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书香门第【烟、什】整理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宠妃进化论 作者:鱼又 文案: 沈夙媛着实觉着她是个懒人,对争名夺利这种事压根没半点兴致,奈何她老爹是三朝元老正一品丞相大人,老妈是先皇嫡亲妹子兼大长公主,大哥是常胜战将镇国大将军,她则打小被赐封为明珠郡主,选秀大典,一路高歌,最终赐封皇贵妃,成为后宫独树一帜的存在。 这个身份,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得很,因此在这个皇后被架空,后继且无力的情况下,沈贵妃一生盛宠不衰,携手皇上不断耕耘,最终夫妻美满,子孙满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独宠后宫。 总言之,此文甜宠无虐,欢乐快活,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第1章 皇后宝座   殿外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檐上雨珠子和断链似的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地上,溅开来打湿时不时从廊间经过的太监亦或宫女的鞋底。饶是这雨下着,也遮不住这六月入梅后即将步入夏至的燥热。   雨天里潮湿的气给人熏得极闷,殿内的人半躺在榻上,榻上一张凉席铺就,令还叫了两名宫女举着两顶蒲扇慢悠悠地在两边轻摇。   “这天儿,是越来越燥了。”   “我看不是天燥,是皇祖母的心燥,皇祖母这几日……可是有心事?”一把干净清澈的嗓音,听上去十分令人感到舒服顺心。   已近花甲的老人伸手轻轻点了点说这话人的额头,嗔笑道:“这还不是为你的事操心!等这闹心的梅雨季歇止了,秀女选拔的事就要开始操办。这是炎儿登基以来头一次选秀,而今皇后之位尚未定下,这朝中上下所有的人都盯着看呢!你母亲是大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妈,虽说你父亲不是咱们皇家宗亲的人,但怎么说都服侍过太上皇和先皇两朝皇帝,而今还是当朝一品宰相的身份,你自小被先皇赐封为明珠郡主,按身家背景,要争这皇后之位是绰绰有余!皇祖母叫你来皇宫,就是为了让你多和皇上相处相处,你倒好,整日里就晓得搁我身旁伺候!那林家的女儿就比你聪明多了,成日皇帝哥哥,皇帝哥哥的叫,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哭!”   听者讪笑一声,随后像一只懒猫似的趴在老人腿上,软糯软糯的声儿猫叫般委屈地说道:“林家的也不比夙媛的身份差啊……您看她父亲,可是立了功被先皇封爵的侯爷,侯夫人是前朝宰相的女儿,虽说而今退居休养,然而在朝中的人并不比父亲的少,说起来也有足够的实力争这皇后的位置。夙媛自小性子懒散,皇祖母都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担得起母仪天下的责任啊……哎哟!”   沈夙媛的脑门被赏了个爆栗,她捂着脑袋,硬是从眼里挤出些水雾,本就水灵灵的脸蛋瞧上楚楚可怜的。   “堂堂的太皇太后怎么能这么粗鲁呢……夙媛本来就不聪明,您这样不是给夙媛敲得更笨了?”   太皇太后气得再度扬起手,沈夙媛忙伸手挡住脑门,轻轻叫道:“皇祖母您手下留情,叫外人听见可不好啊!”   “罢了罢了!你这榆木做的脑袋,皇祖母真不指望你开窍了!”   沈夙媛嘿地一笑,眉目俏丽,像一枚莹润净透的宝玉,“皇祖母是抬举夙媛了,夙媛充其量也就算是一块朽木。”见那手又扬起来,沈夙媛这才收起笑,连忙解释,“其实是夙媛看皇祖母在宫里闷得慌,全是出于一片孝心想多陪陪皇祖母。皇祖母这样说夙媛,夙媛心里头可要伤心坏了。”说罢,作势嘤嘤哭起来,然而那泪是一点没沾上眼里,反倒是有些浅显的偷笑。   “你呀你呀……”太皇太后摇摇头,实在被她这蹩脚的演技给弄得无可奈何,深深叹一声道:“得咧!皇祖母也不多说你了,你呀心里有数就好。唉——今儿你陪着皇祖母一天也差不多了,待会炎儿来我这请安,你可得给我上点心!别怪皇祖母没给你机会!”   沈夙媛听得这话,立马脸色就变了,眼珠子滴溜转了几圈就和狐狸似的,她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虚泪,不过眨眼功夫,就从哀声哭泣的状态里出来,堆出一张笑脸飞快地说道:“哎呀,夙媛差些都给忘了,母亲那还有事呢,既然皇祖母要与皇上叙旧闲谈,夙媛就不多打扰了。”   “叙什么旧!”沈夙媛刚走出一步,就被那将细长的鎏金镶宝石指甲套一把搭上手腕,就见望向沈夙媛的人脸上怒目而视,语气严厉,“这回你休想再糊弄皇祖母!你父亲忙着政事,你母亲今日去宏祥寺上香礼佛,你哥哥甫才归朝,成日里应酬忙得很,就你是最闲!你今儿就安生给我呆着,哪儿别想去!我可是应了你母亲的嘱托,要安排你和炎儿好好见一次面。”   她说到这,忽然叹声,眼里涌上些许复杂的神色,“你难道……真的想让你母亲失望?想让那林家的登上后位,你可想过你沈家和林家世仇未清,一旦他们得了这后位,不得怎么对付你沈家的人!”   沈夙媛面色一震,身子仿佛在微微发颤,片刻功夫,前脚已收回,转身就笑:“皇祖母既然都安排下了,夙媛听话就是了。”   见沈夙媛总算安分下来,那年迈的脸褶子舒展开来,表情宽慰满意,“你能听得进皇祖母的话就好,皇祖母也不是勉强你做什么,你心底里想必很清楚你进皇家是早晚的事。这后宫里的位置啊都是坐得越高越好,你虽平日里行事荒唐些,等你坐上皇后的宝座,由管教嬷嬷在身边督促监管,宫里上下你沈家的人都会替你打点帮衬,等时日一长你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做皇后的好处了。”   沈夙媛没搭话,只安静地伏低腰身乖乖听着,她低垂的眼里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起伏,仿佛跟前人的话只不过从耳边像风似的吹过去而已,并未真的入了她的心底。   太皇太后见她不言不语地杵在那儿同块木头似的,也摸不准她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言罢,将沈夙媛的手揽过去放在双掌手心里,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地抚着,语重心长地道:“你而今也大了,前年你母亲给你办了及笄礼,那时候你母亲就说了……沈家的荣耀要想延续下去,你是最紧要的一步。等你迈过这道坎,沈家提着的心才会落下来……”   沈夙媛忽然抬头,眼瞳明亮地就犹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她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情真意切地道:“放心吧皇祖母……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和皇上好好相处,势必为沈家夺得皇后之位。”   太皇太后先是一怔,后狐疑地瞅着她,最后眼里逐渐露出笑意,她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皇祖母也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沈夙媛也笑,不过她的笑像是一面遮掩的屏障,只堪堪浮于表面,并未潜入她的眼里去。她就这样面带笑容地看着太皇太后,后者和她说完正事,就开始闲话家常,聊起宫里的一些趣事。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太皇太后说着,她听着。偶尔附和着对面的人,适宜地插两句进去,往往都能将太皇太后逗乐不已。   外头的小雨仍是稀拉地下着,没有停歇的势头。   而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手支着额头,垂眼翻阅着桌上摆放整齐的一堆奏折子,旁边弓腰立着的两名着浅蓝袍子的小太监,手顶着巨大的团扇,像是遮阳似的。而另有一名年纪已不小的老太监,着深蓝袍,胸前绣金丝纹图,就着朱炎身侧端立研磨。   朱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皱眉看了会儿,却忽地就把折子一翻全数推倒一侧,眼里隐着些许火苗,似暗藏一团烧着的怒火。但很快的,年轻的皇帝轻舒出一口气,揉着略感疼痛的额头,转头问旁侧的老太监:“喻德海,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现在是酉时三刻。”   朱炎的眉目稍稍松散开来,看上去火气似乎消退了些,他从檀木椅上起身,脸朝外头看了眼。   殿外的雨似乎比方才要大了些。   喻德海走上前,弯腰弓背,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差不多是时候去太皇太后的静心殿了。”   “你以为朕忘了吗?”朱炎侧眸瞟了眼喻德海,沉声道。   喻德海忙道:“老奴是怕皇上一时国事繁忙,延误了时辰,若太皇太后怪责下来,那老奴才是罪该万死。”   “算了,朕只是心烦得很,你不用紧张,好像朕会砍了你的脑袋似的。”朱炎眉心微展,知晓自己刚才的行径是无端迁怒,想着喻德海曾是先皇的心腹,自小伺候在旁,算得上尽心尽力,声音稍微亲和几分。   喻德海看朱炎的脸色比方才要好了许多,虽气还是燥的,心知他心口那团火还藏着,只细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哪里有什么事能烦得到皇上,您哪,只消开个金口,这麻烦自然会主动退散。”   朱炎哼笑一声,表情阴晴不定,眼底里压着一团郁气,像黑雾慢弥漫在眼角边,雨声渐渐大了,沉寂许久,立在屋檐下的人终于开了圣口:“去静心殿。”话落,朱炎于内室褪下龙袍,换了身常服,前往太皇太后所居住的静心殿。   而静心殿内,沈夙媛随手捎了把椅子坐在太皇太后的右手边,扶腰给老人轻轻敲着腿。听到殿外随时等待传唤侍奉的人快步进来,伏身恭声道:“太皇太后,皇上来了。”   沈夙媛敲着的手一顿,逐而又像没事人般继续手上的动作,太皇太后却是用手按住她,轻声道:“夙媛,去外头迎接皇上吧。”   沈夙媛眼皮子跳了跳,心底里暗暗叹气,嘴上却已应声,“皇祖母,那我去了。”说罢,太皇太后松了手,沈夙媛从椅上特别利索地起身,手在粉裙上用拇指轻拍弹顺,遂在太皇太后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一步步走出殿外。   朱炎正好拐过抄手走廊的转弯口,甫一抬首就和正对面跨过门槛处立定的沈夙媛对上眼。   那瞬间,两人眼中都有一抹火光迸溅,很快都如浮云般自眼中掠过。   沈夙媛迎上前,“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等急了,您怎么才来呀?”   朱炎停步,望着沈夙媛的笑脸,从鼻子眼里低低哼了声,道:“朕不如你闲得紧,整日里都在皇宫里晃悠。怎么,太皇太后这回特意让朕来,原来……”说到这,朱炎语声歇止,眼角肆无忌惮地在沈夙媛身上打转。   沈夙媛又上前一步,直接把喻德海从朱炎身边挤开,喻德海脚下一个踉跄,刚抬头就见近在咫尺的两人双眼正锁定对方,火光噼里啪啦作响,喻德海忙低头,一言不发地退到一侧去。而挤上前的沈夙媛满是笑容,手搭在朱炎腕上,嫣然曼声道:“皇上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声音一低,言笑晏晏,“皇祖母好心替皇上安排了这一茬,皇上莫要这么扫兴嘛,好歹同夙媛这般,装个样子也是好的。”   “沈、夙、媛!”朱炎用手一挣,却没从沈夙媛的掌下抽出手,只得咬牙切齿地瞪着沈夙媛。   后者眉开眼笑,露出一口和白瓷似的雪齿,应声道:“回皇上的话,夙媛在这呢。”   第2章 真龙与泥鳅   那雨声仿佛应景似的哗啦渐大,杂着些许风,撩起雨水吹刮到身上。   朱炎的肩膀都淋湿一块,绣花的鲜艳色泽加深几分,如同此刻心中正深藏怒火的人铁黑色的脸。然而沈夙媛却像是根本就瞧不见朱炎的黑脸,只低着头,微微侧脸,露出坏笑的嘴角,“皇上,那咱们就一块进去吧,哦对了,皇上就算要发脾气也最好等出了静心殿,夙媛受委屈是不要紧的,但这火气总不能迁怒到皇祖母身上。”   手下暗自使劲的朱炎发现他仍是挣不开沈夙媛的手,这女人仿佛天生怪力,小时候学习骑射,她一个女儿家居然也在场,最可恶的是每回比试她都会夺得魁首,比个男人还强悍。不过朱炎想到她哥哥沈廉,镇国大将军的名号毕竟不是白封的。且她又是个好动要强的性子,耳濡目染之下,无怪是这模样。可她未来毕竟要入住后宫,朱炎岂能被一女子压制?   想来朱炎心里就窝火得很!   朱炎哼了声,气里混着恼意,左右环顾一番这才压着声道:“既然如此,就先把你的手给朕放开!”   沈夙媛笑盈盈地望着朱炎,掌下的手臂紧绷有力,隔着锦缎服袍她都能感觉到那因压抑的怒火而凸显的青筋,不过少刻,沈夙媛手一松,朱炎身形微往后步子一踉,幸好喻德海及时上前,扶住朱炎。然下一刻朱炎便袖袍卷起甩开喻德海前伸的手,稳稳站定,几步走到沈夙媛身旁,眼里藏着千万利箭,整齐划一,仿佛刹那间就会冲着沈夙媛万箭齐发。   “皇上这样深情地瞧着夙媛,夙媛可是会害羞的……”沈夙媛用云袖捂着半边脸,在朱炎喷着火的视线下脚步轻盈地擦肩而过,朱炎心头恨恨,顷刻间也跟上沈夙媛的脚步和她并肩一路行入殿内。   朱炎入了殿,行至太皇太后跟前,行了个礼道:“皇祖母安好。”   “诶……好,好,皇上近日里在国事上可还顺心?”   太皇太后招手,朱炎上前,跟在朱炎身旁的沈夙媛也上前来,依偎到太皇太后怀里道:“皇祖母一见皇上就忘了夙媛了?”   “你皇祖母和皇上正说着话,你这插什么嘴!合该有你说话的时候!”太皇太后嘴上佯装严厉,眼神却柔得很,她一向很疼沈夙媛,也知晓沈夙媛这直冲的性子,而今喝止她就是为了想她在皇上眼里的印象能好些。只不过太皇太后并不知晓,沈夙媛和朱炎的关系可比她印象中要深刻得多。   沈夙媛撅了撅嘴,倒是噤了声,乖巧地站在太皇太后身旁,替她捶打肩部。朱炎抬眼瞥了她,沈夙媛捕捉到他眼神里的蔑色,竟也不怕太皇太后在场,舌尖探出嘴,冲他做了个鬼脸的模样。朱炎气愤之余又觉好笑,竟噗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皇上,皇祖母可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竟让皇上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炎忙摆手,正经道:“是孙儿忽然想到一个顽笑,冒犯了皇祖母,是孙儿不对。”   太皇太后笑道:“你而今都是皇上了,这点小事何罪之有,你还当是小时候似的。”说到这,那韶华尽逝的面上露出些许唏嘘惋叹,“皇上长大了啊……”   末了转身把沈夙媛拉到跟前,沈夙媛看着老人家那张语重心长的脸,头皮发麻,老生常谈的话题又得开始了。   不出沈夙媛所料,太皇太后一开口就是关于她的婚事,“夙媛也大了,都到了适婚的年纪,是该合计合计了。”   沈夙媛听着,眼角余光瞥到朱炎,而朱炎察觉到沈夙媛的目光,本来是很不想扭头去看她,然而她那偷摸的眼神像块发亮的无暇碧玉,朱炎耳边忽地响起太皇太后适才的话,心头微动,竟觉着耳根有一股炙烫的气温逐渐熏上来。   此时,太皇太后抓住沈夙媛的手放到朱炎手里,道:“夙媛和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今日难得一聚,就莫要在皇祖母这块老骨头这消磨时辰了。”   “能陪着皇祖母是夙媛的福分,何况皇祖母还美着呢,哪里是块老骨头了?”沈夙媛睁着大眼瞎说都不打草稿,把太皇太后逗得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明明就是要她把握和皇上独处的机会,她倒好,左顾而言它,偏偏这嘴又甜,叫人骂不下口。   朱炎却忽地握着沈夙媛的手,笑道:“既然皇祖母这么说了,孙儿总不能辜负皇祖母的好心。夙媛,陪朕出去走走吧。”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点头,遂视线转向沈夙媛,只见后者笑容浅浅,手从朱炎掌下一点点抽出来,不等朱炎反应就反手握紧他,朱炎脸色一变,怒意如暴风自眼底卷起,他强忍那从手骨里一寸寸传来的剧痛,片刻寂静后才等到沈夙媛开口:“皇上如此盛情邀请,夙媛又怎敢推辞?只是可惜皇祖母又要孤身一人……”   “无碍,明日你再来宫中陪皇祖母也是成的。”太皇太后用手掩着呵了呵气,眼里露出几分疲倦,道,“皇祖母乏了,夙媛啊,你陪着皇上先下去吧。”   沈夙媛松开手,看了浑身都仿佛松了气的朱炎一眼,伏身道:“夙媛明白了,皇祖母好生歇养,夙媛明日再来看皇祖母。”说罢行了跪安礼,这才跟朱炎从殿内离开。而并肩走在朱炎身旁的沈夙媛一直走到殿外,忽地侧脸张口问道,“皇上的手还疼吗?”   朱炎脸色一青,一个挥手,正要上前的喻德海立马就止住脚步。   喻德海知道,皇上和这位明珠郡主的战火又要点燃了。   朱炎听了沈夙媛的话,嘴角微翘,道:“沈夙媛,你空有一身蛮力又如何?到了选秀时,你还不是要乖乖入朕的后宫,听朕的吩咐?你现在这么嚣张,就不怕朕回头要你好看?”   沈夙媛用纤细的五指捂着嘴直笑,笑得朱炎恼意渐生。   “笑什么!”   “皇上猜不出么?”   纤瘦的人抬起头,凑前一小步,朱炎只觉她的靠近就有种直逼的气势,他浑身都有些不对劲了,轻咳一声,板着脸道:“沈夙媛,你莫和朕耍什么花招,就算你母亲是大长公主,是朕的亲姑母,但你别忘记朕才是这天下的主,若朕真得想,别说你,就是姑母皇祖母一道来也奈何不得朕!”   沈夙媛笑了笑,挑眉道:“皇上可真是好气魄啊,动不动就要治人的罪,论暴君也不过如此了吧?”   “沈夙媛你居然敢随便拿朕同那些昏庸无道的暴君相提并论你——”朱炎猛然伸手攥住沈夙媛的手,沈夙媛哎哟一声,秀气的眉心朝里靠拢,然下一秒,沈夙媛就反手扣住朱炎的腕子。   沈夙媛的腰杆一挺,细瘦的人却宛若青竹挺拔而坚韧,仅离朱炎的胸口一厘的距离贴着,话语如这正连绵不断下着的雨珠子般一字字蹦出来,“既然皇上不是无道昏君,那好歹在夙媛面前也要装模作样地扮个好皇帝的样儿来。夙媛心里明白,皇上老早就想动我沈家的人,近些年来沈家入朝为官的人越发的少,想必从中皇上有动过手脚吧。我知晓这次选秀之举的意义,夙媛更清楚皇后之位绝对轮不到我来坐,但恰好皇上的想法和夙媛如出一辙。我可以不当这皇后,不过这是有代价的!”   朱炎的脸忽地沉下来,他朝四周一望,忽然将沈夙媛拽到跟前,“这里不便谈话。”说罢对喻德海命令,“让闲余的人都退下去。”   喻德海下摆的手挥了挥,跟在朱炎身后待候的一众太监宫女悉数后退,朱炎拉上沈夙媛的手从静心殿离开,沈夙媛低头看这里两手紧扣的手眼神微微一顿,手腕灵活地转动,便从朱炎掌心里抽身而出,朱炎起初愣了愣,沈夙媛道:“皇上就不怕宫里的人瞧见议论纷纷?”   朱炎这才想到他刚刚情急下一路都拽着她的手,脸色微变。甫才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只觉是一段嫩藕,滑腻柔软,手感极好,这突然从手里抽离让朱炎一时有些不适应。他的眼神沉了几寸,此时朱炎心里想着的不是对她的不敬发火,而是对她言语间居然有嫌他之意而感到愠怒,而这愠意中还间杂着少许连朱炎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   站在眼前的沈夙媛还是那样,伪装得温婉典雅,然看向他的眼里却掩不住那针锋相对的刺芒。   朱炎忽然觉得,等她真的嫁入皇家,成为他的女人,她会不会依旧是这副模样?   等花烛之夜,她褪尽衣衫时……还敢同他这样呛声么?思及此,朱炎铁黑的脸色去了大半,被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所取代,他盯着沈夙媛半晌,才重新抓住她的手,道:“宫里的人早就已经议论纷纷,说你是朕未来的皇后,而今不过是提前牵个小手罢了,谁敢吱声?”   沈夙媛定定看了朱炎少刻,粲然一笑,脚下步子轻转,人已依偎到朱炎怀里,颈子扬起,那少女芬芳的体香直逼朱炎鼻尖,他微微有些晃神,那明媚如光的人已附耳轻语,“皇上您对夙媛这般情深意重可不是好事啊……夙媛可担待不起。”   朱炎忍住心头一口欲喷的郁血,他知道沈夙媛惯常会用激将法,他怎能次次着了她的道!   只是……   男人细长如剑的眉微拢,浓黑的瞳孔里映照出沈夙媛的形态,她的身子靠得这么近,几乎是贴着他,朱炎能明显感受到她已渐成雏形的玲珑身段,气息略略不稳,仿佛一股浓浊从鼻口里难以抑制地呼出,尽喷洒于空气里和着那股雨日的潮气,越发闷热,让人心底里产生一股躁动的欲-望。   他是这样想将她——   芳香忽然从鼻尖撤离,沈夙媛往后退时罗裙微动,像一道于半空里划过的星辰,落在朱炎错愕抬起的眼里。   沈夙媛望着朱炎,怡然微笑:“皇上,前边就是一座凉亭,不妨去那坐着说吧。”   朱炎恨不得当场就命人将她给绑了,这女人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而他明明是真龙,却怎么都抓不住她!眼里染上几分怒意,朱炎快步上前,宽袖下的手刚要伸出去随即想到自己若真的这么做才是真遂了她的意,旋即忍住,哼道:“那就去前方的凉亭吧!”说罢,怒火中烧的皇帝就先她一步往前面的凉亭走去。   沈夙媛望着朱炎大步流星远离的背影,眼里光芒浮动,半晌后紧跟其后。   第3章 私下交易   凉亭内,梅雨连绵下了数十日,椅上早湿哒哒一片,喻德海深有先见之明,叫人提前备好干布擦拭净水渍才铺上柔软的坐垫。沈夙媛撩了把长裙下摆,收脚端坐,手搭在腿上将拖延的裙摆折叠,以免粘了地上的污垢。   待她整好坐姿,抬首看去就对上朱炎的目光,沈夙媛一笑:“皇上为何这般看夙媛?”   朱炎眼神微闪,视线已从她身上挪开,他望着亭外越下越大的雨帘,低沉的语气似乎是被这雨下得稀释了其中的恼怒,显出一分平和,“原来你也有不盛气凌人的一面。”   沈夙媛噗嗤笑出声,头转到外头,手安静地放在腿上,语调里也带了些微感概之意。   “是啊……夙媛倒觉得,一直以来都是皇上太过较真了。”   朱炎手一紧,目光倏地射向沈夙媛,“是朕较真?还是你总和朕对着干?沈夙媛,你这样子的入了后宫,就是个箭靶子!”   沈夙媛没有转过头,她像是没有听到朱炎的话,手支着下颚安静地望着亭外的雨,雨声里沈夙媛微微眯起眼,姣好的脸容仿佛于此刻显得模糊了些,她的思绪像是已不在和朱炎的对话中,那灵魂似是沉浸在一段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回忆里游荡。   朱炎怒声道:“沈夙媛!”   “在呢皇上。”沈夙媛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和神态,轻声道。   “你到底有没有听朕在说!”   沈夙媛终于回过头,用一种很自然又平静的表情微笑道:“在听啊皇上。”   朱炎气得不行,她这种敷衍的态度还敢不敢再随便一点!   沈夙媛似乎察觉到朱炎的怒火已经逼近一个临界点,手依旧支着,下颚微扬,眼睛弯成一轮明月,光耀流彩。   那一眼对上朱炎,竟是叫朱炎心头一震。   “看来皇上也很清楚啊,夙媛入了后宫就会变成箭靶子。连皇上都明白这浅显的道理,夙媛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呢?”沈夙媛慢吞吞地说道,眼睛一直盯着朱炎,在捕捉到朱炎脸上明显产生变化的情绪后,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所以夙媛可是打着必死的决心成为皇上的女人,皇上心里是不是很感动呢?”   前一句还算是正经的,后头立马就原形毕露。   朱炎气恼不已,失声喝道:“又胡说八道什么!”话音才落,朱炎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拳头不由捏紧,他很想呵斥她这种想法简直荒谬,难道她心底里竟是认为嫁给他就等于送死?他平素里并不是个易怒之人,然而每每对上沈夙媛,朱炎就觉得心头的火蹭蹭的往上冒。   沈夙媛却失声笑道:“夙媛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明明皇上心里也清楚不是吗?不过皇上放心罢,沈夙媛若是个这么容易就被整死的人,也不会一直顽强的活到现在了。”   朱炎哭笑不得:“朕看你活到现在是轻松得很!”   何止轻松,她这样的身家背景,朝中上下会敢欺她?连他都奈何不得她……想至此,朱炎又觉得不对,他是皇帝,她尚未入宫他心里竟已这么想,简直是灭自己的威风!朱炎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般快速地补充道,“朕的意思是……你这样的身份,谁敢来惹你?”   “当然有了,比如皇上啊!”沈夙媛笑眯眯地道。   朱炎一口血堵在喉口,生生咽下,眉头突突跳了几下才把拍桌的冲动念头给压住,“你这嘴,就不能在朕面前示一回弱?”   沈夙媛笑道:“这世间上的人都是如此,实话都不爱听,就爱听一些似是而非的假话。夙媛以为……皇上和别人是不同的呢。”她这样说着,眉目间浮现淡淡的柔意,她的语气里有点感叹的意味,又似乎带了一分的可惜。   朱炎从她的说中听出些不一样的情绪,他像忽然从中明白到一些被掩藏的深意,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沈夙媛却出声截断,“现在似乎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夙媛刚才所说……皇上可否还记得?”   刚才——?   朱炎微怔。   “皇上?”她轻轻唤了一声。   朱炎回神,转瞬间经由沈夙媛的呼唤而忆起方才她说的话,此时的脸色已恢复成平素里的正经严肃,说到底,他和沈夙媛之间,是摆脱不了这些关于政治的问题。   他怎么……能因为她的三言二语而失了神,想那些不应该是他这个皇帝该想的事?   “朕自然记得。”   “那便好。”沈夙媛轻声道,随即仰首看向朱炎,目光真挚,“其实刚才那些话夙媛是出自真心的,皇上的想法夙媛多少也明白一些……夙媛只想和皇上您做一笔交易。”   朱炎眉头一皱,“做笔交易?”   “是,一笔对皇上而言,很划算的交易。”沈夙媛如是道,她的眼神里仿佛带着一股决心,像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思虑成型的计划。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自然就全盘托出。   朱炎面对这样的沈夙媛,心念闪动间拳已紧握,那一霎间,朱炎有种十分不想让沈夙媛说出这个交易内容的念头。   ……但他不能。   眼中的光深了些许,浓墨般的沉重,朱炎望着沈夙媛,沉声道:“沈夙媛,朕可不是你能随便糊弄的人。”   她先是顿了片刻,才吃吃笑出声来:“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夙媛怎敢随意糊弄您呢?再者若是夙媛说的哪里不对,皇上就当夙媛今日从未提及过这个建议就是。难道皇上——还会怕夙媛小小一个女子?”   朱炎看着沈夙媛,心道,她哪里是小小一个女子,那俏丽娇柔的面皮下分明藏了一头凶残虎狼。   凝眉回神,她的激将法对朱炎而言,一向很管用。   “你说,朕且听听。”   见朱炎这皇帝架子端得极正,沈夙媛也不笑了,眼神里放肆的光彩微有收敛,她的头转向亭外,口中慢慢陈述:“而今皇后的人选除去夙媛,还有一位比夙媛更适合坐这个位置,想必皇上也知道是谁。夙媛已经听皇祖母提过,也听闻皇上同那位相处的极好。夙媛的性子皇上是知道的,母仪天下……呵,夙媛是真的做不到。不过要说做一个跋扈嚣张的宠妃,夙媛自认为……还是很擅长的。”说到这,沈夙媛停下来,瞳光闪亮,莹如碧玉,于漫天的雨帘中轻轻地和朱炎震惊的眼神碰上。   沈夙媛的笑容极淡,如水雾笼罩,令她的面容朦胧不清。   “夙媛不想让沈家失望,只求皇上能保住沈家的荣耀,至于皇后之位,就让皇上选中的那个人去做吧。”她边笑边道,眼神里分明光芒无限,却总让人有种摸不透的感觉,仿若这个娇妍明丽的少女,随时都可能从眼前消失。   朱炎心头像被什么一刺,隐痛渐生。   沈夙媛见朱炎默然不语,怔愣的神色里还有些复杂难辨的情绪,她还是保持着浅笑的模样,声音却是低了许多,“皇上不是想要两边端么……皇上一个人做不到,就让夙媛主动来做皇上对面的那个人。这样大家都不会难做,对谁都好……”   朱炎心气上涌,他猛然站起。   沈夙媛依旧拿一种看空气的眼神看他,轻笑道:“皇上是被夙媛戳穿心思而恼羞成怒了麽?皇祖母总说夙媛是块榆木,其实皇祖母错了,夙媛可是块蒙尘的明珠啊。您看,夙媛亲自给您做了主意,虽说是荒唐了些,但终究结果是同样的。您要觉得成,就给夙媛个准话如何?”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和朱炎此时濒临失控的情绪完全不同,沈夙媛虽像是顽笑似的说着,然而神情又是那样平静,平静地叙说着她的选择。   就如沈夙媛所说,她的这个交易很划算,朱炎不会蠢到把送上门的良机给推开。尽管他觉得这个过程令他感到十分不满,明明是顶好的结果,他的心里却毫无一丝的喜悦。   按照他本来的设想,沈夙媛是不会这么干脆同意的,所以他先会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告诉她,他是皇帝,这皇后的宝座该谁坐那最终的态度都得要看他。然后朱炎或许会透露些消息,让她错以为她有机会,紧接着……再给她当头一棒!   可现在是怎么样!   她竟然心平气和地和他讲,这皇后的位置她从没想过,她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这个!   朱炎陡然有种气郁不顺的感觉,他很想掰开这女人的脑袋瞧瞧,这里头到底装得什么!   沈夙媛见他迟迟不开口,本朝着亭外的身子微微一侧,她这样敏锐的人,自然是注意到朱炎此刻憋着气的模样,不过她不愿去猜他到底气什么,心里唉了声,侧身对朱炎说道:“皇上若不愿,就当夙媛的这些话……从未说过罢。时辰不早了,皇上也该用晚膳了,夙媛先行告退。”   说罢,人朝前走出一步,亭外风雨渐大,她竟是要冒雨而去。   朱炎骤风般大步一跨,手拽着沈夙媛将她往回拉,不远处的喻德海瞧见这一幕,心都快跳出来。   “沈夙媛,这是你的选择?”   她慢慢回头,带着疑问的口吻:“皇上?”   “朕问你,这是不是就是你的选择!”那声音猛地提高,直接盖过这连绵不绝的雨声。   沈夙媛神色微动,和朱炎对视的眼神涟漪四起,但她的自控能力显然比年轻的皇帝要强,她并未被那凶猛的架势给吓到,反倒是轻松地笑着,以理所当然地口气反问朱炎:“难道……皇上不是这样想的吗?”   像是应景般,这梅雨终于肆无忌惮地变大。   豆珠子般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雨水从陡耸的凉亭顶部,顺着蜿蜒的顶盖越过屋檐,如珠帘般从边角洒落,一片片溅落在沈夙媛和朱炎的脚边,甚至打湿了鞋子同衣摆。然而两人却像是未曾发现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像两座石雕。   长久对峙下的沉寂终于在朱炎的一声冷笑中被打破,他松开紧攥于沈夙媛腕上的手,别过头去。   “朕明白了,你这样做很正确,一个皇后之位并不能为您们沈家夺得更多的权利,说不定反而还会招致祸端。你还有一点说得也极对,林暮烟确实比你沈夙媛……更适合做这个皇后。”   第4章 交流技巧   朱炎说完这句话,沈夙媛脸上也没变过色,她从始至终都抱着一种相当现实的态度,那就是她深知皇后的位置不是她沈夙媛的,所与其去争去抢,还不如做一些更符合现阶段实情的事。比如她决定和朱炎做交易,放弃争夺皇后的宝座,退而求其次,只要一个四妃之首的封号。   沈夙媛想要维持的,是一个折中下最平和完美的状态。   她不像沈家的胃口那么大,因为沈夙媛明白比起近在咫尺的亲姑母干政,当然是选择远离皇权政治中心的外姓侯要好。林家的这位逍遥侯是出了名的散人,从先皇登基后就当起甩手掌柜,得了封地就安生地蹲在他的地盘,从不搀和朝政之事。而且林家入朝为官的士族子弟也不多,比不得沈家在朝中的势力大,所以朱炎想让林家女儿做皇后最大的便利就是好掌控。   她沈家的风头已是极盛,久盛必衰,这个道理沈夙媛心里很清楚,但权势是会让上瘾的毒药,一旦饮入就很难叫人罢手。沈夙媛正是清楚,才要亲自来斩断这条导火索。   从古至今,就没有家臣当权的道理。再说糙一点,那就是做主人的,怎么会让被他掌管的狗给反扑?   沈夙媛望着朱炎怒气满满的脸,耳边听着这雨声哗啦啦地下着,心头难得浮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叹之情,从她胎穿到这极为显贵的小婴儿身子里到如今整整十六年,加上她穿过来时刚满十八,算上去她也能够得上一徐娘半老的荣誉称号。刚穿过来时她也曾惶恐过,惧怕过,担忧过,奈何头几年顶着个四肢不勤高等残废的小身子根本没劲折腾。   等年纪再长些,她的心态早被磨平,毕竟任哪个自小长于显赫世家接受那些繁复礼仪多少都会受到些影响。只不过她身在局外,比沈家这入局已深的执迷者要看得开,虽从小就被灌输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的观念,沈夙媛亦相当□□地维持着她的理念,没有被轻易洗脑。   权势滔天谁都想要,但过了头就会有越俎代庖之嫌,沈夙媛而今和朱炎暗自定下契约,沈氏宗亲一族必先提出反对票,这些沈夙媛早就想过,不过她想得很通透,与其引起朱炎的戒心,还不如让她这个关键人物为这乱局划上结束符号。   雨帘不断,沈夙媛走下台阶,豆大的雨珠子溅落脚边,朱炎忽然上前拦住她道:“沈夙媛,你是想这么淋湿回去好让宫里人说朕苛待你?”眼里仍酝着一丝愠意,朱炎大声将喻德海叫来,从他手里接过一顶伞,打在沈夙媛头顶上方遮住雨珠,“你若得了风寒症,姑母回头定要来寻朕,你是抱着这个主意故意这样做?”   沈夙媛低头一笑,眉眼眯成一条半弯的残月,斜睨着朱炎道:“皇上怎么总把夙愿想得这么坏?”   朱炎噎了下,见她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平静里含着惆怅的表情,秀眉笑目,令她显得极为光彩动人。心头微微摇晃了几下,朱炎忽地将拉过她的手将伞柄硬是塞到她掌心里,侧过脸不去看她略显错愕的表情,只沉声道:“这宫里的人,谁能称得上是好人?你回去罢。”   沈夙媛撩了撩耳边被打湿的发鬓,眼光于朱炎故作冷硬的侧脸上打转,朱炎见她纹丝不动地就站在他身旁昂首望着他,心里跳着,又莫名的感到几分浮躁之意攒动不已,终是没忍住,回头呵斥:“还不走?”不想沈夙媛手里举着的伞像是不堪重负般从她手里滑落,一直到那宽大的伞盖在两人身上。   朱炎被她的举动弄得措不及防,身躯下意识地一退,不想沈夙媛的手却突然攥着他的衣襟将他往身上扯,柔软的身子顺其自然地倚靠在朱炎胸前,他霎间绷紧了身体,低喝:“沈夙媛——”   “皇上怕夙媛么?”   朱炎的身子发颤,不知是气得,还是被这眼前作弄者给撩拨得,他只觉沈夙媛昂首的面上嵌着一对极亮的宝石,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视线给牢牢抓住,挪不开去。   伞下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没人能看得见这窄小空间里他们两个人说着什么,做着什么。   然而,朱炎知道。   她就如一条妖蛇,蜿蜒曲折地攀附着他,一对玉石般的眼眸里皆是盈盈笑意,柔嫩细白的五指抚上朱炎的脸,“皇上果然是在怕夙媛。”   朱炎猛然将她推开,沈夙媛哎呀一声,手里却牢握住伞柄,脚下轻巧地跳动一番,已稳稳地立在朱炎的对面。   沈夙媛笑着看向朱炎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的手成拳,怒容之下像是强忍着一股几欲喷发的爆裂情绪。   “皇上,那夙媛先行一步。”说罢,沈夙媛撑着伞步入雨中。   朱炎尚陷在她给他制造的极重打击中还未还魂,只听得那雨珠打在沈夙媛撑着的伞面上,一下将他的神魄都给拉回体内。潮热的气息在胸口堵塞徘徊,朱炎忽地迈出一步,高声道:“沈夙媛——!”   雨中的人脚步一顿,半晌静谧无声,朱炎的人都已到凉亭边缘,顶盖都遮不住那肆意打在他身上的雨,他几乎在喊出她的名字那瞬间就后悔了,然而他不能退。朱炎强撑着,他甚至盼望着沈夙媛干脆当做没听见就这么离开……然后口中所呼唤的那个人,最终还是转过身来。   沈夙媛粉白的人影仿佛和漫天的雨帘融为一体,显得飘摇而朦胧,和她那模糊的神情一般,让人根本就看不透。   朱炎心尖震颤,拳头紧握,眉拢聚集,像发怒,又像是正在极力掩藏什么。   “皇……上……?”她发出疑问的声响。   朱炎没出声,他方才那声叫唤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所以此时此刻的朱炎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拧眉,维持着冷凝的面色,他期望沈夙媛都能明白他的尴尬境地,主动离开。   沈夙媛不知是发现了,还是根本毫未察觉,等了少刻也不见朱炎开口,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朱炎,伞忽然往下一拉遮挡住她的脸。   朱炎心口一松,沈夙媛已转身走了。   他脚步踉跄地往后退,手往后一放撑在大理石桌上,低头慢慢咬紧牙根,霍然五指收拢握成铁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皇上!”本一直提心吊胆在旁围观的喻德海看到这一幕,也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喊出声来,随后顶着雨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一直冲到朱炎身边,手小心地伸过来又不敢触碰盛怒中的人,只好掏窝子似的低声下气地道:“皇上您这是何必呢,您就算是要发怒冲着谁都成,您不能拿自个儿的龙体开玩笑哪,这万一伤着了做奴才的万死不足以谢罪哪!来人——请御医来,快些请御医来!”   “喻德海,朕问你。”   “啊?”喻德海没跟得上朱炎的心思,一个愣神发出疑惑的口吻,遂忙低头跌声道:“皇上您问,您问!”   朱炎朝外跨出一步,眸光死盯着沈夙媛离开的方向,道:“这沈夙媛到底凭得什么本事,竟能让朕再三容忍她的不敬之罪?”   喻德海抬头瞅了眼,见朱炎的眸光根本就没放在他身上,直勾勾地就朝前往眯眼望着,转念间就是明白朱炎心中所想,这老脸皱成一团,心道皇上这心分明是落在沈家那位明珠郡主的身上了,可碍于面子亦或是……哎!就算他看得清楚,又怎能将这大逆不道的话给皇上说清楚呢?   绞尽了脑汁,喻德海才小心地张嘴,似试探般地说了句:“许是皇上和郡主自小顽在一块,郡主的性子皇上心底也清楚,当是同您闹着顽罢了,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自不会与郡主较了真去。”   朱炎半天没接上话,喻德海亦只好站着,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幸而朱炎也没让喻德海担忧太久,只沉默片刻功夫,便哼了声,松了拳,将宽袖一甩,负手自凉亭台阶走下,喻德海忙跟上前将手中的伞给撑开挡在朱炎头顶,跟在右侧微微俯身,随着朱炎的脚步前行。   另一头沈夙媛回了静心殿,太皇太后正躺在长长的摇椅上合眼休眠,不过这一觉怕是极浅,沈夙媛甫才入殿,太皇太后的眼便睁开了,徐徐朝殿外看去,见夙媛把手里收拢的伞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后便径直朝她走来,眉心微展,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多陪皇上一会儿。”   沈夙媛笑了笑,行至太皇太后身侧,旁边的宫女及时将椅子搬过来,夙媛顺势坐下,轻轻敲打在太皇太后的小腿上,边道:“皇祖母也不瞧瞧这天儿,再好的雅兴都得给扫了,能撑到现在都是托了福的。”   “你这嘴——”   “夙媛也就这嘴伶俐些,皇祖母若还要人家改了,那夙媛……就不是沈夙媛了。”她如是道。   “算罢!”太皇太后用手揉着额头,上身微微一挺,旁侧伺候的老嬷嬷搀扶着她坐起来,夙媛此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端正静坐,望向对面的人,只等着对方开口。   “皇祖母心里只盼着你将来能过得好,这才是最要紧的。虽然皇祖母嘴上说着要你为沈家去争皇后之位,可若你心里不愿意……就算是当着后宫之主,你这一生都不会幸福。”说到这,那苍老的脸上显出几许说不出的落寞寂寥,沈夙媛看在眼里亦是备感心疼,这后宫里头,真真把疼在心尖上的就要数这位太皇太后。她虽然有时行事荒唐不着边,但这位皇祖母的话她多少会听一些。   她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些,若是眼前的人知道她在方才已自作主张和朱炎做了笔交易,将这通往极盛皇权的门票拱手让人,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呢?只不过无论旁人抱着怎样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她沈夙媛也不会改变初衷。   与其做那高不胜寒的顶端人,还不如做个闲打杂的宠妃要舒坦得多。   第5章 求放过   见她眼神飘忽,似乎无心思谈论此事,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其实炎儿和你自小一块长大,你们之间多少是存在着一些情分的。虽说你这几年没怎么在宫里,炎儿也因为新登基不久忙于朝政而无心打理后宫,然而这次选拔秀女称得上是举国盛事,是关系到延续皇家香火的大事。炎儿不小了,先皇在炎儿这般大的时候都已有了大皇子,这皇室子嗣自是多多益善,未来互相也好帮衬。所以就算是炎儿不愿意,张太后都不能随了他的性子去。”   朱炎生母乃是已逝的睿德皇后,睿德皇后刚生下朱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张太后也是先皇极宠的妃子,一直到睿德皇后过逝三年,先皇才把这位张氏给抬上来,而今风光是风光了,但也改变不了她身为继后的事实,和原配元后荣氏全是没法比的。然张太后的野心并不小,她早些年在宫里也培养了不少她的人手,如今朱炎的位置还未彻底坐稳,少不得要被张太后牵制。不过近几年情势要比起初好了些,但在选秀这件事上,张太后说得话还是有分量的,便是朱炎也不得不听。   而张太后心上看中的人,是林家的。   沈夙媛听太皇太后提及张太后,便道:“皇祖母不是说张太后看中的是林家的人?”   “确实,不过皇祖母觉得炎儿心里应当是放着你多些的。”   沈夙媛讪讪一笑:“皇祖母猜得出皇上心里的人选?”   太皇太后笑道:“那林家的我也听说过,是个性子极好的,除了闷了些倒也没别的得挑出毛病来。皇祖母呢也是过来人了,方才见和你同炎儿一块站着,就觉得你们俩极是般配。炎儿本身就是闷葫芦的脾气,若再配上个林家的那小丫头,这日子还怎么过哟!”   沈夙媛捂着肚子,吃吃笑出声来:“皇祖母您这话可真逗,哎哟不成,夙媛要笑坏了!”   太皇太后将眉一蹙,伸了手就拍在沈夙媛的臂上,骂道:“你皇祖母和你说正经的,你这孩子怎么——”亏得沈夙媛闪避及时躲过紧随其后的一掌,直接跳到一米外,抚着手臂直喊,“皇祖母您就不能不总对夙媛动手动脚的么!”   话音刚落,太皇太后两眼一瞪,扬手朝沈夙媛打来,并喝道:“看来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是不长会记性的!”   沈夙媛呵呵地笑着窜到太皇太后身后,给老人家揉背敲肩,讨好求饶:“皇祖母您就放过夙媛吧!夙媛今后再也不敢了就是……”娇俏的少女撅着嘴乐呵呵地说着话,是这宫里少有的一道鲜亮色彩,似乎那宫规对她而言只是一套摆设罢了。   她便是这般荒唐,太皇太后也不舍得真的下了狠手去打她,那双金贵的手堪堪落在沈夙媛按肩的手上,微微收紧,指甲套上的镶珠在她的掌心里摩擦着,沈夙媛另一只手停下了动作,心底长声一叹:“皇祖母不用说了,夙媛都明白的。”   太皇太后的手一僵,最终从沈夙媛手心里抽离,搁在腿上,半阖着眼轻声道:“夙媛啊……皇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沈夙媛弯下腰来,手轻轻往前伸,复而收拢,环住那年老的身躯:“恩,皇祖母放心罢,夙媛是不会亏待自个儿的。”   老人的腰杆松懈下来,淡淡道:“今儿就不用留下来了。”   沈夙媛抿了抿唇角,似乎吃到些微苦涩的味道,她眼中升起一丝怅惘,嘴上却露出浅淡温和的笑意,嗔道:“皇祖母这是要赶夙媛走呢,夙媛不依,夙媛要留在静心殿和您一块用膳。”   “莫要使小性子,你要再不回去,你母亲就该上皇祖母这来念叨了。”   沈夙媛反驳道:“怎么会呢,就是母亲让夙媛来皇祖母这多走动走动,母亲巴不得我日日留夜不回去才好呢!”   太皇太后摇头道:“你母亲的意思是想皇祖母帮你和皇上多牵牵线,不过皇祖母也看得出来你意不在此,既这般,皇祖母不勉强你。若你母亲问起你来,便说皇祖母近来身子不适,不便接客即是,也好省得你母亲回头来说。”   沈夙媛有半刻的沉默,秀气的小嘴半抿着,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夙媛知晓了。”说着手从太皇太后的两肩上拿开,绕到前方来,“那皇祖母好生歇息,夙媛就先回去了。”   太皇太后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然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挥了一下手,道:“去罢。”   沈夙媛伏身行礼,从静心殿离开。自西北方向径直走至咸平门,门口由两名宫中侍卫开守,沈夙媛出示腰牌即便放行,到门口坐上备好的马车,直通大道前往大长公主府。燕平府离皇宫不远,饶是如此等她抵至府上,早已是日落西山,大门屋檐下两侧早已挂起亮盏大灯笼。   带来的家仆上前撩开布帘,沈夙媛弯身从马车上走下来,她站在燕平府大门前,望着上方悬挂的金丝构筑的炫丽牌匾,即便是在这雨夜洗礼之下仍显得光耀夺目,令人望而生畏。   沈夙媛的眼微微眯起,神情似在沉思。   今日会遇上朱炎是在沈夙媛意料之外,不过她并没被这小意外给吓到,以主攻方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过这么一折腾,确实是令人感到乏累,特别是和太皇太后的一番对话里,她即便不深想,也已明白未来的路有多么艰辛难走。   或许……比她在燕平府里十六年的经历还要不可预知。   ***   燕平公主,即明珠郡主的母亲,尊显矜贵的大长公主,朱炎的亲姑母,官拜正一品宰相的原配正妻,真正极贵的天之骄女。如今,正懒洋洋地趴在铺着金丝蚕制的软榻上,身旁弯腰站着两名年轻俊美的男子,正在为她捶背捏肩。   沈夙媛的目光在这比她母亲还小上许多的青年身上看了两眼,嘴角嗤地一瞥,手指着两人就道:“你们,都退下去。”   燕平公主睁开眼,瞧着她的宝贝女儿端坐于红木雕花椅上,眸光里泛着些微冷意,心底里一紧,挥手让服侍她的人都退下,等人都走干净了才笑道:“回来了?可见着皇上了?”   沈夙媛沉沉的眼光落在燕平公主身上,一点不像是在看母亲,反倒像在看一个同自己平辈的陌生人,她见燕平公主局促的模样,转过视线道:“别人都说我这个明珠郡主作风乖张,行事荒唐,女儿倒觉得母亲要更胜一筹。”   燕平公主讪笑一声,从榻上慢慢直起身来,脸上未曾有一丝羞愧之色,反倒理所当然:“夙媛哪,你母亲我这样做也实属无奈之举,你爹已年过半百,那事物早也不管用了。可我还年轻着呢……平素里不找些乐子怎对得起我这个身份?”   沈夙媛细眉一凝,斜睨着燕平公主道:“您小心着莫让爹爹察觉便是。”   燕平公主脸色微变,旋即嘴角一扯,露出讽刺的表情,冷哼一声道:“你爹一个月都未必能回一次燕平府,平素里我做的事也从不过问,要察觉早些年便知晓了,还用等到现在?”   沈夙媛的眼神微微一顿,望着眼前这位显赫尊贵的燕平公主,忽然沉默下来,良久才出声道:“您这样子打算到何时呢?”   燕平公主抚弄鬓发的手一滞,指尖几不可见的颤了颤,突地放下来攥紧了身下的软褥,带着一丝的哭腔压抑而痛苦地开口:“我早就派人查过,那老东西在外头也养了个青楼妓子,只不过碍着身份不敢抬进来。夙媛……我们这个家早就不成样子了。而今就靠你了……就你还是好的。”   沈夙媛心里默默叹息,若眼前这脆弱的女人知道她辛苦生下来的女儿一出生就死了,而今身体里的灵魂早就换人,她恐怕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了。   哎,其实剥开这层荣华无限的面皮,偌大的府邸还能剩下什么?一团污浊的黑泥罢了。   燕平公主哽咽着喘了喘气,自顾自地哭了会儿,见她不应声,终于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帕子抹泪道:“夙媛,母亲而今只想你当了这皇后,就彻底知足了。你皇祖母那么疼你,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比张太后要好得多,张太后既然瞧中的是林家的人,那么皇上想来必然不会让林家的人为后。夙媛,现在谁都没法和你争了。你只要每日入宫多陪陪她,你皇祖母定会帮你的……”   “母亲就这么确定,夙媛会坐上皇后之位?”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燕平公主说道,突地眼色一变,刻薄阴冷地张嘴,“林家的女儿我也是见过几回,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样儿,根本就不是个做大事的人,怎么配得到后位!夙媛啊,母亲同你说,等你稳坐后位,执掌凤印那天,你就会知道所有人拜在你脚下的滋味……这做皇后啊……”   沈夙媛默不作声,只听着燕平公主絮絮说着当皇后的各种好处,越说越是起劲,越说眼里的光越是旺盛,不加掩饰的野心就如燎原之火,好似她沈夙媛已经坐上皇后的宝座,挥舞着臂膀,统领后宫,母仪天下。   这种众望所归,赶鸭子上架的阵仗,弄得沈夙媛很是惆怅。   就像邪教洗脑的做法一样,她只想说,求放过!   第6章 明白人   燕平公主说的口干舌燥方才停下,命人斟了一盏茶来,咕噜咕噜地饮入,遂放下茶杯,望着沈夙媛咧嘴笑道:“夙媛啊,你莫怪母亲话多,母亲说这么多都是为你着想。想咱们沈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次选秀夺得头筹是必定的,若是真的失了这后位才叫别人笑话。夙媛,你可万万不能让母亲失望,让沈家宗亲的说闲话啊……”   沈夙媛平静而冷淡的脸色终是让燕平公主这样没心眼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来,对面的人停下话茬,眼神小心地在她脸上瞧着,“夙媛……?”   “母亲,哥哥在家里么?”   燕平公主等了半晌才等到她这么一句,心里顿感失望,又叙叙说道:“夙媛,母亲方才的话你听着没有,这些话可都是母亲掏心窝子的话,夙媛啊……”   沈夙媛眼角一瞥,直接了当地截断燕平公主的话声,“母亲的话夙媛早已铭记于心,但夙媛不得不和母亲也说一句掏心窝的话。”   燕平公主的身子微微一僵,不知为何,平素里在外头骄傲跋扈的人偏偏在亲生女儿的面前,总有一股心虚的感觉让她时常抬不起头来。而此刻沈夙媛这样直接的截话,若换做别人,燕平公主早就发了脾气,然现下里她却只能缩着脑袋避开沈夙媛仿若能洞悉人心的眼神,等着她开口。   沈夙媛也并未迟疑,冷静而干脆地说道:“母亲总说这后位必定是咱们沈家的,那母亲可曾想过夙媛心里是怎么想的?”   燕平公主眼皮子撑开了些朝沈夙媛望去,诺诺道:“这……”   沈夙媛又飞快递说了句,“不说夙媛,母亲又是否考虑过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燕平公主这回真愣住了,她搞不懂她女儿这番话的意思,她只想当然的认为以她的身份和沈家而今在朝中的权势,这后位必是跑不了的。然而她恰恰忘记这事件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也就是当今皇上朱炎。   沈夙媛直直地看向燕平公主,道:“后位自有皇上来裁量定夺,还轮不到我们沈家越俎代庖提前做了主。母亲这些话莫要在外边随便当着外人的面说,若被有心人听见禀报到皇上那去,一个不慎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这怎么会——我可是炎儿的亲姑母!”燕平公主叫道,手掌却不自觉地紧握起来,望着沈夙媛冷凝严肃的脸孔,她心底里原先的笃定也产生裂隙,声音渐渐低下去,没了底气,“虽说而今我不在宫里,然少时你母亲我也是抱过皇上的,一直瞧着皇上登基至现在,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   “母亲,这件事您也不用再提了。夙媛对您也没别的什么要求,只要您安生些不要私底下瞒着做些不着调的事即可。”沈夙媛对燕平公主的感情很复杂,她自小是被乳母带大,而这位金贵的长公主整日里除了玩乐聚会外并没给过她多少母爱。不过她本人也是不太在乎这个,毕竟燕平公主到底还是生她的人,她子凭母贵享受的福分也有她的份,所以沈夙媛还是会把燕平公主当生母供着,起码面子上还是做得过去。就是这个娘,有时候也实在太不靠谱儿了。   沈夙媛心里叹气,看向坐在榻上小心观察她脸色的人,终是软了语气道:“连着几日都在下雨,母亲也要多注意着身子,小心得了风湿。”   燕平公主抬起眼来,就见沈夙媛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床被凹陷一块,燕平公主不由地有些紧张与窘迫,而此时沈夙媛已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膝上,温声道:“母亲,你放心吧,夙媛会保住沈家的风光,不让沈家衰落。”   见沈夙媛如是说,燕平公主还当她是赞同适才她说的话,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来,手握紧了几分,道:“你明白母亲的苦心就好。”   沈夙媛垂眸,眼神落在燕平公主脸上,紧抿双唇一时无言。   少刻,沈夙媛问道:“母亲,哥哥今儿回家了么?”   燕平公主摇头叹气道:“不晓得,廉儿也没同我说,想来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是么……”沈夙媛低语一声,遂转头道:“既如此,没别的事,夙媛就先回房了。”   “也好,想来你这一天在皇宫里定也乏了,回房休息去吧。”   沈夙媛恩了一声,告别燕平公主,既然沈廉不在府上,她也不打算留宿,直接乘马车回郡主府。抵达郡主府已是戌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像巨大的笼子被套上一块黑布,雨还下着,不过是绵细的雨丝,飘扬在空气里让人几乎察觉不出。   天儿比方才冷了许些,她将带来的云罗披肩挂上后遂用细带子系好,丫鬟走在她身侧替她打伞,沈夙媛在雨夜里立了半晌,轻轻舒出口气,迈开步子走入府内。郡主府的管事嬷嬷林妈妈得知她回府的消息,立马从里头赶出来迎她,并打发着几名下人将热茶毛毯子都备好,很是周到贴心。   沈夙媛盘腿坐在上头,退散了闲杂人等,她散着长发,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子,靠在林妈妈的肩上。   林妈妈瞧着她的模样,心底里软乎的同时还带着些许说不出的酸涩,“郡主今儿看上去似乎是乏了?”   平素里回来也不见她这样沉默过,林妈妈心细地猜测到她是遇到事了,只不过这些事,她一个做人家奴才的实在不够格去议论,只好轻声安慰:“这事林妈妈不好开口,只能劝郡主您多放宽点心了……”   沈夙媛只耷拉着脑袋依偎在林妈妈怀里,这位林妈妈就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乳母,沈夙媛几乎拿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许多说不得的话都会在她面前说出来,比同有血缘关系的燕平公主要亲近得多。   她听出林妈妈语气里的哀叹,心上于是乎也是一酸,沈夙媛低头勾着手指慢吞吞地说道:“母亲那还好应对,怕都就是沈氏宗亲一脉的人不好交待,他们心心念念就盼着我登后,若最后我坐不上后位,指不定要往宫里头朝我这塞人来,到时才叫麻烦。”   林妈妈道:“为什么郡主会不想要后位?”   沈夙媛从林妈妈的肩上抬起头来,宝石般的眼注视着林妈妈反问:“为什么我要做这个皇后呢?难道沈家的人真的就想不明白,如果以强权压迫皇上让我坐上皇后的位置,那才是真的糟糕了。这样一来,朱炎就算不准备动沈家,却也不得去动了。”   林妈妈微感心惊,她不算是个老糊涂,小郡主的话听得分明,顿时了然,忙道:“这样的话,皇上定会对您心生厌恶,那您将来……”   沈夙媛忽地一笑,直起身,手一摊笑道:“连林妈妈都清楚的事,沈家的人却是刻意去忽略,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不过我就算是个棋子,也是个不好摆弄的烂棋。而我,就是要把这一步烂棋走出最好的位置来!”一边说着沈夙媛的手摆弄着,仿佛眼前真的有一盘棋局,她一手捏着枚棋子,斩钉截铁地按在一处。   林妈妈震了震,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然转而满是皱褶的面孔就舒展开来,露出宽慰知足的笑,“小郡主自己有打算就好,林妈妈是绝对支持小郡主您的。这女人的一辈子不求多富贵,只求能嫁个好儿郎,一生幸福平安才最是好的。”   “可惜咯,嫁非良人啊!”沈夙媛感叹一声,却被林妈妈敲了一记脑门,哎哟叫着捂住脑袋,“林妈妈,你怎么和太皇太后一般模样!”   林妈妈被她含着水雾的眼一瞅心就软了,可她还是硬下心肠,故意板着脸一副以教训的姿态说道:“小郡主刚才那话若被人听见,那是大不敬的罪,往大了去可是要砍头的!虽说您是沈家千宠万宠的小郡主,也不能这么由了性子去!您往后可是要入宫的人,这些礼仪都不懂的话,该怎么在后宫里生存?”说着说着林妈妈眼都泛了红,声音却是逐渐低下去,“林妈妈是瞧着您长大的人,最是盼您能一生平安的,可您这般……这般……”   沈夙媛见她这般知晓自己错了,忙软声哄道:“夙媛知道错了,林妈妈莫哭啊,夙媛也就是说说,您哪能当真!”   林妈妈抬头瞪了沈夙媛一眼,抹了把将落未落的泪,无奈道:“您哪这张嘴,贫得太不像话!”   沈夙媛头一歪倒在林妈妈的怀里,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在林妈妈跟前,夙媛没了顾忌,才能放下戒心畅所欲言……夙媛不想活得那么累,每个人都对我抱着这样那样的期望,唯有林妈妈是真心只想着夙媛能够幸福……”沈夙媛说着自己都有些麻兮兮的,便停了嘴,安静地窝在温暖的怀抱里,不再吱声了。   林妈妈鼻头一酸,幽幽叹了叹,手拍在沈夙媛的背上一下接着一下地轻抚,边哽声说,“妈妈明白……都明白……”   沈夙媛听着,眼眸弯起笑了笑,然笑容只如昙花般一现便消失了。   都说上位者看得清楚,但身在棋局中,心都瞎了,还会看得明白这眼前的情势吗?这些人死活卯了劲地要推她上去,还真是不怕她这样的性子会失足掉下来砸死一片帮衬的。   贪这个字,果然会使人变得愚蠢。   第7章 世纪好妈妈   直到日晒三竿沈夙媛才起了床,这还是林妈妈亲自来敲门说了半天她才肯起来,林妈妈一边给她打理长发一边说道:“小郡主今儿不去皇宫里陪着太皇太后了?”   沈夙媛一副没睡醒的惺忪模样,道:“皇祖母生了病,让我不用去了。”   林妈妈疑问道:“照道理,太皇太后得了病小郡主更该去看望才是。”   沈夙媛摸着蓬乱的发,眯着眼道:“因为是传染病。”   林妈妈一下就无言了,迟钝地呆了几秒才噗嗤笑道:“小郡主莫是在蒙林妈妈吧?太皇太后真的得了这么重的病?”   沈夙媛捞起脸盆里的湿巾随意地说道:“随便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是假的,只不过这选秀大典在即,我总这么频繁地往宫里跑也未免太招人了,毕竟我这身份树大招风嘛!刚好连着几日雨停不了,加之皇祖母生得病不能轻易见人,我理所当然就呆在郡主府咯。林妈妈,若是等会子母亲来了,你就把这事同我母亲说,越夸张越好,哦对了,顺便和她说我也得病了,很严重的传染病!这样她就不敢呆在我房里一直念我!”她做出一副耸人听闻的夸张表情,嘴巴大张,一点不像个良家闺秀,把林妈妈给逗乐了,都不舍得去指责她。   林妈妈只得像往常一般唉声叹气地道:“大长公主也不知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就摊上小郡主这样顽皮的主儿!”   沈夙媛抹完脸,用手在脸上轻拍,摸着手感极佳的肤质,她笑眯眯地回道:“林妈妈您这可就说错了,应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是。”   “就会贫嘴!”林妈妈笑骂一声,忽地似记起什么,编发的手顿了下说,“对了,那位林家的小姐说想寻个机会和笑郡主您聚上一面,您看该怎么回绝了?”   林暮烟?在沈夙媛的记忆里,这位林家小姐只在她极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前些日子给她办及笄礼,她因为临时有事并未前去,倒是母亲去了,回头还同她变着弯的说那林家小姐性子怎么怎么弱,为人怎么怎么小家子气,沈夙媛只觉好笑,她的这个娘说话从来不着边,所以她也没怎么放心上。   今日听林妈妈提及,沈夙媛想着这林家小姐好歹算是她有力的竞争对手,哦不,现在该称呼为未来的准皇后娘娘。   她稍微提起点兴趣,问林妈妈:“什么时候托人来问的?”   “就头两天,您那会子去了宫里,这不昨儿刚回府今儿清早就又派人来问。”   沈夙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眼睛亮光闪烁,身子微微挺直,抿唇笑道:“既然林家小姐想见我,我今儿也刚好得空,林妈妈你便支人到侯府去说一声,就约在明儿见吧。至于会面的地点……就由我来做东来接待这位林家小姐。”   林妈妈狐疑地瞅着沈夙媛,心里些微不安,试探地问:“小郡主是真心想接待这位林家小姐?不过就这么叫人到府上来……”   沈夙媛斜挑着眉,有些好笑地说:“林妈妈这是怕我吃了那位林家小姐不成?怎么这个眼神瞧我?”   林妈妈自知失态,轻咳一声,继续手上的活,好不容易为她编好了发型,将那长辫子往里头一团用根简单的玉簪固定扎好,转身将叠放在一旁的长裙挂在手上,说道:“小郡主今日还是去马场吗?”   “林妈妈难道想我绣花?我可做不来精细的手活,趁着还未正式入宫,我自是要多放松才是。”   林妈妈还是照常叹气:“您怎么就喜欢一些男孩子家的玩意儿……您这样入了宫可怎么讨皇上的欢心哪……”   沈夙媛听着林妈妈的话,眼前似乎浮现出昨日朱炎震怒的模样,她想着自己靠近他时朱炎脸色涨红,忍耐窘迫的表情,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林妈妈奇怪地看着她,“小郡主这是笑什么呢?”疑惑过后又是一阵老生常谈地话,“您啊……您这样子……”   她霍地从梳妆镜前起身,随手取过林妈妈手臂上挂着的长裙三两下便已利索地穿好,道:“我啊,是没救了!所以林妈妈你就莫要同母亲一样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您现在首先最该考虑的是明日怎么招待林家的那位嫡小姐。”   林妈妈嘴里劝说的话都被她堵住了,只好“哎”了声,眼见着沈夙媛头也不回地朝外大步离去。   等斜阳西落,沈夙媛才一身风尘仆仆的回府,林妈妈早备好衣裳替她换上,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气色极好,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心想小郡主一向就是这活泼性子,她不能总勉强小郡主去改变自己,虽然很担心她往后入了后宫会吃亏,然林妈妈又转念想到小郡主从来都是独立自主的人,早些年没人带管就由她领着。除性子野了些,在外该讲究的礼数也是一样儿未曾落下过。   这么想来林妈妈放心多了,她心里终究还是心疼这位明珠郡主,无论外头多显贵,可林妈妈心里清透得很,小郡主过得并不快乐。   林妈妈又开始在心底里唉声叹气,沈夙媛宽衣时瞧见她的脸色,只以为是老毛病犯了,也就随林妈妈想去。   用膳的林妈妈就和沈夙媛提及燕平公主,下午去马场的时候如她所料,大长公主果然过来过,只不过听得林妈妈那一番话后就急忙忙离去了,倒是不怀疑真假,只嘱咐林妈妈要好生照顾郡主。   林妈妈在那很是忧伤地说,“大长公主也是越发不像话了……”   沈夙媛将肉质鲜嫩的鱼丸扔进嘴里,等嚼好咽下去,嘴里干净了才无所谓地说道:“我这位母亲只要能少惹点麻烦事,我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林妈妈先是气,细细一想又极想笑,最后也是对沈夙媛没辙了,连话都不说了。   沈夙媛用完晚餐开始进行躺床前的准备工作,她先喝了口浓茶洗漱口腔,再用槐枝做的齿木刷牙,嘴里是涩涩的味道,洗涤洁净后含了口浓茶在嘴里泡着,少许时刻再吐到盆子里。之后用澡豆磨成的细粉敷在脸上,将污垢搓净后用清水轻拍,随后取过放置在小盆子里的干巾擦拭好,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舒爽地伸了伸腰。   伸手将玉簪从发里抽出来,林妈妈上前用梳篦她将头发捋顺滑了,这时候沈夙媛精神头还不错,并不想就寝,只赖着林妈妈不让她走,林妈妈无奈,只好答应她留下来,哄她睡着后再离开。   林妈妈将她的头轻放在胸前,轻声道:“小郡主,今儿大长公主来了后林妈妈就在想,您或许是对的。”   沈夙媛动了动脑袋,本想抬头碍于做这姿势有点困难就不再动了,安静地依偎着,哦了声,回道:“因为母亲首先想到的是沈家,而林妈妈心里是把夙媛放在第一位的,当然就会偏向夙媛。”   林妈妈笑道:“小郡主这话……说得林妈妈像是个不讲理的人似的。”   “哪里,明明是顶好的话,是在夸赞您呢!”沈夙媛撅着嘴冲林妈妈撒娇,“林妈妈,等夙媛入了宫,您也会跟在夙媛身边吧?”   林妈妈的手放到她手背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是自然的,除非是小郡主不要林妈妈陪着你入宫,那林妈妈也只好告老还乡了。”   沈夙媛满足地笑了笑,脸贴着林妈妈的手臂蹭了蹭,低声道:“这就好了……”   林妈妈低头,面上像化开的水,温柔亲和,见沈夙媛合上了眼,手移到肩上轻拍:“小郡主尽管安心睡吧……有林妈妈在,您即便入宫后林妈妈也会为您挡在身前,谁要是欺负您,林妈妈定会记在心里,做个草人儿写上那人姓氏整日里扎它为小郡主报仇去。”   沈夙媛嘴角似乎翘了翘,露出一丝极淡的笑丝。   她微微张口,声音软软地道:“您这样做可不划算,万一被人发现还要降罪……我倒是觉得,直接找皇上告状就是了。”   “小郡主您这也……”林妈妈哭笑不得。   沈夙媛忽地一笑,直起身来,眼亮晶晶的望着林妈妈道:“我说笑呢,其实林妈妈放心罢,这后宫里还没什么人敢对我下黑手,就算有这样的人,我也不会蠢到被攻击也不回应吧?再说了……皇上也不傻,哪能随便被糊弄过去?”说到这,沈夙媛冲林妈妈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她抿了下唇角,神色若有所思,“总而言之,我倒是很期待入宫。”   她这突然的一句话令林妈妈有点稀里糊涂的感觉,不过她没多问,小郡主她自小看大,是个聪慧的,想来她早有打算,她就只管跟在身边,做好郡主的护盾,但凡有人想来陷害郡主,都得先过她林妈妈这关!   第8章 林家嫡小姐   因同那位林家的嫡小姐有约,沈夙媛便不像往常那般贪觉,起了个早,几个下人打水准备伺候她洗漱完毕,她望着铜镜里娇俏可人的少女,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脸转向林妈妈问:“会面的地点就定在怡心亭吧,让下人们都提前打点着,林妈妈,我们先去怡心亭等着去。”   林妈妈望着她,慈爱地笑道:“也好……不晓得这位林家小姐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性子的。”   沈夙媛露出些思索的神色,沉吟半晌道:“听皇祖母和母亲说,是个文静的,似乎不太爱说话。”   林妈妈哦了声,像是琢磨了会儿又说道:“倒是个大家闺秀的性子,待会儿等人到了,小郡主可莫要像往常那般随随便便的。”   沈夙媛舌头一滑,露出一小段粉色,狡黠悠然地笑道:“我又不是猛虎野兽,林妈妈还怕我把那位林家小姐给吞进肚子里去不成?”   林妈妈摇摇头,笑道:“您哪,是比那猛虎野兽还让人禁受不住的主儿!”   沈夙媛捧腹笑了会儿,才抹了把笑泪说道:“我倒不知我竟有这般大的能耐呢……”两人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报信来了,说是林家小姐的马车已到了郡主府大门外,沈夙媛同来报的人说,“你带人将林家小姐领到怡心亭。”说罢转头和林妈妈说,“我们先去怡心亭吧。”   汇报的人应了声转身就出去接待那位林家小姐,沈夙媛直起身出了里屋直往怡心亭去,没会儿功夫就已抵达,让下人挑了两块颜色浅的坐垫铺在石椅上,人坐下来,右手搭在左手抄上置于大腿根部,腰板挺直,姿势倒是端端正正,很有体统的样子。   林妈妈难得见自家小郡主这样规矩的时候,会心一笑,道:“林妈妈倒觉得,小郡主若能同那林家小姐多处会儿,性子静下来也好。”   沈夙媛却道:“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罢了,郡主府里没什么外人,无需做那一套,给谁看呢?”   “小郡主这样出挑的人,言行举止都是被人盯着瞧的,莫说是在自家府邸就无碍了,这话若叫人听见,指不定该怎么编排小郡主您了。小郡主啊……”林妈妈苦口婆心地讲着,细数这礼法教养的重要性。   沈夙媛没回声,也不搭话,眉目低垂安静地聆听,忽地似记起什么遗漏的事,转头冲林妈妈道:“林妈妈,你叫人准备只虫子来。”   林妈妈愣了下,满面疑惑:“小郡主要虫子作甚?”   “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林妈妈,快些叫下人去。”沈夙媛推搡着林妈妈,林妈妈无奈治好吩咐下去,很快就捉到一只小虫送上来,而沈夙媛直接将小虫子拿在手心,随后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就对林妈妈说,“成了,林妈妈待会儿就看好戏吧!”   “诶——小郡主!您准备这虫子到底是作什么用场的,您可别吓林妈妈!”林妈妈瞅着自家小郡主的脸色就觉得不对劲,心里不安忐忑,脸上露出慌色,忙张嘴道,然沈夙媛突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眼睛往前头看,林妈妈当下会意,晓得是那位林家小姐来了,立即止声,腰杆挺直,朝亭外看去,果见林家小姐从不远处的小径上带着两名贴身伺候的丫鬟给她顶着把小伞徐徐而来。   沈夙媛坐在亭子里头只见那位林家的嫡小姐的远远地,慢吞吞地迈着小步子,她生得娇白软糯,一对杏仁圆眼泛着清纯无辜的光彩,人不高,娇娇小小的,身着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配了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腰系绣花香囊,简单高高的发髻,插一根白玉石的簪子,尾部荡下一串小巧珠链,随着林家小姐走来的步伐而叮铃回荡,于这小雨的天儿里听上去十分悦耳。   “这位林家小姐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妆容扮相都极是讨喜,是块好苗子啊。”林妈妈由衷赞道。   沈夙媛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袖子往后一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此时林家小姐渐入亭内,丫鬟将伞收好立到一旁,而沈夙媛顺势上前来,一副主迎宾客的架势来至林家小姐跟前,笑道:“这下雨的天还劳师动众地来这一趟,林妹妹辛苦了吧?”   林暮烟要比她还小上几个月,她自就称呼她为妹妹了。   林暮烟似乎和传闻中一般,娇怯地抬头瞅了瞅她,道:“沈姐姐客气,是暮烟唐突了。”说着手像不自禁地绞在一块。   沈夙媛笑眯眯地瞧着她,突然指着林暮烟的粉群惊叫一声,“呀!虫子!”   林暮烟一愣。   沈夙媛连连后退几步,拽着林妈妈的手臂,手指仍是指向林模样,声调发颤:“你、你裙子上有虫子!”   林暮烟大概是被沈夙媛的叫声吓到,一时发愣,等回过神来低头一瞧,粉群上果真粘了一只虫子,她的俏脸刹那间煞白一片,从喉嗓里尖声叫出,手往旁边丫鬟的手臂上倏尔一扭,大叫:“快!快把虫子给我拿下来!快——!”说着用力拍在丫鬟臂上,后者忍着痛,忙上前用手拍打在林暮烟漂亮的粉群上。   “成了成了,小姐,虫子已经弄掉了。”那丫鬟也是吓坏了,臂上还疼着,又不能当着这些贵人们的面喊,只好自个忍下来,低着头退到一旁去。   而旁侧的林妈妈已经瞧得心惊胆战,她可算明白小郡主说得好戏是指什么,面上焦虑不已,刚要上前却被沈夙媛伸手攥住衣角,林妈妈侧眸,就瞧见沈夙媛对着她微微摇头,用口型说出“不要”两个字,随后朝林暮烟的方向扬了扬首,林妈妈忍住上前安抚的冲动,只继续瞧着。而此时的林暮烟手紧紧攥着胸口,似是真被吓傻了,头低着往地上看了两眼,直瞧见地上那从她粉群上掉落的虫子后,眼神猛然一变,抬起绣花鞋就跺下去。   “死虫子!死虫子!踩死你!”林暮烟嘴里念着,用脚尖狠狠碾着,那虫子的汁都沾上漂亮的鞋底,在她脚尖打转的原地染出一片显眼深碧色污渍。一直到彻底泄了气,林暮烟才鞋尖磨了磨地,将拎着的裙摆放下呼出一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哼笑,冷厉逼人,哪里还是方才从小径上徐徐而来的娇柔少女?   这时沈夙媛忽然上前,拍着胸脯,一脸余悸地说道:“方才可真要吓死个人了。”   林暮烟却低头沉默,身子似在不住地发抖,她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沈夙媛的时候分明有闪过一道十分锐利的寒意,然而下一秒林暮烟就笑起来,身子像是不禁吓地软了软,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被丫鬟搀扶着,眼里迅速聚集一片水雾来,泪花闪烁地说道:“方才妹妹来时都没见着虫子,这虫子怎么会突然跑到妹妹裙子上来,沈姐姐若不欢迎暮烟尽管说就是,何必要……”   沈夙媛显然更加委屈,露出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震惊而不可置信地颤声道:“暮烟妹妹怎么会这样想?”   林暮烟怔了下,她大概没想到沈夙媛比她还会演,一下子就没反应了,而沈夙媛秉持着要演就要演到低的良好休养,继续哀声切切地说道:“暮烟妹妹今日特地来府上做客,一路周波劳顿姐姐心底里都清楚,这下雨天人心烦闷脾气躁姐姐也明白,可再怎么样,暮烟妹妹随随便便地就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冠到我身上来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沈夙媛的言下之意是你自个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要来做姐妹情深的模样,她心里懂,接待就接待了,哪想到原来你不是来和她玩姐妹情深的游戏,是特意跑过来陷害她的!林暮烟这细细一想来,心惊肉跳,手紧紧捏住,目光刹那间带出一分厉色,然而却是稍纵即逝。   她目光粼粼地望着沈夙媛,轻声软语地说道:“……是暮烟错怪沈姐姐了。”   沈夙媛一副被严重打击还未恢复过来的状态,手攀着林妈妈的臂弯缓冲般地吸了口气,其实是她实在快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沈夙媛唇一抿背过身来时面上已好多了些,露出主人该有的和善亲切,安慰着林暮烟:“哎……都是姐妹,等入了宫,未来还得互相帮衬。这事呢就算这么算了,我也不计较了就让它过去罢。”   她这般大方体贴,林暮烟勉力挤出一丝强笑,手掌心都要捏出印子来,只是拿袖子挡着,没叫人察觉到她此刻心底里的破涛汹涌都快要翻了天。   林暮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强撑着笑脸笑了会儿道:“今日是暮烟扫了沈姐姐的兴,暮烟觉得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姐姐吧。”   沈夙媛上前一步,依依不舍的模样拉住林模样的衣袖,道:“暮烟妹妹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莫非还在因想着方才的事,我都说不计较了……”她的语气还有一分的责备,像是在怨怪她这事理亏在先,而今还甩小性子未免不识大体。   林暮烟见此心中已认定那虫子就是沈夙媛扔到她裙子上的,林暮烟想到母亲非要自个来见这位明珠郡主,还要她同明珠郡主搞好关系,可现在却弄成这样,心里又气又委屈,到底还是个小女儿被娇惯大的性子,没沈夙媛耐得住,手紧攥着粉群,竟当着沈夙媛的面就甩开她的手,奔入了雨中,身后的丫鬟慌忙喊着小姐小姐地,顶着伞就跟了上去。   等人走远了,林妈妈才忙抓住沈夙媛的手喊道:“哎哟我的小郡主哟,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第9章 雨过天晴   见林妈妈慌里慌张的模样,沈夙媛却不以为然地讲道:“林妈妈,我问你,你觉得这林暮烟如何?”   林妈妈心里都慌死了,看自家郡主这一副不慌不忙,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悠闲姿态,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可饶是如此,还是满面忧心忡忡:“唉……!”   林妈妈越是愁,沈夙媛反而还噗嗤一笑,道:“您真是老糊涂了,这林暮烟若真是传闻那般娴静温婉的性子,方才那虫子丢到她裙子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你看她踩虫子的样儿就知晓她这温婉性子都是表面功夫。还有,你说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难道真是想同我聚一聚,开个茶会谈个天?”   “小郡主的意思是……”林妈妈心念一动,忙追问。   沈夙媛眼光微闪,道:“专门挑选秀大典在即的时候来拜访,还能存什么心思?不就是想瞧瞧我这位朝中热议的准皇后到底是怎样的人?不过传闻里那些真真假假的虚名多了去了,林家的人是不会信的,故而亲自让林暮烟来,借着拜访的名号来探查虚实,谁想到那林暮烟这么不济事,只一条小虫子就让她大惊失色,先露了马脚。”   林妈妈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道:“怪不得,林家和我们沈家关系一直都很紧张,这回这位林家的嫡小姐亲自前来,妈妈还以为是来疏通关系的,没想到啊……不过——”林妈妈语锋一转,有些担忧地说,“这样一来,那位嫡小姐回去后不指得要怎么说您的坏话,林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不就更难解了么?”   沈夙媛眉头一挑,道:“沈氏宗亲那帮自命不凡的老顽固怎么会看得上林家一个外姓的人?沈家可是自认为是皇亲国戚,他们本就没打算和林家结成联盟,更何况沈家和林家老一辈的关系就不佳,所以我们这小一辈的人再热络都改变不了双方关系的冰点。再者我好歹也是老皇帝亲封的明珠郡主,那林家嫡小姐再尊贵也没法同我比,我还能真下了脸子去和她做姐妹哪,到时才是平白无故地惹了笑话。所以我才让她上门来,而非接受她们的请帖去登门。”   林妈妈又顿悟了,“原来小郡主您早就打好算盘要给林家嫡小姐一个下马威?”   沈夙媛这回没再解释,手拍在林妈妈的肩上道:“这呢不叫下马威,叫礼尚往来。”语声顿了下,沈夙媛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不过这样也好,这要命的嫡小姐怕一时间都不敢上我这郡主府来了,清静!”   林妈妈见此,无奈一笑,没说什么。   如沈夙媛所料,自那日来访后,林暮烟果真就没再来了,只查人送了封书信,写着她回去后生了场重病,有段时间都不能来拜访,感到非常抱歉,望她多体谅。沈夙媛看了信后,提笔也回了封,写道:小心虫子,多加保重。而这封信后,林家那边就完全没消息传来了。沈夙媛乐得清静,林家的人不再派间谍来探察是最好的,省得她还得花心思来招待这些居心叵测的人。   之后依旧连着几天梅雨不断,一直到二十才停了,虽天还是阴的,可到底是不用顶着伞出去,省下许多麻烦。而这时皇宫里的人送了信,原是太皇太后的大病初愈,多日没见她,甚为想念,想让沈夙媛进宫觐见。而照着先前太皇太后所说的避讳了好些时日,这雨过天清,沈夙媛觉得也该是时候,痛快择个日子,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入宫内。   日子择在廿二,清早梳妆打扮好就坐马车往皇宫里去。静心殿早是熟门熟路,不用人领着就能寻到,沈夙媛也是许久没见皇祖母很是挂念,刚入殿叫了声皇祖母,见没人回应,并不管什么礼数,只径自走进殿内往里头深入,可当她瞅见一抹熟悉的明黄色身影时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微微愣了神。   能穿得一身明黄服袍的人除了朱炎还能有谁?   朱炎见到沈夙媛,眼神闪动了一下,转眼敛眸轻哼一声,道:“你都快把这静心殿当成你自家后院了,皇祖母还真是宠你。”   沈夙媛大清早本来心情还挺好,朱炎一张嘴,全给败坏了。   之前连绵的雨本就下的人心情不太舒爽,而今天晴了,却又迎来这位麻烦制造机——皇帝陛下。   她感到几分头疼,然殿内还有几名宫女太监端立在那,沈夙媛只好先走过去,恭敬地朝朱炎行了礼后坐到他右手边的位置,侧面朝朱炎说道:“夙媛没想到皇上也在静心殿,刚才一时慌了神,望皇上饶了夙媛的失礼之过。”   “你在朕跟前失礼的次数还少吗?”   沈夙媛凝神想了会,认真回道:“前些年都没见着皇上几次面,也就是最近两次,这频率算少了吧?”见朱炎的脸猛地转过脸,眼神恼怒不已,沈夙媛飞快地补充一句,“严格来说上次还是皇上先来招的夙媛,罪不该算在夙媛身上,那么也就是这一次吧。”   “你——”朱炎刚张嘴道出个‘你’字,那边遥遥传来苍老的声音。   “夙媛来了昂……”太皇太后叫人搀着,打帘子从里头慢慢地出来,沈夙媛见她的脸色一片白,眼袋垂肿,肤色里还有些许暗青的斑点,显然一副病中模样,心下微惊,她原以为太皇太后说病了是假的,难道自她走后就真病倒了?   沈夙媛立下就站起身几步来到太皇太后身旁,看了眼搀扶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后者领会将手臂交代她手上,沈夙媛小心扶着人上到前方席上落座,眼里含着心疼轻声道:“皇祖母您要小心身子啊,怎么病成这样了……”   太皇太后面带苦笑,看向沈夙媛的眼里倒是绽开些许真正的笑意,露出宽慰而想念的表情抚握住沈夙媛手背道:“人老了没辙了,这病来的凶啊,这把老骨头就扛不住了。不过近些日子皇上替皇祖母请了几位御医瞧了瞧,倒是好些了。”   “夙媛不孝……夙媛都不晓得皇祖母身在病中的痛苦……”沈夙媛望着太皇太后苍老惨白的脸心里难受,声音略带哽咽。   太皇太后见她这般,反倒比她还受不住,连忙道:“好了好了,都已大好了,这不都说了怕会染到你们小辈身上,因而才要避讳着些的么。这几日御医也说过,多半是这阴雨气候闹得,都老毛病罢了。再说皇祖母这一大把年纪了,这命啊早就交给老天了。”   “呸呸呸!皇祖母的身子还麻利着呢!”沈夙媛说着,又有股心尖紧抽的滋味,勉强咽了口气咧嘴笑,贴着老人软声软气的样子,“您最少……也要活上个一百岁吧,到时候夙媛还要生个女儿给您当小棉袄……”   “咳!”朱炎本一直在旁沉默地瞧着祖孙俩说着体己话,那是一幅何其和睦温馨的画面,他极少见到沈夙媛有这样乖顺服帖的时候。在他跟前她就像是心里藏了只刺猬似的,总要时不时用那尖刺扎他两下方才舒坦。朱炎是气,却又不能真拿她如何。然而眼前依偎着皇祖母的人,褪去刺人的棱角,像温良乖巧的兔儿,他看得心都不自禁颤了。直到她说出那话来,朱炎光想着那场景就喉口发热,忙咳了声打住她。   沈夙媛后知后觉,眼蓦地抬起朝朱炎看去,两者一对视,当事者倒还没做出什么表情,朱炎却豁然拧过脸,手端过茶盘上的杯子就往嘴边放,哪想那杯里压根没一点茶水,他等往嘴里倒是已是晚了。心下懊恼尴尬,然他又是个性子极强的,死要面子地放下茶杯,装作没事人样的抬头挺胸。   望着朱炎这一系列举动的沈夙媛却是没忍住,眼里倏地绽开几许笑,引得太皇太后也发出疑声。   “怎么了这是?”   “没呢,我看皇上好像是渴了。”沈夙媛说着从席上起身,步伐轻快地走到朱炎跟前,一对笑眼亮莹莹地瞧着朱炎,“夙媛给皇上斟茶。”俏丽的少女展眉笑眸,一只嫩白小手握住壶柄,手支在茶盖上,壶嘴里茶的清香随着水声一道灌入杯中。而朱炎没有任何举动,换做往常,他定会在此刻说上几句,可现在……说什么好呢?   他只觉搁眼前立着的人身上散发着令他难以抗拒的一些隐秘魅力,胸口心脏随着她的软糯娇哝的声腔嘭通一震。   朱炎微微晃神,盯着沈夙媛的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她的脸。   她一定……是个妖物。   一只特地被上天派来,勾他心魄的……   魅。   第10章 撮合   沈夙媛并不知道她已在朱炎心上筑成“妖物邪魅”这一标准祸国形象,只双手端有纹刻着精致花样的瓷白色茶杯,递到朱炎的跟前,见他微眯着眼,以一种头颈微昂的姿态,目光凝注在她脸上,沈夙媛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轻声道:“皇上,您要的茶。”   朱炎叫那轻软哝语惊醒过来,他手接过茶杯,低眉敛眸,耳根却已泛滥绯色,然而依照他的性子,对沈夙媛的失神是对他非常伤自尊的一件事情,所以接过茶杯后的人立马就收回眸光,光是嘴里抿着,也不去瞧沈夙媛微微含笑的面孔,省得这只魅又使出什么招数来迷惑他!   另一头的太皇太后把这一幕都瞧在眼里,心里有了数,毕竟她年轻过,于高明帝在世时,风月之事未少接触,虽是比不上而今这越发肆意的小辈们,但这些手段把戏于她而言,那都是印在清镜上浅显的事。只不过她深知她这外孙女的脾性,之前皇上在跟前,她那不情愿的表现太皇太后她还记忆犹新,如今这般反倒是让她老人家心有忐忑了。   不知这丫头是打着什么主意,她这亲孙子失魂落魄的劲连太皇太后都要在心里叹息了,就知道皇上对她是有意的,奈何夙媛这丫头也是个不服软的骄性子,她作为主要的牵线红人也感到深深的困惑和不安。   沈夙媛笑眯眯地回到太皇太后身旁,乖巧地挨坐一侧,手在老人家肩上揉捏,端得是一副柔顺熨帖的小棉袄。   太皇太后心里软乎下来,不论如何,这都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外孙女,只要她这把老骨头还健在,就定会护着这丫头,照她说得等到她生了皇上的子嗣,有子女傍身,她才好安心去了。   “皇上……”苍老的声音微微荡开。   朱炎耳朵触动,心一凛,将茶盏置下,抬起眸光:“皇祖母要说什么,孙儿听着。”   沈夙媛揉肩的手停了下来放到腿上,她知晓皇祖母有话要对朱炎说,出于基本礼仪,沈夙媛于是乎道:“皇祖母,夙媛先退下了。”说罢刚从竹席上半起身来,老人家的手就按上她的腕,轻声说了句,“无碍,也该是你听得的。”   心绪转闪间沈夙媛已坐回原位,眼色于对头的朱炎凛然正肃的表情上撩过,又快速敛起,她颔首低头,保持着静静聆听的姿势。   太皇太后的眸光从沈夙媛身上挪开,复而看向朱炎,她这孙儿的脾性亦是个犟的,但凡心里有了抉择,就是十头牛都拖拽不回的,眼见选秀大典在即,她作为想把这二人撮合到一块的主媒人今日便要问个清楚,省得到时白费了心思还惹一身腥臊。   “皇祖母就问你,你对夙媛……到底怎么看。”   朱炎一怔。   沈夙媛的手小心扒拉着老人家的衣袖,压低声轻呼:“皇祖母——”   太皇太后扭头就瞪了眼她,一下拍开她的手,道:“总要问明白些,你且安生听着就是!”   沈夙媛心里长叹一声,老人家之前还知遮掩避讳,而今这一病过后就似看开许多,也豁出去一般,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就手提着红线,顶替了月老的位置硬是要来给她和朱炎系上,这叫她是从呢,还是不从?   朱炎在太皇太后问出这句话后脑袋有一瞬间的放空,而当他瞧见沈夙媛眉目低敛,急匆间一丝的羞恼,茭白似的妩媚少女端得是柔软动人,他心头咯噔响了响,手心竟似也渗出细密汗渍来,他犹自冥思少刻,才张嘴道:“皇祖母身边的人,当是极好的。”   沈夙媛心里暗笑,嘴上不禁地染上些许,她瞥了眼朱炎,见他的眸光恰好投过来,而今这情景她自不会捣乱搞怪,也就避开朱炎的目光专心低头继续听着。而对于朱炎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太皇太后怎会满意?   老人家微微蹙眉,指骨摩挲两下,人虽躺靠着懒洋洋的姿态,眼神却肃穆许多。   她又问,语声沉缓:“没别的了?”   朱炎的目光在太皇太后和沈夙媛之间来回一转,最终落在沈夙媛低首的脸上,他眼眸里的光复杂难辨,只迟疑片刻他已回道:“皇祖母……想孙儿如何说?”   这一问反倒把太皇太后给噎住了,她眸光凝缩,注视着朱炎良久,才摇了摇头道:“算罢,你们这些小辈们的事,你皇祖母老了,搞不懂了,就不搀和进去了。”说罢,眉眼间浮现几丝倦容,气氛变得沉闷静谧起来,然而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沈夙媛心里却长长松了口气。   她手挽上太皇太后的臂弯,巧笑盈盈地道:“皇祖母就莫要操这份心了,您当着夙媛的面这般问皇上,您是打算让皇上怎么答呢?皇祖母可是强人所难了。”话落,沈夙媛就收了老人家一记白眼。   这丫头片子,她心念着费这劲还不是为了她!   太皇太后的脸上怒容尽显,却夹杂着一分无奈的宠溺,沈夙媛心知,只讨饶地笑道:“小辈们的事就让咱小辈们去忙活便是,您也说您而今是一把老骨头了,还是安生些好好休养身子,活他个长命百岁才是正经事!”   前半段还是胡乱的话,后半段却是顺了老人家的心意。   话是通俗,却非常易懂。她瞧着她这极是疼爱的外孙女,心眼里铺满了水,柔软绵延,面色慈蔼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晓得,那也好,皇祖母再不提就是,不过就算皇祖母这不忙活,另也有人会来张罗。皇祖母这,而今就只盼你们……你们好好的就成。”说着哎地一声叹息,手轻轻按在沈夙媛手上,不再说了。   沈夙媛低头不语,这样温情的时刻她总不好再说点胡造的话坏了气氛。不过沈夙媛这不说,不代表另一头的相关人物亦是不吭一声。   朱炎一向同太皇太后亲近,见此场景,不免心中有所触动,他虽和沈夙媛暗自订下荒唐的契约,然而心底里对她的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的情愫亦让朱炎常常难以自控,他倏尔从座椅上直起身,三步并作二步来至太皇太后身前,长身伫立,风姿绰然,顿时将沉陷在忧郁氛围里的沈夙媛给惊动了。   她仰首,眼神闪动,而朱炎已不客气地挨着她侧身坐下,伸过手掌按在太皇太后和她的手上,情深意切地道:“皇祖母尽管放心,无论如何,孙儿都会待夙媛极好的,就如同对皇祖母一般。”   沈夙媛呆了,她机械地扭头,眼角微微抽搐。   太皇太后的另一只手覆盖上来,凝视着朱炎,一脸的孺子可教也,动情道:“皇上能明白皇祖母的苦心就好,夙媛……就交给皇上了!”说着拿起沈夙媛的手塞到朱炎的掌心里,沈夙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当着皇祖母的面抽回,只在两人中间一副超脱凡尘俗物,双眼完全放空的模样朝外望去。   好像……她就这么被卖了?   第11章 轮弊端   太皇太后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彻好,御医说了要多加休养,同朱炎和沈夙媛说了会,老人家就犯了困。贴身侍女打了帘子伺候太皇天后就寝,沈夙媛本还想坐在床头说些体己话打发剩下的空档,但老人家却是不让,意思是一切事宜待她醒来再说,恰皇上余出这半天闲暇,她愿意也好不乐意也罢,礼貌上还得好生伺候着去。   沈夙媛深刻怀疑太皇太后的内心仍未罢手,不过她嘴上不会说出来,只点头应声,打帘子出外头,一照面就同朱炎的人对上了。就见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在跟前,同她娇小纤细的身段前后呼应,相互辉照,恰如其分。   她怕惊扰了浅睡中的人,只抬着一双水汪汪的玉宝石般散光的大眼,瞅着朱炎小声道:“皇祖母躺下了,皇上,去外头说罢。”   朱炎难得不反驳她,低首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薄唇含了含,只低低应了声就跟沈夙媛走到殿外,看她甫一出殿门槛就浑身放松下来,朱炎的唇角翘得老高了,他有些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毫无缝隙地融合到一块,好似他是她的一国。   沈夙媛自不会知道朱炎此刻心里所想,她只略略郁闷还得等皇祖母醒来,那这会子她不得和这位皇帝陛下再度周旋咯?她转身仰首,刚想说皇上您国务繁忙,既皇祖母歇下了,您忙朝政之事要紧,无需同她在这消磨时辰,却不想这句酝酿半晌的话在朱炎专注凝视她的眼光打量下,无法从沈夙媛口中合情合理地说出来了。   人是特意挑了一天出来的,她若是提及倒像在找朱炎的茬似的。   沈夙媛心念速转,便开口道:“皇上近来可好?”这种某人近来如何的句式一般而言,都是通用的,特别是对于两个关系并非很好的人来说,要挑起最初的话题,无疑是最合理且恰当的。   朱炎看了沈夙媛一眼,见她今日气焰不旺,一身淡粉色云罗裙,身披翠水薄烟纱,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微仰首时颈段如藕白,于这雨过天清里如一朵出浴的嫩莲。眼是烟波,如蒙着一层轻纱,满含情怀地朝他望来。   年轻的心颤动了几下,他不由地跨前一步,低头哑声道:“你猜朕是好还是不好?”   沈夙媛可非傻子,少男情动的气息紊乱地吹在头顶,她哪能当做瞧不见,然这条廊上还有太监宫女瞅着,朱炎这般……已是叫她为难了。想来她该等无人时再挑话题,而今是早了。不过作为心理年龄已是而立初头的沈夙媛还是感叹,面对敌要人员,朱炎小同志的定力很不坚定哪。   “皇上真龙天子,想是极好的。”套用刚才朱炎回答太皇太后的句式,沈夙媛举一反三,很巧妙地避开朱炎的问话。   果见他眼底里生出一些蠢蠢欲动的火苗,沈夙媛抬眼就道:“皇上,不妨去偏殿里坐着说罢,这廊上……不好。”迟疑半天,沈夙媛嘴里过滤一番才吐出不好两字,而水润大眼瞅了瞅朱炎,便先一步朝偏殿而去。   朱炎被那眼神望得心神一荡,然转瞬间却浓眉紧蹙,他捏了捏拳,又在心里提醒一遍自个儿,这是只妖物,是只迷惑人心的魅,你身为天子圣上,怎能被她给勾了魂去?可想归这么想,朱炎的心却依旧为沈夙媛的一颦一笑所牵动。   入了待宣休息的偏殿,朱炎极有先见之明地将殿中服侍的宫女都遣到外头,他心里既是恨着沈夙媛总拿他取笑逗乐,又不免被她的狡黠娇慧给吸引,少时如此,而今亦是如此。他不是未曾想过要狠狠惩治这骄纵妄为的沈夙媛,然他思前想后罢总会觉着她的那些举动是真性情,他顾忌沈家便勉强忍下来,反正事后想来也不是大事。   就是这样一桩桩本该是大不敬的罪行,到沈夙媛这,那法治就全失效了。   沈夙媛入座后见朱炎不声不响地,只拿眼动不动地看她,剑眉下一对浓墨般的黑瞳里似在深思考量什么,便不急着说话,坐小塌上,用纤细精致的指甲里拨弄着置在案几上的紫金香炉小口里冒出的白烟。   她总能在无趣之极的氛围里自个找乐子玩,手指头绕着白烟打转,居然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朱炎剑眉拢起,看她玩着那小事物居然无视他的存在,心里头感到异常不悦,嗓子里酝酿一会就咳出了声。   “咳——”   沈夙媛那根不安分的手停了,歪着的身子直起来坐好,她斜眼朝朱炎打量一番,道:“皇上是有什么话想要和夙媛说么?”   朱炎的视线落在沈夙媛一张俏脸上,看她悠哉惬意的模样,心里原本被她无视的火焰奇妙地消无影踪,只升起一点无可奈何的怜爱,他看着沈夙媛问道:“你可想过怎么说服你们沈家?”   沈夙媛眼里显出一分意外,这事她心中早有打算,朱炎这一问是非常多余的,毕竟他而今境况关键点还在于她。对于朱炎的这份多余的关心,沈夙媛接受,但拒绝透露。所以她笑了笑,道:“唔,宁死不从?”   朱炎嗤地笑了,很快他又收起笑,思量着她的话心头生出一丝古怪滋味,他的浓眉朝中间不断靠拢,直皱成‘川’字后忽地松开,不去看她那不正经的笑脸,低声道了句:“若朕愿意让你做朕的皇后……”   “皇上万万不可!”沈夙媛截断朱炎的话。   朱炎拳头倏然攥紧,他严重后悔刚才说的话,她就是个没心肝的人!   沈夙媛看他那模样,就知晓朱炎小同志是闹别扭了,她似个老人家般长声一叹,眼睑垂落,盯着案几上的紫金香炉轻声陈述:“我沈家在朝中的士族子弟众多,中枢要地都有渗透,父亲大人的学生遍布朝野,从先皇起就已显露出压人一头的势气,皇上您而今登基未满几年,尚还受限制,阁老们一个不如一个,辅佐大臣的权势同样一个个被剥削。如果父亲大人是个知事识趣的,就该在这档口上引作榜首,暂避锋芒。如皇上所说,天底下最大不过的那个人,仍是您。沈家位高权重,犹自不知已露越俎代庖的嫌疑,夙媛若再出风头,便是皇上不动作,张太后也要联合其他闲散势力对付我们沈家了。”   朱炎心中震撼,半抿着薄唇,侧脸异常冷硬,等她说罢才淡薄道:“你说得对,如此下去……这沈姓都可替了皇姓了。”   作为专业卖队友的夙媛同志听到朱炎如是说,心头微惊,一直以来,她都奋斗在卖队友的前线上,而今朱炎的话算是确认她这条卖队友的路线价值是非常之高的,毕竟靠山靠水都不如靠皇帝稳妥啊!   第12章 知足常乐   和皇帝讨论朝政是件很头痛的事,毕竟一个说不好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更何况她沈夙媛还是个女人,后宫不得干政,莫说她这个即将进入的准后宫关键人员。不过沈夙媛于朱炎跟前向来肆意,而她总也觉得朱炎是习惯了。直至这一刻,沈夙媛还是认知到,再心胸宽厚能忍的人,总有他的底线。   她的那些小打小闹,终是没触及到他的心理底线罢了。   朱炎的侧脸轮廓刚硬如铁,在他说这句话时,一张唇抿着,侧看去就如刀锋般冷冽。   沈夙媛丝毫不怀疑若沈家真有动作,这位年轻的圣上就会抄起镰刀,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解决掉沈家这颗毒瘤!心底轻叹,她感概自个这尴尬异常的身份地位,往后日子可不好过哪!然而再不好过的日子,也总得过下去不是?   她挑眉看向朱炎,声音温软:“皇上无需担心,夙媛答应皇上的事,自然不会失信。除了夙媛这头,皇上可也要坚持己见呢。”   朱炎本还沉陷在沈家权倾朝野的境界中,听得沈夙媛的话,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在脑子里激烈地冲撞起来,但他的表情依旧冷如硬块,直钩锁住这面前瞧上去娇娇嫩嫩的少女,片刻后已出声:“沈夙媛,你总想要激怒朕,朕偏不让你如愿。”   说着,那手掌越过案几,越过紫金香炉,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颚。   幸而这殿内服侍的宫娥都被遣到外头去了,若不然瞧见这般情形,指不定如何疯传,特别是在这道紧要关口上,被有心人再加以利用,会引起怎样的风波想必大家伙儿都门儿清。   沈夙媛不羞也不恼,只一对轻灵俏丽的水润大眼直勾勾盯着朱炎,软声软气竟出奇乖觉:“皇上何故这般恶意揣摩夙媛的好心,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话,是夙媛掏心掏肺和皇上交代了,难不成皇上喜欢夙媛心底里藏着事,什么都不与您说?”   见她这般,朱炎气恼之余又滋生些许说不明的怪味,他将手拿开了,眼睛却狠狠刮了眼沈夙媛,俊朗的面上浮现一丝古怪异常的表情,他想到沈家而今的局势,想到林家,想到张太后,还想到这根基尚未稳固的皇朝,最后眼神不自禁地落回了沈夙媛的身上,盯了半晌,才从鼻子里轻轻一哼,“还未入宫就这等善解人意,知道替朕分忧,朕真真欣慰。”   “应当的。”沈夙媛落落大方地一笑,姿容得体,仪态端丽。   朱炎的拳打入棉花团里一点不奏效,心底里窝了火,又间杂着一些对她的别样情绪,思维逻辑一时未能专注集中,攻击力度显然大不如从前,哼了哼已不再言语。这倒让沈夙媛稍稍讶异了一下,不过她虽觉逗弄朱炎是件很爽的事,但好歹也知晓分寸底线。   沈夙媛深知人这等高级动物,心思复杂,不能用一种方式轻易拿下,特别是如朱炎这等高等动物中的统领者,其人性情多变,愈加不好掌握摆布,须得设一个阵法,使出全身招数,将其团团围住,密不透风,让他整个心就管绕着你转,这就算是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了。而她如今所做,正是这个道理。   在这种混乱时局中,她的目标很明确,说到底朱炎才是这天下当家做主的最高主席,她不祸祸他还祸祸谁去?   “难得皇上闲暇下来,不若在这打个盹儿休整一番,夙媛替皇上守着罢。”说来她和朱炎侃谈的时候不多,多是三言二语朱炎就耐不住性子火了,明里暗里的和她扛上劲来,很少平和下来说个闲话。不过朱炎若真要同她谈些朝廷上的事,那沈夙媛约莫也答不上,而家常事……貌似以朱炎的暴脾气估计会不耐烦。仔细想来,两人居然当真无话可说。   沈夙媛心中叹道,看来和皇帝交流沟通也是门必备的技术活,她这等非专业人士待用时方知技穷。   朱炎大抵是明白她的处境尴尬,可他平素也是个淡寡冷硬的性格,主动挑起话题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少许沉默,忽地轻咳一声问道:“可会下五步棋?”   沈夙媛知道五步棋,就是现代的五子棋,不过在这是民间百姓闲来无趣时创出的简易把戏,粗陋简单,于皇宫里上不得台面,故此沈夙媛对于堂堂一皇帝会提出这种建议而感到些微惊讶。   朱炎注意到她的眼神,蹙眉解释:“听姑母说,你不会摆弄那些琴棋书画之类,既你现下无趣得紧,这五步棋总还是会的吧?”   见他一板一眼的模样,沈夙媛笑道:“不若皇上陪夙媛上猎场射靶子玩如何?”   “胡闹!”朱炎轻喝,却见沈夙媛依旧笑盈盈的,娇艳面孔里镶着的一双明眸光彩华然,一朵绯色簪花戴在鬓发边角,随着她的笑容似也摇晃出灼人丰华,这不免令他思及年少时光里,同是幼嫩孩提,她却端得是持稳,仪态出众惹得父皇十分喜爱,宫里上下也都说她大了必然会成为他的妻子,是内定的儿媳妇……   就这么心思一晃,就恍惚得不分地点了,直愣专注地凝视着沈夙媛,直到她拿手在朱炎眼前晃动才致清醒。   立时,那正值青春期的少年皇帝脸红了,倏尔别过脸去,只听得耳旁一阵银铃笑声,比他听过最好的戏班子的头角都触动心弦。朱炎警铃大作,甚感不妙,长此下去……   “皇上适才想什么那般出神……”说至此,沈夙媛故意将话顿了顿,成心放低了语声,缓缓接了下半句,“而且……还那样子看夙媛?”   朱炎一颗心正惶恐焦躁之中,听沈夙媛这一问,骤然从座塌起身,那高长身子如一堵严实的墙猛地挡在沈夙媛面前,将这阴天里唯一一点从殿外散入的亮光给遮住了。   沈夙媛不惧不畏,只身子微动,寻了个舒坦姿势,仰首慵懒地望着朱炎打趣道:“皇上怎生突然成了山中虎,一副要吃人的劲呢?”   “朕……”只张了嘴咬牙切齿地磨出一个字眼就停了话茬,许是也觉得过于失态,转瞬间已收拢了情绪,这快速的反应变化倒是让看在眼里的沈夙媛若有所思地颦眉想了会,待朱炎背过身的修长壳子坐回原位,沈夙媛才慢吞吞自嘴角扯了一个颇为耐人的笑容。   