,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司徒兰朝前走了两步,目光有些莫名的投向了四周的人,那些人都是这场宴席的歌舞表演者,有的是宫廷御用艺人,有的则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民间,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画着各种不同的妆样,那些等待着的或是紧张或是平静的心里,一定料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能够进入大周的皇城自然是要经过层层检查的,司徒兰将匕首藏在了跳舞用的大扇子手柄里,在宫外请了巧匠专门设置的暗关,只有拉出扇面的第二根竹签才会打开扇子的玄关,不知道的人绝对看不出里面的玄机,也就顺利的将匕首带进了宫中,一路无惊无险。 某些历史的改变永远都在一瞬之间,倘若出手慢了片刻,便会一败涂地,她赌上自己的全部,只为在今日有个了断。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沈寻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风声都静了片刻。 ——你怕么。 ——怕。 ——怕什么。 ——怕从此失去你。 沈寻忽然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掌心,那样的姿态安定而又温暖,眉眼一弯,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要怕,我早已想好退路,今日之事如果败露,穷我毕生之力,也会护你平安而出。 此时,门口一位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道:“阐西阳春班作备——” 话刚落音,便有几十个人应声朝外走去,却也不敢发出太嘈杂的脚步声,人潮过后,一名宫装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身穿高位品级的宫装,年龄看起来也不小了,模样端的是一本正经。宫里有时候就是这样,哪怕你在主子面前是个奴婢是个下人,可是一旦有了品级,在平民老百姓面前也算是个尊贵人物,照样不会让人低看一等。 偏殿里的人纷纷向她行礼,毕竟是宫里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总要客气一番的,沈寻和司徒兰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心中一喜,却也跟着行了个礼。 陶优左右打量了一番,在人群中看见了司徒兰的脸,这才放下了心,随后又看见了沈寻的身影,心中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轻轻咳了一声便开始说话了,模样甚是随意道:“都是些标致人,准备了那么久可千万不要出差错,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也是你们的幸事。晚宴结束后娘娘可能会留你们一会儿,毕竟在宫里闷太久了想看看表演找点乐子……都明白了吗?” 楚娘一愣,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连连称是。 陶优姑姑说完之后,淡淡地看了司徒兰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司徒兰也是一愣,半晌,明白了那几句话中的玄机,陶优姑姑每句话的第一个字拼凑起来就是五个字:都准备完毕。 一个都字,看来不止之前拜托她的事情,连林糯的安危问题也解决了。 陶优姑姑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安心,倒让她有些惊讶了,司徒兰转头看了沈寻一眼,示意他放心。 xxxx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表演精彩结束,大殿中丝竹管弦声未停,觥筹交错中,一群头饰华丽的红衣舞女缓缓登场,衣袂翻飞,如仙人翩翩而来,除正中心那女子带着红色面纱看不清脸色之外,其余诸人皆相貌姣好,算得中上之姿。 一个琴师贸然带着面具反而会引人怀疑,所以沈寻并没有那么做,他一直低着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侧着身子慢慢走近白色的屏风之后,面对着事先准备好的古琴坐了下来,这里离上位者距离很远,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他是谁,沈寻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屏风看见了他心爱的女子,那样倾国之姿,为他以身犯险。 算起来,他这一辈子,只欠过她一个人。 兰兰啊。 一生中最冷的岁月,是你陪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 是你告诉许多我人生中必须知道的事情,是你让我看得起自己不要被人欺负,是你给我力量在仇人的压制中慢慢站起来,是你教会我什么叫做守护和心爱,是你带我从黑暗走向光明,看到这世界的无限光彩。这一生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给我的。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永远、永远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沈寻稍微抬了抬头,似乎又透过屏风看见了身居最高位的那个人,那是他的皇叔,也是害他失去双亲,失去一切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印象中的阔鼻鹰眼依稀就在眼前,如今大业得成,定然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皇叔,你一定得意吧?龙椅坐的可还安稳?夜半时分,可曾被噩梦惊醒? 皇叔,你一定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好戏吧? 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沈寻偏着头轻轻勾手,缓缓拨动了第一根弦。 渐转激昂的琴声,携着这无尽岁月的嘲讽和恨意,穿过真丝绣作的屏风,破空而来。 屏风外司徒兰淡淡拂袖,执扇而起—— 第83章 报仇雪恨 第八十三章报仇雪恨 富丽堂皇的大殿里,回荡着甚至称不上精湛的琴声,可那样的旋律配起红衣舞女飞扬的广袖,却是别样醉人。