朱炎便是于气头上正烦躁不已,也眼尖地察觉到她神情上的变幻,冷不丁心里一动,道:“笑什么?”   沈夙媛含笑望向朱炎:“换做往常,皇上定要与夙媛争论一番,而今倒是收敛了。”   朱炎眉心倏尔一拧,他听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呢?分明是教训的内容,但从沈夙媛那软哝低语里道出,朱炎竟不感到生气,大约话里赞扬的成分比较多,对比之下,朱炎的抖m心理非常受用又坦然地接受了。   “方才于静心殿内,朕瞧着皇祖母与你委实怜爱疼惜,你沈夙媛本事倒是不小,哄得皇祖母对你如此信任有加,倒是比朕这亲孙都还好上几分。”   “对人用了真心,别人自是能感觉到的。皇祖母历经三朝,看多了宫里那些龌龊腌臜的事儿,而今呆在这静心殿里安享晚年,享得就是清福,膝下儿孙只要孝敬,老人家亦不会多求什么,只盼着儿孙能得好也成了。夙媛本不想皇祖母搀和到这选秀的事里来,奈何皇祖母疼惜,费了这么大劲来操办,夙媛自不好驳了皇祖母的美意……”   朱炎听着薄唇紧抿,等沈夙媛停了话茬,才沉声问:“既如此,你却还瞒着皇祖母和朕做了如此大胆的交易,不是辜负了皇祖母的心意?”   沈夙媛笑道:“皇祖母最终不过是要夙媛过得好,既然这样更好,为何不做?就算一时间皇祖母心生怨怪,时日一长,见夙媛过得好自就想开了。”听她这么一说,朱炎倒是先笑了,接过她的话说,“朕糊涂人见多了,倒鲜少见到个这么明白的。”   她呵呵笑两声,人一旦知足就常乐,一乐心眼就开了,想得开才看得透,自就不会去计较浮尘里那些摸不着的虚无飘渺。她沈夙媛要抓住的,是实实在在的利,而非转瞬即逝,或永远要提心吊胆才能维持的虚幻梦境。这一点,还是她穿过来前被痴迷婆媳婚姻等生活剧的娘给逼着每天蹲守在电视前看得两眼发昏后总结得出的经验之谈,而今想起,她亦心有戚戚。   第13章 少女心思   起了话源后,两人不再似适才那般无话沉默,而沈夙媛谈起太皇太后时面上漫着淡笑,难得温柔,她望着朱炎嘴角挽笑,浅浅柔声:“越是要在这满是污秽的沼泽里生存,便越是看清楚是非对错,人活一辈子,最主要不还是为了自己?”   “倒说得你无心无情似的。”朱炎听着沈夙媛淡然镇定的言语,沉邃的黑瞳轻轻落在她脸上,别有深意地一问。   “谁待夙媛是真心实意的,夙媛都知晓,自会置于心尖,无需他人提醒告诫。”她瞟了一眼朱炎后别过眸光,淡淡道。   朱炎脸色一变,眼色陡然间增生滔滔怒意,“倒是朕多事了…!”旋即短促地一声冷哼,显然是恼了。   正坐塌上的端丽少女低声一笑,云袖半遮朱唇,像是朱炎这话将她逗乐似得,另一侧的朱炎又有些微坐不住,他不懂她发笑的缘故,恼怒羞愤之后却也禁不住胸腔里一股肆意涌起的情绪,他目光故作严厉地瞪着沈夙媛,道:“等立了规矩,你怕才知晓厉害!”   沈夙媛歪了身子,形容慵懒却掩饰不去她自然生成的富丽精贵,头低着用手拨弄那玉壶盖,边道:“这不还没进门呢,皇上就急着要给夙媛立规矩,不过说起来张太后中意之人恰是林家嫡小姐,借着这机会,皇上和张太后的关系似乎可有所缓和了。”说着,少女娇俏圆润的鼻尖耸动了两下,大约是在闻那玉壶里刚泡上的清茶,而这头话音落罢,就听得少年的一声笑,似携着冷意。   “你知道的不少。”   “还好,还好,老人家闲闷了总会讲一些宫里头的趣闻同夙媛听,哎,作为孝顺的外孙女,夙媛只好勉为其难地听上一听。唔,许是不小心就知道了一些秘闻吧。不过张太后同皇上您不和的消息,大约朝中有点根底的人,都知晓吧。”沈夙媛利落地说着,将玉壶盖子放下,坐直了身子朝旁侧眼色沉沉的年轻皇上端庄一笑,“这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要闻,张太后到底是夙媛未来的婆母,您又是夙媛将来的顶头人,多晓得些秘闻傍身是要得。”   朱炎眼光霎间变得复杂些许,他盯着沈夙媛片刻,见她神色平静里甚至有几分融入骨子的冷漠清透,由衷道:“这宫里头……知道的越多,去得越早。”   只表情凝固了一秒之久,沈夙媛就笑了,大方飒爽,伸出手掌当着朱炎的面,两根细长白嫩的玉指绞在一块,还煞有介事地在朱炎面前晃:“咱们可是拴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您想借张太后之手打击沈家,到底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朱炎的身子微微斜倚,手肘擦到案几边缘,目光如拨开一层遮盖的云雾犀利如刀地锁住正调笑中的少女:“哦?那你说,谁是僧,谁是佛?”   “皇上这般天资聪颖,才智双全的天子真龙,还需夙媛小小一个女子来说透这些浅微道理么?何况皇上就算想做,这盘根节支的脉络所牵动的……可正是你最为看重的大荣江山啊。”   朱炎本就不打算一下子就将沈家给拔除,毕竟朝中各方势力互相有所牵制自是最佳,主要是沈家近来气焰太盛,不得不将其按捺住,不然引起党派纷争,最头疼的人还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沈家这个外戚已是跋扈到要压过皇姓,朱炎当然不能继续冷眼看下去。然这沈老秃驴仗着姑母的身份,打着先皇的名号,处处寻滋,一派教训他的姿态,奈何“孝”之一字分量着实太重,压得朱炎只能咬碎牙根往肚里咽。   他岂不知沈夙媛所说,可但凡沈老秃驴安分点,不总一副想越过他的架势,朱炎也不想动这座棘手的大佛,扰了老祖宗的根基!   看朱炎思虑凝眉,神态严峻冷漠的样子,沈夙媛心里亦不免吐槽她的亲爹揽权本事实在太牛叉,事事亲为,恨不得要将朱炎身上的龙袍给扒下来套身上,想着朝廷上亲爹和朱炎硬杠的长辈姿态,沈夙媛又是暗叹又是想笑。   “皇上何必心烦至此,船到桥头自然直,您毕竟才是主子。”沈夙媛曼声道,见陷入沉思中的人终于被自己给唤醒了,不过眼含厉色,显然心中所想之事不会是救济灾民之类的善事,只同情地望着朱炎说,“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等这劲头过了冷静一番许就看透了。”   朱炎只看着她不言不语,眼底却升起一丝讥嘲。   沈夙媛知晓他不会领她的好意,毕竟这种心灵鸡汤朱炎是从小被灌溉多了早已免疫,成,那她说点实在的。   “皇上莫要忘了我嫡系长兄沈廉。”朱炎眼色一动,但听沈夙媛已自顾说下去,“兄长是个忠国的死性子,为皇上您保家卫国这么多年,从不搀和到这朝中秽事上来,而今边疆那一股滋扰不休的流寇贼匪已基本平清,剩余乌合之众不足为重,由麾下副将代为镇守。兄长这番班师回朝,一则确实许多个年头未曾归家甚是想念家中亲人,二则……”   朱炎见她突然停住嘴,心里虽是霎间已清透明晰,可饶看她如此,还是忍不住板了眼,眼底里依稀透出几分调侃,“……怪不得近日来镇国将军繁忙如斯,原是去周旋此事。”   沈夙媛嘴角勾笑,心道她一人做叛徒若败了就四面楚歌,自然要拉上个垫背的,幸而这位嫡系长兄同她关系甚好,沈家这点底子兄妹俩都一清二白,这次沈廉特特赶回朝,就是为了亲妹的婚姻大事。她沈夙媛相当敬爱这位兄长,毕竟有个权势大,身份高,地位强,还如此上道的队友,难啊……   瞥见她含着一丝奸猾笑意的面目,朱炎心底如苇荡波涟,眸光褪去七分冷硬,显得柔和许多:“如此……朕往后里倒是真该抚慰你了。”说着,那平素里峻冷的面孔,一对黑瞳眼波绵软,竟似是真对沈夙媛有了情意似的。   她是何等聪慧机警之人,她既有胆量和朱炎结下这份荒唐的约定,自是为自己备了后路的。而今不管朱炎今后待她如何,也算是欠下她的一份人情。不过单是口头约定不足令她感到彻底放心,只不过这往后里那些弯弯绕的事……她慢慢来就是。   沈夙媛笑了笑,螓首朝朱炎缓缓贴近,鬓角一缕细发垂落下来,为她增添一丝柔弱气质,她的笑靥嫣然如酒,仿佛要将对头的朱炎溺毙于这一刻忽然静谧下的旖旎气氛之中。   “皇上不用急着回报,只需记着夙媛的这份人情,等真正入了后宫,一切好办。”   她说道,朱炎却霎间从这缱绻中清醒过来,陡地睁大了眼看向笑得狡狯如狐的少女,只见她还是笑靥迷人,慢悠悠地说着,“往后里什么张太后啊,林家嫡小姐啊,或者那些个勋贵爵女……您知晓的,夙媛这脾性,怕要给您添不少麻烦了。”   朱炎望着她的笑,背脊骨就有一丝的寒意,他知道她是个不会让人占便宜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似懊丧又似忧虑的表情。   那一头年华正好,盛极娇艳的沈家嫡亲大小姐沈夙媛,笑眯眯地说凝视朱炎,道:“皇上,还劳烦您多多担待了。”   第14章 龙凤斗   自觉被人设了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末了还得道谢,这于朱炎真当是莫大耻辱,然而这眼前娇灵如燕的少女一副理所当然“你欠了人情就该还”的姿态,让朱炎气怒过后反倒笑了。不过她这般明目张胆的勒索行径到底是不好看,他好歹要斥责上两句,不能轻飘飘地就饶了她,故此朱炎正待整肃神情要训上她几句,外头却有人扬声禀报。   沈夙媛自知避讳,也不同朱炎调笑了,摆正坐姿,抬头看向殿外徐徐步入的通传太监。   “太后娘娘正在静心殿,请皇上和明珠郡主过去一趟。”   朱炎听此转头和沈夙媛对看一眼,沈夙媛心里倒是琢磨起来,她之前几次来内宫就住,亦不曾见张太后邀请过她或是前来探视,这回忽然亲自上静心殿,还是挑她单独和朱炎在一块的档上,不会简单只是来探望皇祖母的病情,或关怀小辈……而已吧?   “你去回母后,就说朕立即来。”   “诺,奴才这就去回禀太后娘娘。”说罢,自觉告退,匆匆朝殿外离去。   等人走了,朱炎回身同沈夙媛道:“你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太后了吧?”   沈夙媛见他眼色里一抹陡然乍现的奇异光彩,唇角已带出一丝微笑,回道:“待会儿不就能见着了。”音落伸手将一缕散发拢到耳后,软语轻声,“到时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皇上包涵。”   朱炎绽开一点笑,视线落在沈夙媛微微颔首,毕恭毕敬的模样上,那眼光很是耐人寻味,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深刻蕴意,他的声音淡冷里隐藏些许不一般的情绪,响在沈夙媛的头顶,“你这算是在求朕么?”   沈夙媛的眼眸向上抬起,朝正前方微低头的朱炎迎面看去,眼中光芒亮如星辰,粲然炫目,她声音里铮铮有力,又隐含一丝异常动人悦耳的笑意,她盯着朱炎的眼睛慢慢地说道:“再怎么说,张太后也是夙媛未来的婆母,您就算想用张太后来制衡沈家,现在开始……未免为时过早。这后院失火的威力……夙媛以为,皇上应最是清楚不过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沈夙媛停顿了半晌,才唏嘘般感叹出声。   那刹间,朱炎的脸色果是绷不住了,瞬然怒意燃起,如一团熊熊烈火烧满眼眶,令他的双瞳显得赤红无比。   他猛地伸手扣住沈夙媛的手腕,紧紧攥住,冷冷道:“沈夙媛!你太放肆了!”   饶是她铜皮铁骨,朱炎怒火盛极下的力道挽上最为脆弱的腕骨,还是带起一阵的痛意,沈夙媛轻皱细眉,不过是轻飘地于朱炎溢满愤怒的面孔上一掠而过,便已淡声道:“……皇上坐享齐人之美,总该有所付出吧?夙媛这一辈子……可都是交待在这后宫了。”   她的言词易简干脆,前一句略带讽刺,而话尾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朱炎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一愣,沈夙媛的手已从他掌心里快速抽离,她低头望见手腕上明显的一圈红痕,只嘴角一牵起便扯出一个淡然嘲讽的笑容:“夙媛自觉已为皇上考虑周全,望皇上亦想清楚,我沈夙媛毕竟也不能叫人随意践踏了去!”说罢,她便抬起脚朝殿外走去,而朱炎似乎还在她适才那铿锵有力的话语里未回过味来,直到等沈夙媛走出几步才像是忽从魇症中惊醒过来,飞快往前两步一把拽住前头的沈夙媛,将她的身子拉住。   沈夙媛并不挣扎,只任朱炎拉着,紧贴在腕上的手掌似乎微微颤抖着,沈夙媛嘴角似笑非笑,回过神时已冷面相对,盯住朱炎透着些许慌乱的眼神淡漠出声:“皇上这要作甚?张太后可还在静心殿里等着,皇上莫让张太后久等了才是。”   “你不用拿气话来激怒朕,朕……朕方才是一时气极,你千不该万不该拿那事来说……不过朕之前既答应过你,就不会失信于你。”说到这,朱炎目光复杂地在沈夙媛的脸上蹙眉凝视半刻,如泄气般手松了松,看着沈夙媛的眸光软了些,似叹息般地说,“你这脾性比朕还犟,就算朕要护着你,你若不配合……”   “皇上真心以对,夙媛亦当真心相报。”沈夙媛截断话茬,一字一句,分外慎重。   朱炎见她把话已说到这,心里突如其来地涌入一阵莫名情绪,像是在怂恿他做出一些不似他这种身份会做的事,“那你就拿出你的真心给朕看看!”他先前一直觉得沈夙媛对待此事的态度过分冷静,为何他总在心里左思右想,为此事烦忧浮躁,日夜难寐,而她却似个没事人一般,丝毫未被干扰?且还这般的坦然畅意,朱炎越是见沈夙媛这样冷静自持,他心底里就越有一股难受的情绪在滋扰着他,令他不能以平和心来看待。   沈夙媛见他双眸里浮现的困惑,像行走于荒漠间的茫然旅客,带一点心慌意乱,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起来,她深深清楚,这个时候的朱炎,是不能逼的。她所需要做的,是如深海般将其包裹,引导,让他不再感到迷惘。   就这样有条不紊的,将朱炎拿下……   沈夙媛稳稳一笑:“夙媛的真心,皇上不早就得见了。”说着少女扬起柔和又美好的笑靥,如沉浸于温泉里般暖融炽热,她娇美妍丽的脸蛋如一块奶白色的上好宝玉,让朱炎怦然心动,“近在咫尺,只需你想,便触手可及。”   朱炎忍不住朝前走出一步,哪知沈夙媛却忽地从朱炎的手掌心里抽出来,人影如蝶般往前小跑而去,朱炎心下一慌,快步随上她,急促追赶下来到沈夙媛身旁,“沈夙媛--”   沈夙媛猛一回头,身子像一具柔弱不禁风吹的软骨,恰恰仰入朱炎的胸前,她昂颈自上而下满含笑意地注注视着慌里慌张的朱炎,笑声如夜色里骤然响起的一串风铃,叮铃叮铃的撞击着朱炎的心口,他双眼恍然地呆望着沈夙媛,而她的整块后背已依偎于朱炎怀中,浅笑低语:“皇上,夙媛在这呢。”   这样娇软的躯体……朱炎只消一伸手,便能将其牢牢揽在怀中。   他只发了一小会的愣,怀里的娇躯就干脆地远离了他,朱炎的手往前下意识地伸了伸,似乎是想要抓住她,后者已几个轻盈的步伐就来到了殿门外,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着殿内那站在原地的人,他的肢体似乎有点发僵,眼神里带了些许的惘然,但很快的他恢复过来,眉目里神色尽敛,还隐藏着几簇幽幽的火苗。   沈夙媛冲他粲然一笑。   大殿内,朱炎的脸上半天没有表情,他只一对眼凝视着沈夙媛,大跨步来到她身边,两人间隔了一段距离,并肩相视。   “朕很期待你进宫后的表现,想必一定是非常精彩的。”   “皇上是预言帝么?”沈夙媛吃吃笑问。   朱炎一怔,他很少见她笑得这般肆意,艳如炽阳,心头似嘭的一跳,开口时的语速也慢了许多,“……因为朕了解你。”   沈夙媛侧眸轻笑:“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当然,往后日子还长,皇上有足够的时间来将夙媛看透。而现在最主要的是,该想想待会儿怎么应付张太后。”   朱炎俊挺的鼻梁轻轻哼了一声,眼中微含调笑,戏谑地盯着沈夙媛说道:“怎么,你还会怕?”   “单只是张太后,夙媛自认还能应对,然而皇上要在一旁添乱,那夙愿可就防不胜防了。”   “朕难道像是那种会给人下绊子的人?”朱炎拧着眉,显然对沈夙媛的揣测十分不满。   沈夙媛的眼底快速地滑过一点狡黠的笑,看上去就如同想要使坏的小孩,她精致的眉眼透露出些许神秘的气息,“夙媛相信皇上不是卑鄙无耻之人,不过夙媛的这位太后舅母可不是啊……”说到这,见朱炎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沈夙媛笑了笑继续说,“皇上要的是平衡之术,而非连根拔起。若过会夙媛冒犯了太后舅母,皇上只不来搀和一脚就算是帮夙媛了。”   她很明白张太后这一遭绝非是见个面,叙个旧如此简单,不过到底是在皇祖母的寝殿,想必张太后会有所收敛,可既然张太后大驾光临,必然有所准备,她万不敢掉以轻心。就算只是几句稀松平常的话,也未必不会成为制衡她的把柄。对于敌人,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是必须的。   见她一脸藏着诡计的样子,朱炎倒是出奇地静下心来,眸光异常亮眼,头低了低轻声快语:“朕突然觉得……和你的私下结盟,是件很明智的选择。”   沈夙媛嘴角上扬:“一直以来,夙媛也相信皇上是个明君。”   话落,朱炎便笑了,朗声动耳,他大概是想到不久前这个小女人还非常大胆地将他和昏庸无道的暴君作比较,而现下转眼又对他称颂起来,这个小女人……   ……真是个谜一般的存在。   ……真让人又恨又…爱。   第15章 张太后   沈夙媛自认为她虽算不上顶聪明的人,但好歹是个会看眼色的,特别是对于揣摩朱炎的心思,更是擅长。从她胎穿到这具极富争议的金贵壳子里起,一直到满周岁勉强能用那半残的手脚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候,她看到了比她大了五岁的朱炎,那时候老皇帝还健在,这位自打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的天之骄龙,露出一脸对她很感兴趣的新奇神色,在环顾四周左右无其他闲杂人等,只林妈妈一人抱着她时,最终没能耐住心头的好奇心,从林妈妈的手里将她给“抢”了过来。   而一个自小喝专人采摘清晨枝叶上的那滴滴珍贵晶莹,吃得是珍稀佳肴,满汉全席亦不放在眼里,宫里上下费尽心思讨好宠爱的小皇子,怎么会懂得如何去抱一个小北鼻?她被六岁大的朱炎以一种蹩脚危险的姿势卡在胸口,一身的娇嫩软骨很适宜地带给她客观直接的反应,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啊啊地叫起来,林妈妈在一侧看得心惊胆战,脸色刷白,几乎下一刻就要心肌梗赛晕过去。   小朱炎愣住了,他低头望着怀里一团的柔软,小脸惊慌之色,而下一秒,他手心里一阵热流蹿过,锦缎丝绸的衣料上顿时湿哒哒一片,一股尿骚味冲鼻而来,尊贵无比的小朱炎平生第一次傻眼了,他的两条手臂完全僵住,林妈妈见他脸色大变,犹如枯槁,当即明白有事发生,忙上前从朱炎手里将她“抢”过来,匆忙吩咐几名下人将朱炎偷偷给带到浴室里清洗,为了不叫人察觉,还特意让人把风站哨。   就这样,沈夙媛以一岁周龄分外强势地在未来的皇帝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而那时候的沈夙媛,尚还在不思进取,消极怠工,能过且过的状态,丝毫未曾注意到她的某个举动已影响到她的一生,乃至于波及到整个国家、天下。   之后,朱炎经常会私下暗访,他威胁林妈妈不准将他私底里出宫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不然就要砍她的脑袋。就这样,牙牙学语中的沈夙媛结识了朱炎,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多,但是几乎没有交流。作为一个内心成年,外表北鼻的沈夙媛而言,正太朱炎的行为就像是一个萝莉控变态偷窥狂。然而在长期地下党的发展下,沈夙媛很快的了解到,朱炎对于她的重要性。   她时常听林妈妈说,她那位表面铁面无私暗里阴险狡诈的阴谋家父亲,和她那位徒有美貌地位,却双q欠费的生身母亲,每天夜里两两相对,面色幽幽,经常讨论怎么才能把她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长大入宫后如何称霸后宫的国母类型。并不断游说心软的林妈妈在她耳边吹风,灌输她这份“皇后要从小养成”的思想。   当朱炎再次暗访,沈夙媛隐约意识到,她今后一生的命运可能都会和这金雕玉琢的正太萝莉控偷窥狂联系在一起。   沈夙媛很忧桑……   她并不想母仪天下,她只想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顶着这炒鸡棒的身份天真欢快地过完一生。而进入后宫执掌凤印,打小妾,争龙宠,巩固正室地位,面对铁血峥嵘的光华一生,并非她所想所念。   然而随着她不断的渐长,和同样正在茁壮成长的朱炎,这个深深梗在她心坎上的问题也终于显得越发明晰。   这是她无法逃避的选择,早晚有一天,她必须要下定决心。   这时候的沈夙媛已六岁了,朱炎十一岁。   五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比如朱炎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时常私底下跑来长公主府邸来偷窥她,说些孩童式天真无邪,天马行空的话,而沈夙媛从消极怠工,不思进取的状态逐渐蜕变成怪力小萝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她以活跃的表现和超乎常人般的精气神取得了一众围观党的惊诧视线,那记忆里不哭不闹,像棉花般懒洋洋的团子,已经消失了。   首先对她产生变化,就是朱炎。   被捧在手心里的小人儿,如今能挥舞着比她还沉重的弩弓,箭箭射中靶心,小小的人迎风立在草坪中央,分明是短手短脚的像他吃过的糯米团子,却目光坚毅,冷峻异常。   从那时候起,朱炎看她的眼光变了。   再长一些,少时的正太成少年,金甲一套,骑马狩猎,姿容卓越,已然取代年近中年的皇帝成为宫里上下新一代的男神级人物。而沈夙媛,作为头号种子选手,身份尊贵的明珠小郡主,亦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冲破宫廷繁规,被众多深闺女眷用既羡慕又嫉恨的眼光继续活跃在众人的视线里。   而那时候的沈夙媛和朱炎的关系,就犹如破冰的两条潜水鱼,终于浮出水面了。   朱炎看她的眼神变了,充满敌视,沈夙媛大概能猜得出,她老爹孜孜不倦的教诲起到作用了。他不再主动靠近她的身边,却又因为种种事件不得不出现在她的可见范围之内。由此,两人建立了单方面的仇恨关系。   一次她在喂养从南边专人托运的小马驹,朱炎出现了,他明里暗里的嘲讽她一个女儿家不守宫规,仗着身份肆意妄为,在,早晚有天会酿下大祸。而那时沈夙媛十二岁大,精细的饮食规划和优秀的环境培育令她在这样的豆蔻年纪里就已逐渐成形,既拥有少女该有的灵俏,又富有成熟女人的一抹妖娆。特别是当她挑眉斜睨着朱炎时,那眼角眉梢里挂着的一丝调笑坦荡,往往能立刻就令朱炎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   看似是他嫌恶她,避讳她,躲避她,但也是他不断地滋扰她,打搅她,贴近她,而至于沈夙媛,顺其自然地任朱炎如此的行径持续下去,用漫不经心又无所谓的态度牢牢占据他的视线,乃至朱炎同志这漫长的童年时光都耗在沈夙媛这颗他自认是一锅上好燕窝粥里的“老鼠屎”上面。但可怕的是……朱炎的心里却怎么都无法从沈夙媛的身上挪开目光,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有意牵引着他,于这乏味陈旧的宫规制度下似一道光彩无限的存在,夺取他全部的注意。   他隐隐间恐惧地察觉到自己已经沦陷,并无药可救。   而一直镇静地观望这一切的沈夙媛明白,她从很小时就决定要钓的金龟……早就刻满她的名字。   现在,沈夙媛十六,朱炎二十一。   不长不短的十五年,用来拴住一个人心却也足以。然而世事无常,她不会只满足于眼前的安逸,沈夙媛深知隐藏在这风平浪静下的动荡危机,如游曳于浩瀚大海里漂浮不定的载舟,永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而此刻,新一波的考验即将来临。   ——   沈夙媛从偏殿里走出,并肩同朱炎走过漫长廊间,喻德海从一众侍候的宫女太监则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穿过长廊,过了几道弯口来到静心殿大门前,殿外多了几名陌生的宫女脸孔,想来是张太后带来的人。   朱炎命人都在外头守着,只让喻德海跟进,不过他没立刻就就进了静心殿,也制止外人通报,只先让这些人都安生呆着,而他则站在沈夙媛身前问她:“待会儿进去你不用怕,若是母后真当要为难你,朕会替你挡着。”   沈夙媛看他一脸舍身成仁的表情,轻轻摇头:“夙媛说过来,皇上只要坐如钟,一动不动就成了。”   朱炎皱起俊眉,什么叫坐如钟?她这是要他做一个摆设?心里对于沈夙媛的形容词异常不满,碍着左右有人瞧着,他只低头轻声警告:“你想做什么?就算张太后同朕不亲,但怎么说也是朕的母后,你莫要仗着皇祖母宠你,和朕欠着你这人情待会儿就想乱来。”   沈夙媛抿嘴笑了下,“什么叫乱来?”   朱炎瞧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斟酌了下措辞,压低声道:“她是长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得同往常那般口无遮拦,以上犯下,不然到时朕都没法子保你!”   “连皇上都要敬沈家三分,张太后要有那么大能耐,早拿下沈家何必今日来试探夙媛?皇上,您就安心吧。”朱炎说到口无遮拦,沈夙媛立马就现场演示给他看,朱炎脸色一变,气岔了。而后者仍是眯眼笑盈盈的一张俏脸,手拉了拉朱炎的衣袖悄声说,“不过皇上为夙媛考虑的这份心意,夙媛已经明白了。恩……等会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我尽量乖一些。”   “沈夙媛你简直就——”朱炎见她说罢就要往里头走,低喝一声就出手来拽她,而围观群众很有眼色地表示这一场龙凤斗与他们无关,一律低头视而不见。如此,她越发地肆无忌惮,脚尖一跳,躲开朱炎的手。   “好了好了,先叫人进去通传一声罢。”沈夙媛见他脸色都气青了,逐渐乌黑如铁锈,便一副玩闹够了的模样,主动上前挨到他肩侧,一双灵动美丽的眼缀满繁光,含笑低语,“皇上同夙媛这般打闹,就不怕这些人瞧了宣扬出去?”   朱炎听此言,眸光霎间一冷,如夹着一截冷兵器,泛着寒光朝四周低头无声的围观群众射出,被射出者俱是埋头冒冷汗,心里不断哀嚎他们只是块布景板啊布景板,小郡主你心好毒啊好毒……   “喻德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朕来了。”   作为朱炎的心腹兼身边人,喻德海老同志可谓是观战多年,深谙其道的领袖级别,他脸色镇定,不疾不徐地弯腰绕过两人身边,连眉头都没挑动一下,似乎这场硝烟丝毫没波及到他,身侧的小宫女们十分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喻德海入了殿内,就见太皇太后和张太后这两位后宫女人们齐齐朝看的榜样正一脸和蔼笑容,相视浅谈。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不敢惊了两位大人物的谈话,只发出一点细微响动引起张太后的注意后才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皇上和明珠郡主到了。”   元后睿德皇后是十八岁生的朱炎,而那时张太后是四妃之首,入宫才不到一年时光已备受宠爱,睿德皇后虚长她一载,两人以姐妹相称,至少表面上的关系是和睦友加的。睿德皇后产子后落了病根,她时常去怡心宫探望,一直到睿德皇后去世,正是盛宠之际的她头一月竟还拒了皇帝的宠幸,披麻戴孝,与逝去的元后端得是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不仅博得皇帝愈加的珍爱怜惜,其贤明更赢得宫中上下的称颂。而今三十有八,然因保养得极好,瞧上去脸容细白嫩滑,竟似个妙龄女子。不过因身份穿着端重庄丽,才显得老气了些。   她正同太皇太后有说有笑,笑纹一层层叠加在眼角,显出她的真实年龄。   张太后见喻德海入殿通传,便朝外望了一眼,遂挥手让喻德海起身,一声嗔怪:“真是的…!皇上怎么还这般见外,直接进来不就成了,在自家亲祖母这还讲究什么?你赶紧让皇上进来吧。”   喻德海低头应了声,遂转身快步走到殿外,瞧见朱炎和沈夙媛两人还在那他瞪她,她懒得瞪他,只一脸戏谑调侃,总言之就是永无休止的口舌之争。虽然每每都是朱炎落下风。不过年轻人的毅力喻德海常年看在眼底万不敢低估,匆忙上前大着胆子打断两人的对峙,“皇上,明珠郡主,张太后请您两位进去。”   意思是您两位就算要争也得看看地点时候哪。   喻德海一张老脸被磋磨得满是皱皮,沈夙媛侧首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你在外候着吧。”说罢就用肩膀轻轻推了下朱炎,看喻德海自主自发地往旁边连退三步离出老远,才笑言,“皇上,那您先请吧。”   朱炎黑着一张脸,深深吸气,把和她刚才对阵时积攒的怒气吐了出来,盯着她那张眉开眼笑的脸少许功夫,才如往常般从鼻眼里一声低哼,率先步入殿内,沈夙媛随其后。两人入内后先朝上头正中央坐着的两名长辈——张太后和太皇太后问安行礼,基本礼仪过后,朱炎入座,沈夙媛则站到太皇太后的身边,倒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坐在张太后右手边的朱炎倒是心底里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他仍不能放下警惕心,目光时不时地在沈夙媛那低头的脸上打转,不过碍着张太后在场,比平素里小心谨慎了许些。而沈夙媛的脸色坦然沉静,一声不吭的立着,同往常里肆意的娇女很不一样。   张太后先是慰问了朱炎平素里的常规活动,话题起初并没有牵扯到这次选秀大典上,一直把朱炎的日常起居都问遍了才终于言归正题。同时作为事件主角,沈夙媛亦不能幸免。   对于这位终于快从媳妇熬成婆,并掌握着对未来老公生活起居上一定权责的后母张太后,沈夙媛凭心而论,就目前看来,张太后于她而言确实是个相当棘手的存在。并且沈夙媛认为,能做到今时今日的位置,张太后绝对不仅仅是靠她的童颜*这一显著特征能够办到的。她从太皇太后的口中已听闻到这位张太后的许多事迹,且不论真假,单说一个正四品官的嫡次女,娘家势力放在朝中相近见拙,而今却能凭着贤明一路高升,挤掉一众年轻小姑娘拔得头筹,成功夺得后宫之主的地位,可见其实力一斑,绝不是能够小觑的对手。   更何况历来婆媳关系紧张,莫说这位厉害婆婆还未见其手段,光是传说已足够令人心生敬畏。   传闻中这位荣登宫斗榜首的张太后而今一脸雍容贵气,面带慈祥地望着沈夙媛,这样的神情小时候她见过很多次,那时候张太后尚年轻,不过于这封建社会而言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总会笑眯眯的,眼里不带一丝杀气,四平八稳地说着话,却总让她觉得这个女人的话里总是带着杀人不见血的戾气。   许是小孩子的感官反应比较直接,张太后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沈夙媛那时二周岁,手紧攥着这位张宠妃的衣襟,屁股朝上趴着,很不客气地赏了她一泡尿,这样说来,朱炎也算和他的这位继母有“难”同当过了,并且同样对她记忆深刻。张宠妃先后几次抱她,不是被她挠了脸,就是抓了发,战况异常惨烈,直到她长大一些入了宫,以“怪力小萝莉”的称号扫遍全场的时候,唯有张太后坐在三号位,冲她“会心一笑”。   沈夙媛对她的遭遇时常感到叹息,谁叫防备心这种东西她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了……况且,她左看右看总觉得张宠妃抱着她的姿势显得那般的摇摇欲坠,比小正太时期的朱炎还坑,她敏感地察觉到并及时作出反击,以致于张宠妃一直嫉恨在心,望着她的慈爱笑容里总是依稀藏着想把她千刀万剐的心。   唔……她完全可以理解。   沈夙媛见她的视线已经投到自己身上,这福祸旦夕自有定数,躲不过就只好迎面而上,回望张太后,对于她的问候沈夙媛彬彬有礼地答道:“近日忧心皇祖母的安危,夙媛常常夜不能寐,而今瞧着皇祖母身子健实安康,这连日来的坏情绪已是一扫而空,还劳太后娘娘费心了。”   张太后笑道:“哪得话,虽说哀家不是你的亲舅母,然而你母亲大长公主同先皇关系极好,对哀家当初亦是和睦友善,曾经多少还沾过你母亲的光,得了些零碎小件。你从小又是舅母看着长大的,舅母关怀你是应当的。”   沈夙媛看着张太后的笑脸心中暗自思忖,她那年轻时候乖张桀骜的娘会友善?老了都不安分,年轻时更别说了,亏得张太后能睁眼说瞎话,明明在燕平公主还是长公主身份的时候没少挨欺负讽刺。   “那些蝇头小利算得什么,也亏得舅母会念在心上,宫里人都说舅母心胸宽广大方,而今夙媛也是见到了。”   张太后继续慈爱地笑着,半抿着丰润的唇,一对美艳绝伦的双眸眯成半月形,笑过便伸手冲她招了招,沈夙媛低头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太皇太后一眼,后者似是领会,忽地转头对张太后说道:“菱宛,你方才还同我说来着,那林家的姑娘十分受你宠爱,明儿就领进宫来,让我瞅一眼,说起来我曾也见过这林家的,不过还太小,瞧不出什么苗头,不像夙媛,打小就利落淘气!”话锋一转就给扯到沈夙媛的身上,沈夙媛从她亲爱的皇祖母话语里深刻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传销气息,攀比这种形式历来不缺,此时此刻,她很不巧地成为了暴风雨的中心。不过秉持着“死也拽一个垫背”的这一原则,沈夙媛的目光温和地投向一侧作布景板的朱炎身上。   他正眼含浅笑,隐约透露出一丝的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兴味姿态,突然接受到沈夙媛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先是一愣,待他想要转头躲开她的视线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见沈夙媛面露笑容,娇羞而腼腆地侧过身子,别有深意地望了朱炎一眼,低声道:“皇祖母这话真是羞煞夙媛了,夙媛哪儿是小时候的淘气包了!皇上还在这瞧着呢,您这么说,这是存心地让夙媛丢人了……!”   太皇太后仰头哈地一笑,手拍着沈夙媛的手连声道:“你呀,知晓面子了,也像个女孩子家的会羞脸了。”   沈夙媛埋头别过脸去,憋着笑继续演,“夙媛可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晓咯!都怪皇祖母,舅母和皇帝表哥都在场,您还这般埋汰夙媛,夙媛、夙媛不依!”说罢拿手轻轻地拽太皇太后金丝勾线描绘出的精致花边衣袖,小心又羞涩地一边拿眼瞄朱炎,表示她真的是害羞了。   沈夙媛自认她可谓是把天真浪漫的活泼少女给演活了,并成功让自己的胃也吐了。而抬头时瞧着朱炎发愣惊呆的面孔,心想,朱炎同志真是不经事,这样就顶不住了。   “好罢好罢,你这会子倒是撒起泼来,平素里顶会装!”太皇太后嗔怪道。   沈夙媛还想再接再厉,朱炎被她恶心坏了,一副吞了不明物体的表情插嘴道:“皇祖母说得是,前些日子在朕面前还一板一眼的,而今却这幅泼样,也就在皇祖母跟前,你才稍微像个闺秀家子。”   待朱炎说罢,沈夙媛一愣,眼神顿时沉下来,他这话看似不好不坏,却给予了张太后充分发挥的余地。若他只笑笑说别闹了之类劝慰的话倒是合理,偏生当着张太后的面暗里指责她的礼仪问题。   沈夙媛觉得她被坑了。   她看他还挺机灵的,哪想立刻就受到报应了,果然男人在处理婆媳关系上总是这般苍白无力。   如她所料,张太后立马就借题发挥,顺着朱炎的话意味不明地抬头看着沈夙媛,面部表情轻微颤动,露出个半笑不笑的表情,幽幽道:“这小时候顽闹淘气都还是好的,可再怎么说都是马上入宫的人了,这后宫里为人妇后就不能似没出嫁时的姑娘家那般肆意妄为了。再顶了天去也不能越过应有的规矩礼数,不然反倒叫外人笑话。媛媛,舅母而今这番话是作为过来人的忠告,这个年纪了,不能再继续胡为了。皇祖母再宠着腻着,你自个心底里也得明事知礼。”话至此,虽掖着没直说,然言下之意已相当明白,还是嫌她性子野,没规矩,仗着沈家势力在宫里胡作非为,沈夙媛不作声,只低头端首静静聆听。   朱炎眼色微变,心里是有些紧张的,但他见沈夙媛并不回嘴,反而出奇的乖巧,像是真的正在认真听从长辈教诲的小辈模样,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然而紧随起来却是一股异常滞闷的情绪逐渐灌入胸口,他拧起了一对浓长的俊眉,望着安静的沈夙媛,他不喜欢她这样子。就像是被宫规给磨损了棱角,变成宛若嚼蜡般无味的空壳。   他想,他还是更喜欢她肆意笑着的样子。   而这时候,张太后挑动了下眉头,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了,转向太皇太后,道:“前些日子林家的那嫡小姐入宫来,我方方面面都察过了,确实个是聪慧懂事的。虽说比不得夙媛的样貌好,家室好,可到底是前丞相的嫡亲孙女。林老当初作为先皇太傅,而今虽隐退了,然这些宫里的规矩真当是一个不落地都传授给他的嫡亲孙女了,儿媳瞧着那林家闺女倒是极好的。”   这才是她最终想说的,打击沈夙媛,提高林暮烟的价值,紧接着推销出去。   沈夙媛的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这种小菜恐怕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她不会因而感到任何沮丧或者灰心,不过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比她先一步忍不住了。   嗯……大概,或许,可能,她可以小小地利用他来打掩护。   沈夙媛低头的眼角余光偷瞄到朱炎眼底的暗沉,心底轻笑。   ……毕竟令她遭受到这位“委屈”的罪魁祸首,可是皇帝陛下您呀。   第16章 见招拆招   张太后此言道出,率先不悦的并非是沈夙媛,而是太皇太后,只见老人家脸色倏地沉下来,然当她刚要开口时,沈夙媛却将手置于她的手背上,似有让她安抚之意。   太皇太后见沈夙媛这般举动,不由地心里感到一分诧意,抬头朝沈夙媛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平和温顺,似乎张太后夹枪带棍的一番话对她来说根本没入了心。这样的表现老人家心里是满意且欣慰的,然而她终究是不太愉悦,眉目里含了几分冷淡,也不吭声,只想听听看她的这个后来居上的继媳妇还想说些什么。   气氛沉默里隐隐产生些许尴尬,张太后见自家这位不好相与的婆母变了脸色,心知分寸,今日她本不愿来的,她知道太皇太后看不中她,她喜欢疼惜的是已逝的睿德皇后,一直都瞧不上她这四品官嫡次女的身份,张菱苑心底里暗自冷笑,然瞧不上又如何,她到底还是做了皇后,而今稳坐太后的位置,后宫里说话分量最大的人是她张菱苑,而不是这老不死的东西……   思及此,她的眼神滑过立在一侧不言不语的沈夙媛,嘴角飞快掠过一丝讽笑,老不死再看重又能如何,当年的楚芸容貌背景无一不比她出挑,然偏生是个傲性子,就算是当了皇后却不过是个空架子,最得宠的人还不是她张菱宛!手微微紧握,张太后的唇畔浮现几丝雍容笑意,冲沈夙媛温言道:“既然太皇太后的身子无恙,那儿媳便也不多加打搅,您大病初愈,还是多注意些身子。儿媳特意到秦太医处开了几幅上好的补药孝敬您,这回等养好了身子,切莫勿让那些秽气再近身了。”   太皇太后的嘴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才道:“这就走了?难得一家人聚聚,炎儿都不着急去处理国政要务,怎么儿媳妇比炎儿还繁忙呢?”   张太后脸色微变,忙道:“您这是……儿媳、儿媳这不是怕扰了您的休息时辰,想您多躺会儿么!您当着小辈的面,儿媳真是……”说着竟作势要抹泪了,浮夸地拿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旁侧的沈夙媛垂着眼,轻柔的声音□□来,“太后舅母也是好意,皇祖母怎么还恼了呢?”许是没想到沈夙媛会帮她说话,张太后先是愣了楞,然眼中并无一丝感激,反倒藏了几分警惕。   沈夙媛的话确实没说完,她只停顿一会功夫,眼睛定定地瞧着张太后笑了下道:“不过皇祖母说得也是,太后舅母这般急匆匆地要告别,还当是有什么赶紧的事呢…!呵,听太后舅母方才连番提到前林太傅的嫡亲孙女,夙媛刚想说,前些日子那位还上郡主府来拜访了我呢。”   张太后眼色一动,头仰着朝沈夙媛看了看,却并未搭话,反倒是太皇太后的脸上显出一丝兴味之色,问道:“喔?确有此事?”   “是呢,不过说到这位林姑娘,怕是皇帝表哥比夙媛要更熟知些。”沈夙媛心底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把线成功扯回朱炎身上了,想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平缓道:“听闻皇祖母说,前阵时日还进了宫里来的,刚才又听太后舅母提及,想来林姑娘和皇帝表哥想与得还算和睦,皇帝表哥还说那林姑娘要比夙媛更适合……”   “说说罢了,怎还当了真!”朱炎忽地出声截断沈夙媛最后几个字,他眼底里现出几许惊乱,隐含着愠怒之气看向作祟的人,却只见到她眼底里漫开的如丝浅笑,将那团恼火抑制控住,朱炎勉强地笑望前头两位正在看他的张太后和太皇太后,“那林家的确实来过宫里,也和朕见了,然朕闻说母后很欢喜她,便没令人拦了,只说了些许话就散了。”   即便他最终是要让这林暮烟做后位,可他却不喜这矫揉造作的女子,不过弄来做个摆设空置以此来稳定罢了,他倒没想过张太后居然会看上林家的,想必是此二人的脾性里都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吧。若非瞧在林太傅的名声面子上,他就是换了人来坐也无妨。朱炎心中冷哼,看着张太后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母后的心意朕领了,若朕瞧上了会支会母后一声,母后不必费尽周折来打探朕的心思。”   张太后面色大变,她未曾想朱炎竟当着太皇太后和这小辈的面上就下了她的台,眼中愤然,长长的镶金指甲套抓着扶把,缓缓收拢,而片刻功夫,张太后却已换上一副盈然笑脸,竟像是丝毫未受朱炎话中讽刺的影响,只缓声真切地说道:“哎,这倒是你母后错了,你既心里定了主意,母后往后也不多言了。今日是母后激进了……”话语一顿,似是歉疚地扭过头冲沈夙媛说,“方才的话,媛媛莫要放心上,林家姑娘再好到底及不上自家的亲……”   沈夙媛心里呵呵一笑,张太后这话简直就是在打脸,要算自家,睿德皇后还同她坑货娘多少沾亲带故,张太后压根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关系还说自家人?这话沈夙媛没说,只管藏心里了,脸上端得一张笑颜,莹润动人。   “太后舅母说得是。”半句话礼貌又客套。   张太后脸色微僵,见她这副荤素不忌,软硬不吃的模样,眼睛眯了眯,她先前就觉着这位明珠郡主不简单,明明少时是个性子顽劣不堪的,却颇得高德皇帝宠爱,等长大了些,又哄得她这脾性古怪的婆母都溺爱非凡,简直就是个活祖宗!一句说不得!   嘴角堪堪牵了牵,露出丁点笑容,道:“也罢,母后讨了嫌,这回倒是有理由走了。”自嘲了一句,又转向太皇太后说,“今日是儿媳说错了话,还望太皇太后心底里莫要同儿媳生了芥蒂,那时儿媳才真是罪过,怕去了后都无颜见高德先帝……”   太皇太后见她扯到已逝高德皇帝,想到在世时自己那偏爱张菱宛的儿子,心底里又是感叹又是唏嘘,摇摇头道:“忽地提到先帝这是作甚,还什么去不去的,真真晦气!算罢,你都是快当婆母的人了,怎么还带着姑娘家的心性,小辈看了平添笑话!”   张太后忍下心气,只管虚势抹眼角,见太皇太后叹息,才拉着老人家的袖子轻声道:“在您面前,哪里这般的规矩……夙媛是你的外孙女,你就疼得紧,怎么菱宛就不是您的儿媳妇了?”那言语竟是含了一丝显然的撒娇,虽说张太后保养得当,光是打脸瞧不过二十五六,然这身的贵重锦缎袭身,一下破坏了她特意装扮下的端庄气质。   沈夙媛淡定地低头望着冒出一点头的鞋尖,朱红线绣的富丽牡丹花瓣显现在眼下,她专注端详,丝毫不受眼前这一幕“婆媳情深”的画面影响。幸而张太后深谙表演这门行当,演得太过显浮夸,不走心又显没人请,恰如其分地控制在欲哭无泪的程度上,待太皇太后的脸上去了怒意,方才立时收住。   这会子太皇太后心也软了,张菱宛确实有点手腕,多年婆媳情分毕竟不是盖的,就算皇祖母不是很中意这儿媳,可到底是二十一年相处下来,见她都这般示弱扮乖了,左右不会继续为难挑刺。   “怎么就不疼你了,前些日子炎儿送来的一些紫金葡萄,我这不大半都送到你的怡心宫里去喽?”   张太后似是老脸羞臊,眼含嗔意,只笑道:“怎么好些日子前的小事您还记心上呢?说得儿媳似个没脸没皮讨您赏赐的泼辣市妇那般,儿媳可要恼了…!”   一串笑声从太皇太后的口中溢出,老人家道:“你素来稳重,这些年来后宫内院在你的管制下一直相安无事,可见你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这些赏下来的好东西是你该多得的,我这老骨头享的福气够多了。”说着,眼光落至一旁的沈夙媛身上,满面笑容,“有这样贴心周全的外孙女于身边,皇上管理朝政亦是一天天越发得心应手,膝下子孙各有福分,我啊……不图多余什么的,就这样挺好,挺好的!”话说着手轻轻拍了下沈夙媛。   沈夙媛的眼眶微微发热,随着年纪渐长,疾病增多,皇祖母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然而老人家是在一天就为她考虑一天,打小就极尽疼爱,这份心意是那样赤-裸-裸的,如暖炉熨贴于心口的位置,温热炙人。   张太后又抄起帕子抹泪了,沈夙媛决定直接无视她,而朱炎眼底有所动容,一旁静静围观许久道:“皇祖母刚从病里出来,该是个喜日,怎么一个个哭哭啼啼作丧状,朕都瞧不下去了。”   沈夙媛眨了眨眼,褪去眼里的水雾,看了看朱炎,见他的视线也正投在她身上,那对墨玉般沉如铁的黑瞳似掩藏着一丝的莫名情愫,沈夙媛心头微颤,从朱炎凝视的眸光下移开,面含微笑地冲太皇太后说道:“皇上说得极是,皇祖母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些话了,您呀,这福气呢都是多多益善为好,该是老天给的福您是不想也得享!”笑闹着打趣,直接就把气氛给带活跃了。   太皇太后边笑边道:“你这小猴孙,惯会胡言!”   “若这样您能喜悦起来,夙媛乐意天天给您胡言…!”   太皇太后摇头连叹,张太后在一侧瞧着不是滋味,忍了好忍,才勉笑着附和道:“媛媛说的对呀,常言道笑口常开才能长寿,心态好那身子自就健壮了。”   “算罢算罢,老骨头喽……”   “皇祖母您又来了……”   一番笑闹后,适才那些不快的场景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临近傍晚时分,张太后才自静心殿离开,一直回到怡心宫,入了寝殿,将一众宫女遣至外头,这才将一直端着的脸色彻底揭开来,摊开握紧的拳头,眼中含恨道:“沈家的真真伶牙俐齿,太皇太后也是,居然不管束着些,就不怕进宫后坏了规矩!”   “太后娘娘先别气。”身旁伺候的老嬷嬷姓姜,是打张菱宛出生时就陪着的老人了,入宫时陪送进来的,时常给张菱宛出谋划策,是个老奸巨猾且深知宫廷辛秘的老母狐狸。她笑着凑近张太后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一些话,张太后气愤痛恨的面色逐渐变幻,被一丝似笑非笑的阴冷笑容所取代。   姜嬷嬷抬起头来,张菱宛那尖锐的指甲套敲在拜访于案几上的茶杯边沿,发出干净而清脆的响声。她笑着继续说,“您尽管方宽心,没必要为着一时的意气冲动,等人入了宫,还不任由您拿捏?”   张太后笑了,精致的妆容令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妖艳,当初她能勾搭上高德先帝也是靠了这一身本事,女人,无非是让男人全身舒爽的物件。不过物件的用处可大可小,她瞧着那明珠郡主就不是那块料子,而今只要林家的争点气,男人难免有色令智昏的时候,把握好了……就是件上好的武器,几可敌国。   至于那个伶俐傲慢的明珠郡主,只要一入宫,她身为她的婆母,还不手到擒来?思及此,张菱宛许是已预见未来美好前景,嘴边的笑容再也不加掩饰,肆意地扬起。   而她心中那位伶俐傲慢的明珠郡主,此刻一身慵懒倦气,如休眠的小猫儿,伏在太皇太后的腿上。   朱炎坐在帘外,正在听喻德海禀报这一日来耽搁的事,幸而这几年他处理朝政上的事已日渐平稳,只要沈家和张太后那伙子人马不要偶尔给他添堵,其他的小兵小卒根本不足以他皱一下眉头,派几个人下去便能轻松解决。以致于他现在的心思总会那么不集中一下,飘到某个人身上。   浓眉紧皱,手掌不自觉地慢慢抓紧。   眯着眼望着帘子后那隐隐绰绰浮现的人影,一脸深沉之色。   喻德海胆战心惊地叙述着,心里暗道,他的个天,他的圣上这又是怎么了,眼神像是要吃人的老虎!   帘子后,沈夙媛同太皇太后说了好些体己话,包括今日张太后这一行,看着时辰是快到用晚膳了,太皇太后这才将她给赶出去给朱炎送别,沈夙媛很郁卒,她堂堂明珠郡主,怎么跟沦落到如斯地步,变成个人人都拉郎配的愁嫁老姑娘了?   最终认命地打了帘子冒出头来,见朱炎的目光闻声投来,鉴于今日他的表现喜忧半参,沈夙媛就不和他作对了。乖巧地走上前来,细声道:“皇祖母让夙媛来送皇上。”   朱炎望了眼外头的天色,昏黄遍布,确实暗了许些,回到宫里差不多是用膳的时辰。故而起身,宽大的袖袍子朝后一摆,负手朝殿外走去,沈夙媛见他这架势,嘴角抿了抿,露出一点偷笑的表情。她发现这几次见面都是于静心殿内,不是她迎驾,就是送驾,再不然就是那次谈心了。   她知晓他的扭性子,只默然跟在身后走出去。   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一直送到朱炎的寝宫停步,沈夙媛只管把人送到,说了句告辞的客套话就打算转身走开,不想朱炎到底没忍住,叫住了她,“给朕停住。”   哟——口气还有些冲。   位于前排贵宾席上的围观群众喻德海深有先见之明,挥了挥手让四周闲杂人等退散,省得被波及到等掉了性命都不省得是因何。   沈夙媛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心底暗笑,她道他能忍多久了,这不,关键时刻,还是立马现形破功了。   第17章 难逃法掌   索性朱炎还不算彻底丧失理智,虽是未按捺住那蠢动心思,喊住了她,可到底知晓这宫闱之内人多眼杂,怕当场闹起来不仅难堪,还会招人话柄惹人非议,一对浓眉忍耐般地紧紧一皱,朱炎轻吐一口气,朝四周顺便巡望一番后即吩咐喻德海在外头盯牢着,没他命令不准外人入内,哪怕是张太后亲自寻来都得给他寻个借口打发掉。   他而今,一门心思都只想拴着沈夙媛这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喻德海自是识相,这些年来清扫门前雪的情况他已应付许多次,早就得心应手,待朱炎一进寝殿,便一挥手下去全部给安排了,几名精甲内卫亦是纹丝不动,各守本分,宫闱里一切非正经事务皆于他们无干系。   朱炎进了寝殿,殿内富丽堂皇,耀人眼目,沈夙媛打少时溜进来玩过一次后再没进来过,今日朱炎特地带她进来,她心里倒还有几分感叹。见她脸色显出一丝颇为玄妙神情,朱炎的眼中闪过抹狐疑,转眼间沈夙媛已径自找了个榻座坐好,视线从四周金灿炫目的摆设上移开,回归到朱炎身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模样问道:“把人给叫到这儿来皇上也没个什么想问的?”   听她的话,朱炎嘴唇微微一抿,立马显出个冷笑的表情,“你倒是来问朕,朕倒想问你,方才你那些话是何意!选秀的事尚未开办,张太后且还未知,而且朕并非林氏一家可取!”   “噢——”沈夙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脸赞同,眼神里却显得极为无谓,当见着他脸上逐渐漫上怒意时,她才笑了笑说,“这我知道,并非林氏一家可供皇上您选择,总言之只要不姓沈,身家背景还过得去的,都会出现在皇上您的候选名单里头。不过林家算是好运,林暮烟的名声不差,又颇得张太后眼缘,最主要的……是前林丞相曾就任高德先帝的太傅,与已逝的□□皇且渊源不浅,这样一来,只消林老动用一下人脉关系,林家自就于万众之中备显出挑了。”   朱炎咬咬牙,站在她面前,见她何等惬意,分明说着关乎她女人家的终生大事,却似个局外人般评头论足,侃侃而谈,仿佛这一切与她而言是无干的,成不成皇后,能不能入宫得宠都不过随缘罢了。想至此,朱炎就觉着他连日来的茶饭不思,总失神想她的举动不仅可笑,更似他一厢情愿的痴妄!   他身为天下之主,竟沦落至此,当真是丢尽脸面!然不管心底里多气愤,多痛恨,多想一手掐住眼前人的脖颈,勒断了事,偏生又清楚之极,他是做不到的……   见男人面上表情千变化万,如万花筒般凌乱闪现各种情绪,最终恢复了平静,向前迈了几步,坐到她左手边的座位上,不过隔了半米的距离,只伸了手就能触及……沈夙媛转过头来,脸上那戏谑的调笑去了,只委婉低声道:“夙媛话虽说不中听,然这件事说到底就是这个理儿。至于方才为何会突然提及……呵,总不能什么都叫我给担了吧?”   朱炎眉头一动,侧眸看她,幽深乌黑的一对黑瞳里似酝酿着些什么。   沈夙媛继续道:“皇上是明白人,无须夙媛挑白了说。太后舅母本就与我沈家生了嫌隙,若皇上不同一条心,那时林家上位,太后舅母内里辅助帮衬,这份威胁不比沈家浅到哪去。须知养虎为患,皇上不能因小失大。”说到这,言词间她所有想表达的已尽然,剩下的,朱炎并非愚钝蠢人,沈夙媛自不必絮絮念叨个没完,省得说多了触到他的逆鳞。虽然,她好像经常性地在试探他忍受的底线来着。   “何为小,何为大?”朱炎挑了眉,同她说话虽总会增一股子的郁气,然冷静下来细想之后总能令他对某些事豁然开朗,那些话等闲人或许心里有数却是不敢自他跟前说的,而她打小不敬惯了,他是怒,可要定罪早些年就能盼个株连九族了,不至于等到今天。他一边生着气,窝火异常,一边见着她又抑制不住刺她的冲动,一来二往,她的话他多少都会听进去大半了。   沈夙媛懒洋洋往软枕上一靠,偏头眯眼:“这问题……倒是同先前皇上问的‘谁是僧,谁是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呢。”   “又是让朕猜了?”朱炎见她一张脸不过隔这么些许距离,近在咫尺,说话间那轻挑的唇角优雅含笑,如一只顽劣的狡狐,而那嵌于面上的一对盈如美玉的眸子勾儿般凝望着他,心上激灵灵一颤,半边肩膀都有些酥了。   他的话略带飘渺,“沈夙媛,你…你不能总叫朕猜你的心思……”   她勾着唇角肆意地笑道:“怎么就不能,就许我猜,不许皇上也偶尔来猜一猜?”   朱炎的鼻息紊乱,手似乎有点控制不住想朝她抓过去,沈夙媛仿佛恍若不知他的想法,只将半个身子越发地挨向他,寝殿内除了他二人空无一人,四下间骤然显得万籁俱寂,只余出少女那含笑的眼眸,和同她身上迷人诱惑体香,不断地靠近他。   他猜,她一定是故意的。   朱炎自认他是猜对了,气息愈加乱了,头绪全然不成调子,满脑子已被搅浑成一滩泥泞,他若想从这泥泞里脱身,必得寻一处澄净水源,而眼前的人,就是他想要寻得的水源。他渴求又期盼地朝沈夙媛逐渐靠近……   突然一只手伸到眼前,朱炎起先一愣,那根葱玉白嫩的手指头已是抵上他的唇,朱炎当下心头大震,浑身一紧,只感觉血液倏尔沸腾起来,失声:“你——”   沈夙媛嫣然低语:“皇上靠夙媛这般近,是想作甚……呢?”   那热血恍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自脖颈处一个寒颤,朱炎便霎时清醒过来,而沈夙媛见他面色惊怒交加,又带了点仓惶,嘴角却仍旧悠然扬起,似笑非笑地道:“人有七情六欲,皇上一时意乱情迷夙媛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沈夙媛分明是你——”   “分明是我诱引了皇上?”沈夙媛替他接了后半句话,嘴角嗤地一瞥,眼中光芒绽开,如烟花绚烂,然而朱炎却瞧得心惊,他一时间无法回答她,而沈夙媛已接着说起来,“若皇上无心,便是一具脱光衣裳的美人躺在龙床上又能奈您如何?魔由心生,自古红颜祸水不过借口,真成大事者,无需拿女人作题。”   他眼底暴风卷起,手紧攥成拳,换做平素里朱炎早反驳了她,亦或者怒叱她停嘴,可现下他没有吭一声,只冷眼夹着刀光逼视她。   见朱炎这等模样,她竟也丝毫不惧,反倒出奇镇定,曼声道:“皇上,今徒惹您不悦,改日夙媛再来赔罪罢。夙媛且先告退了。”   “不准走……!”   他终于还是拍桌而起。   沈夙媛却只身形一顿,脚步并未停,人往寝殿外走去,朱炎于身后喝道:“你说得爽快就想抽身离开,朕让你不准走,沈夙媛你听到没有!”   朱炎是这样的失态,胸口里怒火滔天,堆积于此,烧得他头皮毛发都要燃起来了。   沈夙媛到底是停了,朱炎几步上前,突然将她整个人从背后给猛地抱住了!   那力道用得极大,朱炎的唇贴在她的后颈,颤声道:“朕叫你不准走!”   “皇上这突然地是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朱炎恨声道。   沈夙媛哦了一声,这一声还隐隐含了笑意,令他气极之下又莫名地慢慢消了一腔愤然,这时惹得他龙颜大怒的人张嘴慢吞吞地说,“皇上您勒得未免太紧,您想这样勒死夙媛一了百了吗?”   本是满腔满怀的坏情绪,倒是因她这一言瞬间破了功,他先是嗤地一笑,又瞬间绷紧了脸,阴沉沉地贴着她的耳边切齿道:“你倒是极聪明,还知晓朕心里曾这样想过。”   “您也这么做了。”她的声音似乎发得有点艰难,心底不由地一声叹,气头上的小年轻下手就是没个轻重。   她的话一出,环绕着身子的手臂竟是松了松,然依旧是牢固地将她禁锢于怀抱之中,朱炎这一举动直接越过一垒有朝着二垒发展的趋势,沈夙媛心中颇为感叹,要引出这别扭性子的情动相当考验情商啊,索性她对他的心性脾气了如指掌,既要令他破功又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跨底线。   若朱炎晓得这一场于他而言难堪却又甜蜜的情动是她早谋算在心的诡计,那么他的戒惕心恐怕会翻上百倍,不过绕是如此,被一个人打小专注算计十几年的人,最终恐怕也难逃某人法掌。   第18章 斗嘴   朱炎尚与她正纠缠不清,外头隐约有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沈夙媛本还想留点时间给陷入青春期情感问题中的朱小同志缓冲一下,然考虑到轻重缓急,终是胳膊一使力就崩开了他的臂弯,他且未曾清醒,被她这一下又弄得脑袋迷糊,不过到底是皇帝,反应挺快,立马就怒了,“你做什么推开朕!”   “人来了。”沈夙媛摊摊手道,而此时放哨的喻德海“偷摸摸”地进来了。   朱炎当即从愤怒中醒过神来,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负手轻斥:“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入内么!”   喻德海如期抖了抖身子,脸上腆着惊惧而小心的谄笑小声回禀:“外头来了人,说非要见一面皇上。”   朱炎眼睛一眯,没甚好气地道:“谁!”   喻德海偷偷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沈夙媛,这位明珠郡主面上好生悠闲,环胸而立,目光似察觉到他的窥探,含笑落到他身上,喻德海心下一颤,只觉满门心思都被她给瞧穿了似得,身子一个哆嗦马上所出来人来头:“是太后娘娘。”   朱炎眸色一变,染上些许冷意,只碍着沈夙媛在场没好说,先是看了看旁边一副好无所谓姿态的人,心下顿时恨恨不已,只暗自磨了磨牙根子,沉声道:“朕还有些事未曾处理完毕,你先领母后去素华殿,朕过些时辰就去。”   喻德海自知皇上为何会突然改口,心中忐忑,微微叹声,只领了命令就回外头禀报那位高贵冷艳的张太后去了。   如朱炎所料,事后张太后果不会罢休,他只觉头隐隐泛痛,感觉到沈夙媛的眼光正朝他看着,朱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表情里携一丝的玩味,心头混乱,浮躁渐生,凝眉似在冥思。   沈夙媛见此,忽地道:“要不我躲一躲,您再让太后舅母进来?”   朱炎瞪了眼,惊怒道:“你还准备透明我们的谈话不成?”   沈夙媛眨了眨眼,表情颇显无辜:“不然您看着办。”说着眼神中带了点狡黠神色,神秘小声地说,“或许这儿有什么密道能通往别地,如此皇上直接派人将夙媛送出去,如何?”   这次回答她的是朱炎瞪成牛眼般的怒目,稍许,朱炎将她的手腕霍地抓住,沈夙媛并不抗争,只被他牵着手带到一扇打开的楠屏风后,宽大的屏障挡住她的身影绰绰有余,为免人影透过去,他还特意将披肩放置上头。   “你安生呆着,莫要发出一点动静!”朱炎低沉的话语里满含警告。   “为何不用密道将我送走?”沈夙媛问,她的眼中还隐约有一丝的期待,“你先莫要发怒,这是老皇帝亲口说的,先是说与高德先帝,先帝又说与了我母亲听,当然,我也就知道了。”望着朱炎脸上忍了再忍的神情,沈夙媛心里是有些同情的,你说好好一条专门修建的专用来皇室一族发生大难时自保逃生的密道,居然一转眼被那么多人知晓了,想来当初□□皇的先灵定然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罢。   朱炎恨恨瞪着她,简直就要把眼珠子都给瞪穿了,她惹人发怒的本领是越发高了!嘴里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怒视她:“你当密道是你随便能进的?你最好别声张出去,不然后果有你好受!”   沈夙媛恩恩地应道,灵动的大眼缀着笑说:“这样算来,皇上得先制裁您的亲姑母,也就是我的母亲,然后再考虑怎么收拾我。”说完,她不等朱炎变色,几步拽了把搁置物什的小矮凳,在朱炎张嘴的同时伸出一根指头做了个“嘘”地手势,随后笑眯眯地说,“好罢,夙媛自会乖乖的……当个旁观者。”   朱炎这会子是连气都生不出了,只收了收腹,咽下那塞满的恼意,冷声道:“最好如此!”说罢旋身挥袖,自从屏风后离开,而沈夙媛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淡笑。其实并非硬要让张太后进来,若他想,换处地方亦可,说到底……他也是有意想让她的,不似他适才冷硬态度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他无非是心思混乱,一时间不能冷静思考罢了,她的一番快速抢白虽说无理,却因此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省去他自行思虑后所带来的更多无端烦恼。   这样说来,她是帮他解决了问题呢。至少解决了刚才他突袭下唐突贸然的举动,说不准他心底里正想借着张太后一行给忘了,顺带让她也忘了。   沈夙媛抿嘴微笑,他还是惯会于此事上逃避,不过也罢,谁叫他是当今天子呢,坐在寒风凛凛的顶端之人,多少脾性古怪难伺候,她心胸宽广,自能够大度地给予理解。便不理会他这怒气冲冲之下傲慢的态度,只管蹲下身来,双腿曲折并拢,寻个舒服姿势坐好,幸而屏风并非全透明,那团团锦簇盛开的金菊替她掩盖不少,沈夙媛微眯着眼,双手撑着下颚,已一副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架势。   而张太后的耐心有限,不多时又让喻德海进来通禀,喻德海一进内却见明珠郡主不见了,当下大惊,头不由地朝四周张望,许是目光过分肆意,惹得朱炎心头不快,重重咳了一声,喻德海因而浑身一紧,忙将目光收敛不敢四下乱转,只道:“太后娘娘让老奴问皇上,何时完事?”   “哼,倒是心急…!”短促地一声冷笑,朱炎摆了摆手,“让进来罢!”连母后都因沈夙媛那一番闹腾下给气得直接省略了。   喻德海低了头,应声转身,忙去通传,而候在偏殿内的张太后早已心中生出多般念头,见喻德海来报,面上倒是装得像个模样,端丽妥帖,待喻德海一回身面上却是一变,眼里刀削般绽开几丝冷意。而陪同身旁的秦嬷嬷谨慎地贴耳,悄声告诫,“您到时莫太施压了,毕竟他是皇上。”   张菱宛面对伺候了她几十年的秦嬷嬷还是听得进去的,虽心头不大乐意,想她熬到今时今日,并非一日之间便可修成,期间经历多少变故劫难,终是叫她熬到这个份上。却偏生的,卡在元后之子,当今皇上的身上。他小时就不喜她,可多少还有几分对待长辈基本的礼仪,然而今日……   手慢慢紧握,她实在不能接受,他竟在那老不死跟前这般下她的面子,那冷硬姿态似她就是个面目可憎的邪恶之人般,好生叫她心头窝气!都怨那沈家的小辈,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轻易拥有一切,而她却要磋磨一生方能坐到这位置上。难道就因她没个金贵的出身,就低人一等不成?   张菱宛越想越气,只想着等会见了皇上必得好生说一番,再怎么说她才是他的母后,尽管他非她亲生,然她好歹还有十几年的哺育之恩,孝道为先,他作为皇上更得以身作则才是!至于沈家的那小野丫头,尚未过门就这般张狂无礼,简直难以饶恕……!   就在张太后一身泠然刀锋般地朝皇帝寝宫逐渐逼近,殿内的二人,一人怀着满腔未曾消褪的烦忧恼怒坐着,一人藏在屏风后头屁股占着小矮凳,手捧着下颚,眼皮子微微垂落,一幅昏昏欲睡,似要困觉的迹象。   等张太后过来还需会功夫,不过也就是那一炷香时辰,极为短暂的,然而正当沈夙媛犯困时朱炎却有些按捺不住。   忽地一道人影打眼帘底下惊现,她不慌不忙地拾眼看向来人,只见他半边身子被屏风挡住,露出张紧皱眉头的英挺面孔,鼻子朝上哼了声:“朕看你倒是要睡过去的样子…!”   “往素里在郡主府都是日晒三竿才起得床,今次连个午觉都没赶上,就陪着皇帝表哥和太后舅母您二位闲唠嗑,自是困顿了。”   朱炎继续哼哼,甚为不满她的回答:“说得像是朕让你成了这样儿似得,哪家千金闺秀同你这般?等入宫后每日请安等等繁琐之事,你岂非越发应付不来?”   沈夙媛顿时睁大了眼,起先那迷蒙水眸如蒙纱般如烟如雾,叫人心头绵软,而今陡然张开,就似有千万道光芒迸溅而出,朱炎心头大震,心知不能继续盯着她看,却见她嘴角慢慢绽开笑来,浅浅一小撮酒窝为她平添些许酣甜之意,竟惹得他心间都几乎要软化了去。而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时,殿外喻德海及其煞风景地闯进来,第不知多少次打破他们难得酝酿出来的气氛。   自然,这难得酝酿出的气氛是朱炎自认为的,他刚有点情绪,猛地被截断,当下雷霆大怒,幸而喻德海机灵,嘴快地道:“太后娘娘已来了!”说罢就从前线上撤退到后方,将那烫手山芋利索地扔给即将到来的张太后,便头也不抬就退出殿外。   第19章 醒悟   朱炎一通怒意无处发泄,只将那心头怒意团团压住,长袖一挥迎上正入殿内的张太后,风韵犹存的妇人面上端得是贤惠慈祥,然而这样的面貌毕竟不适合她的相貌,因此令人瞧去只觉虚假伪善。朱炎向来同她关系一般,甚至可说是凉薄的,见她这副笑脸迎人的面孔,眼神微闪,想到屏风后头沈夙媛正听着,心念换转间已褪去之前被她惹恼的躁气,淡声道:“母后忽然来阳盛宫可有何要事?”   张太后见他一张俊脸上表情平淡,似生嫌隙,心下当即惊了惊,她这等身份,宫里上下谁敢使脸子与她?便是她那不好相与的婆母也起码表面上会装得慈祥一片,不像朱炎,近些年是越发地疏离见远。忍下心头的愠意,张菱宛深知她未来还得靠她这“名义上”的儿子,便强撑笑容道:“也无大事,就是方才在静心殿,母后见你言词间似同那沈家侄女颇为熟稔,实在是好奇……”她后半句话还没接下去,却在朱炎蓦然抬起的眼光凝视下停住了,她喉咙滚了滚,竟有些说不下去。   朱炎望着张太后,声音低沉有力:“朕少时经常受邀去公主府上,自是熟悉的。”   高德皇甚是疼爱他的亲妹燕平长公主,这是众所周知的。因而当燕平长公主诞下沈夙媛后,高德皇便亲自登府探望,当时他尙小,也好奇得很,虽想去却被父皇以性子过于狂肆,怕过激伤了幼婴的理由未曾带去。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见着她了。   忆起往昔,朱炎神色间不由地一软,露出些微似无奈又怜爱的表情,张太后见此,大撼,一双美眸里隐含深意,泄露了她心头一丝惊惧,难道如她所料,皇上真当是瞧上沈家那野丫头了?   “适才皇上说心中已有定数,难道……就是沈家侄女儿?”   朱炎抬了抬眸,眼中光芒流转,似乎隐约夹杂着一丝叫人分辨不清的暗光,他幽深的瞳孔直勾勾地望向张太后,后者见他沉默不语,心头惊诧间越添疑惑,面上不动声色仍旧维持着笑容,她怎么也是在后宫里煎熬甚久的老人,饶是朱炎这般不怒而威的气势着实惊人,张太后却不会失色。   “……听母后所言,您对她不甚满意?”   终于等到他搭话,张太后听出他的画外音,明显惊了惊,她这白捡来的皇帝儿子平素里是极沉闷阴冷的人,然对上这沈家小辈似乎态度便变了许多,她实难相信他心中是没有她的,起码能影响到他已实属不易,她无法不起疑心。   嘴边漾了一丝笑意,张太后慢慢说:“这可是皇上您误会了,明珠郡主毕竟是丞相之女,兼之其母又是高德先帝嫡亲妹子,与母后当初也甚为交好,明珠郡主打小就深入宫中,这脾性样貌是顶好的,母后怎会不满?”   躲在屏风后的沈夙媛听了,暗想这位太后舅母真当背后一套,前头一套,不过宫里人多数如此,宫规繁复,一旦不成方圆便难以管制,若后院失火天下大乱亦不为过,这般才滋生出这些宫里头众多的魑魅魍魉来。她暗自叹气,隔了一扇屏风张太后一派雍容华贵的仪态,望着不吭声的朱炎淡淡一笑,继续说,“然小郡主到底年纪轻,性子急,皇上知晓的,姑娘家和妇人家是差得多了,特别是在宫里头,母后实是为小郡主忧心啊……再怎么说,媛媛也是母后的侄女儿……”   “那母后的意思是……?”朱炎并不反驳,沉吟半晌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说,又恰到好处地止住,将保留权交还到张太后手上。   张太后心下生出一抹喜意,以为朱炎是听了进去她说的话,嘴角的笑意漫开来,很快又被愁绪代替,她幽幽地开腔道:“皇上莫要怪母后偏心,实在是皇后之位尚悬,母后心急如焚,然这一届的秀女名单上头出类拔萃者不过尔尔,照理说沈家侄女儿理应是首选,可母后方才也说了,沈家侄女儿的脾气……”说到这,张太后轻叹,见朱炎一对黑瞳只望着她,如乌墨般深不见底,心尖一激灵,顿片刻才道:“无论如何,皇上当以立国固本为己任,这后宫内院亦是干系甚重,母后而今掏了心窝的同你直言,只望皇上莫要心生芥蒂,母后权是为皇上着想,为江山社稷考虑,这才说了这些个林林总总的话,只想着皇上能母后一言,沈家侄女儿……不成!”   ——终于是说出了口!   张太后心头如鼓槌击撞,嘭嘭直响,眼睁了睁,直直地看住朱炎,她只觉手心里渗出些许汗渍来,紧张而忐忑地期待着朱炎的答案。而导致她如此的人倒一副宠辱不惊的姿态,自也是的,国政大事于他都已能胜任,莫说这情爱小事。然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下,张太后却不知朱炎胸中早就千头万绪激荡开来,只不过碍于她在场不能而发罢。又许是……张太后所言,确是属实。   他忽地痛恨起眼前此人来,他一瞬间脑袋像是被重棒敲击,发出嗡嗡之声,那霎间他很想冲面前人冷笑一声道:朕就是要让沈夙媛当朕的皇后如何!然这年头不过闪了一闪,就将朱炎惊住了,震撼之余,他掩于宽袖下的手掌刹那收紧,捏成了个拳头状。   “……母后所言,儿臣记于心底了。”淡漠的一句话,仿佛张太后这番良苦用心未曾触动他分毫。   张太后不晓得他是真听入心中,还是敷衍了事,他这副漠然模样让她的心愈加难安,可她到底不能逼着他答应不封明珠郡主为后,心中一忍再忍还是将劝告的话咽回腹中,她知晓他已不耐,该说的都已说了,若这一步不成,她自会施行下一步计划,她是断不会让明珠郡主登后的!   她的意图朱炎了然于心,她不想让沈夙媛成为皇后,是她同样在朝中培植着她的势力,沈家权大势大,再三压她一头,她自恨之入骨,而他……   张太后辞别后,朱炎面无表情地坐在塌座上,他几乎忘了这殿内除去张太后,尚有一人围观。   朱炎觉得心头有点空,略微茫然。   而屏风后的沈夙媛见张太后的脚步离远了,轻轻舒出一口气,伸了伸有点麻了的腿,扶着屏风站起身,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搭了搭,嗞一声,是屏风挪动发出的声响,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人意味不明的气声,呼呼地似是某人情绪波荡最为激烈时产生的。   沈夙媛略忧桑,这代表她又有活干了。   开导小盆友,特别是这种称霸全场的类型,异常教人焦心。   果然张太后堵完朱炎的心自顾倒离去,朱炎这头异常烦躁不堪,而揪根剖底,沈夙媛才是那导火索。他终于想起这根惹火的起点线,想到适才他同张太后的一通话都落入她耳中,心中突地急迫的,充满殷切,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听了这些话后的想法!   他这样苦恼烦忧,那么她呢?   不等朱炎做出下一步举动,沈夙媛已乖乖地自遮蔽的楠木屏风后缓缓走出。   她一脸悠然,就像个没事人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怔,起立的身子杵于原地未动弹。   沈夙媛先是微笑,她今儿一身的素色白裙,罗羽轻纱,肩部一抹淡青色流苏,头上只简单挽了她素爱戴的青玉镶珠簪,亭亭玉立,便如出水芙蓉,纯如美玉,刹那间他心中那些忧虑浮躁的情绪都仿佛随之而去。   真正注意时,才觉出她对他的魅惑已如此之深。   朱炎心头驰荡,沈夙媛却一副看穿他的明白表情,几步人已来到跟前,提高音量喊道:“皇上——”   被吓了一跳的人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只圆睁俊眸,恼怒之余又是悲痛地想他怎么就为了这么个……以下犯上,肆意妄为的野丫头给迷得茶饭不思,神魂颠倒?朱炎十分不想承认!   沈夙媛见他一双眼饱含怒火与痛惜,几乎同出丧般的痛不欲生,眼中露出诧色,问:“皇上您怎么了?”   朱炎熊熊燃烧的眸子瞪着她,咬牙切齿:“沈、夙、媛……”   她恬静而腼腆地笑道:“皇上,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吗?”   “你是不是个大家闺秀!”   “是不是皇上还不知道么?”沈夙媛微笑反问,看他同一头暴怒的狮子般毛都要炸开立起,她这才露出甜笑,手抓住他的衣角,趁着他气晕过去前悄声道:“皇上是因太后舅母的话而烦心么,我都不甚在意,皇上照着当初约定的来不就成了,想那么多不相干的又如何?”   看她娇艳的小脸上满不在乎,朱炎却无端端的心头一刺,忍不住出声:“你真的不在意?”   他的语气看似隐忍抑制,但急切的话语里却显露出他的心思。   他想知道……她这样爽快同他做了交易,是真的对后位无意,还是……不想做他的妻子。   朱炎望着她澄净如水的眼,头一次这般心焦如焚。   这已是第三次了,还未正式开始披金带甲逐鹿天下,这对头就多番透露出降的意味,沈夙媛作为率军统帅真可谓有兵无处打,有招无处使。看着这双犹如孩童般惶急迷惘的眼,她忽地有那么点心疼他了。   自古帝王家人身处高位,不胜寒寂,难以得真情,而朱炎……总想从她这得到什么。奈何为求自保,沈夙媛没办法轻易动情,也不能够如他这般缴械投降。她身后是豺狼逼逼紧逼,身前是虎豹不断威胁,她只能选择拿下这林中狮王,令其为她所用。   至于真心……   沈夙媛淡淡地注视朱炎,反问:“皇上很在意夙媛的想法吗?”   她的问话出乎他的意料,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愣住,急迫的神色像被拦腰斩断,生生僵住。他心里逐渐产生一丝惊惶,特别是在沈夙媛冷静异常的瞳孔凝视下越加地清晰起来,他是渴望她的,一边憎恨一边口是心非,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不像个帝王。   ——这是不该犯的错误。   朱炎明白,却装作不懂……亦或是不愿懂。   而眼前如明珠般透亮的人,不仅懂,还提醒他不要铸下大错。   他忽地极想笑,他是认栽了,却不想爱得失去尊严,迷失自我,如果他变成那样,那就不是他朱炎!不是立于顶峰之上的九五至尊!   “是!朕很在意!”   他猛然间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这样凶猛的表白令一直以来都有心理准备的沈夙媛亦是吓了一跳。   ……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沈夙媛到底是老将,眼中惊讶一瞬闪过,面色已复平静,目光如珠宝绽开璀璨烟色,曼声道:“哦?”后头的话还没接上,面前人又是大跨一步,腰杆直立,胸膛挺起,面色里是非同寻常的慎重,“朕再说一遍,朕在意!如你所说,朕以真心相对,你也别拿些不着调的话来骗朕,是真是假,朕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唔,这回事玩真的了。心里默默想着,沈夙媛沉默了,她没有立即回答朱炎的话,只一味地抿着唇,望着朱炎的眼底适才浮现的调侃之意尽数褪去,似是冥思苦想中格外认真专注。   朱炎不语,他的胸口好似有千万匹马驹奔腾不滞,踢踏咚咙地发出剧烈声响。   每每他方要认真说时,她总三言二语岔开话题,若不然便以声东击西的法子支开他,令他无法集中精神的思考。然久而久之,饶是再蠢笨愚钝,他也察觉出她的态度里的些许微妙之意。   他不是猴子,不想总被她当猴耍,今天——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见朱炎这般神情,沈夙媛唏嘘不已,想了又想,她心底里还是觉得,现在就摊牌……还为时过早哪。   那接下来……要怎么将这头暴怒的狮子安抚好呢?   沈夙媛紧蹙眉头,继续思考。   第20章 神助攻   朱炎一心想要将她的真心逼出来,却不知沈夙媛多年来应付他的经验积累地极为丰富,她既能够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心牢牢把住,自有她做事的一套方法。   那即是,心……首先不能乱。   本来双方敌对,旗鼓相当,然当心一乱,阵型自散,到时便可不攻自破。   这是战术,亦是她对人待事的一种态度。   沈夙媛撩开了眼,迎视朱炎,美莹莹的自带珠光宝气,挑唇道:“夙媛……无法回答皇上,皇上必然想听到合心的答复,可惜世间事哪有事事称心如意的。说不在意,一则怕皇上恼怒,二则夙媛并非是个没心肝的人,到底有所影响。若说多在意……却也不是。”话声停了,朱炎凝眉仔细听着,见她说罢了,一道浓眉皱得更紧,略有些不耐烦地低喝,“那到底如何!你莫拿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朕!”   “正是因夙媛细细想过,为求心安,故此不愿同皇上扯半句谎话。实是夙媛真心诚意所言,皇上不信?”她挑眉问。   朱炎一时噎了噎,低哼一声,眼里不似方才那般痛恨,却依旧是愤愤难平,眉目暗沉地望着她,阴测测地冷声道:“你倒是圆滑!”后又心有不甘地加了个词,“巧言令色!”   噗嗤——   沈夙媛一下笑了,然见他一对着了火的眼眸瞪过来,这才收起笑脸,那小巧笑涡尚留在面上,随着她勾唇时越显得娇俏可人,她看着朱炎道:“明明是舌灿莲花。”   朱炎梗住,气得磨齿,片刻后道:“权当朕没问过罢!”真当丢人至极!   就知道他是个纸老虎,虽厚积薄发,可叹后继无力。她只消泼一盆冷水下去,他就得蔫了,便是碍着身份自尊,到底不会同她僵持下去。况他亦是聪明人,冷静下来后恐怕会十分后悔那些冲动举措。毕竟她和他……来日方长。   既然事已了了,沈夙媛不便多留,就怕张太后打个回马枪,发现些异常,况且此时天色不早,来时红霞尚遍布整片辽阔苍穹,一直延伸至天际,而今已迅速被黯淡的昏黄色所淹没。明明暖夏将至,这会子天却前些时日要暗得早。空气里隐隐攒动着似春寒般的冷意。   朱炎不是个容易开口让留人的,多次失控已让他越发警戒起来,沈夙媛提出告辞,他虽不悦她这般急忙要走,也并没硬要挽住她不令她离开,只口气硬硬地说了句,“方才事,忘了罢!”   她侧眸挑眉,眼里疑惑反问:“方才……发生何事了?”见他的眉头聚拢,眸光深沉地看着她,沈夙媛提步擦肩而过时,慢吞吞地说了句,“……早不记得了。”说罢,暗香于眼前浮动,人影渐行渐远,自视野里逐而消散。   人已走远,朱炎的眼神却还朝外头直直望着,眼眸慢慢紧眯起来,“不记得了,嗬!”猛地一甩袖,便噗通坐回塌座上,而不过多久,殿外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伺候,想来是看到明珠郡主从里头离开了。   喻德海作为老将自当一马当先,首个打头,领几个小的,手下托着全金打制的底盘,上头以半圆金盖遮着,一个个有条不紊地摆上桌来,晚膳都是早几个时辰就开始备起来了,干的,热炒的,点心等等都是不同时段的,自然早些要做起来。而喻德海手里拿着膳房里御厨备好今日菜单,一道道念下来,然不等他念完,朱炎就颇为不耐地打断了他。   “不用报了!”   喻德海见他眉目间一团乌黑躁气,收了菜折子,使个眼色叫试菜的太监默默做起工来,他则小心观望朱炎的脸色,等试菜的人都试好了,才叫闲杂人等都遣退,他陪同朱炎,肚子里头绕了良久才斟酌着低声张口:“小郡主的性子皇上还不晓得么,您大可放宽心,等小郡主入了宫自就好了。”   “就怕入宫后才越是个麻烦!”他低哼道,手执金筷,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却怎么都没胃口食用。   朱炎并非全是因沈夙媛才导致气郁不顺,除去她是个多年来梗于心头难以消除的忧患心病,还有今日张太后的一通话,令他更难以忘掉。他紧紧皱着眉头,筷子顿在半空中许久,最终还是啪地放下了。   “都撤了……!”他紧锁浓眉,人往后一躺,喻德海见这幅情形,亦不敢多劝,只叫人都进来将菜都撤了,留回膳房,另外叮嘱膳房里的人将一桌菜先搁置着,若到时圣上胃里空虚,想要用膳,随时需得加热,并让膳房里的人做一些清淡去火的菜肴过会再端上来。   四下间只剩个喻德海还留旁拱身站着,他以两指按住太阳穴,似头疼难忍地揉摁。   喻德海轻声道:“老奴叫人进来替皇上按摩罢。”   “不必。”他沉声道,顿了顿,看向喻德海,后者一个激颤,眼眸垂下。   此时天早暗下了,殿内点了烛灯,一盏盏烧得旺盛的火令整个乾龙殿通亮彻底,朱炎见喻德海一副惶恐模样,目光稍稍转柔,声音清清亮亮:“喻德海。”   被叫了名字的人又是打个记冷战,立即应声:“老奴在。”   “你不用怕朕,朕忽然……想同你说些心里话。”朱炎的目光从喻德海身上挪开,落在一盏明亮的烛灯上,盯着那静静燃着的火苗低声道:“你说……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   喻德海想了想便已猜到这个“她”指的是那位明珠郡主,这接连几日皇上一直心绪不宁,处理国政要务时明显能瞧出比平素里要越发的浮躁烦忧,他瞧在眼里,多次想说,却又不敢说。今日皇上亲自提起,喻德海胸中长叹一声,颇有几分感概万千的意味。   “皇上是在想小郡主么?”   朱炎嘴角一抖,眼睛闭了闭,脸上神情不大好看:“朕让你回答这个问题,你说这个是作甚?”   喻德海有种呃……的感觉,皇上的脾气还真是……勿怪总被小郡主吃得死死的。面对朱炎,性子必得和善,还不能是装的,得打心眼里态度好,幸而喻德海自小看着朱炎长大,早摸清他这位难伺候的主子的真性子,应对得游刃有余。   “这便是皇上同小郡主之间的不同啊……”   朱炎先是一愣,不耐地说,“朕何处与她不同……”忽地止住声,眼中利刃倏尔朝喻德海刺去,后者忙跪下,却并不显惊恐,一脸诚恳真挚地说道:“皇上恕罪!老奴实是真心之言!方才老奴问皇上是否心里想着小郡主,皇上并未回答,然老奴却知道,皇上心里……是有小郡主的。”   “放肆——”朱炎低喝一声,一副差点要从座椅上起身的架势,喻德海浑身一抖,“皇上、皇上饶命,是老奴妄言了!”   他半起身的动作忽地崩塌了般复躺了回去,揉着眉心,他轻轻呼气,眼睛朝跪在地上的人看去,道:“算了,你起身罢。”朱炎说着,眉宇间一丝倦意浮现,他的眼往上看了看,轻轻闭上了,“继续说。”   “……而后老奴说小郡主与您不同,您想必……也明白。”   朱炎突地一声冷笑。   喻德海停了片刻,才道:“不过这不同并非是小郡主完全不在意皇上,而是因为小郡主是个聪明人,她不能同皇上一般表现出来。”此话一落,朱炎的眼霍然睁开了,猛地转头看向喻德海,眼中闪现一点亮光,旋即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之举,立马回头飞快地问,“何叫她不能同朕一般表现出来?”   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心中长叹,明明皇上都已二十有一,这些男女之情间的弯弯绕子却一点不通晓,果是动了真情,全然糊涂了!他这围观的过来人倒瞧得分明,然喻德海心底里对那位明珠郡主却相当敬服,小小年纪就能令皇上如此分心恼神,想来时日长了,更加得不得了了……深处细细想来,喻德海越觉惊悚,他忽地想到那位明珠郡主的眼神,看似野性难驯,内里却精明稳妥,简直不像个十六龄的少女。   “怎么不说了,说下去!”朱炎见喻德海的神像是飘走了,皱眉提醒。   喻德海激淋淋一动,醒过神,道:“皇上九五之尊,自然无人敢违背您的意愿,然小郡主到底是沈家的人,身陷此等境地,明哲保身方为上策。就像小郡主主动同您定下这约定,也是出此下策。”   朱炎听了,心底里的郁气不仅未曾消除,反积压地更浓厚了。   喻德海见此,干脆明言:“自古帝王无情,小郡主此番行径……也是不想到时陷入两难之境罢。”   朱炎这回是听彻底了,脸刹那间沉下来,如玄铁寒冰,绷得紧紧:“何谓两难之境?”   喻德海叹道,直言:“沈家败落,圣宠不再!”   那一霎仿若醐醍灌顶,朱炎双拳倏地紧攥,眉眼里风雨欲来,而喻德海说罢,当下重新跪下,膝盖砰地磕出声响来,却似将朱炎从梦魇里惊醒般忽地起身,朝殿外快步走去。喻德海见此,心下大慌,忙起了身跟上去,惊呼:“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朱炎转身凝神,看了眼身后跟随之人。   “退下!”   喻德海当下脚步一顿,身形滞留原地,而朱炎不再说一个字,丝毫未曾停顿,回过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乾龙殿。被朱炎吼了一声,神魂颠倒中的人呆了少刻,立马就想跟上去,然而想到他说的话,再一思及他那脸色,犹豫不决地来回渡步三四个来回,终究满面沉痛地摇了摇头,深深叹气。   “哎!”   早知,他方才便不说那些话了!皇上这般行色匆匆,不用想,必是去寻那位正在静心殿用晚膳的明珠郡主去了!   喻德海面色颓然,几乎有些无法稳住身形,微微晃动了下,扶着红漆的粗柱,旋身朝身边一小太监吩咐下去,“去殿前头守着,若瞧见有人来了,速速来报!”   小太监授命,立马下去了。   喻德海望着小太监的背影,心头紧缩,忐忑难安,希望皇上此去莫要再受个什么刺激,不然这日子,真当没法过了!   第21章 王子病的春天   夜色如许,月光清辉铺陈而下,洒落于静心殿的每一处角落。殿内红烛通亮,照着殿中央的人正用着晚膳的两人格外谐美和睦。   太皇太后看她今儿用膳时心思有点出离,起初并没提,一直到她衔一块虾肉没衔好,半空里掉落在桌上,眉头动了动,慢吞吞地出声:“怎么了这是,心不在焉的?”   沈夙媛转头看向太皇太后:“昂,没呢,虾肉太滑了。”说着夹着虾肉往丢壳屑的小碟子里放,感觉到身边的人眼光还察看着她,不由一怔,放下了筷子,脸转向太皇太后,苦笑一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夙媛……在想今日的事。”   “怎么,因为张太后?还是因为……炎儿?”太皇太后着重末尾二字,用压轻轻咬住,见她这个宝贝外孙女眉头皱着,慈蔼地笑了笑,“无论是张太后还是炎儿,你又何必烦心?你是个聪明孩子,心中早已有数了罢。”   “都道夙媛是聪明的,夙媛有时想,是不是做个傻人反而福气会更旺些呢?”   太皇太后脸上显出不赞同的神色,放下筷子,贴上沈夙媛的手背,轻声道:“你这糊涂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怎么会这么想?沈夙媛扪心自问,却不过轻笑一声,头微微垂落,“……觉着有些累了。”   老人家面色微惊,手下紧了紧,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她的,微微提高音量:“先前还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下怎么愚钝了!你自个做了打算,就得自个受着!皇祖母倒想帮你,却是无法帮你!你是皇祖母自小看大的,你什么性子皇祖母通透得很,若你烦忧这些琐事,干脆皇祖母替你做主,这选秀仪式,你索性退了去!”   沈夙媛噗嗤一笑,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的人:“皇祖母这哪儿的话,秀女名单的册子都交上去了,没病没痛的,哪还能强行改了。且夙媛这个身份,更不能动了。”   老人家摇摇头,话语间明显透露出许多怜惜:“皇祖母亦明白是更改不得了,可你现在这样……”   “皇祖母您误会了,唉!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心烦罢了,也就是在皇祖母面前夙媛才敢随心所欲地埋怨一句。您莫大惊小怪的,说得夙媛像要因此事都想不开了似得。”   “去去去!什么想不开,这话也能说!”面色一怒,太皇太后抽出手轻拍,沈夙媛作势捂了手,其实这点力道根本没伤着,她只想将皇祖母逗乐,不再去想忧心事。   沈夙媛知道,今日她的心态有些怪异,多年来的角色扮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她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分不清了。   不过,也就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了。   见她咧着嘴作怪模样,老人家呔地一声,转眼就笑开了,心下亦是放宽,拿起筷子将鱼肉一通地往她菜碟子里堆:“皇祖母看你近些时日瘦了不少,多吃些,莫回去后让那没良心的东西改日说皇祖母吝啬,不给你好东西补!”   沈夙媛见碟子里的菜都要堆满了,忙道:“停手停手,可都要溢出了。”正笑呢,忽地感到外头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往里头看来,沈夙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那人还前不久那通身锦缎的常服,金灿的颜色在烛火衬托下越显得耀眼夺目。   他立在那儿,旁侧的宫女太监都不敢阻拦,俱是胆战心惊地小心打量着这尊突如其来的大佛。   朱炎气息紊乱,想来是疾步经过长廊,导致气略微难以接上。   此时灯火阑珊,烛影摇晃。   饶是心如止水,稳如泰山般的她,却也不禁地心尖一颤。   下一秒,她却是笑了。   望着脸色焦灼,眼神滚烫如火的男人,笑得嫣然妍妩。   ——她想,她大概是又燃起斗志了。   ……   二人遥遥相望,气氛怪异,眼尖心细的太皇太后立下就明白了她这外孙女适才失神的缘故,再看他这亲孙儿,心里头暗暗失笑,现在这年轻人啊……老人家大为感叹,眸光挑了挑,朝一侧的沈夙媛低声道:“甭在这你看我,我看你的了,去罢。”   沈夙媛脸一燥,她难得会不好意思,这会子朱炎的突袭,也确实令她悸动了。她一向不会否认这种情愫的滋生,对一个人常年关注产生好感是十分正常的事,况且这个人,身份不凡,地位不俗,长得也不赖,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对她懵懂迷恋中。   她也不想大晚上还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织女牛郎恋,只从椅上起了身,朝太皇太后微微伏身:“那夙媛先去了,过会就回来。皇祖母给留点菜吧。”说不定等她会过朱炎后胃口就好了。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洋装恼意:“你这顽猴!”   沈夙媛微微一笑,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子渐快,片刻功夫便来到了还在平息静心的朱炎跟前,见他一张脸红润光泽,眼里积满焦虑痴惘,嘴抿成薄薄一道线,似是藏了诸多不能言的心语。他见她人就在眼前,换了一身浅粉色纱裙,飘逸轻盈,一对明眸晶亮晶亮的,像兔子般软绵温善,叫人极想将她搂入怀里。   心中念头一动,人下意识地就迈开步子上了前去,高大的身形如铁墙一点点逼压下来。   沈夙媛轻微一侧身,绕到了朱炎的身边,轻声道:“是去您的寝宫,还是……”说着,抬起眸子来,看得朱炎心魂都颤了颤。   “去皇祖母的萱草阁吧。”   萱草阁没人住,这时不过几个宫娥太监守着,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打着一盏青灯,烛火幽幽,如一条长龙蜿蜒路径漫漫长廊,人眼稀少,四下几乎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和夜色里藏在丛间绿荫地里的小虫子发出的悉簌声。两人一路保持沉默,沈夙媛走在前头,朱炎稍微靠后,眼朝斜上方注视着她的侧脸。   原本焦躁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忽地就平静下来,胸口涌动的文火慢熬,令他疾走后通身热汗冷却下来后的寒气都被逼走了,只余一股暖流沁入五脏六腑,如春日里旭日照耀。   可朱炎看着看着,又不自禁地想到他此番来意。   ——沈家败落,圣宠不再。   ——她……是这样想的吗?   所以不肯表露心意,欲言又止,因为自保……故此对他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朱炎想着,眼里不经意间泄露出对她的心疼怜惜,她一直都是要强的,在他面前从来就不似个女人家般温婉体贴,可他……就偏偏是喜欢看她肆意张扬的模样,是这墨守成规的宫廷里最鲜亮无比的光华,亦是他心头不能忘怀,又恼又恨,却又爱又怜,极为复杂下的烙印。   他沉黑的眼瞳里暗光幽浮,旁若无人般地望着她,久久不曾散去……   二人来至萱草阁,让宫娥全数守在屋外,若有异动,便敲门警示。   这虽未曾有人住,却常年派专人清理打扫,屋内摆设一应俱全,墙上名家名画高悬,一张“清正严明,高洁风骨”的字样横亘屋檐之下,想必先头所住之人,大概是个品性优质,有点个性的人。   此地离静心殿较远,略微偏僻,而今夜临,守夜的宫娥寥寥数计,倒是个清净谈话的好去处。   朱炎现在已完全冷静下来,他看着进屋后从容自若的人,首先出声打破这安静的气氛。   “朕有话同你说…!”   沈夙媛微微挑眉,手交叠坐姿端正,好整以暇望着朱炎,清浅一笑,曼声应道:“皇上请说。”   见她摆出这个姿势来,朱炎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他的人往前倾了一些,目光灼灼,锁定了她:“晚膳之前朕同你说过,朕在意你的想法……那些话,也是朕的真心。”他的唇嚅动了几下,复而张开,“就是说……朕的心里是——”朱炎的话没完,沈夙媛却忽地站起来,令他话声顿止。   她的眸光像是和这阴幽黯淡的烛火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冷淡。   “夙媛不是说过,早不记得了。”   朱炎眼神一震,面上表情当下僵了,不等他张嘴,一向恣意风流的她忽地发出一声极冷的笑。   “有些话轻易说出口便很难收回去,皇上金口一开,驷马难追,更当三思才是。”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朱炎惊愕的脸上,几步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说得信誓旦旦,到时却做不到,那才叫人失望。”   “朕如此不可信?”他挺了挺胸,一时都忘了她这样的态度是何其不尊不敬,足以他定罪,心里想着的,反是要证明他此番前来是下定决心,而非凭着一股孤勇意气。   手紧紧扣在把手上,他仰头望着她因他的话而似笑非笑的面孔,心里急速地跳着。   她无疑不是美的,姣好妍丽的面庞,一对明亮的眼如夜中星子。   朱炎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另一只空着的手情不自禁地往上抬,很快就触碰到了她的脸颊,她没有躲开。因而男人的胸口急剧燃烧,如火在烧,手掌一点点地贴上她丝绒般细滑的肌肤,他喃喃地说着,“朕定是疯了,竟被你这只魔魅所惑……”   第22章 雏龙   掌心因常年握笔批阅奏折而显得粗粝,轻轻贴上她时,还有些痒痒的。   她面庞轻微颤了颤,眸子逐渐变得湿润明亮,像是诱人采撷的清透果实。   “夙媛,怎么会是魔魅呢?”沈夙媛的声音低低地,她的脸亦仿佛被一罩轻纱蒙住,朦朦胧胧,“那是妖物,是祸国殃民的妖物……”   “你就是妖物!”他猛地发声,战栗的,难以抑制的,霍地起身,一把将她的人搂入怀里,“你就是!沈夙媛,朕到底是认栽了!”说着,抬起头,唇飘移不定地朝前摸索,而她眉眼含笑,妩媚动人的脸庞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不能让朱炎触及。   他有些急了。   他本不是想要事情发展成这样子,是她……她在诱惑他!他模糊地想着,腹中的火苗陡然一股蹿上天去,烧得极旺,像是要将自个都燃尽了。朱炎热得不行,手搂着那纤细至不盈一握的腰肢,身体莫名更烫了。   “你让朕、朕亲一下……”   沈夙媛见他这般似魔怔般的模样,眉目低垂着,手抵在胸口,令他探头的姿势始终无法真正接近他,而她,则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的痴迷,直到她伸出手,轻轻碰到朱炎的嘴边,男人下意识地去触,忽地半眯的眼睁了开来,像是乍然从梦中清醒。   她的目光那样清亮透澈,像是早已洞悉他内心所有的想法。   看着他一直不愿承认却又内心渴望得到的人,朱炎终于是败了,侧脸沿着她滑嫩的手背慢慢地往上,轻声叹道:“就当朕是做了一场梦罢,你…你别拒绝朕。”他这样跑过来,又摆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来,却无法予她最好的承诺,他想说喜欢她,可她那些话就跟针似得一根根刺进去,叫他疼得拔不掉,亦舍不得拔掉。   她说得那么对,朱炎终于明白……自己是懦弱的,宁愿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就能重归原位。也不想让这荒诞怪异的场景,继续延续下去。朱炎想着,心里酸酸的沉甸下去,双臂环过她的腰,紧紧揽住。脸贴着那平坦的小腹,一时沉默。   沈夙媛也没说话,她任由朱炎这样姿态亲昵的抱着,眸光游离不知何处。   今夜一过,或许有些事会变,或许一切依旧照常。   然而此刻,至少是不同的。   他就像迷失的孩提,眼神惘然痛楚,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却不能去阻拦事件的发生。沈夙媛低下头,心里莫名有了一丝奇怪的滋味,她细巧的秀眉轻轻一皱,手放在了朱炎的肩上,作势推了推,“皇上……皇上……”   朱炎身子一僵,头却仍旧埋在她的小腹里不起来,手臂异常坚固地箍住她的腰。   他没吱声,沈夙媛只好再提醒他:“皇上,就要宵禁了。”   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皇宫是朕的,这规矩朕想改就改,无需遵守。”   她眉目里笑意浸染:“是、是,皇宫是您的,您是不用遵守,可这皇宫还不是夙媛的,等会皇祖母急了,派人来了可不好了。”   朱炎手握了握,声音一沉:“正好,让他们都看见罢!省得那么多风言风语!”就似赌气的孩子似的,惹得沈夙媛噗嗤笑出声来,她的小肚子颤了颤,不断地触碰他的脸,朱炎的脑袋蹭动了几下,寻了个更满意的地方,声音略带不满,“你莫动,就这样,让朕抱一会儿。”   沈夙媛忍着笑,低头轻轻地道:“皇上你这样好不赖皮。”   朱炎的嘴撇了下,发出一声冷笑,别扭地将她的腰用力一揽,让她的身子和他贴得更近,语气恨恨的,又充斥着莫名的伤感:“朕吃亏那么多年,总算还学着一些,哼——早该这样做才是!”   ……她有点无奈。   一时也就没话讲了,心里悠长地叹着,却异常轻松,沈夙媛不吭声,朱炎有些不乐意,他的脸往里埋,她不由自主地缩腹,低低地笑,“皇上,你怎么同孩子似的……别、别动了……”越这样说,他越闹,越不停用下颚去摩擦她的肚子。   忽然间,他停了动作,自语了句:“要是里头有朕的孩子就好了。”   话语那样轻,像微风拂过耳畔,稍纵即逝。   沈夙媛的笑声戛然而止。   ……   朱炎最后还是松开了她,沈夙媛整了整裙摆上的褶皱,定睛看向正坐在座椅上,一副侧着脸,耳根红彤彤的年轻皇帝,他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看他,咳嗽一声,眼睛却一副不敢往她脸上瞄的样子,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   “朕、朕就先回宫了,今日之事……”   “夙媛不会说出去的。”   朱炎一听,顿时把眼一瞪,好好的气氛又被她给破坏了,他心里莫名愤怒,然而看她笑盈盈,明眸如珠的模样,愤怒便不自禁地逐渐转换为一丝的柔情,可语气里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愠意:“朕倒希望你到处去说!朕就知道你是不会说的,因此想要你记住今日,若往后里……往后朕做了什么,只要你提起今日来,朕、朕——”他平素里非正事不多言,亦非易怒暴躁之人,然一对上她总会举足无措,早在肚子里转了千八百回的话到了嘴边却总会迟疑犹豫,说不出口。   她几步上前,用手点在他半张的唇上,挑唇淡道:“话不要说得太满,留到真正该派得上时说罢。”   他眉头再度皱起,刚想开口反驳,又觉得自己已在这话题上绕了很久,他不是那种纠缠不清之人,想了想,抿嘴道:“且听你的,若有那一日,朕不多言,只做到你信!”他说罢,手牵住她,将沈夙媛的柔嫩的爪子包裹于掌心,眼睛慢慢亮起来,“去外头坐会?”   她想从中抽出来,可不知是他握得紧了,还是她自个也没怎么用力,手始终被抓在掌心。   沈夙媛蹙眉道:“得回去了,皇祖母会担心的。”   “皇祖母还怕朕吃了你?”   沈夙媛摇摇头,道:“倒着来还差不多。”   朱炎一愣,旋即就笑了,低头凑到她脸庞:“朕允你来吃……”谁知话音还未落,脸上的笑霎时变了,只见娇小的少女脚尖踮起,嘴干脆利索地咬住他,尖利的小虎牙扣住耳垂软骨,一阵刺痛涌上来,朱炎顿时惊叫一声!   外头立马有人轻轻拍门,还有一道压低的声音传过来:“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屋里头,沈夙媛无辜地望着他,早在他惊叫时她就跳开一段距离,离他远远的,笑道:“皇上,这会子能回去了吧?”   朱炎恨得不行,直想将她扑倒在地,将她四肢都绑了,支在架子上烤了,又或是,生吞活剖!   一场小闹,最终也没能如朱炎所愿,最后来点温情的镜头,反而叫沈夙媛这一通咬耳,疼得什么风花雪月的思绪都硬生生没了。不过他怎能甘心,回去的路上心想着一定要报复回来,她咬他的耳朵,他到时候就咬遍她的……   “皇上,过了这条走廊,就要到静心殿了,您该往那条路上走了。”   游想的思绪被蓦地打断,朱炎前额突突地跳,他丝毫不怀疑她是上天派来整他的!   沈夙媛忽然眨了眨眼:“皇上方才笑得那么愉悦,是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她轻快地说着,见他脸色沉下来,正浓的夜色也遮不住那脸上的尴尬和通红,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太后舅母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皇上……确实该选妃了啊……”   朱炎一时没反应来,待他嚼出这话里的味道时,脑子轰得像是炸开了。   “沈夙媛…你、你……”   他一叠声地你你的,沈夙媛却恍若未闻,只心里顾自揣测起来。   朱炎今年二十有一,按理说早有人专人安排经历人事洗礼,不该于此事上如此羞赧遮掩。沈夙媛再一联想适才萱草阁中的一幕,她心底隐约有个念头陡然冒了出来,莫非……他还是个雏儿?她略感诧异,这不该吧……太后舅母这般如狼似虎地给安排人选,怎会看着他到这把年龄还没接触过这种事?   她越想越可疑,趁四下无人,忙拽了他的手,将他拉到黑影里头。   “你、你作甚!”朱炎慌了下,很快眼神变了,她的身子离他那么近,他本就对她有意,怎能不心猿意马?