红色,原本就是一种足以牵动情绪的颜色,加上那样类比胡姬的妖娆身段,更是让人遐想连篇,原本是中原的的舞蹈,偏偏加上了些北穆的风情。 这里是某个人为了显摆他的丰功伟绩而设的庆功宴,亦是天下军机要事总决之地,云集了整个大周所有权利的掌控者,一言一语,一笑一怒,都足以影响整个王朝的命运。 司徒梅一边为华昌王剥着荔枝,一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场中的女子,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场宴席与她无关,这场中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华昌王执起手中雕玉酒杯,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那名戴着面纱的舞姬,说实话,整场宴席下来,他并没有认真欣赏过殿中的表演,总觉得都不过是姿色平平,装腔作态罢了,而眼前这个人却忽然有些似曾相识,却也说不上有多么熟识,仿佛只是曾经在某个地方远远看过一眼,那样的身段,即使是惊鸿一瞥,也很自然的留在了记忆之中,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熟悉感。 司徒兰一边跳着,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这在场的所有人,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靠前的位置,神情紧张,不停的朝高台上瞟两眼,从头到尾只关心着自己的二女儿。还看到当朝御史中丞郑友昌,那个人曾经和母亲关系很好的,还收母亲做了他的干妹妹,可母亲死后,与他们家关系也淡了几分,偶尔见面时,也只会听到他说两句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之类的话。 她执扇旋转至前,瞥见慕子川朝自己投来的玩味眼神,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司徒兰手心里莫名的渗出了一些汗,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是谁来,自己这一生总归是欠了他太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还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殿中觥筹交错,处于枢纽职位的大臣们正说说笑笑,喧闹无比,仿佛先帝已经去世多年,江山易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一般。 风静月出、云起雨收,琴声骤然一停。 大殿里突然安静了几分,继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有些讶异的四处张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兰双眸无星无月,拖着鲜红的裙摆,缓缓朝台上走去,执扇走向那个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好像她今天走的不是赴死的黄泉路,而是一场加冕的大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那个刚刚惊艳全场的舞姬,竟然敢贸然靠近脾气一向暴戾的华昌王,简直不要命了。 屏风后的沈寻透过缝隙看到这一切,掌心全都是汗,明明知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会出任何差错,可还是心如刀绞,只恨自己不能亲身代替司徒兰过去。 华昌王看着有些好笑,心中冷笑一声居然让这种图谋不轨的人混进来了,虽然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总归是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半开玩笑的自嘲道:“美人这是要做什么,投怀送抱完全可以等收席之后啊……” 最后一个尾音拖得很长,鹰眼如同看穿一切般犀利而明亮,华昌王慢慢伸手摸向自己的身后,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自己随身携带十余年的剑柄,他的身法一向迅速,在她近身之前便可一剑捅个对穿。 司徒兰看见了他手中细微的动作,忍不住轻声一笑,伸手随意地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纱,并无尴尬地调笑道:“皇叔,别来无恙啊。” 沈寻说过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的父皇就是她的父皇,他的母后便是她的母后,他的仇人,也自然是她的仇人。 华昌王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心中一惊,猛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撞见的场景,那个时候,司徒梅好像也在场,居然没有当面告诉他。他猛然回头看向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巧笑倩兮的爱妃,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不知何时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感到一丝孤凉划过心头,其实这世间,从没有人真心待过自己。 台下众人看到了这张脸,也都是不同的神色,惊讶的司徒贤和一干大臣,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慕子川,无一不关注着这边。 慕子川慢慢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台上那一脸无所畏惧的女子,心中除了无奈之外,竟然没有一丝愤怒,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习惯了她为了别人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而没有一丝犹豫。 身后有人在他耳边询问了一句,慕子川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启唇道:“先不必,再看看吧。” 