刚一低头,她明亮的眸子就直勾勾地看住他,朱炎下意识地皱眉,却听她一副遮遮掩掩的做贼模样,小声地问:“皇上,问个比较严肃的问题。”   她的眼实在太亮,亮得晃眼,朱炎心慌地避开了,嘴快速嚅动了一下:“……你说。”   沈夙媛像是考虑良久,咬了咬唇,终是横了心,问道:“皇上莫非……还没和女子……那个……那个……?”   “那个是哪个——”他飞快地低喝一声,眼睛顿时睁大了,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若说方才脑子似炸裂了般,此刻便是直接被碾平了,咣当一声,令朱炎身形一晃,似被打击得连站都没法站住了。   见此,沈夙媛默默确定了一个事实,原来,当今皇上…还真是个雏。   第23章 新癖好   朱炎尚沉浸于震惊中无法自拔之际,而沈夙媛已得到答应,她是个处事利索的人,看他被打击得不轻,便不再继续纠纠缠此事,只拉着睁一双俊眸,神色茫茫然的男人轻声道:“好罢,这个秘密……恩,夙媛断然不会宣扬出去的,皇上请安心。”说着朝四处看了两眼,见他眸子转过来,直愣愣地盯着她,沈夙媛只觉这娃儿可怜见的,这是伤到自尊了吧?   她的手搭上他的肩,一脸凝重道:“这个,真不会说。”说罢,不再犹疑,在朱炎耳边快速说了句,“夙媛先告辞,皇上等会再出来罢。”便率先从阴影里走出去,月色柔光将她的背影照亮,连接着男人望向她的视线亦是一亮,朱炎猛地自懵然中回魂,步伐大跨,一个箭步人已越过她肩头,“停下!”   “小声些……”沈夙媛做了个嘘的手势,侧眸一番巡望,遂转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叹:“这时候皇上还要和夙媛较真这个?您还是快些回宫罢,夙媛也该回去了,皇祖母真要急了。”   朱炎忽地一声冷哼,气恼地打断她:“朕告诉你,朕的经验丰富得很!你就等着…等着那日,朕、朕让你好受!”说罢,怒而挥袖,睁眼瞪着她,然旋即朱炎似是想到一些不得了的场景,面上的愤怒忽地转变,挂上了略微得意的表情,在她一脸诧异中如同一只骄傲的公孔雀扬风而去。   良久,柔光中的人才失笑摇头,人退回暗处,靠着墙抿唇思索。   那日……呵,她倒是很期待这只愤怒的小鸟到时候会有怎样的表现。   ***   朱炎疾步回到寝宫,一路上宫女太监瞧见他们的皇上脸上挂着阴测测的笑,平素里沉闷莫测的模样已叫人胆战心惊,这番更是诡异恐怖,一个个匆匆行礼,都不敢抬头看。直到人走远了,才齐齐头挨着头,窃窃私语。   被喻德海遏令于乾龙殿蹲守的小太监远远瞧见朱炎一身明黄扎眼的颜色,心里一紧,忙转身跑进殿内去通传。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差点撞上了人,险险避过,见喻德海摆着张脸走出来,急促地道:“喻公公!皇上回来了!”喻德海在先帝高德皇时代即是御前太监,待高德皇病逝朱炎即位,即可升为内监总管,掌管内侍省,为一众宦官总统领,权势大得很。不过却从不摆架子,人和亲善,同太监们相处融洽,是个很有风骨品味的人。然即使如此,一般内监里的人都称喻德海为喻大人,或者总管大人,少有人会直呼他为公公。除非是几个不长眼的,例如眼前这莽撞的小太监。   喻德海脸色黑了下来,然他没工夫和这小太监计较,只问:“你叫什么名儿。”   小太监战战兢兢答:“狗、狗子。”   这打哪儿来的野名儿?喻德海眉头微微抽搐,就听小太监又哆哆嗦嗦地低声说了句:“是、是替班的。”   喻德海脸色一沉,“替班?”语气不由提高了些,吓得小太监腿一哆嗦,一下跪地上了,“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是、是小晏子得了病,不敢将晦气带给皇上,怕惊扰圣驾,便叫奴才替了班,待他病好就会换回来了!”   听了此话,喻德海心里头积了火,私底下换班居然不上报与他,还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喻总管很生气,然远处朱炎的身影逐渐从阴影里走出,喻德海心一凛,也没余暇管这小太监的事,挥了挥手道:“退下去罢!”   “是、是!”小太监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离开。   喻德海则迎上前,步子端得是稳当自然,见朱炎面上带笑,紧绷的心头顿时宽泛了些,亦笑道:“皇上看上去心情大好,莫非是得了喜事?”   朱炎看了眼喻德海,鼻子朝上轻哼一声:“什么喜不喜的!”说着入了殿,快步走到白玉龙床上撩了袍子坐下,喻德海递上一盏茶送到朱炎手边,后者接过,抿了口,突然像记起什么,先是叫内殿里的人都退出去,只留喻德海一人,随后招手让喻德海凑近些,眼斜上一挑,话却有些囫囵不清,“这宫里,有关于房…咳,男女一事的书籍图册么……”先前负责此事宜的人因他刚登基时国务繁忙,根本无心理会男欢女爱一事,加之他本身并不热衷,亦可说冷感,便一直搁置下了。而他长此以来一心务政,认为此等事乃污秽,非自愿下,让他同随便同陌生的司寝嬷嬷*,这对朱炎而言,便是滑稽。况且他身为皇帝,理应以国事为主,岂能贪图作乐,然而偏偏冒出沈夙媛这颗毒瘤……   最令人可恨的是,他自己并不想拔除这颗毒瘤,不但贪恋她带来的一点温暖,还为此神魂颠倒。   朱炎心里的小人低吼一声,他怎么想都觉得他亏大发了!所以他总得找回一点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浓黑的眼死死盯住喻德海,喻德海却是愣住了,他大概是没听清楚吧,皇上说什么?   “没有么?”朱炎咬了咬牙,“民间的一些什么画本子里头,应该有吧?”他记得上回有个太监溜魂还被他逮住过,那画本子上的内容只一闪而过,朱炎已厌恶地拧了眉,将那开差的小太监让人提出去一顿板子,掉了半条命,后来养不好,落了病根,而今拖着个病秧子的壳,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一日。可见朱炎于此事上,是多么厌弃乃至到憎恶的程度。   他似忆起一些不甚美好的往昔,见喻德海一脸发愣模样,忽地有些自我厌恶,眉头紧锁,烦躁地挥了挥手:“算罢,你下去罢,叫人进来伺候。”朱炎不愿想了,他就不信,这点小事还难得倒他?不过本能罢了,他自能无师自通!   想着,朱炎挑了挑唇,即要就寝,却听喻德海压低声道:“老奴这……有一些。”   他的手猛地攥紧了被褥,脸上不动声色,眼神同喻德海的一通交汇,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哪儿来的?”   喻德海道:“私底下传的,叫老奴瞧见,就给收了。”   朱炎怒道:“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胆大妄为!”音量一提,让喻德海小心肝一跳,转眼,他便眯紧眼,沉声道:“明日起……你看着挑一些,莫教人察觉!”后半句朱炎格外加重语气。   喻德海了然道:“老奴明白了。”说罢,见朱炎唇角扬起,似乎较为满意,紧着心稍稍放下来了些,不过很快总管大人又有点不自在了,他虽年过半百,还是个阉人,与此事上却一直有着男人的秉性。想他操劳大半辈子,得了大总管的名号,却连个逞心如意的对食对象都没有,总管大人不由伤感起来。   心想,他也想老有所依啊……   悲伤的总管大人指挥着一众人入殿伺候朱炎就寝入睡,自个边想着该怎么筛选画质优良,内容丰富向上的画本子给皇上,一边感叹他的老年凄凉,自顾自地晃晃悠悠回了乾龙殿前院的配房,而喻德海身为内监总管,直隶于皇上,而下边一众宦官,却得听他的,实权比往后里人微言轻的贵人都要大得多,住所里自有专门伺候他的大太监,和专人管事随时听候调遣。   配房里的管事太监见大人回来了,一脸谄媚地笑着上前,却正好凑了个不巧,被喻德海一通冷眼给瞪回去。   喻德海心肝脾肺都伤得厉害,为此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想着该怎么趁早让皇上和小郡主如意了,才好让他也如意了。   而另一边,等朱炎走了不久,沈夙媛也回到了静心殿,一入殿内,就听到太皇太后庄严的声音传过来:“还省得要回来……”她听着笑着回,“自是省得,这不怕皇祖母着急派人来寻,急忙忙就赶回来了。”   里头的人似哼了声,沈夙媛眼神里闪了闪,自挑了珠帘入内。   见人已是安躺下了,看到她来叫人扶了身子,半靠在柔软的背枕上,挥手将人屏退,本是严肃的脸一下就垮塌了,摇头露笑:“来同皇祖母说说,皇上这急慌慌的找你来,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夙媛从容答:“无非不是皇祖母您所猜想的那般。”   太皇太后轻蹙眉头,忽地悠长一叹:“皇祖母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辈人的心思,既然皇上属意你,你心里也不无他,何不欢欢乐乐顺了各自的心意呢?”   沈夙媛淡笑道:“……不谈此事了,不如让夙媛给皇祖母讲些笑话,哄您入睡了吧?”   太皇太后瞪圆了眼,怒道:“你这孩子…!”   “过些时日就要从外孙变成孙媳了,不小了。”沈夙媛慢悠悠地说着,惹得老人家心一软,又想骂她两句又实在舍不得,只好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一声:“算罢,皇祖母虽搞不懂你们想做什么,不过皇祖母还是要提点你,张太后不是善类,你待入宫以后,皇祖母这年纪也照顾不了你几年,你要记得早些诞下龙种,稳固地位,到时……以你原本的身份,再加之龙子傍身,便是张太后,也奈何不了你。”   沈夙媛慢慢靠入老人家的怀里,缓缓低语:“没事的……有您在,夙媛不怕。”   “就怕皇祖母撑不过多久了……”   “皇祖母不说傻话了!”她低声加重语气,太皇太后停了会,心头一阵酸涩,想着今日张太后来时的情形,再想她这越发不济的身子,喉口滚动了几下,最终含着泪,手揽住埋在她怀中少女的肩膀,一下,接着着一下地拍。   这是她还是个婴儿时,她被燕平公主托付给皇祖母后,老人家经常做的动作。意味着她而今还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可人疼被受宠的孩子。沈夙媛这样性冷的人眼里也慢慢蒙上一层热乎乎的水雾,她想,不仅是为自保,也是为这些关心她的人,她沈夙媛一定要活得好!   什么张太后,什么林暮烟,打哪儿来的幺蛾子,她就打哪儿拍死!   第24章 决心   最终她也没能给太皇太后讲成笑话,老人家倒是自个觉出困意睡下了,而待太皇太后就寝沈夙媛才从静心殿离开,至偏院里叫两名专人伺候的宫娥服侍就寝,这一觉睡得并不稳,她竟梦到穿来前现实里的那些人,她过世的双亲,和她职场上似敌非友的同事,还有她身边来了又去的那些朋友,她还想到了被托孤寄养所居住的那幢小区房子,她的姨妈,她母亲的同胞姊妹。虽然从小克扣她伙食,天天念叨她亲姐姐的那份神秘遗产,但又无法否认和她的血缘关系。   十八岁之前,她是她的监护人,十八岁之后,她毅然从姨妈家里走出来,尝尽社会冷暖,只打拼了一年功夫,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擅长设计,谋得一份设计师助理的工作,凭着丰富的创意很快引起公司里的注意,悲剧的是,她那份刚要递交上去的企划案却被人扔到垃圾桶里,而当她去捡的的时候,就从背后被人一个烟灰缸给砸到后脑勺了。   沈夙媛挺佩服自己,过了十五年还记得自己在现代是死于一场谋杀,她模糊地想,会有人记得她死掉了吗?或者说,那个不惜犯罪也要干掉她的人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呢?是不是除掉她就一定能晋位呢?她想着想着记忆又和她作为明珠郡主的小时候窜合一串,有很多人都想要置这位明珠郡主于死地,她甚至看到有人当着她的面把一包白粉末藏在袖子暗戳戳倒进茶里,大概是以为婴儿是无知好欺负的,却不知道这具小钢炮的身体里藏着成年人的意志。   她不能指望她那惯会惹事的娘帮她,说了不如不说,更没法指望她这位高权重的爹,沈相的身份令他顾虑太多,只有她的亲哥沈廉,会不断地出手帮她,但沈廉早早去了兵营就职,更多的是她自己躲过了,当然也有差一点就命丧黄泉的时候。不过老天应该是开眼的,她这颗顽强的种子最终还是发芽了,从一颗花骨朵慢慢长成迎风飘荡的迎春花。   所以无论是从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经验总结来看,坏人放哪个时代都是不会减少的,而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来得有效实际。   不过这一世里头,有皇祖母,有林妈妈,有沈廉,还有……   ……还有总爱和她作对抬扛的朱炎,明明被她吸引却死鸭子嘴硬的朱炎,幼稚霸道然而又总会冒出惊人言语的朱炎……她心里暗自给他套上一个又一个怪号,嘴角慢慢地漾开笑来,可眼底深处,光芒却逐渐黯下去。   ……最终,是身为一代帝王,君临天下的朱炎。   想到这,沈夙媛难眠地睁开了眼,望着窗外静亮的月光,微微出神。   一夜很快过去,于漫长的时光里总显得格外短暂,新的一日生活即将开始。   沈夙媛拾掇好后便到静心殿报告,和太皇太后用完早膳后两人到了内院躺尸晒太阳,俱是懒洋洋地聊了起来。   “明天你就要回去了。”   沈夙媛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秀女初选即将开始,她就算再大的派头也不能继续以姑娘的身份留在宫里,除非是内宫之人,不仅是避嫌。照道理说选秀前的秀女一律不准外出,都要做起准备,而她身份特殊,已是开了先例,就连林家嫡小姐这些时日都在闺阁里安生呆着呢,也只有她还宫里宫外跑得勤快。   她一副闲在模样,端着茶茗了口,才慢悠悠地道:“无碍,过两天我就又杀回来了。”   嗤——老人家没忍住,一口到了嘴里的茶噗地吐出了些,这对一向注重仪表的老祖宗来说可是大事,她忙朝旁边的人招手,贴身伺候的侍女将手帕急急掏出来替太皇太后擦拭干净嘴边的水渍,同粘在衣裳上的一些,可惜留了痕迹,凝成块,擦不净了。   太皇太后很是恼火,手接过帕子自顾地抹起来,一边道:“怎么叫杀回来了,到底谁教你这么遣词的!没个样!”   沈夙媛见此,放下茶杯,含笑而视:“皇祖母可否记得高德先帝还在世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这女娃是个成了精的,将来必有大福?”   太皇太后失笑,想到她这亲儿在位时亦是极宠爱她的,略显伤感,微微叹道:“是啊,高德先帝是疼你的,这话,是在你满周岁时说的,你父亲和母亲莫提多喜悦了,那时炎儿也去了,皇祖母还记得你这猴孙干的好事!”   她这样做只是防患于未然,朱炎抱她的手臂实在和把她搁悬棺上一样可怕,她不过及时做出反应,至于后果,她压根也没法想,生理的自然现象她控制不了。   沈夙媛的脸上露出微笑,道:“所以说高德先帝不愧是圣明之君,神眼灵通,有先见之明,提前替夙媛预示了未来。夙媛相信,这一生必定如高德先帝所言,幸福安康,得偿所愿。”   她胡诌的本事老人家早也是领教过了,然那一句“幸福安康得偿所愿”亦是她心中所求,一晌默然,太皇太后半阖上眼,慢慢道:“但愿□□皇保佑,先帝保佑,愿小辈们都能一生平顺,也好让做媳妇的……安详天年。”   在这封建古代社会做媳妇就已是很难了,做皇家媳妇,自是难上加难,做一个死活不能讨婆母喜欢的皇家媳妇,那就更难了。沈夙媛一个不巧,全占齐活了。   一个已做了将近六十年皇家媳妇已熬成婆母的老一辈,和一个快要跨进内廷成为皇家准媳妇的新一代,一时双双感慨万分。   老小俱唏嘘难言之际,外头有宫女来传,张太后凤驾来袭,还带了个林家小的。   沈夙媛眼神微亮,还道她的太后舅母说说罢,竟还赶在这个端口真将人领来了。   太皇太后脸上不悦,她好好的要和外孙女惜别前最后聚一聚,这个不长心眼的继媳妇怎么又来搞破坏了?   不论两人心里怎么想,张太后最终还是领着她的新型武器,准皇后林白花大驾光临。   张太后这一来,沈夙媛自不能再这么悠闲,命人将以作躺尸用的长椅搬下去,换了把舒适的高椅,先打头阵去迎接张太后一行人,见老白莲带着小白花一身浅紫正宫装,一身粉嫩罗纱裙,手挽手,谐美地走过来,直走到她这个主客跟前停下,沈夙媛朝张太后微微颔首,“太后舅母,您来了。”不等张太后摆出架子来,便一转头露出惊喜之色,“呵!林妹妹也来了?”   林暮烟对她心有余悸,生怕她使出什么招数来,又将那虫子藏着弄到她裙子上来,身子不由地一下瑟缩,躲到张太后背后,张太后见林暮烟这小家子做派,立时心头恼了起来,平素里大方温婉的人怎么到她这沈家侄女儿面前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了?   手下用力挽住林暮烟,将人往前提拉,林暮烟心下惊诧,却也眼色极好地瞧出张太后眼底掩住的不满,再一细想,顿时领悟过来,她并非蠢笨愚钝之人,对沈夙媛下意识地惧怕在张太后的撑腰下,只消过去,到底也是退休前主心骨老干部林太傅的嫡亲孙女,挺胸微笑,气派一下也上来了。   “是太后娘娘关爱,特来带暮烟见太皇太后,是暮烟有福,只没想到,在这会遇上沈家姐姐。”   沈夙媛眯眼笑了笑,先是看了眼张太后,才回头看林暮烟:“该想到的,难道太后舅母没同林妹妹你说,这些日子我都住在宫里么?”   “这些事,也没甚好说的。”张太后淡淡地打断,目光自她眼前一掠而过,随后抿唇含笑,“太皇太后真真是宠你,日日将你带在身边,往后入宫,倒是不知你该管哀家叫婆母呢,还是管太皇太后叫婆母呢?”   皇祖母不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说话夹枪带棍地更明显了。不过沈夙媛小时候刚入宫时,还是张宠妃身份时的张菱苑,确实也暗地里没少当着她的面训教她的礼仪规矩问题,而她不是个遇事就爱告状叫人帮架的性子,一向自主独立惯了,女娃子一身气力,肆闹张扬,身体力行地上演了一场什么叫做“我家有权有势,我身为明珠郡主就是没规矩也轮不到你一个妃子来越了矩说三道四”的情景,吓得张菱宛最后也只敢远远地看她,直到她长大些没那么闹腾了才故态重萌。   沈夙媛略感讶异,不但不畏,且笑盈盈地很是自然地反问:“难道这一点太后舅母还分不清?照规矩,您是夙媛未来的婆母,而太皇太后是夙媛的皇祖母,左右就是亲疏远近的差别罢了,这就让您弄糊涂了不成?”   张太后脸色一僵,她是在嘲讽她并非原配身份,是个后来居上的继后!   沈夙媛见她脸色坏了,径自一笑,继续道:“太后舅母和林妹妹都莫要在这站着了,皇祖母她老人家还等着咱们过去呢。”   张太后眼中藏着冷笑,不说什么,越过沈夙媛自朝内院中心大步走去,而林暮烟亦快步紧跟,与沈夙媛擦肩时眼中毫不遮掩她的厌恨,鼻子里哼了声,就走过去了,而沈夙媛却在心中失笑暗道,小姑娘侬还是忒年轻了,内廷宫战,可不是靠师傅带一带就能过的哟。   第25章 王霸之气   一桌人刚好能凑整做个麻将搭子,张太后落座高椅,身侧跟着她的心腹秦嬷嬷,林暮烟站在张太后的右手边上,太皇太后依旧躺在长椅上,眼睛始终都没落到过林暮烟身上,反见到沈夙媛跟在众人身后,孤零零的一人,眉头拧着,虽是不悦却没直接当着张太后说,只待等沈夙媛就位,方才缓慢地张嘴,通身的主人家威严端重气派:“这可好,都到齐了。”   “皇祖母不经常说平素里想找人组个牌搭子都难,这下好了,人齐活了,立马就能上阵以解您这心头瘾了。”   太皇太后瞪向她,眼神轻飘飘地落到跟在张太后身边的林暮烟身上,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林家来做客的都没吱声,你这泼猴孙倒先顽上了?”   沈夙媛哎呦一声,一副羞脸模样,几步跑到太皇太后身旁,轻轻地用手抓了下老人家的衣角,嗔怪道:“您不说夙媛差点都忘了,林妹妹都看着呢!皇祖母怎么就爱当着外人面埋汰自个的亲外孙呢!”   林暮烟听得这一席话,脸色已不复来时红润,浑身都像是在忍着极端的屈辱,小脸蛋却白的明显。而张太后眼角紧抽,显是听不下去了,手紧紧一握,面上竟还能掐出一丝笑,沈夙媛见了,心道过来人就是比小年轻忍得住气。   张太后将林家的手牵过来,一眼朝沈夙媛看来,摆明是要对上了:“烟儿是个好脾气的,该守礼的场合自是受礼,况且她也没个像沈侄女儿这样像样的家室,自不比沈侄女儿来得外放,性子是闷了些,却是个知人心的懂事闺女。你也去太皇太后身边,说来还没正式见个面,你不总同哀家说想见见太皇太后,这会子正好让你圆了心愿了。”   林暮烟是闺阁里养出来的,虽本性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胜在生得好,眉目精致,长手长脚的,小姑娘家往跟前一立,羞赧地抱着笑,水润的眼,小嘴儿轻抿含笑,青涩里却不失一分精贵人家培育而出的净气,认真看起来也怪是可人疼的。大致上,不昧良心说的话,还是很有侯府嫡小姐的作派,且将那骄纵凌厉藏得极深,这就是沈夙媛认为林暮烟而今虽年轻,却有底子能尝试走张太后的路。不过可惜的是……她年轻时不幸遇上了她。   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将会是导致她一生悲剧的根源。而此时的林暮烟,尚是少女娇羞,胜似扶柳,是一朵盛绽于内廷锦簇百花里的鸢尾花,自诩为清丽脱俗,而暗藏争艳野心。   小姑娘那点花花肠子岂能在堂堂太皇太后面前蒙混过关?不过不想争宠的妃嫔不是合格的好妃嫔,林家嫡小姐最终是要入宫的,她存的这点心思老人家很明白,并非不能理解,偏巧她是卖弄错了对象。若是换作平常,她还会夸赞几分,然而张太后的介入已是让太皇太后心生不满,故此老人家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轻嘲的笑,目光流星般划过,便收了回来,看向张太后:“林家闺女是好的,可惜……”话语突然停了,眼神注视着张太后,慢悠悠地将后半段补充,“有这泼猴孙在,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没法再受用一个了。”   沈夙媛含羞地嗔怒般掀了下眼,随后眼光落到林暮烟脸上,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感觉到林的肢体僵硬,沈夙媛俏丽娇笑道:“林妹妹可不似夙愿这般会鼓捣人,是吧?”   林暮烟手绷得紧紧,直想从她臂弯里抽出,可碍着众人在场,心有余而力不足,心头对她的恨意越加浓了,闷闷地应了两声以作回答。   太皇太后眉头微皱:“别闹了,快放开人家罢。”话语里是呵斥的,眼神却显包容,反而目光里对林的谴责要更多些,姑娘间小打小闹乃常事,按着沈夙媛明珠郡主的身份,同林暮烟交好是她高攀,而这小辈却当着她的面摆脸子?   “烟儿,你沈家姐姐同你顽笑,你却一声不吭,知不知礼数?”张太后低喝,她着实后悔带了林暮烟出来,平素里在她面前一副长袖善舞的做派,而今怎地如此忸怩娇气了?   林暮烟心头一股子的委屈,眼里转瞬已积了泪,泫然欲泣,沈夙媛一见,不得了了,这就败下阵来了?比起年轻时的张太后,段数真是差远了。心中暗自摇晃着头,沈夙媛径自打起圆场,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林暮烟拉到张太后身旁,道:“许是一时心切,突然见着皇祖母羞急了脸,太后舅母何必要责怪林妹妹呢?是不是啊妹妹?”   她眨巴着眼看向林暮烟,后者心头羞恼不已,眼中射出愤恨的光束来,她一一接受,面不改色,再看四下,无论张太后或太皇太后,俱脸色不佳,林暮烟惊觉,刹那间明白她这回是作过了,在郡主府她能一径跑回去,是因为她料定沈夙媛不是个声张的个性,然而这里不同,这个场合不同,她嘴里磨牙,将心头的恨生生压下,眼里水雾尽褪,面上显出羞愧之色,竟备显真挚。   “是烟儿不懂规矩,还得烦沈家姐姐替烟儿美言,姐姐这般诚心关切,烟儿还如此……实是烟儿不懂事,不仅扫了太皇太后的雅兴,还丢了太后的面子,烟儿……烟儿大罪……”说着竟似要下跪的姿态。   沈夙媛只道绝了,觉悟性很高嘛,孺子可教。不过她不会给林暮烟表演的机会,她一弯身,手快速扶住她的手臂,林暮烟腿上再怎么使力居然都无法跪下去,她难掩眼中惊愕之色,先前听出明珠郡主力大如牛还道可笑,只以为是旁人编排罢了,顶多是个骄纵妄为的郡主小姐,不想她这看似纤瘦细弱的长臂平稳地扶着她,任她如何暗自使劲,也自巍然不动,谈笑风生。   “妹妹这般作甚,传言出去,还道是在静心殿受了何人的欺辱呢。说是夙媛就罢了,就怕有心人风言风语说是皇祖母给了你委屈,到时林老太傅和逍遥侯当了真,入宫面圣,可不是叫皇祖母平白受冤了么?”   “哪儿就牵扯到这么大的事头上了……”张太后僵笑着,手下一点点按紧了椅把,她从不敢小瞧这沈家的小辈,却不想她这张嘴落实起来竟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在宫中自要比在外头谨慎,特别是说话,做事,这还是太后舅母曾反复同夙媛说过的不是,夙媛是打心底里敬服您的,因而更记着您平素里的教导。太后舅母,您说侄女儿这话说得可对?”   张太后的目中透出隐隐煞气,林暮烟已顾不得去恨沈夙媛,反倒是被这阵仗整呆了,她平素善辩的能力而今亦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好似这一场交锋中压根就没她什么事儿。   “……对,沈侄女儿一席话,真叫舅母欣慰。”她将牙根咬紧,心头已是千万种法子掠过心头,秦嬷嬷一旁瞧得惊心,暗道这明珠郡主这嘴实在是锐利得逼人,态度是明摆着的恣意妄纵,话语却句句在情理之中,无法令人反唇相讥。   “你也勿莫去怪她了,初初见了这阵势,难免有所失态。不过瞧着,丫头倒是有点心气。等入宫后磨砺磨砺,说不准就能成大器了。”久不出声的太皇太后忽地道,她起了起身,沈夙媛当下放开林暮烟,走到太皇太后身边将她搀起身,手里体贴地将滑落的毯子往上盖及小腹,一边轻声说着,“皇祖母,小心着了凉。”待顺手做完了,随后起腰端立于一侧,手交叠置于前腹,抬头定睛望向张太后那一对人马,明眸间含笑怡然,这才像个真正正经模样的金枝玉叶。   太皇太后脸上的不悦去了些,只一脸看蹩脚丑角的表情看向张太后:“人我也看了,而今我乏了,你且带下去罢。”   张太后率军轰轰而来,临了却是一队残兵败将领了回去。   沈夙媛看来人走光了,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皇太后叱道:“还笑!”   她立马收嘴。   只听一声长叹,老人家幽声道:“只怕你这回是真惹恼她了。”   早晚的事。心中暗语,她倒摆出无所谓的姿态,在方才张太后所坐的高椅上一下坐住,话中含笑:“怕什么,太后舅母是一尊大佛,夙媛却不是能被轻易困住的泼猴,就算一时顾全大局先落一招,夙媛也有后招迎面而上,自有办法将军。”   见她何等信誓旦旦,眉目间神采飞扬,好不耀眼,老人晃了晃神,本还想斥责她莫胡诌瞎言,然而话至嘴边,一下就咽回去了,半晌震慑,待心头的撼然逐渐褪去,老人家才目露精光,正声道:“皇祖母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还能折腾出什么来。”说是这么说,语气却带着不可掩饰的喜悦同傲然,她确实想瞧瞧她这打小照拂大的亲外孙女,到底还有多少未曾使出的花招让她看个眼界!   第26章 纸上谈兵   沈夙媛通身的女强人气派再一次虏获了老人家的心,她从来言辞肆意犀利,听上去许多话都像是玩笑,然只要细想一番便能察觉到她胡话里的深意。说话确实是一门技巧,属于活到老学到老的通吃法门,她也并非只会一通乱说,不过沈夙媛自认有些时候无需嚼烂了再吃下去,然后继续吐出来,这种加工过的味道不一定就能令人赏识。她之所以让老皇帝,太皇太后等人宠爱如此,多少包含了她骨子里的真性情,许是久居宫中之人鲜有的特质吧。   物以稀为贵,因为罕见,才勾人眼球,而内廷中人千变万化,贪嗔痴念无一不会导致人心善变,她只要做好自己,坚定初衷才是正道。   而自和张太后一战后,张太后似是元气大伤,一直到她出宫前都没再来过,而过了一夜后,点卯时沈夙媛顺带起早,和宫内的作息一道运作起来,待梳理整装好才不过天明,沈夙媛在太皇太后派遣的几名宫女打掩护下来到宫门,正捞出腰牌,却瞧见本是空无一人的长长宽道上忽地从角落里冒出一人来,头低着行色匆匆地朝她这边走来,看那个方向,是从乾龙殿的方向来的。   沈夙媛心里有数,让跟在身旁的宫女退到一边,来人掀起纱帽一角,果真是喻德海喻总管。   “怎么是喻公公您亲自来的?”   喻德海笑了笑:“正是要老奴亲自来,皇上才安心。”   内心呵地笑了一声,沈夙媛不动声色地盯着这只表面上忠顺内里奸诈油滑的喻老狐狸,低声道:“是皇上让喻公公来传话的?”   “皇上让老奴和郡主交待一声,这次秀女入宫后的事宜您不用操心,皇上自会派人安排妥当。”   “只是这件事?”   “皇上还说……恩……”喻德海似有些难以启齿,迟疑良久也未曾开口,老脸像是红了红,续而慢慢地放低声说,“皇上说,小郡主所但担忧之事绝不会发生,皇上已……融会贯通。”说罢,大概是明白自个说了些什么,将腰扶得越发低了,许是也为皇上居然将这句话让他传达而感到分外羞耻。   他这老脸哟……   寂静的晨曦里,沉默半晌的气氛突地被一道开怀的笑声打破,沈夙媛笑得都快出泪,她边笑边看着喻德海,笑得年迈的喻公公脸上燥热燥热的,真是羞煞人也!喻德海直有钻洞之欲,待她笑声作罢,脑子却已是晕浑浑的了。   沈夙媛忽然道:“那劳烦喻公公也替我带一句给皇上。”   喻德海微微抬头,只见这位明珠郡主眼睛明亮,比这万里清空的云天还要透彻明晰,随后便听得她曼声曼语道:“纸上谈兵,自是容易。有本事,场上见。”说罢,也不理会喻德海被震了一脸的傻愣模样,径自出了宫门,坐上马车顺着大路直通郡主府。   喻德海回过神来,堪堪往前跑了几步,望着沈夙媛的马车疾驰而去,一脸懊丧,而眼里又有些呆呆的,这话……他真要传?   他这老脸哟……!   等朱炎下了朝,回乾龙殿内后,喻德海姗姗来迟,朱炎一见人,便轻咳一声,眼神会意,喻德海似没瞧见般,左顾右盼。朱炎见他这模样,恼了,立喝一声:“喻德海——!”   喻公公一个激灵,可总算是回了魂,忙快步上来,朱炎重重咳嗽一声,喻德海后知后觉地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太监,心里却哀嚎不已。   朱炎手执玉石制的笔杆,上好的狼毫尾随着下笔时柔软的一撇便勾勒出墨色字样,他看上去同往常一般,只眼睛里藏着一丝亮得慑人的光,却端了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问喻德海:“吩咐的都说了没?”   “回皇上话,都和郡主说了。”   “那些话……也说了?”朱炎嘴巴里过了一遍才慢吞吞地嚼出字眼来,俊美修长的眼若有似无里含了一丝畅快得意的笑,心中暗道,想来她定是了解到朕的决心了……哼,看到时他怎么让她求饶。   喻德海见自家这位主子都开始幻想起美好前景,实在不忍说出真相,皇上您真的不是郡主的对手啊……   朱炎唇角翘起,径自洋洋自喜,眉挑的老高,继续问:“她又是怎么回的?”   喻德海只觉这差事太折磨人了,他年纪大了,真是伤不起!然面对执着的皇上,喻德海痛下决断,将沈夙媛临行前交待与他的话同朱炎一字不差地说来:“郡主…郡主说,纸上谈兵,谈何容易。有本事,场上见。”   他握笔的手骤然一紧,眉头瞬间燃起来了!   想他昨日挑灯夜读那些个肮脏污秽的画本子,辗转难眠,费尽苦心,已胜券在握,她居然毫不在乎,难道说,她另有更为高深的计谋不成?!朱炎惊惧万分,眼中猛地射出一道寒光来,他半天没回话,喻德海还道是皇上又被气着了,心中正哀叹悲伤之际,朱炎猛然冷笑,将笔搁落笔台,仍是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之相。   喻公公心头惊悸地一跳,颤巍巍地喊了声:“皇上?”   “好…!”   这一声突如其来从朱炎嘴里冒出来的好把喻德海吓了一跳,他心脏都要停板了,见皇上眉宇间挑着一丝阴森的笑,私以为皇上许是被刺激地入邪了,刹那间冒出诸多可怕的念头,不由地哆哆嗦嗦地开口:“皇、皇上,你无碍吧?老奴、老奴叫人给您泡一盏去火的清花茶……”   “不用,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去罢。”   喻德海愣住了,啥?没事了?   “皇上…不用老奴伺候了?”喻德海仍是不放心地说了句。   朱炎慢吞吞地转头,眼神极端的可怖,像泼天的暗里一点阴幽的冷光,喻德海一颤,什么话都不敢讲了,只应声告退。而待喻德海退下,乾龙殿内空旷的只余朱炎一人,对着案几上一叠堆积如山的奏折,一边看,一边慢慢地笑。   回到郡主府的第一日,沈夙媛就显现懒惰故态,太阳烧了屁股都赖床不起,直到林妈妈忍无可忍将其拖起,因林妈妈眼见选秀在即,再不紧着督促,等养成惯性入宫后一时改不来可不叫人瞧了笑话。就算林妈妈心知她的小郡主是有分寸的人,可是……终究打小替她操劳惯了,林妈妈也难改喽!   接连几日,林妈妈化身铁血教官,硬生生把她的时差给调整过来了,每日点卯时醒,宵禁入寝,起不来几个人一起拖,睡不着她就只好望天花板数绵羊,就这么将入宫前唯一几天的休息日给悲惨地煎熬过去。随后,七月中旬,艳阳高照,各路大江南北人马齐聚一堂,沈夙媛终于迎来了四年一度的盛宴——选秀。   一系列的前期检查沈夙媛顺顺当当地帕斯,不如说她是开了免挂牌一路畅通,毕竟她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而沈夙媛还很有空地观察了一下这一批的秀女人员,层次参差不齐,高低各有分别,当然得先排除她这种顶尖选手的强大存在。接下来就很好分了,总统秀女人数在三千左右,正经入宫竞争圣宠在二百之间,都是有权爵加身官位在袭的官宦之女,真正能同她成为对手的剔除林暮烟这朵小白花,条件拔尖出挑的,不过一手掌的数目。   当然,这一手消息是林妈妈为她搜罗来的,其中秘闻八卦,内容辛辣惹火,一长溜成串的名单里详细记录了各个秀女情况,还勾出特别需要注意的一些人选,简直就能做出一本书直接上市。沈夙媛对林妈妈这一手绝活真当佩服不已,这得多闲才会去干这种事啊……   面圣前秀女们都得先经过正式的系统培训,宫里的规矩繁复多样化,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而沈夙媛作为内定的妃嫔,加之朱炎早提前交待下来,沈家的人亦忙活着为她打点,她只消人站那,不出声都有人主动给她顶伞遮阳。她望着一堆怨念丛生的秀女们,见自己这般懒散,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愧疚,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躺在椅子上默默地为她们祈福,希望她们能够安然度过难关吧。   这样悠闲过了两日,终于有人看不惯了。   秀女堆里安插眼线是很正常的事,如她这等身份的人,人人都在关注,不用插人随便揪出一个都能说个一二三四。莫说特意按进去的,自是越发注意观察她的每日作息,而此线人将消息禀报给张太后后,张菱宛当下气得茶杯都差点摔碎在地。   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本想趁着秀女集训好好让她长点记性,却不想有人比她的手脚快得多,安排得天衣无缝。明摆着是让她走个流程,享享清福,等面圣时直接挂了牌就是。可张太后却是要借此机会好生调-教一下沈夙媛的,哪能让她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先前受的的侮辱加之这份新仇,张太后作为总监督,以提前探看之名,凤驾秀芳殿。   第27章 选拔启动   这里主要负责培训秀女的训导员叫秀珍,原是掖庭局里的管教姑姑,后来新皇帝登基,秀芳殿作为选秀的处所一直被搁置着,直到今时被拾起,秀珍作为宫里头资历颇深的老姑姑,是太皇太后亲自分派下来特意来照拂沈夙媛的。张太后亲驾的消息只冒出个头,人脉深广的秀珍姑姑便头一个将这小道传闻禀明了沈夙媛。   那日正在锻炼秀女各种走姿仪态等基本规矩,沈夙媛是太皇太后的宠儿,又是贵权千金,不必冒着大日头学这些基本的规章,秀珍姑姑直接“批准”她回房休息。一直到秀珍姑姑来报,沈夙媛才将嘴里的冰果咽下去,不疾不徐地从贵妃榻上起了身,随她一道入宫的林妈妈负责贴身伺候,宫里人员名册里已上了盖戳。   林妈妈扶起她来,秀珍姑姑上前道:“小主子,太后娘娘正从秀芳殿的前院赶来,马上就要到了。”   沈夙媛并不似秀珍姑姑那般担忧,只道:“便同往常一般即可。”说着用手将一缕发丝往后撩,吐了口气轻叹,“这天儿确实热啊……”   对她的答非所问秀珍姑姑有些奇怪,不过她没多问,等沈夙媛起身后便随同一道回到培训的内院里,炽烈的日头高悬天空,一群各色花裙的秀女们都唉声唉气地,一个个萎靡不振,手里举着水盆,平端站立。按秀珍姑姑的指示,是要站足一炷香时辰,力度算是轻的了。   林妈妈见了微微拧眉,小声凑到她耳旁:“这些……郡主您真的要……”   “自是要的,装个样子嘛。”她说道,领好道具,秀珍姑姑将她安插其内,眼睛却不时朝外看去,虽说这是个应急法子,却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强。秀珍姑姑的脑袋微微犯疼,她一面要向太皇太后交待,一面又得应付张太后,想想真当叫人难做!   林妈妈退到一侧去,和一道伺候秀女们的丫鬟嬷嬷团团而立,有些碎嘴眼红地瞧见她不时交头接耳,林妈妈耳尖,听到什么明珠郡主就是娇贵,不愧是有来路的人之类包含嫉妒羡慕的话,林妈妈眼中升起不悦,瞪了瞪后头说闲话的几个陪小主子入宫的丫鬟们,那些小丫头立马停住嘴,毕竟沈家是朝中权贵世家,她们还不敢得罪。而一路穿过前院里的张太后,带着秦嬷嬷一行人,终于来到内院。   一堆人将手里的水盆统统放在跟前,齐齐行礼,高呼太后娘娘吉祥,张太后意思地微笑一番,眼睛却在秀女中巡视,一眼就看到第三排中间位置站着的沈夙媛,见她身姿昂然,亭亭直立,也不像其他秀女般偷摸地抬头用眼神瞄她,反是大胆直视,心中火苗腾地烧起来。   嘴角泛开一丝冷笑,张太后由秦嬷嬷搀扶着上前来,眼光直接掠过众人投向沈夙媛,秀女们齐齐让开道路,心中既惊又喜,太后娘娘可是此次选秀的总监,除几个内定的名额外,若想要凭借自身魅力出头,这正是好时机,故此秀女们一个个耍起小心机来,卖弄风-骚,想博得太后娘娘的注目,却不想人径自走到沈夙媛面前后,就再没将眼光落实到别处去。   张太后落定跟前,眼底里气势汹汹,正要开口,却见沈夙媛猛地一步跳到她跟前,手一揽就挽住了她的臂弯,“太后舅母果然来了,侄女儿还道您不打算来了呢。”少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张太后愣住,失声:“什么……你……”   “皇祖母说,您会过来替皇祖母看着侄女儿,侄女儿这俩日在这便天天等着盼着,还道您许是叫这大热天给热出什么病了,故此才没来看侄女儿,谁想今儿个您就来了,侄女儿心中实在是欢喜极了…!”   她何时说要替太皇太后来看着她了,不对,她也确实是安插了眼线盯着,却并非是出自于太皇太后的口谕,而是她的私心。如今沈夙媛这么一说,反倒树立起她这个未来婆母良好和善的形象了,若她此时要为难沈夙媛的话,传扬出去,不就是她违抗太皇太后的命令,故意刁难她?本是出师有名,被沈夙媛这一通抢白,张太后原先准备的严词一下子俱都成了泡沫!   沈夙媛就跟没瞧见张太后一脸铁青僵硬之色,自顾自地蹙眉埋怨道:“舅母您不知晓,这天热的够呛,都让侄女儿热晕了,身上都发了痱子呢!今早上秀珍姑姑还特意请示了皇帝表哥,说是不是给夙媛去了这些基础的礼仪。您也晓得,侄女儿也算是半个宫里人了,母亲打小就给人家灌输这些宫里头的繁琐规矩,哪里会不晓得嘛!不过侄女儿心想,大家伙都是一道入宫的秀女,她们得学,夙媛自不能凭着身份越过去不是,休整了两日,就打起精神来,谁想您就过来了!舅母,您就给皇祖母那说一声,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吧,当真是磨人的很……”   这说得像是太皇太后硬要规矩她,而她则是怜惜疼爱她的那个“好人”,还特意来关照她了?张菱宛叫她这猛然一击给击傻了,尚来不及发怒,她已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尽了。落到她这,却只能说口是心非的好话。   她咬嘴银牙把恨意往里咽,眼中逼出一丝嗔怪的笑:“你怎么倒来求哀家了,哀家今日不过是来瞧瞧这一届的秀女罢了,顺道呢也来瞧瞧你这个泼丫头。”说罢手往沈夙媛的腕上放,却暗自使力想要将手臂从中抽出,不想她如何都抽不出来。   “那……舅母觉着这一届的秀女如何?”沈夙媛大刺刺地问,以她的身份,这般作态不过是众人想象中一般的,并不觉奇怪。然而张太后本就忍了一肚子的气正要来发泄一通的,而今不仅得忍住,且还能赔笑陪演,简直让她快气晕过去。   秦嬷嬷在侧看着,心中甚为忧心,而张太后停顿片刻,这才勉强朝四周看了一眼,遂道:“哀家瞧着,一个个如花似玉,都是极好的。一想到皇上而今这年岁还未有子嗣,哀家心里也愁啊,如今瞧着,这续延香火一事今年总算能落实下来,哀家也就放心了。”   沈夙媛突地低了头,跺了跺脚,挽着张太后一拽,张太后措不及防,差点往前摔去,眉头已燃起来,可始作俑者却羞涩一笑,腼腆委婉地娇声道:“舅母这话……羞死侄女儿了!”   张菱宛算是第三个尝到了她一身的怪力,沈夙媛见她一脸僵笑很不自然的模样,怕她呆久了有心人会瞧出破绽,反正张太后的下马威如今是没法使了,说罢她便抽了手去,一副含羞草的姿态背过身。而张太后一下落空,身子竟有不稳的趋势,幸而旁边的秦嬷嬷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她,才不致她当众失态。   “舅母,您要留下来看侄女儿吗?”沈夙媛很快害羞完了,飞快地眨着眼,天真地追问一句,满面奋然喜悦的样子,笑容真真逼人眼,闪得张太后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   “既已知晓你在这是安稳的,哀家便也不多呆了。这天怪热的,秀珍姑姑。”张太后叫了一声秀珍姑姑的名,秀珍姑姑心惊胆战地瞧着这一场波涛暗涌的口角之争,几步飞快来到张太后跟前,张太后盯着秀珍姑姑,慢慢地说,“秀珍姑姑可要照看好哀家的侄女儿,若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可唯你是问!”   秀珍姑姑忙道:“奴婢明白!”   张太后喘了一口气,转身朝沈夙媛说道:“侄女儿若在这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查人来禀明哀家,哀家自会替你做主。”   沈夙媛娇俏一笑:“怪不得宫里上下都说舅母您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了,皇祖母还说,让侄女儿以后要好好孝敬您呢!”说罢,脸上的笑越发粲然,宛若被雨水洗刷过后的清碧连天。   张太后眼睛一翻,她觉着自个要不成了,赶紧地扭身,让秦嬷嬷搀扶着急匆匆从内院离开了。   沈夙媛一脸活泼劲,踮着脚扬手高喊:“舅母走好啊——”   这宛若是一把神补刀,狠狠扎入张太后的心口,张菱宛捂住胸,恨声低语:“沈家小辈…好生厉害!”   秦嬷嬷道:“您别急,小心气坏身子,来日方长啊,您往后总归是她的正经婆母,等到时候,您再好好立一番规矩,谅她沈家的也使不出幺蛾子来。”   张菱宛眉心紧皱,依旧口气恨得不行:“奈何皇上也向着她,万一真叫她成了皇后,这不是要翻了天!”   秦嬷嬷眯眼笑了一会儿,低声道:“老奴觉着,皇上虽是对明珠郡主有意,却不会立郡主为后。你也知晓,沈老丞相和皇上之间……”   秦嬷嬷的这一句话立刻提醒了张菱宛,她怨恨的面色稍微好转一些,眼里仍然冷冷的,人却是比方才要稳妥许多,她眯起眼低哼了哼,冷然道:“这倒是,就算她得了盛宠又如何,待过几年皇上去了新鲜劲,她这样儿的,必然得打发到冷宫里去!”   “娘娘说得极是。”。   张太后勾唇:“也罢,就让她恣意几日,等成了媳妇,哀家有得是法子整治她,不信她次次能糊弄过去!”   第28章 请罪   每每都抱着要将她好一顿整治的张太后又一次败兴而归,沈夙媛看人都走远了,戏总不能撩下不管,继续叹一口气,装作不得志的寡欢模样:“舅母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说着还摆弄几下裙摆,手往头上遮挡炽热的阳光,而秀珍姑姑眼见张太后已走,秀女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谓的架势,心知得到她出场的时候了。   秀珍姑姑将戒尺往高凳上一甩,发出“啪”一声,当下令秀女们从张太后的突袭中回过神来,沈夙媛也端正站好,大天阳底下,人却一脸笑容,特别精神,秀珍姑姑心头唏嘘不已,暗道莫怪太皇太后说明珠郡主能应对得了太后娘娘,她只管将人看住,其他一律照常。方才那一仗,是何等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仅打得张太后措手不及,连她都傻了眼了。   这走后门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主儿,她当真头回见!   一日的操练,沈夙媛都参与其中,端水盆,顶茶杯,走直步,对她而言小菜一碟,她真要做,压根都不是事儿。秀珍姑姑算是明白皇上为何会交待下来,让她勿须去练这些宫规宫矩,是因为她确实不需要。她母亲燕平公主本就是皇室中人,沈老丞相又是个严苛的,想来明珠郡主打小就会这些东西,不过是她的身份,不需要去依照做罢。   秀芳殿是秀女们的住所,沈夙媛的特殊性令她单独得了一间院落,而剩余的按照规矩都是呆在秀芳殿的分房里,两名秀女住一间房屋,而除去沈夙媛,自然也有权爵勋贵的世家千金,她们虽不比沈夙媛这样,分房时家中打点过的,都是独住一间。   林暮烟身子骨差,秀女的训练选拔一般并不参与,她是张太后亲自安排下来的,秀珍姑姑不会为难。而沈夙媛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叫人在观察,张太后凤驾亲临,她没机会赶上,可这样的大事,在场的秀女都看见了,她自然知道。然而她并没急着就去找沈夙媛的麻烦,而是稳住心性,只管同其他秀女们进行深切的姐妹情谊交流会。   秀女的训练时期为一个月,毕竟这些进选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本就出于书香世家,都有底子,多是机灵聪慧的,学得快,主教宫廷礼仪,省得面圣时不知所措惊扰圣驾。而现今已过去一周,要第一次小考,沈夙媛自顺顺当当通过,几位世家千金也都没问题,然总有几个秀女资质比较愚笨,差一些的都会被秀珍姑姑记录在案,到时面圣时她会看情况安排位置。   而昨儿小考后,秀珍姑姑特准半日休假,上午一段训练过后,晌午后便让秀女自行休整,明儿又得翻新花样学了。宫廷礼仪都是极复杂,不是一两日就能学成的,然这一批毕竟是先锋部队,多数是要充裕后宫,准确来说,资质怎般好,能讨得皇上喜欢,才最紧要。   半日的休整时间对于沈夙媛来说,不过鸡肋,因她本就过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   林妈妈望着懒洋洋躺在长椅上的人,轻轻叹道:“郡主好歹也和其他秀女说说话,她们之中将来也有您的姐妹。”   沈夙媛笑了下:“算哪门子的姐妹啊?沈家入宫的可就我一个。”   林妈妈拧了把她的胳膊,沈夙媛哎哟大叫,夸张地不得了,幸而这何芳斋是单独为她辟出来的,屋里人上下都打点过,倒不怕被人听见会如何,然林妈妈却瞧不惯她这泼皮耍赖的德行,铁了心是要好好说一番,可她刚准备好满腹言辞正要开个头,门外有宫娥来传唤,林妈妈哎一声走到门外去,和宫娥交流一番遂回到屋里,一脸愁色。   沈夙媛立即不叫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怎么,妈妈如何愁眉苦脸的模样?”   林妈妈抬起眼:“这担心的事果真来了,外头有几位小主子要来拜访您了。”   “那就来呗,早晚等着呢,今儿可盼到了。前俩天舅母那一遭我还没爽快呢!”说着翻身跳落,身姿飒然,瞧得林妈妈瞪直了眼,这都入了宫还同姑娘家在马场时一个架势呢,不像话!   “说得什么话,太后娘娘……”   “好罢好罢,太后舅母是我未来的婆母,我理应尊重才是。可她打心眼里是憎恶我的,不管我是伏低做小,还是嚣张跋扈,在她眼里看来,那都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是和我爹一路货色的奸佞之徒!”利落地说罢,见林妈妈的脸色黯淡中不满愁云,她噗嗤一笑,“妈妈也莫愁了,你愁不愁,命里注定的,该来的还得来!传唤下去,且叫她们进来罢!”   由林暮烟领头,作为姐妹情谊交流会的主导者,她带着她的二个跟班进入何芳斋,身旁的两名秀女一个生得面白清秀,只垂头走着,一个相貌拔尖些,只气度落人一等,显得畏缩了些,跟在林千金的后头,四处打量何芳斋的一花一木,眼中藏不住的艳羡。   沈夙媛派人准备了清凉解暑的冰镇酸梅茶,置了几盘新鲜的果子,和一些精致的糕点,整齐地摆在圆桌上,见人到齐了,作为主客,极热情地招呼道:“呵,林妹妹来喽!这两位……”   “这位是袁大人的嫡长女袁芳,这是朱大人的嫡次女朱菡萏。”林暮烟一一介绍,然沈夙媛并不晓得袁大人和朱大人是几品官的大人,不会按照选秀的标准,正五品以上都会成为候选人,虽比不得林暮烟这等身份,确也是有底蕴的人家。   “沈家姐姐好。”两人同时说道,沈夙媛含笑回应,“妹妹们有礼了,不用这般客气。这天这么热,妹妹们先喝一杯去热的冰镇酸梅茶来解一解暑吧。”   袁芳是个柔性子的,显得拘谨,没有动,而朱菡萏则是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沈夙媛。她和袁芳是听林暮烟提及过这位明珠郡主的,听她说来,这明珠郡主就是个张扬跋扈的刁蛮郡主形象。而且那天朱菡萏见她对张太后的态度,也觉得是个不好想与的,然今日见她这般爽气大方,有些发怔,心头又惊又惑,没敢伸手接过酸梅茶。   林暮烟心里冷笑,直道她这装模作样还挺像回事,嘴上却挽上绵柔的笑,轻声道:“其实妹妹今日来,是特意来向姐姐请罪的。”她楚楚可怜地说着,眼里慢慢地含住泪,一颗豆大的水泡莹莹泛光,凝聚于那双朱玉般的美眸里。这般模样不像她犯了什么错,倒像是沈夙媛先前对她做过什么事。   袁芳一径低头,听得林暮烟的话,只不过眉头轻皱了一下,而朱菡萏立刻想到林暮烟之前和她们说得关于这位明珠郡主何等目中无人,肆意欺辱她的那些事,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晃起来……   沈夙媛一副惊讶表情,诧异道:“妹妹请什么罪,姐姐这不明白啊?”   林暮烟凝聚的水泡嘀嗒落在桌上,哀声道:“难道说姐姐还在怨怪妹妹不成?”   沈夙媛瞪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她慌忙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看着林暮烟掉泪,一脸于心不忍:“妹妹真是想多了,林妹妹若想说的是那回来郡主府的事,姐姐早不怪你了。那只顽皮的虫儿毕竟是郡主府里的下人没清扫干净,不甚落到妹妹身上去了,不怪妹妹这样娇贵的人发了怒,径自跑回府上。”   林暮烟哽咽的声音骤然卡住,眼泪都要掉不出来了,她说得明明不是此事,沈夙媛却扯到最初她上郡主府拜访的事,本来便是她使计令她失态丢丑,而今从沈夙媛的嘴巴里讲出来,倒像是她心胸狭隘,不留情面。手往腿上紧紧一捏,林暮烟的泪水又如洪水般源源不断地拧出来了,她悲切地摇摇头道:“那次确是妹妹不对,不过妹妹要说的是——”   “难道妹妹竟是指前些时日,太后舅母带着你来静心殿看望皇祖母的事?”沈夙媛大惊之色,绕过桌子上前,一脸真切地安慰她,“姐姐真是糊涂,差点忘了此事,其实太后舅母本也是好意,许是皇祖母那日心情不好,因而才会对你言辞不善。不过妹妹也无须要弄到跪下的程度,以妹妹的身份,确实是不该啊……然此事妹妹并不用到姐姐这请罪,若你真当有心,姐姐便差人将你的话带给皇祖母,想来皇祖母会宽解的。”   看着林暮烟膛目结舌,泪珠子都不继续掉了,沈夙媛很想提醒她,演戏要专业,中途断片有失职业素养,你倒是继续哭啊你……   第29章 袁芳姑娘   林暮烟妄图将沈夙媛塑造成一个罪大恶极,逼迫良家妇女的形象,却奈何功力不够,反被倒打一耙,连带着她携来的两只酱油瓶都看出些迹象来。袁芳、朱菡萏二人眼见林暮烟泪也不掉了,话也不说了,气氛显得极为尴尬,想了想,两人目光一对视,袁芳忽地一笑,柔声道:“原是这些小事,既然而今大家都是一道入宫的秀女,往后里该多多扶持才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   朱菡萏亦附和道:“对呀,烟姐姐也别请罪了,沈姐姐都没记在心头,咱们都是姐妹,还说这个不生分了?今日来菡萏和袁芳主要是因为听烟姐姐经常提及沈姐姐,便心生向往,想来和沈姐姐结识一番,想来以沈姐姐的威望,必然能夺得头筹,只望沈姐姐未来能在皇上那儿替妹妹美言几句……”   袁芳不想朱菡萏直接切入主题,有些愣了,眼神撇了下她,眸中透出责怪,似在怪她为何这般情急,人都没探清楚呢!   而不等沈夙媛回答,林暮烟已扭头夹着一丝狠色,瞪视一眼朱菡萏,朱菡萏瑟瑟地缩了缩脖子,她不比袁芳,袁芳的父亲是四品官位,而她父亲只有五品,又是被外放负责偏远地区的,没机会接触皇都内的权贵。她上头的姐姐早嫁了,她什么都不出色,又非长女,在秀女们之间处处落人一等,自是心急。她跟着林暮烟也是因为林家有望夺后,而明珠郡主身份过高,她不敢轻易接近,而今见明珠郡主态度和善,似是个好说话的,便也不顾所谓颜面,只管攀上再说。   沈夙媛怎么不知晓朱菡萏这点心思,她倒是注意到袁芳这姑娘并不像朱菡萏急着攀附与她,反而对朱菡萏的行径不太赞同,心中起了一丝趣味。她笑了笑道:“袁芳妹妹说的是,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便是,无需记挂于心,林妹妹该想开些才是。”   林暮烟现在都不知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哭是没法哭了,笑……她也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咬住下唇,一边将泪抹净,一边轻声应道:“姐姐真当深明大义,妹妹再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了,从今,妹妹和沈姐姐,就是好姐妹了。”嘴上这么说,林暮烟心里自然不可能把沈夙媛当做好姐妹,张太后可是亲口保证过的,以她亲爷爷对先帝和当今圣上的教导之恩,加之她爹又是立了大功的侯爷,这一届秀女里头,除去沈夙媛,她是极可能问鼎后位的。待她登及后位,她一定不会放过沈夙媛这个祸害!   她都摆出好姐妹一家亲的架势,沈夙媛不好驳了她的美意,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的。”   林暮烟没陷害成,也就不愿呆在这了,直言道:“那姐姐,妹妹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哦,妹妹这就要走了?姐姐可舍不得啊……”她说着舍不得,眼里却浮现打趣的笑,似在嘲讽林暮烟无功而返的窘迫之境。   林暮烟气恼,却无法,她觉着若她不调整好心态继续呆在这难免露陷,沈夙媛气人的本事她是领教了,她而今先打道回府,等和张太后商议后再来向她讨教不迟!然林暮烟想走,朱菡萏却不想跟着她走人。   朱菡萏看出林暮烟是不打算和明珠郡主结交的,可她的境地不上不下,最是尴尬不已,容不得她朝三暮四,方才她说出想同沈夙媛结交的话已是惹恼了林暮烟,想来她也没法和她处了,便狠下心道:“既然烟姐姐有要事,就赶紧回去罢,妹妹在这也是同样的。菡萏有好些话……想、想同沈姐姐说呢。”   林暮烟的眼中顿时射出一道火光来,她盯着朱菡萏半晌,忽地笑道:“也好,难得走一趟确实不容易,那菡萏妹妹就替我好好陪沈姐姐罢。”说罢头转向袁芳,“袁芳,你走不走?”说话间已有逼迫的成分。   袁芳眼见朱菡萏要甩开林暮烟而赖上沈夙媛,她心头天人交战,激烈碰撞,片刻后,垂下头不去看林暮烟刺人的目光,低声说:“……我也陪沈姐姐。”   这会子林暮烟小白花的模样不装了,直接露出凶恶面孔,咬着牙瞪着袁芳和朱菡萏两人,最终挥袖而去。   待林暮烟一走,朱菡萏就霹雳巴拉地说开了:“沈姐姐,你不知道林暮烟她说姐姐是个性子跋扈的,先头一直欺负她,还当着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的面给她脸色瞧,还说你是故意把虫子扔到她裙子上叫她出丑的,说了你好多坏话呢!”   “菡萏,不要胡说!”袁芳低喝一声,伸手拉住朱菡萏的衣角。   朱菡萏皱了皱眉,却到底停住了嘴,只小声嘀咕道:“这是事实嘛。”   袁芳一双柳眉紧紧拧起,她们袁家和朱家算是世亲,祖上就有结姻,到这一代,朱菡萏的嫡亲姐姐嫁的人正是她袁家,她爹爹续弦后太太所出的嫡子,故此她打小和朱菡萏有所交际,她是知晓朱菡萏这个性子的,先前朱菡萏投靠林暮烟她也阻止过,却耐不过她的哀求,只好陪她一同在林暮烟底下伏低做小,她并不赞同这种做法,可心中晓得朱菡萏的身份在秀女中实在不算出挑,而今朱菡萏触怒了林家千金,反来巴结明珠郡主,袁芳心中越是不安……   她望着沈夙媛,眼中聚了些许愁绪,轻叹道:“沈姐姐不要怪菡萏,她就是嘴皮子浅,惯会说些胡话惹人笑话,沈姐姐千万不要见怪。”   “哪儿的话,皇祖母也经常说我是个顽皮的猴孙,说来……反叫妹妹们看笑话了。”   “传言里的那些,妹妹都不当真的。”袁芳道。   沈夙媛见这位袁家小姐气度不凡,通身的书卷气,是个知书达理,颇有几分文采的模样,一双如江南烟雨般的眼眸欲语还休,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却并不畏缩失礼,当真是好苗头,说不准就能在这秀女堆里被挑出来。   和这样心性的做姐妹,想来往后里的麻烦事也能少许多吧……   这般想着,沈夙媛轻笑道:“瞧不出,妹妹的心,似是同明镜一般剔透。”   “沈姐姐赞誉,袁芳虽涉世未深,却也知晓人心难测,最不可轻信。就算再懵懂,也不会凭了他人的闲言碎语就轻易给人下了定论。”   “确实,就算眼睛瞧见的,也未必是真的。更不说是从他人嘴里说道的……或是精雕细琢,或是粗制滥造,总归大相径庭。”沈夙媛意外地觉得,同这位袁小姐说话很合拍。本来以为所谓的姐妹情谊交流会不外乎是你攀比我,我攀比你,大家秀一秀家室的同时顺道秀一秀首饰珍品啊,最后嘛,话题都会回归到当今圣上的身上去。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让她撞上个心眼明净通透的姑娘。   朱菡萏在旁看了,心中自卑感更甚,她不像袁姐姐那样会说话,又没有沈夙媛那样能摆谱的家室,见袁芳和沈夙媛交谈甚欢,她的手紧紧绞住裙角,头都快埋入胸口里去,没有了方才的爽利肆意。   袁芳心细地注意到了,她对朱菡萏是有姐妹情谊的,因她母亲早逝,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父亲耗着她的岁数,就是想将她送入宫内,她本人并不想入宫,可她没办法反驳父亲的意愿。幸而朱菡萏也入了宫,她才不致孤寂。不过朱菡萏的争斗欲太强,她怕她将来会出事,而袁芳是打心里将她看做姐妹的,故此才会处处提醒她。   而今见朱菡萏这般,心头微涩,袁芳握住朱菡萏的手,冲她笑:“菡萏妹妹不是想要和沈姐姐说说话么,怎么都不说了?”   朱菡萏见袁芳制造机会给她,心里一热,不似方才那般萎靡,转头看向沈夙媛,然而见她笑盈盈望着自己,朱菡萏想说的话都紧张地忘了,她身处的地界离皇都极远,姐妹聚会都没几个是有派头的,今日见了沈夙媛,就觉得她果真是金枝玉叶,什么都要高人一等,不由自惭形秽……   沈夙媛何等心细,连袁芳都瞧出了,她岂会看不出,不过朱菡萏这样的性子,按她看来,在宫里是呆不长的,除非……身边有袁芳这样的帮衬。她望着朱菡萏,慢悠悠地道:“这大热的天,还是先来一杯冰镇酸梅茶解解暑吧。”   朱菡萏一愣,连袁芳都有些傻住了。   这冰镇酸梅茶莫非有什么奇效,为何明珠郡主三番四次地提起?   沈夙媛见二人俱是疑惑,笑眯眯地将茶往前推,一边露出做传销的模样介绍道:“这酸梅是我亲自泡的,特地从宫外带进来的,就等天热了准备用来做冰镇酸梅茶喝呢,来,妹妹们来尝尝。”   朱菡萏一听竟是明珠郡主亲自泡的酸梅做成的,还来招待她,心下顿时感动不已。未等袁芳,便自顾接过沈夙媛递上来的茶,怀着激动的心情往嘴里倒。   “唔——”   袁芳面露惊色:“菡萏妹妹?”   朱菡萏的脸在饮入酸梅茶的那一瞬间就皱成把折扇,憋着气吞咽下去,就见沈夙媛往前伸了伸头,眼里带着期盼:“口味如何?”她是第一次泡呢,想着如果还不错就给皇祖母捎一份。   “……好。”酸。后头这个字朱菡萏自是不敢说的,她僵硬地堆着笑,只觉茶水酸得她的牙都激淋淋打抖。   袁芳见此,也拿了过来,轻轻茗了口,秀眉顿时皱紧。她望着沈夙媛,脸上现出一种非常具有诚意的表情,异常严谨而恭敬地说道:“沈姐姐的手艺,妹妹若是昧着良心,那自是极好。然若发自肺腑,实在非常人所能承受也。”   沈夙媛看着袁芳姑娘认真的脸,突然很想问,妹子你也是穿越的吧……   第30章 墙头草   朱菡萏用过沈夙媛这一杯倍显诚意的冰镇酸梅茶后脑子都有点不好使了,她很想同这位金贵的明珠郡主进行深层次意义上的交流内容,奈何她的原处环境世面太窄,到这皇都后眼睛都被迷乱了,见到这真正的金枝玉叶就不知该如何起头。   沈夙媛反倒比她大方多了,听得袁芳的话,脸上眼里都聚满了笑意,乐不可支地瞧了袁芳姑娘一眼,随后转向朱菡萏道:“倒让菡萏妹妹受委屈了。”   朱菡萏忙摆摆手,极为惶恐:“哪里,这茶挺好喝的,芳姐姐莫乱说!”说着用眼神挤兑她,大概是在指责她怎么敢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说出如此不尊重的话来?   袁芳淡淡地望着朱菡萏,眼里却有一丝执意,注视着沈夙媛,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沈姐姐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沈姐姐要听实话,妹妹就说了。”   沈夙媛看着袁芳,越发有种与她是同道之人的惜惜之情,眼里的赞赏十分显然:“袁大人有妹妹这样的女儿,真是有福了。”   袁芳却眼神一黯,浅浅笑了笑,并不作答。   朱菡萏见此,只道袁芳不识相,郡主都透露出这样明显的结交之意,她却这等冷淡,不是下人的脸么?于是乎,朱菡萏抱着替袁芳赎罪的心态,热笼地朝沈夙媛笑道:“是啊,袁芳姐姐为人和善,待人极好,在颍州就是咱们一帮姐妹里最叫人艳羡的一个。”   对一个小地方而言,四品官的嫡女已是有些脸面的存在了。况且袁芳脾性好,为人亲和,又非整日向往嫁户好人家的望夫石,反精研诗书五经,一副烟花地里唯我出尘的飘然模样,也不清高自傲,从言谈间,就不禁令人心里头对她产生好感了。   不过这样子的人儿,却并不适合呆在宫里。   沈夙媛支着下颚看了一会儿袁芳,嘴边一勾道:“嘴上说的话,和心里想的话,往往差得许多。就如菡萏妹妹,明知这杯茶酸涩难饮,却不得不碍着我身份说假话。”   “沈姐姐——”朱菡萏脸色一白。   “罢了,我素来是个泼皮性子,不爱那些弯弯绕的人或事,菡萏妹子若一心想同我做姐妹,想在这宫里呆的长久些,还是多听一听袁妹妹的。”沈夙媛说完,就作一副倦怠模样,摆手让林妈妈处理。   林妈妈一直在旁边观察,早就看这个朱菡萏的小姑娘不爽了,做人最怕就是碰上这种不定性的墙头草,郡主怎么可能同这种见风就使陀的人处在一块,简直就是降低格调!林妈妈眼中升起鄙夷来,眼神转了转,又飞快掠过一丝遗憾,不过就是可惜这个叫袁芳的姑娘了……   “郡主乏了,两位小主子请回吧。”   朱菡萏上一刻还见她笑盈盈的,谁想下一刻沈夙媛就派人下了逐客令,心头顿时慌了,一阵惊惧夹杂着难堪充盈了胸口,她看了眼袁芳,手攥得紧紧的,不知所措。   袁芳见了,却只在心里叹息,她就知晓这位明珠郡主非表面上瞧上去是个和善之人,她自是个会赏识人的,却并非只有一条路选择。菡萏的性子……怨不得她看不上,自进宫以来她看在眼中也是颇多异议……   林妈妈见朱菡萏还傻愣着不走,嘴角一撇,语气加重道:“菡萏小主子是要留在何芳斋想和郡主一道用晚膳不成?”她直接点名朱菡萏,说话一点不留情面,让朱菡萏一张俏脸煞白煞白。   袁芳拉起唇色发白的朱菡萏,轻声劝道:“菡萏妹妹,回去罢。”   朱菡萏的手不停地抖,她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她不能走!林暮烟已经舍了她,而今明珠郡主又明显嫌恶她,她以后就没人可以攀附了,那她怎么继续在宫里呆下去,怎么在这一帮容貌身家都比她出众的秀女们脱颖而出,让皇上的眼里看到她的存在?   “菡萏妹妹?”袁芳见她两眼发直,眼神里闪过惶恐、害怕、不甘种种情绪,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入了魇,当机立断将手按在朱菡萏的手臂上,扭了一把,朱菡萏这才被疼醒过来,吃惊错愕地转头看向袁芳,袁芳眼里露出满满的担忧之色,手下的功夫却依旧未曾停止,几乎是拖拽着朱菡萏,将她带出了屋内。   沈夙媛目光幽静地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没吱一声,等人走了,林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几步上前把门一关,便将外头的声音全数隔绝。林妈妈转身走到沈夙媛身旁,嘴里开始谴责起朱菡萏攀龙附凤的无耻行径:“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想和郡主您做姐妹,说什么让您到皇上那美言几句,真是个没脑子的!有谁看过正室帮小妾到夫君那美言几句的?”   “……并非人人都是我母亲那般的。”   燕平公主善妒众人皆知,早些年将沈丞相管得水泄不通,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少之又少,且都丑得不算惊天,也算动地。听说还好几次将夜归来的沈丞相给吓晕过去,可谓是当年的一段人人皆嘲的笑料了。于这一点上,尚在婴儿的发展阶段的沈夙媛,还是为她娘拙计抹汗了一把,这不硬生生把人给逼走的节奏吗?   林妈妈不赞同这点了,据理力争:“虽说大长公主是做过了些,然这出发点却是好的,哎,丞相大人他……”想到是自己的老东家,几十年来对她都算客气,接下去的话林妈妈也就以一种叹息告终,不再腹议。   “朱菡萏怕一阵子都不敢来何芳斋了,也好,这姑娘确实比不得她身边的那个,可惜这宫里头……哪有真正的姐妹之情。”沈夙媛抛下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思量过的,朱菡萏这样的性子,要不就给她一重锤让她知晓现实的残酷不敢作乱,要不就任其不断来回跑直到把自己真的作死,两者之一,她总得选一个。而袁芳,她是很欣赏这个袁姑娘的,并不想让她受到牵连,故此说了那话。若真是姐妹之情,情比金坚,那她很乐意看到朱菡萏被袁芳给掰正过来。可若是……   沈夙媛抿着唇,取过一杯冰镇酸梅茶,沿着杯沿舔了舔,眉头立刻拧紧,恩……真酸。   果然自个造的孽,回头还得自个受哪。   ***   朱菡萏和袁芳回去后,一路发怔的朱菡萏一进屋就将袁芳的手甩开了,袁芳措手不及,人往后退了几步,皱眉道:“菡萏妹妹……”   “谁是你的妹妹!”朱菡萏醒过神来终于知道发怒了,她不敢在明珠郡主跟前耍脾气,却知道袁芳是个好性子的,想到袁芳生受明珠郡主的喜爱,她心中自卑感加深的同时更升起一股对袁芳的怨恨,朱菡萏冲袁芳大声道:“你的姐姐是沈郡主!你要是识相,就不该和我一道离开,就该留在何芳斋!”   袁芳微微苦笑,摇头道:“菡萏妹妹,我和你是一道的,怎能叫你独自回来?”况且郡主本也不打算留她,郡主那样聪明,自看出她和朱菡萏之间的交情,必然不会叫她继续留着。这话袁芳没说,藏在心里,她怕说出来,会让朱菡萏想得更多。   朱菡萏见此,脑子里一团浆糊冲撞起来,一想到她的前座靠山被气走了,那座靠山又没法子攀上,而袁芳,却还有机会力争上游,她越想心头越慌,蓦地抬起头来,眼神怔怔的,像入魔似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林姐姐那我是去不成了,郡主也厌恶了我,那我怎么办!我是要进宫来做妃子的,我是要进宫来做皇上的女人的啊!”   “菡萏妹妹,你小声些!”袁芳几步上前,将她的嘴捂住了,却不想朱菡萏同发了疯似的张嘴咬她,袁芳哎呀一声痛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她瞧着手指上的牙印子,目光里慢慢露出失望,她摇摇头,回到自己床上,不再说话了。   朱菡萏刹那间回了魂,她想到袁芳之前对她的好,在这一堆秀女里,人人都在巴结,就她愿意和她真心做姐妹,朱菡萏心里的怒和苑一时都浇熄了,往前走了走,却被袁芳眼中所流露出的失望打击到了,身子一震,人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最后朱菡萏也没向袁芳道歉,转过身就扑到床上,将被褥往身上一揽,嘤嘤地哭泣起来。   袁芳听在耳中,不是滋味,但她深知,朱菡萏若继续被她惯下去,早晚都会出事,于是袁芳也狠下心,不去理会,心里反倒想起沈夙媛来,想到她下逐客令时的眼神和话语,恍惚间,袁芳似懂了什么,手掌竟有些发抖。   ……沈郡主,真当了得。   第31章 夜袭(入v通知))   真当了得的沈郡主躺在长椅上,继续她懒洋洋的躺尸生活,一边像是闲来无趣般问林妈妈:“名册上找到那位袁姑娘了么?”   实在是秀女名册上记录的信息量过大,一向自诩能干的林妈妈亦是瞪大眼,飞快地举着一本厚厚的簿子迅速翻页查找,如沈夙媛这时候不免怀念起信息时代的好处,起码在人肉搜索这一方面堪称顶尖。索性林妈妈凭着记忆,和手速,终于是翻到袁芳的资料信息。   林妈妈将簿子拿过去,指了指:“这就是了。”   沈夙媛接过细细一看:“原来袁大人进士及第,嗬——还是个榜眼!怪不得……”原来是读书人,不过袁芳看上去不似个迂腐酸儒培育出来的,虽说通身散发着一股“我家教很好,我是个文化人”的气息,性子却直溜,不过骨子里到底还是有她父亲袁大人守规矩的一面。或者说,也叫谨言慎行。   “听说这一届的进士里头,有袁大人的嫡长子袁正在内,年数是最小的一个了,少年有为啊。”林妈妈赞叹道。   “是吗?”沈夙媛对此道没多大兴致,她既已知晓袁家背景,便放下名册簿,伸了个懒腰,“妈妈,我困了,睡一觉,到晚膳时记得叫醒我。”   林妈妈见她说完就趴下来,伸手将薄被子往上一撸,动作粗蛮随意,眉头就深深皱紧。她一直怀疑,她家小郡主到底是不是燕平公主和沈丞相的亲生女儿,不然性格上实在差太多了吧?   说睡就睡得沈夙媛很快进入梦乡,等到天近傍晚,林妈妈就将人叫醒了。她有些迷糊,林妈妈将浸湿的手巾替她干净,见她脸上都睡出一道浅微的印子来,拧着眉忧心忡忡地道:“小郡主的睡相这般差,到时吓着皇上可怎办?”   沈夙媛噗嗤笑出声:“林妈妈你真是想多了。”就这点程度根本还惊吓不到朱炎。   林妈妈对她的无畏表示深切忧虑,又无可奈何,随后膳食陆续摆上了桌,沈夙媛用过晚膳后,因睡过午觉精神头极好,看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屋外点起一盏盏明灯,月光洒落院外,明净亮敞。   沈夙媛望着外头,忽然道:“你说人是栖息于一隅之地安逸一生,还是奋力一搏争得天下一席?”   林妈妈乍一听,哎哟不得了,她家小郡主可嫌少有这般忧郁时刻,刚开了个口:“郡主你别多想……”沈夙媛就转过头冲她笑了笑,洒脱地说,“我觉得,就算栖于一隅,只有自己觉得活得开心自在才最是好的,林妈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苍老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林妈妈道:“郡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吓林妈妈一跳。”   “我就是随口一说。”她从椅子上伸了把懒腰,随后问林妈妈讨要了秀女名册簿,林妈妈奇怪,“郡主不是不在意么?”   “反正睡不着,打发时间。”她说,林妈妈失笑一声,将秀女名册簿拿出来交给她,沈夙媛随意翻弄着,翻到朱菡萏那一页时,目光微微凝定,明亮的烛光底下,她的侧脸看上去安静婉约,像一块精致玉雕。   林妈妈望着这样的小郡主,心头软软的,亦不言一发地掌灯,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费力。   过了会,沈夙媛把手里的簿子放下了,七月中旬的夜晚尚不是那般炎热,倒有几股清凉的风从窗隙里透进来,她伸了伸腰,哈着气拍拍嘴,手上有那么点黏糊糊的,她吩咐林妈妈准备热水打算沐浴洗漱,然后躺床上再继续看。   林妈妈不放心别人,亲自下去监督,一炷香时辰后,宫女将洗浴的木桶搬进来,拉开巨大的琉璃屏风,将备好的热水小心地倒入木桶中,沈夙媛探手试了试水温,刚好,想来林妈妈早先都试好了才叫人送进来的。她不习惯被人用眼睛盯着脱衣,便让人都退到屏风后头去,顾自褪尽衣衫,挂在屏风上头。   一只脚踏入水中,喷薄的水雾立即将她的人影都给淹没了。   随后服侍她擦背按摩的两名宫女俱都走进屋内,沈夙媛将手撩开,舒舒服服地享受起来。   除去林妈妈是陪她入宫来的以外,这两名宫女据说是朱炎亲自从里头挑了过来的,年纪瞧上去不大,刚及笄的样子,不过听说送进宫都好些年头,起初在掖庭局内干的杂重粗活,吃得了苦,又聪明很快就升到二等宫女。而今派给一个秀女做贴身侍女,这二个二等宫女却做得自然从容,想来是待朱炎封了她的妃位后为其准备的内宫管事,亦或者……他的眼线?   这一个叫玉莹,一个叫宝芯,冠的名倒好听。   正享受中的人忽地被门外的敲门声惊动了,她睁开半合的眼眸,水润润的色泽动人,她让宝芯去外头看看,宝芯得令出去一瞧,见到来人时眼睛睁大了,发出惊讶的一声,幸而极轻,然对于耳尖的沈夙媛而言,还是被听到了。   “怎么了宝芯?”她慵懒地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来人立马将一张纸条塞给宝芯,宝芯翻看一瞧,脸上的慌措的神情很快消失了,镇定地照着纸上写得字回道:“是秀珍姑姑让奴婢和玉莹一道过去一趟,还叫了其他人伺候主子。玉莹——!”宝芯高呼一声,玉莹正在给沈夙媛擦背,听到声响,似是心有灵犀般,眼光一闪,用手巾将手上的水渍擦了擦,低头道:“主子。”   沈夙媛眯着眼,头靠在木桶边缘,懒懒地道:“既然秀珍姑姑找你们俩有急事,你们便去罢。”   玉莹颔首,转身走到宝芯身旁,她一抬头同样瞧见来人的脸,亦是惊到了,然她没有出声,只低头和宝芯一同朝沈夙媛行礼告退,随后那个被秀珍姑姑替换上来的人入了屋内。   “叫什么名字。”门一关上,沈夙媛习惯性地问。   那边没有吱声,沈夙媛眉心微微拧了下,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心中竟跳了跳,她一向敏锐,立刻察觉到不对。然而既是能让宝芯感到惊慌却必须要撒谎,并且待平素乖巧听话的玉莹都不得逢迎的对象,这天底下……能有几个?   转瞬间沈夙媛就已经将思路理清,她反倒不慌了。   既是如此,他不开口,也很正常。   “不愿说,我也不问了。秀珍姑姑派来的人,应当很能干吧?先替我擦背罢。”沈夙媛从容自如地吩咐道身子往上挺了些,露出大半个光洁如玉般的雪肤美背,她的长发高高挽起,只因用一根玉簪定住,显得略微松垮,几缕长发散落下来,被湿润的水雾浸湿贴着她的脸颊,她侧着头,露出一整段秀美的后颈,只消视线往下滑一些,仿佛就能瞧见无尽春华美色。   沈夙媛感觉到靠近她的人呼吸有些不稳,嘴边轻轻荡开一丝笑。   她想到先前她临走前内监总管喻德海送行传达的话,笑意越发盎然。   ……融会贯通了么?   ……那不妨让她先验个货。   她故作不耐,语气却越发慵懒无力,甚至带出一丝的娇嗔意味:“怎么还不过来给我擦背,难道这点简单的活儿都不会?秀珍姑姑是老糊涂了不成,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宫女过来?”刚说罢,就听到脚步声一沉,一双掌心粗粝的宽大手掌放上她的双肩,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手指极力掩饰下的轻微颤抖。   沈夙媛低声嘀咕:“怎么像是男人的手…?”   那手下意识地拿开了些。   她心中暗笑,一边吩咐道:“秀珍姑姑看来是真糊涂了,派了这么个粗糙的丫头来,你这小宫女难道原是在哪个私人小厨房里做活的?”   那手一下就按紧她的肩部,五根手指张开了去,像天罗地网般几乎要裹住她娇小秀致的肩,其实这双手忽略掌心砂砾般的痕迹,每根手指从肌肤上的触感来想象,修长纤瘦,根骨分明,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慢慢擦过她光-裸的肩,一点点往前滑去……   沈夙媛忽地伸手摁在他的手背上。   身后的人呼吸突然间靠近她的耳畔,发出记忆中熟悉的带一丝恶狠狠的声音:“……你装什么装,明明知道是……朕!”他咬紧牙根,手忽地突破她,往下一抓,不想沈夙媛的反应比他更快,像是早就料到他打算做什么。猛地扣住他的手往里一折,一声惨呼骤然响起。   “呃!”   “叫什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有人被怎么了呢!”沈夙媛一转头,就对上疼得弯腰打颤的朱炎,见他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侍,青蓝色的,褪了作为皇帝那标志性的一身龙袍,这眼是眼,鼻是鼻,嘴巴龇开,然天生样貌好,就算他疼得脸发皱,仍是好看的。   对于夜里发神经玩起cosplay制服诱惑的皇帝陛下,沈夙媛毫不留情地继续抓住他的手,一点点往里使劲地折,朱炎疼得眉头都抽了,碍于他男子气概兼皇帝身份,硬是忍着痛,咬牙道:“你、你这大胆的女人,还不放、放开朕!”   “皇上你来之前应该准备一包迷药,不然就皇上这点力气,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下次、下次……”朱炎继续咬牙,忽地像是发了狠,竟在手掌被反折,按理说疼得痛不欲生的情况下,一埋头,嘴冲她压下来。沈夙媛也是看他毫无招架之力,故此未曾设防,浅笑扬起的唇角一下被发狂的野兽咬住。   第32章 最佳   她困住他的手一松,朱炎立刻就抽出来了,两手抱住她的脑袋,嘴巴毫无章法地啃她,极其凶残,沈夙媛无奈之下,一掌拍上他的脑门,将他拍了个七晕八素,高大的身躯噗通摔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就很好办了,趁着朱炎脑袋发晕,尚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沈夙媛手往旁边的放置换新衣物的凳子上一捞,然后迅速往身上套,腰带一系拉紧,两条长腿从水桶里伸出来,带出一地的水花,湿哒哒地从她身上流下来,一直顺延着湿了朱炎的裤脚,他晃晃脑袋,清醒了些,不想一抬头就瞧见那几近透明的亵衣底下,被一层水雾遮掩,有种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诱惑。   朱炎小伙子比较还是个雏,脸嫩得紧,原先背对她还敢下手,当着面亲她用的是一股狠辣的冲劲,可真正冷静下来,人在面前,弯着腰,居高临下地俯瞰他时,小伙子有点慌了。   他的喉咙咕咚咽了口口水,手颤巍巍地攥紧了。   沈夙媛冲呆愣的朱炎一笑,手叉腰,衣衫半解,姿态何等*:“怎么现在不扑上来了?”   她的话像是提醒了他。   他苦心钻研数十天的画本子,不就是为这一日么?虽说他未曾想过在选秀的时期内就同她云-雨,然而他今日巴巴过来就是为让她见识下他这段时间内积攒的威力,叫她不敢再轻易小瞧鄙夷他,不想等看见她的人,便是只露了背,那香-艳场景已令朱炎心头烧灼难耐,因此早早露了马脚。   沈夙媛看到这等狼狈模样,一动不动的,眼睛亮晶晶,一闪闪地跟星子似的凝望他,似有几分执拗,几分委屈,几分……渴盼。她心头一动,直接将手按在他的腕上,腿叉开坐在他腹上。   朱炎的眼痛苦地闭了闭,就像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小姑娘即将被恶棍强-暴般。   她大刺刺地笑:“皇上喜欢这样?”   朱炎蓦地睁眼,他的眼里倒映着少女骄傲恣意的身影,融入他毫不遮掩的迷恋中,他是喜欢的,不然不会放下皇帝的尊严三番四次地做出这样的事,他挫败又有些发腻地想,就这样罢,她就是这样性子的人,他还能拿她如何?   他的眼落在她身上,沐浴过后的香气,在湿热的空气里一点点散开,仿佛催化的药剂,让他心头的文火腾升成沸腾的煮水。   她低头望住他的眼,视野里的人明显气息正在加重,胸膛不平地起伏,而她坐下的地方,似乎也正在产生生理性的变化。   ——他这样子……好像是打算随便她处置了。   沈夙媛看着朱炎,忖度接下来该拿他如何,办了他?唔,嫌早。不办他?恩……总感觉身下的人,有点憋不住了。   见她毫无动作,朱炎却脑淤血,整个身体都感觉要爆破了。   朦胧的水雾里,他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人就在他身上,他只消一伸手,就能牢牢抓住她。   朱炎心跳的极快,比最好的汗血宝马都要奔驰得厉害。   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的热度,再没什么举措来抑制,朱炎自觉他一定会疯了,他感到内心有一头野兽不断咆哮着,叫嚣着……他如弹簧般猛地坐起,沈夙媛被惊了一下,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腰肢,往身上扣。浑浊的气息从朱炎的嘴里喷薄而出,全数吐露在她的颈项间,朱炎保持着这般旖旎缱绻的姿势不再继续动作。   沈夙媛能察觉到抱住她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   他心底一定是想的。她这样想着,他的嘴吻上了她的肩窝,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用舌尖小心又欢喜地舔舐着,脸上甚至露出一种膜拜女神般的满足情绪。   她的心,突地有那么点刺疼。   平素里严谨阴沉,少言寡语的年轻皇帝,谁会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待他的气息沉稳下来,沈夙媛都没开口,亦没挣扎反抗,毕竟他也只是这样守规矩地抱着她,除了刚才那肩窝上的小狗吻之外,算不得多出格。故此她不打算发言,想看看朱炎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举动。   朱炎却只是拥着她,神色痴痴地低声道:“朕喜欢,本以为……朕今日不会得逞。”说到这,只听沈夙媛噗嗤笑了声,声音里柔柔的,像一只慵懒的猫咪,“皇上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多么荒唐?”   “……忍不住了。”朱炎小声说,沈夙媛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低迷,甚至眼里都带了一些彷徨,“朕想见你,想得连奏折都批不进去。为了黎明百姓的安危,朕觉着还是得偷偷来见你一面。”说着说着语气又欢快起来,“而今见了,果然心里舒坦多了。”   她原来是万能解药,包治百病,一见到她就满血复活?沈夙媛忧伤叹息,她还注意到不苟言笑的朱炎居然会开如此高深的玩笑,沈夙媛有些欣慰,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而今可药到病除了?”沈夙媛含笑道。   “真想快些……”朱炎的语气又变得狠起来,咬着牙,说话间总给沈夙媛一种要朝她脖子上下口的错觉。   沈夙媛引诱般地问:“快些如何…呃!”脖子一疼,没想到朱炎还真下了嘴,不过他咬得很浅,像是用牙尖摩擦了下就用唇含住肌肤,啜了一口就离开了。   她很是讶异,心想皇上get新技能了,他居然会种草莓了。   “你是朕的!”朱炎霸气地宣布,酷炫笑容闪瞎人眼。   说罢,沈夙媛望着他,忽地咧嘴露出她一排整齐白牙里突出的虎牙,朱炎见她笑得极是灿烂动人,顿时又心猿意马起来,少女的体香一些些逼近,朱炎的神情一点点迷幻……   “啊!”叫声很快像被人突然掐断,朱炎从地上起来,一张脸气得青白交加,手捂住脖子,嘴里气急败坏地低吼:“你、你简直,你想咬死朕不成——”   沈夙媛微笑:“夙媛只想以血的教训让皇上铭记,大夏天的不要随便在姑娘家身上留下痕迹。”   朱炎脸一红,气愤来得快去得更快,咕哝着一脸不服气:“多少女人求朕朕都不屑于……”见她眼神不善,朱炎别过脸,轻咳一声,“朕脖子上留了痕迹,早朝时叫人瞧见,岂不是都知晓了?”   沈夙媛用手拢了拢散发,继续微笑:“明儿夙媛就派人向皇祖母禀报,说皇上打扮成太监的模样想要强迫夙媛,夙愿不从,才将皇上的脖子咬了口洞,相信皇祖母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一定会替夙媛主持公道。”   朱炎气遏:“你拿沈家压朕,又拿皇祖母压朕,你——!”   沈夙媛一副我有资源我最大的表情,挑眉看向羞恼不堪的朱炎:“不就被咬了一口,皇上大不了咬回来嘛!不过这样就是对夙媛的二次伤害。”她指一指脖子上留下的红痕,笑眯眯地看着朱炎。   “朕不同你胡闹了!”朱炎理亏,飞快地说罢,眼睛里头她的人影一直晃来晃去的,他觉得一边吵嘴一边心里头又开始痒起来,只好扭过身,深吸一口气,想他这一遭虽说出师不利,可到底得了不少惠利,想着嘴边和涂了蜜似的偷笑了下,握拳的手凑到嘴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朕先回去,你在秀芳殿若有什么麻烦处理不了就同秀珍姑姑说,朕会替你做主。”   “比如张太后?”   朱炎眼眸里寒光一掠,转身看向沈夙媛,沈夙媛见他即便一身太监服,该说正事时皇帝架子就自然而然便出来:“张太后一事你可放心,这次她来闹过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看来张太后已是来找过皇上了。”   朱炎见她目光盈盈,姿态从容,似乎张太后亲临秀芳殿于她来说根本无足挂齿,说起来轻描淡写的,让朱炎心头一股莫名的热火就蹿了起来,他想他对她的喜欢里,多少是因为她的心眼通透如明镜,不似旁人般,满目污浊,让他多看都嫌晦气。   他竟然从这喜爱里,还觉出一丝的自豪与傲然。   ——他一定会得到她。   ——从身,到心。   朱炎信誓旦旦地在心中想着,一边回答她:“是的,张太后来找过朕,朕已与她说了利害关系,想必这一届秀女落幕之前,她都会安分守己,不会找你的麻烦。其实就算不用朕说,皇祖母得知消息后必然也会有所动作。”   沈夙媛点了点头,道:“虽说太后舅母有时脾气不大好,不过夙媛作为晚辈理应孝敬顺从,皇上若想妥善处理张天后和夙媛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少搀和着做一些事。”   朱炎一拧眉,眼中浮现些许不悦:“你不想朕帮你?”   沈夙媛摇头:“皇上越帮夙媛,张太后就越恨不得将夙愿除之而后快。”见朱炎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知晓他一个大男人不太懂女人间这些细腻的事,便耐心地加以解释,“张太后本就对夙媛怀有戒心,皇上不出面,张太后恼就闹了,面子上还过得去。然而皇上明着违抗张太后帮我,张太后本就非皇上您生身母亲,而今岂非更加不安?自然视夙媛为眼中钉,想早早除去夙媛。”   “她敢——”朱炎冷厉一喝。   沈夙媛淡声道:“没什么,是后宫女人不敢做的。”   朱炎看她这般神色,心头陡然一凛,上前将她揽住,声音慎重道:“朕——会护你!”   沈夙媛眼睛盯着朱炎,眼前的男人很认真,神色里是对她赤-裸-裸的维护,她目光恍恍的,就这么直愣愣看他,朱炎被她这样专注幽深的眼睛瞧得心里发烫,又有那么点羞赧,毕竟他们这一下子进展太快,喜都快压不住惊了。   那样青涩稚嫩,却火热得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的感情。   沈夙媛噗地一声,伸手环住略显愕然中男人的脖颈,嘴挨在他耳边巧笑:“皇上你真可爱,我好想有点喜欢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轻拍,求大人们各种包养咬手帕嘤嘤……   同类型新文:(两天内开)   一别经年,英俊年轻的皇帝搂着她,不住地笑。   兰秀锦哆哆嗦嗦,失声道:“皇上请饶命……   鱼妞作者专栏:实时更新,求收藏求包养   第33章 最佳   朱炎一出来,喻德海就迎了上前,只见自家皇上一身*的,青袍上满是深色水渍,喻大人就有点偏头痛,他想说皇上您在里头和明珠郡主这动静搞得未免太大他在外头都听见了,您二位稍微也顾忌下外头站哨的心情啊……不过喻大人自是不敢说的,他急忙忙将魂魄不晓得飘哪去的皇上带到一间小屋里换了衣裳,待人出来了,方才道:“皇上,这会子是宵禁的点,咱们得赶紧走了。”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恢复过来了,唇角挑笑,仿佛尝了什么美味佳肴,滋味极为满意。喻德海脚趾一动,就晓得皇上是因何而春-光满面了,他趁机问道:“看来皇上此番是成了?”   朱炎侧眸撇了一眼喻德海,眼光沉沉的,喻德海忙低头道:“奴才逾越!”   朱炎笑了声,手放在喻德海肩上:“你不用紧张,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这回,还要嘉奖你。”说罢,他仰头朗声一笑,迈着大步往前走,喻德海愣了愣神,立即就跟紧朱炎的脚步,见朱炎这龙行虎步的走姿,心肝又抽搐了,想来皇上确实高兴坏了,高兴得都忘记他而今扮成的模样是个小太监,理应低眉顺眼,小心谨慎,而非一副写着“朕是皇帝”的派头于宵禁点上肆意横走。   喻德海捧着脆弱的心肝,冒死谏言,朱炎难得没发脾气,一路倒是收敛,回到乾龙殿后换回一身龙袍,继续他还未批阅完整的今日实报。   喻大人心头宽松了些,果然还是在乾龙殿舒服,偷鸡摸狗的活他老人家这些年许久不干,都有些心虚了。   朱炎批着批着,忽地放下笔来,手支下巴,自径沉思。   乾龙殿灯火通明,照得年轻皇帝的脸庞清晰如许,那俊美的眉宇间十分舒展,眉下镶嵌的一对黑亮的眼瞳里满满光彩,流动四溢,仿若是得了天大喜事,情不自禁地透出他的愉悦情绪。   旁侧的喻德海看在眼里,虽觉成了情痴的皇上同以往大为不同,然这些年来内忧不断,扰得皇上时常心绪不宁,脾气亦时好时坏,阴晴不定,若明珠郡主能令皇上变了性子,总归是利大于弊。想着想着,年老的喻大人脸上也露出几分欣慰感慨,于心中又愁又喜地叹了声气。   这头朱炎走后,屋内水迹斑斑,狼藉不堪,沈夙媛犯愁地抚了抚额,幸好林妈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不过当老人家瞧见屋内情形时,失声惊叫。   “这、这——”   “皇上来过了。”沈夙媛一身亵衣单薄半透,林妈妈急忙走过来将浴巾裹上她的身子,心惊胆战地问:“皇上这是……难道郡主您……”   噗一声,她笑出声来:“若我不愿,皇上得逞的了么?妈妈想多了,不过是皇上同夙媛开得一点玩笑,妈妈还是先叫人将这里先清理了罢。”   林妈妈略感气恼,心想皇上怎么就那么急性子呢,也不顾她家郡主的名声,叫人察觉宣扬出去可就完了。越想越气,林妈妈的火无处可泄,只能碎碎地低声念叨:“宝芯和玉莹那两个丫头去哪儿,不是让她们服侍郡主洗浴的,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先是说什么秀珍姑姑寻老奴有急事,之后还硬是拦着老奴不让回去,哼!原是如此……骗子,这一个个骗子!”   沈夙媛坐在床上,看着林妈妈怒火冲天的模样,思绪一转,便想到刚才她说出那句话后朱炎震惊中满含喜悦,差点就要将她的腰给搂断,若非她出声提醒,朱炎恐怕还不肯放开她呢,真有那么点让人哭笑不得的感觉。不过笑过后心上亦慢慢滋生出一丝奇特的甜意,沈夙媛并不排斥这种感受,她很乐意享受这种情感,不过她尚且还做不到如朱炎这般失态。毕竟真正论地位,大家相差悬殊,想要真正立于不倒之地,还是得理性占据上风。   之后,宝芯和玉莹从秀珍姑姑处回来,一进屋就被林妈妈叉着腰一顿谩骂,言辞犀利地让俩小姑娘脸都红了。   宝芯咕哝:“是秀珍姑姑说有重要的事……”   林妈妈噼里啪啦地说道:“就算再要紧的事有你们的主子重要吗?想想看你们侍奉的人主子是谁,姓什么!”   宝芯:“……”   沈夙媛看了会好戏,才捧着脸出声道:“林妈妈就别说她们俩了,先把屋子收拾好,我还有话要问她们。”   林妈妈听沈夙媛都这么说了,喘了几口气,稍作休整后道:“看在郡主帮你们说话的份上,我今儿个就罢了!”哼了声,林妈妈便指挥宝芯和玉莹干起活来,等屋里头都整洁净了,两个小姑娘抹了抹额上的汗渍,眼睛亮亮地看向沈夙媛。沈夙媛让林妈妈先出去会儿,林妈妈虽不愿,最后还是出了屋,在门外看守着,耳朵贴着屋门,凑近听着里头的动静。   宝芯和玉莹来这不过一周,平素里这位明珠郡主都很和善的模样,从没见她发过脾气,二人来之前喻大人曾告诫她们,要好生地伺候郡主,不得因是皇上派来的就拿乔摆谱。两人当时觉着这差事也极好,毕竟明珠郡主为人亲和友善,等她成了妃子,她们顺水顺舟地上了位,亦有面子,便一直铭记喻大人的话,尽心服侍郡主。   本来今儿这事她们是迫不得已,这可是喻大人亲自来了,必定是大事,她们一个小宫女岂敢违抗,宝芯心里打着这样的心思,并不担忧,然玉莹却不乐观,她觉得郡主平素里有事从不避让林妈妈,而今特意让林妈妈出去,要亲自跟她们俩说,此事……   沈夙媛打量着她们俩,不急着开口,观察了会儿,忽地眯眼笑了下,目光看向玉莹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你们好?”   玉莹一惊,惊慌道:“郡主……!”   身旁的宝芯不明白:“郡主为何要处置我们,是皇上——”话还未说完,宝芯的手臂被人扭了一下,宝芯叫了声,就见玉莹带着警告的眼神看着她,宝芯一向有点怕玉莹,她年岁比自己长了一载,加之处事稳妥,喻总管都让她要多听玉莹的,玉莹这一掐,宝芯立刻噤了声。   沈夙媛一早就看出玉莹和宝芯是皇上的人,宝芯是个鬼灵精,馊主意多,玉莹较为稳重,略古板,却更适合宫廷,怕是派了宝芯来是为讨她欢心,加个玉莹是想牵制宝芯,朱炎替她找人倒是费了些心思。想着她抿了抿唇,仍旧看着玉莹。   玉莹知晓她必须得说些什么,她思忖着郡主为何明知是皇上所为却要刁难她们,她嘴上说要治罪,然现在又反问她,郡主到底想怎么样……玉莹想不通,手慢慢抓紧,她看着沈夙媛双眸含笑,并不似发怒的样子,忽然间脑中一闪,她一下跪在地上。   “玉莹知错,玉莹身为郡主的奴婢,自该以郡主为上,而今却瞒了郡主,简直罪无可恕,请郡主责罚!”说着还将一脸发愣的宝芯拽下来,“还不跪下和郡主认错!”   宝芯都还没明白这事怎么地就成了罪无可恕,却忌惮于沈夙媛的身份且畏惧玉莹,便噗通一跪。垂着头,歪着脑袋用眼睛不断暗示玉莹,这件事从头至尾她也没错啊……   玉莹当然不会在这个关头和她解释,她目光慎重决然,望着沈夙媛又说了遍:“请郡主责罚!”   “罢了,你们俩起来吧。”和聪明人讲话就是不费劲,沈夙媛挥了下手,让玉莹和宝芯起身。目光从玉莹身上挪开,慢慢说道:“只要你们记住,从今日起你们是我明珠郡主的人,办事要以我为先,孰轻孰重要分清。往后……我必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玉莹眼中一亮,“郡主——谢郡主!往后里玉莹的主子就只郡主您一个,万不敢忘本失责!”说罢,她又磕头谢恩,拉着一头雾水的宝芯一起,随后才站起来,眼中掩不住的喜色。   若非突然想到林妈妈说的那话,她也想不到明珠郡主的心思,郡主这是要让她们俩认主,是天大的喜事啊。她看得出来,皇上对郡主的爱意昭然若揭,比起听令于皇上让郡主心生猜忌,到时连呆在郡主身边的机会都没了,不若此时认主,就算那头皇上恼了,以郡主的能力,必能保她们周全,说不定还能换个衷心护主的名声,让郡主更加信赖她们,实乃大好差事!   宝芯很忧伤,她至今搞不懂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沈夙媛一脸“本郡主很看好你”的表情对玉莹说:“知道就成了,都下去罢。”挥挥手让玉莹和宝芯退下,宝芯这时回神了,她奋力一搏从玉莹手中抽出手臂,沈夙媛见此,眉头不动,目光深深地看向宝芯。   玉莹在旁边叫了一声:“宝芯!”看了看郡主,又小声说,“郡主让咱们退下,你还不退下…!”   宝芯很紧张,然而她还是说了:“奴婢、奴婢虽愚钝,但方才郡主所说奴婢都记在心里,虽然……虽然不大明白,但奴婢会向玉莹姐姐一样听郡主的话。”说完小姑娘似有些羞涩,低下了头。旁边的玉莹无奈地一笑,对沈夙媛露出抱歉的神色,随后将宝芯带了下去。   待宝芯玉莹出去后,林妈妈进了屋,她隔着屋门把里头的话听了个大概,也没啥不好意思的,直径走到郡主跟前笑道:“这玉莹倒是上道。”   沈夙媛听了点点头,“不过我更喜欢宝芯那丫头。”   林妈妈皱眉:“宝芯……平素是古灵精怪,还算讨喜,关键时刻……不如玉莹。”   沈夙媛摇摇头:“宝芯这丫头是不如玉莹机警聪慧,却是个实打实的性子,而且……确实有趣。”说罢笑了一声,紧接着呵手打了个哈欠,露出倦容,“闹了一整夜,困乏了,林妈妈,熄灯吧。”   林妈妈见她懒成一团的模样,失笑摇头,手却一刻不停地替她捻好被角,吹灭灯后靠在床头,说了好些话见她睡下后才回房入寝。不想林妈妈一走,床上的人却睁开了眼,眼亮如明灯,哪里是困乏的模样?   沈夙媛确实是睡不着,在经历方才的事件后她自然是无法安心入眠。不过她也并非全然因为朱炎,她还在想张太后,林暮烟,甚至是沈家,今后的日子还远着,漫漫长途,瞬息万变哪。   第34章 最佳   朱炎这一番折腾后怕是短时期内都不会冒险来秀芳殿,何况,宝芯同玉莹这俩丫头俱都被沈夙媛所收买,便是喻总管大人亲自来询问她最新近况,玉莹多半都是挑拣着开始汇报,至于宝芯,直接来一句“就是玉莹姐姐说的那样,多的奴婢也不晓得”,喻大人心生狐疑,然他没当着宝芯和玉莹的面表现出来,而是连着观察数日后终于忍不住向他的顶头上司——朱炎老板,禀报情况。   喻德海的措辞还是比较微妙的,先是开口提了下沈夙媛,随后叹叹气,皱眉提到玉莹宝芯:“老奴总觉着,玉莹和宝芯这俩丫头,口风似乎紧了,诸多话都不愿说的模样,皇上,您觉着老奴要不另外派人……”刻意留了一分余地,眼神小心注视朱炎,就见朱炎的笔一顿,抬起头来,露出一副“喻德海你是不是老了”的那种看无知者的神情。   “既然这两个宫女都已经赐给她了,那自然就归她所有。秀芳殿来去不过那些事罢,能有多大的事需要上报,不怪她们。往后里你也无须去打听了,她那性子……”朱炎似想到什么,嘴角轻轻含了下,将笑容收敛至眼底,一边摇头一边落笔,“哪里能受人摆布?朕安置到她身边的那二人,必然是叫她收服了。”   喻德海心下一惊,那他们这可不就没有正确的消息来源了么?可皇上如何还一副悦然模样?喻大人觉得自己恐怕是真老了……   “皇上的意思是……选秀结束前都不要去打扰郡主么?”   朱炎道:“离正经面圣还剩一些时日,朕叫你莫多打听,隔个几日问候一番即可。若有什么缺紧,务必要上报于朕。而非你日日盯着,你何时这般闲得紧了?这等小事需你亲自到秀芳殿去不成?派个你的心腹去就得了,省得又将张太后引来朕这说三道四,一顿教诲。”说罢,朱炎好看的眉头皱紧了几分。   他尚还记得沈夙媛同他所说,关于张太后和她之间的问题,让他尽量不要插手,这样说不定能去除些张太后的危机感。事后朱炎想了一整晚,虽心里不乐意看她被别人欺压,却约莫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已打着她能解决的他便旁观,她解决不了的他再出手不迟。   喻德海叫朱炎这一席话给震得四分五裂,他老大一把年纪,被这般训斥,喻大人心里苦啊……他深受打击,精神都显出一丝萎靡来。幸而朱炎后头又来句,“不过你能替朕这般费心尽力,朕还是要赏你的,加上上回的奖励,你说说想要什么?”喻德海宽慰感动之余,又猛然察觉到,他居然什么奖赏都不要。   是啊,做太监做到喻德海这个身份地位,还能有什么会令他刮目相看,特别想得到的呢?   喻德海先前迟钝这么久,脑中瞬间闪过一道亮光,仿佛佛祖掌心微动,掀开了喻大人的天灵盖,喻大人茅塞顿开!   “老奴什么都不求,只求皇上能尽早同郡主解除隔阂,携手白头,这便是老奴所想。”   喻德海到底是老姜,分得清利益大小,是图一时,还是得一世,过来人就看得透,故而才走得长远。而这一句话确确实实是说到朱炎的心坎上去了,朱炎的目光在喻德海诚恳真切的面孔上看了会,眼里慰然,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些年,也算辛苦你了。”   喻大人的腿脚都颤抖了,内心更不用提,宛若激流勇进,潮涌澎湃,面上都涨红了,声音兴奋:“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皇上这么说,真、真折煞老奴了!”说罢就要向朱炎下跪,朱炎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托住喻德海的手臂,摇摇头,“莫跪了,朕不稀得这些虚礼。虽说你什么都不求,该你的……朕还是得给的。”   “皇上……”   朱炎微微思索了会儿,忽而道:“你也是个五十好几的人了,却至今为止都没个对子,想你这半生都孤苦无依。你虽嘴上不说,朕也知晓你心底里是想有个人陪着的……”   喻德海心头激灵颤了颤,嗓子瞬间一紧:“皇上,老奴、老奴愿一生都服侍皇上……”手心沁出冷汗,他自然是想的,可他不想让皇上误认为他尽心服侍是为一个对食的相好,从而怀疑他多年的衷心。   朱炎笑了下,看着喻德海道:“朕知晓你待朕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为朕和郡主的事奔波操劳,朕又怎能只顾及自己?你也曾服侍过朕的父皇,称得上是宫里头资历最深的老人之一,于朕眼中,亦是能说得上话的贴心人。你不用紧张,朕今日同你提了此事,就会替你操办下去。不过……”   喻德海颤巍巍地抬起头,他现在已不是受宠,完全是受惊!   朱炎微微蹙眉,问他:“你心里可有人选?”   喻德海低下头,他十四入宫做了太监,呆在宫里将近四十年,过了半辈子,男女滋味从未尝过,如今这从天而降的老来春让他激动中又透出一些不真实,他的手抖着,脑中转过一些脸面,最终懦懦地说道:“……老奴,随皇上安排。”   朱炎又笑了,望着喻德海紧张惶恐里难掩一丝惊喜的模样,心头微微动容:“既是如此,朕会替你好好挑一挑,万不能辜负你这位大功臣多年来的苦劳。”   喻德海又受惊了,他所做都是分内之事,皇上却将他比作功臣,岂能不叫他兴奋?不过喻德海总算不似方才那般失措,恢复了些老将风范,叩拜谢恩,一应礼数做全,随后面上明显浮现出释然欣悦之色。朱炎看在眼里,并没加以异议,心里瞧着喻德海的样子,竟有一丝与有荣焉的感受,旋即又心中暗自失笑,看来他真是让她影响得变得不似自己了,只不过这样的变化……他心里是喜欢的。   少年时情窦初开,青年时陷入情网,一切……对于巍峨深宫里的年轻皇帝来说,是那样鲜活有趣。   ***   在秀芳殿的日子已过去大半月,秀女们早习惯礼仪课的进程,心思不再如起初那般花样颇多,总想着一入宫就能得到哪位权贵的赏识,或得到某个贵人相助,借此接近龙体身畔。都慢慢认清,唯有先熬过在秀芳殿的日子,通过秀珍姑姑的许可,才可能尽量在面圣时被安置在显眼处,得到上位者们的一丝怜惜。当然,这些烦恼仅限于地位不高不低的秀女,而那些早就靠着身家背景在后宫提前夺得位置的几位权贵之女,压根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   而走后门走得比较声势浩大的沈郡主依旧一如既往地当着她的花瓶角色,她不像其他秀女拉帮结派,亦没有秀女间勾心斗角的烦恼,每日悠闲惬意得很,就差没把秀芳殿的牌匾改成郡主府的名号。   随着面圣之时的日子逐渐逼近,本淡定修炼的秀女们中一分部人开始骚动起来,而这一部分人里头,包括先前跟着林暮烟的朱菡萏。话说朱菡萏自何芳斋回去后,她厚着脸皮找过林暮烟,却被林暮烟好生打了脸,林暮烟早已结识上同她身份地位相当的勋贵之女,几个人样貌家室个个顶尖,是这一批里头排的上号的人物,除去风格迥异的沈夙媛外,其他几个都和林暮烟十分交好。朱菡萏这脸自然被打得啪啪响,最后跟丢了魂似的回到屋里。   袁芳早不介意朱菡萏之前对她的举动,毕竟这么多年姐妹做下来,何况朱袁两家是世亲,她答应过父亲能帮则帮,朱菡萏去寻林暮烟她劝过,她不听,惨败归来,袁芳也不怪她,知她是心急乱了方寸,该说都说了,朱菡萏若听不进,她也没辙。   日子一天天逼近,朱菡萏心焦如焚,她终于难耐不住,向袁芳求助,希望她能去求一求郡主,捞她一把。袁芳原是不肯,朱菡萏哭得满脸鼻涕泪水的,她是掐准袁芳心肠软的性子,一直哭到袁芳心软应下了这才破涕而笑。   袁芳和朱菡萏第二次拜访沈夙媛,朱菡萏鼓动袁芳打头阵,袁芳只好找林妈妈,林妈妈见到袁芳时脸上还挂着笑,可眼睛一转落到她身后的朱菡萏身上,就拉下老脸,只说了句“两位小主子先在这等着,老奴这就去禀报”,扔下袁芳和朱菡萏两人在屋中,便一路藏着火气来到里屋。一见到正在吃糕点的沈夙媛,就叹了声气,道:“郡主诶,麻烦上门了!”   