司徒兰环视四周,气势逼人道:“我乃太子良娣司徒兰,今日破釜沉舟,只为做个了断而来。” “我知道黑暗中有无数的箭矢正瞄准着我,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今日所食的酒菜之中,已经被我下了特制的觅魂散,这种毒呢,说好解也好解,说不好解也不好解,因为除了我之外,原本知道解药配方的人呢……已经不在大周了。各位请放心,只要你们的部下不轻举妄动,只要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在看戏,今晚之前我便会将解药一个个送到你们的府上,并且保证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 场中皆惊,有人愤怒地破口大骂,有人沉默不言,也有人对眼前这女子另眼相看,这些事情,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别样困难,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用人谋略和周密的计划,在大周的确是少有。 华昌王冷笑一声,嘲讽道:“黄毛丫头,你这点小招数骗得了谁?本王用膳之前已经派人验过了毒,根本就没有你口中所说的什么觅魂散,想骗得他们对你有所忌惮,还是省省吧。” “而至于皇叔您呢?”司徒兰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影响,只是慢慢转回身来,轻轻笑起,血色花钿缓缓绽开,那一瞬间她仿佛不是个宫女出身的小丫头,而是一个连滚带爬了十几年的政治家,“您这么谨慎,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敢在您的酒菜里下毒,那我岂不是连您这珍贵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双生钩吻花素有情痴一说,分开研制而成的粉末是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任何毒性的,但是如果把它们放到一起,误食者便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毒发而死。您近日来偷偷吃的……咳咳,那几碗壮阳药里,就有这种双生花的姊花粉。而此时此何,妹花粉正在您的酒杯之中,我刚刚可看的分毫不差,您喝了四口……也就是说,你只有一炷香的寿命了。” “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王爷。” 司徒兰冷笑一声,一言一语,极尽讽刺,哪怕自己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神情间却丝毫没有愧色。 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顺利,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这些事情,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陶优姑姑,太医院的徐章徐大人,御膳房里当差的珠柚,还有万万没有想到的妹妹……司徒梅。 华昌王猛地一拍桌案便站了起来,青筋暴起,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自己原本用来对付先帝的招数,竟然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可笑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他一代枭雄,居然栽到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被她这么一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开始毒发了,胸口突然隐隐作痛,喉间隐约有腥甜涌出,沈兼双手撑在桌子上,目眦欲裂,怒极反笑,到这种时候便一点君主的形象也不顾了,活脱脱像个市井无赖:“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恢复以前的地位了?你以为你还有可能当皇后,当太后?哈哈哈哈我告诉你,皇兄皇嫂已经死了,沈寻小儿也已经死了!我杀死的!我亲手亲手杀死的!整个大周,只有我一个人配坐龙椅!只有我一个人还保留着皇族的血统!”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即便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从没有想过会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先帝党并不算少,一时之间,有人愤愤,也有人瞠目结舌,看着台上两人心情复杂无比。 华昌王一摇一晃地朝前挪了一挪,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嘴里仍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你这个不明来路的野丫头,难道你是想当女皇?” 司徒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朝后退了一步,面朝屏风的方向跪了下去,声音清亮无比:“太子殿下大安!” 沈寻闭了闭眼睛,这才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在众人惊讶或是惊喜的眼神中,缓缓走到了司徒兰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男子立在原地,身材颀长,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修养多年的皇族气息,天生贵胄,那样尊贵而不可冒犯。眼神更是比以往更加清明,如同封印多年的神剑,于一夕之间破空而出,自此再无人敢犯。 “太……太子?!”众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尤其是台上已经受过一次打击的华昌王,他死死撑开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消失在这世间的人,额间青筋暴起,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寻并没有看别人,而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司徒兰,手心里捏出的汗开始慢慢变凉,还好还好,他的兰兰完好无损。