沈夙媛这俩天都快闲出鸟来,一听“麻烦”上门,她眼睛一亮:“怎么,是谁又来何芳斋想拜访我?”   “就是您先前夸赞过的那位袁家小主子。”   沈夙媛一听,这不挺好,然迅速从林妈妈额脸色中反应过来,眉目里立刻带了些兴味:“呵,还带了她的好姐妹朱菡萏一道吧。”   林妈妈又哎了声,皱眉道:“心说是袁小主子也是个聪敏的,怎会不知郡主您不喜那朱菡萏,若她有心想和郡主您结识,何必拽着那心术不正的,真让人可惜咯!”   沈夙媛却不想林妈妈那般忧虑叹惋,反倒似想到一些好玩的事,忽地抿唇,眼底里流露出一丝玩味:“既然她想在我这表现所谓的姐妹情深,那我便给她个机会是了。”   “郡主?”   沈夙媛的眼里微眯起来:“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有名无实的妃嫔。”   都是一具具可怜的空架子罢了,既然有人挣破头都想当,她发发善心,推波助澜又何妨?她想着,人复而躺回贵妃榻上,慢吞吞地道:“林妈妈,带她们俩过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咳,最后安利一次新文~   一别经年,英俊年轻的皇帝搂着她,不住地笑。   兰秀锦哆哆嗦嗦,失声道:“皇上请饶命……   再安利一遍专栏~   鱼妞作者专栏:实时更新,求收藏求包养   第35章 最佳   当一脸沉凝的林妈妈过来时,朱菡萏立马就急不可耐地迎上前去,而袁芳跟在她后头慢慢地走近几步,眉宇间聚了一丝忧愁,然而朱菡萏并未曾注意到袁芳脸上的忧虑之色,只双眼渴盼地望着林妈妈急急问道:“沈姐姐、哦不,郡主姐姐怎么说?”   林妈妈瞧着朱菡萏这急切模样,嘴一撇,眼里不屑,想到郡主说过的话,心道,这宫里真当随便都能认个“姐姐妹妹”的,真正算上去,也不知是隔了多少代的关系,统称皇帝的女人罢了。她的目光一转,察觉到朱菡萏身后的袁芳,暗暗摇头,小丫头看人眼光很准,就是心肠太软,这宫里头最易令人心善变,今时……便叫咱们郡主给你上一课罢!   想罢,林妈妈的脸不复来时难看暗沉,眼睛盯着朱菡萏淡淡道:“两位小主子跟老奴来吧。”   朱菡萏脸上绽开喜色,拉过袁芳兴奋地叫道:“我就说沈姐姐不会赶我们走吧,这一次,你可要给姐姐多说我的好话,袁芳……这往后里我就靠你了,若我们俩得了皇上赏识,就再没人能给咱们脸色瞧了!”再不用忍气吞声,对人低三下四……朱菡萏胸口砰砰跳着,径自说完也不等袁芳开口,就随着林妈妈的脚步朝何芳斋内院而去。   袁芳见此,满心的话想要说,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林妈妈带着袁芳和朱菡萏来到内院,经过长廊入主屋,沈夙媛一如当日般坐在圆桌前中央,桌上背着零星的茶水点心,不过当袁芳和朱菡萏进屋时她只随意抬了抬眼,就挪开了视线。   袁芳的心咯噔一响,朱菡萏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冷冷淡淡,心霎间紧揪起来。   林妈妈朝前伸了伸手道:“两位小主子入座吧。”   袁芳颔首,不比朱菡萏拘谨生涩,上前入座,而朱菡萏这才反应过来,跟上袁芳的节奏坐下来,她一入座就想张口欲言,幸而得袁芳及时眼神暗示,朱菡萏才憋住这口气,咬紧下唇,眼神期盼地看向沈夙媛。袁芳心里暗叹,亦转过脸来看向正对面的人。   沈夙媛作为这场三个女人一台戏里的重中主角,分外淡定从容。   面前两人的眼神沈夙媛就像是未曾瞧见般,只顾自摆弄茶具,她最近闲来无趣学着泡茶,奈何手艺拙计,这其中一些诀窍总是学不到位。她将之前泡的茶倒了一杯,随后抬眸一笑,将茶杯推上几寸:“尝一尝?”   朱菡萏脸色青黄交加,她是尝过沈夙媛之前亲自炮制的冰镇酸梅茶的,那味道尝过一次她就实在不想再尝了。况且她今日来是为求得郡主庇护,能在后宫里得一席之位,可郡主却要……这是故意在为难她,还是下马威?朱菡萏心里乱成一团,迟迟没上手,眉头紧紧皱起,而她身边的袁芳已接过茶杯,轻轻抿了口就放下茶杯,抬头对沈夙媛涩然一笑,道:“郡主的手艺依旧让人刮目相看。”   沈夙媛顿了下,忽地就笑出声来。   袁芳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只面色淡淡地望着沈夙媛,朱菡萏见沈夙媛笑得开怀,也接过茶大口灌入口中,那刺鼻滋味激得她整个胃都不舒服,一张扮相娇艳的俏脸瞬间皱成褶子,然她面上还是堆满谄媚的笑,道:“郡主泡的茶……一般人还尝不上呢,菡萏能品尝到郡主亲自泡的茶是菡萏的荣幸……”   “马屁就甭拍了,我自小听多了,早没了感觉。”沈夙媛忽地止住笑声,定睛看住朱菡萏,看得朱菡萏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才收敛眸光,手替茶壶往自己杯中倒了一些,遂嘬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毫不遮掩地咋呼一声,摇摇头道:“果然很难喝……”说着抬头看向朱菡萏,“这样难喝的茶妹妹都能昧着良心说好喝,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妹妹心中……想来定是极不服气的吧?”   朱菡萏一惊,手都抖了,忙道:“怎么会!郡主您误会了,菡萏心里、心里敬佩郡主,不敢对郡主有丝毫不满!”   “妹妹心里真当这般想?”沈夙媛的眼神似笑非笑,目光像是落在朱菡萏的脸上,又像是掠过她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朱菡萏惊慌不已,刚要开口辩解,沈夙媛就叹了一口气,卡主朱菡萏的话茬,紧接着她又继续说道:“然而后宫就是这种情势,就如同我今日要下妹妹的脸,妹妹也只能做出一副甘愿被挨打且欢喜的模样来,妹妹是喜欢这样子的日子?”   朱菡萏脸色一片通白,手绞紧衣角,低声呢喃般道:“……妹妹、妹妹不懂郡主的意思……”   “怎么会不懂?不懂……你今日岂会来找我?”沈夙媛慢慢地说,瞧见朱菡萏身子一颤,眸光里缀着零星笑意,幽幽如夜色天灯,“俗话说得好,不是那金钢钻,别揽那瓷器活,菡萏妹妹真想让姐姐帮你一把么……?”   朱菡萏只觉得她这样沉静的眼眸望着自己,心里一切的念头仿佛都被看穿般,脸上的笑越发撑不住,只勉强地挤出一些:“……若、若郡主愿意……待妹妹得了好,必将为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后头朱菡萏急了,猛地抬头,殷切急迫。   沈夙媛笑了声:“是么,听起来似乎是不错。”她说着,眸光似若有所思,冥想了片刻,忽地说,“好罢,菡萏妹妹既然这般诚心,姐姐亦不是恶人,也不是不能助你一臂……妹妹先回去等消息罢。”   “郡主…!郡主……这是愿意帮妹妹?”朱菡萏先是喊了声,旋即惊觉失态,瑟缩地退回座位,不确定似得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   “我一向说话算话,既应承你了自会办到,难道妹妹不信?”   “不、不是,妹妹的意思……妹妹信,妹妹自然是相信郡主的!妹妹只是一时有些失态,让郡主看了笑话……”朱菡萏羞赧低头,许是叫这巨大惊喜给弄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摆在哪儿。直到扭头时看见袁芳的淡容才冷静下来,忽地眼一动,又转头朝沈夙媛吞吞吐吐地说,“……那、那袁姐姐……”说着不时地朝袁芳看去。   袁芳无动于衷,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干。   沈夙媛看了眼袁芳,笑了下:“人各有命,袁妹妹这般聪慧,想来无须姐姐介入。”   朱菡萏未曾想到沈夙媛居然会这样说,她以为明珠郡主应当是看在袁芳的面子上才会让她进来,不想……心里震撼之余朱菡萏却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然这一口气还没吐完,她猛然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可耻,手不由地握紧。她面带愧色地看了看身边的袁芳,嘴里嚅动几下,终究没有继续替袁芳向沈夙媛开口。   她心里侥幸地想,郡主说的对,袁姐姐大方得体,容色谈吐均是上乘,那么就算不用借助外力相比也能在皇上跟前出头,不像她……她这样一想心头顿时宽敞自在多了,不再纠结于此事上,又喜笑颜开地同沈夙媛说了会儿话,见她言辞间不再偏向袁芳,虽对她依旧是淡淡的,却已让朱菡萏受宠若惊。   这一停留,约莫过去一个时辰左右,沈夙媛称乏了,朱菡萏同她战战兢兢地处了会早也想离去,而今她这一说,便假惺惺地说了些舍不得的话,最后佯装出一副难过的模样,刚要告辞却听袁芳说她要留下。   朱菡萏本想同她一道离开,见她眼睛坚定,心中困疑间还隐藏一丝暗嘲,看来袁芳也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满不在乎,是想单独留下来像她一样求郡主么?如此想着,朱菡萏索性不再多说,装着依依不舍的模样走了。而袁芳辞别朱菡萏后回到主屋,看着镇定自若坐着的明珠郡主,心里猜测的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   “郡主乏了,袁小主子有什么话,还是同老奴说罢。”林妈妈上前拦在袁芳面前,袁芳眉头微微一皱,这时沈夙媛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让玉莹进来伺候,袁妹妹心里的疑问,林妈妈会告知你。”说罢,便从座位上起身背转,而守在外头的玉莹听了,转身步入屋内。   袁芳见此情形,心知郡主是不会见她了,便只好道:“既然郡主倦了,那妹妹也不便多扰,等改日郡主闲暇时妹妹再来拜访,先告辞。”   屋里头的人没吱声,袁芳不好自讨没趣,唇瓣咬了咬,便转身走了。   林妈妈看着袁芳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的人影自拐角消失,才摇摇头回到主屋,宽大的屏风后头,玉莹正立在沈夙媛旁为她宽衣,屏风上透着她的人影曼妙多姿。   林妈妈捎上门,进屋便道:“这袁小主子真个愣头性子,怎摊上那么个姐妹?”   玉莹在里头笑了声:“妈妈别不解了,宫里人千奇百怪多得是,就如郡主所言,人各有命,奴婢有奴婢的命,主子有主子的命,是福是祸,妈妈亦拿不准,倒不如就这么看着,您也莫急,早晚会现出真形来。”   林妈妈嗤地一声,长眉拧起:“郡主您瞧,这丫头的嘴!什么真形,连妖怪都出来了!”   屏风后的人换了绵薄的丝滑亵衣,含笑的声音传出来:“你们俩都别争了,按我所言,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人愿意宣扬真情无限,她还能硬生生拦着不成?就看呗,是真情是假意,到时候自会揭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36章 最佳   对于她的恶趣味,林妈妈表示不能苟同,她看得出来郡主想要得到怎样的结果,也知道将来的局面不出意料这个袁芳会和朱菡萏分裂,她是不心疼贪欲过重之人,却心底里对那袁姓姑娘有一丝怜悯。不过怜悯归怜悯,她并不会插手干预,这种事……总归是当事人经历过才会吸取教训,并深刻印入脑中。   而林妈妈的忧虑未曾感染到沈夙媛,她依旧老样子,躺上铺就着凉席的床榻,触手细滑凉爽,她脸贴着舒了一口气:“呼……真舒服。”旁边林妈妈见了,笑嗔,“怎还同孩童似的!”   沈夙媛眯着眼:“妈妈又埋汰我了。”   林妈妈轻瞪了眼她,上前来,而玉莹自退到外侧,让林妈妈和沈夙媛独处,沈夙媛看她这阵仗,赶在林妈妈开口前说道:“妈妈还将夙媛当做是个孩子看待,我自然做什么都孩子气了。妈妈即便不说,这些规矩我心里都知数。还有今日我答应朱菡萏帮她一把,也并不是只因想看好戏。”   “嗬——这么说来,其中之一便是出自郡主您的私心?”   林妈妈举一反三,沈夙媛一时哑然,片刻失笑:“妈妈真聪明……这不闲的紧么,反正这些事,早晚的。”她淡淡叙述,像是自个说的话同她都不打紧。   “那位朱姓主子,身份地位都不出挑,郡主打算怎么提点?”   “多一个贵人,少一个贵人,偌大个后宫里能看出什么?”她慵懒地说着,抿唇笑言,“……至于后头如何,权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林妈妈笑道:“还道郡主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呢。”   “我就是一看好戏的,帮着搭个台蓬子,剩下的……哎,我恐怕到时都自顾不暇了。”她将脸转了个面,继续贴上凉席,悠悠低吟一声,仿佛是叫这凉意渗透身心,舒爽痛快。   自顾不暇的沈郡主很快就陷入这玉制凉席的丝滑质地里不可自拔,林妈妈见她这幅德行,骂不是,说不是,便气恼地站起身来,最后还是叮嘱她莫要贪睡,这凉席到底是寒玉做的,而今这日头还不算顶热,就算她是铁打的身子,也难防万一。沈夙媛知道林妈妈是为她好,不让她贪恋这寒玉席子的好处,省得到时亏了身子,便颔首应承了,伸出一根手指头保证,一个时辰内必然自然醒,这才让多虑的林妈妈妥协。   而一个时辰后,沈夙媛如期醒来,她一向很有自控力。醒来的沈夙媛望着铜镜里那张脸上左右两道痕迹,噗嗤笑了下,笑声引得进屋的玉莹、宝芯和林妈妈三人都产生疑惑,直到三人瞧见她这模样,俱都笑了,宝芯最是肆意,玉莹用袖子掩着唇憋笑,林妈妈则是先恼后无奈地笑了,三人笑罢陆续上前。   沈夙媛注意到宝芯和玉莹手里均带了红漆盒子,林妈妈让她们叫东西放到桌上,看见她的眼神便道:“是皇上叫人送给郡主您的。”   她咦了一声,看向玉莹宝芯,宝芯管不住嘴,立马交待:“是同鸽子蛋似的血玉呢,可漂亮了!”   她对玉石簪子等这些的饰品一概没印象,宝芯嘴里说的鸽子蛋大的血玉听到耳中,沈夙媛也就是哦了一声,随后眼睛轻飘飘地落在宝芯身上:“偷看了?”   “啊……”炫耀党宝芯顿时蔫了。   玉莹失笑摇头,手指曲起,扣上宝芯的额头:“叫你瞎说!平素里让你少说几句话,你就是不听!这私底下就罢了,若往后人前还这般口无遮拦的,就让郡主将你遣出去!”   宝芯蚊子般地哼了几声,倒是不敢继续活蹦乱跳了。   玉莹眼色严厉地看了看她,才将目光收回,随后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纸,“这封信笺,也是皇上托喻大人交给奴婢,喻大人还说,信上内容及其重要,只能让郡主您一人看。”   沈夙媛接过信笺,看了眼完整无损的封口,眼上挑打量了宝芯一眼:“恩,不错,这信你倒是忍住没偷看。”   宝芯顿时怪叫一声,跺了下脚,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郡主、郡主欺负奴婢!”她真羞死了,她当时就是顺手翻了下盒子,真不是故意的嘛!   这回慎微如玉莹,严谨如林妈妈,都彻底被宝芯这模样逗乐了,开怀捧腹,令宝芯更是无地自容。   沈夙媛感概,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内心都怀揣着一颗逗比的心。   感叹完,沈夙媛顾自低头将封口扯开,取出里头的纸张,旁边还围着宝芯哄笑的几个人立刻都团团凑上来,沈夙媛却忽地一翻,将信纸往信封里一塞,交给林妈妈道:“找一处僻静处烧了,灰屑都要清干净。”   林妈妈将信笺揣入怀中,眉头挑得高高的,朝探头探脑的宝芯和隐藏着欲知表情的玉莹瞅两眼,道:“看什么看,偷看的挖眼珠子!”   宝芯脖子一缩,小心咕哝:“这不没看么……”   玉莹虽想知道信里的内容,然毕竟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奴婢表现如此心切确实不大好,旋即开始反省自己,不能依仗郡主的和气就得寸进尺,往后里得多加注意,不得逾矩。   “宝芯,你替我回复喻大人,说信中内容我已亲自查阅,何时回复等我消息,至于多得都莫别说。玉莹,你到秀珍姑姑那说一声,给安排个空差的时段,且不得叫人察觉。”吩咐完了,宝芯和玉莹就各自开始干活,沈夙媛躺下还没多,林妈妈就办完事回来了。一看她酱红的脸,就知她是瞧过了。   沈夙媛笑道:“看来朱菡萏的事,正好能顺手办了。”   林妈妈皱眉:“郡主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费心思?这附加的条件……万一惹起皇上反感,郡主就不怕……”   “我何时畏惧过皇权?林妈妈莫忘了,算起来,我母亲就是正宗皇亲,我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就算真犯了事,亦不好拿我……别说,只是这点小事。夙媛也知晓妈妈是为我好,怕物极必反,然妈妈这许多年瞧下来,还觉得我会控制不了局面任其混乱颠倒不成?”   “这……”   沈夙媛轻笑断言:“妈妈大可放心,皇上心中的尺度正也是夙媛规划范围之内,况且我塞,和张太后塞,和皇上亲自选些人塞,意义虽各不同,最终结果无差。况且我挑人的眼光,比我这位太后舅母要好多了。”   林妈妈一听,心头的忧虑被话中的调侃之意所代替,顿时笑出声来。然笑过后,林妈妈似沉重又似不安地想,她是看多了争斗厮杀的人,疑心过重实属正常,更兼之事关郡主,她必然要加倍谨慎,只希望一切如郡主所言,顺顺利利,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之后的事如期进行,宝芯向喻德海传达了沈夙媛的话,喻德海自也如是告知朱炎,朱炎追问喻德海她可还说了别的,再得知未曾有多余话后脸色一黑,俊眉里明显透出不悦神色,虽没从嘴巴里表达出来,喻大人依旧深刻察觉到暗藏在圣上心中这一团燃烧的火焰。   玉莹向秀珍姑姑委婉表达要在这后半期培训课上挑出一日,且要合情合理,不得让其他学徒产生任何疑义。秀珍姑姑左右为难,只抛下句请郡主放心,玉莹得到答应后回何芳斋同沈夙媛如实交待,所有的事都照常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秀珍姑姑突然宣布,在这后半月中会有一日太皇太后将亲自驾临,届时秀女们都不得外出,顾名思义为提前检阅。   沈夙媛听得此消息,在凉席上笑得打跌。   她自然知道秀珍姑姑是直接授命于皇祖母,却不想,此事还要劳驾皇祖母来配合。她忽然想到皇上听到这消息,会不会震惊不已?怕到时连张太后都要惊动了,然不得不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干净利索省麻烦。   秀珍姑姑宣布下来后,群众都激动了,上回太后娘娘亲驾她们没能一展风采,这回来了个更权威的,秀女们暗想,终于轮到她们展现个人才艺的时候了,若能博得太皇太后的好感,最起码也能在皇上跟前排个号了。   这就是海选的魅力啊……   太皇太后这消息一出,张太后立刻得到反馈,不过她倒不惊奇,恐怕人就是冲着沈夙媛去的,哼!那老东西…对个外孙女比对自个儿媳都要亲上百倍,不怪惯出这么个跳脱跋扈的性子来!而在四面八方的非议中,朱炎和沈夙媛两个造势者一如既往地镇定,接连几天暗通曲款,最终将会面时间地点定下,而同时,第三方消息渠道太皇太后老同志得到来报,命秀珍姑姑作为结尾说明人,正式宣告她将于秀女面圣前一日抵达秀芳殿。   就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安排妥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37章 最佳   离正式面圣还剩余一周,秀女们的礼仪课程几乎快要接近尾声,而最近来何芳斋拜访她的人是越发多了,恐怕是因太皇太后即将驾到,众秀女都知晓太皇太后最亲她这个外孙女,都想让沈夙媛在太皇太后跟前替她们美言几句,好增加选中的几率吧。头几日尚可,都还有些分寸,后来的一些,有夹杂着林暮烟的人,也有心切如朱菡萏般的,林妈妈接待地不厌其烦,沈夙媛见她一整日里都黑一张脸,便下令让她杀一儆百,林妈妈这一得令,原来还存了点客气,后来待人又来了,直接干脆轰出去了。如此一来,秀女们闻风后多数都不敢来了,然总有些不死心的,心里存了侥幸,妄图最后一搏。林妈妈并不留情,一顿羞辱照样赶出去无误。   何芳斋可算清净了。   日头愈加炽热,八月初的炎夏,叫人焦躁心浮。   何芳斋并不朝阳,故此不如其他屋间热得都要冒蒸气,然受到低闷气流的压迫,谅是沈夙媛这样好动的也扛不住这酷暑燥热,她整日屋门紧闭,躺在凉爽的水床上,屋里置了制冷的器具。旁人路过,还当里头是变季了。   玉莹同宝芯一进屋,冷不丁一颤,只觉是入了冰天雪地里,冷热反差巨大,叫她们异常不习惯。   宝芯抖抖索索的禀报:“袁小主又托奴婢向郡主带话,不知郡主的病何时能痊愈?”   “袁小主还送了些补品来,郡主您看。”玉莹将手里五品放置到桌上,见沈夙媛整个人都窝在柔软的水床里头,身上盖着一条毛毯,眼睛黑亮地看着自己,心尖颤抖,轻轻一叹:“郡主当真不打算见袁小主?”   沈夙媛道:“未到时候,先晾着吧。”   “还有一事,听秀珍姑姑说,届时太后娘娘会跟着太皇太后一道过来。”   沈夙媛眉头一挑:“太后舅母也要来?”她微微垂下眼,若张太后要来,这事就有那么点难办了……   “郡主是怕太后娘娘会来郡主房中么?”玉莹问道,郡主虽未曾告知她,然之后她很快就猜出来郡主和皇上恐怕是有要事商约,上一回皇上夜潜一事闹得太厉害,故这回才会如此小心安排。   沈夙媛看了一眼玉莹,并不奇怪她知道,一对眉目微皱,似冥思之中,忽地双眼绽开一丝亮光,她笑了笑道:“无碍,我到时自有法子令舅母连靠都不敢靠近咱们的何芳斋。”   玉莹见她双眸含笑,端得是灵动丽人,饶是女子,玉莹也不得不承认,郡主身上有一种叫人不得不注意的光芒存在,时常令人失神。她想着面上浮上一丝浅笑,难怪皇上会为郡主失魂落魄……这样奇特耀眼的人,无论是爱是恨,都不能从她身上挪开目光吧。   随着时间的推动,太皇太后亲驾的这一日终于到来。   朱炎下了早朝,回到乾龙殿,批阅了一会奏章,忽地对身边的喻德海道:“静心殿那边如何?人已经去了么?”   喻德海禀报:“派去的人说太皇太后已经起驾。”   “张太后也去了?”朱炎轻轻哼了声,继续问。   “是的,一大早就先到了静心殿。”   朱炎握笔的手顿了下,细长的狭眉往上一翘:“呵,朕的这位母后还真对选秀一事关切得很呐。”说到这,朱炎放下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淡声道:“看来朕亦该动身了。喻德海,准备下去罢。”   “是,皇上。”   喻德海应了声,就转身下去。   朱炎自椅上起身,撩了下袍,大步朝乾龙殿外走出。他走到外头,立刻就有人上前顶了一把遮阳伞为其掩下酷热日头,他微微眯起眼来,停顿片刻后负手朝走廊离开。而何芳斋内,沈夙媛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吩咐道:“宝芯,这药浴不可多泡,你待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快到时再进去。玉莹,至于剩下的事就交代给你了。”   “明白了郡主。”宝芯和玉莹应下,而沈夙媛见宝芯苦着一张脸,不由一笑,“宝芯,方才抽长短你可是自个抽中短的,现在是不乐意了?”   “没……”小声音委委屈屈的。   玉莹看她一眼,转头对沈夙媛道:“不然让奴婢来吧……”   沈夙媛摆摆手:“不成,宝芯这丫头处事不如你镇定,圆谎这事,她瞒个小宫女还凑合,要想瞒过张太后,恐怕很难。”说着沈夙媛上下看了两眼宝芯,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宝芯的身形同我比较相似,这样更能掩人耳目。”   玉莹一想,也对,眼神立刻一变,坚定冷静地回道:“奴婢定不辜负郡主所托,若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奴婢也定当一人承认,绝不拖累郡主!”   “就算有什么问题,这不是还有皇祖母在么?”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说道,“现在秀女们都该在房里整装待客了,正好此时出去,没人会注意到我们,林妈妈,我们走吧。”说罢,沈夙媛同林妈妈一道出了何芳斋,饶过秀女们的居所,自后院朝小径走。而沈夙媛前脚刚出何芳斋,这边从静心殿出发一路七转八拐的婆媳两代终是穿过前院来到秀女们居住的内院分房。   太皇太后笑得异常慈祥,她身边弓腰随侍的秀珍姑姑介绍道:“这是锦州同知王大人的嫡女韵小主,同张守备的嫡次女怜小主,太皇太后您可要进去?”   旁侧的张太后听在耳中不以为然,她一个掌内宫大权的太后自不会将几个五品官的嫡女放入眼中,她此番随太皇太后前来,是因她秘密得到线人消息,说沈夙媛利用这次太皇太后亲临,寻出空挡和皇上意图密谋要事。   本来她根本不愿来,上回的耻辱她心里头还有疙瘩呢!然此事非同小可,若沈夙媛真不在何芳斋,那她这一整日同皇上在一块会商讨些什么……明日就是秀女面圣之期,张太后怎能放任这种事出现?   太皇太后没回答秀珍姑姑的话,反倒转头微笑看着张太后,问:“不知菱宛心中作何想法,哀家知晓你是来过一回的,可有中意的?不妨待哀家瞧瞧?”   张菱宛叫太皇太后这一问,脸上略显难堪,她中意的,她中意的那个不早被你这老东西和那毒嘴的丫头羞辱得都没脸了?她哪里还敢自讨没趣再找个中意的特地放到你老人家跟前再被一番批判?那时她就真丢尽脸面了!   她眼中堆起笑,道:“儿媳知道您心里惦记着沈侄女儿,不妨,咱们就先到沈侄女儿处看一看,这些秀女,回头再看亦是同样的。”   太皇太后看着张菱宛,张菱宛被瞧得有些尴尬,半晌,太皇太后道:“儿媳莫非不晓得哀家这外孙女病了?”   “病了?”张菱宛感到惊讶,她在秀芳殿中一直安插线人,若沈夙媛病了她断不可能不知的……忽然间,她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有人暗中来报她和皇上私会,而今突然患病,莫非是早知她要来,故意装病要借此躲过她的探察?这么一想,张菱宛心头的疑惑全都得到了解释,她愈加不想放过这探病的机会,脸上立马露出忧心愁容,“哎呀,这不是更该去探望一下沈侄女儿了,不过这大热天的……怎么就病了呢?”她像自问,又似旁敲侧击般地问身边之人,然见太皇太后脸上无动于衷,她亦看不出有何不妥,张太后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猜忌,跟着太皇太后一道走向何芳斋。   何芳斋内,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一行人刚到前头走廊,玉莹派去的探子就飞奔回来禀报,玉莹立刻对在屏风后已褪去衣衫时刻准备好的宝芯一声提醒,宝芯将一头长发拢起放在木桶外边散开,几乎挡住整张脸,再由屏风拦着,只能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屏风影射出她歪倒的上半身来,乍一看,同沈夙媛确实无异。   那边人已逼近,远远的,就闻到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张太后立刻就皱紧鼻子,脸上表情复杂难测。然而她心中的怀疑不减反升,这样浓的药味,大老远就能闻到,难道其他人都闻不到,不会向她来禀报?   玉莹见人到了,立刻上前恭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吉祥。”   太皇太后抬起手:“免了吧。”   张太后上前一步,整张脸一股拧巴劲:“郡主呢?”她问时的口气显然不善。   玉莹刚要作答,忽地一副西施捧心的模样,重重地咳了一声,加上她一张分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容,一霎间就塑造出一副病入膏肓,岌岌可危,让人不由地就像退避三舍的架势。   张太后立马往后一退,玉莹似乎才喘过气来,道:“郡主……郡主在里头泡药浴呢,不过奴婢觉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还是莫进去了,不然万一同奴婢这般……”说罢,玉莹又一副要把肺都刻出来的凶猛阵势将张太后震了个半呆。   张太后惊疑不定,脸色极差地望着玉莹眉目间的阴翳,那副病态……不像是装的,难道说里头的人真的病了?她手紧紧握拳,不成!她一定要探个究竟!谁知道屋里头的人是不是早就掉包了!   她转过头来,对一直未出声的太皇太后轻叹道:“侄女儿生了这么重的病儿却一丁点消息都未曾传出,想来侄女儿是有心不让咱们知晓。哀家往前还道侄女儿顽皮劣性,而今真是懂事多了……不过哀家到底是沈侄女儿的舅母,是未来的婆家人,怎能让侄女儿一人受苦?”说罢,张太后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铁了心不管什么晦气不晦气,撇开玉莹上前阻拦的手,就要往屋里头冲。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噢啦~看在作者勤奋的面子上,小妖精们不留个言什么的咩~嘤嘤嘤~   第38章 最佳   张太后这头要硬闯何芳斋,沈夙媛已来到约定地点,皇宫内廷辽阔,好几处宫殿还未尚主,特别是历代冷宫,愈是人烟稀少。冷宫后头有一片湖,常年无人打扫,上头都浮了多少枯萎落叶脏垢,朱炎抵达时瞧见了,狭长的眉立时一拢,眉心间稍显不悦。   如此工程浩大聚一次面,却选了这么个破烂地方,一点也不诗情画意,他很失望!   沈夙媛倒是觉得她选择的这地方绝妙无比,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和皇上越到在冷宫后院里会面吧?但一打量朱炎的脸色,见他老大不爽的模样,沈夙媛唇角不由一扬:“皇上还以为是要和夙媛幽会呢?”   朱炎俊脸一红,哼哼道:“你倒谨慎!”   “谨慎还成坏事了?皇上那日夜袭秀芳殿的事,太后舅母应是知晓了。太后舅母在秀芳殿有她的线人,不然这次也不会跟皇祖母过来想一探究竟,这必然……是有人在传递消息。若不谨慎一些,出了什么事,到时以皇上的身份倒还能撇清干系,可夙媛在这趟浑水里就撩不干净了。”她定睛凝视朱炎,娓娓道来。   沈夙媛这番叙述有理有据,这显得他一个皇帝在无理取闹似的,朱炎虽心里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秀芳殿里有张太后的人他是知晓的,然而又会是谁透露了这一消息给张太后?如此机密要闻……除非是她身边之人……   “那么……是谁和张太后串通一气?”朱炎的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沈夙媛却忽地一摊手,一副无辜模样撇嘴道:“这就要问皇上你了,反正我这边可是万无一失的。”   朱炎眉峰一拧,低喝:“笑话!朕更不可能将消息宣扬出去!”   她双眸深幽,若有所思地低声道:“……那这个人,就很有意思了……”声音突兀一转,她脸上忽地带上笑容,“先不说此事,明日就要定下人选,皇上也看过秀女的画册和名单人选,可有什么想法?”   朱炎皱眉:“什么……想法?”   她略感惊讶:“难道皇上至今未定下人选?”   朱炎咬牙:“你问这作甚?”   沈夙媛的眼底透出一丝狡黠之色,忽地蹿到他跟前,仰头道:“不如……就让夙媛为皇上您介绍几个?”不待朱炎开口,“都是些小官女子,皇上想必不会在乎这些个名额吧?就当是夙媛承了您的人情了,如何?”   刚要发火的朱炎一见她这幅似有好玩事发生的样子,又头疼又无奈,叹气般张嘴:“……你在秀芳殿一月里,看来结识了不少人?朕听说前些时日,秀女们统统都往你的何芳斋跑?”   沈夙媛道:“这之中除了有皇上您的功劳,还有皇祖母的提携,故此夙媛就成了块可怜的肉骨头,众人围堵,皇上不晓得我有多惨,连您送来的两个小宫女都怨声载道,怪只怪……皇上您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   朱炎噗嗤一笑,旋即立马绷紧脸皮,多日不见,她仍是嘴皮子厉害的紧,一双眼嘀哩咕噜地转,活像是只狡猾奸诈的小狐狸。   “你若真想,朕允你便是,不过得先从宝林做起。”   沈夙媛歪头想了想,终于从脑子里挑出来“从六品宝林”这品级,算了下还凑合,未来的发展空间比较客观,便点头道:“皇上这样大方爽利,夙媛很欣慰。到时,我会让秀珍姑姑将名单包括她的出身背景都送过来让皇上您阅目。”   “这倒不用。”朱炎一挑眉,黑瞳深深地看住她,“既然是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即可。”   她含笑不语,他这一脸神情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架势,沈夙媛自然不会再将无关的话题扯进来,人得知足,她不会贪而求进。   朱炎则见她已是洗耳恭听的姿态,越加觉得她同自己心灵相通,起初对这凄凄场景的不满早烟消云散,反倒有种置身桃林仙境般的享受,他慢慢地绕到她身后,欣长的人身腰部微微一弯,唇抵着她的耳畔,轻轻吐气:“……你指个日子,朕将你的封号先定了。”   她脸蛋一侧,朱炎的唇顺势就触到她的耳垂软骨,沈夙媛并不惊慌,镇定自若地笑答:“夙媛觉得,这个协议内容不妨改一改……夙媛突发奇想,觉得贵妃这个实在是个鸡肋。夙媛想了想……就再前头添个皇姓,赐皇贵妃。”   朱炎所有的情绪都立刻跑偏,他呆呆地发出一声:“皇贵妃?”   “大长公主是夙媛的生身母亲,亦是您的亲姑母,夙媛还是皇祖母的外孙女,这个关系,就封个正一品贵妃火候稍欠。虽说皇贵妃这品级之前未曾有过,然碍于夙媛这个身份,单一个贵妃,怕是夙媛不闹,沈家宗族一脉都得先闹翻了。这样,夙媛就给皇上出个主意,皇贵妃等同副皇后,一旦皇后失责,便可自动替代其成为掌印后宫,代管职务。你觉着如何?”   他一下窜回到她面前,眼神狠戾地盯着她:“你先前可是同意了!况且朕问过你愿不愿做皇后,你说不愿,而今却让朕给你封个皇贵妃?等同副皇后,荒谬!”他说着眸光慢慢变了,手抓住她的下巴,脸上现出一种奇特的神采,“你、你其实还是想要做皇后,是不是?之前说不想……都是骗朕的吧?”   “人的贪欲是无法满足的,沈家想要什么皇上比夙媛更清楚。说到底夙媛是沈家的筹码,不过一个傀儡郡主,夙媛若不能入住中宫,沈家就会打着我的名义闹到朝廷上来。而今皇上就是在贵妃前头冠一个‘皇’姓,怎么就荒谬了?一举二得,一石二鸟的好事,皇上该高兴才是。”   “一举二得?一石二鸟?”   “这一举措,看似皇上被逼无奈,然真正得利者之一就是皇上。之二嘛,自私地说……就是夙媛了。至于一石三鸟,皇上仔细想想,这个位置相当于辅佐大臣,仅此皇上皇后,却高于一切嫔妃,是有实权的。就算沈家有怒气,凭我和哥哥的协助,连消带打,还怕不能平息沈氏一族?除去沈家,到时张太后和林暮烟亦不好妄自擅动,何止一石二鸟?夙媛说那么多,并非是只为自己着想,夙媛毕竟姓沈,若非真替皇上考虑,不用出陈推新想出这样个封号来。皇上不愿的话,夙媛不会有半句怨言。”说到这,沈夙媛见朱炎的脸色慢慢软化,眉头紧锁,眼里的深思却代表他已经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心中胜券在握,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精致的眉目里忽地染上一丝愁绪,人缓缓转过去淡然说到,“今日一番话,句句都出自肺腑之言,不论皇上心中怎么想夙媛,最起码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若皇上是怕夙媛得了实权后回胡作非为,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夙媛……认了。”   “你——”朱炎见她脸上一片黯然,心尖立马颤了下,忙将她的身子掰过来,慌道:“朕、朕何时说过这个!你莫胡想!说来你哪一天安生过来,朕还不任你胡来,真有责罚过你的时候么?”   沈夙媛眼珠子一转,朝他斜睨一眼,竟恁得妩媚娇嗔:“皇上才是真胡来的那人,夙媛最多不过嘴上功夫,哪比得上皇上……”说着她低声发笑,朱炎怎不明白,立刻思绪就想到那一夜里的情景,想到她一双修长玉白的长腿,想到她坐在他身上俯瞰时的嚣张气焰,他一下小腹紧缩,手像是被灼伤般猛地缩了回去,背过身飞快地说,“朕……朕得想一想,无端端多出个皇贵妃来,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朕忌惮沈家,却也不得不考虑其他几方势力。”   “皇上是指太后舅母么……”沈夙媛忽地从后头贴上朱炎的背,朱炎浑身一僵,就听沈夙媛的声音悠然婉转地从耳中传到脑子里,“皇上不是说喜欢夙媛么,怕夙媛进宫受委屈,而今一来,张太后等人,包括林家,可不更没法动夙媛了么?”   朱炎听得恍恍惚惚,只觉着那娇小却弧形美好的柔软部位蹭着他的背脊,他手心慢慢握紧,突然间,人往前一步,猛地转身,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夙媛,喝道:“你、你别用美色来迷惑朕!朕虽喜欢你,却也不能因此枉顾朝政德法。自然,贵妃是必然的,然皇贵妃……朕,朕还得想想,到时,朕自会给你答复。”   沈夙媛见他慌慌忙忙就要走,也不阻拦,微笑地凝望她,明眸皓齿,柳眉朱唇,姿容何等动人悦目,朱炎瞧了一会,就干渴心悸。一直到沈夙媛张嘴说了句,“皇上,那夙媛就恭候您的好消息了。”   那刹间,朱炎自旖旎风景里回过神,紧接着一阵恐惧渗进心口。   本来朱炎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并非国事,他是怀揣着想同她花前月下的想法,而今这心思……彻底没了!就在方才,她那样贴着自个,朱炎就觉得心魂都似要丢了,迷迷瞪瞪眼看嘴一张就要应承她。   以前他觉得她是魔魅,而今他觉得她就是鬼怪。她不是要魅惑他,而是要将他整个都吃了!   沈夙媛立在湖畔,瞧着朱炎急促离开的背影,嘴角挑笑,整个人逐渐被阴影吞没。   旁观的喻德海见回来的皇上一副神色仓惶的样子,一道慌了起来,“皇上这是怎么——”却不想朱炎眼睛一闭,痛苦里似又藏几分奇异的暗光,待他再睁眼时,神情已同寻常一般,“回乾龙殿,朕要拟一道圣旨!”   “皇上!”喻德海大惊,却不敢多言,立时跟上朱炎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因为要存新文稿子,加上此文是日双更,未来不排除三更可能性,所以要拼命存稿,更新量比较大,码完错字什么先不检查,为避免伪更挨骂,我统一在凌晨修改,这样大家都睡着了,就不会骂我了吧嘿~   发表时间是每天中午十二点,so如果半夜看见我的文扎眼地冒出来,那是伪更哟,忽视人家就好了……(平常表忽视人家,本来存在感就很低了嘤嘤)   第39章 最佳   沈夙媛出来时,林妈妈脸上挂着沉重颜色,心惊胆战地问她:“方才瞧见皇上的脸色不大好,郡主可是又说了什么……”   她看了林妈妈一眼,脸色如往常一般并未什么太大起伏,平静回道:“而今不方便说,先回何芳斋。”   林妈妈是个聪明人,不会于一事上纠缠不清,便也不再多问,跟着沈夙媛一路回到何芳斋。她作为郡主心腹,自是要打头阵做先锋打探情况,去了半晌功夫没会儿人就回来禀报:“屋里只有玉莹和宝芯,就是里头乱糟糟的,正在清扫呢,看来张太后今早是真的来过了。”她说这话时心有余悸,想到屋里头的情形,真不比皇上那日夜袭要好到哪去。   沈夙媛听罢,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忽地一笑:“看来玉莹和宝芯那俩丫头还有点手段。”   林妈妈惊悚,这时候是夸赞人有手段的时候么?万一手段不过关,被发现可怎么着!郡主您未免太不放心上了吧……   沈夙媛从外头归来,玉莹还在屋里头整理,听到守门的宫女进来传报,她拍了拍正整装的宝芯,道:“郡主回来了,咱们赶紧出去。”   宝芯点点头,却不自觉地闻了闻身上这股浓郁的药渣子味,头发半片湿乎乎的难闻至极,幸而郡主回来的早,不然她继续呆着真得被熏死了!况且难保张太后不会来个回马枪,她不能洗了这一身味道,简直熬得她要崩溃!   跟着玉莹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宝芯委屈地撅嘴道:“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沈夙媛瞧着宝芯满身药味传过来,浓郁刺鼻得很,她用袖子掩住鼻口,闷声道:“恩……什么话都让玉莹同我交待就是,你还是先好好洗浴一番。今日你的功劳最大,想讨什么赏你先想好,回来同我提,我都会满足你的。”   乍一见她这举动,宝芯这心肝都伤透了,随后听她说赏赐什么的,立马原地复活,没了蔫头蔫脑的劲,整个人都蹦起来:“郡主,宝芯想要什么都成么?”   沈夙媛唯一露出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宝芯,道:“你觉得呢?”   “……”宝芯不敢犯浑,直道:“那、那奴婢先去洗干净了!”   “我等着。”沈夙媛说罢,就和林妈妈、玉莹回到屋中,一见屋中地上一摊药水未干的深色斑块,她深深吸口气,眉头拧起:“屋里头多放几盆去味儿的花,把窗户都开了通通气……”沈夙媛一手指挥着,顺势坐到床榻上,抬头看向玉莹,“说说看,你们是怎么令太后舅母离开何芳斋的。”   玉莹就知道她会提起来,想到前不久的惊心动魄,脸上余悸未消,不过她到底已经平静下来,从容道来:“今儿待郡主一出去,没过多久太皇太后就和太后娘娘一道来了何芳斋,本来奴婢以为按着太后娘娘的身份不会这般不顾忌,奴婢想拦住太后娘娘,太后直接硬闯进来,宝芯在里头都吓坏了。幸好宝芯机灵,将长发掩住脸孔,装作咳嗽的模样,愣是没让太后娘娘瞧清,不过太后娘娘一定是怀疑了,非要拽开宝芯,奴婢上前死命拦着,心里知道若让张太后瞧见宝芯的真面目,到时东窗事发,定是不能收拾。奴婢就跪在太后跟前,让太后放开郡主,咳……也就是宝芯。那时候奴婢真以为太后就要发现了,不想太皇太后突然开口…!”   说到这玉莹的脸上展现出一种膜拜的神情,就像是山脚下的凡人望着悬壁上那朵永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当时张太后动手抓住了宝芯的手,就要将她的身子掰过来,一副铁了心要确认她是不是明珠郡主,不想就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隔岸观火,看似是个围观者的太皇太后忽地发声。   “这是在闹什么!拉拉扯扯,像不像话!”太皇太后威严的声音极具压迫力,令张菱宛的动作一下僵住,宝芯趁机从中抽出手来,洋装柔弱地扒拉着长发,转头往外用力咳嗽,她有一项绝活,一直都未曾使出来,而今她不得不冒险了!   宝芯想着郡主平素里的说话口气,她的声腔,忽地张嘴:“……皇祖母,舅母也是关心夙媛,只不过夙媛实在病得厉害,不好将病气过给舅母,舅母还是离夙媛远一些才好。”   玉莹猛地上前,将宝芯的身子遮了大半,轻声道:“郡主,小心身子啊……”   太皇太后几步走过来,拧眉看向张菱宛:“媛媛是小辈尚知晓避讳,你这作长辈的怎么倒不如个小辈知事?哀家比你还要心疼哀家的这个外孙女,怎么就没见的急哄哄就过去了。儿媳,你这是要探病,还是只想着看人?”   被戳穿的张菱宛颜面无存,当侵泡在药浴里的人一张嘴,那声音她就分辨出来是沈夙媛的,一开始她过去里头的人遮遮掩掩,她立刻就觉得是她们心中有鬼,几乎百分百确定是掉包,不想她愣是用头发挡着,没让她瞧清楚,看上去细瘦的胳膊力气居然还不小,她怎么都掰不开,现在这一开口,气氛顿时僵住,连她这位婆母也开了金口,她心里突然没了底,自然没法再闹下去……   张太后只好罢手,忍住心头这口怨气,灰溜溜地离开了。   玉莹叙述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若非宝芯及时模仿了郡主您的嗓音,恐怕还不能彻底躲过去……”   沈夙媛听得玉莹说宝芯模仿她的声线,竟还真做到了瞒天过海,不由地眼睛一亮,问道:“这丫头……还会口技?”   玉莹的眉宇微微舒展,笑道:“原先就知道她爱模仿那些个小动物的声音,却没想过她居然还会模仿人声,真是了不得呢,连奴婢都不晓得呢。这回,可真是多亏了宝芯……”   “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藏了一手绝活,倒是有意思。”沈夙媛慢悠悠地说道,忽地抬头看向玉莹,“对了,你让秀珍姑姑上太医院,寻一位太医过来给我看病。既然要装,总要装全活了,没得叫人生了疑心。正好,这一病刚好能多出一段时间来,待我病愈后,想来有些事恐怕也就成了。”   玉莹满腹惊奇,却并未开口问她,转身去办事。而林妈妈心念着方才的事,又听得沈夙媛这一席话,立马就联系到一块去,待玉莹一走便急急问道:“郡主莫要打哑谜了,这怎么病愈后事就成了?”   沈夙媛见林妈妈这般心急模样,低低一笑,道:“此事暂且先不急,咱们还是先把今天的戏演全了才是,为我宽衣,我要浸药浴。”   “郡主这……太后娘娘不是都走了?”林妈妈不解。   沈夙媛解释:“你莫以为我这位太后舅母就真那么蠢笨,她心中既已存了疑心,必然不会罢手。方才若非皇祖母在场镇住她,她想来连面子都不肯给一分了。你当她真是甘心离开?等她们拜访完这一批秀女,回头还得来看我。她不是怀疑么,那我就让她将这黄莲自个吞下去。”说罢,她伸开手,让林妈妈为她宽衣解带,泡了会儿身上沾染了满满药熏味后便从木桶里走出来,擦拭干净身子穿上睡衣,她坐到梳妆台前,将妆奁打开,低声默默地念着,“这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这么生龙活虎可不行……”   林妈妈听她一言顿时笑道:“老奴觉着没人还能像郡主这般爱折腾了……”虽嘴上这般调笑,语气里终究还是隐藏了一丝忧心。   “这是是非非一个字很难讲得清,说到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林妈妈把眼一瞪,转眼又绷不住吃吃一笑,笑罢,她便上前替沈夙媛装扮起来,待玉莹将太医院的葛老太医请过来的时候,沈夙媛已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躺在床榻上。   葛太医算得上是太医院的老前辈,他一进屋,瞧见床上的人眼睛望过来,猛地浑身一震……这像是个得了重病之人的眼神?清爽干净,毫无一丝萎靡神色,就算是天生开朗,也总会因病而产生些许变化,更何况这宫女来时说得是缠绵病榻数日……葛太医不由侧脸看了眼急忙过来太医院的这名小宫女,而玉莹注意到葛太医疑惑的眼神,却不像来时那般焦急,反倒是镇定含笑:“葛太医,请吧。”   “……”葛太医怎么觉得,自个像是掉进了一个圈套里?   聪明机智的葛太医大概是察觉到这一场阴谋,然而情势所迫,他如今不进也得进,因为要他医治的人是宫里上下公认的惹不起——明珠郡主。而惹不起的明珠郡主背倚着靠枕,眼睛亮澄澄地朝葛太医这头看来,扬唇浅笑,就像是一盏招魂幡,正朝他发出轻轻的响声,引他入阵。   葛太医浑身又是一震,脚步犹豫地落在门槛上。   沈夙媛的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葛老太医进来罢,我已等候许久了。”   说罢站在葛太医身侧的玉莹上前来,手推搡着葛太医的肩膀,他踉跄一下跌进了屋,玉莹转身就捎上门,葛老太医尚在震惊中不曾转醒,玉莹已好整以暇地冲他微微一笑:“葛太医,我们郡主有请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以后作者要是有话说的话都会出现在第二更,不过没啥大事就不唠嗑了,考虑到手机党的缘故,省得招烦(多可耐的作者君哇)   好呐,读者小妖精们主动留言吧,总让人家求真的好疲软……当然能在如此抽搐的大*的折磨下还留言的亲,作者君表示由衷的敬佩,跪地,伏拜……   第40章 最佳   张太后这一路上都忍着胸口那股怨气,以致于这次重要的见面礼都显得兴趣缺缺,不像太皇太后,倒是一脸微笑,看谁都挺好的架势,等全数都过了一遍后,还煞有介事地问她:“哀家觉着这一届里头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儿媳看了觉着如何啊?”   张菱宛被直接点名,心道她要选的人早些时日就选定了,这一趟过来本就是走个场子,主要目的是为了探查沈夙媛同皇上幽会一事,不想却落得个如此狼狈情形,气都气不过来,还有心情鉴赏?心头窝火地想着,脸上还得恭敬地笑迎:“确实有几个聪慧俏丽的丫头,等入宫后……宫里也多一些生气了。再待儿媳好好训诫教导一番,让她们往后里啊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她胜就胜在面子功夫做得好,虽心里暗自恨得要死,眉眼嘴脸都却满含容光,笑得体态端丽,一点叫人寻不痕迹来。然太皇太后非等闲人,张菱宛装模作样的功夫早些年她就领教过,不过宫里头谁人没张面皮遮盖,没涉及到肋要,她也没必要去戳破这层隔膜。故此老人家也就笑一笑,开口道:“人都看过了,哀家心里也有数了,那就回去罢!”   “恭送太皇太后……!”秀珍姑姑连忙上前,不料张太后一个横眼冷厉地瞥向她,秀珍姑姑心脏一缩,她知晓这位祖宗不会善罢甘休,果然。   就听张太后端着甜腻的嗓音,柔声道:“儿媳听闻这侵泡药浴不得过多时辰,否则对身子会有害处,想来此时沈侄女儿应该出来了,难得来这一遭,终归想要好好看一看沈侄女儿……”她边说边朝太皇太后小心打量,见她老人家脸色微霁,顿时语气变得哀顿起来,“顺趟为方才一事向侄女儿道声歉,确实是做舅母的急躁了……也不知伤到沈侄女儿没……”   见她哭哭啼啼的装得一副可怜相,太皇太后眉心拧起,不耐地张嘴道:“既如此,莫要同适才那般不知礼数,徒惹笑话。你而今身份毕竟是太后,是沈家小的长辈,更该以身作则才是。撒泼浑扯,又非市井村妇,像个什么样子!”   张菱宛被太皇太后说得脸色一白,她顶住心上这口吐不出咽不下的恨意,仍腆着脸笑道:“您教训的是,儿媳都记在心上了。”老不死的东西,待你驾鹤西归,看谁还能护得了你这宝贝外孙女!   上一次匆匆落败都没弄得明白,这一次她必然要弄清楚,抱着要一探究竟的念头,张菱宛二度进攻,没会功夫就再次来到何芳斋内。玉莹远远瞧见,立马转身进去禀报。   “郡主,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来了!”   林妈妈连忙对站在一旁的葛太医叮咛道:“等会儿子葛太医您出去了,可切莫忘记郡主的话,千万不能让太后娘娘看出点什么来,不然这场戏就白演了!”   “……”葛太医痛苦地回望她,难道没人考虑到他的心情吗?他马上就要晚节不保了啊!……明明就是抓壮丁,为啥就抓了他呀!早知如此……葛太医绝不会站在离太医院大门口那么近的地方调配药材,现在想来,那小姑娘绝对是看他最近顺手牵羊的!   沈夙媛顶着妆后的羸弱小脸,眼中含了一丝浅笑,头仰着朝葛太医笑道:“葛太医是聪明人,在宫里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的。林妈妈就别担心了,是吧葛太医?”   无法说“不”的葛太医心灵受创,他终于明白传闻里嚣张跋扈的明珠郡主那还是好的,最起码乍听起来那是真性情啊,可眼前这位……分明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   葛太医心中长叹,想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心中简直痛不欲生,然他最终也只能恭声回道:“……请郡主放心,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让郡主有任何后顾之忧。”   沈夙媛轻轻笑了一声,合上眼感慨万千:“就算有后顾之忧,却也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总有人能顶罪的……葛太医这样想,是最好的。”说罢,她闭上嘴,似乎有些身子不适地躺下了。而这时,玉莹的声音从外头清晰地传进来,“太皇太后、太后娘娘驾到——”   葛太医浑浑噩噩地出去,脸上凝重的表情一点不似伪装,情深意切,叫人看了就觉得,啊,看来郡主的情形真的不大好?   太皇太后到了门口一看到葛太医的面色,嘴角快速地抿了一下,像是将什么含住,表情镇定自若:“葛太医……”   葛太医却恍然未闻,一脸颓靡的神色,猛然间又似惊醒过来,忙向两位大人物行礼,小心地说道:“太皇太后,太后娘娘。”   “起吧,看来是有人将葛太医请过来了?那么郡主的病情如今怎样?”   “郡主是得了湿热病,不过……”   “湿热?”张太后皱眉。   葛太医继续道:“不过郡主的症状要严重些……”   “怎么个严重法?”张太后怎么会相信,就沈夙媛这体格,宫里上下谁都能生病,她则绝不会!对葛太医的话张太后完全持怀疑态度,故此再问时语气都加重了几分,“葛太医可是老太医了,有些话可不能随便瞎说!”   “葛太医在太医院行医二十载,曾也替哀家治过病,难道儿媳是怀疑太医院里头的人办事无能?”   “儿媳……儿媳未曾如此想过,只是沈侄女儿这病生得蹊跷……”   “怎么就蹊跷了!”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还道你是改过了,原来还是在疑心外孙女装病?”   张菱宛心头一凛,她见太皇太后说得直白,真当想冷笑三声,她可不是傻子,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会犯了病?还一下病的如此严重……可她能说么,不说沈夙媛是否真的得病,就算是假的,这一干人等作证下来,她就是有理也成无理了!张菱宛左思右想,立马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轻声道:“……这,儿媳也是关心侄女儿的病况啊……”   “你今日是非要分个真假咯?成,那就进去便是,揪着葛太医作甚,没得辱没人的名声!”   葛太医头嗡声一响,想他行医数十载,今儿终归还是给交待了……   然他一侧眸,瞧见太皇太后端重威严的面庞,心陡然震动起来,旋即一声感叹,罢了,两座大佛压下来,他区区一名太医,如何违抗?况且绑上这俩尊大人物,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葛太医匆匆告别,张太后和太皇太后一道进屋,一眼瞧见沈夙媛躺在床榻上,一副无力起身的模样,眼神混混沌沌,哪还是前一刻澄澈犀利的目光?她似是察觉两人进屋,手撑起上半身来,行动勉强艰难:“皇祖母,舅母……快……扶我起身……”   林妈妈眼中满是不忍,刚上前一步,太皇太后挥手道:“不用起来了,都病成这德行,怎么还硬撑呢?快些躺下休歇才是……”说着,几步来到床头坐下,满含怜惜地望着她,“你这孩子……不病则矣,这一病就同中了邪似的,怎生得如此厉害……”   “孙女也觉着怪哉,就是突儿个就犯起恶心晕眩来……”正说着眉头就皱紧了,嘴嚅动了几下,头往外耸动,竟似要干呕。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忙扶住她的肩膀,抚着她的背,眼中心疼之意充盈:“别多说了,还是多休养一阵,明日面圣无需去了,剩下的事,皇祖母会替你都处理妥当的。”   这么明显的袒护偏爱简直要戳瞎张太后的眼,她在旁围观一阵,瞧着沈夙媛病态显然,人袭一身薄纱素衣,真有几分病人姿态,心中虽依旧不信,却也不似来时那般底气十足。   这老小惯会装的,谁知是不是早预谋好了在她面前唱双簧!   老白莲一侧直勾勾地盯着,沈夙媛怎会没知觉?她将张太后丢一旁晾了会,见她还在隔岸观战,心道你不是特意来要找我的茬么,我怎能不让你逞心如意?想着,她抬起苍白的小脸蛋,身子挨在太皇太后的胸前,目光朝张天后看去,柔弱张嘴:“……舅母怎么站在那儿,难道……是因为方才的事?”   说着,目光微微垂落,似受了天大委屈却因心善而并不发作,反一副错皆有我而起的模样缓缓开口:“想来舅母对夙媛真当有太多误会……不过夙媛不怪舅母,以往许多……确实是夙媛的不对,舅母会疑心亦是正常,然夙媛还是想为自己澄清,方才是病在当头有口难辨,而今缓了过来,夙媛就说一句……舅母若不信,自上前一探究竟罢。”话音落罢,沈夙媛突然捂住嘴,强忍般闷声咳嗽。   太皇太后脸色愈加难看,眸光清清冷冷地朝张天后看过来:“儿媳适才不还说哀家的外孙女儿病得蹊跷,而今怎么不上前来探个清楚明白了?难道是没脸了?”   张太后被她这眼神看得心肌梗塞,要有凶器在手,怕尊贵的张太后转眼就会变成杀人犯。然能忍到问鼎后位,直通太后这个位置,可见张菱宛的忍功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就比如现下,心口恨意破涛汹涌,眼里却热泪涌现,悔意尽显:“舅母、舅母真当糊涂!是听信了小人之言,因而让沈侄女儿受了侮辱!”说到这,她忽地转头朝身边的秦嬷嬷厉声道,“将那个碎嘴妄言的贱蹄子带过来!”   第41章 最佳   人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沈夙媛瞧着被秦嬷嬷捏着胳膊拎到跟前跪下的人,她着一身淡黄纱裙,身材修细,眉眼弯弯,一张鹅蛋脸瞧着娇俏可人,然这样的好相貌却因她脸上的恐惧给败坏了。   沈夙媛看着她,又不着痕迹地向张太后那头看了一眼,心念间头绪已是理清,她眉头微拧,望向跪地的人张口道:“你……是这一届的秀女……”   秦嬷嬷狠狠地拧了一把她的手臂,下手极重,她哎哟一声痛哼,又很快憋住了嘴,浑身抖索,眼神躲躲闪闪地避开沈夙媛看过来的眼光,闷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张太后上前走到她身旁,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瞬间,她的眼光里似藏了尖锐地几乎能捅穿胸口的利刃,被她看住的秀女猛地往地上磕起头来:“是蕊兰胡说八道,是蕊兰吃了熊心豹子胆污蔑郡主的名声,要罚就罚蕊兰吧,蕊兰……甘愿从这一届秀女里除名……!”   沈夙媛看着她不言不语,本平静的面色像是因她的话而产生变化,身子仿佛在颤抖着,似不可置信,又似惊惧,她手紧攥被褥,忽地像失了气力般往后一仰,太皇太后将人扶上背枕靠坐,目光沉沉地看向地上的秀女,这时沈夙媛张了嘴,虚脱般叹道:“……放了她罢。”   那秀女猛地抬头,眼光骤亮,转眼又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眼神却不停闪烁,可见她内心情绪极为震荡撼然。   张太后仿佛傻了眼,本是怒火冲天地正待整治这“妄言”的小秀女,以此洗清她的轻信无能,不想她竟是要放人……那这场戏岂非唱不下去?不就成她得理不饶人了?思绪快速运转,扎眼间的功夫,张太后已换上一张正义凛然,为名除害的脸孔,言辞铮铮地说道:“沈侄女儿是真当要饶了此等卑贱小人么?若非是这贱蹄子碎嘴胡言到哀家这,那哀家也不会差些误会沈侄女儿,酿成大祸……”   “太后舅母所言极是,然舅母能轻信他人,不也说明舅母本身并不信任夙媛么……至于这宫里头的碎嘴小人数不胜数,光拿她一个,治标不治本。”   “侄女儿这话说得……舅母全然是被这奸佞小人所骗,怎么会是不信任你呢?这小贱蹄子随便嚼舌根头,还私底下查人到哀家这散播谣言,哀家——决不能作罢!”张太后仍在伪装,她是咬死自己是不知内情,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将有的没的全赖在这替罪羔羊的头上。而张太后能在这段时间内让秦嬷嬷寻到这么个不反抗,顺从她意的,由此可见,张太后早有准备破釜沉舟的准备。一旦她这头出了问题,立刻就有人顶替上来。   沈夙媛想到这秀女听得她要释放她时绷紧的面部神色赫然一松的模样,心中滋味难辨,她亦非要谋人性命不可,只消打了张太后的脸,让她往后里消停些,不敢轻易披甲上阵寻滋扰事,如此也算了了。不过看张太后摆出来的这个阵仗,这名秀女……恐怕不仅仅是“除名”这么简单就能了事的。   “舅母这是必然要将此人除名了?”她轻声问道。   张太后目光狠辣地盯住这名秀女的后背,那眼神在沈夙媛看来,恐怕张太后咬牙切齿恨的人是她,而这秀女,纯属倒霉蛋一个,早就在张太后心里是作为一出事就被拎出来的替罪羔羊了。   而这时,张太后咬着牙,恨声开口:“自然,挑拨是非乃宫中大忌,如此宵小,怎能留在宫里头,恁得败坏声名!”这口吻尖锐刻薄,仔细听听,言语间还夹杂了一丝冷冽的煞气。   沈夙媛打量着张太后的表情,想来她是咬定此人,将罪过全数推给她不说,还想借此博得她这个做舅母的好名声,她低头目光幽静地看着仍跪在地上不起的女子,见她双肩抖索颤抖,一副极为恐惧胆颤的模样,轻轻张口:“既然她要害的人是我,那舅母可否将人留给我处置,总得让我查明她为何害我吧,不然夙媛心里始终难安……”   “只要将此人除名打个二十板子以示警戒,想来到时就没人敢再胡言乱语,如此沈侄女儿也就能安心养病了不是?留下她可是个祸害,沈侄女儿万万不要一时心软……”   “就是问几句话罢了,儿媳怎生得如此心急就要将人处办?难不成……还要防她说出些个什么话来?”沉默不语的老祖宗关键点上及时发声,一下就让张太后哑口无言,她确实表现的太为急迫,遮掩意味十足,很难不叫人心生猜忌。   张太后的眼神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见秦嬷嬷头微微颔首,眼神立下起了变化,眸光稍稍软了些,打量着跪地的人冷哼一声,声音尖刻道:“……那便让你这小蹄子再多留些时候罢!不过若要当着郡主,哀家和太皇太后的跟前仍不思悔改,胡诌瞎说一气,看哀家饶不饶你!”说罢,张太后顺了顺气,让人搬了把座椅坐下,目光锁着那秀女,那秀女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颤,手攥着衣裙越发紧张不安。   沈夙媛的目光游离飘忽,心底却暗道她这位太后舅母真好气魄,强迫不成改威胁,她要是这时罢手,恐怕张太后的气焰会愈加嚣张,没得到时她“养病”期间又会整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恶心恶心她……皇帝那头她还没安抚妥当,她可不想这后院里的女人再来平添一把大火。   “你也不用跪着了,先起来吧。”   “这……蕊兰不敢。”   “既然郡主让你起身,你就起身。”站在一侧的林妈妈替沈夙媛出声,声音微凉,却似很有分量。   她从地上站起来,脚却因跪得长了软麻无力,复而身子一歪就要跌倒下去,幸而得旁侧的玉莹及时上前搀住她,才免去这尴尬,然她的处境依旧窘迫难堪,她不敢抬头看沈夙媛,垂着头,瑟缩着肩膀,似受了惊的麋鹿。   沈夙媛看了她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番坐姿,柔声发问:“姓什么。”   “姓……姓孙。”   “孙蕊兰……”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沉思片刻后淡声叙述,“盐运司副使孙暨南的庶长女……”   孙蕊兰大抵以为沈夙媛是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会同她们一般留意秀女的家室身份,不想她竟一言道出她家父官职同她这庶出身份……脸色越加难堪,按理说她在秀女之中本就家室低落,而这庶出身份更令她处境困难,而今从沈夙媛嘴里道出,孙蕊兰只想寻个地洞钻进去,最好再也不出来见人。   沈夙媛并未对她的出身流露出半点鄙夷不屑,脸上的表情反倒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来,她思索了少许时刻,缓缓道:“……听说你父亲在晋州同各路盐商交广甚好,小道消息传闻……府上金银无数,银钱很是客观……”   孙蕊兰脸色唰的变得煞白,她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恐,“郡、郡主……这似乎同此事并不相干……”   “有些事,串联一下自然就相干了。”   孙蕊兰的脸色惶然惨青,张太后的二十个板子都尚未令她如此惊惧,然这位明珠郡主仅仅几句话就已让她一颗心几欲从胸口蹦出来,她腿脚发软,似乎都要站不住了,她以为没人知道……她能入得这一届秀女全靠她父亲塞了大把的金钱,不然以她父亲从五品的官职,又加之是正经的来的官位,再一个她庶出身份,绝对入不了宫里头来……   她的心抖索索地发颤,她不确定明珠郡主是否真的知道这其中猫腻,若她知晓了,她、她……   “我也不过一问,你无需紧张害怕,好了,那我再问你,你出于何目的要诬陷我?这消息你又从何得知?”   孙蕊兰见她不再揪着此事,心中一松,可脑子里早已拉了防栓,原先秦嬷嬷让她备好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蕊兰之前、之前上门拜访郡主,郡主却让人将蕊兰赶了出去……故蕊兰怀恨在心,才、才会捏造出这谣言来,并、并私下里传给了太后娘娘……”   “你为何会想到传给太后?又为何确定我会不在何芳斋内?难道你就不怕太后和皇祖母都了我的何芳斋一瞧,你这谣言就立刻会被拆穿?蕊兰妹妹,你说的话可丝毫经不起推敲啊…编也要编的像样点才是。”   孙蕊兰猛地跪在地上,她已记不得该如何说了,只得不断地朝她磕头认错:“蕊兰、蕊兰没说谎,这都是真的,是蕊兰大胆包天,乱嚼舌根坏了郡主的名声,若、若郡主不信蕊兰所言……”她说着咬紧下半唇,瞳孔突出,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了,郡主明显不信她所言,她该说些什么才能瞒过郡主?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目光闪闪烁烁,而沈夙媛仍是目光淡淡地瞧着她,仿佛她早已洞悉全局,她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她的心顿时寒了,而就再这紧迫慌张之刻,孙蕊兰的脑中忽地闪过秦嬷嬷来时前对她的叮嘱。   ——要想活命,就要狠得下心!   那一刻,孙蕊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沈夙媛眼见孙蕊兰神色大变,心中即刻有了分晓,当下出声喝道:“抓住她——”却不想一直唯唯诺诺的孙蕊兰似狠下心,玉莹的手擦着她的手臂滑过,孙蕊兰的脑门旋即砰地一声磕在地上,这般用力,撞得在场的人脸色俱都惊变!   作者有话要说:连修带存折腾一个多小时,累cry   (被抽搐的大*折磨出黑眼圈的作者君疲倦地求评,唔,还有乃们表跳订哇,第二更比第一更看得人要多,难道都是倒着订阅?)   第42章 最佳   孙蕊兰这一撞可谓是震惊全场,当下便磕出斑斑血迹来,鲜红地点缀在额间,玉莹将她搀起来,孙蕊兰目光涣散地扭过头来朝沈夙媛看来,有气无力地低声道:“郡…郡主…蕊兰愿以死明鉴……蕊兰……全是一时糊涂……望郡主宽宏大量,能饶恕了蕊兰……”   沈夙媛入宫以来,无论处理起任何事都心平气和,然孙蕊兰这档子事来的如此突然,令她心头一震,心上浮现少有的混乱,她看着孙蕊兰额头上的血迹,目光清冽,过了少刻,才沉下声道:“……便如你的愿罢。”   孙蕊兰似浑身松懈下来,庆幸地长舒一口气,“多谢……郡主……”话音未落,人却已晕了过去。   沈夙媛吩咐玉莹将人先带下去,并叮嘱要好生照顾她,还派了人过去医治,对于沈夙媛的慈悲之心,张太后看在眼里直想发笑,她的脸上带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若隐若现。眉目染了一丝畅快,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细长的手摁在椅把上,慢吞吞地张嘴:“……这秀女算是识趣,如此便也罢了那二十个板子了。至于这人,沈侄女儿还是让舅母带过去处置吧。”   “舅母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现在人在我的何芳斋莫名出了事,总该养一阵待人能够走动后侄女儿再将人送到舅母手上,舅母意下如何?”   “这怎么叫莫名出事?这秀女而今是待罪之身,充其量就算是自杀未遂,无功抵过,沈侄女儿心善要治她的伤舅母也不反驳,不过人舅母还是得带回去的,这伤舅母自会派人给她治。沈侄女儿是问清了,哀家这平白叫人蒙骗的罪过,她还未赎呢……舅母行事向来不徇私枉法,侄女儿亦莫劝了。”张太后侃侃而谈,眉梢上挑,模样得意。   她的目光投向地上那一小滩血渍上,眼里几分厌恶,几分疲惫,眉头拢紧,过了半晌才道:“那便遂舅母的意思办吧,不过夙媛会让人陪同而去,毕竟她的伤因我而起……”   “这就不用了吧……”张太后见她仍咬着人不放松,嘴上的口气不禁疏冷了些。   沈夙媛抬头,冲张太后微弱一笑:“这还是要的,万一我有什么没想到的想问她,到时总得找着人吧?”   “沈侄女儿的意思,是以为舅母会滥用私刑?”张太后的语气越加不善。   “舅母多心了,侄女儿就是这么一提,不想舅母立马就想到这个层面上去了,想来舅母心里是早存了这个打算……”   “沈侄女儿还是安生养病,多余的事就莫费心去管了。”   “侄女儿没什么大碍,这点小事还能管的。”   两人一来一回,唇枪舌战,视周遭人如空气,连太皇太后都听不下去了,转头对沈夙媛道:“媛媛,你舅母说得也有道理,你正在病头上,还是少操一点心……这孙蕊兰,就让皇祖母代为看管吧。哀家以为,到时皇儿选秀事宜繁多,儿媳作为监督,最近也该是事务缠身,不过哀家清闲的很,刚好能接替过来。”   张太后每逢太皇太后总是要低一个头,说话自然不再硬气,僵硬地道:“这点琐事何必麻烦您……”一向   “怎么,莫非这点小事哀家都已经是管不得了?”   “这……是儿媳越礼,让您心里不痛快……然儿媳也是为您着想……”张太后仍在垂死挣扎,这孙蕊兰知晓的事太多,老东西和这小的一伙,若将人交给老东西,不就是让这小丫头给拿住了。万一回头撑不住供出些什么来……   “不必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下!”太皇太后一声令下,张太后立马消音闭嘴,她再不服气,以这老东西的资历身份,她仍是十分忌讳,不敢轻易撕破脸面。   沈夙媛轻喘一声,感激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她知晓她适才是冲动了,一时贪恋口舌之争,这不像她。   孙蕊兰一事完毕,沈夙媛便显得极为疲劳,她显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来,太皇太后瞧了,便道:“媛媛可是乏了?”   她未支声,太皇太后怜爱地瞧着她,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头,叹气:“今儿这事确实令人头疼,你带着病,想来此时必然累得很,皇祖母瞧在眼里实在心疼……”   “不碍事……”她低声道。   “在皇祖母眼里,你的病就是顶了天的大事,你这阵子好好安养,有需求的尽管派人到皇祖母这来说,至于选秀的事,你舅母和皇祖母会替你留着位,你莫担心……”太皇太后如是说道,而沈夙媛听在耳中,孙蕊兰对她造成的影响似乎也淡去了,她脸上恢复了笑容,出自真心。   “要皇祖母操劳,孙女惭愧……”   “同皇祖母这间需得这么客气么,傻孩子…!”嗔怪一声,温情画风却被张太后的突然介入打破,“侄女儿既然觉得倦怠,那舅母便就不再打扰了。”   太皇太后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这令老祖宗很不悦,她的眉头一拧,满含责怪之意,沉声道:“这般想回去,就自个回去!”   “儿媳是看侄女儿累得紧,想侄女儿好好休养故而才要道别……婆母实在也太偏心了些吧……?”张菱宛近四十的年纪,撒起娇来亦当仁不让,那张脸虽是显年轻,可这般矫揉造作还是令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太皇太后道:“得了,巴巴过来看的是你,心念着想早些离开的还是你,现在反倒怨怪哀家偏心?你若有媛媛一分贴心,哀家亦不会偏疼了谁!”   张太后一口气憋得几欲吐血,人也叫人领走了,如此还来责怪她不大方?这老东西根本就心长斜了!   然不论张太后怎么气恼,这位老祖宗式的人物还是牢固地压在她上头,她依旧拿人没辙,只得忍气吞声,叫太皇太后毫不避讳地斥责亦不能反嘴。   又耽搁了一炷香的时辰,祖孙俩亲密地说了会儿体几话,太皇太后才同张太后等一行人离开何芳斋,内院主屋里头立刻只剩伶仃几个伺候的,玉莹带孙蕊兰去治伤,宝芯一直是在门外守着,待人去后才进来,然她眼见躺在床上的沈夙媛神色不对,并不敢开口,而林妈妈则张嘴就道:“真个是气人!这孙蕊兰明显就不是高密之人!可怜好好的一个姑娘……”   “妈妈可觉得,夙媛做错了?”   林妈妈一惊,她本是气不过张太后以权势威胁,低声念叨了一句,转念已想到孙蕊兰是因沈夙媛最后所迫才会奋力一搏,借以逃生,心里一慌,忙道:“郡主、老奴并非这个意思,老奴…哎!老奴掌自个的嘴!”说着巴掌就要挨到脸上来,却叫沈夙媛出声制止。   “林妈妈!”她唤了声,遂幽幽道:“我未曾想过,这孙蕊兰有这等狠心,原以为……罢了,这次亦算是让我长了记性。”   “这次事故与郡主毫无干系,郡主不必记挂于心……”郡主毕竟才是林妈妈的心头肉,若事不干郡主,她倒是能客观评价,若事关郡主,她就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了。   沈夙媛摇摇头:“此事到底还是同我有那么一点干系的,孙蕊兰这么怕我继续问下去,恐是担心我会将她父亲花钱买入秀女名额的事抖露出去……其实按照我的初想,孙蕊兰顶多挨一顿板子,到了我手上,我还能保住她的秀女名额。不想她竟然……”说到这沈夙媛苦笑一声,“我这位太后舅母,可比我要心狠手辣,早想好退路,比狠,我暂且是比不过的。”   她行事从不会拿人性命做赌注,沈夙媛知道这恐怕是她的缺口,但一旦她将人命视如蝼蚁,随意轻贱下注,那么她与张太后等有何区别?她做事不求多磊落,求个问心无愧总还是要的。   林妈妈听此一言,点头称道:“郡主说得是,不过这次人没带过去,老奴总觉得张太后不会罢休。”   “不想撒手又如何?她至今还越不过皇祖母的头顶去,孙蕊兰的安危交给皇祖母,我还是很放心的。”   林妈妈再度,突然,林妈妈似记起什么,眼中显出疑问之色,道:“不过老奴有一点不明白,郡主怎么知晓这孙蕊兰的身家背景?”   沈夙媛眼睛上挑,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给我的秀女名册里头不是详细解注了一些秘闻?联系一下自然就能得出结论,不过起初我也只是试探,是孙蕊兰的表现让我确认了我的猜想……”   林妈妈恍然大悟:“郡主这一手……真高!”   “咳……郡主,宝芯也有疑问。”难得处于乖宝宝状态的宝芯终于忍耐不住,积极展现她的存在感。   沈夙媛好整以暇地看她:“问罢。”   宝芯道:“郡主怎么一得知孙小主的姓氏,就全都明白了?”   林妈妈白了宝芯一眼:“郡主方才不是说过了……”   沈夙媛微笑:“因为我记性好呀,看过一遍的东西就会过目不忘。”话音落罢,见宝芯一脸震惊相,林妈妈神情鄙视,“现在你知晓了?以后多跟郡主学着点…!”   宝芯双目发亮地点点头,沈夙媛微笑不语。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全,因为她把秀女名册当做睡前读物,催眠强心剂,每天循环上一遍,日积月累,谁还能记不住?   第43章 最佳   孙蕊兰的事称得上是比较小规模的轰动了,就算想抑制都难以抑制,不过传闻里倒是没有她同皇上幽会的闲言,或许就是有,看过孙蕊兰这前车之鉴,怕也不敢轻易造次。   孙蕊兰的事同时让沈夙媛再度深刻意识到她周边伺机窥探,妄图谋害她的人已是克制不住要把手伸到她的阵营里来了。故此,沈夙媛让林妈妈玉莹等人要更加注意平素里的言谈举止,外人在场切莫透露何芳斋内她们谈话的任何内容,若瞧见有不明物体出现于何芳斋四周,一定要及时禀报。无论是哪只想要偷偷溜进来的小鸟出现在跟前,不要心慈手软,要第一时间铲除,以绝后患!   命令是吩咐下去了,不过她们这厢还来不及照办,第二日秀女统一面圣,沈夙媛抱恙缺席,后来消息传过来,皇上当场亲自提携贵人,宝林,贵嫔各一位,而当天在场的太后亦封了几位,留下牌子,只有太皇太后留了一人,封号暂未定下。剩下的秀女们都暂且回秀芳殿静候,选中的则回去开始拾掇行装箱箧,等待圣上统一下旨赐封后搬离秀芳殿。   她听林妈妈回报详情时,一边从秀女名册里过滤出来这几人,深思片刻才道:“重头戏想来还在后头,后位一日未定,这朝中上下一日不得安宁。”说罢,她忽地抬头看向林妈妈,“宫外头哥哥是否有来信?”   林妈妈恭声回道:“大将军未曾送信进来,倒是查人让老奴传达给郡主一句话。”   “说。”   “事已过半,耐心等候佳音。”   沈夙媛锁眉忖度了半刻,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突地往椅背上一靠:“罢了,时候如今还算充裕,皇上要想安安稳稳地把立后一事做得令众人心服口服可不简单,我自等他下了决定,再行事不迟。”   “对了,袁小主一直都想见一面郡主,说是感激您的提拔,要送一份谢礼。”   沈夙媛伸了下懒腰,慢悠悠地道:“既然她这般诚心诚意,就去请人过来吧。”   她私下其实早和皇祖母提过袁芳,那次太皇太后驾临秀芳殿,看过袁芳,见她温柔有利,形态大方端庄,且言辞间透露出一股凛然正气,是个贤内助的好苗头。心里头非常满意,然她面上并没露出大多欢喜,她怕这小丫头会心性不定,会因权欲迷了眼,若不慎捧杀了她,可就浪费她的一片栽培之心了。   幸而留了牌的袁芳宠辱不惊,回到秀芳殿后第一时间就是找沈夙媛拜谢,她确实是个聪明人,看上去谨言慎行木讷无趣,然骨子里是有一分独特气质在的。前些时日就不断来访,虽然被拒,依旧不骄不躁,这次还是如此,人一到就言简意赅,直接说明来意,被林妈妈拒绝后仍面不改色地抛下一句“我明日再来”就径自离去了。   这份风度,林妈妈谈及起来,都感叹万分。   林妈妈过去的时候袁芳正在收拾她匣箱妆奁,而她身旁站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朱菡萏,好些时日不见朱菡萏,林妈妈依旧厌恶反感地很。她连正眼都落到朱菡萏身上,对袁芳却是笑脸相迎:“袁小主,恭喜恭喜啊,我们郡主请您过去一趟。”   袁芳一见林妈妈进屋来就停下手上动作看向她,听她说郡主终于松口愿意见她,袁芳连日来的黯淡心境总算阴霾挥散,浅笑柔声道:“郡主肯见我了?这太好了……”   “袁小主日日都来拜访,想是郡主被袁小主的诚心打动了。”   袁芳微笑:“哪里,郡主才是真个好,先不说了,林妈妈先请吧。”   林妈妈同笑道:“袁小主请。”说罢两人就要离去,而一直被晾在一边的朱菡萏纠葛了半天,从林妈妈一进屋就不敢上前搭话,畏畏缩缩的迟疑不前,直到人要走了才猛地踏出一步,“袁、袁姐姐!”   袁芳仿佛才记起朱菡萏,想到方才将她忘在一旁,眼里浮现一丝愧色,抿唇道:“怎么了菡萏妹妹?”   “袁姐姐……替妹妹向郡主问好,菡萏还有活要做……”她说得尴尬,手捏着叠到一半的衣裳,神色异常窘迫。   “倒不必了,各取所需罢了。菡萏小主只消记着郡主的这份人情,好自为之吧。”林妈妈不客气地说罢,丝毫未曾考虑到朱菡萏的感受,本冷笑的脸孔一转头就露出真挚温柔的笑,冲袁芳说道:“袁小主,咱们赶紧先过去罢。”   袁芳见朱菡萏脸色苍白,想安慰她点什么,然她亦知晓林妈妈的脾气,不好当着她的面作什么,只能在心中叹气,想着回来再安抚她,便应道:“林妈妈请。”   林妈妈微微颔首,目光擦过朱菡萏时下颚微抬,鼻孔里哼了一声,带着袁芳离开了。而朱菡萏在人离开后,猛地就将手里的衣裳摔在了地上。   将人领到何芳斋后,林妈妈算是功成身退,和宝芯一道退居二线,一块用看八卦的眼神聚精会神地看着对头坐的沈夙媛同袁芳俩人,就差在跟前摆一方小桌,置一碟瓜子,放两被清茶,边嗑边聊上了。   见袁芳多日不见,有些羞涩,沈夙媛忽地觉着这背后两道目光略扎眼,她转过头去,笑盈盈地望着宝芯和林妈妈二人,道:“你们郡主打算和袁妹妹独处,至于你们俩,还是出去候着等我的吩咐。”   “郡主……”   “郡主……”   “有什么疑问吗?”她眨了眨眼,摆出无辜姿态。   “……”宝芯同林妈妈果断噤声,出门。   袁芳见了,后知后觉地笑道:“沈姐姐真是管教有方,令妹妹敬服。”   沈夙媛回道:“袁妹妹客气了,一个是早先年便是我的身边人,新来的两个虽服侍我的时间不长,却也是实心要做事的。无需我多言就能领会我的意思,都是聪明的丫头。”   袁芳道:“听沈姐姐所言,沈姐姐很喜欢聪明人?”   沈夙媛愣了许久,噗嗤一笑:“难道袁妹妹喜欢蠢人?”   “有时候…愚笨些不算坏事。”袁芳沉默了片刻才说出来。   她煞有介事地叹一声气,眯眼道:“天底下没有真傻的笨人,只有想不开的蠢人。”一言落罢,就见袁芳神色怔了下,随后小声自嘴角溢出,颇有几分花枝乱颤的形态。   笑罢,袁芳喘了口气,缓和气息,道:“外头人都快将沈姐姐传成个要吃人的妖魔鬼怪了,妹妹却觉得沈姐姐是妹妹见过以来最特别的。”   沈夙媛心头淡淡忧伤,其实主要是她本身的地位就富有神格的光圈,她再低调外头的风言风语压根也不会少到哪去,不如就势出挑,站到顶端去,反倒人家还知道避讳。   “我倒不晓得外头是怎么传我的,不放袁妹妹说两句来听听?”沈夙媛没事人似得提议。   袁芳笑着摆手:“不敢不敢,这些话左耳入右耳出的就算罢了,我从不当真,亦不会拿到沈姐姐跟前胡说,徒惹笑话。今日来,妹妹是特意来向沈姐姐拜谢的。不过妹妹知晓沈姐姐自小金银宝器见惯了,妹妹手上的东西拿出来反倒丢人现眼,让沈姐姐见笑,故而妹妹想连日来赶做了一只香囊,里头的香料是妹妹亲自调制的,清淡怡人,极醒神的。”   恩……这是推销?   她见袁芳从怀里捞出一只精致的小香囊,上头绣的是对交颈鸳鸯,去了棱角的菱形状,她接过把玩掌心,又放到鼻间嗅了嗅,这味道,怪好闻的,就是说不上来是什么花的香气……   “这里的香料有哪些?”   “里头的花料子倒是普通,是因里头加入了祖传下来的秘方,故而与普通香囊不同。”   沈夙媛一听是祖传秘方,顿时觉得此物件高大上了许多,深深一嗅,果然如袁芳所言,有提神奇效,不由说道:“这倒是要麻烦妹妹,材料可还有剩余的,还能做一个不?”   袁芳锁眉想了想,道:“恩……还剩些吧,总统做了两只,一只妹妹戴在身上,一只送给了姐姐。”   “其实姐姐是想借花献佛,听说你的封号还没下来,是被皇祖母留了牌是么?”   袁芳点头。   沈夙媛继续道:“既如此,你再多做一个,绣样有现成的,你只管配出香料来,到时候我拿去给皇祖母,她老人家定然喜欢,与你是极惠利的。”   袁芳的表情略些诧异,忽而一笑,摇头道:“做这香囊是为了谢沈姐姐的提携之恩,太皇太后那头,沈姐姐无需再为妹妹出力了。”   沈夙媛像是并不惊讶袁芳的回答,反倒一副意料中的样子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不为难你。”反正要安利她随时能安利,她是看出袁芳是个自尊心强的妹子,想来这次予她的助力已让她心中很是感激,她毕竟不是朱菡萏,急于上位,故而沈夙媛不再提做香囊的事。   袁芳是个实心眼的,送完谢礼,想到朱菡萏,袁芳心中的天平虽倾向了沈夙媛,然姐妹一场,她终是要顾念的。故而同沈夙媛又闲聊了一阵,见日头炽烈地厉害,一问已近晌午,便提出告辞。沈夙媛并未多加挽留,笑着命守在外头的宝芯将人送出何芳斋。   人前脚一走,林妈妈转身快步入内,眼见地瞅见她手里那对鸳鸯交颈的香囊,目光一亮,散发出一股同道中人的气场!   想她临老就女红这点爱好,却因身为郡主的管事嬷嬷,哪有闲情雅致整日里弄这些?而郡主又是个对女红类手工艺制作极度排斥的,她欲哭无泪啊……多久没瞧见上好的女红绣品了,而袁芳的谢礼虽微不足道,却真个是姑娘花了心思在里头的,林妈妈很感动……   “盯着作甚,没你的份。”她说罢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伸懒腰,“又到午膳的点了……吃什么好呢……”   终于能吃饭了。   她每天就剩下这点单调的爱好了。   沈郡主忧伤地想,等朱炎批准了皇贵妃这个封号,各路魑魅魍魉统统往后宫里批量涌入,生活……应该会恢复精彩吧?惊天动地撒狗血的场面……唔,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乃们为毛都不留评呢摔- -二十五个字以上有送积分捏,积分可以免费看文捏~   来来动动小手,评论留起来~   ps:第二章订阅明显多出第一章订阅很多,看来好多都略过第一更了,作者君表示很蛋痛……   第44章 最佳   沈夙媛养病的期间,外头疯传的言论依旧未曾停止,她即便是病了,上下死盯着的目光仍炽烈无比,朱炎迟迟未将后位定下,沈家同宗一族背后推力,朝野上下联名上书,推举明珠郡主为何,其中理由花样百出,奇葩招数轮番上阵,这些消息不断地从外头派来的线人传到何芳斋内,沈夙媛听了,却没什么反应。   “郡主就一点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皇上他……”林妈妈欲言又止,眉心紧拧,露出忧虑忡忡的表情。   沈夙媛明白林妈妈想说的话,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种联名上书,一众压迫的招数,他早也领教过,若撑不住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还是……林妈妈是认为皇上会因此对我产生芥蒂?”   林妈妈叹道:“皇上确实不容易,其实老奴看得出皇上心里装的是郡主,不然皇上不会为郡主以身犯险,多次私下同郡主会面,只不过……老奴是盼望着郡主同皇上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可毕竟而今这局面……就怕皇上心里个生了什么不满,难保不迁怒到郡主您身上……”   沈夙媛低低一笑道:“这我倒不是特意在意,反正早些年他心里头就存了疙瘩,不外乎就是耍个小脾气,我还制得住。而今问题是沈家的人要闹,在沈家人看来,皇上这个态度摆明是拖延时间,不想立我为后,若一旦后位另有人选,这还不闹得个天翻地覆?那时论起来……我才是最倒霉的。如今皇上还能忍,我怕的是沈家人会做出有悖德法之事……如今这等时局,有心人比比皆是,一个个都见缝插针地盯着呢,搞不好就要上演一场生杀大战。”说着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得看哥哥那边了。”   “大将军是沈家嫡长,唯一的继承人,同宗族的那些老顽固也不敢太肆意,郡主还是放宽心,大将军必能力挽狂澜,平息这场风波。”   听到林妈妈口中的话,沈夙媛噗嗤一声,抿唇悠悠地说道:“老顽固……确实,沈家到这一代已是极富贵的了,几乎是顶峰,这势头简直就要越过皇权去。却不想……我父亲是尚主,是皇家的倒插门女婿,沈氏宗族里的那些个长老心里头想什么……当人不晓得么?哼……还想将希望寄托在我和哥哥身上,真个是不自量力,到时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哎……老爷这些年来……”林妈妈想着郡主的娘亲,燕平大长公主对待沈相的态度,而沈相常年外宿,因为惹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无论真假,听在人耳里都不免叫人唏嘘感叹……驸马爷的称号并不是个香饽饽,每个人都想赶架子上的,她在府里看了这许多年,对燕平大长公主和沈相间的评价,也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沈夙媛半眯着眼,双臂舒展,换了个坐姿:“父亲在我母亲那受再多的苦那都是自己选的,没得好怨怪那别人头顶上去。而今父亲风光无限,富贵已是顶了天,再想进一步……幸而父亲不比那宗族里的人性子急,还算有些分寸,然就是曾经这么有分寸的人,到底抵不过权势的诱引……”说到这沈夙媛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或许外头……还有人会吹吹耳边风什么的,谁知道男人把不把得住这关口。”   她的外话音意思相当明显,林妈妈听着老脸有那么点羞赧,她是觉着老爷这点确实有点丢人,大家大户的老爷偷人多得是,可偷个妓子被宣扬得风风火火的,想来……就剩老爷一人了。这其中,大长公主也算是提供了一分有效助力。   “那现在……咱们还是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吗?”林妈妈问。   沈夙媛答:“以现在的情势,我们又能出什么力?观望着吧,我琢磨着过不了几日就能得出结果了。”无论是否是林暮烟封后,这她都不是很关心,因为她心头惦记的根本不是皇位,又想有实权能办事,又不用当靶子被万箭齐发射成马蜂窝头,这才是她关心的重点。   就是不知道……按着朱炎这扭捏傲娇的脾性,现在是想通了没……   ……   正翻阅奏折气得都快脑淤血的扭捏傲娇的朱炎忽地打了个喷嚏,本就紧皱的俊眉拧得更深了,都快拧成一股麻花绳。他脑袋顶上就像是冒了一簇,似随时都会喷发出一团大火来。   之前因郡主而心情好了大半,每日小清新画风的乾龙殿一转眼就又成了冰冻地狱。   喻德海心惊胆战地站着一旁伺候,其他人都远远地低头不敢去打量皇上的脸色,而朱炎似无法忍受了般揉着额头将奏折叠上推到了一侧,人无力地往后头一仰,神情倦怠厌烦。   喻德海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道:“皇上累了,老奴叫人送些参茶给皇上醒醒神……?”他将音量放得极轻,他记得前几日几名太监稍稍说话声大了些,就被皇上命人拖下去打了二十个板子,至今尚未痊愈呢。这龙威已是传遍整座乾龙殿内伺候的各个太监宫女,平素里还算是平和的地方一瞬间成了沉寂的坟地似得。   “不必,朕再看一会儿……”朱炎重新拾起奏折,然而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关于立后人选之事,他越看越头疼。   按着他最初的设想,选秀一过就会立刻宣布人选,然而他心里头一直记挂着那日沈夙媛所提之事……这阵子沈家的人逼迫得紧,沈老狐狸的奏折里倒是出奇地没提封后的事,反而注重起民生问题,可朝中其他人,却是为这只老狐狸打抱不平了,一个个充当起正义使者,嚷嚷着国家大体,不可无后,请他尽快择立皇后。怎不见他刚登基那会子喊得这么痛快亢奋,真是一帮闲得紧的无事生非的茅坑里的老石头……!   心里头畅快地骂完了,朱炎的眉目稍微展开了些,他最终还是合上那些命题内容都相当一致和谐的奏章,眼睛看向他特意摆在桌头一角,从他立旨后迟迟未曾颁布,却每日都会拿出来看一遍的明黄卷轴。   皇贵妃……   他心里念了一遍,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清晨里初日的光洋洋洒洒,她的脸如刚出窑炉的白瓷,明净澄澈,朱炎想着想着,心头一动,目光沉入眼底。   “喻德海。”   被突然点了名的喻德海身子一震,立刻上前听候吩咐。   “朕要去何芳斋。”   喻德海心尖激灵一颤,这个档口上去何芳斋,危机四伏啊……他想劝,却见皇上脸色异常平静从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皇上终究是要去找郡主的。   喻大人心里这样想着,这连日来心头上的重重忧虑竟莫名有种松了一口的感觉……   “不用偷偷摸摸的,就以探病之名即可。至于那些人,随他们去想罢!”他是天子,行事做人何时竟落得这般遮掩狼狈的姿态了,朱炎从椅子上起身,俊朗的脸庞上终于褪去那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浮现出雨过天晴的清爽。   皇上终于霸气了一回,风风火火地带了一堆随行的人来到何芳斋,引得众位整日里等消息等的快眼穿孔的秀女们心情澎湃激荡,个个都探出头来瞻仰龙颜。而朱炎恁得狠心,将一众芳心视若无睹,径自来到何芳斋。   正在外头打扫的宝芯瞧见一行人轰轰烈烈的阵仗,她这段时日每日清闲得很,许久未曾见过热闹,这下八卦之心又被点燃了,丢下扫帚转身跑入屋内,大喊大叫:“郡主!郡主!皇上来了!”   正吃着果子的沈夙媛最后一口还没彻底吞咽下去,倒是被宝芯这喊叫的劲头给惊得噎着了,玉莹目光责怪地看向宝芯,一边用手轻抚,让沈夙媛将呛到的气平顺下来,“这般慌慌张张的,不就是皇上来呃——皇上来了?!”   玉莹抚弄的手一顿,重重地摁在她背上,沈夙媛忍无可忍了:“得了得了,你们郡主我耳朵都快聋了,我知道是皇上来了,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跟着我去外头迎驾吧!”   众人俱是点头,遂跟着沈夙媛,一脸兴奋地接驾。   沈夙媛瞧见多日不见,朱炎似消瘦许多,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受到压力远远过于自己,她甚至凭着猜测隐约能明白他迟迟不立后的心境,现在见了人,这心情越是动容……   谁都不容易,但唯独他,必须要撑住这口气。因为他是皇上,他是不能倒下的人。   沈夙媛和朱炎难得一次不是一见面就争锋相对,两人对视间,气氛温馨平和,围观群众皆是鸡血满打,目光灼热。   朱炎冷下脸,环绕一圈,众人才知道收敛,不敢光明正大偷看,只敢小心瞄一眼。   沈夙媛行过礼,上前轻声道:“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怎会来夙媛这?”   朱炎感受到她的靠近,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就那么悠悠地传过来,从鼻尖穿入,一点点渗透他的肌肤,而她绵软干净的嗓音如同天籁,驱散脑中沉闷的阴霾。   他往前同她硬着脾气,这次却怎么都拧不起来了。就算是沈家拿她做筹码,不断要挟逼迫,他此刻,都对她生不了一丝的迁怒。   朱炎忍不住靠近她,神色恍惚地垂眸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低叹一声:“朕…朕想你了……”   第45章 最佳   朱炎那一句低声的想你极为动情,里头交杂着复杂的感叹情绪,便是沈夙媛这样心性坚毅不容易被感情所动容的人听了,亦心头里酸酸涩涩的一阵。不过她到底是同朱炎常年累月的战斗下来,他这点花式以她的眼光来看,依旧算不得高招。不过她也知晓……朱炎这人,哪儿学得会甜言蜜语那一套,让他这几日来憋着终于忍不住到她这来,说这么几个字,恐怕也真个是极限了。   沈夙媛不好和朱炎在外头诉起衷肠来,便笑了一声轻声回道:“皇上,还是先进屋吧。”   朱炎一愣,立马就反应过来他适才情动所言的不妥之处,目光不由地朝周遭又轮了一圈,停了片刻,冷冷一哼。   围观群众个个瑟瑟缩缩,头也不敢抬,在心里哭号,他们冤枉啊,他们都离这么远了,皇上您声音压那么低,说听得清楚啊……   朱炎今儿光明正大地来,必然是惊动了一片人,沈夙媛一进屋,就出声问道:“皇上真个是敢,这时候居然来何芳斋,就不怕那些吵着嚷着要让您封我为后的争得更厉害么?”她说着斜眼打量朱炎,见他本还晴朗的脸色一下糟了,然嘴上依旧是不饶人,霹雳巴拉地继续说着,“难道皇上心里实在太想夙媛,真个是忍不住了?其实若忍不住,派个人私底下择个地方见亦是相同的,这还能省去不少麻烦呢。”   “麻烦!什么麻烦!朕会怕这些麻烦么!”朱炎提高声量,然目光一接触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睛,立马就没法逞强下去,眼神一垂,从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朕是拿你没办法,而不是拿这些个老石头没办法。你的提议……朕回去好好思虑过了。”说到这,朱炎没再说下去,而是拿眼深深地看住她。   沈夙媛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跟前,连眼珠子都牢牢地,没挪开过朱炎的身上,他不开口,她也不准备先张嘴,一直以来,比得不就是谁的毅力更强吗?她从来就有足够的耐力和定性。   果然,首先绷不住的还是朱炎。   他总是恨她拿死了他这一点,他更恨自己……把柄叫人拿捏在鼓掌之间却也就这么晾着,不去解决。又或许,是不愿解决。   朱炎目光深深地看着沈夙媛沉声道:“朕……随你的意。”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于沈夙媛的意料之外,故而她的表现十分镇定,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宽厚仁慈,夙媛提出这般大胆的要求皇上竟也能允了,夙媛甚是感激。”   “不用拿这一套虚礼,朕今日来不是为告诉你这个,而是……而是……”想来看一看你,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朱炎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想他方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说想她,而今二人独处一室,真个就心率加速,话憋到了嘴边就是放不出来。   沈夙媛见惯了他这副模样,要让他主动说些情话,不如期待猪会上树。他左右说过的情动的几句,她都能给他用手指头掰着数过来。思及此,她越发觉得这男人真当可爱得紧,上前一步,神色变得柔和许多,眉目软成一滩水,轻轻地依附在朱炎的耳边:“皇上不必说出来,皇上的心意夙媛都明白……皇上亦不用心烦沈家的事,这些时日就让他们尽管闹着,不过多久,时局就会安定下来。夙媛只愿皇上能记着我的这份情,就当做是顾念沈家的面子上,若往后里沈家人一旦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望皇上能宽容一些。”   前面听着倒都还合他的心意,而后头一些话,朱炎听入耳中,神情不由地变得复杂了些,她一直都说是在帮他,可话里行间无一不是为沈家开脱,她到底……还是姓沈。   他侧过脸,低头沉默地望着她,细致的眉目,一对宝珠般瞳孔光华烁烁,她无疑是美的,而这美对他而言还是致命的。然而一旦牵连到国家大事,朱炎的心总是会动摇,他总会多想,猜忌她是否就是料定他喜爱她,以此来迷惑他的心……   越往深处想,他就越心惊。忽地脸往旁侧一瞥,声音冷下来:“你是为沈家说情,还是为你自己?”   见他这模样,沈夙媛就知道他是又别扭了。   然奈何他是皇上,猜忌心重实属正常,他打小同她就是这般,沈夙媛故也不惊奇,镇定地说道:“为沈家说情不就是为了夙媛自己?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么?还是皇上以为……夙媛说要帮皇上不是出自真心,而只是想要保住沈家的利益?”   朱炎神情一僵,表情变得有些诡异,沈夙媛绕到他跟前来,直视他:“皇上不用自欺欺人,夙媛看得出皇上是不信任夙媛的。皇上心里是否在想,夙媛终归姓沈,和是沈家人,对您再好……都是装假的?”   “朕从没这么想过!”朱炎忽然有些暴躁地低吼一声。   沈夙媛步步紧逼,冷笑一声:“是么!那为何皇上突然发怒,难道不是因为夙媛说中了您的心事?”   “沈夙媛!朕、朕几日来,满脑子里都是你,这还不够么!你让朕如何,朝中大臣们不断联名上书,要求朕封你为后,姓沈的——狂妄至极!你而今还来问朕,谁都没有你更明白了!”他被逼到了一个点上,突兀爆发,看似古怪,却确确实实是挤压在心底久了。   朱炎不想将事情闹僵,更没想过会对她如此态度,然而看着她的眼,看着她声音里的指责,他打登基以来,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过!他心里是巴不得铲除沈家这颗毒瘤,偏偏!   偏偏她在里头!   偏偏她还是打头的那个!   被捏住肩膀的人睫毛微微颤抖,忽地低下头来,似自嘲又似发问般地说了句:“……这一点,皇上不早知晓了。”   朱炎一震,手松开了去。   就听沈夙媛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声音显得飘渺无根:“一直以来,夙媛的身份都没有变过,而皇上……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喜欢上了夙媛,而今您却这样说……其实最明白不过的人,是您啊……我就问皇上,若夙媛心志不定,当初真个顺着您的话,要了这皇后之位?您就真的会给么?非也吧,恐怕加上这次所爆发的事,皇上对夙媛的猜忌心会更重,多深的情,多浓的爱,多美的话,这些东西……而今看来,到底抵不过一个权字!”说罢,她一个扭身,似乎也是气着了。   眉目冷得逼人,像是冰封住了似的,凉凉地抛下一句:“皇上还是想想,这次冒然前来,回去后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朕!”朱炎被她这句话给气得连“死”字都冒出了口,可见他是真的怒了。他满怀欣喜的来,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岂能畅快!他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脑子里沉闷地回荡着她方才冰凉疏远的话,怒不可遏的情绪里却隐约地生出一丝惶恐不安来。   他站在原地,焦躁不堪,想发怒却只能大口地喘气,他堂堂帝皇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被臣子被要挟,而今又叫她一顿好损!他——胸口爆裂的气蜂拥而至,朱炎猛然上前一步,将说出这大逆不道的人给揉入怀里头。   “你放开!”她低喝一声,朱炎却死活不撒手,同样是发飙了:“就不放!不放!朕凭着要听你的!朕、朕已是这般不容易,你就不能顺着朕一点!”   沈夙媛被气笑了,本来她就是挺大度的一人,若非朱炎就开炮,她压根也懒得反击。她心里知道朱炎是喜欢她,可所谓帝王之爱,又能维持多久?一不小心怎么炮灰都不知道。最起码她还知道她最可能被炮灰的点在哪儿,寻着这条路要攻克朱炎是没问题,奈何猪队友一打打的,她非铜墙铁壁,亦是会累的!   这人,就该时不时拿跟针刺他两下,才知道他这性子有时候是真会惹人厌的!谈恋爱能谈成她这么个曲折十八弯的,真是见不着了。可谁叫她男朋友咖位摆在那里,她平白无故受到围攻都还淡定着呢,他倒好,先憋不住气了!   朱炎听得沈夙媛发笑,却也知道她是因为他这话而笑,而非真的心软,朱炎和她斗嘴斗了这么些年,她的脾气他自比别人要摸得准,他见她这般,心里亦不好受,他明知她的境地并不自己好到哪去,可他……他就总也忍不住……   心里正胡乱想着,沈夙媛动了动身子,哼了一声:“皇上你到底放不放手?”   一听她说“放手”二字,朱炎立刻心慌了,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头挨着她的后颈,大声喊道:“不放!你休想朕松开!你同朕而今是一条船上的蚱蜢,还想朕放手?你想得美!”   从进来起这人神经就没对劲过,现在脑子倒是拎清了,说话却这么不正经。   沈夙媛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既然应承她要封她为皇贵妃,那么也算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她从来就好颜面顺他的脾气,这难得发一次火,并非是真想和他闹翻,便缓和了态度,好声好气地说道:“皇上,我知晓您的厉害了,您能松开些么,勒得我胳膊疼。”   朱炎的神智清醒过来,就是心情还有点澎湃,毕竟他这段时期什么气都是往心底里藏,就算是惩罚了几个办事不利索讨嫌的宫女太监,亦没让他的心情顺转过来。然而今同她这么一争吵,竟觉得通体舒畅,心情也好多了。   一听她的话,身体自乖觉地按照沈夙媛的话办,而沈夙媛瞧不见,顺了毛的朱炎耳朵却开始泛红,他抱着她的身子,不由地便心猿意马,一颗心荡-漾个不停。嘴摩挲着她的耳垂,低声喘气:“你知道朕的厉害就好,你说的那些……朕不怪你,朕之前允诺过要保护你就不会食言。朕不过就是说一二句罢了,你还不让朕说了不成?朕为你操碎了心,你却没句好话头来,你这没心肝的女人……”   听着朱炎在旁边碎碎念,沈夙媛不知怎地特别想笑,不过她到底是憋住了。   她就是觉得,男人的自尊心哪,真是个迷样的存在啊……   第46章 最佳   朱炎算是冷静下来,易怒的脾性亦知晓控制了,就是一双眼仍是巴巴地望着沈夙媛,沈夙媛他这小狗儿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麻,她脸皮抽动了一下,算是给了一个笑脸。   “皇上这么一直盯着夙媛,我脸上有花吗?”她指着自个。   朱炎觉得她说话刺刺的,像马蜂尾,不由皱眉:“你别刺朕,朕方才不是同你都道了谦。”   “……”那也叫道歉,明里暗里都在怪她不识大体,不知好歹吧?沈夙媛也算是领教过他的颠倒是非,以前的朱炎尚还端着皇帝的架子,行为言辞都知道收敛,不过现在真是愈加得没个样了。   他轻咳一声,目光灼亮如夜灯,直勾勾地凝视她:“总而言之,朕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往前也不曾生过今日这样重的气,朕觉得朕也没说什么重话……”   “皇上您是天子,你自不用顾忌他人感受的,何必一直同夙媛解释。听与不听,结论都不会有所改变。”她慢腾腾地说着,同刺猬似的,好了一阵只待敌人竖起长矛立刻就将身上的刺展开作盾。   