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今天,让兰兰替自己出了头,而他却只能暂时躲在屏风后面,为她胆战心惊。 今天的错,他发誓要用一辈子来补偿她,无论为她做什么他都愿意。 然而此时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沈寻上前一步,立于人群中央,立于千万信仰中央,双肩如有眩光升起,带着血海深仇,带着这些年来的恨意和决然,一字一顿, “皇叔,我来报仇的。” 第84章 大结局 场中一片混乱,却没有臣子敢往前一步,这种时候越是按兵不动越是安全。 大概最手足无措的就是那些被牵连进来的舞姬了,她们原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宫宴,原本还以为可以借机被王侯将相看中,从此麻雀变凤凰,却没想到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而设计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们朝夕相处的舞娘和琴师!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竟然有着这样离奇的身份,实在叫人瞠目结舌。不过这局势似乎已经明了,希望他们看在以往排练的短暂情谊上,不要取姐妹们的性命才好。 场中完全处于一面倒的局势,而原来安排在人群中护驾的大内高手竟然诡异地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华昌王处于险境之中而不相救,他们原本就只是效力于天子的势力,旁人即使再有权势也与他们并无干系,华昌王尚未登基,还称不上是真龙天子。不知道是觉得他气数已尽没有必要继续效劳,还是顾念先帝旧情,不敢对他的后人下手。而原本隐藏在大殿之中的暗卫也都奇怪地没有动作,他们并非听命于华昌王,而是听命于立于一旁的年轻将军慕子川,墙倒众人推,哪怕你是权倾天下的华昌王也不例外。 沈兼看清楚了沈寻的脸后,不怒反笑,往后踉跄了两步:“你没死!”话刚落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目光直直看向了遥坐在远处的慕子川,原来那一日他劝自己将太子尸体丢在乱葬岗是别有目的!亏他一直以为这是唯一能托付的人,却没想到身边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大概是毒性开始发作了,大限将至,胸中似有千斤重物,华昌王捂着自己的心口,竟痛苦地不能自拔,总以为他这一生赢了命运,赢了天下,到头来竟都是一场空。 皇图霸业转眼空,算计千秋一场梦。 那一瞬间,他竟然不怪沈寻,也不怪慕子川,华昌王眼神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却只对着司徒兰一个人。他就是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却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猛力抽出的身后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司徒兰刺了过去!不愧是一代枭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只看到了他拔剑的动作,沈寻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半分迟疑地上前一步,瞬间将司徒兰挡在了身后。 愿以身为盾,护你全身而退。本能的动作,更是心底最原始的反应。 华昌王拔剑的那一刻,原本隔岸观火的慕子川下意识就要飞身掠去,却生生在看到沈寻的动作后顿住了脚步,呼吸一滞,眼神复杂地看着司徒兰的背影。那不是谁比谁快的问题,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是早就注定的事了。 当底下所有人,包括华昌王都以为沈寻将要命丧黄泉的时候,拔剑的人突然惊呆了,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上那把剑。 手起,剑未至。 不知何时,他一向用来防身的绝世宝剑,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剑柄,还有一截木头做成的断刃,上面天下至锋至利的剑刃早已不知所踪。华昌王颤抖地举着剑柄向前,却连他们的袖子都够不着,场景格外讽刺。 终究是覆水难收,一败涂地。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沈寻眼睫颤了颤,看清了他手中那把残剑,仍旧惊魂未定,连忙转头去看司徒兰,后者对他报以安慰一笑。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虽然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华昌王随身携带的宝剑掉了包,可是当时的形势还是很惊险的,她只是没有料到,沈寻竟然会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以身挡剑,护她平安。 这样也便够了,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什么事都能原谅了。他原本也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心思还很单纯,能够做到这般镇定自若,已经很是不错了。 似乎再也撑不住了,那把残剑骤然掉落在地,华昌王猛力一咳,大片大片的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像是刚刚凿开的一口井,源源不断,至死方休…… 连东西都拿不住了,可见身体已经虚弱到什么地步。众人皆知华昌王沈兼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回天之力了。 司徒兰静静看了看他这个样子,竟然生了些莫名的悲哀,平心而论,这个人并不是她直接的仇人,可他加诸在沈寻身上的痛苦,她都能感受得到。恍惚之中,她想起了那个原本算是敌人的太子妃霍清秋,怀着杀父仇人的孩子,仍旧选择把他生下来,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这个世上,胆大无畏的女子都值得去尊敬。 “王爷,其实你这一辈子也不算失败。”司徒兰上前一步,凝视着沈兼的眼神慢慢道,“虽然没有登上这天下至尊之位,好歹,也是有后了。” 华昌王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嘴角殷红尚在,却没有说话。 