朱炎噎了一下,立马转口道:“你真没良心,朕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看你,你还觉得朕没有诚意不成?”   “这分明是皇上您自个任性妄为,怎能赖我头顶上?”   “若不是你在这,朕怎么会来?故而你才是让朕牵挂令朕的时常的最紧要的缘故……”朱炎盯着她,慢慢地说着肉麻的情话,平素里连说个喜欢你都能憋许久的朱炎,这会子却看竟流畅自然,简直画风瞬变。大抵是方才暴动一番后给了他一些底气,叫他神经不再紧绷,且两人独处,又没个外人旁听,故此也就抛却了所谓道德规束,直接随性。   沈夙媛见他争辩起来头头是道,却有种躺着也中枪的悲催感受,想她自小就是个红点靶心,受惯了各色眼光的注视,却唯独,不像朱炎这样,说着那样无耻没羞的话,眼神恁得纯情真切。   “那这么看来,皇上今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抛下国家大事,朝政要务,就是为了和夙媛独处一室,谈情说爱?”她又恢复了往前那个从容悠哉,随心毒嘴的沈夙媛,然眼前的人竟似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听她这样刺人的话居然并不生气发怒,还笑得一脸痴傻。   “你尽管逞这口舌上的威风,朕经过方才已是看透了。你莫想再用这激将法让朕失常,朕从前栽在这上头这么多回,可不会继续上你的当了。”朱炎笑眯眯地,一张俊俏的小生脸面褪去原本的坚硬棱角,随着他的笑脸展现出一股铁汉柔情的反差感,让沈夙媛从容的神态起了一丝变化。   她默默地,无声地瞧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您学聪明了啊。”   朱炎怒:“朕本就极聪明!”   想他自小就被称作神童,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打了以太子自居,哪个人不敬他惧他让他十分?当然——除了沈氏这一大家子!   他就败在这俩父女手上了!   大的不让他好过,小的也成天气他!   沈夙媛见他眼底染了一片愤怒的火焰,噗地笑出声来。   说好的不上当呢?这不立马就又被刺激到了。   也是沈夙媛这一笑,才将朱炎从一条歪路上拽回来,他意识到他又让她随便一句话激得失态,脸色越是不好看了,可他是天子,金口一开再无反悔,自不会再这么打自己的脸。因而忍下这口气,瞪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哼地一声:“你倒是笑!哪里像个闺秀!朕真是瞎了眼……”最后一句话说得别扭又不甘,嘀嘀咕咕地极小声。   谁让您送上门来喜欢我的?这感情里头,谁先动情,自是谁认输!沈夙媛将话在心里头说了遍,面上笑容越加灿烂,笑声大的连屋外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外头一片挨着门偷听的,里头战况激烈地让他们的心俱都提到嗓子口上,皇上那是吼得叫一个震天响,简直就是把门大开让他们光明正大听的。领头的喻德海和林妈妈,同手下宝芯玉莹等人,都是贴身服侍这俩位的,双方早已结成同盟关系,这一伙子人于门外听得风生水起,后头屋里的人一柔情声音就小了下去,愈加听不清,不过众人好歹是把提着的气给松下去了。偷听的价值已经失去,一行人自然各归各位。而这时屋里头的人又将话题转回到立后上头。   沈夙媛由心讲道:“哥哥已在外头周旋好些时日,相信必能劝服了沈家族老,皇上而今的境况夙媛都有命人查探,一直都看在眼里,夙媛相信皇上能过挺过这一关……”   朱炎笑着摇摇头:“这并不算什么,朕反而是担忧你的状况。”   她呵地小声,低眉顺眼,淑柔温婉的模样:“之前我说您贸然前来的话,其实真心这么想的。”见他面色有些变化,目光灼热,沈夙媛继续说,“或许皇上觉得是夙媛的气话,可现下这情况……皇上岂能不知?”   您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打自己的脸面啊……这句话沈夙媛藏在心里没说。   朱炎何尝不知,然他就是忍不住了,他是皇帝,见个他喜爱的人还得考虑那般多,从前也就罢了,可她即将会成为他的人……他为何要强逼自己忍耐?他没想那么多……且疯狂一回,事后……事后说罢。至少他觉得很畅然,这样痛痛快快的,管哪个说什么!   “不说这些个烦人的话题,说些叫人高兴的吧。”   沈夙媛一对笑眼弯弯地望着朱炎:“也成,那皇上先说个来听听?”   他眸子张大些,似瞪非瞪:“你觉着朕这些日子能有什么高兴提神的事?”   “夙媛每日窝在这三亩地都不到的地方,派人打听的都是关于皇上您的消息,真有高兴的,唔,倒是有个勉强还算是。”   “什么高兴的?”   “喏——您瞧。”沈夙媛将腰上佩戴的香囊取下来,上头鸳鸯交颈的图案精细秀美,然宫里什么宝贝没有,尚宫局掌督妃嫔宫人女红的人,绣工精妙绝伦的见多不怪,不过朱炎听说过她对女红一窍不通,这东西难道是她亲自绣的?这倒让他眼睛一亮。   这上头还是鸳鸯……她这举动,意味很独特啊……朱炎心花怒放,还当她这些日是忙这个去,今日特意拿到送他的,连这绣样图案都透露出一股满满的深意,青年兴奋了……刚要伸手接过来仔细把看,不想沈夙媛立刻将香囊收回去,放到鼻尖深深一嗅,笑着对朱炎说道:“这是一名秀女送的礼,是不是很漂亮?这小东西里头的香味很独特,拿来醒神极管用。”   “……”他半伸的手默默收了回来,眉梢一跳一跳,见她欢喜得很,嘴角也抽搐了。   敢情这不是她特意做来送给他的!那拿来给他看作甚,还摆出这么副喜悦的模样,这样的东西,他叫人随便做个千八百都成!   眼里透露出一丝不屑,他一脸瞧不上的表情哼哼道:“朕还道……你何时会女红了呢,果然。”   她一听,放下手里的香囊,放回原位上去,打量着朱炎的脸色,瞧了会噗嗤出声:“皇上不知晓我是不会女红的?”   朱炎见她这么个理所当然的模样,胸口有点闷,口气不由加重了些:“那你便不会向别家闺秀那般学一些,绣个什么荷包香囊……”   “整那些作甚?”   朱炎快嘴连炮:“你就不会送人?等生了子嗣,一些小孩儿的贴身衣物……”他似乎察觉到她眼神里的古怪,忽地停住话声。   沈夙媛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刚才是以为这香囊是我做来送给皇上的?”   “……”朱炎憋住话不开口,这是打算硬不承认了。   沈夙媛笑声一串接着一串从口中溢出,笑得朱炎的脸都涨成大红多汁的蕃茄。   “没见过比你还没心肺的女子!”朱炎气道。   沈夙媛很无辜,她笑得都快岔气了,闹半天他适才生那闷气,拽那小脾气就是会错了意,她笑够了才道:“皇上若想要,让宫里的人做一个不就成了?夙媛这手艺……”连她自己都不敢恭维。   朱炎板着一张脸,她满不在乎的口吻伤到他了,他是会在意这样一个小小香囊的人么?他何时这般小气了!他气得明明就是……   “好罢,皇上真个想要夙媛做的,我便做一个就是。不过夙媛先打声招呼,夙媛最不擅长女红一类的,若做得奇丑无比,皇上也不可以嫌弃。”   朱炎一下多云转晴,面上绽开笑容:“你什么水准朕心底有数,你做一个,朕天天保管戴着不离身。”   她忙摆手:“别!恩……就算是……还皇上的人情吧。”   朱炎楞了下,仔细想了想,突然暴怒:“就一个香囊就算还人情了!?你这女人简直——”   她挺胸,仰头,眸子对上他的眼:“那皇上是要是不要?”   “朕——朕要!”他终究是服了她,认坑了。脸上无奈不尽,忽地他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什么,趁着她笑颜眉开,精神不备的情况下,猛地头往她脸上飞快逼近,“再加上这个…啊——!”   一拳击落目标,短促的哀嚎响罢,朱炎捂住半只眼睛,痛苦弯腰,愤怒以对:“你竟敢——”   沈夙媛放下拳头,巧笑嫣然:“皇上,这叫吃一鳖长一智。”   上次偷香窃玉是她没防备,这次还来……?哼,小年轻,你还是太嫩了!   第47章 最佳   朱炎这次偷香没成功,还挨了一拳,气头恼火至极,他觉着还有比做皇帝做得更倒霉的没有?自己喜欢的,又是即将成为自己的人,却连亲都亲不得!不仅如此,这抠门的居然用只奇丑无比的香囊就想换一个等同副皇后的皇贵妃称号!朱炎简直,简直无话可说!   刚才嘴上还说不嫌弃她手艺差,做工烂,做出来的东西达不到期望中的效果,这一刻得不到佳人的香吻立马原形毕露,凶态显然,心里活动思想充满暴露出朱同志作为一个男人心口不一的特质。   沈夙媛见他这气得牙根都咬得死紧,一双铜铃般瞪大的眼眸充斥了赤红的血丝,人一动不动,神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此刻得了狂躁症的朱炎,轻松地笑道:“皇上怎么看着夙媛呀?这模样可要把人家都吓坏了。”   朱炎见她笑呵呵地样子,冷笑一声:“你也会吓着?”说罢恶狠狠地瞪着她,兀的朝她一个猛扑,不料沈夙媛早就有所准备,故此朱炎这一扑很显然是落了个空。他磨了磨牙,抬头一脸不甘加愤懑地大吼:“你不许躲!”   外头本来以为里头已是清净下来,画风必然和谐友睦,不想就眨眼的功夫,里头就响起了皇上怒吼的声音。   “……”   众人心声:皇上和郡主,好激烈啊!   而屋里头的人确实十分激烈,朱炎眼看扑倒不成功,反而越挫越勇,不断地朝她躲避的方向如一头猛虎般一跃而上,每一次落空不但未曾减轻他的斗志,倒像是愈加激发他一颗好胜之心。他就是个不会服输的,特别是对她,越发不可能放手。   而沈夙媛身姿轻盈,朱炎的动作她仿佛早已经看透了般,躲避的极为轻松,然而时间长了终归是会累的,况且她自打缩在这蜗居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许多不曾勤加锻炼,身体素质早就跟不上从前了,故而亦开始气喘,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反观朱炎,愣头青似的不断地朝她扑来,一副不逮住她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夙媛见他身形越来越快,似乎也知晓她惯会往哪儿去,几次伸手就要抓住她的衣袖,她知道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按照他的性子,迟早是要抓住她的。   她心底里一个念头电光般闪过,人状作狼狈地往一旁躲开她,可眼见下一刻她就要被捉住了。朱炎的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他叫道:“叫你躲——朕捉住你了诶——!”朱炎一声叫唤,手捉住她的手腕,不想沈夙媛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住了,整个人咚地一声往后倒,“小心!”朱炎喊道,双手将她后脑勺护住,让她娇小的身子被裹在怀里,两人齐齐摔入床褥中。   “恩……”她低吟一声,身下是凉玉席,就算是铺了一张毯子,奈何太薄,这么直直摔下去身子骨还是硌得疼。她刚要动弹,不想抱住她的手一紧,闷声道:“别动…!”   她听话,不动了,手脚让他都禁锢住了,虽说想要挣扎是件极其简单的事,然而欲擒故纵的把戏,不就是玩在这个点上最是有趣么?   沈夙媛心底暗笑,抬起脸,装作无辜地表情,扁着嘴哀声道:“皇上……你整个人压在夙媛身上,热得人发烫。您还是先起来,大不了,让皇上您亲一下就是了。”   热的人发烫……亲一下就是了……啊……他脑袋嗡嗡地震响了,她水润的眼眸凝望着自己,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两人面对面隔得那样近,近到他几乎能数清她的每一根睫毛,扑闪扑闪,勾引的手段何等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朱炎这样的热血小青年如何受得了……   他血液沸腾,浑身都叫嚣着,她说让他亲一下……那就一下……一下就成!想到这,朱炎不再犹豫,心中狼嚎一声,头如愿往下一栽,却不想外头陡然传出一阵厉害的喧嚷声,有人拍打着门,焦急地往里头喊道:“不好了!太后娘娘来了!”   这一档口朱炎小腹里的燥热还在不断上涌,都快炸了他的脑袋,眼见那梦寐以求的唇瓣就要叫他恨恨咬住,肆意品尝,却不想陡生意外,完全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反观被他压住的人,干脆利索地伸手将他一掌推开,哪里还有半点含羞待放的模样?   朱炎傻住了。   沈夙媛不傻,在这种关键时期,避讳还来不及,朱炎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张太后恐怕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就匆匆赶过来了吧,从凤仪宫到秀芳殿的路程,半个时辰左右,确实差不多。   她冷静地想着,眼光不由地飘到一旁心魂游离的人身上,目光略带一丝怜悯,上前用手抚了抚朱炎的脸,凑近他耳边轻声低语:“来日方长……皇上还是先应付张太后罢。”   朱炎像是因她的话惊醒过来,他此时心头火才是真正蹭蹭往上升,难得让她乖顺一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容易么!索个吻容易么!他做个皇帝容——易——么!   他不甘心啊!!   霍地转身,朱炎是发了狠了,他不信了,就亲个嘴能耽误多少时间!不想沈夙媛拍他跟拍蚊子似的轻松,拍完还煞有介事地看了他一眼,跟看色—情狂似的:“皇上忍忍吧,您的定力实在堪忧,万一这一亲下去你就一发不可收了咋办?乖,赶紧去外头,轻重缓急您作为皇上最清楚了是不……”   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他心里怒吼,那还分前来后到呢!   饶是气愤至极,朱炎还是认命地萎下肩膀,走到外头,脸色黑如烧焦的铁锅:“都进去伺候郡主!”说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喻德海,去迎接朕这位金贵的母后!”   喻德海撒腿就跑。   而沈夙媛又在里头化丧病妆,一边乐呵呵地哼着别人都听不懂的小曲儿,林妈妈作为领头偷听群众之一,手上鼓捣的极为利索,说话声却颤颤巍巍的:“我说郡主,您何必同皇上过不去呢……”   皇上一出来这脸色,简直要吓死个人咧!实在可怕极了!一想到郡主平素里要面对这样的皇上,林妈妈心疼不已,左看右看,想从沈夙媛的脸上找出一丝被残暴的皇上弄伤的痕迹。然而怎么找都寻不着,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被郡主给藏住了……   沈夙媛察觉到林妈妈的目光,不由地朝她看了一眼:“怎么了?”   林妈妈忙摇摇头,手上抓紧扑粉,一边道:“没怎么!没怎么!”   她笑了声,转过去,见镜子里的人白面惨淡,已有几分病态,便道:“成了。”   林妈妈停了手,望着躺上床开始装病的沈夙媛,心道这病还不知得装到何时,这一天天的随时提防着,真让人精神紧绷……   就这易妆的功夫,张太后已带着她的人过来了,同时身边跟着朱炎,几个人鱼贯而入,随行的宫女太监一大群都在门外候着,沈夙媛朝外看了一眼,还颇为壮观。   她望着同样是久久不见的张太后,目光清亮,率先张嘴:“舅母今儿怎么有闲情雅致来何芳斋了?”   朱炎挑了个位置坐下,张太后来到床边,见沈夙媛虽还脸色苍白,神色却是大好,她一直都没停止怀疑过她是装病,只不过这病装得时间长了,连她都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心头冰冷一哼,嘴角倒勾起笑来:“这不,舅母寻思这些时日也够侄女儿养得差不多几,便想来看望看望侄女儿的病情,这还特意捎来一支野参给侄女儿进补进补,从宫外头带进来的上好野参。”说到这张太后的眼神朝旁边坐着的朱炎看去,笑得灿烂,“倒是没想到皇上也在,真个是碰巧。”   朱炎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从乾龙殿带了一群人过来的,以张太后的消息脉络怎么会不清楚?这会儿倒是装一问三不知了……   沈夙媛浅浅一笑,将眸光投向朱炎,见他的眼神也正巧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她的笑意越发浓厚了些,柔声道:“皇帝表哥能在把忙之中抽空来探病,夙媛心中实在是感动……”   分明前一秒两人还差点就亲上了,这会儿就你看我我看你的相敬如宾得很,朱炎瞧着她这鹿似的小眼神和那翘着的小嘴,不由地想到了刚才的情形,心里头真是砰砰乱跳,令他耳根一点点发热。若非张太后站在这,朱炎难保下一秒不会把她扑倒。   朱炎眼神里同样灌满了笑意,身姿挺拔,端正地说道:“虽是国务繁忙,然这时辰就如海绵里的水,若有心,总归是挤得出来的。夙媛毕竟是朕的表妹,先前一次都未过来探望,今儿刚好有些闲暇,便过来探个病。”他的声音到后头慢慢地压低了些,别有几分磁性,态度非常温和,让闻者舒心。   张太后瞧着他们二人之间简单的互动,就算是瞎眼,也能听出一丝不对劲来。更何况,她还没老到蒙蔽双目呢!她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微笑调侃:“皇上同沈侄女儿的关系……真让哀家瞧着艳羡。”   “是么?”朱炎的声音慢慢冷下去,“您同先皇当年的关系,曾也是让朕艳羡过的。”他用一种格外冷静讽刺的声线说着,张太后脸上的笑陡然变得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卧倒,离正式封为皇贵妃还有几章,到时一大批人物都会涌入,恩,新男角也有~   第48章 最佳   朱炎这句话落下来,气氛顿时变得极为尴尬,张太后的笑脸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他话中明显的嘲讽不屑让她颜面无存,她手颤抖着,整个人矗立原地,仰着头的样子是那样端庄高贵,她作为太后起从来还没人敢这样让她如此难堪过,然而朱炎和沈夙媛两人却一次次让她落于下风……   她端着僵硬无比的笑,声音也不如方才那般热情,勉强撑住:“皇上这话……母后便不明白了。”   朱炎目光讥笑一声,忽地从座椅上站起,他原本是不打算和她撕破脸面的,然而她三番四次地妄图干涉他的行为已触怒了朱炎身为皇帝的尊严,他对沈夙媛无尽迁就包容是因为他心里面喜爱她,愿意让她放纵,然而张太后,他从来就敷衍了事,这回连表面上的敷衍懒得伪装了。   他觉得,他是有必要让张太后明白,无论他要做什么选择,都同她毫无干系!一个爱挑刺的沈老狐狸就够他头疼不已,他不想再来个事事干预他的碎嘴婆子!   “……您该明白的。”他淡漠地说道,沉黑的眼眸往上一抬,轻轻落在张太后冷滞的面孔上,“朕想要做什么,去哪儿,还无须别人说三道四。朕不是当年那个没话权的太子,还需得您事事来提点关照,而今……有些琐碎小事,朕没有向任何人汇报的必要。张太后……朕说的话,您这会总该是听明白了吧?”   “皇上…!哀家——哀家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母后!”   朱炎豁然立起,眉眼间迸溅出一股戾气,沉声道:“这一点朕不需要您来反复提醒!”他的声量往上陡然提高,眼光里情绪波动极大,显然是对张太后心生火气。   一旁围观许久的沈夙媛见此,心道不妙,这俩人待会儿不是要把睿德皇后的旧事也给扯出来吧?这吵架不能太忘我呀,当周围人都是死的?这人多嘴杂地到时宣扬出去,这可不好听,一个弄不好还得来个杀人灭口什么的……   虚弱的病郡主忽然插-进来一句:“好了好了……舅母和皇帝表哥都莫撒气了,这么多人都瞧着呢。”   张太后恍若才察觉过来,脸色一变,目光冰凉地转了一圈,遂挺起胸来,面部表情调整片刻,终于恢复过来,露出友好的笑容冲沈夙媛抱歉地一笑道:“是舅母失态了,皇上的话其实说得也对,哀家……哀家总以为当年的那些事皇上已看淡了……原是哀家多想了,皇上心中对哀家,终究是生了隔阂。”   她这话说得凄凉无比,似是她委曲求全,而朱炎则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   沈夙媛知道这老白莲惯爱装可怜兮兮,在外祖母那就是总用这一招侥幸躲过去,然每每都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招数,未免有失她作为太后的风度,她眼光一转,注意到朱炎一双生冷清冽的眼,见他不发一言,一下就有点心塞了,她盯住的男人怎么调-教是她的事,没得让别人也来他们之间搀和一脚!   “舅母怎能如此想呢?皇上表哥时常同夙媛提及您待表哥的好意,怎会对舅母心生嫌隙?可这有时候人不能凭着一点滴的恩德,便硬生生将什么道义啊仁孝啊一股脑的往人身上捆绑了去吧?莫说皇家天子不是那些个平头百姓,就算是放到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去,做长辈的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总是难免叫人心里生出些异样来的。舅母,您说侄女儿这话可有几分道理?”   论这种口角争执,沈夙媛的歪道理比朱炎这一通乍听之下虎躯三震仔细一想没啥用处的可要管事得多,不说——她这回还是正经的道理话呢!   张太后先是让朱炎生生梗住,而今又让沈夙媛生生噎住,她看向沈夙媛一张满面无辜表情的脸孔,再慢慢地转向面色冷硬的朱炎,她胸口愤懑中夹杂着一丝寒气,脚跟似扎入地心中,让她半步都挪不动,而她依旧还得维持她太后的脸面,不能让这俩小的平白看了笑话!   “侄女儿是越来越让舅母大开眼界了,难怪太皇太后总说侄女儿偶尔虽性子顽劣,骨子里却有巾帼风范,而今舅母是真当见识到了!不怪皇上对侄女儿如此另眼相看,倒是舅母今儿做了错事,平白叨扰了侄女儿和皇上!”   “皇上不过是探病罢了,舅母多虑。皇上心里头,还是偏着您多一些的。”   张太后心底冷冷地笑,她算是看清了,这俩人早串通一气,合着起来要对付她!她脸上仍是笑着,却透出一些许古怪意味,就像是正思忖着什么事似的。想当然,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夙媛见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后的脾气断然不会继续留下来自讨没趣,况且她的话也算是给了她一个阶梯下,朱炎能跟她硬抗那是人有资本摆在那里,她还没大牌到这种程度,况且她本身偏好拐着弯骂人,含沙射影,让人既能听出来又没法反驳她,这种看在眼里才痛快。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在这呆着讨你们俩的嫌了,不过这些野参是上等补品,舅母叫人精挑细选拿过来的,侄女儿可莫辜负舅母的这一片好心。”张太后和善地笑罢,亦似个没事人朝朱炎平和地说,“沈侄女儿方才的话哀家细细想来,深觉有理,哀家慢慢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有精神,是该学着太皇太后那般颐养天年了。”   这时气氛总算是缓和过来,沈夙媛将目光投向朱炎,眼睛眨了两下,大抵是让朱炎抑制下这暴脾气,先把张太后唬弄走了才是整理,而非加深仇怨,惹出无端事故。约莫是她那眼太亮,柔光闪烁,思及她为自己说话时的偏护模样,朱炎心头的怒气稍微改善了些,嘴上起码知晓敷衍:“皇祖母一直有她的一套养生之道,您学着些也是对您自个的身子好。”这干巴巴的语气,也够生硬的。   沈夙媛内心扶额,平素里在处里国家大事上挺沉稳老练的人,私底下一旦事关他所管护之人情绪就易外露,亏得他是皇上,这还能叫有个性,毕竟真实历史上比他残暴得多了去了。   好歹结尾算是过关,张太后带着她的人轰轰离去,而待人走得干干净净,朱炎这才将手掌狠狠往桌上一拍,震天动地,吓得外头的人俱是腿软。   “皇上别发怒了。”她说着,喊了一声林妈妈,人从床上起身来梳妆台前,让人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刚要让林妈妈清理,朱炎却开口:“让朕来。”   林妈妈手一抖,擦到她眼睛了,沈夙媛很忧伤,心说她屋里的人怎么这么不经吓呢,看来她平常要多灌输一些女权主义,不然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她好没面子得说!   朱炎顺利接过林妈妈的任务,屋里的人服侍的人则都统统出去在外头守候,一瞬间紧闭的屋内就剩下朱炎和沈夙媛二人。   他细长的手捏住湿巾一角,用拇指抵着,轻柔地抚按她的面颊,他的眼神凝聚专注,表情亦格外的认真用心,她睁着眼,望着铜镜里映照出的这幅情形,宛若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举案齐眉,和睦谐美。   她心里莫名跳动了一下。   这时朱炎沉着一张不耐的脸,手下却极耐心地擦拭,一边道:“等事都完了,就不用涂抹这些,还擦了这许多,像什么似的……”   “像什么似的呀?”   朱炎见她眼睛嘀溜转,灵俏狡黠,嘴角不由一翘,旋即又板起脸来,手下微微用力:“说出来晦气!自己想去!”   “呃……”她头偏了偏,半晌低低笑出声,和一串铃铛似的,不断,不断地溢出,再如溪流般潺潺淌入朱炎的心坎。   很快,他就将她脸上多余的都擦净了,将巾帕放入水盆里,让人拿了出去。遂用手抓着她下颚两侧的地方,来回摆动看了看,见清清白白一张面容,眼睛如夜里跳动的烛焰,本打算放开的手竟似黏在上头般拿不下来了。   沈夙媛见他眼神不对,轻声唤道:“皇上?”   朱炎的眼一寸寸沉入暗底,如浩浩深海,这样深情脉脉地痴望着她,“别叫朕皇上……叫朕的名字。”他说着,头一点点往她的脸上凑近,“朕准许你叫朕的名字……”   宣誓都能宣誓得这么霸气小言,果然是皇上啊……   沈夙媛心里暗想,同时对自己说,这回……就让他得逞了吧,本来神经就不太正常,再继续逗弄他,真憋出个好歹来,她未来不就得接手个神经病了么?   朱炎见她乖巧温顺,眼睛像小兔儿般,心下越加怜爱,嘴就要触上她的唇,不想这紧要关头,外头又传来一阵焦急地呼唤。   “都给朕滚!什么要紧事都给朕稍后再议——!”急火攻心的朱炎愤怒地咆哮。   匆匆忙忙跑过来传报的小太监吓傻了,呆愣地站在外头,手脚都跟冰封住似得完全僵住,作为都已经习惯成自然的老江湖喻德海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上前用安慰的口吻说道:“什么要紧事同咱家说罢,咱家会传给皇上的。”   小太监泪盈盈地望着喻德海,心道还是同行好,多体贴啊!   第49章 最佳   朱炎最后还是没亲到人,他气郁不顺地瞪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人,就是吧唧一下的功夫,本来还同意的,转眼又要他罢手,朱炎心里怎么能气顺呢?   沈夙媛见他这般小孩子心性,便道:“往后皇上想要这样的时候还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呢?还是处理国政要务为紧。”   这会儿倒知道劝他处理国家大事起来,之前怎么也不见她催促,他就是不明白,亲个嘴就这么难不成?他这皇帝,当得也够憋屈的!心里恨恨地暗道,他见她眉眼仍是笑得打颤,倒显得他有些无理取闹,想着她既然都允许自己亲她了,好歹算是跨出一个大步,心里边滋味又变得甜腻腻的,看向她的目光里怒意这才消褪了些,自个也笑了。   “罢了罢了,朕这回就放过你,下次、朕得好好挑选个没人的地方,看谁还敢来打搅朕!”他霸道地说罢,眼神中流露出对她的势在必得,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沈夙媛,你是朕的!你跑不掉的!”   沈夙媛伸手推了他一把,笑得都快不行:“是、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您的,还有谁不是您的?”   朱炎见她话不着调,皱眉道:“你知道朕说得不是这个,朕要的不只是你的身……还有你的心。”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朕一定会得到你的心!”飞快坚定地说罢,手将她的头一揽,让她靠在肩头上。   “……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忽然极轻地说了句,不等沈夙媛开口就松开了她,随后直起身,转身背对她的人影陡然间似乎变得高大了许多,沈夙媛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一丝难言的触动。她沉默了半刻,望着背过身的朱炎含笑道:“夙媛信皇上。”   “这些天……你在这好好的,朕很快就会接你出来。”   “一直都挺好的,皇上这不都瞧见了?”   “朕、朕或许是对沈家有偏见,有时说话会不太顾忌伤了你……但是、但是朕心里喜欢你,喜欢得心都乱了,若没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搀和进来……朕不会这样……”他的声音平缓和气,却又带了一丝潜在的自责,这是沈夙媛未曾想到的,她以为按着他的性子,方才那样就算是过去了。不想他心里竟还挂念着,这时居然还拿出来,这般诚恳认真地同她道歉。   她是惊讶的,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改变她心里很欣慰,不过准夫妻间没什么隔夜的仇恨,她本来就没打算和他结怨,便站起身来,从容地靠近他的后背:“皇上不必这样,其实夙媛方才确实有些过火,往后里……夙媛也会多注意些分寸。”   “不用!”他忽然转身,不想她离得竟这么近,眼中飞速地掠过一丝慌张,紧接着磕磕绊绊地道:“你这样挺好的,朕喜欢你这样,这宫里……已是这样了,朕不想你因此而变化。你不用勉强自个,朕都会替你担着的。就是有时朕会控制不住脾气,你……”   “不是太过分的话,就留一分面子给皇上咯。”她笑着打趣,细长的眉毛妩媚地上挑,恁的风姿多情,让朱炎心里头又开始痒痒了。   见他目光又有些痴了,沈夙媛用手推了一把他的胸口,嗔道:“什么时候,还想着这些!指不定是什么大臣有要事要觐见皇上您呢,还不赶紧去办!”她这口吻,不仅没让朱炎觉得不敬,反倒认为她这般姿态是对他亲近才会如此,心里便越发舒畅,就连那找上门的麻烦亦不觉得烦躁了。   朱炎出来的时候,喻德海一脸小心地上前,然饶是他这般遮掩神色,眼神却显得颇为沉重,他上前凑到朱炎身边轻声耳语,头一个刚冒出来,就见朱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复杂,眼光涟漪波动,但他很快就抑制住起伏的情绪,淡声道:“回宫。”   喻德海得令,一行人起驾回乾龙殿。   而临走前,林妈妈将朱炎脸上的变化瞧在眼底,人一走她转身立刻禀报给沈夙媛:“老奴觉着,皇上的脸色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事。郡主要不要派人去查?”   “不必,太深入的事情最好别去插手。你忘记我父亲了吗?”   一提到沈相,林妈妈立刻神经一紧,神情不由地凛然起来,确实,皇上最厌烦痛恨他人干预他,若郡主同时插手,想来必会引起皇上的反弹,还不如现在这样顺其自然……   “林妈妈。”突然的一声唤醒正在思考中的林妈妈,林妈妈连忙应了一声,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而今时间越发紧迫,事情迟迟僵持不下,但总得有人去解决,我倒是突然有个实惠快捷的办法。不仅事后责任不会追究到我头上,还一举两得,合家欢喜。”她摸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而林妈妈瞧着她这模样,心底却莫名地咯噔响了一下,她怎么……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第二日,何芳斋内传出明珠郡主病到吐血的言论。经过葛太医的诊断,称郡主心气难解,积郁成疾,主为心病,无药可医,只能多开导开导郡主,让郡主自个慢慢缓过劲来。然而对于养尊处优的明珠郡主而言,会是什么导致她这么想不开?很快的,又有一股风言风语从宫中悄悄蔓延开来,说是张太后一直都看不惯郡主,之前郡主患病就怀疑郡主装病,更怀疑郡主同太医串通一气,后又不断压迫郡主,对郡主出言侮辱,方才令郡主气郁不顺,小病熬成大病。   起初,这消息还未彻底传开,不过是几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太监私底下提及,后来不知怎的,好似一夜之间就刮起大风,将此言论传播开来,群众的力量是非常可观的,三人且成虎,更不说宫里上下足足有几千万号人。   不过传归传的厉害,却没什么人斗胆向张太后禀报,一个个都躲避着凤仪宫里的人,直到秦嬷嬷替张太后办事时途经不小心听到,当下命人将那碎嘴的几个小宫女拿住,问清楚后直接一顿板子打下去,然而她心里惊惧的同时亦明白舆论已是压不住了!遂抛下手上的活赶回凤仪宫向张太后一一细说,待说罢,就见张太后的脸都抽搐得扭曲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现在才来禀报!”她厉声道。   秦嬷嬷额头的汗都要流下来了,颤着声道:“恐怕这些小宫女不敢向娘娘说出来……”   “不敢?!”张太后的声音尖利刺耳,她一手攥紧茶杯,使劲捏着,就当时捏着她那个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声音冰冷,“哀家怎么觉得,这些贱婢私底下看哀家的笑话看得很欢呢!”   “娘娘……!”秦嬷嬷立马跪在地上,高喊,“是老奴失责,未曾及时发现,这才铸下大错!请娘娘责罚!老奴甘愿以死谢罪……”   “死有什么用!还不将那些嘴贱的宫女都给哀家杖毙!”说罢,张太后似是一口气上不来,气得整个人都剧烈抖动起来。   秦嬷嬷看在眼里,忙上去为她顺气,一边道:“老奴已命人将那几个贱婢处置了,几百个板子,定活不下来!不过看情势,这事情知道的人恐怕……”   “一定是她!是沈家的那个小贱—人!”张太后恶狠狠地咬着牙,恨意如一把锋利的刀子,若沈夙媛此时站在张太后面前,相信张太后绝不会犹豫就一刀刺下去了结她的性命!她真当恨极了,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等着皇上下旨宣布皇后的人选,不想就在这节骨眼上,她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摆了一道!从来只要她阴别人,还没人能不知不觉地将把她给阴了!   “不如老奴叫些人将局势颠倒过来?”秦嬷嬷提议,既然明珠郡主会使这一招移花接木,扰乱人的视线,她们也可以调动人脉,将舆论的压力调转过来。   谁知秦嬷嬷的建议很快就被张太后否决了,她冷冷说道:“想要颠倒是非?谈何容易!若这时舆论起了变故,不正好证明哀家做贼心虚?哼!这丫头惯会伪装,而今装成重病模样,可怜兮兮地博取同情,就算我们加入再多的人手,这谣言传了这么久早入了人心,已经掰不回局势!”   “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秦嬷嬷问道,心里却隐约明白,这时候无论她们做出任何反击,亦是回天乏术,怪就怪她们察觉的实在太晚了,舆论的大潮早就压在沈夙媛一方。   张太后猛地手里攥着的茶杯往地上用力一摔,胸-脯强烈地上下起伏,宛若一只盛怒的母狮,她眼睛射出刻薄毒辣的恨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笔账,哀家会记住的!早晚都会讨回来!”   这边,传闻里重病难愈的当事人躺在凉席上,喝着茶,吃着果子,好不慵懒惬意。   日头高照,炎夏的气氛闷得人喘不过气,而她伸出嫩白小指,面庞保养极佳,如一块莹润美玉。   手往旁边一捞,却什么没捞着,一看,装有水果的盆子被林妈妈端走了。   林妈妈皱眉道:“郡主可不许再吃下去去了,您看您,养得这叫一个白白嫩嫩,妆都快掩盖不住你这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模样了!”   “啧,妈妈这遣词越发地深得我心,我可不就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么!”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躺回床上,闭着眼慢吞吞地说道:“她不是那么喜欢找人做替罪羔羊么,那我就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况且有她顶着,此时放在我身上的关注力就轻多了,我乐得清闲!”   反正她重病不愈,刚好不用争后位,自然顺理成章地退出风波中心。或许未来几日会闹得更厉害,然总比现在这样几方势力交错,谁也不撒手,死拖着强。   林妈妈见她满脸的不在乎,不由叹道:“那张太后还不把您给恨死了!”   “要是能一招就将她给气死,我还省事呢!这不,就是打了个开场么,事情还没完呢,我这位太后舅母就是个起头,麻烦还多着呢!指不定明儿就来了,林妈妈你可要顶住啊!”她眨巴着一双大眼,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戏谑,眼中的神彩却莫名让林妈妈心尖一抖,莫名得头痛。   林妈妈知道郡主说得是实话,然她一想到沈家这拨人,头就越发痛了。   这糟心的日子,何时能完事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是和皇上啊,虽然两人没什么生理上的实质性进展,但是总觉得是福利的感觉……   ps:忘调时间,哭,今晚会调好时间的   第50章 最佳   如沈夙媛所言,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直接推上白热化的阶段,群众的情绪异常激动,可偏巧,这燥动的一波换了姓,许是作为无敌存在的一号种子沈郡主病况险峻,很难让人继续维持热情再往里头投股,因而后位的人选自然就分散到下面的二、三号等选手上头去,其中前林太傅士族同胞众多,斯文论理派遥遥领先,之后是一小股各家各派的奋力挣扎,素质参差不齐,谈话质量时常会出现“你再说我就揍你丫的”这种表现,剩下都是些中立帝,看情势说话,两边随时倒。而最高决策者朱炎陛下,则头一次一声不吭地观望着台下唾沫星子乱飚的臣子,人端正地坐着,听了好会子,才侧过头,手下招了招,喻德海眼尖地瞅见,一步步小心地上前来。   朱炎将眼神往下面投了一眼,再转过来看喻德海:“你觉得他们何时能讨论完毕?”   封后的事情从选秀结束开始已经拖延整整半个月,沈夙媛这一病倒本来还僵持的情形立刻爆发,既然现在不是一家独大,自然就谁都可以搏谁可以争,抱着这种思维的臣子,想着当初尚主的沈相,想着沈家今时无上的富贵荣誉,面上都装得一家亲,心里酸得都飘到十里开外。所以现在这等好机会摆在面前,不争才是傻子!   喻德海默默和皇上一起往下望,从早朝开始不知哪个心痒的提出后位这个选择题,一堆人就亢奋地讨论起来,他很想说你们当皇上是聋的啊,敢不敢再大声点啊魂淡!一转头就见皇上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气,还眼里微微带笑,就像是台下看好戏的局外人。   喻大人心殇了,看来他以后必须再淡定一点。   “皇上,老奴以为……”他刚斟酌着措辞想表达一下他的意见,就见朱炎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侧身高挺修长,明黄龙袍盘龙俯卧,震得喻大人眼睛一花。   “朕以为,是该宣布退朝了。”说罢,他便转身走下台阶,自通道口离开。而喻德海见朱炎走得这么干脆,还愣了下神,然江湖老道的喻德海很快回神,立马旋身上前,一声退朝高亢嘹亮,如海潮一般一叠又一叠地散开去,传到殿中央各个角落。   激情讨论中的臣子们瞬间都静下来,偌大的殿内,最上方的统治者已经没了踪影。老臣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皇上呢”?   皇上不见得很干脆,留下一干重臣,径自回了乾龙殿,随后的喻德海刚跟进来,就听朱炎开口道:“研墨。”   喻德海见他嘴上带了笑,似乎是发生了好事惹得极为喜悦,皇上心情好,他做宦臣的自然也跟着一道高兴,后脚跟立马哒哒哒地过来,眉开眼笑地研墨。   朱炎坐在座椅上,目光沉静地盯着案板上的明黄卷轴,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   他便知晓她这古灵精不会有停手的一日,然而为何她越是使怪,对她的喜爱偏偏就越往上添一分么?这种滋味……真是有点磨人,他想快些将封号给了她,让她高兴,让她心甘情愿告诉他,她愿意同他一生永不分离。想着想着,心里又生出一丝别样的惆怅,可惜……他想将她明媒正娶,她穿一身鲜丽嫁衣的模样必然是天底下最美的。如果她不是姓沈……   朱炎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见现磨的墨汁浓黑一片,他取过笔台上的狼毫笔,打开新的一封卷轴,笔锋落下,手臂用力自然地挥动着,很快写好了,落下笔来。随后等着墨汁渗透干净后拿给喻德海道:“明日一早,朕抱恙不便上朝,你替朕将这圣旨宣布了罢。”说罢,人松懈下来,眼神半眯着,宛若一条僻静的幽径,透出淡冷的暗光:“这下总该都能封住嘴了。”   “皇上已选定了?”喻德海多嘴地问了句,大概人选他是知道的,可保不准皇上这俩日受刺激太多一个神经抽搐……心思刚一转动到这,喻大人一个激灵,感到莫名惊悚,他怎能在心中如此腹议皇上?大逆不道哪!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定是被沈郡主给影响到了,哦弥陀佛,佛祖保佑,恶灵驱散……   “皇后是谁很重要么?”朱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会才反问喻德海。   “……”难道不重要么!   “反正不是她,听话的挑一个上去,朕还会拿捏不住不成?”朱炎一挑眉,剑眉斜入鬓角,乍看下傲然威严令人生畏。   “您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喻德海声音发颤地说道,为什么他身体上的反应觉得这是不对的,可心理上又莫名觉得很正常呢?   他还是去求一个护身符吧,这样下去他也要入邪了……   “那不就成了。”朱炎翻了个白眼,将卷轴顺手塞到喻德海怀里,喻德海忙接住,心里又不能自己的咆哮,皇上就算不是很重要也请不要向丢垃圾一样丢给他好么!   然而下一秒,喻大人就瞧见朱炎伸手拿过最上角每日都摆放着的卷轴,以看情人般的眼光温柔缱绻地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勾唇一笑,小心又谨慎地抱在怀里,拿侧脸贴了会,才起身向内殿走去。   喻德海一副行尸走肉地跟上去,就见皇上卷轴藏在枕头床被底下,遂起身,满意地笑了笑。   “……”差别待遇也太巨大了吧?皇上您偏心偏的太令人发指,他看不下去了,简直要瞎狗眼啊!一路心情都不能平静的喻大人真的被皇上打败了,他突然有点理解张太后为何视沈郡主为眼中钉处之而后快,如果他站在太后的角度上来看,沈郡主完全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啊!   朱炎这边已是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吹来,顺理成章地就能了解此事。而沈夙媛这头,在她意料之中的麻烦果然找上门来。   燕平大长公主已许久未曾回到宫里,她这次回宫,主要是为了看她的亲女儿明珠郡主来的,说到她这女儿,她心里头是又惧又敬,这种复杂情绪一度令她感到可耻羞愧过,然每每母女俩相对而坐,大长公主心里头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滋滋滋地从脚底板冒到每一根神经。   她说不上这种怪异的滋味是为何,或许是娘俩时常不曾见上一面,因而生疏地紧,加之她这女儿摆出来的态度就是“看在你生我的份上,你平素里荒唐的事迹我不和你计较,但不计较,不代表我没放在心上”这种令人寒毛竖起的感觉,燕平公主抖了抖身子,莫名觉得她到底是干嘛来呢……   林妈妈瞧见大长公主身后带着一堆随行的人从何芳斋前院过来,打头的长公主端得是风姿凛然,跋扈骄横,然她一走近来瞥见林妈妈的身影,气势一下就落下去了。林妈妈上前行礼罢,燕平大长公主朝她伸了伸手,将她招到跟前,小声问道:“媛媛现在做什么呢?”   “郡主在小憩呢。”   “恩……”她斟酌了下措辞,犹犹豫豫地才憋出几个字来,“那……这病……是否真的……很严重?”   “……”林妈妈略无语,心道大长公主您的气势呢?心头叹了一声,“大长公主进去一见便知晓了。”   林妈妈在府上是总管事,又是跟在郡主身旁的人,燕平大长公主对她这女儿身边的人平素亦比较忌惮,生怕回头她会去碎嘴,故而脾气总会有所收敛。然林妈妈这句话说得何其寡淡敷衍,大长公主的自尊心有点受挫了,她抬头瞪了一眼这仗势欺人的刁奴:“你一直在媛媛身旁服侍,还不清楚病况不成!?”   林妈妈自不知道她在大长公主心中的形象已晋升为刁奴,只板着脸,沉重地压低嗓音皱眉:“老奴虽在郡主身旁服侍,然老奴却不是治病的太医,怎知晓这病情何时能痊愈?郡主这病拖延了这么久,大长公主今时才来看望郡主,想知道病况,您亲自过去一看究竟不是一清二楚咯!”说罢,林妈妈爽气地一仰头,徒有死士般孤勇的魄力,把几两胆子的大长公主给当场镇住。   而这时,远远地一名黄衫翠色的小宫女快步行了过来,眉目生俏,笑脸满盈先是行了个礼,才娇声说道:“郡主在屋里等候多时,却还不见您过来,特地派玉莹过来看一看。”说到这,玉莹顿了一下,朝周遭环视一遍,目光掠过林妈妈时眼角一颤,旋即又带上满当当的笑容,霞光四溢:“就先别在这聊了,郡主还等着呢。”   大长公主见她小宫女嘴甜面俏的,比对上林妈妈一脸褶皱子不说,态度还不知好上几倍,心里头舒畅了些,想到屋里人的人正等着她过去,便索性作出大方姿态,朝林妈妈不屑地哼了声道:“那就赶紧过去吧!”   “大长公主这边请。”玉莹抬手领路,林妈妈虽心头不满,还是压下这口气,跟着一行人来到主屋。大长公主先进屋,身后还跟着一堆伺候的亦想涌进来,却被林妈妈干脆地挡住:“郡主抱恙,禁喧闹嘈杂,其余的都外头伺候。”   大长公主一听,扭头就刚要冲这刁奴呵斥,屋里的人忽然出声:“母亲来了。”清清冷冷一开嗓,就让大长公主夏日里一阵激灵颤,顿时连寒毛都凉快不少。本来想对林妈妈说得话,陡然从脑子里被摘除地一干二净。   第51章 最佳   大长公主进了屋内,只留下两名贴身侍女立在左右两侧,床上休养中的沈夙媛此时被林妈妈搀扶起来,好端端地坐着,看脸色,并不似传闻中病入膏肓的样子,大长公主小心思开始转动起来,她知晓她这女儿的身子自小同铁打似的,别人家大病小病不断,她身上就什么灾祸都轮不上,咳,虽说这般想不大好,但大长公主觉得这“病情”是否真如传言那般严重……似乎……有待商考。   自然,这话当着她这亲女儿的面,大长公主不敢直说,然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还是有必要的,毕竟昨儿几个沈家的族老亲自上门来托求她,大长公主虽同沈相貌合神离,然平日里这些族老还是相当尊敬她的,她心中亦对此事十分挂心,故而入宫来想一探究竟。   沈夙媛见她这不靠谱的娘亲眼珠子一个劲地转,指不定想着什么,她的来意她很清楚,所以沈夙媛首先起了个头:“母亲来探病,怎还带了这一大堆人来?您这样的情形,倒让女儿想起舅母来了。”   张太后趁着她生病打压欺辱的事情宣扬得沸沸腾腾,大长公主来之前自是打听过了,然她凭着记忆觉得张菱宛的性子和善柔弱,不似传闻里是嚣张跋扈,另一方面觉得按照她对她这亲生女儿的了解,就算抱恙在身,恐怕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这种隐隐的明知事件满是破陋的缺口,充满古怪蹊跷,然看着外界一干不知情的统统议论非非,可信度非常高的架势,大长公主很忧伤啊……   大长公主呵呵一笑:“媛媛怎么这么说呢,母亲是专程入宫来看你的,你太后舅母的事……母亲尚还不清楚呢,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真真假假的母亲哪里猜得透哪。”   “探病怎么不见您带些东西过来?还是林妈妈……你已经让人把母亲带来的东西都收好了?”她说着目光淡淡地转向林妈妈。   林妈妈立刻大声回道:“老奴什么礼都没守着!”   沈夙媛眉头状似一皱,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一丝失望,目光冷淡地落在大长公主身上:,话声轻细:“那就不知母亲今日来到底是探病……还是专程有什么话,想亲自同我说呢?”   “其实……”   沈夙媛忽地咳嗽一声,像一阵气从胸口急促地涌上来,她的背猛地弯下,身旁的林妈妈忙掏出干净的帕子掩上去,紧张地问道:“郡主!郡主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血!”林妈妈的一声惊叫吓到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仅远远瞧了眼,就见那绣帕上头一滩刺目鲜红的血迹,她心下一沉,整个人呆在原地,而屋里头的人却已是乱成一锅粥。   林妈妈大声命令玉莹叫葛太医请过来,而她则坐在床头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忧心焦虑地模样一点都不似假的,大长公主在原地站了会,恍然一阵后知觉才恢复过来,她是沈夙媛的生母,正该在此时助力。   大长公主越过一众慌张来往的人群上前来,可到了床头,望着唇角沁出一丝血迹的沈夙媛,心头尽管震痛难当,却不知该怎么做。   她忽地惊觉,她竟从来都未曾好好地关注过她这女儿,单知道她性子强势,独立冷静,似乎永远都不需要她操心。而永远都是自个冲动的时候,她会出言提醒管制。   心底里越发地茫茫然,分明她是同她血缘关系最亲密之人,然到头来在这种时刻,竟不如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有用。   瞧着大长公主神色恍惚的模样,林妈妈眼中飞闪过一丝不忍,然很快的,她就冲大长公主极冷淡地出声道:“大长公主还是坐到一旁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您在这站着不方便行事,更何况您乃是千金之躯,这点事还让奴婢们来吧。”   大长公主叫林妈妈说得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甚至觉得她今日来这里是十分可笑的决定。自踏入沈家这道门内,她是个被奉承惯了的脾气,唯独她这女儿会时不时说上她来句,她心里总暗暗想哪家闺女这么硬气,不知道心疼为娘的,就会埋汰人,而就在刚刚这一刻里,大长公主似顿悟了。   说到底,沈家千求万拜的,是为争这个皇后的权位。媛媛病倒了,沈家旁支的根本没人有这份资格上位,故而沈家宗族那边的人就算得到消息知道郡主病危,亦是要趁此机会争一争,在朝上明里是放弃,暗地里下的功夫并不会减少。按现在的情形看来,她这个燕平大长公主兼圣上亲姑母的身份确实很有分量……   他们终归不是真正关心夙媛,关心她的这个女儿。想至此,她几乎觉着立在旁侧都已觉自惭形秽,愧疚难安,毕竟她来之前还尚怀疑她是装病……   “葛太医来了!葛太医,快!这边!”一路飞奔跑到太医院的宝芯气喘吁吁地喊道,将葛太医饮入屋内,葛太医带着他的医药匣,匆匆地入内,一进屋瞧见大长公主先朝她行礼问候,大长公主似从迷惘中清醒过来,满脸愧疚颓然,忽然伸手握住葛太医的手道:“小女的病,您一定要尽全力治好!若有什么罕见的药材,本宫这有的是,尽管提出来!”   “这、这,老臣自当竭尽全力为郡主医治……”葛太医看着大长公主,内心分外忧桑,他知道这场骗局会牵扯到许多人,然而葛太医没想到沈郡主骗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同样毫不手软,太残忍了……   正说着葛太医上前为她诊脉,沈夙媛本是一直半合着眼极为疲惫的模样,葛太医一上来,她侧眸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葛太医:“又要麻烦葛太医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说罢,葛太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装模作样地继续诊脉。   大长公主轻嘘一口气,精神萎靡不振,靠人搀扶着还能站牢,她死死盯着葛太医,葛太医被大长公主这背后针戳得心口砰砰乱跳,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痕迹来,手下都有些发抖,内心煎熬不已。   终于,葛太医松开手,转身朝大长公主:“郡主咯血恐怕是因急火攻心导致气塞不通引起的突然窒息,待郡主缓过气来便好些了。郡主这样的病情,平日里一定要注重调养,且不能处于嘈杂喧闹的环境,不能被打扰,多休养保持良好的心境最为重要。老臣前些日见郡主似乎面色已有所起色,怎么这次郡主突然就咯血了呢?”葛太医这一套早同何芳斋这一众知情者配合得融会贯通,用来一致对外,效果十分显著,已是连续打发掉数个妄图挑事探查情报的,如今对上智商完全不够用的大长公主,更是一击必杀。   大长公主一听葛太医言下之意,瞬间明白过来,她的女儿是因何而结的这病因,她一直都知晓媛媛不愿当皇后,却不顾她的意愿,不断地劝说,拿出沈家族老,沈家威望反复提醒她,连她都这样子,不说其他人……大长公主心痛不已,她荒唐半生,嫁错人,爱错人,连亲生女儿都同她关系生疏,直到此刻,才从这乌七八糟的日子里真正被震醒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带愧色地看向沈夙媛,轻声道:“是母亲痴愚,听信小人之言,明知你这些时日不好过,带着重病之身还要诸多应付,为娘的不心疼还来逼迫你,母亲真当是……”说着大长公主眼里流了泪,精致的妆容一下被整个破坏了美感,然她似恍然不知,径自哀声哭泣着,向床上的人忏悔她多年来的漠然,“我打小就没真正关心过你,一直以来也不晓得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你又是个不支声的,从来也不和我提,后来等你长了些,你父亲那边——我日日同你父亲较真,不曾想过你的感受……母亲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怨着我的……”   “错了母亲,我从来不曾怨过你。命是天赐的,我生到皇家,打小尊贵高人一等,我为何要怨?天底下过得比我不堪的太多了,总是怨天尤人的,除了真个关心你的人以外,谁会在意?故而,女儿不怨。”   “媛媛……”   沈夙媛叹了叹气,眼睛微微撩开,目光沉静地看着大长公主:“女儿知道母亲今日来所为何事,不过想来母亲已亲眼瞧见,不是我不想,而是女儿实在无能为力。若母亲仍执意……”这话停的点异常微妙,仅仅那么一瞬,大长公主就接洽上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母亲怎还会继续犯傻!那几个老秃驴,哼,只想着自个的富贵,却不想想能有今天这般的殊荣是谁带给他们!而今居然这般狼心狗肺,还想用媛媛你的性命去换那个狗屁后位!母亲这就回去,好好教训一顿这些个没人性的老家伙!”   “母亲别冲动!”她喊了一声,立刻显出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大长公主一脸心疼地扶住她,“你小心些身子,往前母亲没心眼,做得那些乌糟糟的事就罢了,现在你这一病母亲眼前遮眼的布算彻底撩开了,母亲往后一定事事向着你。”   “族老那头,不管他们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罢。母亲若心生不满,亦莫当着来人的面发作,不然落下话柄,又生是非,不平白添乱?”   大长公主一听,挺有道理,立马点头:“那便听媛媛的。”   沈夙媛细弱地笑了一下,随后依偎在大长公主胸口,轻声道:“为人子女,多是为父母着想,母亲而今能懂夙媛的心意,夙媛……知足了。”   大长公主又泪奔了,多年关系疏远冷漠的两母女一瞬之间重燃亲情之火。而待大长公主走后,虚弱的病郡主立刻原形毕露,掀开被子从容地走到镜子前,将掩盖的妆容卸去,面色华润,娇艳如花。   她转头朝旁边一直努力隐身作透明人的葛太医笑了下:“这回又麻烦葛太医了,玉莹,上回舅母送来的野参让……葛太医带回去吧。”   “郡主——万万使不得!”   “在我这用不着的东西在您那,或许就是灵丹妙药。都是自家人,葛太医何必婉拒?难道是嫌东西还不够分量,不若再加上点什么……”她慢悠悠地说着。   葛太医听得心口乱跳,他怎会不想要?那样罕见的好东西!他抬头看了眼,见她面容平静,心道沈郡主本就不注重这些,出手一向大方,他客气虚礼反倒显得伪善,便不再推拒,收下这份大礼,喜滋滋地抱着回了太医院。   回去路上的葛太医异常兴奋,他忽然觉得,这份差事也挺好的,油水多,加薪高,客户态度又好,棒极了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做宠妃,棒极了惹!   第52章 最佳   葛太医回去后,屋内就只剩下宝芯、玉莹和林妈妈三人,林妈妈是全程都在旁边近距离围观,而 宝芯和玉莹则是最靠近里屋的两名守卫兵角色,里头有什么响动自然也都是第一时间获得,这几日她们几个轮番上阵应付得都快眼花缭乱了,特别是宝芯,永远都活跃在去“太医院的路上”,堪称郡主装病党战线上的第一勇士,而玉莹则属于温文尔雅派,以笑面虎自居,林妈妈干脆利索,乃老奸巨猾,威震四海的容嬷嬷形象。   然而今时今日,三人依旧被沈夙媛如火纯情的演技而震惊不已,这场母女十几年冷漠以对忽然一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的温情情景,简直亮、瞎、人、眼!   不过林妈妈到底老江湖镇定多了,玉莹本性温和虽为郡主这一手而感到钦佩表面依旧很淡定,唯独跳脱的宝芯,一等人走干净了,立刻就露出“郡主您真厉害您好棒奴婢好佩服”这样明显的崇拜之情。   玉莹看她这模样,就忍不住摇头。   林妈妈直接无视宝芯,朝沈夙媛说道:“果然如郡主所言,沈家想让大长公主来劝说您。”她说着,将一杯茶递上来。   沈夙媛接过小茗了一口,随后又含了一大口,咕噜咕噜两下,就全数吐回去,放回桌上。玉莹上前将一整套茶具用托盘端起,眼神瞄了眼还想留下来继续听的宝芯,见人没反应,上前用手肘撞了一下她,宝芯这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被带上,屋内只剩林妈妈和沈夙媛两人,沈夙媛开口道:“族老们平素里这么爱奉承我母亲,不就是因为他们直接到我跟前完全就说不上话么?也只能骗骗我那个思想简单的傻母亲。”   呃……您上一刻还母女情深,转过身就这么鄙视大长公主的智商,郡主您这样真的好么?   默默吐完槽的林妈妈叹息道:“大长公主其实对郡主您还是十分关心,然毕竟大长公主过惯了高枕无忧的日子,打小您又是妈妈抚养的,入宫早,跟在太皇太后的身边还多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心底里对太皇太后又有些惧怕,故而同您之间才不似寻常母女般亲密……”   “母亲是一大把年纪却还把自己当姑娘家似的在过日子,如何能好?况且之前先帝太惯宠她,宠得分不清轻重,这一次也是,随便就让沈家那几个族老给糊弄过来了。她就是爱听好话,谁给她说漂亮话,她心底就偏向谁。不过她并非是心存恶念之人,这样身世的脾气骄纵蛮横实属正常,若真个是坏人,父亲外头养的什么莺莺燕燕,早被处理了,还会每日气得她破口大骂?”说到这,沈夙媛放慢了语速,口气冷淡镇静,“其实这次我的病也算是个一个预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哪一日我真个得了重病,关键时刻,我母亲到底是正宗皇家血脉,是有话权的。如此看来,我还是能够托付于她的。”   她说罢,眼神依旧冷冷清清的,林妈妈莫名觉得心头一震,钝钝的疼意一点点漫上来,说郡主对大长公主毫无亲情可言其实不然,郡主少时也是渴盼过有人来疼爱她,然大长公主年轻时候太过骄纵,做了几年恩爱夫妻脾气就暴露出来,同沈姑老爷日吵夜吵,直接吵得姑老爷搬出府去。而她是郡主陪嫁带来的嬷嬷,故而郡主就落到她手上照看。早早被先皇封为明珠郡主,意喻掌上明珠,风光无限,然私底下却没几个人敢放开胆子同她交心。   因此后来郡主她独行特立,好似不将任何人放入眼底,其实……是因她的身份限制了她。一想到这些,林妈妈心口就酸涩泛疼,就算是大长公主而今幡然醒悟,也已经不能弥补郡主少时的缺憾。   “妈妈在想什么,神情这般沉重?”   “哦!没呢,没想什么,老奴是觉着,这回可算是安定下来了。”   沈夙媛眼睛里古怪的笑意一闪而过,道:“妈妈觉得事情安定下来了?”   “怎么?”林妈妈惊,难道事情还没完不成?   “就为争一个后位就闹到了这般难堪的地步,妈妈觉得未来的麻烦事会少么?”   林妈妈没搭话,她心里思索着郡主的话,按着郡主的意思,这后位定下后不过是个事情的开端?   “后位只是一个开端,从这次争夺后位上来看,大概就知道是哪几方在争,就说明朝中分大体为了哪几股势力。到时候挣不上后位,还能挣妃嫔,只要能得宠,谁都有机会翻牌。”   “可是皇上明显是对郡主您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有如何?”沈夙媛笑了下,表情显得漫不经心,“就因为皇上心里有我,难道就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不成?错,无论做什么事,未雨绸缪都没什么坏处。”   “那郡主,我们现在还需要准备什么?”   “现在?”沈夙媛忽地张开双臂,打了个哈欠,“困了,准备睡觉!”   “……”郡主,您这样玩弄老人家真的好么!   外头的烈日晒得人发晕,里头的却笑呵呵地上床困觉,午时过后,一场雷阵雨忽地下降,瞬间将这炎夏的燥热扫除地一干二净。沉重的一声雷鸣将午睡中的沈夙媛猛地惊醒,她半睁着眼,神色略显迷糊,望着唰一下就开始瀑布般落下的雨帘,一阵凉风从大开的窗口灌入,躺在凉玉席上的沈夙媛微微颤了□子,她将毛毯往身上盖,一边对着外头连绵不绝地大雨发呆。   此时的大雨……意味着什么呢?   瓢泼大雨哗哗作响,偌大的乾龙殿被洗刷成一座泛光的殿宇,里头的人正躺在椅子上稍作休息,他偏头望着外头,忽地就联想到之前她在雨中的一幕情形。而那时候,他们俩还你刺我,我扎你的争锋相对。   而就在昨日,她同他那屋里头追闹嬉戏,他将她抱于怀中,她一对小兔儿似得亮莹莹的眼湿润地望着自己,那种触电般的滋味……   就站在朱炎身后不远的喻德海一不小心瞧见朱炎那痴汉的表情,整个人都不秒妙了。   他忙挪开眼,旋即内心那强烈的动力促使他慢缓慢地扭过头,继续偷偷窥望,一边看一边想,皇上这表情……实在是……实在是太令热感到羞耻了!   然而当事人似乎并没觉得自己想着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按着他多年吃素的脾性,突然开了点算不得荤的油菜,就已足够令恋爱中的热血小青年感受到一股如火在烧的快-感。光是用想,他就有点按捺不住性子了……   上翘的唇角里包含着一丝邪恶的笑意,他不由地将细长的手指按在唇瓣上,微微往里一压,眼前大雨似幻化成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眉目似月,眼波如水,笑容甜到心坎里去,简直想让人一口吞入腹中。   呵……一定很美味。   “……”身后的喻大人终于无法直视般羞耻地默默背过身去。   哎,最近本打算献给皇上的被奉为“教科书的经典之作”的玉蒲扇……看来还是不要给皇上了,皇上这年轻气盛的劲头,恐怕要金刚经才镇得住吧?   雨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歇至,卯时不到宫里的服务人员基本上运作起来,待得晨曦,天空一片露出鱼肚白,等天彻底亮后,仰头一看,大雨过后的天空被洗刷的碧清澄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爽怡人的气息,令人心情舒畅。   朝堂上,金黄的龙椅上空无一人,陆续到来的老臣面面相觑,都面带疑惑。直到人到齐后,喻总管喻大人及时出现,称皇上抱恙,同时带着皇上的手谕并当朝宣布了皇后的人选。而一读完圣旨,喻大人在一众议论纷纷中宣告退朝。   这一消息亦很快地传遍整个内廷,包括秀芳殿内一众望眼欲穿盼望着皇上临幸的秀女们,几乎是以龙卷风刮过的速度,顷刻间所有人都知道皇上选了谁当皇后。而这一消息,同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震惊唏嘘一片。   因为,当选皇后的人,不是众望所归的明珠郡主,而是前林太傅嫡孙女林暮烟。   然最该对此发表意见的人却安然愉悦地坐在椅子上,修剪指甲,这消息早在意料之中,她自然不会惊讶。她想的是既然皇后的人选已颁布下来,那么她想要的很快也会到位。   不过玉莹向她汇报说喻总管让她带消息过来,说皇上抱恙,明日才会上朝。也就是说,今日早朝上宣布圣旨的人是喻大人,皇上人都不在现场,可见对后位人选的不看重。   沈夙媛听入耳中,只觉得他真个是小孩子心性,此等大事居然学她托病了事。   她心头莫名戚戚,这么多人为争一个后位争得头破血流,要死要活,却不想着后位看似是香饽饽,实则却是鹤顶红。要想整个吞下去,也得看装不装得下呀!   而在宣布皇后人选的第二日,皇上如期上朝,精神焕发,荣光四射,比往日里阴沉寡淡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正当朝下众臣因封后一事还没缓过劲来,皇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颁发了一道圣旨。   起头很寻常,结尾很震撼。   用一句话囊括:赐沈丞相之女沈夙媛为皇贵妃。   众臣伙呆:皇贵妃?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哦呀,逗比二人组终于要开始刷日常啦~   第53章 最佳   皇贵妃一出,四方皆惊,朝上众臣纷声渐起,只见朱炎淡定地目视前方,语气沉缓有力地解释道“皇贵妃”这一新名词:“皇贵妃等同副皇后,皇后之下,四妃之上,是朕为明珠郡主特设的封号,有权协助皇后兼管后宫内大小事务,而凤印依旧由皇后执掌,若皇后病恙等无法管理后宫事物之时,皇贵妃可暂代皇后一职。都听明白了,听清楚了么?没什么异议的话,就退朝罢!”   朱炎话语落罢,立刻朝上一片喧嚷,当即就有老臣提出规矩不可破,后宫怎可立双后?一山且容不得二虎,一宫更不可能容得下两只母老虎!当然,这句话是藏在心里的。   此言论朱炎早也猜到,镇定答:朕不是说了是辅佐为主,身份地位都是低了一等,朕刚登基时同样是靠各位老臣尽心协助,难道说是怕郡主做了皇贵妃会夺权?那由此可见,当初辅佐朕的各位大臣似乎也有存过这样的心思咯?   此话一出,那些曾在新皇登基时期位高权重的几位老臣嗫嚅地表明:情况有所不同,皇上不能相提并论,要区别看待才是……话归这么说,底气却不如一开始那般足沛,反驳的话语很快被的新的一波淹没过去。   而作为这一道圣旨颁布下最大的得利者沈家,却异常平静地未曾发表任何言论。其实按道理来说,他们本来就是皇后之位的直接继承人,失去皇后之位已经是对他们的重大打击,这皇贵妃,虽说看上去是皇上在弥补他们的怨气,可比起皇后,这种微妙的心理落差依旧教人意难平。不过这种时候,沈家人并不会不知趣地去冒头顶压,毕竟就一条“若皇后病恙等无法管理后宫事物之时,皇贵妃可暂代皇后一职”的权利,于心来说,还是让人比较满意的。   朝中多为沈家同党,起先那些叫嚣着皇室规矩不可废的小部分臣子很快被众人的叫好声所掩盖过去,而一些明哲保身的中立帝则表明他们对此项新规定没有任何意见,而少有几个老顽固破天荒地言道:新旧交替实属正常,规矩这东西,端看立设的人是谁,皇上英明圣君,做此决定前必然是考虑周详后才定下来的,既如此,作为衷心耿耿的臣子,自然是要多加鼓励支持。   少数服从多数,地位高的压地位低的,因此新设立的皇贵妃称号,正式从今日起成立了!   消息很快传遍整座宫闱,刚上任的皇后位置还没坐暖,新的皇贵妃立马紧跟着产生,仅次皇后,却高于一切后宫嫔妃,此等殊荣,风头旺盛竟似要压过被封为皇后的林暮烟。   还未正式举办大婚的林暮烟作为皇后已提前搬到储明宫,她前一日还兴头上睡不着觉,不想隔日一早就听到这惊人消息,整个人当下震呆,直到身旁伺候的宫女叫唤了好几声才转醒过来。   皇贵妃?这打哪儿来的称号?心中惊骇不已,然她很快镇静下来,再尊贵的皇贵妃,在她跟前不还是低一头么!何况,她还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怕她不成?这样想着,林暮烟将心底里滋生的一丝恐慌强压下去,继续让身边的伺候她梳妆打扮,准备先去凤仪宫见太后娘娘。   而这样震天响的事儿张太后如何能不知道?自是一大清早就有人得知消息禀报于她,同样的,她对这听上去格外高大上的皇贵妃异常疑惑震惊,待洗漱拾掇完毕,等皇上一下朝,就急哄哄地携着一堆人马见了乾龙殿,见人根本不在正殿,听守殿的说皇上在内殿迎客,心头咯噔一响。   有谁会比她更早得知消息?她心下当即就有了答案,可她既然人都来了,岂能没个作为就打道回府?小事不同她商量就罢了,这样的大事竟瞒着她私下决定,想她作为这次选秀的总监督兼执行长,费了多少心力,若这次没个合理的解释,她亦没法子忍让了!   张太后大步流星地一路入内,几名太监宫女想拦不敢拦,只能放行,外头的宣报声尾音未落,她临门一脚就已插了进来。   内殿中三人环坐,太皇太后于正中央,左右手下方离得近些的是皇上,离得远些的是沈夙媛,几人正欢笑交谈,见张太后气势汹汹地入场,俱都停下来,目光朝她投去。   见他们这幅合家欢乐的情形,她莫名的心口一塞,手用力握紧,深深吸气,她步伐稳健端庄地走来,一直待走到几人跟前才高声道:“侄女儿,哦不,侄女儿现在可是皇贵妃了。不过侄女儿不前些日还重病缠身,怎个今儿容光焕发的,气色甚好哪…!”   沈家的人已妥协,就算有几束旁枝错节想要翻腾,她嫡兄沈廉或燕平大长公主都能摆平。而她这病,葛太医的诊断本就是她积郁成疾,并非身子上的重病,如今大局一定,她自可对外称心病已除,以她的体质就算一眨眼好过来,谁也没闲话说。   沈夙媛对着张太后尖利的语气仿佛没听进去似的,自顾自地温柔恬笑,回道:“其实自母亲来那一日,侄女儿吐了淤血后,就觉着闷在胸口的这口气已是散了,加之您前阵子特意送来的野参让葛太医煎药进补后,不料效果极佳,第二日就能下床走动,这不,身子刚一缓过来,就得知此事,顾不得许多就赶过来找皇帝表哥了,不曾想外祖母也在……”   太皇太后笑道:“你这病外祖母心里头担忧甚久,而今终于是好了,雨过天晴,称得上是大喜事啊……”   是啊,皆大欢喜!却唯独她一个人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其实哀家今日过来,是心头存了些许疑惑想请教皇上。”   “今儿是大喜日子,儿媳开口之前可要三思一番。”太皇太后的声音穿插而入,原本微笑的脸容冷不丁一下收敛起来,目光肃然冷静地朝她一定。   想让她装无知忍下此事?哼!再忍下去,她真要成深闺怨妇了!张太后声音冷下来:“您的话儿媳明白,然有些事不问清楚,儿媳心头终究是有疙瘩在,往后里想起来总会不痛快!”   “嗬——你倒说说,什么又叫你不痛快喽!这一大早就巴巴上来质问皇上!”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大变,停滞了一瞬立马就冷喝一声,望着张太后,目光如炬,严厉地说道。   张菱宛往前忌惮这老东西,而今这等大事,却也顾不得,先是压低声对太皇太后道了声儿媳逾越了,随后视线转向朱炎,冷声问道:“皇上今日封明珠郡主为皇贵妃,哀家并无建议,可仅次于皇后,竟还能同皇后一道监管后宫,顾名思义为协助,然这实权已与皇后平起平坐,皇上不觉得这太过荒唐?!”   “那看来……朕还得命人再制个凤印?”   “皇上!哀家以为,皇贵妃该卸去管制后宫的权责,不然就是本末倒置!让天下人都看笑话!”   “简直放肆!”太皇太后拍案而起,怒喝道:“谁敢看皇家的笑话!别个人倒都没什么反应,你做母亲的却一再逼压,圣上金口玉言,既然已立设规矩,哪有转眼就反悔驳回的事!这不是明摆着要打皇上的脸!说出来,还道当今圣上的话是权是儿戏!这才是叫让天下人看笑话——!”老人家说罢,一口气吸住堵住了喉咙,人一仰竟似要倒下去!   “您这话——”   “外祖母!”沈夙媛一声惊叫盖过张太后脱口而出的话,她上前搀扶住老人家,手抚着她的背部,“您先顺顺气,先别说话,把这口气先咽下去……”   “母后,你若要来责问朕,朕自会一五一十地解释与您听,然当着皇祖母的面您未免太过了!若皇祖母身子有个什么意外,母后又如何向先皇解释?”朱炎一声母后喊得极冷,目视眼前之人,面色肃寒,“无论您心中有任何不满,此事既已定下,便是覆水难收。朕当着众臣说出口的话,立下的规矩,那这规矩就是成了!您今日来让朕更改,朕倒想问一问母后,当年睿德皇后去逝,您身为贵妃,先皇亲自宣布您代掌后宫时怎不见您推脱!皇贵妃是皇贵妃,皇后是皇后,母后若分不清,那就将几位王叔请回皇城来给您评理,你觉得如何?”   张太后气极了,她当下真是恨意上涌,一股脑儿塞入脑中,头涨气塞,令她口不择言:“哀家觉得,皇上怕是打心眼里不想区分了皇贵妃和皇后,故而才会颁布这样的条例。难道皇上就不担心,一旦沈家拥有实权——”   那一霎间,沈夙媛忽地抬头,而朱炎心头一凛,猛然喝道:“母后多虑!朕心意已定,您且回罢!喻德海,请太后娘娘回凤仪宫!”   “皇上!”张太后大喊,殿外迅速涌入一群人将她围住,见此情景,她怒不可遏,“哀家是太后!谁敢碰哀家!都不要命了!”   “你这太后的位置是坐久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好!哀家就拿出先帝遗留下来的一份手谕,你既然要闹,哀家陪你!”太皇太后的声音都颤抖了,她望着张菱宛愤恨不平的面孔,想她多年来待她也算不薄,虽不那般亲近,可该给的富贵,哪一项落了她的?她倒好,仍不知足,独揽后宫大权不说,而今都想来干预朝政大事,强逼皇上!   她今儿不治一治她,她就不晓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治了张太后,起码能安歇好一段时间~女主可以和黄桑愉快地刷日常,偶尔玩弄一下后宫神马的,日子好滋润~   第54章 最佳   张太后起初确实气血上涌昏了头,然这一群人轰然围上来,她心底里已是露怯,可事到如今,她早就无法收场,索性横了一条心,想仗着她太后身份和先帝曾给予她的荣宠厚爱,言辞间愈加没个收敛,直到太皇太后如钟鼓般沉重威严的声音当头敲下,才将她一棒打醒。   “外祖母——您别冲动!小心身子啊!”一直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忽而出声,她眉头一皱,细声柔气地劝慰,她早料想到张太后会有这么一出,却不想她今儿个会这般憋不住气,若她适才及时止住,尚还来得及平息风波,不至于让外祖母连先皇手谕都搬出来,可见外祖母是真被气伤了身。   老人家重重地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重新坐回原位,而沈夙媛一边用手轻揉着老人的背脊,一边朝张太后露出微妙的淡笑:“舅母也是,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怎还这么爱争呢?外祖母虽是气话,可到底是为您好,您在乾龙殿大吵大叫的,叫外人瞧去宣扬道外边,还道皇上和您又闹了什么不和,不平白引起众人猜疑议论?至于您若实在担心侄女儿得了皇贵妃的称号会滥用职权,您大可亲自监督,只要是合理的规矩,夙媛都会遵从,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必吵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对于张太后的笑话她一向看得很痛快,可闹到这步田地,场面略难堪了些,不仅仅是张太后一人的问题,从而会引发到皇贵妃的主要职责,甚至会有人议论皇上做此选择背后的含义,总言之,到时整个皇族都会因此蒙上一层难言的羞耻。要治张太后,要以名正言顺的理由,众人敬服,不然,这只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口中的一场荒唐闹剧。   张太后望着这罪魁祸首,本已被太皇太后震下来的怒意随着她的再度燃烧起来,这沈家的小丫头,又想来当和事佬!什么好处都想要占尽,真欺人太甚!她痛恨地死盯住她,想来是她这幅沉默不语的倔样令太皇太后以为她根本毫无改善之心,便气哼一声,高声道:“你既然不愿听,好罢!哀家这就遂了你的愿!媛媛,过来,扶着哀家!”   太皇太后将手伸到沈夙媛跟前,沈夙媛犹豫了一下,目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张太后,她的这一下迟钝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给张太后的台阶下,熟料张太后此番真个铁下心要和太皇太后对干,硬是一句话不言。太皇太后见此,冷笑一声,沈夙媛只好搀起老人家,将她扶下座椅来。眼神似不经意地投向朱炎,快速地眨了一下。   朱炎眉头一挑,他打心里是不愿管的,本来大好喜事,欢声正浓,他这位后母倒好,闹得这般兴师动众,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堂堂一个太后不但干涉朝政不说,还妄图拿先帝的恩德用来胁迫当今圣上,他倒巴不得皇祖母好好整治一下这半路出道的后母,让她下回还敢不敢再没个顾忌,三番四次干预他!   不过……父皇遗留的手谕,他怎么没听说过?心底疑惑间,又瞧见沈夙媛冲自己打眼色,朱炎掩下心中猜疑的念头,还不待他支声,一直犟拧不服气的人忽地颤声道:“太皇太后…!”   这时,沈夙媛心里微微宽了一口气。而太皇太后停止脚步,慢慢侧过脸,一张气得铁青黑沉的脸孔生硬地泛开一片嘲讽的讥笑:“终于知道服软了?”   服软对于表面伪善内心强硬的张太后而言是绝不会有的情绪,然而她现在,无法不服软!生生吞下这口恨到极致的怒气,她忍过那么多次,再多一次又如何?   这老姑婆手头上的先帝手谕且不管真假,一旦是真的,她就有权废了她。先帝在世时虽说最宠爱她,但先帝骨子里却是十足的百善孝为先的典范,从未真正冒犯过这老东西,她不能冒险!好不容易得来这一切……决不能一时意气而毁了!   “儿媳实在是……实在是糊涂……”   “又是糊涂!呵!”厌倦而反感地笑了下,她依旧侧身望着张太后,语气凝重:“你是太后,后宫一直以来由你把于手心,按理说你更该门儿清,不该闹此等荒唐闹剧。今日这一事,你用糊涂二字就想撇个干净,若下回你仍当不知悔改,依仗着身份,不分轻重,皇上治不得,那便让哀家来治你!”   “儿媳……万万不敢再犯……”   “说这场面话给谁听?好听倒好听!也不知反复说了几遍!”她目光严厉,说罢,便不厌其烦地摇头道:“明明是个大喜日头,偏偏就爱滋事,寻人的不痛快!何苦!媛媛,扶哀家回宫。”   “还是让儿媳——”   “待你真个悔过了再来见哀家罢,而今哀家瞧着,你恐怕还不知晓自己真正错在哪儿!想想先帝曾那般宠幸过你,那时倒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会讨人喜欢,现在你瞧瞧你自个的模样!真是越老越不像话……”说着她摇头不再看张菱宛一眼,似极其失望,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的样子,在沈夙媛的搀扶下携众回静心殿。   “皇祖母,孙儿送你一程。”朱炎这时快步上前,同张太后擦身而过时,连余光都未曾投落于她身上过。   一众人渐行渐远,独剩张太后的败兵惨然留于原地。   秦嬷嬷见几位大人物都离开后才敢上前,她打量着张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后娘娘,回宫么?”   没人应答,气氛沉闷到令人窒息。   秦嬷嬷没敢再问下去,而是静静等着,忽然,张太后猛地转身,发僵的脸上扯出一丝扭曲的笑,蜿蜒盘旋于她的脸庞上,狰狞可怕。   身旁的秦嬷嬷瞧在眼底,心里莫名惊悸,张太后豁地一抬眸,目光朝站在她左上斜位置的宫女说道:“拖下去杖毙!”   被点名的小宫女一下慌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哭喊求饶:“太后娘娘,奴婢什么都没做啊,太后娘娘饶命啊,不要杀奴婢啊!”   张太后冷笑:“谁让你挡在哀家跟前!一个小宫娥的贱命,哀家难道也罚不得了!”她似是自顾自地说着,面庞越发冷厉吓人,“还不把这顶嘴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秦嬷嬷使个眼色,几名黄衫少女上前将捂住小宫女哭叫不停的嘴,在一阵呜呜咽咽的挣扎声中将人硬生生拖拽下去。   她冷眼看向小宫女被拖走的方向,很快就收回眼,她是拿不了他们,却不至于拿不下一个低贱的宫女!而今就忍一时,这口怒气……她早晚会出!   “回宫!”   张太后一声令下,撤回凤仪宫。而已成功转移阵地的三人围成一圈,以太皇太后为主心骨,俩小的一左一右端正坐好。   “都是外孙女的错,让您平白受这气,还惹得您不高兴,差些伤了身子……”她面带愧疚地看向太皇太后,今日张太后摆阵前来,起因于对她赐封皇贵妃的不满,而沈夙媛并亦未想到,张太后竟会将场面闹得这么僵,之前还道她能忍,怎么一下子就没法忍了,还还害得外祖母都要气出病来……   太皇太后一提及那不孝不敬的继媳妇心里就来气:“莫提她了!简直越来越会无理取闹!还拿自己作先帝在位时得宠的张贵妃不成!”她心里最好的媳妇便是已逝的睿德皇后,而张菱宛一张脸容生得过于娇艳,给太皇太后一种烟视媚行的不适感。倒是性子还算熨帖乖顺,会说些讨巧话头惹她偶尔笑一笑,她逐渐才不像当初那般厌恶她。不曾想她自当上这太后,便固态重萌!   这一想,老人家当下便心塞不已,沈夙媛见到,怕老人家心里个堵住再犯毛病,忙娇俏一笑,将旧话翻过页去:“好罢好罢,不提了不提了!有什么大不得的烦心事过不去,咱外祖母,可是心最宽的人喽!”   “心再宽,撞上你这个要命的祸害,都没法安宁太平的过日子!”太皇太后说道,手指摁在她额头上,撇嘴似笑非笑地点下去。   她似有不服,嘟着嘴刚想说话,朱炎却笑起来,爽朗悦耳:“得了,皇祖母总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这紧要关头还不是护得最紧?”   太皇太后撇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高声道:“这话听着有意思,不过哀家倒认为,皇上这句反过来用在自个身上,意味更是绝妙。”   “皇祖母!”朱炎叫了一声,这回换沈夙媛笑话他了。   “算了罢!外祖母和皇上都爱拿人家打趣!坏话是这样,好话也是这样,成日个尽挑人家这一点毛病翻来覆去地念叨,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倒不嫌害臊丢脸!”她笑着说,明眸光烁,皓齿动人。而朱炎看她这幅俏丽生姿的俊模样,心尖如小荷轻颤,越看越喜欢得紧。   太皇太后将她这亲孙儿的神情收入眼底,想到这些时日来生了那么多事,都没能让这俩小的安心呆上一会儿,见个面还偷私底下偷偷来不说,还闹了场不小的风波,让她这牵红线的媒人瞧着都心里怪惆怅的,正好方才那一顿折腾她也倦乏了,便直接道:“别你瞅我我瞅你的看来看去了,直接个同哀家说不成了,罢罢!哀家这就退隐山林,让你们俩好好呆上会!”   “您真是……”   “皇祖母……”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唤道,女娇男俏,聚一块万分和谐,惹得太皇太后这堵塞的心都彻底通宽了!   她这外孙女和亲孙子,真是越瞧越匹配!   第55章 最佳   太皇太后打完这两人的趣,径自撩开纱帘,入内歇息。贴身服饰的几个伺候完毕,全数出去不敢打搅到这两位,全都在殿外守着。而中间位置一空开,两人间的距离就显得有些空荡。   朱炎轻咳一声,眼睛有意无意地朝她看去。   沈夙媛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喝茶。   朱炎忍不住又咳嗽一声,停顿片刻后,打破了沉默:“你坐到朕身边来。”   “不想过来。”她懒洋洋地道   朱炎鼻子里喷气,怒道:“快过来!”   见他瞪眼愤愤难平的模样,沈夙媛噗嗤一声,遂笑吟吟地打量着朱炎的脸色,毫不畏惧地回道:“凭甚让我过去?皇上怎的不自个过来?”   “你这——”他话到嘴边,就是无法脱口,看她那得意忘形的小样儿,顽皮挑衅,心底里气恼之余亦有股无法言说的甜意窜上来,他又瞪了眼她,最终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一撩长袍,龙行虎步来到她身旁坐下,侧头就道:“也就是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朕!”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让皇上说得这等委屈?”   朱炎一听,似有吹胡子瞪眼的架势,奈何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连胡渣子都被清理得相当干净平滑,而他又非真的是对她生气,就是装个样子,瞧上去就是一对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说起来,朕还记得朕小时候去姑母府上,你那时候还小,就一周岁左右,朕抱你时你还揪过朕的头发,整整拔下了一撮!”   “啊……有么?”她装糊涂,虽然其实她记得很清楚,不过对于真正一周岁的婴孩而言,根本不会有什么印象,故而她推脱地很直接。况且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他那格外别扭危险的抱姿,她顶多叫防卫过当。   朱炎见她这迷糊模样,一双眼眯起,眼波朦胧,衬着她玉白小脸格外娇艳动人,心头软乎乎地滩成一片绵柔春水,低声笑了笑,冲她道:“你自是不记得了,朕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小时候对朕干的那些个事,哪一项论起来,都算得上是大不敬之罪。”   她“啧”了一声,斜睨他,俏声道:“没想到皇上竟是个这般小鸡肚肠的,还同个不知事的懵懂婴孩计较这些?”   “谁说朕要和你计较这个了!”朱炎瞥她一眼,有些生气,“朕的意思是小时候你就这样,朕那时还不是日日上姑母府上看你来,也就是你个小没良心的,打小就爱和朕作对,回回都不让朕好过……”   谁叫你不是捏她一脸口水,就是对她傻笑自言自语,更过分地是还想掀开她裹身子的小棉被,就这样一个偷-窥癖摸脸小变-态你让她能有什么好态度?这话沈夙媛自不会拿到他面前说,估计说了他根本也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气急败坏反咬她一口。   不过,听他既然扯起少时的事来,她便也俏声说道:“皇上还说我不叫你好过!分明就是您心里回回气不去,算起来都是个小大人,还总爱捏人脸,故意想看小孩子流口水吧?”   朱炎噎了下,似乎被说中心思,底气明显变虚,眼神都不敢看她,别过脸嘀嘀咕咕地道:“那你不是还把朕咬了?”   她扑哧笑出声:“小孩子牙都没长齐,还能把您给咬痛了?”   “那会儿朕不也还小……”他强撑,显然不觉得他做过的那些恶劣行径有什么错,怪也怪她那时候圆滚滚的,大眼亮闪闪直勾勾地看他,不然他也不会被吸引过去。哪知道这几两重的女娃儿力气还不小,偏怎么弄她都不哭,就爱咬人抓头发往他身上蹭口水。他那会铁定是鬼迷了心窍,一门心思地往姑母府里跑,心里还发誓一定要让她给他好脸色看,没想到多年后……   还是没好脸色!   他气,恼怒地望着她笑吟吟的面孔,“可再怎样,朕起先待你还是极好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府里给你带,你倒好,那么一副嫌弃的样子,朕还当你是不喜欢,后来才明白你压根就看上眼那些个小拨浪鼓似的玩具儿!”   她见他说起当年时的情景,扑哧哧地笑得不可抑制,想起那时候的朱炎她就郁闷地想发笑,算上当时本体的年龄,她已经二十初头,拨浪鼓什么的,真的太□□了好么,她又不是童心未泯!再者,她那会儿看他还不顺眼呢,天天鼓捣着鼓捣那,到她一小婴孩身上献殷勤,谁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你还笑!真个没良心!你现在听朕说起来,就不觉得朕当年在你那受了多少委屈么?”他咬牙瞪着她,这人,有时候就让他喜欢得心都软了,有时候就跟现在似的,叫他心里头百挠抓心,气得心塞又不舍得动她一根寒毛。   沈夙媛终于缓止了笑声,一双笑得水润的明眸晶亮地直视他道:“皇上怎么不想想夙媛那时才多大,再说小孩子打闹厉害得多了去了,我不就不爱搭理皇上你你就心存怨恨天天往府里跑……”   “谁和你说朕是因为你不搭理朕就心存怨恨做那那些事了!”朱炎怒吼,他真想一把掐死她,眼不见心不烦!   “哎呀这么大声外祖母还在里头休息呢,别给吵醒了,您真是——”她白了他一眼,娇嗔一声责怪他。   朱炎怒视她:“你不气朕,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能让朕发火!”   她眯眼笑了一下,狡黠灵动:“不知谁说的,不会再受我的激将法?”   朱炎又被噎住了,他有种想把她的嘴巴给缝起来的冲动,可瞧着她那微翘的唇角,粉嫩娇艳如瓣片,心念一转,已是舍不得。然一时间他也拿不出话来堵住她这张比刺猬还尖利的嘴,眼睛睁大瞪了她半天,眸光忽地就委顿下去,紧握的手一松,小声叹道:“……还不是因为朕在乎你。”   这话说得无奈,却是铁板铮铮的事实。   她听清了,虽说他将声音放那么轻,可如此近的距离,以她的好耳力怎会错过?想他堂堂皇帝,前一秒还怒斥太后,一派威震四海的架势,一转眼竟成了个甘愿为爱人放低姿态的居家男人,她面上有所动容,沉默了半晌,才突然一笑,凑近一些,悄声道:“我不说那些话气您了,上回你不是说,想要我亲手缝制一只香囊送您么?喏!”   朱炎的面前凭空变出一只香囊来,他定睛一看,就见不知什么稀奇古怪的绘样绣在上头,他眯眼认了许久,才以一种半试探的口吻不确定地问:“这……是鸳鸯?”   “鸳鸯不就是两只小鸟,我是绣不出来那样的,就给复杂简单化了。”她说得还挺理所当然,其实真让她按鸳鸯的描样去绣,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成功,反正礼不在重,还是心意最重要!   “……”就这俩三岁孩童随笔画就能画出来的一团让人辨不清楚的东西……叫鸳鸯?   见他一脸被雷劈过的惊骇模样,她气呼呼地嘟起嘴,一下将鼓涨的香囊收回去:“不要算罢!”   “怎么不要!”朱炎忽地回神,虽说他是被她这一手给惊喜得无话可说,心底里却是甜蜜的,见她要拿回去,立马伸手去抢,“朕要,你不能失信!”   “偏不给,反正皇上不喜欢,您嫌弃夙媛绣工太差,做得不好看,怕丢人就别嘴硬!”她一连串炮仗般噼里啪啦地往外放,话说得放肆,脸上倒没露出多气的模样。   饶是她这样讲,朱炎也没放弃,反倒整个人都从座位上霍地站起来,直接一手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咬着牙说道:“你别动来动去的,快把东西给了朕!”   “皇上自己来拿啊——”说着她人往后一仰,朱炎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突然一沉,半个身子都越过案几,一只手在空气里挥动了几下立刻找到定点,却不想这慌乱间手竟压按于一处柔软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腕,一只手大开放在她腰侧上方,大拇指下意识地往上一些,便是那微挺的圆润。似乎隔着一层薄透的纱裙,就已碰到那一片柔腻。   脑中嗡一声被震空了,他呐呐地低喃:“你……你……”   沈夙媛抬起眼,一动不动地喘气,一边拿眼望他,委屈地撅嘴:“皇上欺负人。”   他磕磕绊绊地说:“朕、朕怎么欺负你……”   “就现在。”说罢,一双眼执着地望着他,好似漫天繁星齐聚,粲然绽放开来。   他心头升上一股无法控制的情绪,将他瞬间填满,那样强烈的冲动……冲动地想一头埋下去,将她故意嘟起来的嘴含住,这样想着,人已自动有了动作,却不想被压在底下的人忽地用力一挣,猛地双手推开了朱炎!   他刚想发作,就听得她压低音量小声提醒:“外头人来人往,万一有人进来像什么样,这可是外祖母的静心殿。您就不怕佛祖怪罪下来,饶不了您么?”   朱炎气着了:“你!明明你方才就是在刻意勾引朕!”   “谁让皇上您一点定力都没有,夙媛这是在考验皇上呀!”她说得无辜,一双眼眨巴眨巴,笑眯眯的,一副“就是玩你呢怎么样有本事你打我啊”的姿态。   他头一次对她痛恨地无以复加,也是头一次没法抑制地在心里爆了粗口。   ——考验个屁!   遂暗自发誓——他一定要考验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欺负银,只看不留言!   第56章 最佳   朱炎脸色铁青,拳头暗握,心底里发完誓,眼神如火烧似的一头罩下来,火热地就算是个瞎子怕也能感受他那目光背后的情绪有多浓烈,然沈夙媛仿佛就真是个睁眼瞎,不为所动地浅笑一声,道:“皇上今儿个是打算和夙媛耗在这么?”   他斜睨她一眼,哼道:“怎么,你不愿和朕呆在一块?”   “那怎么样,和皇上在一块那是多大的殊荣,天底下哪里会有人那么傻不想和皇上为伍?”她笑眯眯地说道。   朱炎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有点怪:“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什么叫同朕为伍?”   她哈哈笑了两声,忽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既然我给了皇上一只香囊,那皇上是不是要礼尚往来?”   “这么只破——”他飞快地说,忽地一顿,见她脸色不妙,立刻转口,“这只香囊不是你答谢朕的礼物么?”   她明眸一闪,唇角翘起,脑袋忽地往他脸上一凑,又立马缩了回去,在朱炎错愕呆傻的面色下笑吟吟地说道:“这才是答谢的礼物。”   见他愣住了,一手捂住脸,发傻半天才转过头,“你你你……”   “你什么呀,你不说让人家亲你一下么,刚才谁都没看见我亲你,所以皇上不用担心……”   “不是、朕不担心,就算别人看见又如何,朕……”他说着咬紧唇,总也得不到的忽而就这么简单地成了,让朱炎惊大过于喜,直到回过味,心坎上才慢慢灌满甜滋滋的美意,像一颗糖棉花含在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软乎乎透着一股子甜腻的香气。   他低着头,忽地扑哧一笑,斜眼看了一眼那亲了人还没羞没臊,一脸镇定的人,又一下板住脸孔,将自己伪装起来,质问她:“你就这么凑上来,就不知羞么你?”   她双手交叉,抱胸镇静从容地直视他:“那皇上你方才还扑过来想强吻我呢。”   “朕——!”他嗖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睛左右乱瞟,最终还是定格在她一张娇俏笑颜,眼神恍惚地看了半晌,突兀偏头,重重咳嗽一声道:“朕还要要务在身,先回宫了,你在静心殿陪着皇祖母,这只香囊……朕会一直带着。”说罢他走下来,背对着她快速朝外头走去。   沈夙媛在后面轻声喊了一句:“皇上要礼尚往来啊!”   他背影停顿了那么一下,立马脚步加快,飞也似的走了,如落荒而逃般。她在背后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停歇下来,笑声刚落,遂便听到帘子后头的人发出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   沈夙媛跳起来,头往帘子后头看了看,含笑走都珠帘前唤道:“外祖母,您可是醒了?”   “还醒了!就你们俩这闹腾,哀家能睡踏实么?”   她笑嘻嘻地打帘而入,将太皇太后搀扶起来,往柔软的背枕上靠好,拿出蒲扇轻轻地扇着,“那外头说的那些话您也听见了?”   “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耳力不成,可到底是知晓你们在做什么,你这小泼猴!”她伸手摁在沈夙媛的脑门顶上,她唔了一声,扁着嘴委屈地朝人看,太皇太后摇头叹气,“哀家这静心殿倒成了让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了,不知羞!”   “夙媛怎么不知羞了!”她反驳,“明明是皇上……您偏心自个的亲孙儿,您不心疼媛媛了!”她侧过脸,佯装发怒,然很快就哧哧破功,转过头:“您打小何时见过我知羞了?那玩意儿又不能拿来吃饭?我若真同那含羞草儿似的隔三差五就害羞,您受得了么?”   “哎哟喂!哀家算服你了,你这小丫头嘴上就没个有把关靠谱的时候,炎儿栽在你这小猴孙身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您别说得好像真个是我勾搭皇上的,您忘记小时候我才多大年纪,能勾搭了皇上么?夙媛入宫早,那会儿时常伴在您身边,皇上总借故来找您,您该没忘了吧?”   太皇太后记起往昔,悠长地一叹,脸上露出浅淡如丝的笑容:“怎么能忘了啊……哀家自他懂事起就看得出,炎儿骨子里有一股执拗劲,同他亲生母后极像,荣氏是个清冷娴静的性子,而炎儿平素里亦少言寡语,对什么都没什么特别大兴趣,这孩子……哎…!小时候可让哀家发愁了,幸好,他后头遇到了你。”   她静静聆听着,认真专注的模样乖乖巧巧,让太皇太后心里边升起一阵又酸又软的滋味,她将沈夙媛的手握住,慢慢地继续说道:“你们俩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炎儿一瞧着就要抱你,后来你入宫,炎儿还一天天上哀家的静心殿来……自打荣氏去世后,哀家的静心殿亦格外冷清,哀家不喜欢那些个模样花哨的莺莺燕燕,直到你们这一对天生的冤家出现后……”她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带着极为无奈和淡淡忧伤,“哀家这会儿想起来,还觉着你们是天生赐给哀家最好的礼物。”   “睿德皇后……”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问出来:“姨母……是个怎样的人?”   她这一问似是勾起太皇太后无限的回忆,她一时神色恍然,沉默良久,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里满是稠浓的愁丝,令老人家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眉角垂落显得沧桑年迈:“你姨母……是个性子极倔的,她嫁进来之前……其实是过一门婚配的人家。”   “这……”宫里上下对于已逝睿德皇后的话题讳莫如深,她只知道荣氏自生下皇上后就落了病根,身子一直未曾痊愈,后来加之操劳过渡,三年后便去世了。而多余的,宫里新来的都不清楚,老人也没几个知道详情。况且她听说过荣氏是个性子清冷的,不爱与人接近,亦不喜陌生的人太过贴身伺候,只除了她带入宫的几个老嬷嬷外,没多少人知道她的习惯。   她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想了解这位从未见过的姨母……之前她并不打算深入探索荣氏此人,一是她乃皇上的亲生母亲,提及来多少有疙瘩,勾起的这份往事并不令人愉悦,二则她总觉得荣氏的死,太潦草而蹊跷……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打探。   这次突然会问起来……或许有大半的原因是由于他吧。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那人同你姨母是青梅竹马,是订的娃娃亲。他爷爷是太祖时期的老功臣,封了瑞国公,而那时候先帝也没多大,还没登基为帝呢,后来先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瑞国公本要卸甲归隐,不想这时候竟突然查出一桩贪污受贿的大案子,瑞国公牵连其中,名声受损,这门亲事自然是吹了。再后来……你姨母就入宫为后。”说到这,太皇太后面上露出酸楚的苦笑,“说起来……她是最无辜那个。”   “那现在瑞国公如何了?”   “还能如何,受贿的是瑞国公底下几个孙子辈,家风不正,加之这一查封下来,自然是门庭寥落,彻底衰败了。到这一代,同宗一脉的香火都快绝尽了。倒是几个旁支的富庶起来……不过有过这样的名声,也没法入朝为官,听说后来去外头做了生意,为商了。”   听太皇太后说罢,沈夙媛的眼前仿佛闪过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家门不幸棒打鸳鸯,身在曹营心在汉,最后郁郁寡欢了却残生,这完全就是狗血剧的典范桥段!可悲可叹!她不免想到沈家和皇上之间的瓜葛恩怨,说起来,她这命格虽是极贵,却和荣氏有着一样的迫不得已。然而庆幸的是,朱炎一门心思都吊在她身上。   想到不久前她亲了他一下,还惊慌失措成那样,沈夙媛不由地唇角一翘。   “怎么,在想哀家的亲孙子呢?”   “外祖母!”   “不是不知羞么?这会倒害臊了!”太皇太后打趣道,语峰一转,眼神沉沉地望着她,用心地说道:“哀家是真的希望,你和皇上能够长长久久,给哀家生一堆的曾孙……无忧无愁地享一辈子的福气……哀家不愿再经历生离死别,这种痛,实在叫人心里难受……”   “其实姨母有您这样挂念着,想来泉下有知,心中必会感激您。况且姨母生前您这般疼爱她,逝去的时候心里也一定是安详满足的。加之而今皇上治国有方,对百姓民生都格外关注,是个英明的圣君,姨母知晓了,更别提多欣慰了!难道您不觉得,这些都是福气吗?”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眼里的人目光晶亮,光芒粲然,让人乍看下心头一震,她说得话以头头是道,让人听入耳中,无限的忧愁情绪仿佛都被化解地一丝不剩。   老人家忽然笑出声来,将她这外孙女搂入怀里头,眼角竟有闪出一点泪光,她咽喉哽咽,轻声道:“你姨母一生都困陷宫中,于最好的年纪去世了。哀家每每想起,心头便痛不欲生,而今叫你这一说,哀家才悟了……这都是命,都定下了,然而这也都是上天赐予的福气……都是福气……”   老人脆弱的哽咽声听得她心里难受,可她没支声,安静地伏于老人的怀中,她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婆母,一生坎坷,郁郁而终。这或许是命,然她觉得,只要心中有信念,人力胜天,就能改命!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真的是小清新,亲了一下咯~   第57章 最佳   关于皇贵妃的议论余温仍在延续,而针对册封皇后的大典仪式已经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按照祖上的规矩,这种登基后选立出来的皇后需要经过一段时期的培养,这自然不是秀芳殿针对秀女们的普通培训方式。而从选定起到举行封后大典一般而言,一周到半月不定,这期间,皇后会经由宫里的老嬷嬷,即是曾经服侍过皇后娘娘的教养嬷嬷来指导。   朱炎在做太子时期一直都没有纳妾或者册封太子妃,故而作为临时上任的皇后,必然比从太子妃做起一直名正言顺地称后的要麻烦多。而这段培养时期,皇后是不能外出的。这对于沈夙媛而言,无疑不是个好消息。   她知道林暮烟耐不住性子,而今她虽以后位压在上面一头,然她的皇贵妃称号兼职务详情必然会使林暮烟生出一种自己的地位被人危险的惊慌感,沈夙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是坐不住的,然而朱炎很了解她的脾气,若林暮烟胆敢仗着皇后身份来犯,沈夙媛根本不会怕,保不准封后大典还没开始,就得出事。   故而,他专门从宫外请来当年母后陪嫁带来的几位老嬷嬷,自母后去世后这几位嬷嬷不愿服侍他人,他特别准许她们出宫静养天年,而这次招她们回宫,就是为了在这段准备期间内能够让事情都顺顺利利的完成,他不想出任何岔子。   得知朱炎请来几位老嬷嬷压阵,沈夙媛听到后略感惊讶,遂又觉得有些想笑,其实林妹妹若是真敢来她这扰事的话,她还是蛮愿意和她聊一聊姐妹情深的。不过这样也罢,省得她一个不慎没控制住打击力度,把人弄傻了,那她上哪儿立刻找个再赔给他呢?