沈寻接过话,沉声道:“霍清秋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你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想到你作恶一生,也有人肯对你生些恻隐之心……她和她的孩子,我会善待,只当是告慰太傅在天之灵。” 沈兼抖着手,眼前浮现出那个俏丽女子的脸庞,他深知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事情但凡能和情义二字扯上关系的,大多与他不相干。他一生阴险狡诈,蛇蝎心肠,狂妄娇纵,从不曾心软。却在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刻,心底痛如刀绞。霍清秋……他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利用她就抛弃之外,还亲手杀了她的父亲,让她身怀孤子,无家可归。这场中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唯独这个女人,还愿意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为他延续生命,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安危了。 华昌王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忽然弯了起来,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这世间,原来还是有人真心爱着他的吗? 大概是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沈寻讽刺一笑,毫不留情地出声道:“不,她恨你,并且恨你入骨。” 再不多言,沈寻转过头看向了司徒兰,后者将扇子往后一藏,摇了摇头,两个人并没有进行交流,却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匕首给我。 不,华昌王气数已尽,断气是迟早的问题,你完全没有必要再让双手沾上鲜血。 他杀了父皇和母后,我如果不亲手取他性命,这一世都永难安眠。 你别傻了,毒是我下的,这杀生的罪孽就让我一个人担吧。 不,你错了,这些都是我的罪孽。我只是希望以后阎王清算的时候,能将这笔血债算在我头上,兰兰,听话,给我。 终究是无力辩驳,司徒兰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一横便打开扇子的机关,将隐藏在里面的匕首递了过去。 不再多言,沈寻接过司徒兰递过来的匕首,转身走到了华昌王的面前,眼神平静如水,语气也很平淡,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那么清晰而又令人毛骨悚然。 “在地下若是见到你的皇兄皇嫂,记得代我向父皇和母后问一声安。黄泉路滑不好走,侄儿在此,恭送……皇叔殡天。” 话刚落音,手中匕首出鞘,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华昌王的心脏。 而那个人却只是静静坐着,闭着双眼,头颅深深低垂,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被刺的疼痛了,也没有人敢上去试探他的鼻息。一代覆国权王,生前尊贵无双,手握重兵,却死于即将登临大位之时,死于满朝文武百官之前,走得平平静静、却足以震惊天下。 那些谋划了多年的勃勃野心、那日夜期盼的宏图霸业、至尊高位,最后终结在一个小小的匕首之上,一夕崩塌,栽落尘埃。 满朝皆惊,堂中开始沸腾起来,有人惊呼尖叫,也有人淡定旁观。这场在史上称为“成尧之变”的最终绝杀,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故事可言,甚至可以说没有悬疑和变数,却让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研究破了头,然而无论如何,历史已经是历史了。 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那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太子,那个人曾经以监国太子身份出现在这里,可当时所有人都不曾正眼瞧过他,而今一看,确实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人了。华昌王已去,这天下该是谁的,似乎已经成了没有任何讨论性的话题,只是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罢了。司徒贤颤着手看了看此刻身居高位的女儿,头垂得愈发的低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场面安静地有些诡异。 在场所有人都吃过这宴席里的酒菜,谁要是敢提出反对意见,拿不到解药,那可就没有活路了。虽说司徒兰这一做法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可却是最简单有效的威胁了。 只有原先效忠于华昌王的几个死忠部下,看着自己投靠的对象倒了台,心中愤愤难平,即使自己的命被捏在别人手中也沉不住气,张口道:“谁知道这个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人冒充的!” 沈寻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张脸,冷眼从怀中摸出一块历经风霜依旧锃亮如新的金牌,将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的一面正对着台下,沉声道:“见此物如见太宗!唯嫡系皇室后代所有,可有意见?” 那东西一出,所有人的神色似乎都惊了惊,片刻之间大殿中便跪伏了一地,高呼太宗千古! 当然也有人是例外的。 从头到尾只是冷眼旁观的慕子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是看着司徒兰,而是那个一身平民装扮却英气逼人的太子殿下。 他甚至懒得用上尊称,只是以一个平辈地身份问着自己一直所好奇的问题。 “躲在屏风后面,将自己的女人置于危险之中,让她为你披荆斩浪。像你这种人,究竟是如何得到她的心的?” 语气平静地如同朋友之间的玩笑。 沈寻却突然全身一震,下意识对上了司徒兰的眼睛。 