就算是个傀儡架子,可先天条件如此优质的,这年头也是稀少了。   说起来她最近也不清闲,得了这皇贵妃的称号后,紧接着就是封赏赐宫,除去太后和皇后的凤仪宫和储明宫两座比较靠近皇上的寝宫,身边便剩下敬央宫、静和宫、慈华宫、永仁宫四宫,沈夙媛在里头挑挑拣拣地实地核查过后,选中了离朱炎寝宫最远的永仁宫。   从永仁宫出发到朱炎的重清宫,做人力车辇大约需要一个点,而步行,则高达半个时辰,而用跑的话……好罢,这宫里规矩不允许,直接能够排除。而步行又不对应她的身份,车辇的话太招摇,这样一来,她自然就不能经常到朱炎的重清宫串门子了。   故此,朱炎一再拒绝将永仁宫赐予她,而是建议她选择离他最近的慈华宫,况且慈华宫设施豪华,金砖碧瓦,富丽堂皇,比之清冷的永仁要亮丽得多。故而在选择住哪一座宫殿上面两人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一时间不分高下,直到太皇太后发言,选敬央宫罢,就同静心殿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来回重清宫亦顺路方便,就这么定了。   因此敬央宫就成为了她的寝宫。   入住之后,便是挑选伺候的宫娥太监,而作为专门服侍她的林妈妈则顺理成章地晋升为一宫主管嬷嬷,除了要管制上头赐下来的宫女,还会选入一些资质不错的小宫女□□培训,未来为其所用。玉莹和宝芯自然升为她的贴身侍女,为尊等宫女,特封两名,以协助主管姑姑教导宫中新入的小宫女。   这几日玉莹在掖庭局挑拣白菜似的挑了好几个进来,都鲜嫩得令人咂舌,最大的才十四岁,最小的不过十一,一排总统五个,站在她面前显得怯弱胆小,不过样貌倒都生得不错。   “这……都会什么?”   玉莹一个个指过去答:“这个会唱小曲儿,嗓子不错,这个腰肢软,跳舞好看,这个会拉琴,拉得极好,这个会变脸谱,逗人开心,这个……唔……”   她犹豫了一会,被她指点的那个畏畏缩缩地举起小手,眼睛偷瞄向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沈夙媛,小心翼翼地答:“奴婢看了一遍的东西……都记得住。”   “……”总算有个靠谱点的了。她揉着额角,看向玉莹:“这四个……你是要给你娘娘我组一个杂技班子么?”   她还道这种新奇的招式宝芯才办得到,不想玉莹这样喜好文雅类的居然会整这些?   玉莹撅了撅嘴,嗔道:“奴婢这是为娘娘着想啊!”她顿了下,满意地看了眼这几个,笑言,“这几个丫头资质都挺好的,调-教调-教往后做成个赏心悦目的歌舞团,到时待皇上来了,好让皇上耳目一新,对娘娘您刮目相看啊!”   “……”她这才刚当上皇贵妃,她底下的就想法子要争宠了……她略感头疼,手扶着脑袋,眼里见玉莹笑得开怀,心道这丫头平素里都极老实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四个小宫娥年纪小,若她真想拿来寻常里逗逗乐,也随她吧。   “那这几个人都交给你吧。”   “需要向林嬷嬷交待一声么?”   “不用,你最好是私底下办,嬷嬷是不喜欢这些的。”她看了眼玉莹,特意叮嘱她,玉莹想了想,认真点头,“奴婢明白,绝不会让姑姑发现的。”   她见玉莹这模样,心想纸包不住火,早晚都得被察觉,按着妈妈的性子,少不得一顿教训。不过也罢,教训归教训,那会子人都留下了,还能赶回掖庭局不成?想至此,沈夙媛看向这最小的这个仅才十一岁的小宫女,道:“这个先留在本宫这,等嬷嬷回来教给她来管教。”   玉莹知道她是惜才,颔首后将其他四个领了下去。   小宫女娇小的一团,身子都还没长开,整个人一看去消瘦如骨,且这脸生得也小,五官细看倒是十分精致,就是确实太瘦,看来得补一补。她打量一会,忽地问:“你说你过目不忘,那你会背哪一些,随便背来与本宫听听。”   她清涧般的声音很是好听,小宫女抬头又瞄了一眼她,看到她的目光静静地望过来,紧忙低下头小声地说:“……不认字。”   “恩?”   “奴、奴婢不认字……”   扑哧——跟前的人笑了一声,她微微坐直身子看向这瑟缩成一团似乎有些惊慌的小人,微笑安抚道:“会写字么?”   “没、没学过……”   她又笑了声,但并不生气:“那你方才说你过目不忘,是骗本宫的?”她故意加重语气,小宫女果然被吓到了,身子一下就颤抖起来,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颤声道:“奴婢真的是过目不忘……奴婢会认脸,那些字,也认得,只是不会写,但是见过的就认得。可、可是没人教奴婢,奴婢就只是见过,知道是那个字……”   “你别怕,本宫不会拿你如何,看你的样子,本宫觉得你并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你年纪虽小,却有这样一项过人的本事,可惜生错了命。不过无碍,你往后就跟在本宫身边吧,本宫暂时将你交由林嬷嬷管教,你从现在起就是敬央宫里的人了。”   她蓦地抬头,眼睛极亮,惊喜地喊了一声道:“真、真的?”   “怎么,你觉得本宫像是在说笑么?”   “没、没有!谢谢娘娘!娘娘您真好!”   她看这小丫头笑起来模样倒是俏,想来等补好身子后发育起来将来指不定就是个大美人儿,加之说话实诚,就是人稍微有点呆愣,不过待她和宝芯搅和一下,取长补短,大概就会好了吧。她如此想着,唇角满意地扬起。   林嬷嬷新官上任,操劳一天总算了解几桩事物回来,刚入敬央宫,这宫里头的规矩不比在公主府时要少,这一天奔波下来,还就做了那么几件事,累得林姑姑这老腰酸疼酸疼的,不过一想到她是为郡主办事,心底里就舒畅宽松多了。这一开始她必须得亲力亲为,待过一段时间,敬央宫里选进来伺候服侍的宫女都妥当,一切按部就班时,那她这老骨头就能稍稍松下来一些了。   从敬央宫入内,一路上行过,宫女们俱朝她行礼,这些都是皇上赐的,其中亦有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人,刚一批过来都见过她,知道林嬷嬷是这敬央宫里去皇贵妃娘娘最大的一个,亦是皇贵妃娘娘眼前红人,自都不敢怠慢,故而一个个见着了,都十分恭敬。   “娘娘!”   林嬷嬷一进来就高声喊道,刚想说今儿个又做成了哪些事,却见郡主跟前立着个身骨不足几两肉的小宫女,听得她的呼唤,沈夙媛转过头来,冲身边的人努了努头道:“这是林嬷嬷。”   入内的人脚步一顿,旋即稳健地迈步走过来,一直走到沈夙媛面前,眼中带着疑问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这个……”   沈夙媛道:“新来的宫女,叫团籽。”   “团籽见过林嬷嬷,娘娘说,团籽以后就是嬷嬷的人了。”说罢,她朝林嬷嬷跪下来,林嬷嬷惊了下,一伸手将她扶起来,“你……”   “这丫头挺乖巧的,你收下吧。”沈夙媛含笑的声音响起。   望着一张笑脸的团籽,再转头看一看怡然自如的郡主,林嬷嬷挫败地摇头,这么瘦小干扁的女娃儿,郡主心里是怎么想的啊……她能干什么粗活呢?在就林嬷嬷唉声叹气拿不定注意时,敬央宫外传来一声嘹亮高亢的嗓音。   “皇上驾到——”   第58章 最佳   朱炎走得极快,不一会功夫人就已站在外头,沈夙媛前去迎驾,见他满面笑容,便打趣他:“皇上是得了什么喜事?生了?”   “去去去——”他朝她瞪了一眼,遂又扬起唇,头贴近她耳畔暧昧道:“等你给朕生啊……”   沈夙媛微笑着一脚“不慎”踩在他鞋面上,他面盘猛地一扭曲,旋即咬紧牙根,将那一声惊呼忍下去,一手从背后将她的腰肢揽紧,手攉住她纤细的小腰,阴测测地笑:“一来就给朕这么份大礼,爱妃真够意思。”   “人家一直都这么够意思的皇上。”她娇羞埋头一笑,轻轻用手捶了下朱炎,就听男人闷声一哼,整个背都弓了起来,旋即朱炎抬起眸来,狞笑里藏了一丝恨恨。   “下手再这么不知轻重,你看朕回头怎么对付你!”   他怒视的目光仿佛只让她发笑,她依偎在他胸前,靠近他娇声喘息:“皇上要怎么对付人家呀?”   “你……”他握住她腰肢的手一紧,挨着肩头的一缕香气忽地就飘走了,一看,原来怀里的人不知使了什么招已从他的手臂里轻易逃脱,一侧眸,立在肩侧的人就冲他嫣然一笑:“皇上先进去吧,这外头大太阳晒得人难受死了。”   “什么死不死,晦气!以后不准说这个字!”   她眨了下眼,“嗻。”   他垂下头看了她一眼,忽地扬起笑,“鬼丫头,没人比你还古灵精怪的了。”说罢,同沈夙媛一道从大门外入宫内,制冷的器具都是她特意从外头带过来的,先前用在何芳斋的主屋里效果堪比空调,而搬到敬央宫后自然被她一箩筐都被她带过来。经过大堂入内宫,一阵凉爽逐渐将身上的热度驱散,敬央宫内要比何芳斋大得多,这凉气虽不够寒,祛热是够了。   “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最近在准备封后仪式格外繁忙吗?”   “听谁说的你?”   “宫里头上下都快忙不过来了,还需要听人说么?”   朱炎看她那副得意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啐她两句:“你这么关心此事?”   沈夙媛忽而不吱声了,别过头,缓缓道:“这是宫里头等大事,谁不关心?”   他心里刺痛,忽然将她揽入怀中:“朕……也能为你举办。”   “那不成的,已经坏了规矩,这要办个正统仪式,整个朝野还不闹翻了?”   “是朕委屈你……”   她哧哧一笑,瞥他:“皇上心疼臣妾呀,那行,皇上答应臣妾一个事呗!”   抱着她的人手一僵,慢慢地抬起头,眼睛死盯着她,眼里的怒意蹭蹭往上升,咬牙切齿:“你还真是时刻不忘记占朕的便宜!朕看你分明心里就一点不在乎,就是想借此来让朕心软,好给你办事是不是?”   “那你答不答应嘛!”她用肩挤了他一眼,还很有诚意地朝他抛了一个媚眼,一脸“你快答应我”的表情,气得朱炎一口血涌上心头,吐也不是,咽又没法咽回去。   最终,他压制着怒气冷声道:“这回又是什么!”   “什么叫又是?”她有点不乐意,撅着嘴,眉眼紧蹙。   朱炎恨声道:“从搬入敬央宫开始,你前前后后问朕要了多少东西你说!”   她眼珠子嘀溜一转,脸朝外一仰,“那不是皇上你自愿赏赐给臣妾的么?”   他额角突突地跳,看着她这幅赖皮样,他简直,简直,上辈子他做什么孽,这辈子招来这么个打不得,骂不得,每日气他不说,还没一天让他安生的祸害!   无力地吐出一口气,他皱眉道:“说罢,要什么?”   “听说皇上那有凉玉枕?”   朱炎疑惑:“你不是有一只么?”   她一双精致的眉头慢慢颦蹙起来,愁声道:“是有一只……可近些日子来,总睡得不踏实。”   他嘴角一抽:“怎么不踏实了?”   她眼睛愁绪浓聚,忽地伸手抓住他的臂弯:“大概换一只睡就好了。”   他往她床榻上看了一眼,“玉枕呢?”   “如果臣妾说……碎了呢?”   “……!”他忍了又忍,心头血气滚了又滚,还是给憋住了,“怎么碎的?”   她避开他的目光,朝别处看去,小声道:“摔的呗。”   “……怎么摔的?”   “不就一不小心,碎了呗……”   “不给!”他忽然快速道,一把赚住她的手臂,将屁股不断往旁边挪的人拖过来,“跑什么跑!平素里没事的时候挤兑朕比谁都痛快,一有事就装小媳妇,朕是那样好骗的么!难得抽一趟空暇来看你,你倒好!”   “你凶人家……”她忽地眼睛眨巴两下,水雾漫上来,盈满眼眶,声音都哽咽了,“不知谁前阵子巴巴地说喜欢人家,现在一有点什么事就原形毕露……”   “你——”朱炎真受不得她这模样,也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本来脾气挺倔强的,一言不合就刺得他满身窟窿,现在倒好,一不对劲就一泡眼泪,偏生泪就含在里头,宝石似的大眼,泪花滚动,小脸委屈的样子,他这心头立马就心疼得不行,哪里还生得了气。   就算明知她是装的,他都没辙!   “好罢好罢,你拿去便是,反正朕不缺这些。”   她破涕而笑,一下用袖子罢眼泪擦干净了,眼里一点痕迹未曾留下,只余星子般粲然的光芒,让朱炎不由地跟着她一块笑,他道:“你现在这样,反倒还像个女孩子家了。”   “本来就是女孩子。”   “以前脾气那么倔,呛得朕都反不了嘴,还说是女孩子?”   她眼一挑,斜着看他:“以前不没成么,现在自家人还需得那一套么?”   朱炎眉头一抖:“你莫说你那性子是装给朕看的……”   沈夙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忽地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感叹,灵动的眼眸里闪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原来皇上好那一口啊,喜欢用强的?”   她简直……根本没变!他瞎了眼才觉得她变得温柔婉转了!   见他又气着了,她伸出手往他胸口顺抚,纤纤五指摸在心口,柔声细语动人心弦:“不气了不气了,乖哈。”   ——她,这是在哄孩子呢!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热:“朕多补你那么多赏赐,不打算报答一下朕?”   “一个破枕头就要人家以身相许啊,皇上您也太吝啬了!”她不满地抗议。   “……”朱炎觉得,他压根就不用和她废那么多话,恼火地想罢,他捉住她的手腕就将人带到榻上来,旋即长腿往里一挤,整个人强势汹涌地推向她的身子,她不由地上身一挺,发出一声被惊到般的喘息,眨眼间,轻声的笑如鸟儿般吱吱喳喳地叫起来。   他目光深邃如海,望着底下笑得嫣然如花的人,头蓦地往下一沉,却被她伸出一根拇指压住唇瓣,他眉头一皱,似不满她的阻拦。   她笑道:“过两日就是封后大典,这样……不好罢?”   他鼻息紊乱,目光亦暗如深夜,像藏在深渊下那滔天的欲-望,沸腾不休:“朕为你,早就破了一个又一个的规矩,现在再和朕提规矩,你是存心想让朕难受么?”最后的一句咬字格外重,隐约透露出一股浓郁的风月气,随着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轻微喘息,勾勒出一副缱绻动人的旖旎风景。   沈夙媛抬了抬身子,明眸嫣然:“皇上来夙媛这,不就是特意来讨难受么?”她见他眸子里的颜色逐渐加深,妍丽脸庞笑靥妖娆:“终归只能是饮鸩止渴,还不如留着过两日……”   “你明知朕不会——”他飞快地回道,目光微微一颤,眼睛忽而死盯住她,“还是说……你不在乎?”   她一时没搭话,身上的人一时动作也停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忽而朱炎低声笑了笑,深沉的目光中仿佛暗藏火焰,他叹口气,眼神迷离贴近她的鬓角,“朕在乎就好了……”那样说着,风似的轻,却让她浑身打了个冷战,猛地将朱炎从身上推开去了。   他对她从不设防,这一下她又推得急,他整个身子都往后倒下去,后背沉重地摔在地上,砰得一声,好似惊动微愣的人,沈夙媛一下从榻上起来,刚往下一看,脚踝突然叫人给捉住了,一个拖拽,她也翻倒在地上,人砸到他胸口。   “嗯——”   她双手撑起身子,听到他发出的声音,眼神里透出点点笑意,“知道疼了?”   “疼啊……怎么不疼?你个没良心的坏东西,你摸着朕的心,你听听看,朕心里是怎么说的……”他握住她一只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心口,朝上方目光复杂的人笑了一声,“早知道你没心没肺,可朕喜欢你,也没辙,只好事事随着你……你比朕的心肝要硬,朕服了……”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嘴角牵起,像套了一张面具:“皇上怎么这么说……”   “你干脆把朕挖去垫底下枕着,你才好日夜听得朕为你……”为你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身上的人忽地压下来,用嘴堵住他。   看他一瞬间哑然失声,瞳孔紧锁,睁大了眼吃惊地瞪她,她却不在意似的,舌尖窜入他的嘴中,微微合上眼,视野里,他的表情也变了,手臂自然地抱住她的腰,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慢慢地收紧,唇舌开始反攻占地,一点不饶人。   她喘息着,同时心里又在想……   他了解她,她的心远比她自个想象得还要冷,平素里嬉笑打闹,骨子里却看得太透,好似一切尽在掌握,其实她也有迷惘的时候。不过她不会说,故而看在别人眼里,她便是天赐极贵,荣耀加身,令无数人追捧艳羡,生来就是不该有耐烦的人。   可她终归还是有了烦恼。   思绪飘荡间,忽地有人将她翻了个身,她睁开眼,望着他发怒的脸孔咯咯地笑:“难道今儿真要以身相许了?”   他盯着她良久不说话。   她笑够了,也不吭声,睁着一双亮盈盈的眼,直视他。   忽地他眉头一锁,俯身往下倾倒,离她还剩一些距离时停住,“许给朕怎么了,天下还有谁要得起你?”   “皇上真自恋……”   他锁紧的眉随着一声笑而舒展开来,“朕还叫告诉你,你就只能配朕,没人配得了你,朕也看不上别人,故而自觉点就以身相许,不自觉……”他忽地哼了一声,“朕还真就好用-强这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好萌,打滚~   还是一对一感情线最美好了~   第59章 最佳   她噗嗤一笑,腰上忽地被拧了一把,她立马发出哎哟的叫声,莺啼婉转,这一时都没收得来气,猛地一下就给呛到喉咙了:“咳咳——皇、皇上,咳咳,您坏、咳咳……”   他俯□,咬住她的唇角,像老鹰叼食咬在齿间,她咽呜一声,“皇上……疼呢。”   “疼什么,忍着。朕比你疼。”朱炎说着,慢慢地亲她,沿着她的唇形,伸出一点舌头就顺着她的嘴慢慢地嘬,同喝酒似的,她被吸得有点痒,笑了两声,顿时叫她咬住嘴角,一抬头就看见他眼里火焰喷薄,如凝聚着一山的熔岩,鼻口里呼哧呼哧地喘息,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估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皇上怎同小犬儿般咬人呐……”   “怎的,朕就爱咬你两口解气。”他说罢,笑眯眯地用舌头舔舐了一下她弧形姣好的唇瓣,露出如酒足饭饱后酣畅淋漓的满意神情,声音沉哑地笑道:“今儿怎的这么乖?不怕朕吃了你?”   “刚才您不就要把人家给吃了?人小心肝都被吓坏了。”她笑着,手攀上他的肩,声音低低地道:“夙媛怎么觉着,现在这场景……像是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在偷-情呢?”   朱炎心里呕出一口血,他不指望她这嘴里能吐出象牙,但这一开口着实惊人,他板起脸孔,义正言辞地道:“朕这叫合法享用,你本来就是朕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偷-情都来了。”   “怎么就不是了,偷-情多刺激呀,有本事皇上别压着我,光明正大床-上去啊!”她口无遮拦的本事让朱炎咂舌,他瞪她两眼,“你想去是不是,成,今儿个朕满足你!”说罢,将她一把从地上抱起来,十分轻松。   “近些日子你疏于锻炼,骨头都酥软了,这么轻。”   “你倒是弄个准许后宫嫔妃练武的规矩来,夙媛立马就把兵器库里的刀枪都搬到敬央宫里头,每日换着花样给你示范,怎样?”   “你敢——”   “您一道圣旨宣布下来我就敢——”她说罢,忽地人往上挺动了一下,嘴里吐着气,笑盈盈地娇声道:“不是去床上再战么,您去不去呀您?”   “你——朕先问你,这些话,你只同朕说了吧?”朱炎皱着眉,怀里的人娇媚得要命,声音酥得让他心里都成一滩水了,可她一个闺房里的姑娘家,就算再出格,照道理,这些风月行径不该这般熟知罢……难道说——他忽然想到一个念头,旋即又被自己惊到了,脸色变得铁青铁青的,不发一言地等待她的回答。   “什么话……情话啊?”看着朱炎的脸越发红涨,她吃吃地笑,手揽住他的脖颈,轻声地朝他的脸吹了一口气,眼神特别勾人:“皇上您想什么呢,您是不是以为……夙媛在外头都这样啊?”   “你倒是敢——”   “我早定下是您的人,若说我要到外头去大野食,您真要拦那拦得住么?哎哟——”她被突然放了下来,朱炎的动作很粗鲁,他气呼呼地从鼻子里喘气,沈夙媛愣了一下,旋即大声笑起来,“皇上您真信啊,说笑呢我呃——”   他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嘴,沈夙媛微微蹙眉,用指尖摸了下,啧,都出血了。   刚抬头想说点什么,他整个人又俯□,伸出舌头舔着她裂开的唇缝,一遍遍地,她不动,睁着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他舔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她:“把眼睛闭上。”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她就不说话,仍直视他,眼里含笑。   朱炎等了好一会,见她这样,叹气道:“朕被你看得心都慌了。”说着将一只发颤的手捧住她一边侧脸,低柔地说道:“这恐怕是朕这辈子以来……最荒唐的一次。”伴随着无可奈何的感叹声,他的头压下来,轻吻如蝶落在她的眼角,旋即轻轻飞离。   “皇上觉得荒唐么?”她轻轻地问。   朱炎眼眸低垂,看着眼前仰首的人,迎上一对比日光星光还要烁烁逼人的明眸,心间颤抖不已,他眼光涣散了些,发痴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而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如晨曦迷雾里的潮气,似乎将她眼前的视野给模糊了些。   “荒唐……也认了。”   他低头,她仰首,两人很自然地凑到一块去,唇贴着唇,不似方才的逗弄嬉戏,而是真正缠绵交融到一处里去,她眸子湿亮,有几分懵懂的美,脚尖踮起,手搭在他的肩窝上,随着吻的加深而不断收紧。   “哎哟——”忽地外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显然是被他们这大胆露骨的行径给吓着了。   沈夙媛镇定地转过身,反倒是朱炎,倏尔背过身,她斜眼看了一眼朱炎,很快就挪开视线,从容地朝呆站那用手捂着脸的人走去,直走到跟前,沉下脸:“宝芯,平素里规矩都往哪去了?进来不先在外头喊一声,就这样莽撞地冲进来?”   宝芯见她脸色不对,神情一惊,她知道自己是犯了郡主的禁忌,平素里她怎么打闹都是小事,然皇上和郡主独处的情况她居然就这么闯进来,还是他们俩在……耳根一热,她埋头一下跪地:“奴婢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罢了,你起来吧,往后再犯,定不绕你!”她说着,用手拍了一下宝芯的脑门,她哎一声只发出半个音节,后头的痛呼就被她给含紧了,嗫嗫嚅嚅地小声道:“奴婢知错了……绝不敢有下次……”   “说,什么要紧事,让你这基本礼仪都不顾了便擅自闯入?”   “您要的凤凰被套已连夜赶工绣好了,还要娘娘您指定要换的成套器具都从宫外运进来了,奴婢正命人搬来,就是个件比较大……”   “就这点琐碎的小事?”   宝芯偷偷往她后头瞄了一眼,见皇上仍负手站在原地,背对她们,什么也瞧不见,加之距离隔得也远,宝芯这才用手掩住唇,悄声道:“您还记得那次太后娘娘来静心殿的事么。”   她一皱眉:“怎的?”数十日功夫,难道张太后又出啥幺蛾子了?   “您走后,太后娘娘就在乾龙殿前将一个宫女拖下去杖毙了,没想到那宫女居然奇迹般地挨完三十顿板子都没死,后来叫人给保住了。今日奴婢去掖庭局的时候,看见那名宫女,瘦得跟枝干似的,奴婢挺想把她要过来的,啊!奴婢知道,那宫女恐怕做不了重活,可是……”   “是谁将她保了?”   “杖刑的时候,是在大院外,是让几名凤仪宫的宫女执行的,而恰巧秀珍姑姑去静心殿,路上碰着人就把人保住了。不过听秀珍姑姑说,那会儿人就剩一口气吊着……差点儿就没了。”   “竟有这样的事?”她眉头深深锁起,想来那宫女当日并未犯错,不过是让张太后看不顺眼拿了借口发泄罢,之前朱蕊兰的事迹仍让她记忆犹新,她知道张太后心狠手辣,却不想竟是一副五脏六腑俱都黑漆得摸不到一丝亮光了。   她悠长一叹,以张太后这份毒辣心性,同她之间必是不会罢休,不过一点小事上,她恐怕不会如以前那样心急出手,就算真想治她,也会给她找大麻烦上套。不过说来她心里竟没什么担忧,许是她早看开这些内廷争斗,反正一日后宫女战士这种生物还存在,该生的事想来亦是一件都不会少。   “你把人带回来吧,用些药,请个太医给她医治。等她身子好了交给林嬷嬷管教,以后就算是敬央宫里的人了。下去罢。”   宝芯得了令,旋身即走,哪敢停留半步。而沈夙媛却呆在原地,想了会儿才转过身,见朱炎还背对着她,心里沉郁之气尽数消散,几步走到他身后,猛地拍向他的肩膀,不想他竟是有所防备。许是她掌风带声,将他惊动了。   “想偷袭?”他挑眉,转身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到跟前,想着方才那一阵痴缠,脸又慢慢烧红起来,然朱炎心里有种感觉,他不能同她这样毫无节制下去,不然他真的会丧失理智,提前就要她的身子。   他不想随意得到她,她的人也好,心也好,他都会认认真真,用最好的一面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心里想着,朱炎打定注意接下来若她再使出什么狐媚手段都不能被勾上的决心,然而沈夙媛早就端正坐好,一副“我已爽您自便”的姿态,目光清澈地打量着他:“皇上,坐吧。”   他立在原地没动,拿眼斜上角瞧她。   她显出疑惑的表情,“皇上要站着和夙媛说话么?”   这回疑惑的换成了他,她不继续了么?方才明明还那么热情地邀请他,这就不继续了?心里头她热情相贴他正义拒绝的台词朱炎都给想好了,她怎么就不继续了呢!   青年微红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你……不……不接着了?”   “什么接着?”   朱炎怒:“心里清楚!”   她笑眯眯,悟:“噢……还是不太清楚。”她人往后一靠,摆出一个惬意慵懒额坐姿,眼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丝,慢腾腾地道:“皇上遮遮掩掩作甚,您说明白点呗,夙媛资质差,脑子转不过弯来,您这样高深的问话夙媛实在是不懂。”   他怒视她,挠心挠肺,挠肝挠脏,挠遍全身后仍见她安然从容地坐在那,也没表示,恨声暗道,她这是故意卖傻!刚转念间,朱炎又想到适才那些缠绵缱绻的吻,唇抿了抿,心中挫败不已,罢了,好歹他这次算是回本了。待新房之时,再捞个痛快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脱力……留点言撒点花鼓励一下疲惫的作者君吧……   这章应该算福利吧,话说第一次写宫斗甜文,突然觉着日常甜萌真挺有爱的~   乃们觉得呢~   ps:以后双更还是一起发算了,省得一天刷两遍,大*这抽搐程度,说不定上午还刷的开,下午就刷不开了,还有乃们尽量不要跳订呀。希望盗文的也手下留情吧,盗文算是沉积的老问题,作者勤勤恳恳更完,你瞬秒盗,作者君真心很殇,骂也没用,只能希望读者看在鱼妞儿勤奋的份上,多多支持正版了,恩,米有了~   第60章 最佳   她装傻,他也懒得去点透,她的意思已经是非常明白,反正这唇他尽情尝了,这滋味足以一解数日来的相思之苦,朱炎索性放宽心,就当这一页掀过去。故而摆正坐姿,手安放两侧把手,搁在茶几上的手掌握住一只青瓷茶碗,装模作样地品了两口,镇静地问道:“你宫里的人急匆匆过来,是怎么了?”   沈夙媛微微侧脸,身子倾斜,一手摁着壶盖,一边往杯中斟茶,边问道:“一些小事,皇上要听吗?”说罢,将倒了半杯的茶举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朱炎看她一眼:“说说看,朕听。”   她微笑一声:“皇上放下国家大事,就是为听臣妾宫里头这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说罢,她眼眸斜上,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他的目光专注有力,面上似乎还有一丝适才情动下的余温,笑起来,唇角微挑,颇有些风流之气,他道:“于朕而言,天下事,不论大小,朕都该听得。”   她笑了下:“好罢。”她说道,将宝芯方才禀报的事说与了他听,而朱炎听后,神情微变,眼神里光芒莫测,将他脸上的变化看在眼中,她随意地说了句:“或许对舅母而言,这的的确确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   “这数十日以来,她除了经常上储明宫同林皇后叙旧交谈外,倒还算安分。”   两个骨子里不安分的凑到一块,确实是臭味相同,志同道合。她心中想到,嘴边挽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很浅,目光低垂,似是沉思。半晌,她调整了下闲散的坐姿,稍微端正了些,手肘搁在把手上,轻轻叹气:“但愿如皇上所言,舅母这回受了教训,能改过自新罢。”   “这段时期,她恐怕想闹腾也不敢放开胆子来。她心里边最中意的人就是林暮烟,大典在即,她巴不得少点事来,不会生什么乱子。”   “听说日子已选定好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一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恬淡的侧脸,低声道:“是,就定在一周后。”   她微笑:“那是快了。”停了下,她转过头又道:“皇上大喜,臣妾就在这先恭贺一声了。”   他看她抱着笑,神情格外冷静自持,又思及刚才那一幕火热场景,眉头打成了个难解的结,他的声音沉闷低哑:“朕这大婚于天下人而言是大喜事,于朕而言……”   “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既做出选择,后悔是懦夫行径。皇上又是真龙天子,可不能打自己的当家脸面才是。”她说得平淡,确是真道理。然这样的道理,朱炎比谁都清楚明白,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便显得格外令人揪心。   他沉默了会儿,苦笑一声:“……你真狠心,刚同朕那般这般的过后,这些话说来,竟是一点不受影响。说来……当初那协议,也是你主动同朕提的。”他说到这,慢慢转过头,见她形容自若,目色波澜不起,遂收回视线,“朕何曾这般患得患失过,偏生你一副什么都不安在心上的样子,朕心里边总想……若这位置换个人坐,你是否……”   “世间没有如果,提出假设,这立意本就不存在商谈的必要性,顶多叫预谋。就像是臣妾也可反问皇上,若夙媛不是明珠郡主,现今又会处于何地?所以,如果什么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臣妾当初主动提出建议,皇上考虑后欣然接受,时过境迁,已证明臣妾的建议是对的,过程是必经,却有千变万化的余地,然结果是定论,是不可或缺的关键。故而皇上对于过程不满意,可只要结果对了,自无需在意那些过程如何。”说罢,她注意到朱炎看她的眼神暗如深夜,一望过去,竟似死海般静谧寂寥。   心里一颤,她知道……这番话,是有些伤人的。   她没再说了,气氛显得莫名低沉。   “……你说的对。”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非常淡的口吻。   她侧颈相望,见朱炎眉目里情绪清浅,轻微几不可查,他身子靠了过来,手划过案几面板之上,落到她这头,一点点沿着她细嫩纤瘦的臂弯,五指张开,从指缝间穿入,旋即握紧,如锁链扣住她的手掌心。   “过程确实可有可无……结果才最重要。”他说着,慢慢抬起的眼里暗光浮动,她竟头一次,看不见他眼里藏了什么,黑沉沉的瞳孔显得那样深,深不见底。他痴恋般地用唇抵上同她交缠紧握的手背,潮湿叹气随着肌肤渗透蔓延入心田,“你是朕的克星……朕命里的劫,朕早认了……故而朕无所他求,把你整个完完全全交给朕……那么朕就知足了。”   倏尔一声轻笑,她垂首,眸光潋滟丛生,语意深长:“皇上不仅自恋,还极其贪心……”   五指相交的大掌一紧,随即听得朱炎发出的一阵低笑,如闷雷于心头轰动震响,笑罢,他抬了下眼,眯成一条缝看她:“不及爱妃心机叵测,将朕的心揣摩的一览无遗。至于爱妃所说的贪心,是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劣根。而朕——唯独对爱妃贪得无厌,朕想要从爱妃身上得到更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直到你沈夙媛,由身到心,都彻底属于朕。”   她目光颤抖了一下,记忆里稚嫩青涩的少年太子和此刻桀骜冷静的青年皇帝不断交换,又不断重合,最终定格在此刻这张俊挺英伟的脸上。   他平素里纵容她,包涵她,任何随她,那些都是小事上的疼爱,而现在这样的朱炎……被紧握的手充满他的呼吸,剧烈的,浓稠的,无法稀释的狂热,被他在寻常里藏得极好,然这一刻,他毫不顾忌的,肆无忌惮的,彻彻底底显露与她看,告诉她,他势在必行,亦绝对胸有成竹。   怎么说……这样一个男人,确实很有魅力。   她低□子,面上漫上盈盈笑意:“皇上说夙媛爱装,您可比人家装得深多了。”   他直视她,目光深黑透亮:“朕不爱自谦,可正经比起来,光爱妃一颗顽石不化的铁石心肠,就让朕头疼不已。”一转语峰,他语气不再紧绷,而是轻柔许多,“不过朕甘愿花一辈子的心思,不论其他诸事诸人怎般,朕和爱妃……恐怕这一生都要牵扯不休,永无止境。这一点,毋庸置疑。”   “臣妾以为皇上是头雄狮,不想骨子里……原是豺狼。”   “是么……不过朕,可是从来都没有看轻过爱妃。”   “那臣妾不还得谢过皇上您高看?”   他呵呵一声,狞笑着张嘴咬住她的手指,又忽地一含,发出囫囵不清的低语:“朕真想吃了你……”   “恩……皇上……手没洗,刚还抓地了呢。”   朱炎揉着额角,把她的手指吐出来,满头乌云地瞪着她:“洗干净等着朕回头弄死你。”粗口爆得格外利索干脆,恐怕他已是叫她气出病来了。   扑哧——她抽回手,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拿出帕子擦,“您真重口,说真的,画本子皇上还是少看。”   他一惊,倏地回头,漱口的茶水憋在嘴巴里,无法出声,只能发出嗯嗯嗯的响动。朱炎很快意识到,一口将茶水吐回茶杯里头,张嘴就道:“你、你怎么知道——”   她温柔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不然……以皇上从前的性子,这些话……恐怕根本连想都想不到,更别说是从嘴巴里讲出来了。”她那样理所当然得看轻他,让朱炎整张脸瞬间一变。   “……”他咬牙,奈何她说的都是真的,他极好面子,被她这样当面拆除,面子里子都交待了,可能咋办?没辙,动她不了,到底是她棋高一着,她狠得下心!   “你别瞪臣妾呀,臣妾心肝都吓得发颤,哎哟好怕好怕啊……”她装模作样,一边拿眼打量着他,挑衅出声,“纸上谈兵终究是空把式,上阵杀敌才是真功夫。”   朱炎听她这么一说,不免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来,当初他搜罗画本子时,她也曾说过,俄后在自尊心的维持下,他发愤图强,一直到如今,朱炎自觉已能应付自如,可到了她嘴里,这些……居然仍是空把式?!   “皇上不服?”她似猜到他的想法,呵地自顾一身笑,忽地,人一转过来,手猛地将案几上的茶具一扫,发出叮铃咣铛的声响,在朱炎惊愕中整个人越过来,身子柔软如蛇,藕般嫩白的一截搭上他的胸口,身子动弹间,弧形姣好的小包子搁在他眼帘下不停晃悠。   朱炎心一缩,莫名感到一阵无措紧张。   “皇上……”声音轻轻软软,又兼一股柔媚之气,她那样呼唤他,朱炎只觉得那瞬间所有一切都在她凝望他的一对眸子里消失无影。   她目光笔直,如蛇眼宝石,她到哪,就能将人的视线勾到哪。   而就在朱炎愣神间,耳边听到一声细细的,像小孩玩闹般的低笑。旋即又恍惚地感受到一阵幽兰般的香气喷洒在脸上,他一个颤抖,就瞧见她半个身子都倚到他怀里头来,齿缝间的气缠着他的薄唇,是明目张胆的诱引魅惑。   置于肩侧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狂烈跳动的心率,预兆着他几乎快要崩溃的自制力。而这时,这条美人终于吐出猩红的信子,给予他致命一招。   “皇上不说要弄死人家么,你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鱼妞儿的恶趣味暴露了,短腿跑!   不过从几章可看出,黄桑苦心修炼这么久拿出来的成效,依旧比不上女主神一般的段位,压妻之路……漫漫远兮。   第61章   她大胆的挑逗令朱炎惊愣,一时喉口咽动,干涩发痒,明明在刚刚那短暂的一段时光里已极尽缠绵,他以为自己应该是知足了,却不想他的定力只消对上她,就薄弱微小的不堪一击。她拿着她的长处来抑制他的短处,他此番又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故而不用想,他很快便卸甲投降,两只手放到她的腰上,硬咬牙根,忍住胸口那股澎湃撞击的烈火,眼睛发红地喘息:“别……朕真要被你折磨疯了……”   “皇上怎么就被臣妾折磨疯了?这样的大帽子扣在臣妾头顶上,臣妾万不敢担着呀……”她一边说着,人迅捷一翻,动作流利,裙摆翻飞间她已是一屁股坐上他的小腹中央,一条细长的腿像是柔软的蛇尾巴,叉开他慢慢地钻入,两手往后一撑,侧脸朝他嫣然作笑,媚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您喜欢这样的姿势,还是……”她曼声吐气,忽然一扬手,软软地勾上他的脖颈,长腿一抬,身下一个旋转的动作,人已侧身坐在他身上,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慵懒地安放于朱炎的胸前,拇指圆润精巧的指甲片从他刚被整理好的衣襟口里肆无忌惮地伸进去。   这一摸令朱炎瞬时倒吸一口气,他的身子刹那僵麻如铁,眼瞳剧烈猛缩,表情像是被人用棒子狠敲了一下。他的手进抓住把手两侧,指甲摩擦着坚硬的楠木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四下无声,只余她故意吐露的喘息声,她见他正襟危坐,坐怀而不乱的柳下惠姿态,心下好笑,她很明白自己对眼前人的影响力,他嘴上说着不要……身子,还不是老实交待。她刻意蹭动,一边笑着打量他越发涨红憋青的脸,他竭力维持的呼吸亦在一点点出卖他的理智,朱炎心知,心口这团燃烧的火苗就快要无法掩藏……   “皇上……”她用手指在这坚实宽厚的胸口肆意地画圈圈,口气软绵绵:“你不吭声,是不是臣妾做的还不够好呢?臣妾是您的女人……您要臣妾如何,臣妾就如何……皇上……您说句话呀……你要怎样啊……”她手往上攀岩,娇滴滴地朝他撒娇,然手刚一碰着他的脸,突然细瘦的腕子就被人牢牢捉于掌心。   她抬头,撞上一对喷火的眼。   她似发怔了一刻,立时就笑起来,身子都笑得打颤。   她是魔鬼,是邪恶的魑魅,是蛊惑人心的妖姬,若她想要祸国,朱炎相信,她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他忽而埋下头来,炽热的唇贴上她的脖颈,她低声叫唤了一声,身子被他用双手一寸寸地圈紧,“……好热呀皇上。”   两个人贴得那样紧,几乎是密不透风,便是她花费心力制造的人力空调也抵挡不住人本身的热度。   这是一种足以将人烧尽的热量。   她眯起眼,神情显得恍然,她的手抓在他的背上,五指划向朱炎的背脊,他似乎是在汲取她身体里的能量一般,深深地埋入她的肩头,不断吸气,吐气,仿佛又像是在强行遏制身体里的狂暴凶兽,他此时不想别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她,这样浓烈灼热的独占欲,他怕暴露出来,会让她害怕……可她是那样的天不怕地不怕。   她曾经还骂他是暴君。   呵……   朱炎隐隐有种感知,他迟早会为了她,变成名副其实的暴君。   “你这妖女,朕真想狠下心烧死你,再将你的骨灰永远地放在朕的枕边……或许这样,朕才会觉得你是完全属于朕的。”   “全天下都是皇上您的。”   “不……”他气息紊乱,神色似魔怔般地低声呢喃,遂更紧抱住她,更深地吸气,“你这颗冷硬的,冰凉的,无情的心,它还不属于朕……但是朕会得到它的,一定会得到它……”他说着抬起头来,对上她略显无奈的眼神,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湿亮的眼如江南眼波,烟雾朦胧,“您太执念了,过于执念,就会成魔……”   他一声轻笑,沉沉的黑瞳里光芒尽暗,深得见不到一丝的亮光。   “合着你,不正好是天生一对。”   她眼里的雾霾一点点散去,嘴角浅浅一勾,似笑非笑:“好像也是。”话锋一转,手略显无力地耷拉在他肩头,“这是已经都歇火了?那皇上先把夙媛放开吧,这姿势还真是中看不中用,腰板酸死了。”   下次得换个姿势,这种比较适合抓拍,不适宜写生啊……   上一秒里的气氛立时让她这句话给败尽了,朱炎朗声笑道:“你不勾着朕入魔,就不会受这苦头。”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已扶着她的腰,将她给拉起来。   人一起身,她就从他腿上跳下来,手按着腰扭了两圈,朱炎看她这姿势,哭笑不得,他说她咬把自己折磨疯,这句话确实不假,她这性子过分跳脱,平常人压根跟不上她,而他长年累月积攒的经验有时候对上她这善变的脾气,那也是败北的份儿。   看来要习惯,恐怕还得磨练一段时间,反正……来日方长……   “皇上你能别在一旁盯着臣妾看么,这么高深的眼神看得臣妾心都慌了。”她手叉腰,前后左右地转圈,一边朝他递了个皮肉笑,将原话直接回赠给他。   朱炎吃吃地笑:“朕越看你就越喜欢。”   “小时候就看出来皇上您中意人家了。”饿狼扑虎的眼神,都饥渴成那样了,就是她故意装睁眼瞎都无法无视。   朱炎笑容一僵。   她又慢腾腾地补充了一句:“所以这么看来,皇上到现在都翻不了身是很正常的。”   朱炎脸更僵了,不过眉头一动,眨眼功夫,他又堆上笑容,意味深长地道:“上还是下,朕不在意。”   她这时候已经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裙,正翻着领头,听到他这句话,当下脑子就转过来,不由朝他侧眸,露出一丝……鄙视。   “皇上不仅自恋,贪心,还十分猥琐。”   “朕不生气,你尽管再说。”他笑眯眯地望着她,随口说道,遂见她站直立定,依旧侧眸,下巴微微一抬,眼神居高临下,他真是……看得心花怒放。   对于目前正朝着抖m发展路线狂奔的朱炎小青年,沈夙媛认为再刺他已于事无补,所以她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在口头占什么便宜,而是直接下逐客令:“一周后就要大婚的皇上,却和臣妾在这厮混,是不是有点不像样呢?”   朱炎眉头终于皱起来,满脸不悦里头还有那么点的小委屈:“要赶朕走?朕难得来一趟……”   “回回都难得,待皇上的后宫正式安定下来,皇上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臣妾绝不多说一句,这会儿……您还是得顾忌些。”她说着,上前就拉起朱炎的手,将他从座位上拖起来,他却跟扎锭似的,誓死不起的架势,一边咬牙道:“最近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待朕在此用过午膳后再回去也无碍。”   “你老赖在臣妾这,被有心人知晓,不又该那一大堆的话来编排臣妾了,皇上是嫌臣妾的麻烦事还不够多么?”   朱炎顿时怒道:“谁敢编排你!朕都——”不敢俩字及时让他停于嘴边,他心下暗自庆幸,这要说出来,以后不又多了一项让她嘲讽的话题,本来就被她压到地心里去了。   她皱眉:“朝野里上下腹议的人太多了,不是谁都吃沈家的一套。”   “你别多想,朕不管谁议论不议论,再说朕连着快数十日没见你,今儿个来这一趟,其他人谁敢多嘴?多嘴的朕赏他一顿板栗子吃!”   沈夙媛扑哧一声,一下就笑了,她缓缓吐出口气:“好罢,不同您争了。您要留到用午膳的时辰那就留吧,不过用过午膳,皇上就不能反口。这要一天都呆在臣妾的敬央宫,您就看着吧,回头就会有人上奏折说臣妾恃宠而骄。”   朱炎忍不住用眼睛白她,这小动作他跟她学了就成像:“全天下找不出一个比你还恃宠而骄的了。”   她转过身,哎呦一声:“臣妾这么娇,皇上还上赶着来伺候,那又该怎么说?”   这小模样嘚瑟的,先是气,但看她那双灵俏转动的大眼宛若珠玉般粲然发光,他便又是一阵的无可奈何加心软妥协:“罢了,朕不用你计较。”刚说罢,外头一阵轰轰烈烈的响动。   “你这宫里头还真热乎。”朱炎坐在旁边凉凉地道。   没搭理他,想到宝芯方才说的,应该是宫外头运进来的家具都已到货,搬运人员怕是都等在外头不敢进来,她往前走,朱炎在后面喊她:“做什么去?”   “臣妾的东西到了,臣妾都去瞅瞅。”   朱炎立马起身,几个大步伐就到了她身旁:“一起。”不等她开口,就拉起她的手。   她见他这劲头,怎地比她还关心似的,心里暗暗摇头,他这显然是要对她进行□□□□的强盗政策。而这强盗要的还是不是金钱银币这些身外之物,要的是她这个人,这颗心。她想着,眉眼间却不自禁地聚满笑意,他还觉得她是来克他的,怎么不说,他克起来人也是一把好手呢。   走到一半,朱炎忽地停下脚步,她亦顿步,言笑晏晏的模样,似一眼就要望进他的心坎。不,是早已在多年前,她就扎根于心田。一直到而今,萌芽爆发。   他不由地抓紧了她的手,笑道:“从今往后,你都要同用朕一起。”   她凝视片刻,曼声低语:“谨遵夫命。”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刚好,码得有点晚,明天会早更,虽然非双更,但字数会增多,六月初起日6000打底,最近新文被甩一边抛弃良久,良心发现要拾起!   话说女主真不矫情,不过是心比黄桑硬的多,她心里年龄三十多,首先考虑的本来就是价值,然后才是爱。爱是要建立在生命安全必须保全的情况下。当然两个人纯碎是嘴贱斗嘴,打情骂俏,不会纠结爱情的,文案都写了,属于两人携手打怪,不要心疼黄桑,男人就是用来虐的(看多渣男贱女的后遗症)   第62章 最佳   外头的人一瞧皇上出来了,忙将手里的物件放下,齐齐朝朱炎行礼,在这些人跟前,朱炎的皇帝面子还是得维持的,故而,他直起腰板,淡淡地朝他们看了一眼,道:“都起身吧,做你们的事,不用在意朕。”   不用在意皇上?!众人心惊不已,哈腰点头的同时心底却暗道,他们这样的贱命不用皇上开金口,瞪一眼就得玩完,哪有资本在皇上放松?故而一个个越发战兢小心,加之这手头上的物件又都是皇贵妃亲点,两尊大人物都看着,俱都提心吊胆,怕磕磕碰碰地伤到一丝边角留下磨痕,都得被叉出去砍脑袋。   沈夙媛一向心细,自是注意到搬运工们的胆怯心理,上前道:“皇上既然说了,你们该做自己事即照常来,小心点别擦着摔了没人会来责罚你们。”   “……”为什么皇贵妃笑容满面的说这话时,会有种阴风从背后袭来的感觉,众人更害怕了!   她说罢,拉着朱炎到一侧去,给搬运工们腾出地界来,一边指挥着他们摆放的位置,朱炎跟在她身侧,眼瞅着这些造型古怪的器具,神色里闪着好奇的光,奈何他身份摆在那,不好当着一群侍卫面和她你来我往地自顾自聊天,降低皇帝的格调,而待他们都完事后,指针已快临近午时。   大热天的忙活这么久,敬央宫里的冰块又没及时补充,冷气被暑热的火气很快掩盖过去,她一身罗裙,背脊被汗打湿,额上更是沁出细密的汗渍,面庞红扑扑的,娇艳无比。   朱炎看得心一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将拿袖子抹汗的人手拽住放下,用帕子仔细地替她擦汗。   “袖子都碰地上了,还用来擦,脏不脏?”   他轻声软语地说着,丝绸细滑微凉,贴着脸很快将热汗吸收,她用手呼扇脸,顿时感觉凉快不少。然后,她抬眸看向朱炎,掏出自己怀里的手巾塞给他:“夙媛的给皇上。”随即抬手将他的帕子拿过来,笑了下,“这个回头洗干净后再还给皇上。”   “一条帕子,还要折腾出这些事来,谁有你麻烦?”他嘴上叙叙说着,眼里心里却都是甜的,一边将她的手巾放入怀中,“不过既然你要如此,朕随你便是。”   她偏头偷笑一声,遂拉着他坐到搬进来的沙发上,这样式材质她特意叮嘱过工匠,材料都是最上乘的,用的真皮打造,放现代绝对是私人定制的奢饰品,原生态出产,谁与争锋?   朱炎被她这一拉,才想起来问她:“这些物件,怎么瞧着如何怪异?”   “哪儿怪了,不舒服么?”她蹦跶两下,绵软舒适,躺下来双手往旁边两侧一放,哈,多少让她找到些新世纪的感觉。   朱炎摸了摸沙皮,指尖丝滑顺贴,料子是不错,样式虽怪,坐上头一靠倒是真舒服。他没由来地朝旁边眯着眼,一脸享受的人看去,他一直知道她鬼主意多,可他越同她相处,就越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同他人不一般的气质。和这宫里的,不,和他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察觉到他在注意她,然而沈夙媛心中一点不紧张,她认为并不需要刻意去避讳,而今,她的身份压在这,不是太惊天动地的出格之事,谁会觉得她是妖女,要拿火烧了她呢?况且根本没人敢。所以她做这些现时代无法料想到的事都是在规划范围内,最多让人觉得奇怪一点。   “确实很舒服,你怎么想到的?”   就知道他会问。   她随口道:“用脑子。”   “……”她又开始耍他玩了?朱炎按住抽动的眉头,道:“……你不愿说,朕不勉强。”   她叹气,歪过身子看他:“具体怎么想到夙媛说不来详细的,若非要归结原因,大概就是一日夜晚,大雨倾盆,忽然间福灵心至,心智大开,故而成就此惊世之作。皇上以为这个理由够不够?”   对她这胡说八道,乱扯一通的本事朱炎真当要佩服得五体投地,让她进宫真是委屈她了,她分明就是个神棍!   她忽地哈哈笑起来,笑够了才蹭到他肩膀上,娇气地说:“连这都要发火啊,皇上……赶明人家叫人给您做个呗,笑一个嘛……”   他被她磨得耐不住,一叠声的叫唤令他心尖发软,身子发软,连骨头都发软,他的手顺势从她腰间滑入,用力一揽:“……朕饿了。”   她转头看了眼外头,恍然道:“还别说,您这一提醒,好像是有点饿。”说着抬头,“该用午膳了啊……”话音一落,朱炎就低头咬住她的唇瓣,“朕想吃你……”他上下两片薄唇轻咬吮吸,半开的眼眸里,她的眼漫上一层水雾,没让他亲多久,沈夙媛就推开他,发出一串若铃音般的笑声:“皇上快别亲了,嘴都被您亲肿了,待会儿用膳要怎么办。”   “朕咬碎了喂你。”他说着,一只手探入她的腰间,娴熟老练地摩挲抚摸,一边喃喃道:“离午膳还剩些时辰,不急……”   一阵虚风似吹了进来,将轻微的喘息声压下去。过了会,沈夙媛拿出她定制的小镜子照了照,朱唇红肿,被咬得红如血滴,她埋怨似的瞪了一眼朱炎:“皇上真过分……”   “你存心来招惹朕,朕不给你点回报,你不更要得寸进尺。”   她抹了抹唇,哼了声:“皇上争不过人家,就用武力强逼,夙媛小小弱女子岂能违抗?”说着,又小声嘀咕一句,“就是个急色鬼……”   “什么……?”他黑下脸,他当然听见她的话了,朱炎亦相信,她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沈夙媛眉开眼笑地俏声道:“皇上就是个急色鬼!”她叫道,将小镜子塞回层屉里,飞也似得跑到远处,同朱炎隔开:“不许来抓人家,不然夙媛就向外祖母告状,说您欺负表妹!”   名义上的表哥罢了,在她眼里真有上心过这称谓么?没大没小惯了,突然间倒是知道拿这称谓来避事!   这德行!   这伎俩!   丢不丢人!   在沈夙媛眼里,私人的小面子都是无所谓的,只有例如关于到真正利益的大面子才值得她费心去维持表面的虚假,故而朱炎面前的她,向来恣意随性。而沈夙媛知道,朱炎心里对她的小脾气十分包容。   不再疯闹,她确实感到饥饿,吩咐人将备好的午膳端进来,用她新准备的圆桌型摆菜,上面专用玻璃制造,下面用支持的固定螺旋,用来三百六十度乾坤大挪移,方便得很。   她在郡主府进食即是如此,然皇上用膳格外讲究,摆桌上的菜色品种多,花样多,经常出陈推新,而朱炎本身不好食,从小又吃惯美味佳肴,故而一桌菜基本每道菜只需尝一口,轮一遍下来就足以饱腹。而对于一个队吃有着潜藏爱好奈何水准过此达不到厨匠,因而平素里就偶尔鼓捣点通俗易懂的甜心类,饶是如此,亦勉强能做个糕点,且做得干燥黏口,难以入咽。故此,对于浪费美食,暴殄天物的人,她可怜的正义感会格外爆棚。   朱炎尝一口就罢手的风格看在她眼里,成为一种非常道德败坏的行径。   注意到她目光里犀利的眼刀,朱炎皱起眉头,拿起摆放一旁的手帕擦拭嘴边,遂道:“怎么?”   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挪开眼光,用筷子夹着碗里的菜不吭声,默默吃。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用膳过程中的注目他没法忽视,那种谴责的目光太浓烈,令他很快就食难下咽。而感到五分饱的朱炎很自然地将筷子放下,看向她。   她终于用完膳食,随后朱炎命人将一整桌的菜撤下去,宫女太监都很识相,立刻全部退出去。   “用膳时一直盯着朕?”   她没有吭声,只一对眼莹莹地望着他,朱炎略感奇怪,又有那么点好笑,不由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怎么这么看朕?”   “别捏脸,会流口水。”她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他愣了下,顿时笑得脸打颤,一边朝她挨近些,低声道:“朕的爱妃为何突然耍起小性子来?”虽然他很喜欢她这样子……娇甜可人,同争锋相对时的她天壤地别,却让他生出一种作为她男人的高大自豪。   她是为他才会露出这样小女儿家的神态……   “夙媛知道这是规矩,说了亦不能改……”   “哎,你说。”他略感头疼,她这样说,不明摆是麻烦。   “皇上……你平素里用膳,会不会吃多了点?”   “什么?”他有点没反应来。   她严肃地板起脸:“今儿午膳,夙媛发现一桌菜,您几乎都只尝一口。夙媛觉着这天下虽说太平安稳,百姓生活质量日渐提高,许多人早已不愁吃穿,每年粮食收成都是处于上升阶段……”   “停停停。”他揉捏额角,嘴角抽搐,“直奔主题。”   她以一种哀伤的目光慢腾腾地说:“菜吃不完会很浪费……”   他笑了,摇头揽住她的肩头:“剩下的都会分给宫里的人,不会浪费。”   “这一点臣妾自是知晓,可饶是如此,瞧着一大桌分毫未动的菜都端下去,人家……人家心肝疼。”   他笑不可支:“又不是你做的……你这么心疼。”见她眼光射来,朱炎立刻投降,一叠声地好好好,忽而眯眼,凑近她:“听皇祖母说你喜欢做些小甜心,对茶也很有一套研究……”   “顶多是研究,理论好,实践不成。”   朱炎点头:“朕瞧出来了。”他捞起腰上带着的这只香囊,上头这两只小鸟儿而今看了仍让他哭笑不得。   “不要的话,夙媛可要拿回去咯!”她威胁道,他转眼就哀哀出声,“你这狠心的,朕还不能说两句实话?”   她鼻孔朝上哼了声,转眼又露出悲伤的表情:“那皇上往后同夙媛用膳,就别如此铺张浪费了,这可成?”   他对吃这一项从古至今都具有相当高研究价值的活动并不上心,想着她既说了那他随她也罢,故而将她揽紧些,柔声道:“好了,朕都向着你。”   她一下笑开了颜,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皇上待夙媛好,夙媛亦会待皇上好。”   “可别来这一套,再招惹朕,真个不放过你!”他佯装发怒,伸手搓了搓她圆润的鼻头,见她躲开去,娇笑连连,而就这么看着她的笑容,似春花盛绽,迷人双眸,又宛若一股清甜甘泉涌入心肺,将身躯灌得结结实实,朱炎这心里头……是真觉得满足得不行,好似之前那二十一都白活了,从这一刻起,才是他人生真正的起始端。   “亲一下子,皇上便忍不得?说您是急色鬼还不承认……”   “真个是讨打!”他道,刚要举手,喻公公外头喊了一声,“皇上——”   他收回手,转头瞪了一眼她,“回头整治你!”说罢,咳了咳清嗓,“进来。”   喻公公嘚嘚嘚地走入,小碎步十分快速,上前传报:“外头有几位小主子来拜访娘娘。”   拜访她?沈夙媛目光朝朱炎打量一眼,之前她封了皇贵妃后数十日,宫里上下忙里忙外,得到封号赏赐的嫔妃进行搬迁活动如火如荼,而都入住完毕后,跑姐妹的人不少,可跑到她宫里的人,除袁芳先前来过一回,后来让她打发给外祖母去解闷后,可就没几个敢冒风险过来高攀她。   大概这些人之前在秀芳殿的时候,都知道她和林家嫡孙大小姐都过节吧,而今一个封为皇后,当今国母,自是要尊荣有加,一个封皇贵妃,特立独设,同样得罪不起,这两尊大佛摆在这,嫔妃们都不晓得该去巴结谁好。故而,下面的人先抱好团,打算等皇上大婚后再看情形选择阵营。   可而今,一群花朵儿结伴上她的敬央宫里来,啧,难道一个个都福灵心至,心智大开,魂魄出窍了?   接受到她意味深长的眼光,朱炎冷不丁打了个颤,他怎么觉着,他这娇贵惹不起的小女人似乎正在谋算什么奸计?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三好暖男,专宠什么的太甜!   鱼妞儿要在专宠的路线上不断进发……哼哼!   第63章 最佳   来敬央宫的这一组姐妹团自然不是以拜访皇贵妃娘娘为目的,而是一早听闻皇上来了敬央宫后,这才一个怂恿,一个鼓动,最终组成一个旅团打着姐妹间叙旧交谊的名号来暗探观瞻龙颜,有机会的话,肯定还会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吸引圣上眼球。   沈夙媛觉得有些好笑,见朱炎没有回应喻德海,反倒是眼光一直往她这瞄来,像是在寻求她的意思,她想,这次不见,下次总会见的,见缝插针,这是后宫女人所要学的基本招数而已。   “皇上不是说用过午膳后就回去了么?”   朱炎转头看向她,手伸过去捉住她的手掌。   沈夙媛扭头一笑。   好罢……他站起身来,“那朕就先回去了。”   她亦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他低低应了声,随她一道出宫,外头的一组姐妹团翘首盼望,一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携手并出,各色眼光齐齐投来,朱炎目光寡淡地斜过去一眼,漫不经心地挪开,而沈夙媛倒是冲她们微笑,“各位妹妹不妨先入宫等候片刻,本宫送过皇上后再来。”   什么!皇上要离开?   一群人眼光大变,她们可都要奔着皇上来的呀,皇上一走,她们还有什么花头?故而有大胆的上前一步,摆正好仪态,千娇百媚地一笑,温声软语地说:“嫔妾和姐姐一道送皇上罢。”   有人冒出第一个头,自有人不甘示弱想冲当第二个,身后又有人挤上来:“嫔妾也来送皇上。”   身后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咬牙都涌上来,一时间众人声响此起彼伏,清冷的敬央宫前吵嚷不休,朱炎的目光越渐冰凉,沈夙媛看在眼里,心知他对争宠一事的厌弃心理,终于出声制止:“妹妹们还是留于此地……”   “为何姐姐能送皇上,妹妹就不成呢?嫔妾亦是皇上的女人,嫔妾也想为皇上出一份力……”是方才大胆领头的那个。   沈夙媛上下看了两眼,生得精致艳美,妆容也媚,她一举一动间的刻意诱惑很是明显,她见皇贵妃娘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稍显紧张,面上颜容娇艳,眼尾上翘,似绕过了沈夙媛朝她身后的朱炎看去。   当着她的面就勾-引她男人,忒有胆量。   沈夙媛笑了一声:“若你不想留在敬央宫,本宫自然不会强留你。”   她咬住下唇,一副被迫害的表情,默然不语。   见她这般,沈夙媛的眼中露出一丝厌恶,微微扬起的下颚令她的面孔显出一种冷酷的表情,她目光淡淡地环视一圈眼前花衣鬓影的少女们,她们俱都刚入宫,娇艳美丽,哪一个都是年华盛好,然这后宫即是现实残酷的,她非善人,不会发好心去帮她们制造上位的机会,所有一切都必须靠自己争取。故而她们这样的行径,她没什么特别感想,可越过能力范围之内,不自量力者,她也不介意亲自出面震慑一番。   “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大可回去,林嬷嬷。”   林嬷嬷:“娘娘。”   “你来安排,本宫先送皇上回宫。”   “奴婢遵命。”   她利落地转身,不再去看身后之人,眼前直视前方,目光恰同朱炎的眼眸对上,他含笑望着她,似乎非常满意,她心里暗自一叹气,埋怨般地瞟了一眼他。   待沈夙媛来到他身侧,朱炎一手挽上她的臂弯,她微微一挣,但见朱炎侧身低垂,眸光吟吟地低语:“爱妃,随朕回宫吧。”   “是送,送到半道臣妾就回来。”   他挽着她的手,边走边道:“爱妃忒没良心,方才朕还道爱妃是吃了醋……”   “皇上您想多了……”   “沈夙媛…!”   她哎了一声,抬头对上他愤怒的眼,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回廊转角,身后的一群人留的留,走的走,只剩几个还恋恋不舍地朝他们这仰首眺望。   正分神时,她忽然感到脸颊上一热,不由地抬头看向那作乱之人,相交的手往下一扭,朱炎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却是刻意压低,只有他们俩听得见。   “爱妃你好狠心!”   她扑哧一笑,花容璀璨,眼光狡黠:“皇上故意给夙媛找麻烦,皇上真坏。”   他发怒的脸庞神情一变,立刻笑呵呵地压低声,得意邪恶地道:“往后朕还有更坏的……别闹!”他低喝一声,忍住手臂上传来的痛意,瞪视她,“朕是龙体!”   “夙媛是帮皇上增强抵抗能力,因为以后啊……夙媛还有更厉害的……”她看着他又气又无奈的脸,笑得开怀愉悦,他的目光微微慌神,手里忽地一空,见她已抽出手来,停下步子,回身朝跟在身后的喻德海走去:“麻烦喻公公送皇上回宫。”   “不、不麻烦,这是老奴份内之事。”   她挪开目光,转身朝朱炎行礼:“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去吧。”他淡声应道,看着沈夙媛离开,却迟迟停留于原地未动。   喻德海见沈郡主离开,这才上前轻声道:“皇上,方才侍卫来传,振国将军有事向皇上禀报,而今正在殿中等候。”   “多久前的事。”   “正是您和皇贵妃娘娘用膳的时候,故而老奴没敢进来。”   朱炎看了喻德海一眼,他用膳时确实厌烦此些,因此并不怪喻德海延误之罪,道:“此事朕不会怪你,先回乾龙殿。再派个人去告知一声沈将军,说朕已回来了。”   “是,皇上。”喻德海得了令,立马支人快步先回乾龙殿通传沈将军皇上已回的消息。   而敬央宫内,沈夙媛看向下座坐着的几个嫔妃,原是六人,走了俩,剩下的四个,依次排为玉嫔,韩贵人,蓉贵人,瑜充华,这四人中玉嫔和蓉贵人是张太后留的,韩贵人和瑜充华是后头皇上封的,她基本认了个脸熟后,地位最高的玉嫔则代表姐妹团开始进行座谈会。   “姐姐这摆设,好生新奇。”   沈夙媛笑答:“皇上说,这是周边一处外邦小国拿来图纸做的,式样简单,款式大方,用的都是真皮料子,自然是极好。”   玉嫔听了,眼中羡慕不已:“皇上待姐姐是真好……不似妹妹,至今为止,妹妹还是托了姐姐的福,今儿难得见上一面圣上龙颜。”   “听说沈姐姐自小和皇上青梅竹马,交情极深,这份情谊,妹妹们如何比得?”出声的蓉贵人,蓉贵人声音软糯,相貌偏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然眉目带俏,嘴角含笑,瞧上去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韩贵人和瑜充华坐在旁边,未曾支声,大概还立在隔岸,观察具体情形。   “要见皇上一面并不难,待皇上大婚后,翻牌子的时候,妹妹们不就都有机会了么?”   玉嫔叹气:“听说,这翻牌子不一定作数,到底是皇上心里面搁着的最要紧。”话落,玉嫔察觉到她的目光正看着自己,心下一紧,已知是说错了话,这皇上心中搁着谁,明眼人不都看得出来吗?她当着本人面顾影自怜,何其失态,“啊……妹妹的意思是,皇上心里头喜欢的是沈姐姐,妹妹不敢同姐姐争的……”   “皇上去哪儿,本宫又非皇上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妹妹其实不用这般忧心,皇上是明君,不会厚此薄彼,自是雨露均沾,恩泽同享,只要妹妹们不出个什么乱子,赏赐啊晋封啊……都会有的。”   “沈姐姐说得当真?”   沈夙媛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嫔:“不然,姐姐指天为誓,如此妹妹可信否?”   玉嫔一怔,她性子柔弱,沈夙媛的这一句话与她看来,明显含刺,她一时答不上来,知道自己问过了头,面上逐渐浮出惶然之色,而蓉贵人忽地插-进来:“玉姐姐这话问得真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皇上的去留,我们做嫔妃的,安能置喙。再者皇上国务繁忙,平素也得休整调息不是,还能夜夜翻牌子不成?咱们既然身为后宫女人,应当以皇上的龙体为重,安分守己,不该妄自揣摩圣意。而玉姐姐这般当面逼问皇贵妃娘娘,难道娘娘还能为玉姐姐向皇上求来一夜恩宠?”   蓉贵人瞧勾去娇小可人,言辞却相当犀利,玉嫔柔弱性子,明明位份高于蓉贵人,眼下叫蓉贵人一席话说得反倒是手足无措,慌张不已:“蓉妹妹,姐姐何时这样说了?”   蓉贵人暗自摇头,她本就是被玉嫔拽过来滥竽充数的,玉嫔算是她之交姐妹,奈何性子太懦,耳根子还软,叫那先头当着皇贵妃面顶风作案的兰嫔怂恿过来,如今居然还问这些不像样的话……她想着,眼睛朝上头安然稳坐的皇贵妃娘娘看去,她似乎对玉嫔的失措很不以为然,微笑浅淡安抚玉嫔:“蓉贵人作个玩笑话,玉嫔何须如此紧张在意?不过姐姐觉着蓉贵人的话中,亦有些道理,玉嫔妹妹倒是可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准,这一想通,日子就快活多了。”   韩贵人和瑜充华此时应声附和,蓉贵人娇声笑言:“妹妹就是一通瞎说,不敢在沈姐姐面前班门弄斧,沈姐姐的心态才是真个好,这泼天的富贵于姐姐来说,像是都没放心上似的。”   “哪儿来泼天的富贵,妹妹真是会说笑。”她笑了几声,看向蓉贵人的眼神里夹带几分探索,身子靠在柔软的沙背,姿态比之刚才要随意许多,她淡淡地笑道:“这命里该你的就是你的,强求不得,姐姐不过是顺其自然……这想得太多,反而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如蓉妹妹所言,皇上日理万机,整日里处理朝政事物还来不及,难得来后宫几趟,这一堆人蜂拥而上,皇上也不能拆成两半不是?日子要过得好……不是看皇上怎么样,而是自个心里要明白,该怎么做。”   玉嫔听她一言,似乎隐约明白什么,她看着沈夙媛姿态慵懒,容貌算不得是最美的,可那神态仪容……端得是耀人夺目,丝毫没有传闻里跋扈骄纵的架势。同秀芳殿时,似又变了个模样。   玉嫔心中感叹,她自小习女德论,性子拘谨,最是不会谈笑,蓉妹妹都比她会能言善道,她进宫以来,一直郁郁不得志,尽管家族势力让她得到这玉嫔称号,可玉嫔心中清楚,她这性子做不得争宠好斗的事来,连适才说那些话,都是兰嫔私底下教她的。她今日同这位贵人详谈片刻,她便知晓她是真及不得皇贵妃娘娘的气度,怨不得皇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蓉贵人见玉嫔沉默不言,暗自摇头,她这苦大仇深的模样,心思都写在脸上,哀怨难堪的,这不招惹晦气么!像是皇贵妃娘娘欺辱了她似的,蓉贵人一思忖,已搭上话茬:“沈姐姐说得极是,人生在世,知足常乐,不求多富贵,但求心安。怪不得袁芳妹妹每每提及姐姐来,都甚为夸赞,妹妹现下亦是钦服不已。”   这蓉贵人,嘴皮子很厉害呀,放现代就完全是干推销应酒局之类的最佳人选。沈夙媛心道,转头看向一旁闷声不吭的玉嫔,蓉贵人明显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忽略玉嫔……这对姐妹,倒是有趣。   “蓉妹妹客气,说得姐姐自个儿都觉得自个真挺厉害了。”她笑眯眯地说道。   蓉贵人很识时务,她看得出这位皇贵妃其实不难相处,她的话意思也很明白,你要勾搭皇上这是成的,不要当着她的面,还是要安分点。因而与其去争那虚无缥缈的圣宠,倒不如同这位皇贵妃娘娘打好关系,往后里起码这日子不会难过,不过若借着她的关系想分一杯羹,那即是大错特错。   “妹妹这可都是出自真心的,玉嫔姐姐同袁美人私下交情甚好,这一些,都是玉嫔姐姐说与了妹妹听的,玉嫔姐姐,妹妹说得没错吧?”蓉贵人打眼儿朝玉嫔瞥去,忧伤自哀的玉嫔回过神,听得蓉贵人这番话,心中一颤,她性子是柔弱,心思却不傻,知道蓉妹妹是为她牵线,当即动容不已,脸上终于显出些许笑容来。   玉嫔生得并不差,同蓉贵人的甜美娇俏不同,她的美如烟波,朦胧淡雅,这一笑,倒是将她身上那股子幽怨气给掩了去,颜容显得恬静清丽。   “袁妹妹确实同玉莲说过一些关于沈姐姐的事迹……”   沈夙媛忽地一笑:“袁妹妹怎么说?”   玉嫔望着她的笑,似乎是得了她的鼓励,继续道:“袁妹妹说,她见过许多人,形色格式,唯独未曾见过皇贵妃娘娘这般。还说,娘娘是袁妹妹的恩人,她一生都对娘娘心存感激。”说到这,玉嫔见她眼色恍然,似在沉思,忙补充一句,“不过袁妹妹未曾详述,玉嫔不知晓娘娘予了什么恩惠,然玉嫔知道,袁妹妹性子冷清,她既这般说,想来一定非小事。沈姐姐仁善大方,皇上亦这般宠爱沈姐姐,妹妹……妹妹真是自愧不如……”   见玉嫔刚好没一阵,便开始忧郁自怜,沈夙媛有点头疼,她余光一侧,注意到蓉贵人脸上那种竭力维持却依旧流露出的一丝无奈,忽然间,她的心情分外微妙地好起来,她躺着,心思微微出神,她在想,朱炎大婚后……林家正式得势,这沈家独大的局势是否会有所改变?而她……到时候又该怎么做呢……   第64章   玉嫔一个劲的自哀自怜,形容凄苦堪比祥林嫂,蓉贵人于一旁终是忍不住开口:“玉嫔姐姐,咱们姐妹几个今儿来敬央宫拜访皇贵妃娘娘,这说些家常闲聊,姐姐这没完没了的愁,不给娘娘添晦气么,还道是生了什么大事,赶着奔丧呢!”   玉嫔惊愣,泫然欲泣的眸子宛若漫天水雾,哀声顿止,小心翼翼地朝沈夙媛望去,心知自个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惹得沈夙媛不高兴,收住哀怨的脸色,柔柔弱弱地道:“妹妹、妹妹这幅模样,真是丢人……姐姐莫要见怪。”   “罢罢,姐姐不怪你,你初入宫,一时半刻想不透很正常,时日一长……自然会通透。”   “谢姐姐教诲。”玉嫔嗫嚅应声。   蓉贵人微微松口气,忽地唇角挂起一丝笑容,看向沈夙媛:“听说姐姐自小舞刀弄枪,不爱摆弄那些女红书画之类的风雅技艺?”   她这嗜好也算众人皆知,故而沈夙媛没否认:“少时与嫡兄皇子们顽在一块,那些闺秀里的事物,便不怎么上心。不过年纪长了后,刀枪之类,不怎么耍了。”   蓉贵人道:“不怪传言里说姐姐是个奇女子,这刀枪无眼,寻常女子真是不敢轻易耍弄。”   她轻笑一声:“花拳绣腿,登不上门面。”   蓉贵人笑道:“其实妹妹许多年前曾私下里学过剑舞,当然,用的是软剑,比不得真的,到底是怕不慎伤了。虽时今技艺生疏,若姐姐感兴趣,妹妹亦不怕献丑,来一套剑舞讨姐姐欢心。”   “不妨就待皇上大婚后,约个点,届时要邀约皇上一道观赏妹妹的剑舞,如何?”   蓉贵人目露惊诧,迟疑地道:“这……怕是妹妹这点雕虫小技,让皇上看了笑话。”   沈夙媛畅然笑出声来:“不怕不怕,皇上何等通情达理之人,断然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心生嫌隙,反而是妹妹的这份心意,若能令皇上知晓,岂不更好?”   蓉贵人确实受宠若惊,她本意讨好于她,不想皇贵妃居然要制造机会让她在皇上跟前献舞搏宠……这是真心,还是玩笑,亦或者……是试探?蓉贵人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委婉道:“……妹妹自认技艺不佳,当着姐姐的面耍弄一番,作寻常娱乐倒罢,这正儿八经摆到皇上面前……妹妹真个是不敢。”   她哎了一声,目光别有深意地落在蓉贵人脸上:“何须这般自谦,姐姐看得出妹妹是聪明人,若真是胆怯,姐姐便多给些时日。你不妨多叫来几人,好好想一出,届时哪个叫皇上相中,岂不一件美事?”   机会已赤-裸-裸的摆在面前,若此时再推辞,便是不识相了。   蓉贵人故作矜持半晌,咬了咬牙,终是轻轻地应下:“谢姐姐……妹妹……绝不辜负姐姐厚爱。”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喜色,可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而这不安中还隐隐生出一丝的雀跃涌动。   她不喜将人作踏板来争夺圣宠,然而大好机会都送到眼下,她捡起来尝试一番,不管成败如何,也比碌碌无为要强。况且。她投的是皇贵妃的好,若这次成事,极有可能取得皇贵妃的信任,自然,这主舞者……她断不能做,皇贵妃让她多叫几人来,大概也有此意。毕竟领舞者太出挑,而蓉贵人想的是怎么站到皇贵妃娘娘的阵营中,投入其羽翼之下,而非成她的对立敌军。   沈夙媛似乎挺满意蓉贵人,而玉嫔自怜,韩贵人和瑜充华二人习惯跟从,偶尔搭上两句,当凑个份子。几个女人一直拉东扯西到傍晚时分,蓉贵人等四人终于起身告别。将人送到大门口,蓉贵人轻声软语道:“妹妹改日再来拜访姐姐。”   “不着急,你回头将这剑舞排了,你自个觉着差不多几时便支个人到敬央宫,姐姐挑个时辰,你们预演一遍让姐姐先瞧上一回,看个成效,到时再拿到皇上跟前,就不怕丢什么脸了。”   蓉贵人感动不已:“姐姐待妹妹的这份好,妹妹何以回报……”   沈夙媛缓缓一笑:“妹妹记在心上,别转头便忘就成。”   蓉贵人暗惊,皇贵妃果真是要拉拢她,故而给她这次机会表现,面上感激涕霖:“妹妹定不会忘了姐姐的恩惠。”想来袁美人之所以得到太皇太后的特召,多是托了这位的福,她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这根大腿……她得保牢点,万不可丢了。   “时候不早,林嬷嬷,送几位妹妹回去罢。”沈夙媛说罢,让林嬷嬷送人,而她则回寝宫内休歇,玉莹和宝芯一同随入,暑夏炎热,早晨里同朱炎那一通折腾,加上姐妹团来得突然,后半程闲话家常,如今清净下来,身上一股黏沾,她让玉莹准备温水洗浴,并让宝芯添置冰块,补充冷气。   待洗干净一身清爽后换了件薄透的轻纱,再披上一件云肩,来到宽阔的院中摆上一桌佳肴,后头宝芯举着蒲扇给她扇风,而玉莹则摆弄膳食,两人一前一后的分工相当均匀和谐。   此时夜色降临,却还不算太暗,天空偏近灰黑之色,雾霭般沉沉地压向大地春-光,万物俱寂,只几声虫鸣不合时宜地轻叫低鸣,她用过膳后,惬意地躺在长椅上,正当她觉着有些许困乏时,林嬷嬷领着一着轻纱白裙的女子朝走廊款款而来。   她眯起眼来,定睛一瞧,唇边立时荡开一丝笑来。   白衫女子来到跟前,先周到行礼,遂将手里的一小盒子拿过来,“这是特质的香膏,里头加了薄荷,涂在身上极好闻,还祛热呢。”来人声音清软绵柔,如一阵风拂过人面,笑容浅淡如丝,双眸清冽,然因这一笑,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亲和。   来人是袁芳,前两日才晋封的美人。   “先前不说没料了?怎地今儿还大手笔做一整块喽?”她接过小盒子,翻开来一闻,夹着薄荷清爽的香气扑面而来,一丝丝冷意,用在这酷烈闷热下最适合不过。她欣然接受,将东西转交给林嬷嬷,让她去放好。   袁芳坐下来,身边随行的宫女站在她身旁,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拿眼小心地瞄这位传闻中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娘娘。   “那时的确是没料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手头一宽裕,又有料子了。”袁芳是知晓沈夙媛的性子,平素里闲聊时最是随性,若是防着她,反倒是拿人当外人看待,显得生疏。不过她本身性子拘谨严慎,故而言辞间偶尔只开个玩笑,并不过于随意。   “姐姐就说,袁妹妹这一项手艺迟早要被发掘的。”   袁芳吃吃一笑:“若非姐姐提携举荐,想来没什么人能察觉到妹妹。说到这,这几日来太皇太后时常同妹妹提及姐姐,说是十分挂念您。”   沈夙媛微微叹气,略哀怨地抬眸看了一眼袁芳,佯装嗔怒:“这不,妹妹日日于外祖母的静心殿中,姐姐怎好厚着脸皮子去打搅呢?”   袁芳再度笑了,她摇摇头:“姐姐这话……端得是让妹妹胆战心惊,太皇太后说,姐姐这是在避风头。”   她拿起冰茶的手一顿,旋即动作行云流水,饮入,放下,随后往后一躺,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这年头这么乱,谁不是在避风头?待皇上大婚之后,后宫平定,姐姐的用武之处自然就能显现出来了。到时候,妹妹可一定要站在姐姐这头。”   “听说……日子定下了,就在一周后。”   “是呢……就这一周了。”   袁芳面色似起了变幻,她望着躺在长椅上的人,那张脸上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起伏,连那眉眼都是疲倦闲散,好似帝后大婚一事与她而言,不过就是说起一记遂转眼过忘。可分明……此事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皇后正式立下,皇贵妃何等尊贵,依旧屈居一等,为何……她一点都不在意,似乎连关注的心思都未有?   “妹妹这般看着姐姐,是想到什么了么?”   袁芳喟叹:“林皇后先前同姐姐之间产生过矛盾,这待正式定下后,妹妹是怕……”   一声细微的轻笑响起。   袁芳话声顿止,一抬头就见她缓缓地坐了起来,手指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果子吃,一边嘴里嚼着一边毫无障碍地说道:“妹妹这是担心林皇后一上位就要来一手下马威呢?姐姐同妹妹说个掏心窝的话……你觉着……她之前与秀芳殿静养这么久,这一朝得势,先头那些恩怨……她可能会不报么?”   袁芳愣住,她继续道:“就是姐姐深知林皇后对姐姐的偏见永远不会更改,所以这麻烦,亦永远不会自个去了。所以心里早有准备,知己知彼,待这仗一打过来方能从容应对。故而姐姐从不抱着侥幸的心态,认为人心本善,缺德的事会掂量着少做些。姐姐更不会痴心妄想,以为一招佛光普照,林妹妹这心就能被开化了。因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行……姐姐背后还有人呢。”那最后一句,她是挑着眉格外嚣张地说出口的,连一向镇定的袁芳都叫她这模样给震得心头一片不知所谓。忽地,袁芳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到底是大家闺秀,教养好,饶是这般失态的笑,还晓得用袖子捂住。   “姐姐真是……真是……妹妹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沈夙媛笑了两声,她刚才那一通明明特真诚,她确实背后有人啊……天大地下,还不都是皇上的,而皇上……不就听她的。   “不说姐姐,倒是妹妹,快快往上爬,最好明儿就贵人,过两日变婕妤,再过些时日——”话还未完,袁芳那头又笑开了,一边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沈夙媛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止住声。   袁芳喘过气来,稳住声音,话语间却仍带着去不掉的笑意:“妹妹心没那么大,但求日子过得舒坦便成了。不过姐姐这般厚望加身,想来妹妹若不上点心,怕回头姐姐心里定要来埋汰妹妹……”   “哪儿的话……其实这东西,还是得随缘……”若非袁芳的性子讨得了外祖母的欢心,她也不会把资源拿出手来,且她确实很中意她骨子里的那一份随遇而安的性子,正是她想求而不得的东西。然沈夙媛到底不是圣母,心里是存着私心的,她给予袁芳的好处,袁芳终归是要替她做些事的。   袁妹子不傻,她亦懂得,故而她嘴上说着是想过清平安乐的日子,可心里知道,后宫里的女人,是没一日能安生,特别是在这样混乱的初期。袁芳是性冷,却非单蠢,她望着沈郡主这一句感叹,慢慢露出一抹笑容,平静自然地说道:“袁芳有今日全拜于沈姐姐,现下哪怕是让袁芳为沈姐姐赴死,袁芳觉得,都是应该的。”   “……袁妹妹。”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好似亮了一下,很快便从袁芳坚定冷静的脸庞上移开,缓缓道:“但愿姐姐未曾看错。”   袁芳没留多少时间就离开了敬央宫,待她人走后,沈夙媛命人将院中摆放的吃食点心等都收拾了,遂回到寝宫内褪去外衣,梳洗一番后上塌。她临睡前似忽而想起什么来,“林嬷嬷。”   “娘娘。”林嬷嬷上前。   “把袁美人带来的香膏拿来。”   林嬷嬷将香膏递给她,沈夙媛掀开盒子用指尖刮了点,随即抹在脖子上,均匀地涂开,一阵清香弥漫开来,涂抹处凉爽丝滑,她将盒子盖上,微微出神。   “娘娘?”林嬷嬷见她脸上不大对劲,小声问道。   林嬷嬷这一声叫唤似将她从梦中拉扯出来,沈夙媛转过头,眉目中蹭上些许倦意,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这东西还挺好用的……”   林嬷嬷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她的郡主许久未曾这般,算起来之前每每出神,都多少同皇上有关……这次袁美人来访……想着一周后帝后大婚,这诸多原先还能掩盖的事一点点都浮上水面,不怪郡主的心会起了变化……   感知到一双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林嬷嬷身上熟悉的气味让沈夙媛感觉舒服许多,她露出淡淡一个笑容,低声道:“今儿还道玉嫔多愁善感,不曾想……而今我也有了这些许惆怅。”   “玉嫔娘娘她……哎,您的性子同那位娘娘怎可并论?至于袁美人,嬷嬷觉着……她该是能应付来的。”   “怎么都是我相中的……她而今得了外祖母的喜爱,未来无需我来提携,自可一路顺风。袁美人……她不笨。”   “您待她的恩德,她心中清楚……”林嬷嬷欲言又止,而沈夙媛则靠在林嬷嬷怀中,沉默的,不吱声。   过了好些会,她才道:“嬷嬷,你下去歇了吧。”   林嬷嬷特意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见她合着眼,表情索淡清冷,不再多言,踮着脚熄灯走了出去。而躺在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望着那扇薄薄的窗纸上头映着的斑驳树影,表情淡然。   越是关键时刻,越让人感觉到时间紧迫,这半个多月来的准备功夫,为迎接帝后大婚这一日的周密规划,终于有它大放光彩的时刻。   一周的期限很快过去,皇上大婚,普天同庆。   饶是平素里寂静的内廷似也沾染上这大好事的喜气,平添几分生气,熙攘的氛围中,一家欢乐一家愁,对于沈夙媛而言,这一夜似乎依旧如往常一般,无喜无忧,无悲无愁,她过的她的,毫无改变。   白日的酷热过去,夜晚来临,知了声不厌其烦地再度响起。   她用过晚膳,就要躺床歇息,然有人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林嬷嬷正为她铺被,见到来人立时皱起眉头,一看又是宝芯这没规矩的丫头,当下斥道:“说多少次,仍这莽撞模样!”   宝芯缩了下脖子,可立马她也顾不得许多,小跑着上前来,凑到林嬷嬷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林嬷嬷脸色大变,转头越过屏风,看着她疑惑的眉眼,终是哆嗦着说道:“娘娘……皇上来了……”   沈夙媛的眉头倏尔一皱,这会儿已是宵禁,就算因皇上大婚今儿不再刻意压点,饶是如此,这会儿时辰……他怎么出来的?   可此时容不得她多想,外头又有人奔了进来。   她裹了下衣襟,打算亲自出去,刚走到外头,见茫茫黑夜中,喜庆声似从极远的地方绕耳不绝,而清冷的敬央宫前,那人歪歪斜斜地叫人给搀扶进来,待他抬头,她立马对上他微醺的一双迷醉黑瞳。   这时候把人送回去早就晚了,既然他能过来,必然是使了什么手段瞒天过海。   她不再迟疑,吩咐人严密看守,并且时刻注意重清宫的动静,自己则扶着醉醺醺的男人入内,把人搀到床上后遂将帷帐放下,之后她坐在床头,榻上的人显然喝了许多酒,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十分熏人,她见他闭眼不醒,呼吸声倒是保持得很均匀,微微叹气,从床边起来,还没走出一步,手就被人一把拽住。   抓着她的手腕的人使了使劲,然那纤细的手纹丝不动,榻上的人似才清醒过来般,揉着额角自己从床上起身,“……朕……”   “皇上不该来。”她侧眸低垂,轻声道。   他确实不该,亦不能,就算做个样子能成。像这样不管不顾地装成太监跑过来,还一身酒醉熏天,他真是不怕被人认出来,让天下人都看笑话吗?这一刻,沈夙媛真觉得自己脸上写了“红颜祸水”这四个字。   她见朱炎不吭声,只执着的攥紧她,垂下的脑袋,眼里不知想什么,沉如暗夜。   再怎么说人逃婚也是为了你来,好歹客气点呗……她心里自我调解一番,人已坐回床头,侧身对着朱炎道:“皇上今夜……要留宿敬央宫么?”   沉默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她静静等待,许久,他颤抖的手拉着她将她拽入怀中,他一张嘴,酒气从中喷涌而出,弥散于空气中,闻者似醉。   “朕……想看你。”他喃喃低语,随即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慢慢地拢上她的发,此时的沈夙媛乌发披散,一张小脸洗净铅华,干净柔嫩的如瓷娃娃般,她的眼亮极了,比这一夜璀璨烟花更甚,让人直直对上一眼,都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手从乌发慢慢摸到耳垂,再包住她半边脸,触感柔腻,好似火热里一点清凉,叫人着迷不已。   “她喝的合卺酒内下了迷药……这一夜,她都会昏睡。”   她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显得非常复杂,她是该同情林暮烟,还是该称赞朱炎做得很好,似乎这两种……都不太适合她。天底下没那么多都是被逼的,说到底……都是自己做的选择。自私也罢,贪心也罢,后果都得自己来承受。而此刻,面对眼前沉醉迷离的朱炎,有一刹那间,她心底生出一丝负罪……   直到他的手探向领口,她终于出声:“皇上。”极为轻微的一声,却足以令近在咫尺的人听清楚。   他摩挲的手一发颤,埋在脖颈处的热气忽地像是被人刻意遏止,统统收拢起来。   她缓缓低下头来,头抵上他的额,眼睛很简单地就对上他的黑眸,朱炎屏息静气,而她的呼吸从容绵长,似乎并未曾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亦是平静祥和的。   相对于她的镇定,这一霎间,朱炎的心起伏激烈,克制的气不慎从鼻息中泄露。   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到只消一低头,仿佛就能融为一体。   而他目光所及处,一件单薄的亵衣,掩不住肌骨如玉,雪肤透红,还有那双总是浅笑的明眸里,好似含着诸多不能道明的情愫,漩涡般一层一层剖开后,鲜亮慑人,使人沉沦……   他无法忍住心头涌动的战栗之情,释然般长吁一声。   “……魔障。”   作者有话要说:这赶脚……真不知是谁更可怜点   第65章 最佳   他沉默这么久,总算蹦出俩字来,极简单,配合他一脸虚脱般的无力沉痛,饶是这样的紧要关头,沈夙媛仍忍不住夸张地笑了一声,她用手轻轻推他,遂抬头和他直视。他许是让她这一不解风情的举动给刺激到了,前一秒还含情脉脉的脸孔上立即挂上满头黑线。   黑沉沉的眼饱含怒意,手下捉住她的肩头的手却是不敢用力,小心地握住,时不时揉搓两下。而她似发痒般颤了颤,缩了下肩膀,笑声轻轻地溢出,这一帐旖旎霎时消散无影,朱炎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凑近来,小心怜爱地碰了碰她含笑微翘的唇角。   她笑声停下来,眼睛定定地注视他,忽然间头往上一仰,反亲上去,格外的轻,触一下就飞快移开。随后,眼睛发亮地凝望他。   平素里牙尖嘴利的丫头,此刻同浑身的刺都跟被拔光了般,再加以打磨,显得柔和圆润,好似一块通透明亮的宝石,让人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冲动,想将她放在手心里肆意把玩。   她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不断地骚扰着他的神智,朱炎是想过罢手的,就这样一夜望着她也好,可她……她这样柔软温顺,小动物般的眼神直勾勾瞅着他,闪烁的光亮一突一突地跃动,他仿佛也听到胸口的心脏声,同样噗通、噗通的跳。   幽亮的烛火下,室内昏黄静谧,虫鸣低吟声于四周不甘示弱地响着,朱炎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忍啊忍啊,她仍这样纹丝不动地和他对望,他忍到一口淤血冲脑,一股热气塞胸,终于再忍不下去!   手扶着她的肩,尝试性地将她推倒,她的身子好像在此刻变得格外弱不禁风,朱炎握住肩头的手很轻易让她倒在榻上,他直起身来,长腿各自分在两侧,双手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撑起来,眼睛往下看,是一头顺滑乌发披散开来,如水波涟漪,柔软动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朱炎很紧张,他紧张得手都在发颤。   “朕……”刚打开一个字音,他猛然收紧,好似喉咙被什么掐住般,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他的声音那样沙哑干燥,气息紊乱不堪,双眸发红,一圈血丝弥漫开来,这一开嗓,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浓烈的欲-望,那种欲-望从来被他藏在心里,此时此刻忽然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他有点懵了。   眼神默然地望着她,手掌下的被褥被蹂躏得满是皱痕。   他忍耐的样子很痛苦……这份痛苦还不单只是欲-望,还有些更深,被掩盖得更紧的一些情绪,正一点点崩断,冲出自制的束缚……   什么沈家,什么张太后,什么天下家国,他统统……统统不想管……   从六岁见到她,一直铭记至今,整整十五年。   赤色瞳孔里翻滚的情绪激烈回撞,紧抿的薄唇割裂出一道刀锋般的线条,轮廓比往前似乎更显得深刻,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地将变化中的人纳入眼中,他正逐渐崩裂,毁灭,朝着一条极可能因此陨落的路直走,死不回头……   这是她想要的吗?沈夙媛扪心自问,一步步逼迫,一步步下套,看似不经意的一个举措,其实都花了点心思在里头……   他是知道的吧……   他甘愿跳进火堆里,任她揉搓捏扁,他说她的心冷硬无情,或许吧……她或许大多时候秉持明哲保身的真谛,然此间此刻,她无法不为这疯狂的男人动心。   沉默良久的人,终于从岸边予沉沦苦海中的人伸出手,动作轻柔温和地放在他脸上,掌心的肌肤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望着这头似乎下一秒将会仰头长啸后进行攻击的野兽,无声地笑了笑。   “……我会陪着你。”她扬起唇角,含笑的眉目,眼光柔情似水,如一圈圈柔波荡漾弥散,美得动人心魄,他赤红的瞳孔倏尔紧缩,身子一瞬间僵硬得如一片冰棱,四处都是坚固棱角。而当她柔软的唇贴上他的脸时,干渴发痒的喉咙吞了一口唾液,他胸口强行抑制的热气从他舒缓的叹息声冲逐渐地喷出来……   他低头,缠住她的嘴。   灼热攒动的呼吸,节奏全乱,空气渐渐稀薄,将理智烧尽,令欲-望尽出。   透明的帷帐上,映着两人交相辉映的身影,结实的人抱起纤细的身躯,头埋入她的胸口,他的心狂跳不已,好似要破胸而出。   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沉重的,一下接着一下的锤击。   紧紧环住的手围住她,画地为牢,描摹出他内心对她无尽的渴望,他浑身热得要烧起来,手颤抖地摩挲到她的领口,他昂起头来,仰望着她,脑袋窜动着亲吻她的小腹,再一点点慢慢向上爬,如无脊椎的软骨动物,攀附于这条柔软的藤蔓上。   她的喘气声特别细微,就如夏夜里的虫鸣声,窸窸窣窣的响着,予人一种莫名的躁动。   他的手往上攀岩,很快五指穿过,执起她的手掌,紧紧吸附住身后的床壁,他支撑起上身,和她面对面地直视。   她的眼睛似火光明亮耀人,拂过这片黑沉闷热的上空。   “沈夙媛……”他叫她的名字,随之倾身,细细密密的吻沿着她的眉目一直来到唇角,留下湿润火热的痕迹,他看着她双眸朦胧的模样,心一边跳,一边控制自己不要过于躁进……   他试探着用手勾住她的领子,慢腾腾地,眼神专注,万分紧张地往下褪,而她的目光顺着他的举动紧跟其后,直落在被褪到露出半肩的白嫩雪肌上,忽地她一抬头,两人隔得这般近,近到清楚得听见他咽口水时从喉咙处滚动的声音,异常夸张,一瞬间朱炎显得极为尴尬,手不再继续往下动了。   沈夙媛见他此时竟羞涩起来,掌心放上他的手背,摁在肩头,人往前一凑,从被动终于转为主动。她的节奏很缓慢,宛若撩拨水流,从容行动。先是推开他,随后人往前一靠,自然而然地,那半开的前襟,遮不住的一抹乍-泄春-光,肆意展露于朱炎的眼前。   “我来教皇上……”她低声飞快地说道,朱炎似是失了魂般,愣愣的用发红的瞳孔看向她,而沈夙媛已经彻底反攻,从推倒到压制,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好似这样的举措,早已演练过千百回。   她大刺刺地坐在他上头,一只手仍同他紧紧相执,另一只空闲的爪子很不客气地揽住他的脖颈,头往下一沉,用嘴叼着那领口一点点扯开。   朱炎脑袋轰的一声,炽烈的火几乎瞬间令他皮肤变得焦灼,而此刻她的唇已毫不犹豫地侵占到里衣,小尖牙像刻意摩擦过他那一道斜坡锁骨,突起的肋骨被牙尖触到,他忍不住身体颤了下。而下一刻,她身下亦开始不规矩地挪动起来,像一条蛇,在彻底吞噬猎物之前,总要先一番戏耍玩弄。   那一霎间,尖锐的感觉涌入腹中,逼得他整个人坐立不安。   他从未曾有过这样可怕的感受,简直要逼疯了他!   她的唇依旧不疾不徐地掀咬,扒拉开一条宽敞的道路,让里头的景物半隐半现,她的脑袋终于来到小腹,对于身体的开拓,她比朱炎要有耐心的多。头顶上传来压抑不住的喘息,哼哧哼哧地,空气被热气挑得再度提高温度,她不由地微扬唇角,趴伏的身躯忽地停下动作。   沉迷于被人服侍中的朱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接下来的动作,他这一口气憋得紧,骤然卡住,令他十分不满的同时亦有种暴烈的浮躁,他拧着眉头往下看,就见那颗小脑袋像是固定在小腹下三寸,盯着那明显凸起的一块,露出似玩味似有趣的神情。   他神经一跳,猛地用手捂住,忙将她一把拽起来,嘶声道:“别看…!”   她扑哧一笑,声音清脆动听:“害羞什么呀?”   听到她这样笑,朱炎就有股头痛感突突地跳,他阴沉着一双眼,终于将手拿开,随后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都挤入墙角,她的腿被叉开,随即又很快地环住他的腰。   “朕……不想伤你。”他哑声说着,手扶着她的腰轻轻地蹭起来,“就这样罢……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喘气,嘴探到她的脖颈,耳垂,非常小心翼翼地吻着。   沈夙媛见他这般,心里却真佩服他,身子倒是配合他的举动,缓缓地上下动着,他的亲-吻有点像小狗儿似的,或舔或嘬,湿濡濡留下一片痕迹,之后的动作越来越大,他好似快压抑不住,嘴里只剩大口的喘气声。   她微微张口,同他的呼吸搅在一块,场面很混乱,她一时间脑袋也有些空。   眼逐渐眯起,窒息感来得非常快,快到那一瞬间,所有的情感都涌出来。   他压抑般地发出声,转眼快速地抬头覆上她的唇,堵住那一声情不自禁的低吟。   最令人受不住的那一刻来得急速猛烈,一霎后,他的身子软了下来,而她也顺势滑落,朱炎一捞手,将她带入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肩上。   微微的喘息声还在缓冲这一股汹涌的劲头,直到两个人都呼吸顺畅,朱炎忽地笑了声,愉悦间带些许揶揄:“……真荒唐。”   她有些累了,许是这身子真的太久没剧烈运动过,竟连这场模拟风-月都让她感到特别的疲倦。   闷声哼了一下,鼻腔很重,像是撒娇般地软声道:“……还以为今儿真要交待了。”   他轻轻地笑,手举起她耷拉的小脑袋,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后再搂住她,像是圈成一个球,牢牢固定。   “朕是想……朕想得都要发狂……”那眼更纵-欲过度似的,加上他酒意未褪,红得不像话,这夜里昏黄的微光里看去,就跟一头狼似。   她疲乏无力地睁着眼,喘了一口气道:“身子黏糊糊的,难受……”她边说边抬起头,用手揉了揉眼,一副虚弱的模样背靠墙角,望着同样是事后,却仍一副生机勃发,雀跃兴奋的人,不知怎的,就有点想笑。   而她也没打算忍住,吃吃笑出声。   他通红的眼里神采飞扬,见她笑得欢,他此刻心情也极好,好得简直要飞上天,飘飘然的一身轻松,他不由地贴向她,身子接触到一起,方才的记忆哗啦一声争相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垂眸凝视她的笑颜,怔怔发懵,身上的热气似乎很快又涌起来。   她敏锐察觉,当下不再笑他,用手一抵,按在他胸口,阻止他的不断逼近,眉目含情地嗔道:“人家累了……”   沈夙媛明白他是吃素太久,一但尝鲜惊为天人,正是食味知髓,痴魔入瘾之时,一根手指头自能轻易勾得他神魂颠倒。想来色令智昏不是不可,而是看那人是谁。   朱炎强自按捺住冲动,心头仍旧激奋难平,仅是这般隔着亵衣便叫他如梦如幻,若真个……脸猛然爆红,他瞧瞧别过脸,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再冒这个念头,反复好几遍,这才减轻欲-念……可这人就依偎于怀中,闻着那身上特有的馨香,和欢-愉过后的浅淡味道,朱炎的脑子又有点犯懵了……   “好了,我先下去,你呆在这。”   她懒洋洋在床上爬动,连称谓都直接改了,然朱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些,眼睛盯着她,跟饿狼似的一眨不眨,这样炽烈的目光令她的背脊都跟扎了刺般发麻,沈夙媛无奈地转过头去,此时人已到床头,双脚伸到外头,一只手套上鞋,一边皱眉道:“我叫人过来,恩……给你换身衣裳,顺道洗浴一番。今儿个真要留在这么?”   他见她这架势,想来这甜头是没法继续尝下去,再者这一通醉酒迷-乱后,他确实有点压不住这心头邪火,怕她的身子再挨着自个,说不准这邪火就得窜上大火……可小伙子好不容易开了荤,还得被迫半道停止,怎能甘心?故而抿着唇,做出一张别扭的黑脸,显然是欲-求不满。   “好了,别任性,这样丢下人巴巴跑过去,这事若被人知晓,指不定要闹成怎样的僵局来……您倒是好,这会儿还有闲情遐思……”她两只脚都穿好了鞋子,嘴上碎碎念着,忽然间人被一把拽过去,她还道他是余温未退,刚要斥责他几句,就感到脸上被他啾了下,随后袖子上的禁锢立马被松开。   他坐回原位,脸上有点红,醉人的酒香弥漫双眸间,他先是小心看了看她,随后很高傲地偏过去,正声道:“你快快回来,朕在此等你。”   她微微一怔,这会儿忽而吹进一些微弱的凉风,她似清醒过来,温软恬淡地一笑,婉约动人:“你等我,马上就回来。”说罢,她起身撩开纱帐,从床头柜上将置放的披风取来披上,人刚还未走到外头,那一直守在门槛处的玉莹几人已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转过头来,脸上神情各异,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沈夙媛双眸间浅笑怡然,流光四溢,她平素里这般形态亦是美的,可比不得此时此刻,慵懒中一丝妩媚妖娆,似整个人都被一层发光的面皮给包裹装饰,格外耀眼夺目。   玉莹和宝芯毕竟还是是小姑娘家,没经历过人事,而林嬷嬷不同,她是家生子,自小选中成为公主的随身丫鬟,一生中虽说未曾碰过这些风-花雪-月的行径,然这大半辈子过来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住猪跑?眼前郡主面色含春,眼媚带俏,言谈间隐含一丝惫懒疲倦,这意味已十分显然。   林嬷嬷这张老脸不由地有些泛红,她望着眼前倦懒之人,轻声道:“老奴给娘娘准备温水,娘娘先进去休息会儿,很快就好。”   她恩了一声,鼻音更明显了,她打了个哈欠,眼中水雾蒙蒙,她的眼睛越过林嬷嬷,朝那不发声的一道黑影看去,唤道:“喻公公。”   喻德海哆哆嗦嗦上前,直到此刻他手脚都还是冷的,他简直要被皇上给整疯了,你说这好端端,竟于大婚之夜抛下林皇后,灌了一身酒味来找皇贵妃娘娘,这也罢!但如今这般,娘娘怕是承了恩宠,他作为这场绝密事件中的倒霉蛋,两头都要兼顾,这一个弄不好掉脑袋恐怕都不止啊!别人谈个恋爱都正儿八经一道道工序下来顺理成章,皇上您谈个恋爱是天崩地裂惊心动魄害死人不偿命啊!   “重清宫那头,今儿就麻烦喻公公处理了。”   喻德海内心万马奔腾啊!三字经都想冒出来了啊!他这内监总管到底是封来干嘛的啊!   “……请娘娘放心。”   “喻公公办事,本宫一向放心。皇上今夜暂留敬央宫,待明晨皇上临朝前,还劳喻公公跑一趟。”   喻德海额头上一滴汗掉下来,面容悲怆:“……老奴明白。”   沈夙媛大概觉得喻德海的态度很不错,满意地挑了挑唇,笑了声。   喻大人这个生无可恋啊,他这把年纪,还这样折腾,简直要逼着他早点归西啊,怪不得近些时日脑袋越发不灵光,每日担心这小年轻的恋爱问题,睡眠质量怎么高得起来!喻公公魂不守舍地应承下,跟缕幽魂儿似的走向回重清宫的道路,他这一步步格外沉重,同灌铅般一脚一印子。   赶明儿还是上太医院拿两贴药方,他真怕这老腰板熬不到皇上和娘娘修得正果就得一命呜呼……   该吩咐的事都吩咐完毕,沈夙媛舒出一口气,身子骨软趴趴地慢慢走回来,纱帐里头的人瞧见她的人影,撩开帘子露出一个脑袋,眼睛亮晶晶似满天星,一闪一闪晃得她有点晕。   她钻到里头去,一阵热乎直面而来,她稀奇地打量他:“皇上不觉得这里头特别热吗?”   朱炎将额际的汗一把抹去,特豪情澎湃地道:“哪热,不热!”说着手脚不安分地伸过来,缠住她的身子,这德行……也不知他刚才一个人在她榻上干什么了……   许是她眼神里的意味太深,他瞬时知味过来,脸都在发红:“朕……朕就在这等着,可什么都没做。”   她笑了下,他要真鬼迷心窍趁着这么会功夫都要蹭被子的话,她真就打心眼里要服他了,因此她很自然地坐上床,和他并排挨在一块,转头冲他道:“我没瞎想。”   见她这般,朱炎这才放松下来,他也靠上墙,人往她这边挪了挪,手臂直接贴上她的手臂,似乎这样子,他会感觉和她更亲近,两个人静静坐了会儿,朱炎首先开口打破了宁静:“本来……朕并不打算下药……”   她扭头看了一眼朱炎,他表情有点复杂,她也没支声,安静听着。   朱炎继续说:“……后来……她一碰朕,朕心里眼里,一下就冒出来一个人。紧接着……就是这样。”他说的很简单,几句话就表达清楚,可沈夙媛心眼通透得很,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是令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整个都乱了。他揣着这么一颗躁动不安,又急切渴望的心来到她跟前,沈夙媛不是木头人,再硬再冷的心肠,碰上这么个撞死都不回头的主,她偶尔也会有那么几回没辙。   “今夜一过,就当什么事都发生过……”她慢腾腾地说着,忽然感到他的眼睛直勾勾锁住她,目光极黑,沉压压的像要把她给一眼看穿。她及时停住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   半天,他似不太满意地从鼻尖哼出一声,随即用手捏住她的下颚,沉声道:“其他人都必须得忘,就你不行。”他眼那么赤-裸-裸盯住她,忽然用力亲了一口,脸色稍微好转,“这是对你方才想撇清和朕之间关系的惩罚。”说完,他松开手,一脸“你从今往后就是朕的女人你得听朕的懂么”。   她有那么点郁闷,一时没搭话,正沉默着,外头就传来声音,温水都备好,桶子都搬进来了。   