那几句话看似平常,却足以击垮他这几日的所有精神支撑,司徒兰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力不足,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周密的谋划,也不敢忤逆她的某些意思,她说自己如果不听话,可能会影响到大局。这种心情,往小了说是无奈,往大了说却是窝囊。沈寻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双手甚至开始轻轻发抖,大仇得报的兴奋感瞬间抛在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窝囊没用。却没想到,会有人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她的面,将他的伤疤轻轻揭起,然后展于世人之前。 司徒兰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着慕子川,却已换上了一张淡定至极的表情:“噢,我曾经威胁过太子殿下,倘若敢在我胁迫群臣之前走出屏风一步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并肩而行了。如何?我司徒兰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慕将军可还有什么疑问?” 如果必须做出一个解释的话,就让她来当坏人,来成就他君临天下的道路。 司徒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情却十分复杂。其实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沈寻,也不可能怪他什么,因为她知道,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也终究只是一个刚刚恢复正常的傻子,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在浑沌中度过,太多的记忆都是空白的,让他去完成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那段话在旁人耳里算不得什么,沈寻听在心里却是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她,除了不可思议之外,心底更是暖如春日。似乎是在那片刻,才明白自己此生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了保全他的尊严,不惜贬低自己,行走在肮脏复杂的人间,脚步却勇敢而大无畏。 慕子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也并不在意什么解药不解药的事情,反唇相讥道:“司徒兰,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从头到尾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司徒兰忽然轻轻的抿起双唇,红衣如火,笑如昙花,说出口的分明是讥讽的话语,可那一瞬间,竟然像个待字闺中的二八少女,想起情郎时的娇羞姿态。 “至少华昌王那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是他,而不是你。”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句,再无他话。 往事如烟,覆水难收。再想起时却只剩下痛心的回忆,所以最好的决定还是不去回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怕你再一往情深,哪怕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看不到的,永远都看不到,将一颗心捧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慕子川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眼底那丝落魄,如同轻落于湖面的红叶,漂浮而去,却终将沉入湖心。 “好。” 他轻轻一笑,抬起头深深看了看司徒兰,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方抬脚朝前走去,一步又一步。 司徒兰喉咙一紧,下意识将沈寻挡在了身后,她害怕他在嫉妒不甘中对沈寻不利,对于她这样不信任的举动,慕子川明显已经痛心到麻木的境界了,慢慢走至沈寻面前,却没有对他做什么。 沈寻不动声色地将司徒兰拉回到身后,坦然平视着他。 同样是天之骄子,玉树临风,此时反而生了些惺惺相惜的心态,慕子川自嘲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状似随意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沈寻低下头一看,心中却猛然一惊,手中的是一个黄金所制的伏虎形状令牌,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左半边统帅所有的兵符。 “交给你了。”慕子川对着他平静出声道。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兵权,还是人…… “但愿你以后不要忘了,她对你的这片……令我嫉妒至死的心。” 那句话的意思太过明了。沈寻身形未动,却已将那承载着天下至尊之权的半边兵符递到了司徒兰的手中,盯着慕子川的眼睛,一字一顿沉声道:“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往后这漫长的一辈子里,我沈寻于大地纵横沟壑奔流江海,于高空悬崖峭壁巍峨山川,于生,于死,与她同在。” …… 成尧二十四年,天耀帝崩,谥号仁义皇帝,皇后傅氏殁于天牢,合葬于定陵。华昌王沈兼造反未成,死于“成尧之变”,次日罪行公布天下,全家籍没,后世显宗沈浮坤玩心大起,以礼改葬,谥号“作”。 同年,太子沈寻即皇帝位,谒高庙,改年号为“乾司”,次月,封都御史司徒贤为平乐候,立其女司徒兰为皇后。继位后优化官员制度,开辟海市,国力一日千里,史称“乾司盛世”。 周文帝沈寻在位一共四十一年,因其功绩和特点,被后世戏称为“三无皇帝”: 民间无罪案。 朝中无贪官。 …… 宫中无妃妾。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结局拖了这么久,因为实在是卡得写不出来了TAT 傻瓜番外会有的,但是不会在后面发,过几天另外在专栏单独发免费番外,这样就不用花钱啦。 书香门第【浅沫】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