林嬷嬷拉了屏风,将手里崭新的衣物搁置到柜子上,交待一声后便主动退守宫外。   这时候,朱炎的眼神又起变化,他大概是很想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来,可话到嘴边,表情就包不住那微妙的激动,什么龌龊心思都被她看得一干二净。   “替朕宽衣。”   她一副温婉体贴的架势,竟一声不吭地替他宽-衣解-带,似没瞧见他那点歪邪念头,见她这般乖巧,这本来就还跳动的邪火又蹭蹭的不安分的往喉咙里冒,冒得他嗓子干痒,直想亲她两口来解渴。   可不知沈夙媛是在装傻,还是真不在意这个,动作利索干脆,三两下就给她扒光了,朱炎这都没回过味来,感受下她的温柔体贴,沈夙媛接下来就伸脚踢在他后腰上,脚趾头按压在上头,有点凉意。   朱炎身子抖索了一下,皱眉往回望:“你做什么。”   “皇上先下去洗。”   朱炎愣住了,敢情不是鸳鸯浴!?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福利啊,指不定明儿就被查封了,赶紧看!(虽然觉得写得挺委婉的)   第66章 最佳   朱炎不乐意了,他心里头自然是偏向共浴,虽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容易冲动,可他自认为还是能忍住的……他抬眸望着那盘腿坐在榻上的人,干巴巴地提了句:“就朕一人?”   她挑眉:“要臣妾叫两个宫女进来服侍皇上么?”   他看她似乎真没要和他共浴的意思,心里就堵得不痛快,他哀怨地斜过去一眼,随即沉下脸,当着她的面把最后的防护亵裤一脱,转身就踏入宽大的木桶中,而榻上的人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帐,瞧着朱炎宽厚的背影,想着他那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唇角就不由扬起。   她撩开纱帘,冲正发着小脾气的男人轻轻叫了声:“喂——”   朱炎脖子一扭,阴沉不满的目光顿时斜睨过去,看她笑眯眯的露出个脑袋瓜,手将帘子拽拉过来挡住整个身子,这水雾弥漫开来,导致她的身影看得也不甚清楚,可即是这般朦胧,他脑海中仍能在一瞬间描绘出她的样貌同身形来,他感觉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体香,和那份特别的触感……   他僵硬地慢慢侧过脸来,身上那处胀痛滋味绞得他神智又要开始不清了……   沈夙媛当他是在害羞,偷笑两声后,问:“明晨皇上得早点起来,喻公公会派人来接皇上,故而今夜,您不可与我同床。”   他尚沉浸于她悦耳动听的嗓音中,响着她身子的温软触感,一时没怎么听清,过了片刻,他忽地回神,脸霎时冷成冰块状,上头一道道裂缝咔擦咔擦地崩裂,鸳鸯浴洗不成,今夜他还得孤身一人?   沈夙媛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他马上就要发作,她手一松,仅罩了一件轻薄的单衣,从榻上轻巧地跳下来,本来已是怒火中烧欲顶天的人一瞬间蔫菜了,他目光跟随着她两条雪白长腿,她像是故意走得极慢,这样近的距离,还一点点蹭过来,随后蹲□,手很自然地搭在木桶边,两只眼睛都快凑到他脸上:“……我怕皇上会夜袭,所以保险起见,还是您睡您的,我睡我睡。”   “什么叫朕会夜袭?”他承认对她的欲-望十分浓烈,但他还是一个有格调的人,怎么会做如此没品之事!转眼就把自己曾经夜袭过的事实忘掉的男人愤怒地在心中咆哮。   她又把脑袋凑近一些:“皇上能保证和我睡一张床,什么也不做?”   他……他不能保证……朱炎终于有那么点心虚,但他看着这张脸,这身子上传过来的气味,他咬牙道:“朕自然能保证,你当朕是什么人?”他如是说,心底里却在想,真撑不住的话就趁她睡着再做亦是一样的……顶多动作轻点,不扰醒她就是。   “哦……”她拖长音,眼神儿一瞥,明显的不信任,随后她站起身来,负手慢慢地走向床榻,“那成,反正夙媛一向浅眠,银针掉地上都能感应到,若皇上真有个什么出格的举措……”她慢吞吞地说着,人已掉个尾坐上床头,随后细白长腿做出个二郎腿的姿势,煞有介事地望着眼睛发亮的男人说出后半句话,“到时夙媛一不小心伤到皇上,导致皇室香火绝灭,那皇上可千万不要怪罪于夙媛……”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本勃发的火热都有点被浇灭的迹象,他愤恨地瞪着她,朱炎差点都要忘记,这小女人的武力值不可小觑,万一她真给恼了,对他下狠手……光是用想的,他就觉着有点颤人,可让他今夜一个人独身就寝,明明这心头肉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温香软玉醉人心扉,他怎能心甘?   左思右想,朱炎闷声提出建议:“大不了,朕睡床尾。”他都这么伏低做小迁就她了,这总成了吧!   谁知她立马皱起鼻子,眼睛上下扫视他两眼,娇气地嗔道:“不、要!”她倒不是顾虑什么脚气……她是觉得按照他目前刚开荤的程度,她不能不担忧他半夜忍不住会丧心病狂地折腾她的脚。   不过朱炎大概是误会了,他瞬时憋红一张脸:“朕、朕可没什么怪异的味道……”   她摇头:“不是指这个。”她是不放心下半-身落他手里。   这对于一个连自我慰藉都没干过的男人而言,理解的难度可能太高,她看着朱炎满脸的不解和焦急,叹口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边:“我是怕皇上忍不住。”   不行了——朱炎被她这赤果果的举动深深给刺激住了,他瞬间想到画本子上那些图案,细致到几乎他立刻就能着手描绘出来,而当他顺着她的手往下看时,眼睛就跟定住似的,满脑子画面感爆头,他感到鼻子一热,猛一下背过身,捂住鼻子。   “……”她看他这般,额头上当即划开三条线,用手撑着下颚,有点无语。   这孩子究竟是脑补到程度了……   “皇上,我来给你擦背吧。”她忽然跳下来,走到他身后说道。   “不——不用——”朱炎慌慌张张地侧过脸来,就见她弯身正在取毛巾,饶是偏长的下摆衣料也随着她的举动无意间透露出里头被遮掩住的诱人风景,他顿时倒吸一口气,眼前白光乍现,整个身子倏尔绷紧。   她转过身:“皇上……哎!皇上?”   ……   沈夙媛真被他打败了,见过血气旺的,可也没见过旺成这德行。堂堂皇上,偷窥加脑补就给刺激得晕过去,简直……不能更丢人……   幸好朱炎只是恍惚一阵,没会儿就睁开眼,他立刻就注意有人在看她,顺着视线开去,朱炎的脸慢慢地涨红,发青,再涨红,再发青……他终于深吸一口气,直面她的目光:“朕……”一个字后硬是蹦不出第二字来,他又深吸气,想要以正常自然的表情来开口,然不待他张嘴,眼前的人轻轻一笑,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唇,“让夙媛先替您擦身吧,温水泡得太久容易头昏。”   简简单单一句话轻易解决了他的尴尬境地,朱炎一愣,神情松怔,而她则软软地说了句:“皇上起身吧。”   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起身!他手发紧,凉却的身子似乎又逐渐升温,分明这水都不再热了……   见他一动不动,她摇摇头,靠近他一些:“让夙媛给您擦身吧,再泡下去会起褶子的。”   他叫他一语惊醒,转过头对上她温柔的脸庞,心头宛若被什么一锤重击,他茫然片刻,忽然抬起手臂,将她手里的浴巾夺了过去,喉咙涩涩地咽动一下,哑声道:“朕自己来。”   “那……好罢。”她平静地说道,随后人退回榻上,侧过脸,淡淡笑道:“皇上你自己来,夙媛转过去了。”   “恩……哦……”他呐呐地应声,闷头闷脑地只管把那浴巾快速往身上搓,三两下就完工,随后他将浴巾往旁边一搁,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滑过榻上的人。   她安静地坐着,低眉顺眼,像夜里静静绽放的玉簪花。   心没有来地猛烈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暖流潺潺灌入心口,他幼年丧母,因亲生母亲的缘故格外厌恨后宫女人争风吃醋,故而对于女色向来嗤之以鼻,他以为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哪个女人动心,只消按部就班,利益为上,没想到……这样令人难堪又美妙的感情,来得太快,太猛,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擦完身子,他穿上睡衣,人来到她跟前,蹲□,她察觉动静,回过头,摆在腿上的手叫人双手握住,他的动作轻柔小心,如待珍宝。   “朕觉得很满足……”他拿起她的手贴着脸庞温柔蹭动,一边娓娓道:“朕刚登基时,朝中这些大臣未必如敬奉父皇那般真心敬奉于朕,朕心里清楚,于他们眼中,朕仍是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天子罢了。起先……许多事处处受制,各有各的道理,唯独没人听朕的道理。后来这几年下来,朕慢慢开掘自己的势力,朝中就有人慌了手脚,总时不时要生出事来令朕分心。这些依附于盘根大树中的血蛭,朕简直恨透了,可奈何一旦牵扯起来,会祸及国之根本……故而想要铲清这些蛆虫,必须地循序渐进,不可急躁,朕会一个拽着一个,直到连根拔起。”说到这,他停住语声,平静里透出一丝的颤动,那是亢奋的,带着血性的辛辣。   她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掌紧了紧,很快又松懈下来,他轻轻叹道:“……这些年,朕很累……”   她低下头,轻声道:“会有人陪着您……”   他仰首,如望着一座巍峨的山峰,眼神略显迷离:“是啊……谁也不能阻拦朕……”他的身子一点点向上,“朕很开心……很欢喜……沈夙媛,你是朕的无上珍宝……谁都不能将你带离朕的身边,朕要一生和你捆在一起……”   她睫毛轻颤,如蝉翼舞动。   他亲了一会儿她,却没有更出格的举动,他胸腹间的起伏传达出一股很强烈的气息,然而他终究没有继续再碰她,而是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了句:“朕等你,今夜……朕只想抱着你。”   她身子一颤,眼睛又圆又亮,她的嘴角翘起来,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无可否认,男人强大起来,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陷进去。   她喜欢这个变得强势的男人。   之后她褪下外衣,很简单的进行一番沐浴,水有些发凉,不过正好适合惧热的她。洗净后,一身缠-绵后的汗味完全消除,带上一股独有的清幽体香。她很诧异,她洗浴时这样的大好机会,朱炎就只背对他盘坐床上,以他的兽性,沈夙媛还以为他会忍不住呢。   洗干净后,她擦好身子换身衣物,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背,朱炎默默地回头,眼睛红红的,有些喘。   她一下笑开了,这人,说得再好听,身体却诚实得要命!   大概朱小青年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挪开身子,给她空出半张床位,一瞬间从头饥-渴的饿狼变成一只害臊的小绵羊。   这会儿沈夙媛也不想逗他了,她身子确实是乏了,他要娇羞就娇羞去吧,夜里老实点也好,省得她半夜还得和他费劲折腾,她可不想一宿都睡不好觉,毕竟她还得上储明宫去请安呢,这最基本的礼数还是得守的。   她命人将换下的衣物等都收拾妥当,遂上塌休息,熄灯后,只余天然月光隔着透明花纹的窗柩铺成一片浅淡的清辉,纱帐内,朱炎睡在外侧,她背对他,靠墙入眠。   两个人从躺下后就没再说话了,除了宫外巡逻的人时不时经过会发出一点基本可忽略的声响,连风似乎都透不进一丝入帐。   朱炎没有睡,他一直睁眼对着她的后背,两个人公用一条薄被,就这么耷拉在腰上,她仅着单衣的身形好似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借着这点月光,仔细地观摩她的身体。之前动情极深时太过于迷乱,大脑放空,缓过劲来后又同她说着说着,还没怎么仔细回味。现在,她就睡在身旁,他有一宿的功夫,将这个人,一寸一寸地剖析。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悦,手不由自主地伸入她的长发里,着迷般地掬起一缕,放到鼻尖深深地嗅,还没等他把玩够,手心里那一缕发丝忽然滑落。他心一紧,就见背对着他的沈夙媛转过身来,眉心蹙起,无奈地叹气:“皇上不睡?”   朱炎头一懵,他特意等了会,见她身子一动不动的,还道她是睡下了,不想她居然是清醒的。且这双眼凝视他时,明亮清晰,就像夜里一盏点燃的灯烛。   他像是被她吓着似的,呆愣的,一声不吭,她眉目间升起一丝疲倦,随即鼻间呼出一口气,柔软的身躯朝他的怀里靠近,人往下移,手脚都缩到一起,安放于他胸口,她仰头,眼睛一闪一闪:“睡吧……我累了。”   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圈入怀中,尴尬的情绪一瞬间都消失了。反之是一股甜到腻人的滋味灌满胸腔,他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手臂环得更紧了些。   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趁着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说给她听,最好是她睡着的时候,可此刻,朱炎觉得很多话其实都不用说出来。她那样聪明狡猾,一定门儿清得很,他又何必说得那么透呢?就这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尽管这一夜于世俗不容,他亦不愿去想。   静好甜蜜,他满心欢喜。   一直到半夜,朱炎感到一双腿在蹭他,腰椎上越来越沉重,他忍不住睁开眼,半眯成一条细缝,头往下移,很快明白腰疼的缘故。   她居然在踹他!   这恶劣的睡眠习惯!朱炎用手捏了一把她的鼻子,将那条曲折前倾的小腿放下去,随后长腿绕到上头,压住她,他注意到她紧蹙起眉头,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终究是没舍不得动她,低头落下一个轻吻,然后把她环抱得更紧一些,以防她有空隙就手脚乱动。   这个时候的她,真像个孩子一样……让他心都要化了。   虽然她踹起人还挺执着……回头还是跟她说说,让她把这破习惯给改了。   ……   迷迷糊糊中,沈夙媛觉得浑身僵麻,呼吸不畅,她没法忍,终于睁开眼皮子来,她的生物钟难得提前一次,这让她讶异的同时很快找到迫使她早醒的罪魁祸首。她深呼一口气,紧皱眉头,把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的男人手脚扒拉下去,脑袋从胸口钻出来,这才得以正常喘气。   怪不得她睡得备感压力,他这姿势,简直就要和她抱成连体婴……   她瞅了一眼外头,天色不再是一片泼墨般的深黑,而是透出些灰暗,她这一醒就彻底睡不着觉了,眼睛往下一挪,见这男人嘴里似咕哝什么,手脚下意识地往她身上缠,她有点埋怨他影响了她的睡眠时间,心里起了一丝玩性,眼神一变,慢慢曲起腿,朝他胳肢窝的地方用脚趾头蹭。   蹭着蹭着,就感到脚趾下的身躯微微发颤,忽然,一双手捉住她的脚踝。   她看到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眼沉如墨玉,透出危险的光。   “醒了?”那声音特别沙哑,如磨砂纸质。   她唇角扬起:“恩。”   他仍抓住她方才使乱的脚,眉梢上挑,眼神具有非常强的侵略性质,暗哑出声:“……睡得如何?”   “……凑合。”   他倏尔眯紧眼眸:“凑合?”声音低沉地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这作乱的源头,手不由地往下摸,她的脚很小,明明没缠过脚,却异常的小巧精致,脚趾白嫩圆润,很漂亮。   “皇上想做什么?”良久不出声的人缩了下脚,却被朱炎握住她的脚板,她没继续动,倒是饶有趣味地望着朱炎,一边低笑着道:“……痒呢。”   她一说痒,他还真用手指脚掌心挠,她身子瞬间一颤,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扛不住这身体本能。   “痒……”她轻唤一声,就想抽出脚,可话音刚落,她就咯咯地发笑,沈夙媛很想一脚给他直接踹地上去,可毕竟这心里边柔情还在,到底没能狠下心,竟让他有了可趁之机,骚得愈加起劲,痒得她整条腿都发软,整个身子都发颤。   “皇上别啊……”她叫唤一声,声音柔柔细细,不像讨饶,反倒似呻-吟。   这搁了一夜的火倏地蹿起来,他终于停下搔痒的手,一松开,身躯立马覆上还未缓过劲的人,手捞起她的腰往他身上按,一边亲她的脸一边低喘。   他亲得又急又狠,跟要吃了她似的,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拱,身体间的剧烈摩擦很快就点燃男人的燎原之火,他手握住她的腰,劲道更狠了,他这情-欲来得太快,凶猛无比,这要消褪估计得费点劲……所以她终于也不再客气,飞起一脚当胸给朱炎踹地上,直接给朱炎踹懵。   冰凉的地面提醒他此刻已不在温柔乡里,愣过后火气一下上来了,他快速从地上爬起来,面色猛变,如饿狼扑虎,十分狰狞。   之前那念头都还没那么强烈,此刻朱炎反倒冲上一想法,直接给她办了得了!   沈夙媛微笑以对,心里已想好他要敢一上来就玩强的,她非得给他分个筋错个骨移个位什么的,让他明白他们之间的正确站位。不过最后谁都没做成,因为这汹涌的场面给外头一声猫叫似的给打断了。   可敬央宫内又没人养猫?   那这猫……是从哪儿来的呢?   两个人瞬间都反应过来,这是到时辰有人来接应了。   悲催的喻公公叫了半天,里头人丝毫没动静,喻公公心里这个愁啊,心说皇上和娘娘是不是还在睡啊,他就又学了几声……正这么想着,里面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在外面候着。”   喻公公一听到有人回应,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可他还是得戒备着,紧张兮兮地来回渡步,等了好半天,里面的人这才姗姗出现。一身衣裳都换好了,他迈出门槛,目光转向喻德海:“那边都还安生么?”   “一切如常。”   “回去罢。”   朱炎一声令下,喻公公走前头打掩护。   天际的光一点点渗透灰暗的长空,新的一日伴随着蒙蒙亮的天色如常运作起来,林嬷嬷进来的时候,发现郡主已经换好了衣服,玉莹和宝芯端着水盆入内,看见坐在床边的人,一愣。   林嬷嬷打量一眼,郡主的气色很好,红润欲滴,肌肤吹弹可破,眉目含笑,比之往前更增几许诱人的媚态。作为过来人的林嬷嬷老脸有点发红,不过她毕竟年纪摆在那,十分镇定地走到沈夙媛身前:“娘娘这一夜可还安好?”   沈夙媛抬头看了眼林嬷嬷,心道嬷嬷说话越来越有技巧了,面上挂着笑,应道:“好极了。”   神清气爽,战斗力爆表,就等着上储明宫请安呢。   作者有话要说:要开始苏爽打怪了,当然,黄桑萌物会在哒……   第67章 最佳   她挑了件镶有白边的素色碎花长裙,腰间一根粉黄色的束带,勾出她纤腰不盈一握,云髻峨峨,戴五凤朝阳挂珠钗,别一枚簪花,简约雅致。唇色是粉中带一点红,面颊沾了些胭脂,均匀地涂开宛若一片动人红霞,耳戴金镶红宝石耳环,同她的唇色相映生辉,端得是粉黛娇娥,风华绝代。   望着镜中已装扮妥当的人,沈夙媛满意地挑唇,这身不算艳,压不过什么人,林皇后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必然是要从里到外地挑剔,想来今日不长心眼,想博一头的小姑娘断不会少,毕竟待皇上一下朝,按规矩要同皇后一道去太后的凤仪宫请安敬茶,到时从五品以上的嫔妃亦会随同。   林嬷嬷望一望外头天色,暗白色的光有些阴沉,今日娘娘起得早,这会子还不需要急赶过去,膳食已提前在准备,林嬷嬷把昨日从宫外带进来的甜果儿摆好,遂站到沈夙媛的身侧:“娘娘,这外头刚拿进来,冰镇过了,新鲜又甜,您尝尝。”   “嬷嬷也尝个。”她从盘子里拿了一颗递给林嬷嬷,林嬷嬷倒习惯,本来以她和郡主间的情谊,尝几个果子不碍事,然林嬷嬷一向自律,认为服侍人的要对主子尽忠尽责,不该依仗身份贪图享乐。故而她从不主动向沈夙媛索取,然若沈夙媛给她什么,林嬷嬷也不矫情拒绝,毕竟这是郡主的好意。   “娘娘,外头玉嫔娘娘,兰嫔娘娘,蓉贵人和袁美人来了。”玉莹走进来说道。   “请她们进来。”   “是,娘娘。”玉莹应下,走到门口将四人请入内,领头的是兰嫔,她左右两侧是玉嫔和蓉贵人,袁芳倒是随在身后,容色清寡,待四人入座,那日急着向朱炎献媚的兰嫔喜笑颜开地说道:“姐姐今儿起得真早。”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兰嫔,表情冷淡:“待会儿要上储明宫向皇后请安,自然要早一些。”   兰嫔拿着小帕子掩唇咯咯地笑:“其实以姐姐的身份,便是晚些时辰去,也没人敢说半句话,再者妹妹听说皇后娘娘性情温和舒雅,是不会来为难姐姐的。”   “难道沈姐姐守规矩还成了不对,非得故意拖延请安时辰,摆威风才是对的?”一道细软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来,蓉贵人拿眼瞅着兰嫔,她就是看不惯兰嫔总撺掇玉嫔来当箭,脸皮还忒厚,那日被皇贵妃娘娘亲口训斥过,居然还敢跟着她们一道过来,不要脸!   兰嫔笑容一僵,遂后立即恢复过来,作出委屈姿态:“蓉贵人这话是何意?姐姐这不是为娘娘着想,娘娘前阵子重病缠身,这刚痊愈没多久,这请安晚个一时半刻算得什么,娘娘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大半月过去,就算病去如抽丝,而今也抽得差不多几了。”袁芳淡淡地出声,她眼眸平静地看向兰嫔,慢慢地说,“兰嫔姐姐大概是不清楚,沈姐姐自小习武,身骨底子比咱们这些闺中女子强的多,这点小病沈姐姐可不会放入眼中呢。”   沈夙媛轻轻笑出声,袁芳的最后一句话说得真对她胃口,这兰嫔夹在其中的目的,她自然知道,说来兰嫔父亲乃兖州巡抚,从二品官职,兖州地域靠近京都,富庶有余,年年上税的金额都算是数一数二,兰嫔怎么也算是官二代,正统的白富美,照理说,就算不来依附她,也未必不能混上个婕妤昭仪什么的封号,努力一把,说不准还能封妃。   还有……她印象中,兖州巡抚似乎不是她沈家党派的吧?   兰嫔看沈夙媛的态度不明,一直也不说话,在旁就这么看着,纤长的眉一皱,眼神有些浮躁,可她很快就堆上满脸的笑容,说道:“袁美人说得这些……姐姐还真不太了解,但对于这后宫女人来说,刀剑枪矛之类的……不适合吧。”   “很多事因人而异,兰嫔自认不合规矩,换个人指不定就大不相同了。况且沈姐姐同皇上青梅竹马,合不合适……皇上比兰嫔姐姐更有话语权。”袁芳真是正儿八经的开口刺人,威力着实不容小觑,她说罢,似未曾瞧见兰嫔铁青的脸色,头一转,就朝沈夙媛笑道:“那日妹妹送的香膏,姐姐用着还合适吗?”   她本身就对兰嫔不喜,这货还死乞白赖地硬是一副已融入她的队伍里,并且以中心人物自居的架势,就算袁芳不开口,她本也打算开口驱赶,不过既然有人已提醒了她,这兰嫔总该知道收敛了吧?想罢,沈夙媛意有所指地笑道:“自然合适不过,妹妹一向明白姐姐的心思。”   袁芳抿唇拘谨回道:“姐姐过誉了。”   “上回来拜访皇贵妃娘娘,妹妹就看出,娘娘待袁妹妹不同,妹妹何必自谦呢?说起来这香膏……何时妹妹做几个送给姐姐们也涂抹涂抹,沾一沾光啊……”蓉贵人打趣她。   袁芳细眉轻蹙,为难道:“做这一块已是极费事了,若蓉姐姐想要,不妨让宫里的人取材制一块,或许还快些。”   “袁妹妹真是——”蓉贵人怒嗔她,“不怪乎你和玉嫔姐姐成一对姐妹花了!”   一直插不上嘴的玉嫔被她这一调侃,脸皮薄得发红,轻声叫道:“蓉妹妹…!”她转头看了看袁芳,玉嫔知道袁芳和兰婷轩的朱宝林关系甚好,而今蓉贵人说这话,玉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是很想和袁美人交好,因袁芳和她一般同是内向性子,且袁芳说起话来温和亲切,让她感到非常自然舒服。可到底人家已有交好的姐妹……   “好了,蓉妹妹也别总拿玉嫔说笑,看把人说得,脸都红了。”沈夙媛轻斥一声,语气不重,也没丝毫怪罪的意思,蓉贵人小声嘟哝一声妹妹晓得了,才笑眯眯地坐直,眼神则若有似无地朝中央的兰嫔瞟一眼,人倒是安分下来。   “这是昨儿傍晚运进宫来的新鲜甜果,妹妹们尝尝。”看她们也知道是没用过食,她不喜欢亏待身子,于吃上面向来精道的很。   林嬷嬷将果盘子都分出来,端到她们面前,兰嫔黑一张脸没动手,玉嫔是不好意思,而蓉贵人倒是直接,一到她跟前,就伸手拿来一颗塞进嘴里,顿时叫道:“真甜!”   袁芳动作斯文地咬了一小口,随即面上露出淡笑:“确实不错。”   “玉嫔妹妹和兰嫔妹妹不吃吗?”   玉嫔小声地说:“妹妹……不吃甜的。”说完,像是对不能享用她的好意感到十分抱歉。   沈夙媛温声道:“无碍,各人有各人的口味,不吃甜食也无可厚非。”   玉嫔听她这么说,从语气中就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蓉贵人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忽地伸手从她面前的果盘子里拿来一颗鲜嫩欲滴的甜果,并说道:“皇贵妃娘娘盛情款待,玉嫔姐姐不吃,那妹妹替你吃了!”说着一口吞下去,塞得嘴儿鼓鼓的。   玉嫔无奈一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动容。她知道自己多愁善感,总爱抱怨,性子不讨喜,连她自己有时都觉得受不了,不想……宫里还有人为她出头,愿意和她深交,她已知足。   “蓉妹妹在沈姐姐面前,还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啊……”许久不吭声的兰嫔见一个贵人都能在沈夙媛面前放肆,她不过奉承几句,就让沈夙媛说得一文不值似的,她真不懂,她这样明显地要和她来结盟,以她的身份,难道还比不得这几个。就算是和她同位的玉嫔,她父亲官职也大不过她父亲,且性子懦弱,要不是好骗,她才不愿和这样的人处一块呢!   沈夙媛抬头看向兰嫔,兰嫔不知怎地,这轻轻一瞥竟让她心里一寒,不待兰嫔深思,沈夙媛已挪开视线,平心静气地张嘴:“蓉贵人性子爽利,本宫早也知晓,这点小玩笑还不至于扯上个什么宫规来。”   “妹妹可是为姐姐着想,这来往之人还得看清楚些。毕竟有些人,性子野,天生没人教,在外肆闹惯了,一到正经场合就压不住气势,到时生个什么乱子,不平白添人麻烦?”   咚一声,佩戴着镶金指甲套的长指敲打在桌面上。   气氛一瞬间变僵,四下无声,唯独兰嫔还一脸“妹妹是真心为你好”的表情看着沈夙媛,她这是要让沈夙媛知道,和她这样的合作才是正道,什么玉嫔蓉贵人袁美人,这些人于她而言,根本毫无帮助。   蓉贵人真是厌烦透了这兰嫔,硬要和玉嫔称姐妹,心里又一副看不起人的表现,仗着玉嫔性子软好欺负整日里乱叨叨也罢,此刻竟说出这等刻薄的话来,蓉贵人紧紧握住拳头,她确实是放养,在家中排老三,上头两位嫡姐姐都出嫁了,故而留她入宫。她本无意和兰嫔较真,毕竟她父亲于官场上和兰嫔父亲有些交际,然此时此刻兰嫔所言,实在过分至极……   “兰嫔妹妹!”同嫔位里,玉嫔比兰嫔长几个月,玉嫔手指发抖,眼里带着怒意,宛若适才被羞辱的人是她一般,“皇贵妃娘娘都不介意蓉妹妹,玉嫔妹妹为何处处针对?刚才的话,未免太过刻薄!同是宫中姐妹,更该一颗心,相互扶持,蓉贵人不过多吃几颗果子,吃得也不是玉嫔妹妹的心头肉,何至于如此辱人!”   “嗬——玉嫔姐姐倒是向着蓉贵人,合着谨守宫规还是妹妹的不对咯!”兰嫔火气蹭得上来,这绵软性子的玉嫔居然也敢和她顶嘴!   玉嫔手抖得厉害,刚才那番话已是用尽她全身气力,如今兰嫔这尖利的一问,像把刀搁在她脖子上,玉嫔心里难受得紧,想为蓉贵人伸张却发现她实在嘴笨,无从说起。   兰嫔气焰嚣张,蓉贵人实在看不下去!   就算会得罪兰嫔,她要狠狠地骂一顿这死乞白赖跑来抱人大腿的不要脸的货色!   “这是怎么的,要在本宫的敬央宫直接吵起来了?”   玉嫔还道是说她,脸羞愧地低下去。   兰嫔得意的扬起头,可那得意劲还没持续多久,一道淡漠的目光就朝她轻飘飘落下:“说起来,兰嫔妹妹似乎是真的不太了解姐姐的情况,姐姐自小乃林嬷嬷带大,多数时候跟在太皇太后身旁,按着兰嫔妹妹的说法,姐姐恐怕就是妹妹口中所说的……性子野,天生没人教,在外肆闹惯了,总会生乱的人。”   兰嫔大惊,脸上骇然一片,急道:“姐姐,妹妹没这意思!”   “怕就怕是表里不一,嘴上说没这意思,心里边想的却正是这意思!”她道,眼睛定定地看住脸色苍白的兰嫔,“本宫还是要和妹妹说一句,若想要和人交好,最起码……对方是怎样的情形得先搞清楚,别什么都不晓得就凑上来。规矩不是法治,还可以容情,然一个人若是没脸没皮,就是守规矩那也是白搭!”   沈夙媛这一席话,算是一锤定音,兰嫔整张脸都被说得惨青惨青,一边三人看在眼里,却没一个可怜她的,也怪兰嫔爱作怪,以为谁都会吃她那一套,可偏偏碰上个比她地位高得多的,一顿教训就哑口无言了。   蓉贵人看得十分解气,太高兴了就没憋住笑,噗一声从嘴里头溜出来,玉嫔和袁芳一道斜过眼去,蓉贵人立马绷住脸皮,收敛笑容。   可这一声笑,却是让兰嫔羞愤难当,气得腹都要炸了!   她自然是没法继续留在敬央宫,此刻,心头早已是对沈夙媛憎恶痛恨,凭她父亲的人脉,她也不一定要来缠着沈夙媛,若非传闻里说她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极好,她又怎会伏低做小,讨她的欢心!哼!沈家再了不得,她不也没当上皇后,还不如过气的林家!既然沈夙媛不愿和她兰家结交,好,她就和林皇后联手,听说林皇后本来就和沈夙媛有私仇,她投靠林皇后,将来一样能青云直上!   如此想罢,兰嫔不再装出一幅姐妹好的表情,从椅子上霍然站身,咬牙道:“既然姐姐不欢迎妹妹,妹妹在这也是自讨没趣,那就先行告辞!”   “兰嫔妹妹好走,这儿姐姐就不送妹妹了。”她以前多少还算客气,此番对兰嫔,可谓是真个叫不客气,一点脸面都不给她,气得兰嫔在原地浑身直颤。   沈夙媛似乎还嫌她打击不够重,眉头一挑,比起这威风气焰来,兰嫔怎会是自小就大排场的明珠郡主的对手?她的神情傲然不屑,说话声平淡冷漠:“怎么,妹妹对姐姐这敬央宫还留恋不舍么?还是说,姐姐叫人送妹妹一程,省得这一路妹妹孤单可怜,叫人看了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欺压了妹妹。”   “沈夙媛——”   “皇贵妃娘娘的姓名是你能随便直呼的么!”忍耐许久的林嬷嬷处于出山,威严的声音直接盖过兰嫔奸细的嗓子,见兰嫔头皮都要竖起,林嬷嬷冷哼一声,满眼鄙夷之色,这兰嫔,比之前那个徒有心机却没眼色的朱菡萏还令人厌恶!想罢,林嬷嬷转身低腰对沈夙媛说道:“娘娘别同此等小人计较,气坏身子可不值。”   兰嫔连血都气吐了,她何曾被人弄到如此难堪的境界?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似血,眼里几乎要射出一把尖刀来。   兰嫔终究是对沈夙媛了解太少,若她知晓连当今太后都曾吃过她下的鳖,恐怕就不会毫无顾忌地以为只要她有心和沈夙媛结盟,她就一定会欣然接受。兰嫔是大错特错,以沈夙媛今时今地的身份位置,只有她选人,谁有资格选她?   这讨人嫌的一走,留下来的气氛重新变得和谐有爱。   蓉贵人看好就收,此事多少有她介入,闹成这般难堪她心里是爽快,可到底是给皇贵妃面上不痛快,故而待兰嫔一走,蓉贵人率先道错:“今日兰嫔惹得姐姐这般不快,也怪妹妹这张嘴,妹妹给姐姐在这赔罪了。”她说罢,起身来到沈夙媛跟前就要下跪。   “哪儿话,此事不怪你。”她说着,林嬷嬷已眼疾手快地扶起蓉贵人。   蓉贵人摇摇头:“若非妹妹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兰嫔不至于会发火……”   “兰嫔就是那个性子……”玉嫔叹口气,在旁轻轻地讲道。   袁芳表情淡定地下了最后的结论:“既然人都走了,咱们就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还是袁妹妹说对,不愉快的事何必记在心上,应当转眼就给忘了才是。来,这剩下几个果子吃了,看时辰,也该去储明宫向皇后请安了。”兰嫔的事似乎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影响,她仍是笑盈盈的,冷漠的神情转瞬即逝,此刻她语气亲和友善,转变起来毫无压力。   “还有往后,你们离兰嫔远一些吧。”   蓉贵人、兰嫔和袁芳齐声应道,随后蓉贵人笑着道:“对了,上回姐姐说得剑舞,人选妹妹都定下了,要说与姐姐听吗?”   “这么快都定好了?”   蓉贵人答:“人先定下来,这样心里有点底。妹妹还请了几位专业的舞师来,这样效果会更好些。还有,玉嫔和袁妹妹她们也都参与了……”说到这,蓉贵人似想到什么,面上显出几分犹豫,她偷看一眼面前的人,试探般地开口,“其实……若姐姐有闲暇时辰……”   沈夙媛立刻猜到蓉贵人想说的话:“你想姐姐加入其中?”   蓉贵人咬住下唇,这等跳舞搏宠之事,按理说以皇贵妃的受宠程度,完全不用费这心思来自降身份,可蓉贵人总觉得她的身形,底子,和颜貌,英气飒爽的剑舞由她主舞,必然极美。   “这……还是不要麻烦姐姐了……”玉嫔吞吞吐吐地道,她和蓉贵人想的一样,献技一事如沈夙媛这般金枝玉叶,确实惹人非议。   袁芳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她一直认为沈郡主感兴趣的事,怎么劝都无用的。   “妹妹的这个建议,姐姐倒觉得不妨一试。”   蓉贵人眼睛一亮,玉嫔眼中显现一分诧色,袁芳一如既往的面瘫中……   “那便这般说定了,林嬷嬷,到时辰了么。”   林嬷嬷答:“可动身了,娘娘。”   “恩。”她点头,遂起身来,朝眼前几人笑道:“不多说了,想来其他几位妹妹都启程前往储明宫了,咱们可不能落了后头去。”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不疾不徐,慢慢地走到前头去,玉嫔、蓉贵人和袁美人三人跟在其后,一行人从敬央宫出发,朝着林皇后的储明宫前行。   这一路上,倒是路遇几位嫔妃,一见到沈夙媛,好奇的,艳羡的,妒恨的,眼色各样如万花筒般,最后一一行礼,跟从其后,队伍不断壮大,以沈夙媛为头领,不多时,前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已到场。作为除皇后以外后宫内目前的人大代表沈女同志,一步步踏入储明宫。   宽敞亮堂的大厅内,正中央位置的人一身鲜艳,眉目高挑,端正地坐于高位,沈夙媛一入内,她的眸光就直直地穿过空气,似嫉恨,似惧怕,又似不甘,最终和她迎面看来的视线一下对上。   仇敌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她端得是一副惬意自在,好似这储明宫的主人是她一般,沈夙媛从容落座,身旁的林嬷嬷跟上前,端立一侧,手置于腹间,面色肃冷。身后依次按封位高低跟进,直到坐满位置,剩下的一律站在边侧旁听。   当所有人都已落座,坐在最高位的林暮烟却心中不平,她以为今日沈夙媛看到自己,必然会以战败者的姿态低她一头,她是要等着看她出丑,却不想她和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一身素色花纹,妆容浅淡,可这派头气势,竟一点不比她差到哪去,本是胜者的喜悦,这一瞬间全然消失。   而此时,沈夙媛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杯,笑吟吟地望向面容高冷的林皇后,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柔声道:“皇后娘娘,妹妹给您敬茶。”   作者有话要说:一溜的姐姐妹妹妹妹姐姐……   第68章 最佳   这请安礼不过就是逐一敬茶,然后再自我介绍,就跟茶会似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等同例行会议。但鉴于此回作为首次会议,又是新官上任,必然会进行譬如思想灌输,人权废弃等之类的洗脑性话题,主要突出皇后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和不可违逆性,特别是针对沈夙媛这种总裁心腹副助手的公司内部要员,轻则打压,重则驱除。也就相当于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次的出陈推新都会意味着旧事物的改变甚至于消失。   但沈夙媛的存在,是总裁大人亲定,且裙带关系里多数贵格逼人,加上本身光圈闪耀,林皇后心头再想要除掉她,这无论是僧面亦或佛面,她都绝对过不去。   故而若沈夙媛没什么把柄让她捉到,想要平白无故地给她安插一个罪名,可谓是难度系数非常之高的。   暗火丛生的林皇后已在心里鼓捣着该怎么设一个能让她下套的陷阱。   反观沈夙媛就淡定多了,她心大眼宽,没那么多拘泥礼数,脸上和和气气,似乎是真拿林皇后当姐妹看待:“这暑热天儿容易闹毛病,姐姐看上去气色不佳,可得多加保重身子。妹妹准备了一些补品,尚还在宫外,过俩天就能备好运进宫送与姐姐。”   “妹妹客气,姐姐不过昨儿个夜里太乏累,歇息几日便成,妹妹费心准备的补品,还是留着哪一日妹妹这身子再闹腾了,正好能及时用上。”她夹枪带棒,还意有所指她此刻的脸色差可不是被她气的,而是昨日大婚夜圣宠眷顾给折腾的。   这话任谁听来都露骨不已,当下有几人羞得发出诧异声,却是极轻微的,自然,还有一片艳羡不甘的目光朝林皇后看来,林皇后得意地高扬眉头,摆出慵懒的姿态,斜睨视线,朝端坐下方的沈夙媛投去,她倒是要看看,这姓沈的贱-人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怕不是狐假虎威,明明心里嫉妒她嫉妒得不行,面上装得一副大度心宽的模样,哼……   “劳姐姐挂心,妹妹的身子早无恙了。”她淡淡地说道,随手捧着茶杯底座,轻尝一口,后抬头冲林皇后温柔浅笑,“不过妹妹往后还要协助姐姐管理后宫,一忙起来,确实需要些补药,毕竟若身子垮了,不能替姐姐出力,妹妹这皇贵妃的封号,真个也白得了。”   “这治理后宫的职责,姐姐自会一力承当,妹妹这病才好没多久,就如此劳心劳力,姐姐瞧了,可是于心不忍。”林暮烟心里恨极她,真要沈夙媛监管插手后宫,分她的权,那她日夜都会无眠!   “皇后娘娘说得是啊,皇贵妃娘娘身子刚才痊愈,更应该以调理为重,这治理后宫本就是皇后娘娘的职责,再不济,皇上身边还有几位尚侍大人可出谋划策,怎么都劳累不着皇贵妃娘娘的……”这一声颇显尖细的嗓子横□□来,林皇后先是眉头一皱,以为又有个不长眼的想挑战她的权威,然而一听详细内容,原是向着她的,这拍马屁的好话谁不爱听?林皇后的眉头舒展开来,只觉真是言之有理,不由地特意朝声源处看去。   那是一身艳粉色翠烟衫,大朵牡丹烟纱碧霞罗,身披雪色烟沙,腰段纤细,肌若凝脂,一张脸胭脂如霞,眉眼妖娆,瞧上去略轻浮了些。故而,林皇后的眼又皱起来了。   开口者,正是刚才巴巴的上敬央宫讨嫌被赶出来的兰嫔。   兰嫔是正三品封位,排下来,刚好有个位置,坐于最右侧,同沈夙媛对头,她一听皇后娘娘和沈夙媛之间的对话,心中暗自洋洋,果然如传闻所言,林皇后和这沈皇贵妃之间的关系十分恶劣,她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想着沈夙媛今早对她的天大羞辱,痛恨难忍,待她终于找到机会,当下毫不犹豫地插嘴。   其他几位嫔妃也注意到兰嫔,特别是那些目前都还未明确站位的嫔妃们俱都暗自思量,今日这场面,她们是该沉默好,还是找一条出路?可这要赌在谁的身上呢?   皇后是无可比拟,可沈皇贵妃亦不容小觑,剩下的几个心里都没底,互相瞄来瞄去片刻,依旧保持沉默。   林皇后虽不喜兰嫔的打扮,但她好歹是明确出言,表明她的立场,其他几个畏畏缩缩的,她更瞧不上眼。故而她脸上还是挂上假笑,朝兰嫔故作和善,赞赏道:“兰嫔妹妹说得对,这些事暂且妹妹还不要着手,还是将身子彻底养好了才是。”   对于林姑娘急于巩固其地位权势的决心,沈夙媛表示很理解,其实说真的,她也不是闲得蛋疼,那么想插手后宫事物,什么琐事都要伸手搅一把,她不过是要告诫一声,她这个皇贵妃就算不管事,但并不代表没有管事的资格。她就是挂个名在那,权势依旧牢握于掌心中。   林皇后动不得,便只能以最大限度让她不去沾手,她的担心沈夙媛却是没放心上,反正她本来无意沾手,她想处理尽管去处理,除非以权谋私,想以此打压她,那到时候,她也就不会同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气了。   她因此并未反驳,眉目间笑容意味深长,曼声回道:“姐姐待妹妹的这份心意,妹妹会长记于心。”   她的突然放弃抵抗让林皇后愣了一愣,随即,她脸上那一股自鸣得意的笑逐渐驱散她眼中的恨意,林皇后头一次感到这胜利果实的甜美,她之前几番被沈夙媛压制得不得翻身,可此刻,林皇后似乎有种预感……这后宫,将是她的天下,由她做主,善恶自听她命令。而沈夙媛……哼,终究无法和她作对!   沈夙媛的退让很这一次的交锋很快淡化,林皇后扬起笑容,显出一个上位者的大度,仪态端庄:“妹妹愿意听姐姐的劝,姐姐心中深感宽慰,前些时日总有那么些谣言误传妹妹和姐姐之间的关系,姐姐感到十分痛心,如今……想来这误会可以不攻自破……”   沈夙媛脸上困惑万分:“……谣言?妹妹怎么从未听过什么谣言?”   林皇后见她装傻,心中隐约警惕起来,她今日突然乖觉下来,态度明显转了个弯,她难道还真以为她能和自己交好不成?林暮烟心中鄙弃中又夹带着一丝的嫉恨,她暗自揣摩,嘴上慢慢说道:“妹妹没听说么?呵……许是妹妹整日里都呆在敬央宫内,不太知晓外头的事吧。妹妹不晓得也好,那些个流言蜚语,不过是小人想要撺掇我们姐妹不合……”   “竟有这样的事?”她惊呼一声,夸张地作态让林暮烟心里咯噔一响,那点攒动于心中的不安立时涌到喉中,那关口,她望着沈夙媛微软委屈的表情,嘴张了张,话还未吐出来,一声叹气从沈夙媛的口中发出来,“若是那些事才导致流言误传,姐姐确实是受委屈了……”   那些事……哪些事?八卦因子沸腾于嫔妃们当中,以超高速流窜,每个人眼中都透着好奇之色,眼神在两人间不断来回看,林皇后感受到众人的注目,手猛地握紧,她实在是气,就这么俩件事,不想她居然一直揪着不放,到而今还要拿出来危言耸听!   果然,她和沈夙媛,怎会有溶解的可能!她迟早,要将这眼中钉除去!   “说来都是往事,妹妹早不记得了,不想姐姐到现在还记着……其实,姐姐不必心中有愧,太后娘娘和外祖母估摸着早也忘了,谁还没个犯浑的时候呢,妹妹当初劣行斑斑,可比姐姐要讨人嫌多了。”她如是说,自嘲地一笑。   林皇后胸口起伏,喘了又喘,压住当胸烈火,皮笑肉不笑地出声,尖锐如出鞘的长剑,锋锐逼人:“妹妹说什么,姐姐怎么没印象了?怕是妹妹记错了。”   “哦……是么?”她轻轻皱眉,看了眼憋气憋得脸都青了的林暮烟,唇角似故意挑起,无辜道歉:“……也是,往事如烟,姐姐心胸宽广,是不该记着那些。”她也不再继续车轱辘似得轮这个点,直接将这点抛给众人自行想象。而此时这尴尬气氛,已是多说无益。   一时间沉闷无声,无人开口,就连对沈夙媛心怀妒恨的兰嫔,见林皇后挫败气恨的脸色,心头悸悸,犹疑着是否要插嘴。而最终张嘴的,确是胆怯柔弱的玉嫔,“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咱们现在……还不动身去凤仪宫么?”   玉嫔的话提醒了在座各位看好戏的,和两位正主。   沈夙媛飞快地一笑,从座位上起身,冲林皇后笑言:“这聊着聊着,差些都忘记还得去凤仪宫向太后请安呢。姐姐,请吧。”   林皇后一瞬间目光如炬,眼神快速变换,她起身走下来,来到沈夙媛身旁,微微仰首,似是将方才那些不愉快都真给忘却了,笑颜逐开:“本宫还真是有点想念太后娘娘了,听说前段时日太后娘娘一直居宫念佛为皇上祈福求嗣,不过现在……想来太后娘娘无须担心这些。”她脸上甜蜜笑意撩开来,低头将手放在肚子上抚了抚,像是故意说与沈夙媛听,“很快本宫就会怀上圣上龙种,为皇室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显然是要在对沈夙媛下战旗。   沈夙媛眼眸微眯,目光颇含深意地看了眼她的肚子,随后抬头淡然直视,说出祝福的话:“那妹妹,在这先提前恭祝姐姐早日诞下龙种……”   “那就借妹妹的吉言了,不过,这头胎若非是皇后嫡出,听说按祖宗规矩,是要过继给皇后的。”林暮烟似羞似喜地抿唇一笑,同沈夙媛擦身而过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姐姐告诫妹妹,不该想的还是别痴望了。”   林皇后刚越过她的肩头,不想那本落于她身后的人影眨眼间闪过眼前,定睛一看,看到一双漆黑淡冷的眸子,她喉咙似一窒,那人已靠近她耳畔,轻声道:“规矩这东西……是可以改的。倒是妹妹劝姐姐,人要知足……别届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哭都没地儿。”   说罢,她退后一步,眼中的冷光已尽然褪去,变得温和柔婉:“姐姐请先。”   林皇后忍住扬手掌掴她的冲动,亦将那心头莫名升起的一丝惧怕强行抑住,轻颤的身子一恢复过来,便大步朝前走去,再也不看她一眼,似是遇着了鬼,步伐异常的快。而沈夙媛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进林暮烟的脚程,林嬷嬷随其旁侧,身后一众嫔妃浩浩荡荡地随着林皇后向凤仪宫进发。   一群人来到凤仪宫,自上次于静心殿被太皇太后镇出一道先帝手谕,短期内张太后都未曾再作怪,安分地呆在凤仪宫内,可这安分,指得是不在外头生事,然凤仪宫是她的地盘,不甘被关的母狮子,是不会收敛的。这一段时日来,张太后的脾气愈加暴烈易怒,时常一个不顺眼就命人跟前伺候的拖下去杖毙。因此凤仪宫上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俱都提心吊胆,惶然度日,生怕不小心出个什么小错就会被太后娘娘一个指令赐下,丢了性命。   而众人,一进入这样一个生态环境如此恶劣的地域,都面面相觑,心思转动一番都各自有了考量。   但对沈夙媛来说,这不是从一个战场换到另一个战场。   且不说她同张太后早已对阵多次,张太后吃过那么多次教训,心头不知积累多少怨气,而今她若想以她婆母的身份给自己立规矩,定条例,将她方方面面给圈起来,束缚住她的四肢,按规矩是合情合情,可是沈夙媛的背后站着的人不止有皇上,还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   那道不知真假的先帝手谕,亦是张太后忌惮的最大一个原因……   坐在高位上的张太后一身得体打扮,她手里端着茶,外头众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的眉眼间勾勒出一抹扎人戾气,秦嬷嬷看在眼中,小声提醒:“太后娘娘,咱们这时候还不急着就对付她,不妨先同她处好,先让太皇太后松懈下来,不再这般防着您……”   她重重将茶杯一放,茶水四溅,秦嬷嬷立马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出声:“太后娘娘……”   张太后深吸一口气,语气中煞气盎然:“……这老不死的到这把年纪不知道安享天命,倒是有闲情逸致来插手小辈们的手,哼,真有使不完的劲不成!”正说着,外头的声响已经十分接近,她脸上的表情快速一变,戾气便消失无影,唇角含笑,视线看向宫外,嘴上却带着一股子恨意慢慢说:“……这老东西,早该跟着□□皇去了,就不该……到现在还妨碍哀家。迟早……哀家要……”话未说完,宫外一群人纷踏而至,林皇后领先,沈夙媛随后,众人依照规矩,向张太后请安后入座。   “烟儿,来,过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张太后朝林暮烟招手,林暮烟抬起挺胸,坐到张太后身侧,眼神不偏不倚地向沈夙媛一定,心中似乎又充满底气,这凤仪宫的主人都帮她,就算她有太皇太后和皇上背后撑腰,她林暮烟身后的势力,亦不比她沈夙媛低上一筹。   大概沈夙媛也意识到了,请安礼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不说,那两人自顾自地闲聊,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她这头频繁投来,沈夙媛直接无视,头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那边一副婆媳和睦的两人。   而其他人,更不要说插上嘴去了,不过她们也看出来了,张太后对皇贵妃的成见,和对林皇后的偏护,此时形成鲜明对比,本来还有意观察的嫔妃们,心里头似乎都已下决定,毕竟太皇太后的年纪摆在那,而皇上虽说是宠着皇贵妃,可毕竟这治理后宫的大权是被林皇后拿捏在掌心中的。因而这一阵比较过后,大多数人都逐渐朝林皇后靠近,把沈夙媛独身一人晾在一旁。   沈夙媛倒是乐得清闲,她又不是天生好战之人,没事找事的朝林暮烟与张太后开炮,她做人很实在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泾渭分明。若非之前她们无事生非,想找她的茬,她也没那兴致斗这不必要的争执。   不过林暮烟和张菱宛,就是骨子里天生带着好战因子,她们俩人演绎了半天的婆媳情深,不断地朝沈夙媛示意,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妄想以一人之力挑战她们,不想人家至始至终连视线都没投过来一眼。   二人心里不平衡了,她们这么努力,你怎么可以否定她们的努力!   张太后这连日来的怒气一直都未曾消褪,现在见了沈夙媛更是不断想到在静心殿中的一幕,这个火啊,熊熊的烧,奈何她怎么示威,人家就是两眼一睁瞎,不闻窗外事,愣是摆出一副“你要怎样是你的事,和我无关”的姿态,这样,如何能让张太后解气?   张太后和蔼的笑容像是施舍般,投向一直处于透明人状态的沈夙媛:“媛媛啊……”   仿佛是来自于遥远的呼唤,沈夙媛目光诧异地转向张太后,随后表情恢复平静,淡声应道:“太后娘娘。”   “怎么也不过来和哀家说说话,难道媛媛至今还对哀家心怀芥蒂吗?”   若出自沈夙媛的角度,张太后对她所做的事绝对称得上是用心险恶之极,然调一个角度,从张太后看来,这不过就是长辈对小辈过分关注,要求严苛那么“一丁点”。   望着张太后伪善的脸孔,沈夙媛暗叹一声,嘴上道:“芥蒂?夙媛怎会对您心生芥蒂?您不是记错了……”   “太后娘娘怎么会记错呢?”林暮烟冷笑一声,她这会子依仗着张太后在此,攻击力度明显增强,“妹妹这话,是在暗喻太后娘娘年老痴呆不成?”   女人一旦莫名其妙起来,那是很可怕的。你就是忍不住打个喷嚏,她都能给扭曲成滔天大罪。   张太后对于林暮烟的尖锐发言不但不制止,还冲她慈爱一笑,安抚她:“烟儿……你作姐姐的,就算妹妹真有哪儿不当,你也该多多谦让才是。况且媛媛无心之言,怎能当真?”   林暮烟咬咬唇,一副不甘愿的模样,目光里寒光转瞬即逝,尔后一抬头,脸上已带上愧疚:“您教训的是,暮烟作为后宫之首,更该宽容大度,不当如此斤斤计较。”话一顿,眼中慢慢溢上委屈之色:“然此事关乎于您,暮烟是关心则乱……”   “……”沈夙媛略无语,她就说那么一句,她们俩这是延伸到一个怎样的境界里去了?怎么感觉像是她做了件非常严重的错事,需要磕头谢罪吗?   哎……   无事生非者见得多了,脑回路这般奇葩者,世间不过尔尔。   这些嫔妃们并不知道当时静心殿的情况,张太后如今就算要强行扭曲事实,她做人媳妇的,反驳是顶嘴不敬,不反驳就得背一个欺压婆母的恶名。   还真有这样一种人,无时无刻不想要使坏。   她端正好坐姿,既然人家这么想要斗上一斗,刀尖都递到眼下,她不接招,就是不给面子了。   沈夙媛刚摆好姿势,正要张嘴,外头传来太监一声高亮的喊声:“皇上驾到——”   众人沸腾。   清一色朝外放光。   话被卡在半道上的沈夙媛缓缓舒出一口气,她侧过脸去,就瞧见这等炎热的日头底下,刚下早朝还穿着龙袍的朱炎龙颜威赫,眼角眉梢间俱是冷厉如坚冰刺人。他摆着一张脸,入内后,目光先是落在张太后脸上,不咸不淡地问候一声,至于张太后身边的林暮烟,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遂一转身,俊眉拧起,走到沈夙媛跟前。   他弯下腰,拿出手帕,那花色纹理正是之前沈夙媛同他交换的那条。   朱炎语带怜爱,用手帕细致地抹去她额上热汗,一边道:“这额头都出了汗,也不晓得擦擦,还得来麻烦朕,你这小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小笨蛋!   第69章 最佳   这一声小笨蛋叫得她浑身那么不自然地哆嗦一下,但很快的,她便配合朱炎的步调,娇羞地抿唇一笑,伸手撩了一把耳边鬓发,微微偏过脸去,轻声道:“……皇上,太后和姐姐都看着呢。”   朱炎听了此话,视线转向一旁眼睛都要瞪穿的张太后和林皇后,见她二人并排而坐,目光直勾勾地朝这头看来,一个是憎恶挠心肝,一个是嫉恨绞手帕,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求关注求包-养求疼爱的视线亦时不时地闪现,这四下情形,朱炎已是看明白了,那面对沈夙媛时的柔情怜爱,在面对其他人时一寸寸冷成冰块,面上更兼一抹隐约的怒火。   他环顾四周一圈,人立在她的旁侧,宛若身披战甲的护卫,威风凛然。   “你是朕的爱妃,朕疼你是应该的,难道……有人会介意?”他的眼睛硬如黑铁,巡视的目光犀利如一把冒着寒气的冷冽冰刀,最后落定于张太后的身上,不慎一些余光波及到林皇后,令林暮烟心头重重一沉,本还得意洋洋,想看沈夙媛出丑难堪,顺便嘲笑她一番,此时却已一点这般的念头都不复存在。   她想到昨夜里,他英挺冷峻的面貌,她知道他心里那个人是谁,她恨,她自认不比沈夙媛差,若他肯好好地看上自己一眼,或许就会发觉,沈夙媛那般顽劣骄纵,琴棋书画皆是一塌糊涂之人,如何能和她相提并论?她可以做好他的贤内助,他为何就不愿放点心思给她……既然他都立了自己为后,一定是在意自己的才对啊……   她胡乱想着,脸上惨白惨白,沈夙媛将她的反应看入眼中,表情未变,心底里却暗叹,林姑娘和谁搅和到一起不好,偏偏和张太后同流合污。若她聪明些,安心地做她的皇后,不挑事,至少能保证一生荣华富贵,绝对是上乘的高品质生活,怎就那么的想不开,非得和蚱蜢似得蹦跶个没完?   朱炎走到专门预留给他的位置上入座,坐下凉席十分宽敞,一待坐定,他便抬起下巴,朝那边独身的人唤道:“爱妃,到朕身边来。”   沈夙媛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对上那眼里的一丝揶揄调侃,她似心有灵犀,懂了他的意思,微笑扬唇,起身来到他身边,朱炎一伸手就将她整个人揽到臂弯中,让她紧靠他的肩膀,二人如胶似膝,如黏合一体,瞧得旁人眼睛发红,各种嘈杂的声响都于此刻窸-窸-窣-窣地发出来,隐约轻微,像是夏夜里绵绵不休的虫鸣低吟。   “媛媛真是好福气,能得皇上这般宠爱,这份重视……哀家怕都要及不上了。”   “母后真是多虑,您是朕的母后,朕自然会好好孝敬您,而爱妃,则是朕的心头肉,朕断不容许任何人无缘无故就想欺辱于她,这两者间,本无冲突,母后何必混为一谈,让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变得何等复杂?”   心头肉?断不让欺辱于她?嗬——!张太后端庄冷凝的面部表情崩开出一丝裂痕,从里间蜿蜒可探到那深藏的险恶毒意,她心头冒火,眼如寒霜,这数十日以来强忍的怨怒几欲冲天,她肺腹间缓缓吞气,再从口鼻中逐渐喷出,这样反复几次后,她才将胸口这团绞心的情绪给平稳下去。   她知道,皇上心里向着这沈家的小贱-人,她没法强扭过来,且当着他的面指责她的话,只会让他起逆反心思,不仅她讨不得好,还得落得一身腥臊。真要治这小贱-人,看来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张太后于这一刻瞬懂过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来日方长,她何必急于这一时?   且听秦嬷嬷的话,暂让她嚣张些时日,未来有得是机会收拾她。   张太后倒是想明白,虽心头怨气未消,可好歹不再似一开始那般针锋相对,不断露出恨之入骨的表情,完全树立起恶婆婆的经典形象。但对于林皇后而言,她却没法静下心来,胸中气焰冲来撞去,令她大脑塞涨,疼痛难忍间便因此生出一丝极端怨愤,她一张嘴,戾气尽显:“妹妹确实好福气,无论做什么,皇上和太皇太后都觉得是对的,哪怕是顶撞冒犯了太后,皇上也不会说妹妹半句。”   朱炎的目光终于正视她,然视线冰冷似雪,一点的情感都未曾显露,被这样的眼神看上,林暮烟一股心凉透顶,她不明白,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明明昨夜里他们才洞过房……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着她?她难道就这样不堪?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她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让自己尽量不要显得心慌失措。   很快的,他将目光收回,唇间发出一声冷嗤般的笑声,遂抬头,别有深意地注视张太后,问道:“照皇后所言,朕未来之前,爱妃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顶撞了母后吗?”   张太后的脸部顿时变得僵硬起来,她侧眸瞥向身边的人,这种嫉恨下口不择言的行径她十分能明白,可此时此刻,此事已关乎她作为太后的颜面,若是那日在静心殿的真实情形流传出去,那她作为一个太后的尊严必会扫地一干二净。   她讪笑一声,面上重新戴上一张伪善的笑面,道:“皇后是一时关心则乱,会错意,媛媛是哀家的侄女儿,同哀家之间的关系一向和睦友善,哪儿来顶撞冒犯?”她说到这,朝林暮烟看去,眼中带着一丝警告,似在告诫她不要继续当着朱炎的面说沈夙媛的不是,就算想要整治她,也不可在这一时刻。   连向着她的张太后都反驳了她的话,林暮烟脑中轰然一声,脸惨白间浮现一丝不正常的绯红,她紧紧握拳,榔头梆梆声敲打她的理智,她很想不顾一切地喊出来,明明她才是皇后!才是这后宫之主!她沈夙媛算什么,到底算什么!你们应该听她的话,都听她的话才对!   “哦……是误会啊。皇后,既然是误会,那方才那话就是对爱妃的污蔑……皇后是否该道歉?”他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她,眼中漠然不悦,林暮烟对他来说,不过是傀儡,她能封后,亏得是少时悉心教导过他的林太傅的福,后来林太傅告老还乡,但他一直视林太傅为恩师。然林太傅为人喜静,不爱鼓弄权谋,似世外高人的形象,待辅佐到他登基后便辞退归隐,他记着林太傅的恩德,这后位其中也有对林太傅的感激之情。   可若是她不安分,想要干涉他的决断,自认能影响到他,那她就真是太错特错。   林暮烟听得此话,脸色愈加惨灰冷白,她震惊又无措地抬起头,一张生得柔弱的脸蛋泫然欲泣,莹莹的水雾弥漫于眼眸之间,她那样哀伤地望着朱炎……她在乞求他的怜惜……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不是这样……他会转过头来注意到她?若他喜欢沈夙媛那样子的,她……她也可以变成那样子……   她殷切的眼神楚楚动人,即便是沈夙媛,也不得不承认林暮烟这模样确实挺带感的,不过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姑娘自个作死不想过好日子,她也没任何义务去帮她脱离苦海。   “……还是皇后觉得,你说错话就能免责,别人被误会曲解了就是活该?”他的口气十分淡漠,就像是说今日午膳食用了哪些。   她那双弥漫着泪雾的眼很快就被一层不可置信的给盖过,她胸口呼吸一窒,泪唰地从眼角滴落,难堪得握紧双拳,嘴哆哆嗦嗦地张开,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觉得她根本就没错,都是沈夙媛的错,沈夙媛恨她夺走她的后位,所以要报复她,要羞辱她,一定是这样……她这样好,皇上总会看上她的,只要沈夙媛这贱人不拦在皇上面前,皇上总有一天会发现她其实是最好的!   “烟儿无心之过罢,就不用道歉了吧?哀家知道媛媛是个大度的,断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张太后徐徐说道,若让皇后道歉,那就是在间接地拿鞋板子甩她的脸,她自然不愿看到。   “母后这为人处事的准则何时竟这般不同了?不是应该秉公处理,对错清分,皇后明知道这话是污蔑,是对无端端的羞辱,如今道个歉也罢,朕就不再计较。毕竟皇后是后宫表率,更该以身作则,明克律己,不然以后大家伙都有样学样,说错话做错事都不需要惩戒,那这后宫岂不是要乱了套?朕万万不愿看到此般情形……而母后疼皇后的心境朕虽明白,但今儿个……皇后说了这话,那就是说了。朕的爱妃平白受冤,朕岂能放任不管?”   朱炎都将话这样明了地摆在这里,张太后明白,若她再为皇后开脱,他怕不知会做出什么。朱炎有多宠沈夙媛她很清楚,此刻她不能和他硬着对干。   “烟儿,那你便向媛媛道个歉罢。”张太后叹息,心底暗恨。   林暮烟一看这情形,真真心灰意冷,她哀怨不已,皇上的冷情令她寒彻了骨,她浑身瑟瑟发抖,眼睛里泪水盈满,但她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失态下去,她不能让人看她的笑话,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她抬起头来,被凄然可怜的面皮所包裹之后的,是她对沈夙媛刻骨的仇视怨恨。   “皇上教训得对……姐姐这嘴……让妹妹无端受了委屈,姐姐……姐姐向妹妹……”话未完,那眼泪水都快要像倾盆大雨般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沈夙媛看她这模样,心中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刚才还是王熙凤,一遇上事,就知道扮林妹妹了。   罢,林姑娘这回吃了教训,她不如给她个恩惠,短期内让她安分点,不求知恩图报,就让她少生点事也好。想过,沈夙媛露出一副伤感忧郁的表情,平缓地说道:“算了……皇上别揪着姐姐给臣妾道歉了……其实都算不上是个事儿,别闹得如此难看,姐姐也是无心……”   “媛媛真是好脾气……这回是确实是皇后犯了错,皇后,赶紧擦了泪,别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惹笑话!”她用手握着林暮烟的推了一把,警示她,林暮烟缓过气来,掏出帕子将眼眶里的泪水擦净,她这委屈劲都要快憋爆了,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一分一秒都不想看到这个贱-人!   “爱妃心宽大度不想计较,那朕就不追究了。确实没算不得事,但一件件堆起来,偶尔也是极为恼人的。母后平素里和皇后处的时候多,偶尔多教教皇后,什么叫做宽容,而不该如乡野妒妇般逞凶斗恶,寻滋惹事。”朱炎语速不快不慢,沉稳有力,像一顿重如泰山的刀柄,搁在眼前,吓不死人,也唬得你不敢多言。   这一句话里暗讽意味十足,将张太后拖进去一块嘲了。   张太后怒,但只能忍!她还有什么忍不得!   “好了皇上,姐姐是玩笑罢了,怎生说得这般严重吓人?”她手轻轻地推了推朱炎的手臂,眼睛里一丝对朱炎的无奈,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亦知道这示威权势为她造势,这些嫔妃们惯为见风使陀,传闻归传闻,只有见了真章,这些个小跳蚤才肯安定下心思,不敢抱着一丝侥幸妄图和林皇后合谋打压她。   其实沈夙媛对宫斗这种技术活并不畏惧,真要斗起来,她说不定还会制定一套非常周密的规划,比如情景演绎啊,多项选择题啊,说不定她一个突发新奇,还会做成一张试卷让朱炎考一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宫斗的最高攻略人物都在眼前,她不拿来用岂不可惜?奈何,朱炎这颗果子都被她给摘下了,宫斗啥的,外挂开得太大,是很忧伤的事情。   最大号的外挂褪去脸上的冰峰,英朗的面容浮现柔和温情,他用手一点她的鼻头,小声道:“都欺到你头上,朕能不管?”那话只有她能听到,不过别人听不到,去能用眼睛看到,这皇贵妃和皇上之间……亲眼见证下,才明白皇上是真心宠爱皇贵妃娘娘,比喻掌上明珠绝不夸大。   方才还有心想要投靠林皇后一方阵营的嫔妃立刻化身墙头草,刷拉拉一片都歪到沈夙媛一方。   “皇上和姐姐真是恩爱啊……”   “那是自然的,姐姐这么优秀,皇上喜爱是应该的啊……”   “对哦,而且先帝亦极疼姐姐,这就说明姐姐确实有过人之处啊……”   “真让人羡慕……”   那叽叽喳喳的一堆小黄雀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地传过来,朱炎难得好面色,没斥责她们,反倒任她们说着,而张太后却是实在听不下去,这是闹哪样,这凤仪宫还没易主呢!   “都吵嚷什么!”她朝小黄雀们看去,厉喝一声,小黄雀们立即安静下来,正襟危坐,噤声不语。   “母后这是怎么……?”朱炎视线一转,眉目间的柔情顿时化成冰渣子,凉薄地望着张太后。   这反差太让人心碎,美得不忍直视,张太后简直想破口大骂,她虽不是他生身母亲,但好歹养了他十八年,难道他心里就一点恩德不顾念!张太后越想越气。   她是自然想着她对那点零丁的好,可那些谄媚奉承般的虚情假意,他从来就不需要。他从未将张太后当做一个母亲看待过,她于他,就是个挂名的母后,她的贪心他一直看在眼里,他不说,只念在先皇的情面,不代表她做出点什么时,他就会心慈手软。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将一点好无限放大成最好,故而看不清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张太后是如此,林姑娘也是这个发展线路。   而沈夙媛,却清楚明白,人不能强行将自己的观念压给对方,这样自会令对方感到窒息,下意识想要逃避,人需要牵引,而非逼迫。她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从没想强求什么,当然……偶尔加点小手段,让整件事看起来更加顺其自然点,无伤大雅。   她抬眸平视愠怒的张太后,眼里浅笑怡然,道:“这天燥热难忍,太后心情不佳是可以理解的。哎……说起来,皇上,臣妾觉得头有点晕啊……是不是染了暑气……”她手扶额,软绵绵的靠在朱炎的肩膀上,朱炎表情微妙变动,他低头扶住她的肩头,轻声道:“要是真觉得难受……要不就先回去,在这也没打紧事。”   “哎呀……不成吧?”她捂着嘴,小声说道,拿眼瞄一眼脸色发青的张太后。   张太后:“……”   她心底冷哼一声,原来你们还当她是存在的啊!   朱炎宽慰道:“同母后说一声便是了。”   “还是算了。”她揪住他的袖子,咬唇摇头。   朱炎低声吃吃地笑:“好罢,都依你。若真觉得受不住,就同朕说,你这身子曾得过那么重的病,万一再犯,朕不是要心疼死了……”   她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哎呀,别说这个‘死’字,晦气晦气!”   “你也说了。”他定定地看住她。   “皇上……!”她娇气地嗔道,大概也觉得秀够了恩爱这戏码,适可而止,不再说了。   朱炎笑眯眯的,他似乎很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和她这样做,她喜欢扮小女儿家玩他就让她扮,她想要做什么……他都愿意让她放手去做。   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宠着她,让她活得鲜活明媚,让她不必被这宫里的规矩束缚,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张太后看他们这样子,连气都没法气了,这般视若无睹的行径,摆设都比她要强!她拧着眉,觉得他们继续在这逗留下去只能平添怒火,这一日一请安,若回回如此,那还不待她做点什么,就得呕心身亡!   无法忍耐秀恩爱的这一对,张太后假仁假义地开口道:“既然媛媛觉着头晕身子不适,那便先回去罢,若真儿个在哀家的凤仪宫里出个什么意外,哀家真是……”   “这是夙媛自己的问题,哪儿会牵连到您呢?”说罢,她微微笑道,“那夙媛先告辞了。”   “去吧。”她挥挥手,慈爱地笑道,尽量让自己的赶人之意表现得不那么强烈。   沈夙媛从席子上起来,人忽地一晃,身边的男人忙伸手将她扶住,她抬头眼中浮现一丝谢意,温软笑道:“麻烦皇上……”   “怎会麻烦,爱妃的事,朕做得心甘情愿……”他说这酸得人牙根腐烂的话都毫无障碍,一言一性从容自然,已达到炉火纯青,发自于内心的究极程度。   沈夙媛没答话,但从她含羞的笑容能看得出,她很幸福。   秀恩爱的总算要离开了,众人都长舒一口气,毕竟那情形太扎眼,太戳心窝,杀伤力几乎是一击毙命。后宫嫔妃要上位就只能争宠,然而看到这样的场景,心怎能不凉?如此和谐友爱的情景,这简直就是让她们从鸡蛋里挑骨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直到两人走出凤仪宫,里头的人都还没缓过劲来,悲伤秋月写满双眸,一个个都萎靡不振,和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没人怜似的。反观当事者朱炎和沈夙媛二人,这一出凤仪宫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神采飞扬,端得是一对金童玉女的美妙璧人。   她一跨出凤仪宫范围内,一路憋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   朱炎停下脚步来,跟随其后的宫女侍婢识相地退得远远的,齐刷刷地背过身。   她不再顾忌,笑得花枝乱颤,他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笑够后自动停止,才伸手捏捏她的脸:“小调皮。”   这宠溺的语气让她恍了一刻,转瞬间,沈夙媛就踮起脚,凑近他,小嘴吧唧一口亲上他的侧脸:“这是夙媛赏给皇上的!”说罢,她转身就往前走。   朱炎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神一沉,立刻追上去。   顽劣的小女人。   一个吻……怎么够呢?   作者有话要说:甜得牙根酸!   第70章 最佳   追上前索吻,将想人抱在怀里,却被一双坚决抵抗的爪子不断推阻,朱炎心挠的直痒痒,三番四次低头都被她的纤纤五指给拍回去,他真是恼了,逮住她一只白嫩小手,冲她边喘气边喝道:“你、你这小坏蛋!别乱动,朕就和你亲热一下!过来!”   “不和你亲热!”她叫道,轻盈的身子从他胸前飞出去,一个旋身脚尖落地,离他远远的,“有本事,皇上来追我呀……!”   朱炎眼神黑沉,似怒模样,却又非正的生气,他立于原地片刻,暗自咬咬牙,发誓这回追到她,一定要把她按倒在地先打两下解气!   他们一路追逐到御花园,百花盛开的璀璨缤纷间,交叠的人影忽隐忽现,他怎么都捉不住她,就有些急了,莫名的心慌与迫切。忽然,眼前一道影子晃过来,朱炎扑蝶般扑上去,触手滑腻,整个压上去,两人双双栽倒于柔软的翠色草坪中。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他撑在上方看她咯咯笑着,他是着了魔,这等幼稚的行径,和她做起来,却心旷神怡的让人想飞起来,尽管早就无数次确定自己喜爱她,可此时此刻,他这心里头的喜欢,越渐加深,见她一次,就多喜爱她一分,心都似酥化了……   她笑声逐渐歇止,一阵微弱的暖风吹来,吹起她鬓角一缕发丝。   他着迷似地伸手,指尖挑开她黏到眼角的细丝,胸口上下如波浪般起伏不定,目光灼亮地盯住她。   林荫遮蔽,透过枝桠间的斑驳日光零零散散的印在他们身上,他的手指温柔地抚弄她的脸庞,认真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她身上翻下去,一躺上这翠绿微凉的草坪,他胸腹深吸,遂缓缓吐出一口热气。   沈夙媛撑起上身,手肘抵着额头,斜侧注视他:“……今天,谢过皇上。”   他转过头,视线里的人儿微微笑着,表情明明随意,可他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真挚的谢意,他皱皱眉,用指甲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道:“朕不过……是随从自己的心。”   她低头笑,铃音串串悦耳动人,随后她也似累了,躺下来,望着上头那一片湛蓝色的天空,轻声道:“夙媛还是要谢谢皇上……”   她的轻语从耳畔飘过,他心头一动,侧身挺起,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说:“有报答吗?”   沈夙媛羞嗔般瞪了他一眼,眼睛迷蒙:“方才……不是谢过皇上了。”   他忽地低头,咬住她的嘴,肆意啃噬一番后才喘着气罢休,她转头看那餍足后的人,“皇上就不能收敛些么?万一让人瞧见,不知该怎么传了!”   什么道德沦丧啊……什么不知廉耻啊……总言之,就是又有一大堆可以罪名戴到她头上了。   朱炎一声哼笑,语气嚣张霸道极了,神情狂傲:“怕什么,朕倒是要瞧瞧,谁敢来治朕的罪!”   “也对,您是天,您是地,谁敢得罪您,简直就是自讨没趣。奈何,臣妾却是草,是无根的果,一不小心就要被人踩一脚,一不留神就得被人吃得一干二净。”   他一听,大声笑道:“哪个踩你的这般有胆量?”转头望着她轮廓姣好的侧脸,意有所指:“就不怕被你翻倍踩回来?至于你这无根的果……让朕吃了……不就无碍了。”   “皇上是坏人!”她扭头,娇声娇气地哼道。   “对,朕就是个坏人……只为你而变坏……”他说着,语气渐渐低下去,眼神亦显得朦胧些许,脑袋又往她脸上一点点凑上去。   沈夙媛的眸子一眨不眨,就差那么一厘米左右,她就一下挺身坐起来。   落空的吻令他心口空落落一荡,朱炎也坐起身来,她的脑袋靠过来,自然温顺地熨帖于心尖之上,让他那一点恼意瞬间消散无踪。   她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其实……今日就算皇上不来,夙媛亦是有法子应对的。”语声一顿,她眼中柔波弥漫,似水如雾,“可是皇上来了,就像是个勇士一般,来为夙媛撑腰鼓气,虽然用不大上……但夙媛还是很感激。”低声的话音如微风拂面,舒服怡然。   “朕说过……做这些,朕心甘情愿。”   “不……夙媛想说的是……那个时候,夙媛是真的很高兴。”她抬起头来,那笑脸绵软如乖顺的小动物惹人怜爱,“真的很高兴……因为夙媛感激皇上能来。”说到这时,她的手就被一双大掌紧紧握住。   朱炎低哑的声线如溪涧里的流水,潺潺汇入她的心口:“朕曾说过要保护你,自然不会食言。朕不愿看到你受一点委屈,因为你是朕置于心上的宝,疼还来不及,哪里容得别人来动你半分?朕顾念林太傅的恩情,不会动皇后,然若她真的太过出格,朕不会轻饶。这是朕给你的交待,也是曾和你的约定。”   “皇上……”她眼睑垂下,淡声道:“您其实不必事事替夙媛出头,皇上先别急着说,听夙媛一言……今日的事皇上的话算是警示,皇后她应会收敛,然就算她心底不服想要找夙媛的麻烦,皇上不可能每一次都出现在夙媛的身边。这一些……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您自己还要许多事要做,您对夙媛的心意……夙媛……很明白。但有时候,夙媛也想要皇上不要承担那么多。”   她被握于掌心的手缓缓收拢,反抓紧他几分,眼神坚定:“……夙媛是能够承担这些的人,不是娇弱的被风一吹就会倒的人。皇上会心疼夙媛,夙媛……也会心疼皇上。”她说着,缓缓地扬起下颚。   他心头一颤,低头看她,她纤长的睫毛下,漆黑乌亮的眼珠子镶嵌于这对大眼中,和她对视,似乎很容易就被她的眼神所吸引,他早就知道,她是魔魅,是可怕的妖怪,是动人心弦的祸害,可饶是如此,依旧一次次地受到她的蛊惑,甘愿为她迷失自我。   “朕可是这天底下最强的男人,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如何能称之为男人?”他说,紧接着用空剩的那只手裹住她的脸颊,凝神专注:“……朕已经,让你受了委屈,又怎么能让你再受不公……”   她眼神微颤,恬淡的笑容浮现,她轻摇头:“夙媛没受委屈,这已是天大的福气,想来这一刻,天下间恐怕没有人比夙媛还要幸福……”说罢,她低下头去,安稳地倚靠于他宽敞结实的前胸,背后紧贴的胸膛里心跳声似乎透过身躯和她的一度融合,一样的节奏,一样的律动,一样的……砰砰直响。   微风带着一丝翠坪间的清爽气息从身上吹过,安静的气氛里,心有灵犀的两人紧紧依偎,显得静谧美好。   两人待了会,她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将朱炎一道拽起,道:“皇上,您也该去处理政务了,可不能再荒废下去。”   “这点时辰,耽搁不了什么事。”他道,忽然似记起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选秀时,你曾给朕举荐一人?”   听朱炎忽然问起这老年历的事来,沈夙媛顺着他的话立马想到朱菡萏,她暗道,莫非是这朱姑娘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正想,朱炎已道:“前些日前,朕路经御花园时,忽然有一人撞过来,本来朕要治她的罪,不过听她自称朱什么……”   她提醒:“朱菡萏。”   朱炎浓眉紧拧:“便是此人,朕记得此人是你举荐的,朕之前早看惯这后宫女人争宠的事儿,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朕没有降她的级,叫人狠狠斥责她一顿就饶了她。”   沈夙媛想到这朱菡萏,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袁芳,朱菡萏只被封了个宝林,而袁芳而今却是美人,这朱姑娘心机重,想红都想疯了,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她其实不奇怪。这早在她预料之中。   “朱宝林恐是一时昏了头,待臣妾支人去说她一番,想她必然不敢再犯。”   朱炎摇头:“朕倒不是要你去劝她如何,她此等行径孟浪不堪,朕是怕,她会连累你,往后里你还是莫要和她过多交际。”   “臣妾明白,不过既然都是宫中姐妹,好歹是要去慰问一番,想她之前多少和臣妾有几分情谊,就算往后里不再交际,要疏远关系,这件事……臣妾还是去问一问的。”   “有甚好问,不外乎是那些个缘由。这点小事,还劳得你去操手么?”朱炎厌烦这些女人一入宫就费尽心机想要博得他的注目,他分明都一张脸摆满“沈夙媛”三个大字,若安生些,到时宫里供着养着,好吃好喝,怎么都是做主子,日子不过差到哪去。若贪心不足,他亦未曾打算要留半分余地。   “反正都是顺手的事,这每日闲得人身上都要生出青苔来,如今姐妹间走动一圈,解个闷什么也是好的。还是皇上怕有人会把夙媛给吃了不成?”   他看她一副言辞振振,极有道理的模样,摇摇头,心中再是不想她去管这些,也只能无奈投降:“得得,朕允你便是了。”   她笑了笑,之后目送朱炎回宫,待人的背影消失眼前,她脸上的笑容才褪去,眼中露出一丝厌色。   林嬷嬷明察她脸上的细微变化,上前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朱菡萏现如今居于何处?”   “寒蝉阁。”   “那就去寒蝉阁。”   林嬷嬷惊讶:“娘娘怎么突然要去那儿,朱宝林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夙媛意味深长:“确实是有些事。”   见她这般模样,林嬷嬷心头好奇,不过这一小聚的功夫,娘娘忽地就要去朱宝林的寒蝉阁,难道说……是皇上娘娘说了什么,那朱宝林是做了什么……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林嬷嬷心下暗惊,嘴上没说什么,引路至寒蝉阁,随后外头的宫女看见她来,俱都惊吓不已,想是没想到她这尊大佛会突然来临,一个黄衫宫装的宫女慌慌张张跑进去通传。   沈夙媛这个身份,除上头几个,下面的这些,无需通传即可任意入内,故而她并没有等宫女回复,径自走入内,就见朱菡萏仅着了一身单薄中衣,神色匆惶的拢着衣襟上前来行礼。   “姐姐……”   “不必了,坐下罢,本宫有话问你。”她不想同朱菡萏多言,她之前助她是看在袁芳的面子上,然她是真没想到,朱菡萏区区一个宝林之位,居然敢冒着触怒龙颜的大不敬之罪直接投怀送抱。   朱菡萏到底是从她手上被销售出去,而这个瑕疵品如今被退货,她这个卖家自然要负责修理。   朱菡萏瑟瑟发抖,她将衣襟拢得更紧,刚一沾席,就重重地咳嗽出声。   沈夙媛扭头,冷淡地看她病态尽显的柔弱模样,她面上未施粉黛,眉目眼睑生了一层浓郁的阴翳,令她瞧去格外柔弱可怜,她苍白着一张尖削的脸,小心地道:“娘娘亲自驾临妹妹陋舍,不知是要问何?”   “你是否……于前些日前,不慎撞到皇上?”   朱菡萏身子猛地一颤,她眼下震惊之色快速闪过,手用力握紧,讪讪地笑:“姐姐……怎的会知道……妹妹是无心的……”   “朱宝林,若你不想这些歪门邪道,不过多久,你就能从这宝林之位上出头,起码能往上争一个位,可如今……你却是彻彻底底的葬送了自己。”   她猛然抬头,嘴唇战栗:“姐姐这话……这话何意……”   “何意?倒是本宫想问一问,你故意在皇上卖弄心机是何意?你是本宫举荐上去,本宫曾允过你,早也告诫过你不要过于贪心,你倒好……”她漠然地说着,眼神毫无起伏地转向浑身发颤的朱菡萏,她的脸色已从苍白变作惨白,那弥漫于眼底下的阴翳似乎更重了些,将她身上那点仅剩的灵动气都给抽尽。   “你非拿金刚钻,又何必硬揽这瓷器活,而今本宫来这……只想最后告诫你一句,不要再痴心妄想。”   “姐姐……姐姐…是妹妹错了,妹妹、妹妹昏了头……妹妹真昏了头!”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膝盖擦着地一步步蹭到她脚跟边,用手抱住沈夙媛的小腿。   林嬷嬷一见,顿时立喝:“有话说话,这是做什么!”她上前将朱菡萏的手给扯拉开,朱菡萏跌倒在地,前襟散开,露出她身上明显的几道伤痕。   沈夙媛一眼就注意到了,目光一凝。   朱菡萏慌忙将衣襟拢紧,眼神躲躲闪闪,身子瑟瑟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皇贵妃娘娘!”突然,朱菡萏身边伺候的一个侍女扑上前,哭天抢地地喊道:“皇贵妃娘娘!主子这身上的伤都是让兰嫔给叫人打得啊,主子是无意撞了皇上,可罪不至死啊,娘娘和主子曾姐妹一场,皇贵妃娘娘,请您救救奴婢的主子吧!”   “哭嚷什么!”林嬷嬷厉声道,沉重如锤,那大声哭啼的侍女不敢再装,抽噎着用手捂着嘴退到一边去,可眼神依旧小心地望着,似乎还在为她的主子担忧。   其实,侍女并非对朱宝林对衷心,而是若朱宝林一旦失去皇贵妃娘娘这颗大叔,那她的下场怕比朱宝林要更惨。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没由来的衷心,倒是多得为利益而行那违心之事的。   沈夙媛见朱菡萏这一身狼藉颓败的模样,想她曾有过的鲜丽亮光,心头滋味难言,张嘴道:“本宫已无法被帮你……朱宝林,你且安生于这寒蝉阁中呆着,至少……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她当初想过要借朱菡萏来教导袁芳姑娘,不过后来零碎的事多多少少影响了她的初衷,她本打算过些时日,若朱菡萏守规矩,能定心了,她会考虑晋她的位,哪想到……这么快,朱宝林就狠狠打了她的脸。   打得对沈夙媛来说,虽不痛不痒,可就如蚊子般,总嗡嗡嗡的不绝于耳,惹人心烦。就想一巴掌,把这只蚊子给拍死掌中,让它再没能力吸她的大腿血。   不过朱菡萏毕竟是个人,她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就算她做出这等事,她亦不会真要了她的命。其实,她不出面,朱菡萏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她出面亲自训诫于她,让她关个禁闭思过几个月,那些个例如兰嫔似的反不会来欺辱于她。   奈何朱菡萏执念太深,她听得沈夙媛的宣判,整个人如遭雷劈,木愣愣地震于原地。   她满心都是她要完了,彻底完了……   忽然间,她想到袁芳,一时间顾不得将伤口掩住,再度爬上前来,惶然大叫:“姐姐!姐姐!妹妹是真错了,姐姐再帮帮妹妹,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再帮一帮妹妹!再不然,让袁姐姐来,袁姐姐会帮我的,她会帮我的!”   她一直到刚才,都还在为朱菡萏寻一个生路,这朱菡萏的话,却终于令她心头感到不悦起来。   眉头蹙起,她未等到朱菡萏碰到她的脚面,人就从榻上下来,和她向前伸的手快速擦过,她转过头,侧眸冰凉:“朱宝林,这生路已摆在你面前,你莫要再昏了头,自己给丢了去。”说罢,她转身走出寒蝉阁。   朱菡萏颓然跪地,双手撑地,大敞的衣襟口间,一条条红痕触目惊心。   生路……什么生路?   她想不明白,她不过是想替自己争一条出路,这有错吗?她不明白啊!她只是想让皇上看自己一眼,说不准,皇上就会看上她呢?皇贵妃娘娘不是要帮她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帮她了?   袁芳——   对,她还可以找袁芳!   “快,快给我找件能穿的衣裳来!”她颤声嘶叫,浑身如被重力电击过般抖得不停,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握住自己的双肩,眼神里却有一丝近乎于癫狂的神色,像是疯了。   离开寒蝉阁,沈夙媛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半道上,她似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停下脚步来。   林嬷嬷疑问:“娘娘?”   “不回宫了,先去袁美人那儿。”   “娘娘怎么要去袁美人处?”   沈夙媛道:“这朱宝林和袁美人的关系嬷嬷也知晓,本宫是怕这朱宝林不甘心,她不能借本宫的力,自然会想到她曾经最好的姐妹袁芳。”   林嬷嬷悟道:“娘娘是怕……袁美人会心软松口答应朱宝林?”   沈夙媛蹙眉沉思片刻:“袁美人已不同往日,今时朱宝林再来求她,她不一定会答应。”   “那娘娘这是……”   “就怕的是不答应。”她说罢,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早就注意到朱宝林的状态已近疯魔,她曾借袁芳求得她的助力,如今没了她的助力,她便只能靠袁芳。若袁芳这根唯一的线都没得牵,那对朱宝林而言,恐怕就是真正的暗无天日。   她这模样……搞不好神经一个错乱发狂砍人都有可能。   而袁妹妹的武力值实在堪忧,万一出个好歹,她心里怎安?想至此,沈夙媛立马朝袁芳处所快步而去。   没花费多少时辰,她就来兰婷轩,正往里屋靠近,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尖细的嘶叫:“你怎么可以拒绝!你说过我们是姐妹的啊,你说过你会帮妹妹的!袁姐姐,你怎么可以丢下妹妹独享富贵!你怎么能忘了妹妹,一个人飞黄腾达!”   沈夙媛面色一凛,不想朱菡萏还是先她一步早来兰婷轩,当下她不再迟疑,飞快跑过去,大门敞开,屋中几人混缠一团,袁芳白着一张脸,饶是她竭力维持镇定,眼中仍是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吓。   她视线往发狂大叫的人身上一定,目光顿变,就见朱菡萏拔下头上的簪子,手挥舞着朝袁芳扎去,幸而此时朱菡萏被几个人联合架住,而此时,被推倒在地上的袁芳手脚发颤,她从地上爬起来,起初的惊愕震撼过后,是满满的失望心寒。   而被几人围困其中的朱菡萏,疯狂大叫后开始尖笑,如疯子般吼着:“骗子!统统都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个要领盒饭的出现咯   第71章 最佳   尖叫的声响持续响着,空气里越发闷热稀薄,叫人喘不过气来,袁芳单手放在一边桌子上撑住身子,她就这么面色苍白看着眼前发狂乱叫,恍若已经变成个疯子的朱菡萏,她脑海里晃过一些片段,曾经……曾经……她们是姐妹,尽管她知道朱菡萏想力争上游,不愿甘居人下的心思,她亦一直没有强迫她去掉这杂念,只是劝诫她,后来她被封美人,她只得一个宝林,就说了些刺人的话,两人之后才逐渐淡了交情,然而袁芳心里……仍是拿她当姐妹,是真心的姐妹,而非后宫内一转即逝的昙花情谊。   可这才不过多久……   她容色里融上些许悲怆凄色,曾几何时,她们俩坐在床头说着体己话,说着那些京外过往,聊以慰藉,而现在……一把杀气盈满的刀刃,居然从她拿真心去当做姐妹的人手中举起来朝向她,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   “菡萏妹妹……”她嘴唇轻轻发颤,像是许多话想从口中道出,可看着朱菡萏凌乱疯狂的样子,竟再说不下去,她低下头,忽然似感应到一道目光,猛地扭过头去,见门口站着一人,惊了一惊,“沈姐姐……”   沈夙媛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来,她来到袁芳身旁,眼神复杂地看了袁芳一眼,随后同她说道:“你退到一边,此事让本宫来处理。”   “沈姐姐……”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说不明的光,很快,光被熄灭,只剩一片黯淡。   随沈夙媛一道入内的林嬷嬷吩咐人将袁芳扶到椅上,一边打量她身子,并没找着伤口,心里松了一口气,然见她这般失魂神态,是又气又觉得心疼这小姑娘,手抚着袁芳颤抖的肩头,安慰道:“袁美人,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娘娘会替您讨一个公道的。”   公道?袁芳一愣,随即手慢慢抓紧,“我……”她刚道出一字,声音就嘶哑得令她无法讲下去,而这时候她又听到朱菡萏嚷嚷起来:“哈!袁芳!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现在有皇贵妃娘娘给你撑腰,还有太皇太后宠你,你不需要我了对吧!你那些话根本就是骗人的吧!说什么帮我,说什么要一起在这后宫里好好活下去,可现在呢!现在呢!你这个骗子……骗子……你这个贱人!”   她尖声嘶叫,凄厉刺耳。   在场的人面色猛变,都被朱菡萏的尖叫给惊了惊,沈夙媛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坐在搬来的柔软大椅上,背靠椅背,姿态悠闲,眉眼里却夹着一丝冰凉的寒气,她看向被众人拿下的朱菡萏,神态不变,慢腾腾说:“让她跪下。”   “派个人去外头看着,任何人不得入内。”她紧接着吩咐,伺候袁芳的侍女立马听命,快步走出屋外,随后左右一张望,再关上门,如一座雕塑般挺立门前。而这门一关上,沈夙媛打狗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她低头,地上的朱菡萏双肩被人按住,她挣扎的很厉害,旁边人唯有狠劲将她两肩往里折,才能将狂躁的人给压制住。然即是将她的人压制住了,朱菡萏狂笑发癫的模样却丝毫未曾改变,她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样子,一股凶狠如野狼般的眼神瞪着沈夙媛:“怎么,想要在这将我就地正法么!”   沈夙媛听她伸着着脖子大声叫道,嘴边一声轻哼似笑,眼里未曾进了一点笑意,凉丝丝如冬日霜雪,轻飘飘一片落于朱菡萏的身上,饶是她气焰恁得张狂逼人,在沈夙媛这不疾不徐的厮磨力道之下,沸腾的焰火竟不知不觉中降下去。   “朱宝林,你不妨猜猜,本宫打算怎么罚你?”   朱菡萏咬紧牙:“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声音里带点困惑,沈夙媛垂落的视线里逐渐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调皮顽劣似想到一个精妙的主意,“人一死,生前过错便会消磨的一二干净,你不妨等先还了债,本宫再考虑是否要大发慈悲,赐你一死,你觉如何?”   平素里总笑吟吟,态度温和友善的人,连发起火来亦是这般温吞模样,然从她嘴里轻易道出的话,声音明明如奏乐般灵动悦耳,内容却是六月飞霜寒遍全身每一寸筋骨,她身子僵硬,之前尚还挣扎的手臂都不再动弹,疯狂的眼逐渐镇静下来,再慢慢被恐惧所取代。   “说起来本宫待你不薄,袁美人先前更是拿你当亲生姐妹对待,你虽只封一个宝林,可这秀女中你个五品嫡次女的背景,加之你父亲任得又非要职,能得这个封号都是天大福气。你这般疯闹不休,是不是觉得……这宝林的封号还让你受了委屈,你觉得……你应当和袁妹妹一般,至少封个美人?”   朱菡萏犟嘴道:“皇贵妃娘娘本就偏心袁姐姐,一个宝林,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你当袁美人这封号是本宫给赐的么?你是本宫亲自举荐给皇上,而袁芳妹妹是本宫举荐给太皇太后的,同样都是本宫亲自举荐,为何袁芳妹妹这么快就封得美人?”   朱菡萏闭紧嘴巴,眼神里的凶狠劲不再似方才那般厉害,激烈的抗争发狂过后,停歇平缓下来,心底里那点被刻意忽视的害怕于这一刻逐渐冒出来,寒凉入骨,似将身体里的流动血液都给拖得几欲停滞。   她叹口气,幽幽道:“袁美人于太皇太后跟前伺候数十日,贴心周到,这是看得着摸得到的,而你,却尽鼓捣一些旁门左道,趁着皇上路径御花园时,故意献宠。”她此话说出,屋内人都是面色大变,唯有深知内情的林嬷嬷面不改色,只不过眼色里对朱菡萏的鄙夷越渐加深,本来林嬷嬷心里最讨厌的人是兰嫔,但朱宝林这战斗火力过于强大,直接将兰嫔从首位给轰下去,真个是不作就不会死。   “你真当以为这样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朱宝林,你怎么不想想,本宫一句话就让皇上封你个宝林,那便能一句话让你连宝林都做不成。而你父亲往宫里砸太多钱给你开路,只消本宫在这一天,你就钻不进任何空子接近皇上。早和你说过,别耍那小心思,你的那点伎俩,早被人翻来覆去地使太多遍,根本不会作效。”   她咬着牙,浑身都疲软下来,惶恐惊惧沾满内心,令她容色分外凄楚:“可是……可是您分明说过……”   “本宫说过要帮你,但不是无止境地让你索取。朱宝林,你以为你是本宫什么人,看在袁妹妹面子上,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自鸣得意,以为从此便能飞黄腾达,连私下勾搭皇上的行径都做出来了,你是拿本宫当踏脚石了吗?”她说到这,声音依旧平静,如一片毫无起伏的湖面,偶尔一点水花溅起,一叠叠波纹泛开,很快恢复如初。   “妹妹……妹妹不是这样想的……妹妹只是想……”   “你怎么想的已经和本宫无关,你这疯也疯过了,闹也闹过了,本宫先前临走前给你的警告你不听,这唯一的生路,不是本宫不想给你,而是朱宝林你……自己给折腾掉的,怨不得谁。”   “姐姐……沈姐姐……”她慌了,彻底慌了,神情似狂似颠,她手脚慢慢挣动起来,见沈夙媛表情不变,从头至尾都一副冷淡至极,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半死人般,朱菡萏终于对自己这一遭发疯感到懊悔不已,她不能失去宝林这个位置,她不要当人下人,她不要……不要!   忽然脸上狠狠挨了一记,朱菡萏从魔怔里醒过来,呆住了,一抬起头就见林嬷嬷威严赫赫的脸庞不满轻蔑嫌恶,冷冰冰地冲她说道:“娘娘好心助你,你却恩将仇报,还对曾经真心拿你当姐妹的袁美人下毒手,你,不配和皇贵妃娘娘互称姐妹,别玷污娘娘的名声!”   袁芳听到林嬷嬷的话,僵冷的心似乎缓了缓,她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片凄楚,她将眼角泪光拭去,渐渐坐直身子,腰板脊梁竖起,像一根钢钉固定在那,她心里对朱宝林最后那一点宽容,此刻亦被这血淋淋的真相给撕毁得一点不剩。   朱菡萏眼见事情的走向已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形势前行,她想要拦住,她后悔了!   “妹妹、妹妹……妹妹求姐…皇贵妃娘娘,娘娘饶了妹妹这一遭吧,妹妹是糊涂了,是猪油蒙了心,犯了天大的错,竟做出这般错事来,但是娘娘……看在曾经那点情面上,娘娘您饶了妹妹吧,妹妹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求您、求您了……”她用力挣扎着,大吼着,神态仓皇,一双红肿的双眸瞪得如牛铃般大,瞳孔边血丝遍布,趁着她一张脸看上去是那般的可怕可怖,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本宫帮不了你,谁都帮不了你。”她语气平淡地下了结论,随后转头吩咐林嬷嬷:“将她的嘴封起来,压下去打二十个板子,嬷嬷您亲自监刑,让那些打板的不用手软,都是她该吃的教训。”   说罢,朱菡萏整张脸就白了,白得彻底,同鬼一般,凄惨凄惨,当林嬷嬷抽出一张长巾上前要来,用手箍住她脑袋时,朱菡萏这惊觉般疯狂地大叫大喊,似拼劲全身气力挣扎:“不——不——娘娘!娘娘您不能这么对我!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真的知错了!娘娘、娘娘——!”   这一声尖细的嘶叫几乎要穿破云霄。   袁芳挺直的身子以察觉不到的微妙一颤,心口绷紧,喉咙滚动几下,将一咕噜的话都努力咽回去,她知道,她不能为朱菡萏说情,以前的菡萏妹妹或许是有心眼,她都看得到,现在的菡萏妹妹……骨头都黑漆漆的,她看不到了。   林嬷嬷也不同她客气,用手抓住朱菡萏的下巴使劲扭过来,朱菡萏大慌中尖叫道:“不、不要——袁姐姐、袁姐姐,妹妹错了,袁姐姐你求求皇贵妃,菡萏不要挨板子,菡萏怕痛的,袁姐姐……姐姐你救我啊……你不救菡萏,菡萏就要死了——!”   “二十个板子,还死不了,不过让你躺上十天半个月还是够分量的。”沈夙媛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淡如清水,猛一泼倒到朱菡萏身上,她疯了似的用爪子挠,头乱晃,连牙齿都用上了,嘴上叫嚷不休,最终还是让林嬷嬷一捆把嘴堵,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一头待宰的棉羊,很快就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一块鲜嫩肥肉。   “沈姐姐……”袁芳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林嬷嬷作为手上的工作,一听到袁美人那声沈姐姐,心激淋淋一晃,立马张嘴:“袁美人,这朱宝林待您这般狠毒无情,您切莫不可心软了啊!”   “不……袁芳……不是要替朱宝林求情。”袁芳深吸气,再慢慢吐出,说话语速逐渐平缓下来,她大概已经调适好心情,仰首眼神平静地缓缓道:“袁芳只是想请姐姐暂先缓会儿,妹妹想和朱宝林说几句话。”   沈夙媛听罢,神情微妙,等了半刻,眼神亦是林嬷嬷,林嬷嬷心里极不甘愿,怕这朱菡萏嘴巴里又冒出些膈应人的说辞,便捏住她下颚,警告道:“若你再敢对袁美人亦或是娘娘说半句不敬之言,老奴立刻就叫人缝住你的嘴,让你从此开不得口!”说罢,将好不容易绑上去的长巾用力往下扯,露出她呜咽着的嘴。   这唯一的生机摆在眼前,朱菡萏现在不敢再发疯,她似乎于这瞬间全然忘记了她刚才差点用簪子刺入袁芳身体里的事儿,眼神凄凉悲苦,当袁芳蹲□来时,眼里的泪水忽然一下子都从眼眶里汹涌地流出来,泪湿满脸。   她颤瑟瑟地说着,眼里豆大的泪珠子一串串地落到地上,溅开来,一些甚至打在袁芳的脚面上。   “袁姐姐……自小我们都顽在一块,菡萏的性子袁姐姐都知晓的,菡萏只是一时、一时昏头犯浑,绝对不是真的想要害袁姐姐……袁姐姐就原谅菡萏这一遭,菡萏、菡萏这一辈子都会记着姐姐恩情……来世给姐姐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成,袁姐姐……菡萏不想死……不想死……”她的嗓子一通折腾过,似被人用手勒紧,掐得细声细气,可怜的不行,若换做往前,袁芳的心定是软了,可经过方才那事儿后,朱菡萏痛哭流泪的对她叙叙求饶,这反悔之情瞧去分明情深意切,可不知怎么的,袁芳心中……竟平白生出一丝浅微的厌弃来。   事到临头,她仍求着自己,仍不知真正悔改,以为她一再容忍原谅她,她曾想过,菡萏性子急躁,容易冲动,但这些都不是大毛病,多劝劝都会改的……可现在看来,真是她想错了。她心里不由想到皇贵妃提醒她的话,她今时今次,真正吃了大教训。   思及此,她的眼神越发趋于平静,如一杯烧不沸的水,恒温不变。   她叹息,语声一阵渺茫:“……说到从前,姐姐其实就知道,妹妹是个有野心的,是想成大事的人。人有志向并非坏事,但妹妹坏就坏在……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志向。姐姐劝过妹妹,还不如安心过日子,皇贵妃娘娘宅心仁厚,不会刻意来为难谁,可妹妹却依旧没听进去……”   袁芳的话说得朱菡萏又心虚又愤怒,她到现在心底里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她这么做是没错的,她不过是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她想要的,她只是遵从她自己的心而已,这进到宫里来的哪个女人不是这么想的?她说得好听内心说不准和她是一样的呢……而她,只是这次尝试失败了!   当然,这些话朱菡萏不会说的,她藏在心里,一边不屑地嗤笑,一边面上凄惨可怜地鸣泣:“妹妹……妹妹而今听进去了……妹妹知晓自己大错特错,皇上心里只有皇贵妃娘娘,怎会看妹妹一眼……妹妹往后再不敢做出此等以上犯下,大逆不道之事,袁姐姐……就这一遭,帮妹妹挺过这一遭……求你了袁姐姐……”   “没用了。”她淡淡出声。   朱菡萏犹自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乍一听,这哭声还未停止,就被她的话给噎了下,她抬头,泪水令眼前人变得十分朦胧,即便她离得这般近,于朱菡萏瞧来,她的表情似远在天边。   那天边,轻轻传来一句:“既然犯了错,就得受罚,姐姐帮不了你,也不能帮你。”   “袁姐姐……”她的人往前一蹿,刚要挣扎,林嬷嬷眼尖,手下丝毫不带迟缓的,立马将一条长巾给她嘴绑起来,而袁芳的眼神此时转过来,定在她脸上,淡淡地一笑:“没关系的菡萏妹妹,二十个板子,撑过去就好了。”   说罢,袁芳站了起来,因蹲久的缘故,腿骨头酸软,身形微晃,不待林嬷嬷伸手来搀扶她,袁芳自个就站稳了,她冲林嬷嬷笑着摇头道:“无碍,多谢嬷嬷。”   林嬷嬷抿着一张唇,瞧着这苍白虚弱的人,心头升上一丝不忍。   “妹妹都说清了。”袁芳转身,轻声对沈夙媛道。   她那一句让朱菡萏浑身都僵住了,瞬时,她腿上使力,撑起膝盖,妄图站起来,然而肩上那两只手宛若五指山般,压得她完全翻不了身。她一双眼眸通红肿胀,里头的泪似乎都流尽了,只剩无边的惊惧惶恐。   沈夙媛挥挥手,道:“叉出去,别在院落里打,离远点儿。”   她如是说,表情异常平静,像是这残忍的话并非从她口中道出般,朱菡萏被人架起来,两条纤细的手臂被折起,硬生生地将拽拖出去,裙摆在地上划出嚓嚓的声响,直到人从屋里被拖到外头没了人影,袁芳直立的背脊才猛然一颤,如散架般跌坐椅上。   到底是自小顽在一块的姐妹,袁芳天性心软,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将袁芳的反应看入眼中,沈夙媛的心却非常平静,对于惩治一个对她心存恶意之人,她不会手软,且没必要手软。   她给过朱宝林机会,奈何朱宝林不仅心胸狭隘,更是心肠狠辣,连最好的姐妹都能够无故迁怒,这完全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标本典范。   就是可怜袁芳姑娘……这一颗脆弱的少女心了……   “妹妹……可会怨怪姐姐心狠?”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沉陷哀伤中的袁芳猛然惊动,她转过身来,将眼泪的泪抹去,勉强一笑:“沈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方才姐姐都瞧见了……菡萏妹妹……朱宝林她,她那般行径,姐姐已是手下留情。”   二十个板子,和杀害未遂比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   不过说她手下留情……沈夙媛心中低笑,她会派林嬷嬷监管,就是要这二十个板子,每一板都要足够的分量,打不死朱菡萏,也要打得她魂不附体,三窍离身,叫她往后都不能再有能力生事。   “说起来,妹妹差点被朱宝林伤到,多少有姐姐的缘故。回头,姐姐捎带些补药给妹妹压压惊吧。”   她摇摇头,低声溢出:“无碍的……只是……妹妹刚才忽地想起姐姐曾经的话。”   沈夙媛没搭上她的话,反倒是给自己斟一杯茶,她方才说了些许话,口都有点渴。   “……姐姐说妹妹心眼明透,是个明白人。”她淡笑,似自嘲,语气略悲,“今日,妹妹才是真真明白姐姐苦心,其实这一切就算姐姐不出手,终有一日还是会发展到这一步。姐姐只是提前让妹妹看清,尽管这事实残酷……甚至是恶心。但妹妹……还是谢谢姐姐……”   之前不论怎么震惊伤心都未曾落泪,而此刻这样平静说着话时,袁芳姑娘的泪从那睁着的眼里一颗颗砸到桌面上,晕开于手边,她一边无声地哭一边轻声说:“姐姐的恩情……妹妹无以回报……若哪一日姐姐受到陷害,妹妹定会拼了命阻在跟前。”   “别想那么多……今日一事确是姐姐不慎牵连于你,若早些觉出朱宝林心思不正,亦不会差些伤了妹妹性命。不过朱宝林是何等人,妹妹如今瞧清了也好,剩下日子来,就让她呆在寒蝉阁,若熬得过,届时将她遣出宫去亦不是不可。”   “沈姐姐——”袁芳失声,她怔愣片刻,喉咙几番滚动,声音终是哽咽:“事到如今……姐姐还为朱宝林谋生路……然妹妹知道,她那性子……是不会甘心的……”   “甘不甘心,人都遣送回去,好歹保一条命。这几年在宫里先冷着她,性子再横也得给磨平了。”说罢,外头隐约传来一声惨叫,她喝茶的手一顿,眼睛朝面对的袁芳看去,袁芳应是听见了,神情一变,手有些抖,她怔怔过了会,才掏出手帕擦净脸上的泪渍。   她抬起脸来,目光正视:“姐姐说得对。”   沈夙媛淡淡笑道:“你心里不介意就好,姐姐不想袁妹妹因为朱宝林一事对姐姐生了嫌隙……”   “怎么会!”袁芳抢过话茬,马上又低下头去,语气忧伤里带些欣慰:“今次,姐姐特地赶过来,是为妹妹的安全忧心,姐姐有这份心,并且还顾及到妹妹的心情,这已是天大的殊荣。朱宝林……是咎由自取,谁都怨不得的。倒是妹妹希望姐姐不要因为此事而生气,恼坏身子。”   “袁妹妹真当姐姐是个病美人不成?”她笑着说道,背景的惨叫声逐渐退却,只余女子闻声软语的闲谈声,那头林嬷嬷命人将打得昏厥过去的朱菡萏给抬回去,立马就快步回屋来,一入内,屋内的人就转过头来问道:“人如何了?”   “足足二十个板子,最后一下的时候,朱宝林没承受住,一下昏死过去了,老奴已经命人给抬回寒蝉阁了。”林嬷嬷回禀。   “是么,送点药膏过去罢。”   林嬷嬷心下不解,抬眼看看自家主子,沈夙媛表情平淡,懂林嬷嬷的疑惑,道:“……她身上那些伤,看来都没怎么用药,这一顿许能要她的命,她的罪……尚不致死。”   残了倒是好,可若死了,回头必有人会说起这事,她得早做考虑。   林嬷嬷应下,心道郡主莫非是心软?不过转念想这朱菡萏是令人痛恨,然确是不至于到一个死罪,再者这二十个板子她是监管执行,一个板子都打得她嘶叫惨呼,十几下时就渗出血来,最后那晕死过去的模样,若非她探了探朱宝林的鼻息,还道她真就叫给杖毙了。   “……”而一旁的袁芳听到后,最终苦笑一声,没说什么。   如今袁芳姑娘的心境在经历被刺杀,背叛,破裂后,层次明显有所提高,她已能够将面部表情控制好,不再泄露太多情绪。而沈夙媛想着袁芳姑娘这次受到不小的惊吓,她本意也是怕朱宝林做出点什么,既然人都罚过了,交心都交了,她便和袁芳告别,离开兰婷轩回到敬央宫。   之后隔日,沈夙媛就送上一份十全拼装大礼盒给袁芳姑娘压惊,袁芳姑娘深切感激,见推辞不过是好收下,内心暗暗给自己多添上一笔人情,想着有朝一日定要还给皇贵妃娘娘。   朱宝林事件不过是海潮里一朵水花,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波浪。说起来,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连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至于每日例行早会依旧如常进行,除去第一次林皇后娇弱得被欺负哭了,后头倒是异常顺畅。幸而林皇后最近压住她的小脾气,有模有样地和她演绎起姐妹的角色。反正沈夙媛无论演什么,代入感都很强,故而她亦一副抛却前尘往事,咱们往前看的样子,和林皇后暂时为止的相处还算和谐融洽。   林姑娘不作死的话,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起码,一张颜还算养眼。   而蓉贵人的剑舞活动,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炎夏的热度似乎对她毫无影响,蓉贵人一日日地钻研舞步几乎到入魔的程度,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时不时摆动起罗袖,半夜里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词,舞出了属于蓉贵人的青春。而作为受邀参加当领舞的沈皇贵妃,同样很认真地在研究,她在研究怎样减少她的动作次数,以达到用最简单的招式跳出最完美的舞来。   时光如梭,很快,迈过这炎热的八月里,就到了同样暑气难消的九月。   九月的日光依然明媚灼人,抬头往上看,刺目的白光像是无数把飞舞的大刀不断闪现的锋芒。   剑舞的排练,已基本定型,沈夙媛试演过一次,众人间配合融洽,效果不用说定是杠杠的,她觉得跳得酣畅淋漓,想着既然都已练好,便查人去通知皇上,皇上的日程表就如海绵,灌入水后沉重归沉重,不过挤一挤还是有空的。喻德海后头来传报,说两日后就能过来。   这一消息自是令蓉贵人集合来的几位嫔妃振奋不已,心里暗戳戳都有打算,未免吃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蓉贵人直接了当的警告她们不要有非分之想,跳好这只舞,给皇贵妃娘娘做好配,哄得皇上高兴,那时谁都有果子吃,若心念着要自己徒手去摘果子,那她会立刻上报娘娘,将这梯子给撤了,有本事自己爬树去。   话放在这,团队中除袁芳蓉贵人玉嫔都是明白的,其他的几个,眼中虽有不服,但蓉贵人寻人是从身段柔韧性等各方面考虑下思考很久后找来她们,并且亦提前打过招呼,但就怕总有不听话的,故而还是得多说一遍,哪个真到时候敢放肆,嗬——冷宫大门敞开欢迎你!   都说到如此清楚命明了的地步,就算是心有不甘……那也得干。   话说,近些日子来,林皇后明面上不敢动,小动作不少。一直有空没空地就往敬央宫里塞人,不断利用权利往她里头陆陆续续地调换人员,这小动作很快被每日清点人数的玉莹给发现,从此那几个被塞过来,而非她和林嬷嬷亲自挑选亦或者是皇上赐下来的人员,其待遇遭到群众们一致的欺压侮辱。   轻则言辞嘲讽,重则杖棍伺候。   不怪人狠心,谁叫线人的行动比普通人要扎眼,分明不是伺候寝宫里的人,天天玩忽职守,以为林皇后给撑腰,就肆无忌惮地跑过来偷听,本不打算急着就打脸的沈夙媛在一次换衣时差点被偷窥后终于吩咐下去,让林嬷嬷不要手软,利索点给打压下去。   若还有不长眼的要蹿场子,那就该哪回哪去!   林皇后气啊,气得挠心挠肺,天天有事没事摔杯子玩,直到有人将蓉贵人私下里组合舞团的事告知于她,且沈夙媛于里头当的还是领舞,她细思极恐,立马派人联系同一阵营的张太后,两代皇后,一代婆媳,约面商谈。   那还是在沈夙媛通知皇后前,八月底的时候,林皇后觐见张太后,凤仪宫内,将闲散人等剔干净后,林皇后当即一股脑儿将事情告知于张太后,听罢,张太后脸上并未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既然此事有人会通传于林皇后,那么又怎会忘记张太后?   张太后比她要镇定得多,手捧着冰镇花茶,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见她说得都口干舌燥,便微笑着将手放在她手上,轻声道:“皇上在意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能如何,真个亲自出手去拆了她们?届时,皇上只会给你安一个善妒的罪!之前吃的教训都忘了?皇上对我们多有顾虑,生怕谁会欺了他那心肝,哼……就算我们不动手,难道其他人就不想?”   “其他人……您是指?”她倒是知道,那兰嫔似乎对沈夙媛抱有敌意,然兰嫔那身妖娆装扮至今为止叫她不能释怀,她可不想走了沈夙媛,回头又来个骚-贱的媚狐狸!故而兰嫔的不断示好都没让林皇后对她产生一丝的好感,保持着一边嫌弃一边联系的尴尬关系。   “有个叫朱菡萏的,之前和那袁家的一道,前阵子听说是故意趁着皇上经过御花园时耍花招,想勾引皇上,后跑到那袁美人的兰婷轩里一顿闹,被杖责差点去了半条命。养了这些日子,大概已能下床走动,不过听说,她叫人给特意看管起来,想必是敬央宫里的人怕朱宝林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吧。”   “朱宝林?她一个小小宝林,能有什么用处?”林皇后疑惑不已。   张太后同看朽木般瞪了一眼林皇后,心中哎地一叹,想她之前心思还活泛得很,这怎么一下子又转不过脑筋来?   “别看这蚂蚁虽小,该派上用处时那就是一把最好的武器。再者,她一条贱命,身子都败得七零八落,争不到皇上宠爱,如今必定对袁美人和沈夙媛恨之入骨。人这一旦没顾忌了,做起事来才放得开。她们不是想要向皇上献舞,好,那就让她们献,而我们,就借朱宝林这把毫无顾忌的刀刃。能捅到沈家的那自是最好,就算捅不到,这么闹上一场,让她们献不成舞,让沈家的尝尝挫败的滋味,那也是让人舒坦的事!”说罢,张太后挑起一抹笑,畅快中带着冷意。   林皇后听罢,顿悟,这法子好,朱宝林本就和她们有恩仇,她到时许她个恩惠,反正她一无所有,只能抓着这一点希望拼上一番,若朱宝林真得手了,她当她的替罪羔羊,和她们谁都没关系。就是得不了手,如太后所言,叫她们这些个不要脸的狐媚子献不成舞也好!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那是否让烟儿此刻就去派人……?”林皇后说道。   张太后眼中寒光泛起,道:“那倒是不必,就等她们献舞前一日去。”   “这……这是为何?若那朱宝林要不答应怎么办?”林皇后想提前准备,不想张太后却让她不用急,她心中不解。   张太后茗茶,诱导般问道:“你觉得……这唯一的生机,她朱宝林会不要吗?就给她一晚上的考虑时间,那时……正是她最为焦虑浮躁之时,她是不答应也得答应。若多给她时日待思虑清楚……事情……才恐生有变。”   听罢,林皇后不由叹服,心道太后果然比自己深谋远虑。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俱是阴测测地笑起来,如两张鬼魅脸谱,透出光怪陆离般的邪光。   太阳高挂,那天气,炽热旭日照得人不用动浑身就似要汗淋淋了。   献舞的日子终于到来,朱炎受邀前来,林嬷嬷将人领到青竹林间,树荫下会显得凉快不少,中间刚好有一块宽敞的空地,两旁是翠林密布,将这日头带来的暑气驱散一大半。   朱炎有些奇怪,心中又有几分小期待,这连着几日干旱问题扰得他困扰不休,又是下拨银两,又是派人监察,他头疼许久,今儿好不容易抽出这空挡子来,朱炎想到她特意为自己摆弄这一出,心中的浮躁消褪不少,他耐心等候。身上两名伺候的宫女举着庞大的蒲扇,一下接着一下缓缓地扇着。   此时凉风怡人,期待中的人终于自远处出现。   “皇上,娘娘来了。”喻德海躬身提醒。   朱炎闻言立马转过头去,远方里一身紧身束衣,腰身纤细如柳条,身形曲径蜿蜒,显得她格外玲珑有致,那青衣装扮飒然洒脱,手里执剑,身姿挺直如青竹,她昂首阔步朝这边走过来,朱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这身打扮……   直待她走到跟前,冲朱炎一拱手,笑吟吟道:“皇上有礼。”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第一枚炮灰正式领盒饭,娘娘将会有十分霸气全漏的一幕,还是喜欢英姿飒爽的娘娘!   话说为毛乃们只订阅不吭声,喵叫也好啊……孤单的鱼妞儿在呼唤你们的留言!   PS:新文开始更新,欢脱的宫廷文,男主鬼畜,女主蠢萌   蹭蹭~收下人家的作者专栏哒~   鱼妞作者专栏:实时更新,求收藏求包养   第72章 最佳   他看她这幅模样心头很是怀念,记得少时她曾就是这般,平素里少见她穿女孩儿家飘柔娇艳的纱裙,耳上都不打洞,精致的耳珠饱满圆润,素面白净如剔透宝玉,常常让他练武时失神那么一下。许多年过去,再次瞧见她这般青衣装束,偏男生相的样子,他竟生出一种她正与他并驾齐驱,驰骋天下。   “皇上?”见他呆怔模样,沈夙媛出声唤道。   心思微敛,他定睛凝视她,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噙于嘴角:“爱妃今日这一出,朕很期待。”   她亭立跟前,一片斑驳日光下,玲珑身形若隐若现。   他仰首,眯起眼来,朱炎觉着她似比之前高了些许,先前还含苞待放,此时束身紧衣的包裹之下,圆润挺拔处越见显然,他看得莫名的喉咙干痒。   不知是否心思敏锐的人察觉到朱炎心口那涌动的小心思,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愈加意味深长,她执剑而立,挑眉答道:“……夙媛,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待。”   “朕等着看……”他沉缓有力地正说着,眼前的人已旋身绕过座椅,侧身而过时,朱炎猛然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导致她停下脚步,而跟在沈夙媛后头的一群嫔妃,因先前蓉贵人警告过,即便心有异动,此时见皇上和皇贵妃二人这般融洽谐美,心头凉了大半,不论羡也罢嫉也罢,起码这会儿她们是绝无机会,还不如将这次献舞跳好,往日里以技取胜,能赢得皇贵妃娘娘的信任,分一杯羹也好。   朱炎的手很烫,手心里还有些湿汗,想是之前等待时握久了,如今贴合着她纤细的手腕,她能感受……他身体里的波动,歪头冲男人缓缓勾起嘴角,然她没搭朱炎的话茬,只伫立原地不发一言,而朱炎的手搁在她腕子上半晌,指腹别有深意的摩挲着那块娇嫩柔腻的肌肤,等尝了点甜头,才松开了她。   这暗示性十足的举动,邪恶暧昧,她眼底里光芒闪烁,对朱炎这一大庭广众下调-情的小动作似包容,似好笑。不过,年轻人谈恋爱嘛,偶尔荡-漾点还是能理解的。   当下,演奏家们陆续进场,两排列开,椅凳备好,手里拿着器乐,准备待演,场中央的表演者亦已到位,朱炎就坐在正前头,身前小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兼爽口冰镇后的果子,并特色精致的糕点,人端坐起来,身子朝前微倾,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站在场中央领舞位置的沈夙媛。   “起——”有人声高亮一喊,鼓乐声咚咚入耳。   此舞乃入阵,展现的是女子英气一面,舞者共十人,四边绸缎衬托,中间六人手执长剑,独沈夙媛一把剑锋锐逼人,剑柄上丝涤缠绕,挂一串铃铛,随舞动间叮玲作响。   随乐曲鼓点声猎猎擂动,激昂振奋,她的动作亦越发大胆慑人,形若翩鸿,婉若游龙,刀光剑影,直刺得人眼缭乱,心头震荡。   朱炎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凛然的身形当真如一把破光之剑,舞于这烈日下,宛若劈开眼前一切雾霾阴暗,同时亦劈开他心间所有烦恼浮躁,令他目前似豁然开朗,光华烁烁。   就在众人皆为这剑舞入阵所着迷之时,无人发现,有一个人影自茂密的竹林间逼近,隐隐绰绰,如魑魅魍魉,忽地蹿入,将这和美动人的一幕瞬间搅合成一滩烂泥。   只见来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样子,疯跑过来的姿势很是奇怪,似坡了脚般动作僵硬不自然,但拼了这劲头,竟很快就穿过奏乐者们的身旁,在一片惊叫起伏中冲进舞队里,而就在她出现那一刻,有人大叫:“刺客!来人!”   “都躲开——”舞队里有人大喊,“娘娘小心!”   那人手中举着把泛光的弯刀,那弧度似要勾人心魄,剐人胸肉。   朱炎顿时将手中茶杯一摔,拍案而起,怒喝咆哮:“大胆——”   疯癫之人似身子一抖,可下一刻手上的刀就冲着沈夙媛刺去,沈夙媛眸光一眯,立时看清这长发披散,发狂举刀的人事谁,心念转动间,手上的长剑倏尔横去,刀锋凛冽,那人手中的匕首还未逼近她,自己反倒被那直逼喉口的剑尖给惊骇住了,手中猛烈一颤,沈夙媛已冷声道:“难道那个放你出来的人没告诉你,本宫自小习武,你这点花拳绣腿放到几年前,本宫都不屑一顾!”   “来人!拿下她!”被沈夙媛这一下给镇住的在场人,随着不知何人的一人高喊,终于从惊愣中反应过来,护卫哗啦密集涌来,哒哒哒的声响沉重震人。   沈夙媛收回剑,清风拂面吹起她鬓角一缕乌发,她容色平静冷淡,低头漠然地望着地上被五花大绑捆住的人,似是这人的蹩脚行刺于她来说毫无影响。   “夙媛……!”短暂地低呼声响于耳畔,她的身子立刻将一双有劲的臂弯给搂入怀里,颤抖的呼吸声急促地喷洒在她侧颊边上,她抬起一对明亮的眸子,锐利的寒光早已褪尽,她看着眼中尽是慌色的男人,轻声安抚:“没事了……她伤不了夙媛。”她淡淡一笑,含一丝揶揄,“连皇上都伤不了夙媛,难道这天下还有比皇上更厉害的人不成?”   “你……”他喘过气来,心跳逐渐平静,似怒似嗔地瞪她一眼,遂后立即转身,一对冷眸子几乎要射出冰渣来,一片片冰棱锋利刺人,射向被压着双肩跪于地上的人。   当下颚被人硬生生钳住,头发被拽起,露出的那张脸庞令身后识得她的人俱都惊呼出声。   “朱宝林,本宫真不知说你是蠢,还是傻。”她眉目淡漠,语声沁凉,带点讽刺的蔑意,“自寻死路。”   “朱宝林?”男人凝眉,眸光里寒凉如霜,“之前故意到朕面前耍花招还不够,而今还想刺杀皇贵妃,就这点三脚猫的手段,愚蠢可笑!原想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今日,你的死罪逃不了,还得再加一项活罪!”   “皇上先不急行刑。”她出声喊停,朱炎浓眉一紧,他适才见那场景整颗心都提至嗓眼,虽知她能应够应对,可真正看着那倒伸向她,那滋味实难用言语说清,只有将完好无整的人抱在怀里,他才觉得安心。   从朱炎的怀里出来,沈夙媛走到她跟前,道:“嬷嬷。”   林嬷嬷上前。   她低头,眸光垂下,落在被抬着脑袋露出一张骇然惊惧的脸,少女原本的红润血色腿得一干二净,眼底阴霾如灰色的雾霭,沉重晦暗,一对凝滞的眼如丢了七魂三魄,如同一只孤魂野鬼,凄然至极。   “查一下她嘴里有没有藏毒。”   林嬷嬷应声,手掀起朱菡萏的下颚,掏出一把极精小的镊子,严密搜查她口腔中的一切事物,连后糟牙等部分都不落下。待查过后,拿出帕子擦拭干净,随后向她禀报:“没有藏什么东西。”   朱菡萏张着嘴,唾液从唇角流出,她似被锤了一拳,昏迷般地抬头,脑袋左右摇晃几下,这才将实现定在眼前的沈夙媛身上,她知道,这次她罪无可恕了,谁都没法为她求情,她失败了,彻底败了……   “杀了我……”   “本宫给过你生路,是你自己放弃,亦给过你一条能选择的死路,奈何你仍不想要,现在……生死你都无法做主。”她淡淡说罢,转身向愤怒难消的朱炎请示:“皇上,可否将此人暂时交给臣妾,臣妾觉得此事有些地方十分蹊跷,想要查清楚。”   朱炎听她一言,眉头锁起,他对其中内情并不深知,但朱宝林的事情她在操手,此次朱宝林斗胆行刺,想必没人允她几个胆子,这朱宝林不像是豁得出命来拼的……沉吟片刻,朱炎便答应她:“那便交给你来处理,不过朕知晓你心肠软,然她犯下此等大错,决不可饶。”   朱菡萏是她之前举荐于他,朱炎许以为朱菡萏同她之间有几分交情,沈夙媛并不解释此事,只点头道:“待察明实情,不论如何,她是死罪难逃……不过别的不多说,但留一具全尸葬了便是。”   “好罢,就这样罢。”朱炎揉着额角,本高高兴兴一场献舞的好事,他正瞧得心神激荡,不想竟生出这腌臜头疼的事来,他盯着她的侧脸恋恋不舍地看上一阵,忍下亲她的欲-望,手握紧她的,柔声叮嘱:“你别累着自个……今儿这舞,朕瞧了大概,甚是绝妙,你要什么嘉赏回头同朕说……”   “知晓了皇上,此事臣妾会全权处理,不劳费皇上忧心。对了……皇上,这剑舞说起来是蓉贵人亲自安排,这嘉赏最大的份额该是蓉贵人的。蓉妹妹,过来罢。”她说着,转身看向蓉贵人。   蓉贵人垂头立在原地,她是真被这场面给吓到了,心头更是埋怨这朱宝林简直是个疯子,好生生一场喜事就这么给搅和了!她心里正不舒畅,听得沈夙媛唤她的名,心头一凛,立时端正身姿,谨慎地上前:“皇上,皇贵妃娘娘。”   朱炎心头除沈夙媛外,对女人这生物没特别感想,故而看了蓉贵人一眼,道:“既然皇贵妃这般夸赞你,想来你确实有一些过人之处,那朕……就晋封你为嫔位,今日起,你便是蓉嫔。”   蓉贵人本只想讨个赏头,不曾想皇上竟赐了这么一份大礼,当即喜上眉梢,然到底是因皇贵妃的缘故才这么快就晋升嫔位,因此,蓉贵人,现在的蓉嫔,谢过圣恩后,立马向沈夙媛福身行礼:“娘娘恩德,蓉嫔没齿难忘。”   “这是皇上赐你的,你该得的。”她温淡笑罢,随后,便吩咐林嬷嬷将人先押回敬央宫,找人看守,切莫让她有自刎的机会。遂后,让今日陪舞的嫔妃们都先回去,并允诺这次的突发事件稍后会有相应补偿,且耐心等候。   这般一件件交待下来,剩下的人自觉退场,沈夙媛送朱炎回去路上,两人并肩而行。   “你这个舞准备多久了,怎么都没告诉朕一声,朕今儿瞧见你这身打扮,真吓了一跳。”   “怎么吓一跳?”   朱炎侧首,褪去方才的凌厉冷漠,此刻的她眉目温顺,眸子润亮,十分柔和,他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口,“待这热度褪下了,届时朕会组行一次秋游狩猎,那时就带你好好到外头宽松宽松……今日看你这般模样,想来你还是喜欢野外风光多一些,整日里教你闷在宫里,还要应付这些,朕知道……你并不愿意。”   曾肆意过的眉眼,而今越发疏淡,她听着朱炎的话,笑容若有似无:“……既然都嫁给皇上了,自然是要随皇上的。”她说着,感到手被朱炎捉住,他将她拉过了些,靠近自己,“不要说违心话,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往后朕但凡能抽出一段空档来,就会经常同你一道去外头,你不是爱骑马么?你想要做什么……你自己觉着快活,朕也会觉着高兴。”   她抿了抿唇,分明平常不过的话,心头竟似被一条绳子猛地勒紧,她自己里头过了一遍,到嘴边后一如平常那般镇静从容:“皇上这样儿……是要宠坏了人家,届时真仗着您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那时您可要后悔的。”   “后悔什么?这是朕自己做出的选择。朕不后悔。”他定定看住她,忽然爽朗地笑起来,“你平素里机警厉害,可偏偏这个时候,就爱对朕心口不一!”他伸手刮一下她的鼻梁,目光澄亮迷人,“朕就是宠坏你,宠得你离不开朕,那时候朕的阴谋就算是成了!”   他一声促笑,眼中含一点狡诈之意,手包住她的紧紧而握,沈夙媛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笑起来。   朱炎侧脸低眉,心里升起一丝动情,缓缓低头吻在她的鬓角。   她小声顿止,一怔,随即转头,凝视他:“皇上都把机会告诉夙媛了,夙媛可就不会上当了。”   他眨眨眼,还对她卖起萌来:“朕就是要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奸猾!”她道,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佯装发怒,朱炎紧跟上去,一把抓住她,低沉飞快地贴着她耳际道:“就许你对朕使计,不许朕对你耍诈,小无赖!”   “明明皇上才是无赖……”   “好罢,朕是无赖,朕是个大无赖。”   她盯着他,一声叹息,软侬吴语:“……皇上,你莫欺负人家。”   “好好好……朕不欺你了,朕让你欺。”   这般絮絮叨叨打着情,骂着俏,一路秀恩爱秀到乾龙殿前,皇贵妃娘娘离开,皇上恋恋不舍还想送别,若非皇贵妃娘娘及时止住,这恩爱说不准还得再一路秀回去。   从头至尾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的一群围观群众,只觉得自己的抗压能力是越来越有所提高,再过一阵子,想来都会麻木了。   这恩爱完毕,就该办正事了。   沈夙媛回到敬央宫,命林嬷嬷将朱宝林带上来,并让人准备了一种刑具,待朱宝林被压过来,沈夙媛直接让人将刑具全数都扔到朱宝林身上,她双腿摆出一个交叠的姿态,叫人备好茶点,待一切事宜准备妥当,才命人将她布条扯开。   上次拿她是在袁美人的兰婷轩,这次直接上她的大本营了。   这朱宝林的脑回路她真个是觉着可笑,今日一事,但凡用脑子仔细想想,就知道是把自己直接送上死路。这朱宝林虽算不得多聪明,然一再干出这种破底限的事情,到底图什么?   不过无论她图什么,沈夙媛都不想多和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直言:“谁将你从寒蝉阁放出来,给你通风报信,最后把你带到竹林,若你想要保个全尸,最好直接说出来,若嘴硬觉得自己抗得过刑罚,那成,这里的刑具你随便挑。你不挑,本宫就让人一件件试过去。”   她说罢,伸手拿了颗冰果,含在嘴里慢慢地吃着,姿态惬意,眼神不曾往她身上投放。   朱菡萏一阵冷意彻骨,冻得她浑身打哆嗦。   她丝毫不怀疑,皇贵妃会把这里的刑具往她身上用,然而那个帮她的人也十分谨慎,只派人来和她交谈,根本就没有直接会面,并且当她问道是何人的时候,也没有作任何回答,只告诉她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那时候,朱菡萏对沈夙媛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破皮抽筋,食其肉,喝其血,加之这又是最后的机会……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朱菡萏满脑子都是要报仇雪恨,想得都是怎么杀了沈夙媛……她甚至忘了考虑,这重重森严之下,她怎么可能杀得了沈夙媛?更别说……就算是一挑一,以皇贵妃的身手,徒手亦能解决了她。   她是昏头了……   此刻,亦是万念俱灰。   见朱菡萏一双唇抖动不休,却愣是一个字都冒不出来,沈夙媛眉头轻拧,淡声吩咐:“林嬷嬷,您看着办吧。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就停止。”   朱菡萏身子剧烈一抽,猛地抬眼,恐惧地望着她,旋即又飞快地低头,双脚蹭动着想往后退,然双肩被强硬按住,根本容不得她动弹分毫。   林嬷嬷拿起一副夹棍,捉起朱菡萏的手,她的手指十分白,夹棍带上去后,轻轻一拉就听得骨头咯哒咯哒的声响,朱菡萏发出一声惨叫,然她的嗓子已经废了,喊出来的声音粗噶沙哑,格外难听刺耳。   “一再饶你,你却得寸进尺,妄图取本宫性命。朱宝林,你是否真当本宫对你下不了杀手?”   朱菡萏嘶叫着,发出悲惨的痛哭,她痛得人往前仰,可她浑身都被绑住,只能见到她身子痉挛般扭曲起来,一双手被夹出刺目红痕,她哭叫不休:“娘娘!您杀了菡萏,杀了菡萏——!”   “杀一个人很容易,本宫只消拿刚才那把剑,当初刺入你心口,便能将你一剑毙命。而就算本宫这样做了,皇上也不会说上半句。你知道为何本宫没那么做吗?”   “杀了我……杀了我……”她痛苦哀鸣,目光涣散,眼珠子几乎要瞪出身子,身子还在继续抽动,不断地扭成可怕的姿势。   沈夙媛放下茶杯,她直射向朱菡萏的视线异常冷酷,听着她的惨叫,沈夙媛的面上却毫无一丝起伏,她仍是缓缓地说着话:“给别人当了替罪羔羊犹不自知,你即是死了,也是被你自己生生蠢死的。嬷嬷,十指连心,用针。”   朱菡萏本就膛大的眼瞳倏尔一紧,她朦胧地看见一枚细针从眼前晃过,随后裙裾闪现,手指头忽然被人捏住,起先是一点刺痛,随后随着慢慢深入的针,一股尖锐的痛意猛地蹿到心口,朱菡萏喘不过气来,她疼得脑袋上仰,尖叫声喊到一半,人就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她的眉头细微地动弹一下,随后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抬下去,押到柴房里,用药续她的命,明日再审。”   “是,来人,把人抬下去。”林嬷嬷应声指挥道,随后把地上一堆刑具清理干净,又用抹布将朱菡萏跪过的地方都擦拭一遍,将宫里的闲杂人等屏退后,林嬷嬷走上前来,搓着颤抖的手,心中哀声长叹。   她不是没罚过人,郡主府里管事的时候,哪个犯了错,按照罪行的大小程度,亦是棍棒混合双打多的去,可许是这入宫来太久未曾碰上要到此等地步的事,这一时心肝发软,手亦生疏,方才使夹棍时,瞧着那双本纤白的手夹得几乎筋骨错断,林嬷嬷的心里滋味,那一时间都是道不明的。   然而望着沈夙媛的脸,林嬷嬷心里有种感觉,其实娘娘的心里头,怕更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然而……这是没办法的,朱宝林当着皇上的面犯下此等行刺大罪,别说死她一个,按律法,株连九族都是要的。   “玉莹和宝芯那俩丫头呢?”沈夙媛忽然问。   “到了月初,都在清点库房点算账本,想来要忙上几日。”   玉莹这连着几日都在查账,宝芯跟着玉莹在学,之前被玉莹选进来的团籽如今凭借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赢得玉莹的赞赏,清点的事宜全权让团籽和宝芯一道负责,现在团籽也算是打入部队内部。看架势,是要未来发展成沈夙媛的身边人。   “她们倒挺勤快。”她说道,忽然闭了下眼,轻舒一口气,随即睁开眼,对林嬷嬷道:“本宫有些乏了,嬷嬷,你去外头守着吧。”   林嬷嬷看她疲惫直相尽显,心疼归心疼,却明白郡主已非初入宫的郡主,这些事,总要经历,就算心里头有点什么……郡主也能够应付自如了。故而林嬷嬷没有说什么,伺候她上塌,便放轻脚步悄悄退出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膳点,暑夏白日长,此时外头仍是红霞遮天,去了白日里热得让人直冒汗的暑气,一丝沁凉渗入心口,她醒来时,膳食都已备好,林嬷嬷伺候她梳妆,整理好,她上桌用膳。然平素里最是爱惜食物的人,今儿却明显一副食欲缺缺的模样。最后没吃上几口,她就放下筷子,叹息道:“都拿下去分了罢。”   “娘娘不可饿坏身子啊……”   “吃点果子就好。”她说道,忽然抬头看向林嬷嬷,问道:“本宫睡着的那段时辰,可有人来找本宫?”   “来了些人,不过老奴怕打搅到娘娘您的休息,便都给拿借口挡回去了。”林嬷嬷道。   “袁美人来过么?”   林嬷嬷似猜到沈夙媛会这么问,平静摇头:“袁美人未曾来过。”   她轻轻一皱眉,却没再说,拿起一颗拳头大的果子,咬了一口,嘴边顿时渗出几滴汁水,林嬷嬷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叹道:“娘娘要老奴将袁美人叫来吗?”   她放下手里的果实,摇摇头:“不必了,她若想来的话,自然会来。朱宝林的事……总是要完的。”   林嬷嬷听娘娘提起朱宝林,心头里就一股气涌上来,愤愤不平地气道:“这朱宝林真是良心被狗给吃了!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居然也干得出来!娘娘,您别去想她了,想来就让人心里头气闷得慌,老奴这会儿还觉着胸口堵着,实在是——哎!”   “她身后必定有人,我明明派人去看守了,没想到……”   林嬷嬷听着,忽地眉头一拢,眼神里似滑过一道光亮,她小心地又带了一些犹豫,道:“老奴觉得……这朱宝林背后的人,莫不是皇后和张太后吧?”   “基本上不会出第三人了。”她也认同林嬷嬷的话,其实第一时间她就想到了林姑娘和张太后,奈何,这一次她们学乖了,不亲自动手,利用朱宝林对她的恨意,逼着她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这是死罪!   朱宝林一死,死无对证,就算是怀疑,没有确切的实证,她们二人自撇得干干净净。   本来朱宝林不必死,她半残了,过几年送出宫去,她那盐运司副使的爹家财万惯,供养一个女儿到老都没问题。而这些年让她在宫中静思反省,也算是对她的惩罚。可如今这一闹,朱宝林必死无疑。   这明显是杀不成她,也要毁了这次献舞,用一条她们自认卑贱的人命膈应她一下都是好的。   此等阴毒伎俩,除张太后外,还有什么人想的出,且有这个权利做得到?   沈夙媛心中莫名的烦躁,她想到之前的孙蕊兰,一个犯傻凑上去被利用,而今又接二连三……她本来对张太后耍弄的那些伎俩没什么太大感觉,孙蕊兰是可惜,而朱宝林……此刻的她心里说不上该是什么滋味。   这天底下,真就有坏到骨子里,一副心肝都黑透了,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丝良知人性的人存在。而这个人,三番四次妄图置她于死地。   沈夙媛知道,一日掀不到张太后,她同她这位婆母的较量就永远不会停止。   便是她不犯上,张太后却恁得有多种花样使到她身上来。   沈夙媛在想……她该用个什么法子,让张太后自顾不暇,令她寻不到空隙来找自己的麻烦好……正冥思苦想外头有人传报:“娘娘,袁美人求见。”   静了会,她的声音响起:“请进来。”   袁美人被人引入内,沈夙媛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心头唏嘘,朱宝林的事,想必打击最大的该是她吧。   “姐姐想来知道妹妹这一次,是所为何事。”袁芳的话轻如风声,她的眼睛望着一处燃着的烛火,微弱地一笑,“听说姐姐没有问出朱宝林后头的主使者是谁,妹妹此番来,想毛遂自荐,替姐姐审问朱宝林。”   她没有回答袁芳,她瞧着袁芳,明明未时献舞之际还身姿轻盈若蝶,端得曼妙,然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这人映在烛火下的脸,几乎像是被刀硬生生给削去两颊,瘦得不忍目睹,而这一身的白纱罗裙,更将她衬得如同纸片人似的,恍惚一阵风过来,就能吹散她。   沈夙媛迟迟不回答,袁芳终是抬起头来,看向她:“沈姐姐,朱宝林毕竟曾同妹妹姐妹一场,想来由妹妹来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生规劝一番,朱宝林兴许会说出来不一定……不论怎样,妹妹都想要试试,还请姐姐能够答应。”说罢,袁芳忽地从席上起来,用手撩起裙摆,膝盖贴着冷硬的地面跪下来。   她眉头立时皱起:“袁妹妹——”   林嬷嬷一旁瞧着,当即上前来,袁芳却伸出一只手,那手苍白纤细,如此弱不禁风,然她的身上有着一股执念,从她的姿势里隐隐透出。   林嬷嬷不得已停住脚步,朝沈夙媛眼神示意,沈夙媛半起的身子最终还是坐回原位,她一摆手,林嬷嬷会意,眼光朝跪在地上的人看去一眼,遂退到一旁不忍地别过头去。   “妹妹老早就想向姐姐这么做了……妹妹而今的身份都是姐姐给的,菡萏妹妹也是拖了姐姐的福分当上宝林之位,然后菡萏妹妹不惜福,整日里尽想着一些歪门左道之事,而今,更是恩将仇报,对姐姐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其实,有一些缘由该怪在妹妹头上。若非妹妹纵容她,菡萏她……因此今日袁芳前来,是想来报姐姐的恩情。”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投本宫的眼缘,也讨太皇太后的喜,本宫知道你是聪明人,故而看重你,扶植你,这于将来都是互利之事,算不得多大恩惠。你……先起来说罢。”   “不成……袁芳,袁芳没脸见姐姐。”她低声道,忽地有一滴泪顺着她的侧脸滑落在地,“今日,袁芳只求姐姐应下这一事,不管成不成功,袁芳都想为姐姐做点事……”   “也罢。”她声音极为冷静,“林嬷嬷,你便带袁美人去柴房。”   “遵命。”林嬷嬷应道,上前将袁芳搀起,袁芳虚弱地道谢,林嬷嬷心里一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遂领着袁芳来到关押朱宝林的柴房。门外有两名看守的护卫,林嬷嬷取出钥匙打开锁链,拿了一盏烛灯给袁芳,让她好用来照明。   林嬷嬷对袁芳说:“老奴在外头守着,袁美人切莫谈得太久了。”   袁芳谢过林嬷嬷,随后便走入柴房之内,目所及处,是一堆干草木材胡乱地摆放一齐,朱宝林就躺在那堆杂草丛中,被绑住的手腕上是挣扎过的明显痕迹,而伤得最重的是她的一双手,鲜血淋漓,软趴趴地都耷拉着,袁芳一看,就知道是指骨断了。   明知道眼前的实物会非常残酷,袁芳的心仍是那么冷不丁一颤,嘴角泛开苦笑。   她朝前走了几步,很快来到朱菡萏的跟前。   朱菡萏此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袁芳蹲□子来,将塞在她口里的脏布给拽出来,这一举动似乎是惊动了朱菡萏,她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呻-吟,眼皮子很慢的睁开一条缝。   袁芳举一盏油灯,照向自己的脸,让她映得更清楚些。   “菡萏妹妹……”   朱菡萏似乎听到有人呼唤她,那声音很熟悉,以前经常会出现在耳边,她很想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可是她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稍稍动一下,就感到一双手揪心刺骨的疼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痛哭地低叫起来,泪眼模糊地喊着:“袁芳姐姐……”   袁芳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苦涩,她的声音在这静谧乃至死寂的灰暗中平静地流动。   “菡萏妹妹……事已至此,你仍不知悔改么?”   “袁姐姐……袁姐姐,我知晓错了……真错了……”她痛哭流涕,头往前伸,想要靠近袁芳,然人被牢固地绑在一根柱子上,轻易动弹下的结果便是扯动了手上的伤口,她疼得嘶叫起来,“好疼……袁姐姐……菡萏要疼死了……姐姐是来取菡萏的命么……太好了,袁姐姐……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与其这样痛死,还不如让姐姐你杀了我……”   “姐姐不会杀你的,姐姐也不能。”她淡淡地说,手抬了抬,似想要触碰这张泪流满面的脸,最终还是放了下去,她安静地问:“……你若真的悔过了,就告诉姐姐,是谁让你来行刺皇贵妃?”   “我不知道……”朱菡萏双唇哆嗦地答,她是真的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来的人很厉害,她一边哭一边回忆:“她身上穿的衣服很金贵,像是宫里姑姑们穿的,她只告诉我杀了皇贵妃她就能放我出去……袁姐姐,我被皇贵妃关了起来,每日都呆在屋里头不能出去半步,我快疯了……真的受不住了……因此干出这等糊涂事来……我知道我这回逃不过去了……”   “你仔细想想,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上绣了什么?”她紧接着问道。   朱菡萏哭得快喘不过气来,她脑子浑浑噩噩,就听到袁芳的声音,她被关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煎熬地让人痛不欲生,此时此刻,她终于是记起曾经那些点点滴滴,记起袁芳对她的关怀照应,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这世间,是没有后悔药的。   “我……我记不清了……好像……好像是牡丹……牡丹…还是芍药……记不清了……”她模模糊糊地说着,手上传来的痛意如一把钝刀,慢慢磨在她心上,磨得她头皮都一阵阵触击。   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袁芳却没有停止,依旧冷静地发问:“到底是牡丹还是芍药?”   “我…我真记不得了……”   袁芳不再说话,她的突然沉默令朱菡萏的心似猛地沉入深渊里,而且眼前的亮光也在这一瞬间忽地灭了。周遭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袁芳的人影和她的声音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无影。   她颓然坐回地上,沉重的眼皮勉强地睁大,可是她看不清,柴房里太暗了,饶是方才一盏油灯照着,她都不甚清明,别说这漆黑一片,窗纸被木板钉住,一点光亮都投不进来。   朱菡萏的心头涌上无边恐惧,她心慌意乱,发出一声声颤抖的嘶叫:“袁姐姐——袁姐姐——你在哪儿——你怎么不说话了——袁姐姐——”   袁芳其实就在她眼前,就这么伫立于黑暗里,人影纹丝不动,似融入暗中。   她的眼神平静到几乎带出一丝的冷酷,袁芳就这样站着,听着朱菡萏不断呼唤她的名字,不断地呼唤,直至崩溃大哭。   袁芳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肠原来可以这么硬。   坚若磐石,任这哭声何等惨痛,亦丝毫不为所动摇。   然这冷硬的心底里,似乎响起一声幽幽的,然若风飘过的叹息声。   她……也变了。   朱菡萏终于受不住了,她发狂地大叫,门外听到叫声的林嬷嬷心里一紧,然她想到朱菡萏全身都被捆绑起来,作不成什么乱子,便强忍着破门而入一探究竟的冲动,手足僵冷地候在外头。   她一通乱叫后,嗓子逐渐哑了,没一会儿她的叫声就无法持续下去,慢慢的,自然变得微弱,直至停止,只剩下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仿佛要把肺部里的气全数都喷出来。   忽地,朱菡萏细声细气地笑了一声。   袁芳眉头一动。   “……袁姐姐,妹妹手里有件东西。”   她浑身一震,眼神里闪过惊愕,随之双眸眯起,将眼中复杂的神光收敛起来,复于平静。   “……姐姐你过来,那东西被妹妹藏在了怀里。”   袁芳眼里闪过狐疑,她方才还差一些相信她,谁知道……她仍是留了后手。   她没动,朱菡萏睁大的眼里慢慢显出一丝凶狠,“姐姐不信我?”   袁芳沉默片刻,沉声问:“放在哪儿?”   朱菡萏轻笑一声:“就藏在怀里。”   袁芳迟疑,然为了察明真相,为了皇贵妃,她势必是要去做的,因此袁芳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弯下腰来,伸手掀开她的前襟,摩挲了一阵,终于从里头拿出一条帕子。   朱菡萏用极细的声音一边笑一边兴奋地问:“拿到了么!袁姐姐,你拿到了么!”   袁芳将帕子收入怀中,静默瞬刻,道:“……拿到了。”   朱菡萏从喉咙里咕咚似的发出一声闷笑,笑声一点点增大,疯狂地哭叫后,她又开始发癫般的狂笑。   “这是我刻意藏起来的,她们以为我那么傻么!那么好骗么!我不会那么蠢的!我朱菡萏才没那么蠢呢!哈哈!哈哈哈!”正疯笑不止,不想忽地‘阿’一声,朱菡萏扬起的头抽-搐般地往上挺,喉口似卡住般谔谔直响。   袁芳皱眉,刚想询问她的状况,那痉-挛的身子已停止抽动,像是一瞬间就化作僵石,人忽地就往旁边砰一声倒下去。   她有一瞬大脑放空,待回过神来,这才忙不迭上前来,伸手扶直朱菡萏的身子,黑暗里头,朱菡萏睁着一双翻白的眼,嘴咧着还保持那可怖癫狂的笑容,袁芳颤巍巍地伸出手探至她的鼻间,然而她心里其中隐隐清楚……   当指尖依旧是一片冰凉时,袁芳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而朱菡萏的身子随着她的松手自然倒向一旁,再度发出砰的声响。   她恍然似梦。   朱宝林……她死了,笑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爆字数咯,马上会展开新的地图模式,打算加几个新人物进去~   袁芳妹纸也爆了,黑化属性生成,终于朝着女战斗机的方向前进,所以说,咱们女主眼光杠杠的~   最后为炮灰掉的角色发一下盒饭,乃们要素不留言,人家也要给你们发盒饭!盒饭的内容就是一条干扁酸菜鱼!   第73章 最佳   朱宝林死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沈夙媛的地方,她听到时神情微微一动,而知道朱宝林是怎么死的后,她的神色就越发微妙,沈夙媛没多说什么,叫林嬷嬷将朱宝林的尸身安稳处理,烧成的骨灰装盒派个人送回给她的父亲。而袁芳拿着那条帕子,手发抖,紧紧攥着,从柴房回到沈夙媛的寝宫里来,将东西交给了她。   “朱宝林还说……她看见那人穿的上头绣了牡丹不知芍药,是宫里面的姑姑。”说这话时,袁芳竟发觉她的声音格外平静,她镇静地注视着沈夙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淡,眼里含了一丝隐忧。   “今儿这事……袁妹妹做得极好。幸苦了。”她轻轻地说。   袁芳身子一颤,她其实还未缓过来,脑子里还记着朱宝林死前和死时的那一幕,袁芳的不停以指腹在掌心里使劲地搓弄,以此来缓解她心里头那一抹战栗的情绪,对于沈夙媛的夸赞,袁芳勉力笑了笑,然嘴角却僵的不行,从而使这笑容格外生硬。   她许是察觉到,慢慢地低下头,沉默无言。   “袁妹妹,你下去休息罢。”过了片刻,沈夙媛轻声发言,似对着她的耳边说道。   身子骨莫名地软了一下,她抬起头,默默地点头,极轻地道:“那妹妹先下去了。”说罢,袁芳转过身走向外头,人快踏出门槛时,沈夙媛的声音忽然似从遥远地后方传来。   “朱宝林之死……并非是你所造成,而是她积怨成疾,自己活不下去。”   袁芳的背影一滞,脚步止住,外头一阵清冽的风吹进来,将袁芳的裙摆带起,似是整个人都要飘起来。稍许,袁芳轻轻叹了一声。   “妹妹都明白……其实,若要妹妹再选择一次,妹妹仍会为姐姐这么做。”她说到这,语气虽轻,却坚定许多,“妹妹不悔。”话落,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脚,迈出门槛。   那身姿,那后影,直至多年后,仍让人记得清楚。   这是一次改变,很多时候,人需要改变,固守成规,是无法进步的。   待袁芳离开,林嬷嬷此时也走进来了,烛影飘渺间,她看到郡主就倚在那柔软的沙发里,乍一看,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蜷缩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自我舔舐修复。   林嬷嬷心口蓦地一疼,似细针扎入。   她上前来,来至沈夙媛跟前,从榻上取了薄被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然即是林嬷嬷的动作很轻很轻,她仍是第一时间就醒过来,睁开的眼清明如夜灯,幽幽发亮。   “嬷嬷,都处理好了么?”   林嬷嬷心头一阵感概,缓缓道:“回娘娘话,都办妥当了。尸身收起来,待明日火化后,就会叫人送出宫去。”   “那便好罢。”她说道,声音一顿,手抚着把手撑起上半身来,待坐定后,眉目才软和下来,带着淡淡的令人几乎辨别不清的悲伤,“……她死前,想来受了很大的苦。听袁妹妹说,她发了疯的笑,一下没上来气,人就过去了。”   “娘娘。”林嬷嬷哑着声,用手握住她,“咱不想了,而今事都已经完了。”   她淡笑摇头:“没完的嬷嬷,这不过是个起始……”她整个人往后靠,身子斜倚向林嬷嬷的肩头,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贴脸,语声平缓,“性命何其轻贱,先前还鲜活的人,一眨眼就没了,快得让人都反应不来。朱宝林的事,其实我亦认为她是自己作的,没辙了,然再想一想,若非背后这诸多推手,她不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至少,不会这样凄凉地死在一个柴房里头,死法还这么叫人心里寒泠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袁芳给她的证物拿出来,“嬷嬷……你帮我查一查,这帕子是出自哪位姑姑的,不过你要小心些,切莫那头的人察觉。还有此事你可以找秀珍姑姑出力,她在这后宫几年,比咱们熟。”   林嬷嬷接过帕子,收好,慎重地道:“娘娘放心罢,老奴定会把此事办妥了。”   “我信嬷嬷。”   这句话说罢,沈夙媛就不再出声,安静地倚着。   林嬷嬷心软成水,手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肩膀,像小时候哄着她睡觉时那样,调子轻柔地哼着,很快,肩上的人就发出一阵浅浅的呼吸声。   黑暗里,林嬷嬷坐了好久,才把人扶到床榻上,伺候就寝。随后摸着酸软的肩头,望着睡着了仍还皱着眉的人,心里边又是一阵揪紧,林嬷嬷是真难受,不由地就想到那张太后,想这老婆娘真个是没人性,怎生的处处针对郡主,拿人性命都为了让郡主不痛快,这老婆娘……真希望老天能收拾了她去,省得叫她再来搅扰郡主。   林嬷嬷也只能心里想一想满足一下自己,随后她离开寝宫。   翌日清晨醒来,日子似乎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朱宝林的死就如一滴水,滴入浩海中,连水花都惊不起。而随着朱宝林的一死,这行刺皇贵妃的真相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被众人当成一个过往丢在回忆里。   而在张太后和林皇后的眼中,朱宝林死后这一切的平息似乎就代表了沈夙媛的妥协。以沈夙媛的聪明,抽丝剥茧下自然能猜到是她们,可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就同她们无关!   朱宝林死后翌日,林皇后就一脸笑面迎人地来到凤仪宫,红裳亮眼,打扮得十分喜庆。   她自然是开心了,朱宝林死不要紧,可是能让沈夙媛献不成舞,闹一闹她的心,给她生点麻烦,而她则看一场好戏,这对她来说,就是快活!   “听说那朱宝林让她好一顿罚,最后关在柴房里,竟是笑死了!哈!这真是有趣儿,她本想从朱宝林口中查出咱们来,不想朱宝林居然这般的没用!”林皇后的脸上笑得欢畅极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得意劲,幸灾乐祸的不行。   张太后毕竟是老一辈,且曾受过沈夙媛不少次羞辱,这单一次让她不好受,于张太后而言,根本远远不够,故而她也就是撇了一下嘴角,“朱宝林确实是蠢,所以正好能来利用,这么死了最好。不然届时还得派一个过去给她弄个畏罪自杀的假象,反倒费人力。”   林皇后嘻嘻一笑:“她死得正好,沈夙媛想必是气死了吧!”   张太后挑挑眉,林暮烟言辞间的喜色她并不排斥,然她还是慢慢皱起眉头来,沉下声同她说:“你啊……稳重些,这点事也能让你喜形于色。你觉得她看上去像是被气着了?沈家小辈端得是厉害的人,明知是我们设计制造的这一场风波,但你看,人家现在还是照常过日子,一点瞧不出什么异样。越是如此……我们便越要堤防。”   林皇后见她神色郑重,心情不再如来时那般欢悦,头皮异常紧绷,呐呐地回道:“烟儿……知晓了……”   张太后见此,目光转回去,喝茶润嗓,心中幽幽想着,她可不会像以前一样再看低沈家的,兵家言,胜负乃兵家常事,故而这一次她看似是赢了,谁知这沈家的小辈转眼会使出个什么招式让她下套?   思及此,她眸子眯起,淡声同林皇后叮嘱:“朱宝林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往后里你遇到她切莫不可同她提及此事,这沈家的一张嘴厉害得紧,一个不慎就会被套话,你可给哀家把心眼长着点,别再跟以前似的,动不动就让她轻易给你设套!”   林皇后听得心里头一紧,隐约有些不服气,想要反嘴,然瞧着太后那严厉的目色,一阵心虚浮上来,面上露出一丝讪笑,低声嘟囔:“烟儿不敢莽撞……”   张太后看了她一眼,她自瞧得出林暮烟这点小心思,她亦不指望她这么快就能开窍,只警告她,让她表面上要安分点,不得和沈家的起任何冲突。   杀人的这把刀不一定要显摆在明面上,若能无形中置人于死地,这刀才是真正的利刃。   不论没了谁,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平静缓和,宛若一部精密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它的常规操作。   每个人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但每个人似乎……又藏着一颗变化的心。   在秀珍姑姑的竭力配合下,搜查事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朱宝林临死前交给袁芳的那张手帕,这质地和上边用的绣法是老一辈的姑姑惯用,秀珍曾经见过,但她是用不起的,能配的上这绣帕身份的,只有正三品并以上的姑姑们,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减许多,她们开展排查过滤法,加之沈夙媛透露给她们的消息,最终将眼光定在太后身边的凤仪姑姑身上,凤仪姑姑是伺候太后的贴身侍女,资历极深,按照朱宝林的描述,她们曾观察过,这位凤仪姑姑身上穿的宫装上头绣的是芍药,而芍药和牡丹是姐妹花,生的极像,不怪朱宝林会记不清。   然而仅凭着一张绣帕和已死之人的证词,根本无法捉拿这位凤仪姑姑,因为一旦要拿她,便是直接向张太后宣战。林嬷嬷将察明的事实真相告知于她,并请示她接下来的安排,沈夙媛早猜到是太后那边的人,故而她并不惊奇,只叫林嬷嬷将这证物暂时收着,朱宝林事件暂时让它过去,就让张太后自以为朱宝林这一死,谁都没发现是她们干的,且让她们洋洋得意一阵。   林嬷嬷听罢,虽心有不甘,然顾忌到太后的势力,和如今同林皇后之间的联盟关系,这一张绣帕确实算不得什么证据,届时万一闹得太难堪却仍拿不下太后,反倒是平白塞心堵气。因而林嬷嬷也不再想了,既然郡主都这么吩咐下来,她还想这般多作甚,平添闷气罢了!   时光如梭,热度依旧的九月份踩着轻快的脚步,越过秋分,很快来到寒露,这会儿的天气白日里虽还是热的,却不比前几个月热得人浑身都要冒烟,十月初的夜晚,已十分凉快,敬央宫里的制冰器她都叫人给撤了,晚上吹着自然的凉风,怡然舒畅。   朱炎这头经过最忙碌的一段时期,政务不再如蚁巢涌入得那般密集,终于逐渐缓和下来,让他全身都松快些。前几年他忙于巩固地基,开拓他的党派,建一只专属他的隐藏势力,因此闲不下来,一年到尾除下查民意外,都未曾真正游历过大江南北,欣赏过他所治理的天下景色。   前些日他同沈夙媛所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这朝政逐渐稳定,他能生出闲暇时光来陪她,顺便瞧瞧现今的民生情况,因而,朱炎让喻德海将日程查看一番,将急于处理的事件都推上来,不急的都先暂且搁在一旁,整合出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选一个好风光的地方,准备秋游狩猎。   喻德海乍一听朱炎这安排,惊呆,毕竟他知道皇上对此类并无兴趣,倒是先帝太-祖两代都喜爱游历风光美景,晚年时常常在外奔波,朝中大小事务时常交友几位阁老重臣辅佐着皇子们打理,然,这都是基于国泰安康的情况下,这么说来……皇上也要学先帝每年都抽出一段时期来游历天下?   喻公公想着,虽觉奇怪,但还是着手安排下去。   而在喻经纪人奋力地给挤时间的时候,朱炎倒是一身轻松,他一闲下来就毫不犹豫地去骚-扰沈夙媛,沈夙早上到储明宫请完安睡个回笼觉媛刚醒来,就见下了早朝换了身常服的男人正坐在她特质的沙发上,特别惬意闲在地望着她。   她头疼地揉揉额角,他已经连续第三天来她的敬央宫了。   沈夙媛坐在梳妆台前,身边的人亦从一开始的震惊小心变成现下的从容,朱炎就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籍,姿态就像是陪着女朋友来理发店时等候的男友。   她不时撇过去一眼,他每每都能捉到她的视线,从书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回望她,别提多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儿。她不好说,心头叹息声一叠盖过一叠,怎么抵至秋季,这货发-情的频率比春天还猛烈?   待拾掇完毕,里头的人自觉退出去,朱炎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用手拍拍旁边,示意她坐过来。   沈夙媛心里暗暗发笑,他这大佬爷们的架势,又从哪儿学来的?现在花样倒是越来越多……   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故意用特别磨叽的脚步一点点儿的蹭过去,朱炎抬眸,不悦,合起书籍,放置于手边上,随后用好不加以掩饰的炽热目光盯住她。   沈夙媛哧地一笑,不和他闹了,跨步就坐到他身边来,朱炎顺手揽过她的腰,而她则跟着他的动作调整好坐姿,斜倚身子靠在他肩头,声音软软地问:“怎么最近这么闲,天天往夙媛这跑?”   “怎地,你倒不愿意?”他含怒瞪她。   她嘻地笑一声,“没呢,这不就是奇怪问一下嘛,朝上的事不忙了?”   “就和往常一样,一般到秋季都会好一些,早几年朕刚登基大刀阔斧要做的事自是多,这一年至尾忙都没个闲空的档,现在好多了,待再过上几年,这国情基本稳固,能抽出来的时间就更多了。朕之前和你说过,以后会抽点时间到外头去走走瞧瞧,陪你游玩散心。”他摸着她的手,嘴上挂着笑容,一脸愉悦地说道。   她听他说得似有一套的,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呆了这段时间,这身子骨确实大不如从前,虽然那些个闺秀里的娇花是没法和她的底子比的,但对于强健自身体质是她之前一直保持的,毕竟她骨子里是好这一口的。想了想,她也不矫情地否认,便道:“也好罢,那确切的地点和时间现在都定准了没?”   “这两日已经交给喻德海去办了,估摸着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中旬上下浮动的这段时辰,正好是秋高气爽,最适合不过的。届时,朕还要和你比一把骑射,不过朕想想看,现在你怕是连怎么上马都快忘了吧?”他促狭一笑,故意揶揄她现在这整日里懒洋洋的模样。   沈夙媛眸光一闪,一丝邪恶升起,忽地就翻身骑在他腿上,双手环住朱炎的脖颈,飒爽伶俐地问:“怎么骑射就不行了?这不,对皇上来说,绰绰有余么……?”   “你……”他失声,旋即又立刻咬紧牙根,眼睛里腾地燃起一把火来,两手一下箍住她的腰肢,把她捣蛋的小女人给翻身按住,一边喘息一边恶狠狠地道:“……小东西,就这么想和朕比?”   她咯咯地笑:“小心来人呀!”   “朕才不怕!”他大声说道,立马头一沉,沈夙媛用手推着他,“别、别!皇上!说正事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躲什么,不许给朕躲——”气恼她的闪避,朱炎的嘴跟着她到处跑,却怎么都亲不到她,正想要发火,就听到沈夙媛忽地来了一句:“皇上您再这样夙媛可踹您了啊!”   “你敢!”他怒,她都踹他多少回了!   她微微喘气,眼睛笑意润然:“您说夙媛敢不敢,万事开头难,反正都有了第一次,那之后再来几次有什么关系?”   他怒视她,最后还是松开她,愤愤然道:“没良心!”   沈夙媛用手揽住他的臂弯,亲昵地撒娇:“好啦,继续说刚才……”   他抿紧薄唇,看她这蔫坏蔫坏的小模样,心里一股软绵绵的无奈劲就上来了,他真是对她没法子。   “好罢,那你可不许招惹朕了!”即便是饶了她这一回,按照她这性子,谁知道说着说着是不是心里又在想什么招数折腾他了,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他忍得容易么他?   沈夙媛点头:“不会了,不就是逗皇上玩一玩嘛!”   他忍住怒意,嘴角抽-搐:“……你觉得逗朕玩好玩?”   她眼神儿跟盲了似地往外飘……   他再度无奈,用手扣她的额头,不敢使劲,就那么轻轻的一下,随后叹气道:“你是想要去草原,还是这周边看风景?”   “自是地界大一些,能让人玩得尽兴舒坦。”   “高明帝尚在世时曾建过一座行宫,一直扩延至今,差不多同一个州那般大,不过朕并不经常去行宫,觉着没甚意思,你若想要去行宫玩上一番也是成的。”   她略略思索:“唔……这倒不用,夙媛想要看的是自然风光,肆意点最是好了,这在行宫里头,不与皇宫里头无太大差别么?”   “确实是。”他道,笑眯眯地望着她,“野营也好,省得那么多规矩讲究。”   她总觉得他这笑容里头,这意味,这感觉,怎么这么充满别样的蕴意呢?她含娇带嗔地睨他一眼:“皇上这是在想什么呢?出门在外的,可更要注意形象才是。”   “这私底下……朕在跟前还要这些个虚的作甚?”他把她一把搂过来,手暧昧地搓她的肩头,笑得奸猾无比,他的薄唇又做出亲吻的举动来,沈夙媛实在受不住他这发-骚的频率,给这色胚模样的朱炎一个巴掌印子。   啪——   “你再对朕动手动脚朕就把你绑起来——!”   一声怒吼伴着女子忍不住的轻笑,合着一阵喘息逐渐地消散于风中。   待朱炎离去,林嬷嬷走近来一瞧,她的眼里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皇上来了几日,郡主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直走到她身旁,林嬷嬷才道:“娘娘。”   “怎么了嬷嬷。”   “没,就是嬷嬷看您这些天比前些日笑容多了些,嬷嬷瞧在心头,也替娘娘高兴。这皇上这般宠着您,实在让人艳羡。嬷嬷觉着,您得赶紧给皇上生个龙子,早些做准备才是。”   “我这身子,还是再过几年吧。”   毕竟分娩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件十分幸苦之事,且古代的接生措施实在堪忧,十六岁的身子生了娃不知得变形成啥样,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急着要孩子。况且至今为止,她还未和朱炎真正同床。   还有之前林皇后所说的,若妃子诞下头胎,会被过继给皇后,她起码,也得把这个规定先改了再说。   林嬷嬷却不赞成,她皱眉道:“娘娘……”   “嬷嬷别忘记,这头胎我即是生了,也不能归我养。”这得是多膈应的事儿。   林嬷嬷道:“娘娘应当有法子让皇上改了这规矩吧?”   她转了转眼珠子,嘴角噙笑:“我自是有法子,不过现在还不急,这还早呢,皇上今年才多大啊……”   “先帝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诞下皇上的,您再过个几年,皇上的年纪可就要上去了,到时候便是您不急,这太后同太皇太后,都得急了。”   “好罢好罢,嬷嬷说得对,我呢,争取在两年内。”   林嬷嬷看她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摇摇头,真是恨铁不成钢,郡主哪儿都好,偏生这个问题上,总左顾而言他,让她这心里边儿忧得直挠痒。   未时时候,蓉嫔过来拜访,和玉嫔一道,上次献舞的事被搞砸后,除去蓉贵人从贵人晋封嫔位,其他的人最后都不过得了几件首饰玉器,可怎么说也算是御赐,同别人炫耀的时候还能拽皇上出来现一把的。   蓉嫔从颜玺轩迁移到合庭宫,生活坏境大有改变,容色装扮越加耀人明媚,她今日来带了许多礼来,支声将东西一件件地摆上来,笑眯眯地对沈夙媛道:“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请姐姐笑纳。”   沈夙媛瞥了一眼,不外乎是珠宝金饰一类,眼神向旁边示意,玉莹上前同宝芯合力将东西收起来。   玉嫔今日也带了礼,她温柔地笑着,有些羞涩:“妹妹觉着姐姐好的东西什么没见过,先前问袁妹妹,听说姐姐喜欢手工纸的被套枕套这一类的,便花了些时间,这一月来赶工制,做了个套枕,不晓得姐姐喜不喜欢?”   身边伺候的宫女端上来,她掀开红布摸了摸料子,再细看上头绣制的花纹,那纹理手工,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正想着这些日要换一套来,便笑着道:“玉嫔妹妹手艺真好,姐姐真是自愧不如。”   “哪儿话……妹妹,妹妹也就这点做得好些。”玉嫔低头,她到现在为止,还是有点不敢直视沈夙媛,她觉得皇贵妃就像一颗太阳,耀眼得令人眼睛似都要花了。   蓉嫔倒是自在,她的礼虽比玉嫔的重,但玉嫔的礼讨喜,可要她亲手绣一个枕套,说真的,那挺要命的。再者皇贵妃眼尖得很,谁有几斤几两,皇贵妃心里最门儿清。她这番前来,送礼是附带的,给皇贵妃传消息才是真的。   “妹妹在宫外听得一个重要的消息,今儿赶来特意来告知姐姐。”蓉嫔道。   沈夙媛挥了挥手,身边除林嬷嬷外其他人都退下了,林嬷嬷是皇贵妃的心腹,这个蓉嫔和玉嫔都晓得,故而没打算瞒着,蓉嫔神秘地开口:“从宫外传来消息,说林老太傅过逝了。”   林老太傅?她一时略懵,但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头一拧,她听朱炎说起过这位世外高人般的人物,朱炎对这位林老太傅一直很尊敬,如今的林暮烟能当上这皇后大半也是因为老太傅的名望实在是高,朝中多未重臣曾是他的之交,即便老太傅多年未曾上朝,他所留下的影响一直还存在。   林老太傅是和高明帝同辈的人,听说比高明帝还年长上几载,这么算来……这把年纪……,确实差不多。   “姐姐是知晓的,皇上对林老太傅一直很敬重,妹妹听传来的消息里说,林老太傅临世前还留下了遗言……”说到这蓉嫔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沈夙媛莫名心底一跳,她淡淡问:“什么遗言。”   蓉嫔深吸口气,小声道:“好像说的是……希望皇上能早日诞下龙嗣,正本清源,国泰安康。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她默然。   正本清源……   这位林老太傅明明处于深山中,可这心眼,似乎并未曾真正离开过朝廷,离开皇上。   “这是加急报,妹妹的父亲曾与太傅门生公事过,勉强有一些连带关系,这次林太傅病逝,其门生都前去吊唁,想来皇上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了。以皇上对林太傅曾经的重视,且林皇后又是太傅嫡孙女,怕此次……皇后会和皇上一道前去。”   “去便去罢,这是为人子弟应该做的事,就算是皇上亦不能例外。”   “姐姐就不担心此番皇上和皇后同行前去……”   沈夙媛失笑:“怕甚,若皇上真去参与林太傅的丧仪,那是去办正事的,还恩德的,而皇后是太傅嫡孙女,人也正正经经回去吊丧,妹妹想哪儿去了?说这话就不怕林太傅死不瞑目?”   蓉嫔立马脸色苍白起来,她浑身泠泠一颤,吓得直道:“姐姐莫吓妹妹啊,妹妹、妹妹这、这——哎!妹妹嘴贱,这就掌嘴!”她往脸上轻轻拍了下,玉嫔伸手拽住蓉嫔的手,叹气:“姐姐同你玩笑罢,还真动手打自己呢?”   蓉嫔憨笑一声:“妹妹确实想太多了……”   想太多了么?沈夙媛问自己,既然蓉嫔的父亲曾和林老太傅的门生有点交情,这遗言不该是谣传,若不然蓉嫔不会拿来说,然不论真假,传得多了,自然就会成真。而今人一死,真假还就是一张嘴说?   想到今早上朱炎还同她说秋游的事儿,这点功夫就又有事来了,真不知未来会有怎样的后续。不过这件事她就是一知情的份儿,毕竟林太傅同自己无亲无故,他过世她也没那个亲属关系去吊唁,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老人家生时活洒脱,不想死了却要被拿来做题,令人无言啊……   晚上的时候,朱炎又来了。   沈夙媛一看他的脸色,就晓得他是愁什么,可她却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问:“皇上这是怎么——”正说着,朱炎忽然就伸手抱住她,声音戛然而止,愣过片刻,她的脸色缓和下来,眸光微闪。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就是遇上件事儿……朕心里……难受。”   她听他的语气,朱炎大概是不想把这件事告之于她的吧……不过这事就算蓉嫔不提前来通知她,早晚她也是要知道的,毕竟一旦他决定和皇后一道回去参加林太傅的下葬丧仪,那时候……还怎么瞒得住呢?可她此刻并不想问,她就这样站着原地,被朱炎紧紧搂着,一声不吭。   “……这次秋游,可能要推到后面些了。”他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她倒不意外,轻声道:“没事儿……夙媛随皇上。”   “朕……你待朕这阵子忙完,再陪你去。定在十一月里,去上半月,也时能好好玩一番的。”他声音略急,似在解释他这次的失约。   沈夙媛很轻地笑了一下,略带俏皮地语气听上去似在笑他:“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下次,许多次,总有一次成的,皇上没有失约,这个约定随时都可以实现。”   他从喉咙里闷声地发出一声笑,稍显无奈,手抚上她的脸,悲伤的眼中隐含一抹怜爱:“……朕要出宫一段日子,你在宫里好好呆着,待朕回来,咱们就立刻启程去游山玩水,谁的事也不再管了。朕绝不会对你失约。”   “夙媛知道了。”   她说罢,抬起头来和朱炎对视。   她的眼平波起伏,潋滟生辉,竟似烟花曲水,生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   他伸了手去,指尖抚上她的眼角,那一霎,眼中波澜四起,旖-旎生春。   心尖没由来地一紧,他的手放在她脸上,莫名发烫。   “皇上。”她的嗓音轻盈,干净,如一滴水跌进他的心湖,刹那间激起层层涟漪。   他终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她闷哼一声,抿唇抬头,不言一发地凝望他。   “……朕,朕喜欢你。”他低低呢喃,一边抱着她向檀香木雕的大床,“朕会对你好……”他战栗地说着,她的声音似乎也终于带了几分不平,轻颤却坚定地道:“我信……我信。”   他喉口滚动几番,终于不再说话,抱着她压入床榻里。   纱帘被扬起的手急迫地扯下,来不及盖住那一声里间溢出的低吟。   久旱逢甘露,自是缠-绵悱恻,不能自己。   待两人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乱糟糟的摊子立即就摆上桌面来,她穿着件单衣,一双眼含情脉脉,笑吟吟地望着朱炎:“这可怎么办是好……”   朱炎缓过那劲,害臊够了,听得她的话,一把捞过她亲在额头:“不怎么办……你就给朕生个孩子罢。”   她目光一晃,声音有点轻:“孩子……么?”   朱炎低声道:“是……我们的孩子,朕的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人家都还小呢。”嘴上这么说着,然而心底里,竟是浮上一丝喜悦,前一刻林嬷嬷的话言犹在耳,那会儿她还一脸漫不经心,不曾想,真到这一步……其实并不差。   “没事……朕可不止要同你生一个孩子,待这个生了,若是女的,朕一定会将她宠上天,赐封为公主,让她成为大荣最尊贵的一颗明珠,若是男的……就赐封太子,由朕来手把手悉心教导,他将来……一定会是朕最好的继承人。”朱炎慢慢地说着,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忘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横亘于他们之间。   然后,她想起了已逝的林老太傅。   她的眉眼里喜色缓缓褪尽,显露出一丝淡淡的愁绪,她的声音低低地道:“可是按着规矩,头一胎……夙媛无法亲自抚养。”   朱炎似早料到这个问题,他的脸紧贴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傻兮兮地笑:“……朕早想好了,既然朕能封你为皇贵妃,这点规矩算得什么……谁敢抗议,不还有你们沈家那一拨人撑着么。咱们,乐得享福就是。”   她心里那一点隐忧顿时消散干净,最近不知怎地,变得越发多愁善感,此刻和朱炎这一交心,倒是好多了。   其实……想那么多作甚,还是同往前一样,让他的心跟着自己的步子走,若她因一点事就郁郁寡欢,这就不是她了。瞬秒想通,沈夙媛立即就露出她骨子里的一面,表情里露出一点小邪恶:“皇上最不愿看到的不就是被沈家独揽大权,您还想封夙媛的孩子做太子呢,您就不怕……”   他翻身将她压下,扬起的嘴角里张狂霸气:“怕什么,朕不再怕了!朕要你,天下人都不能阻止朕!”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有种剧情进展那么快的赶脚……明明还有好多要写……   恩,严打期间,一切从简,摸摸~   第74章 最佳   朱炎就这样离开皇宫,陪同皇后一道捎带个打酱油的张太后,去往林老太傅所病逝的鄢州林家,而沈夙媛仍留于宫中,朱炎这一去算上来回行程约莫一周后即可回宫。临走前他同她的疯狂行径并没有做任何措施,而事后,她也没服用避孕药物,甚至……那一场缠-绵几乎没几个人知晓。   她大概不太在意,心道若真让朱炎一枪中标,那只能算他运气太好,若下个月月事依旧,正好少点麻烦。毕竟若真怀上了,这不得气死林皇后,逼疯张太后,乐傻了朱炎,总言之,目前这情形,未曾彻底稳固之前,她确实不是很想要孩子,再者……说到底她的年纪确实嫌小,孩子的问题还是要提前准备好,然后她再做一番功课,好生请教请教,这样她才放心生了孩子让自己来带。   其实这要转换到现代,她就是早恋早孕的问题儿童啊……而放到古代,就和一日三餐似的十分寻常。   而知道实情之一的林嬷嬷,自从那天得知娘娘和皇上终于修得正果,立马烧香拜佛,天天把观音菩萨架在床头,一日拜三拜,嘴上每天念叨着要老天开眼,赐一个男孩纸到她的肚子里。   她很忧郁……这样明显的重男轻女真的好吗?虽然母凭子贵,但是她本身就已经富贵顶天……娃儿的性别还需要分得那么重要?自然,这话她目前是没法和林嬷嬷沟通的,毕竟无论改革再成功的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存在置喙的必要性,更不提这样旧社会封建时代。   故而,沈夙媛就随林嬷嬷去了,让她求个心安也好。   之前在宫里头,朱炎忙起来一周见不着一面都是常事,因此于她而言,朱炎这一趟出宫,若就当他是办公事去,心里倒也没什么介怀。然不知为何,或许是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后心态产生了极为细微的变化,从前,她对他收放自如,是站在上帝视角揣度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是现在……心境变了。   她竟真的……有了一丝如蓉嫔所说的一丢丢的担忧。   沈夙媛并不怕朱炎的心会变,他待林皇后寡淡如水,她一直知晓,然林家的会使出怎般手段……她身在宫中,却不得而知。   朱炎离宫的第一日,皇后同张太后不在,不必请安,她之前一直规矩自己早睡早起,如今倒是能睡个懒觉。   他离宫第二日,她上静心殿陪伴太皇太后,隔代的祖辈聚在一块聊上一天,太皇太后许是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同时对林老太傅的事情有所耳闻,便抚慰她让她放宽心,再不过几日人就能回宫,别多想累着自己。她听着太皇太后的话,其实想说,她并非多想,只是忽然牵挂起那个霸道的说出“全天下都不能阻拦他要她”的男人。   第三日,蓉嫔,玉嫔,又带了两只陌生的酱油来拜访她,她对谈心兴趣缺缺,很快打发掉她们,突然想起朱炎曾说的孩子衣物的问题,她闲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或许学一下女红打发个时间也好,然后她开始向精通此门道的玉嫔学习绣技。   第四日,继续学习绣技,内容:一只荷包。   第五日,同上。   第六日,任务进程:荷包完成,袁芳拜访,和袁芳姑娘交流谈心。   最后一日,沈夙媛早早起了,梳洗拾掇完毕后,将置放在枕头旁的荷包挂到腰上,她摸着荷包上的花纹,轻轻抿了抿唇,她原先对这种细巧的手工活不感兴趣是怕麻烦,然而静下心来的时候鼓捣鼓捣这些个小玩意,其实还是能从生寻到一丝乐趣所在。   大概……是因为做事的时候心里念着人?   她轻轻呼气,放下手里的荷包,刚抬头的功夫,外头慌慌张张蹿进来一个人影,那是个青衣小太监,年纪不大,豆包似白嫩的脸上满是惊惶之色,沈夙媛的心上莫名咯噔一下。   小太监进来,唇都哆嗦了:“皇、皇贵妃,外头来报……”   一听到“外头”俩字,沈夙媛不自觉地坐直背脊,她眼神冷凝,定定地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一副才喘过气的样子:“宫外来了人,说今日皇上无法回宫了……好像途中有人行刺皇上,皇上受了伤,身子不宜走动,暂时不能回来。”   她一阵恍然,很快问道:“……伤得怎么样?”   “信上说……伤到了肺……但具体情形不详,不过伤势据说已经缓过来了,喻公公特意让奴才来禀报皇贵妃娘娘,说让娘娘您安心,想来修养几日,待皇上能下地走动,就会立即回宫。”小太监总算是说完了,他紧张地咽唾沫,似是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色,然而沈夙媛并没有如小太监所想象中那样惊慌,反而十分镇定地让他退下去,就是表情冷了点。   “就只是让你来传话吗?”   小太监一时太紧张,都忘记喻公公还交给他一封信,这经由沈夙媛一提醒立刻就记起来,连忙从兜里把信笺拿出来,上前交到她的手上。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目光飞速地游览,眼神闪烁不定。   小太监在旁边战战兢兢的等着,终于,沈夙媛沉着一张脸放下了信笺,她的语气波澜不惊:“此事不要声张,懂么?”   “奴才明白,奴才万万不敢声张出去。”   这样大的事儿,就算他不声张,再过些时辰,宫里上下恐怕都会知道,不过既然皇贵妃此时吩咐下来,小太监自然顺着她的话连声应道。   “退下吧。”微凉的声音响起。   小太监不敢逗留,立马撒腿儿就离开了。   林嬷嬷在外头听到这话,等人一走就忙不迭进来,白了一张老脸,忧心重重:“……这怎么会出这种事?皇上身边不是有许多护卫么,怎么会……”   正当林嬷嬷碎碎说着时,沈夙媛从床边站起来,脸色沉凝:“嬷嬷,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娘娘……你要出宫?这擅自离宫……”   “我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嬷嬷难道忘了?”沈夙媛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轻瞥,露出一点苍白的笑意,她抿起薄唇,眸光一转,看见铜镜里那张妆容美艳的脸,用手抹了抹唇上的胭脂红。   是怎样的假象让她一点点都忘记自己的本性了?   呵……她本来就不是固守成规,能被束缚的人,天底下最大的人都管不了她,她想去哪,又有谁拦得住?她现在要去找个男人,说好一周后回来,却失了约的男人!   “收拾一下,立即出宫。”她下了定论。   林嬷嬷见她势在必行,再一想皇上临行前还同郡主恩-爱有加,眼见人就回来了,不想竟横生错节。她心中暗自摇头,罢了,郡主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吗?她将沈夙媛镇静自若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种欣慰和感叹,郡主到底还是以前那个肆意张狂,随心而为的模样让人瞧着舒服啊……   就这样,林嬷嬷拾掇好行囊,以轻便为主,带上足够的银两,把宫里的事情都交给玉莹处理,和她特意叮嘱几句后,就同一身便装的沈夙媛出宫前往朱炎养伤的泰州。   她们日夜兼程,不到半日功夫,就到了泰州。   沈夙媛没有第一时间就按着信上给出的地址去找朱炎,而是先找上了泰州地带的最高执行长官李太守,这皇上遇刺此等大事,发生在他管辖的地域之内,若要计较起来,判他个管辖不当,抄了他的府邸都是成的。故而朱炎出事,李太守自当动用兵力,保驾护航,必然做到方方面面的全妥,那看守肯定森严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然她的身份不好公开,如今只好要借李太守一用,以她在皇上跟前的话语权,李太守自然不敢得罪她,她也不用做飞行贼,偷摸着避开这群护卫去看朱炎。   皇上这一遭已让太守大人心惊胆战,圣上养病期间,他是把老本都要捞出来献上去了,家眷都为这无妄之灾整日里烧香拜佛,乞求皇上赶快好起来,这小地方经不起如此折腾啊!   然这惊吓还没完。   那日,他正处理完琐事,和他的妻儿正用膳,忽然就闯进来一个带刀护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把李太守吓了一大跳,他拧着眉,听得来人传报说外头有一女子闯入,其武艺高强,三两下就放倒一片人。   这两日本就为皇上的伤情日夜难眠的李太守惊呆,心道现在人都这么强悍了,随便都能上街砍人,轻而易举就闯入太守府,还有没有王法,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了!   其实若放在往前,这太守府还不一定那么好闯,然后皇上一出事,太守大人就自发成为护草天使,兵力倾涌而出,生怕不能把圣上养伤的府邸给围成蚂蚁窝,太守府自然缺人看管,这不,让人一路攻进来都不带停留喘口气。   沈夙媛也没费多大气力,她用招取巧,这些蛮力的护卫自是不能和她比,再者,她既然要来,自然是准备周全,什么迷药痒痒粉啊,但凡能让人武力全失又能控制在不伤人的范围内的东西,她都让林嬷嬷带上了。   当她一路通畅无阻地进到地基中枢,就见院落正中央,几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团正在用食,衣着只比同寻常百姓家好一点,她打量着那领头的大约在四十五上下浮动,身着官服的中年男性,眼神一瞥,林嬷嬷收到,立马从腰间做掏的手势。   李太守心里一紧,“女、女侠好商量——”他伸手哆哆嗦嗦地道。   林嬷嬷已经拿出腰牌,一听李太守的话,立马眉头竖起,瞪向他:“这是当今皇贵妃娘娘的腰牌,娘娘驾到,李太守还不赶紧跪下迎接!”   嘎——   李太守的手不哆嗦了,他直接傻眼,啥啥啥……皇贵妃!?   来一个皇上还不够,又来了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曾经的明珠郡主,现今的沈皇贵妃!   沈夙媛上前一步,微笑地望着李太守震惊的脸,一路打脸过来,这会儿却是柔声安抚:“李太守李大人,咱们不妨……先到里面说?”   “……”您都一路杀进来了,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李太守被半强迫地架入里屋,林嬷嬷收起腰牌,冷哼一声,随后同沈夙媛道入内。起先李太守还胆颤心惊地生怕这位要责罚他,然待她说明来意后,李太守的一颗吊着的心可总算放下去了。   “可是……您要同下官说的话,派人支会一声便是,为何要……”李太守欲言又止,他当然不敢说您堂堂的皇贵妃不走大门,偏生要跟个土匪头子似的闯进来这是为嘛呀?   她浅笑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而今皇上周边戒备森严,有心人蠢蠢欲动,本宫并不想让别人知晓本宫的存在。这一次的事件,你就向外声称现今圣上龙体难安,趁机作乱的贼子越发之多,竟连太守府都敢闯入,幸而大人的护卫英勇无敌,将其捉拿后押入大牢候审。如此一来,本宫的存在即可抹去。当然,这次本宫特地从宫中前来的目的,想必李大人是知晓的。请劳烦李大人亲自带本宫前去皇上养伤的府邸,本宫心里边实在是焦灼忧心至极……”   李太守抹一把汗,心道皇贵妃这一手连个商量都不打,就是为了让这场戏显得逼真,实在是个厉害的人。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带娘娘去见皇上。”   沈夙媛微微颔首,忽然似想到什么,直立的身形宛若松竹,她眉目轻蹙,透出一些担忧:“不知李大人可清楚皇上的伤情?”   李太守见她眼神蒙蒙,似被一层愁色遮住,简单的衣着却显出一抹金贵身的明丽珠光,心下一挑,李太守忙道:“皇上是箭伤,正中肺部,箭上有毒,然下官已命人请来忠州的曲神医,这些日毒已逼得差不多,就是这箭口略深,皇上暂时还不能下地走动,怕触动伤口……故而还得在这泰州养上几日,等伤口结疤才能动身回宫。”   听了李太守的话,沈夙媛面上表情不动,心里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她下一秒又皱起眉头:“那不知此事李大人调查的如何了?”   李太守又要冒汗了,他于心中斟酌一番,才继续说道:“行刺的人是捉到了,然而此人当场就服毒自尽,下官叫人搜查一番后,并没有任何发现。此次是下官失责,未能保护好皇上的安危,导致皇上圣体受惊,竟还让皇贵妃娘娘亲自过来……下官实在是——”   “罢了,这存心要寻死的人,李大人是拦不住的。不过此行皇上遇刺,事关重要,还是希望李大人多多留意城中是否有行迹诡异之人,这些天……还劳烦李大人操心了。”   “娘娘这是哪儿的话,娘娘真是折煞下官也!”李太守手抖,立马拱手弯腰,低头大呼。   沈夙媛淡淡一笑,转身从向外头,而林嬷嬷上前同李太守说道:“还有娘娘的行迹,希望李大人能够严守秘密,最好是不要透出一点风声,特别……是皇后娘娘。”   李太守一惊,林嬷嬷冲他意味深长笑罢,补充一句:“事情办好了,今次一事,由娘娘开口,皇上必不会责怪大人,毕竟不知者无罪,大人您说是吗?”   不停抹汗的李太守笑哈哈地道:“是啊……是啊……”   是啥啊是,他多本分一人,哪知道活了半辈子忽然一觉醒来就撞上此等重大事件,一辈子没见着的大人物今次全齐活了,李太守泪流满面,他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沈夙媛出去时换了身衣装,带上帷帽,和闯进来时完全变了个样,林嬷嬷亦扮作老妈妈的装束,脸上涂了层厚厚的黄粉,显得苍老多了。一行人坐上马车,很快就来到朱炎养伤的宅邸。   这是建设于东街一条较为僻静的地方,利用人养伤,本来还有几家摊贩售卖小零物的,瞅见这座宅邸四周全是巡逻守卫的人,铁甲冷器,尖矛锋锐,哪里还有人敢在附近徘徊,走得一个都不剩。   故而宅邸周边异常冷情寂寥,马车停到门口,马夫“吁”地一声止住,当即就惊动四下巡逻的一群人,护卫将马车包围,领首的上前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太守立马钻出一颗脑袋,掐着嗓子道:“是本官。”   “原来是太守大人……”那人拧起的眉松下来,平声道。   此时,林嬷嬷撩开布帘,一人从车厢内走出,她纤长剔透宛若玉般的五指先是映入人眼,随后,响起一声清冷冷的音:“这位就是安抚使大人么,这几日皇上的安危还多靠几位大人严加防护,本宫先在这谢过了。”   安抚使大惊,李太守上前附耳飞快地解释完,安抚使立马镇定下来,拱手道:“这是卑职分内之事,您太客气了。”   帷帽里的女子极轻地笑了声,随后淡声道:“劳请大人带路。”   “您这边请。”安抚使恭声道,引她入内,绕过一众重兵把守,从特设的一道后门进来,为了不撞上皇后娘娘的人,安抚使特意从一条小路进入内院,这条小路是方便快捷逃离,一般人并不知情。从小路进入内院主屋,朱炎就在里头歇养,安抚使先行打头,说有要事禀报,待喻德海出来后,偷偷密语。   他表情怔松,又问了遍:“安抚使此话可真?”   “人已在外头候着了。”   喻德海脸色一变,心道娘娘这速度简直不能更快啊!这上报的半夜里加急刚送入宫去,这傍晚就到了泰州,并且顺道连同李太守安抚使都搞定了,娘娘您不要这么霸气啊!   安抚使打量喻德海的脸色,见那条满是鱼尾纹的眼角一抽一抽,他心中正揣摩着,喻德海便拉着安抚使的衣袖小声道:“没有别人瞧见吧?”   见喻德海神色严肃,安抚使心头亦紧起,忙答:“只有几名护卫,喻公公放心,这些都是卑职的人,他们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喻德海凝眉点头:“那便好,这位的行踪切莫不可教任何人察觉,此事还有劳安抚使大人费心了。”   安抚使拱拳应承下来,随后将站在拐角处等候多时的人带进来。   喻德海连忙迎上前,他看了眼她身边这位面色严谨的老嬷嬷,林嬷嬷微颔首,喻德海收回目光,恭声道:“皇上还睡着,您这就要进去吗?”   “皇后和太后现下在哪儿?”她没有回答喻德海的话,而是问林皇后和张太后的去处。   喻德海不去深思她的用意,只如实回道:“皇后娘娘和太后这几天白日里都会上清福寺替皇上拜佛祈福,这会儿快回来了。”   “是么,那若是皇后和太后回来了,还请喻公公提醒一声,本宫……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本宫来看过皇上。”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听得喻德海心里有点发凉。   喻德海当下回道:“老奴明白。”   林嬷嬷上前为她打开门,沈夙媛一入屋内,就闻到一股十分浓重的药渣子味,这种味道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先前她装病那段时间,满屋子里都是这味道,重得让人整日里都鼻塞。她轻轻皱眉,前脚跨过门槛,人走了进去。   林嬷嬷捎带上门,和喻德海一道在门外看守。   屋内受了重伤的人此时正安静躺着,她慢慢走到床头,低头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人,她看得心里发紧,动作很轻地坐下来,床边立即塌陷进去,待坐定好,她才认真地观察起似许久不见的男人。   他的脸颊消瘦不少,裸-露出来的肩胛骨似被刀片削,十分突兀,他的眉眼即便是睡梦中依旧紧紧蹙起,连睡都睡得这般不安分。   沈夙媛想要笑,却笑不出口了。   一段细嫩如瓷器般的手从袖口露出,轻抚上他的脸,她的举动很小心,像是怕惊动沉睡中的人。   其实,清晨里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袋就宛若被人重击一拳。   她从来不是被动挨打之人,面对任何人事她都能十分镇定,因为她看得轻,然而……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在意一个人,这么为一个人心思紊乱。   朱炎对她,是把她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把化了,事事顺着自己,明明是这世间最高贵的人,在她面前却像个寻常男人一样,热切的,赤-裸的,急迫的表达他的爱意,看似是朱炎一直处于下风,可不知不觉中……她心动了。   又或者说,她根本无法不心动。   所以她来了,出宫来了,不顾一切,快马加鞭,来到他的身边。   手能够触碰到他,亲自确认他的安全,一颗跳动不已的心才真正平息下来,重新归为宁静。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缓缓俯□子,手拿过他被子里的手,脸贴着他的手背温柔摩挲,一边低声地念。   “夙……媛……”忽然响起的声音叫她一惊,贴面的举动微微一僵,很快,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目光莹莹地望向发出声音的人,就见到朱炎睁开了眼,可他做这个举动似乎是非常吃力,很勉强地才努力撑开一些,这模糊的视线里,她的影子若隐若现,饶是这样,他的心却安定下来,嘴角泛开,暖得像此刻手心紧握的温度。   “朕又梦到你了……”   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暗自失笑。   这傻瓜,还道他是醒了,不想原来是梦怔呢。   她也不说话,用一对笑着的眼直直凝视他,一瞬不瞬。   “朕觉得……很真实……”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动了动,瘦成骨头的五指用力反握她,沈夙媛觉得眼眶里莫名一热,一路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疲倦难过的神情,而现在,她很想哭。   不知何时……这男人竟成为了她的软肋。   她的眼泪一滴打落在他的手心里,滑入进去,他眸光微闪,发出喃喃地低语:“好烫……就像真的似……你在哭么……你这没良心的……铁石心肠的坏东西……也会哭了……?真的是朕在做梦吧……”   本来还伤心着,这一下忍不住笑了,她憋住笑声,用空余的手把泪擦净,想要瞪视他,然被叫他这幅模样给弄得发不来怒气,就只好咬了唇,凑上前去,在他的嘴角上印下一个轻吻。   对啊……她是没良心,是铁石心肠的坏东西。   她这样一无是处,他却痴心不改,那他是什么呢?   一定是个比笨蛋还笨的大笨蛋……   沈夙媛的吻像蝴蝶,不过稍纵即逝地停留,旋即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他显然是不悦她这般急匆匆地就离开,咕哝道:“等朕回来……朕再好好和你亲热亲热……等着……等着……”说罢,朱炎缓缓闭上眼,随即发出绵长轻缓的呼吸声。   他又沉陷如梦乡中,反握的手却依旧紧紧牢握。   她不禁低声发出一声笑,就这样坐在床头过了会儿,一直到喻德海敲门示意,她这小心地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随后从床边起身,打开屋门走出去。   喻德海等得心都焦了,一见人出来,立马道:“皇后和太后已经回来了,您是要现在就离开吗?”   “皇上似乎以为是在做梦,若皇上问起来,你不要说本宫曾来过。”她淡声道。   喻德海现下就怕皇后和太后过来瞧见皇贵妃娘娘,这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那不是一台戏,那是一出腥风血雨的战争!   “娘娘放心,老奴会把嘴巴缝得紧紧的。”   “恩。”她喉咙里低闷地应了一声,随后将帷帽重新戴上,同林嬷嬷一道出去,安抚使已等候多时,见人一出来,就上前牵引:“您现今住在哪儿,要卑职派人送您回去吗?”   “不必,李太守会负责的,安抚使还是以保卫皇上为主,本宫身边不需要人。”   安抚使听她这么说,心里对这位神秘的皇贵妃越发好奇,听说沈家出的这位皇贵妃会武功,他十分吃惊一个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居然会武功?然安抚使以为应当是几招防身之术,同男人该是没法比的,可饶是如此,对于这位行事雷厉风行,独立自我的皇贵妃,安抚使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   毕竟这年头的女人,实在脆弱得不堪一击……例如从清福寺回来的林皇后,皇上遇刺时竟是直接吓晕过去。而这位皇贵妃娘娘,皇上一有难,竟从皇宫里直接飞奔而来,显然对皇上情谊极深,安抚使心中感概万千。   一行人从小路返回,不想半道上竟堵上了。   安抚使皱眉,看了一眼前方站着的人,那人正拎着篮子,里头放了个把药材,面上风尘仆仆,像是刚采药回来,脸上竟还有几块泥巴印子。不过这人生得极好,眉目清冽,面相偏冷,一双薄若冰片似的唇此时紧紧抿着,目光先是看向安抚使,随后穿过他,看向安抚使身后戴一顶帷帽,身姿优雅的女子。   “安抚使带了外人进来?”   安抚使拧眉,说道这位曲公子,即是李太守从忠州请来的曲神医,曲寒方。   此人瞧去年纪轻轻,行踪飘忽不定,知道他现居忠州,可说不准过些时日,这位曲神医就会离开忠州继续游历天下。他不甚喜欢这种人,这位曲神医眼神冰凉,明明是医治病人的大夫,却像是个出尘的神仙似的,清高自傲得很,他怎么都无法对他产生亲近之意。   且此人说话亦目中无人,除了对皇上较为敬重,其他人等,基本就是一副面瘫死人脸。   故而,安抚使的语气也不甚好:“这就不需要向曲公子报备了吧?”   曲公子?沈夙媛听到这曲姓,就想到李太守说的曲神医,她心下一动,于安抚使背后轻声道:“安抚使,可否让我同这位曲公子说一句?”   安抚使本不愿让这姓曲的耽误皇贵妃娘娘的宝贵时间,然而皇贵妃娘娘亲自开口,他只好退让,侧身借过,沈夙媛脚尖擦着边缘而过,脚下轻快地一跃,就来到曲寒方面前,她掀开纱帘一角,一手往帷帽上翻,露出大半张微微含笑的小脸,一对眸子光华润泽,凝若脂玉。   “皇上的毒是曲公子解的吧,我想问一问曲公子,皇上身体里的病毒是否彻底清干净了,他还需要养上多久才能下地走动?”   她的声音很脆,像炎热里一颗冰镇后的甜果,咬一口腻香迷人。   他看着她,眼波平静:“皇上的病情不可同外人说与,恕我不便回答。”   安抚使在后头听了,简直要吐血,这愣头傻子!他可知道这位是谁,这可是皇上的心尖肉,全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他居然敢以这种态度和她说话!刚踏出脚,想要上前教训一顿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却被林嬷嬷给拦住。   林嬷嬷冲安抚使微微摇头,她清楚自家主子性子,这位曲公子毕竟是救了皇上的恩人,再者他并不知晓郡主身份,因此这样堤防亦无可厚非。反倒是林嬷嬷还挺欣赏这位曲公子的作风,颇有股高风亮节之气度。   沈夙媛并不意外曲寒方的避答,浅浅一笑,很有耐心地继续问:“曲公子觉得我像是皇上的外人吗?”   她的眼睁大一些,一抹俏皮灵动旋转跃动,曲寒方不由地眉峰一拢,他向来性子清冷不近人情,从来是只医病,其他一概不管,先前他不是未曾遇到过活泼亮丽的女子,就如同百花宴中娇艳盛放的一簇妖娆,可他一生看多生死,心早被磨得锋棱尽褪,与其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如说……是不擅于同此类人交际。   可眼前的人,又和那些花儿似的女子不太一样。   她笑着,明艳不可方物,可话语声温淡恬静,嗓音很好听,轻轻软软,让人听了,就会觉得心头一动。   曲寒方依旧拢眉不语,可表情却不似方才那般冷清。   此人……同屋里那位尊贵的人想来关系匪浅吧,的确算不得是外人。他想了想,正要说时,却听得她低头笑笑,随后扬起首来:“好罢,曲公子不愿说,我不勉强。不过曲公子对皇上的救命之恩,沈夙媛,现在这谢过了。”   她盈盈一拜,低眉顺目。   曲寒方莫名心悸,他的眉皱得更紧,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迫使他一张嘴,飞快地道:“皇上身体仍有余毒未清,不过只需要按着我的方子服用,加引针灸引出毒血,不出两日功夫,余毒即可彻底清除。皇上的底子很好,余毒一清,不出三日必能下地走动。”   “是这样吗?”曲寒方的回答似乎令她感到很愉悦,脸上的笑容晕开,亮眼的星光点缀在那对琥珀般的瞳孔里,明艳逼人。   曲寒方一生寡淡凉薄,他从未想过有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令他心绪紊乱。   这不是好迹象,更不好的是,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就是这样。那劳烦借让,我还有事要做。”曲寒方生硬地道,他的态度变化之快让沈夙媛都有点吃惊,她虽自诩是个有魅力的人,不过这也是针对朱炎,与一个陌生人来说,她不会觉得见一面就会迷得人神魂颠倒,故而曲寒方的反应,是让她有些讶异的。   讶异归讶异,说不准人家就是这么有个性,她倒是觉得有意思,心下一个念头闪过,当下开口:“既然曲公子医术了得,有没有想过到宫里当差,做皇上的专属御医?宫里的珍稀药材比比皆是,比曲公子这般在外头奔波采药要好得多,曲公子意下如何?”   听她这一说,曲寒方下意识地有些反感,她是宫里来的?难道是那人的女人之一?曲寒方低头看着她皎洁的脸庞,心里不知怎地,竟似被什么刺了一下,这般女子……为何偏生要依附他人……   “曲公子?”她又唤了一声。   曲寒方从思绪里回神,漠然抛出两个字:“不用。”   曲寒方对沈夙媛的排斥太过明显,林嬷嬷和安抚使在这头瞧得眉头直皱,本来还在心里觉得这小伙子还挺好的林嬷嬷,见到他这般对待郡主,心里亦不痛快了。   “这样啊……”她为曲寒方感到可惜,不过沈夙媛隐隐觉得,曲寒方这样的人,怕是适应不了宫里的氛围,恐怕以他这种高冷的性格入宫后会气倒一大片人。然这人长得这般好,怕还得迷倒一大片人,光想着那种情景,她就觉着有趣。然而她不愿强人所难,不过她还是觉得放着这么好的人才不用太可惜……她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他道:“这块玉佩给曲公子,若曲公子往后有意向,想大展拳脚,入宫当御医,届时就拿着这块玉佩来宫中来寻我便是。那时,夙媛会非常欢迎曲公子的。”   说罢,沈夙媛见他一副被迫接住玉佩,眉头却都要皱成“川”字,莫名觉得想笑。   这曲公子现在的模样,还挺像是当初朱炎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时的样子。只不过这曲公子是个冰雕人,不会像朱炎那样发火。   一想到朱炎,沈夙媛的心情起了几许变化,因而对着曲寒方时的面色,格外柔软:“曲公子,你若连这这个都不想收下的话,那我就只有准备一份大礼来答谢公子你了。”   曲寒方看她笑眼狡黠,手里边这沁凉的玉佩竟生出一丝烫手的滋味,想要拒绝,话到嘴边,竟变作淡淡一句轻语:“既如此,我便勉强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哼唧,此文写到三十万,终于正式出现男配咯,不过表担心,萌物还是和女王一对,木有狗血情节,短暂的刷个外景,马上就要回宫啦啦啦~   第75章 最佳   皇后和太后从清福寺一归来,李太守的心都要蹦出来,他在马车内等不下去,下车来回绕圈,徘徊不定,脸上焦灼躁动,他伸了脖子张望,正想要派人去查看里面人的情况,后门就开了。里边人缓缓渡步而出,李太守立即迎上前:“您出来了……”   “恩。”她应了声,随后轻语:“本宫会在泰州呆上几日,待皇上伤势缓和过来,回宫前一日就会回去,这些天,就劳烦太守大人替本宫安排好住所,今夜先暂且借住太守府一晚。”   李太守忙弯腰称道:“这怎么会是劳烦,您的需求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帷帽里头的人笑声很轻,似风铃叮叮响过,人遂之上了马车内,林嬷嬷随其后入内,李太守等人进去后心中提着的这口气仍不敢轻易松下,这可好,一个二个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牛掰人物都往这小地方涌,他现在办事,简直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吊在裤腰带上,一个不慎就得脑袋分家哪!   李太守将人送回府内,临时将主屋收拾收拾腾出来,沈夙媛见李太守这般小心恭敬,心里觉得这一个州的最高级别长官胆儿怎么这么小,然后头再一想,皇上的事恐怕已让这位父母官吓得日夜难眠,她一出场又这么霸气全漏,不怪李太守现在草木皆兵,生怕皇宫里又来人。   林嬷嬷被安排住在她的隔壁,虽说李太守已叫人整理过这间屋子,然当林嬷嬷一踏进里头时,还是皱起鼻子,这地方……实在是……她不好说磕碜两字,心中不太明白,怎么说李太守也是个地方官,怎么建的府邸这般简陋,除去这该有的几件零件,连一套像模像样的茶具都没有,倒是文房四宝挺齐全,墨玉黑得干净,笔毛柔软舒服,屋里边还挂了两幅水墨画,一看这笔锋……就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想来是李太守所绘。   连宫里一个有品阶的姑姑的住所都全然比不上。   林嬷嬷略嫌弃:“这李太守看上去不像是清官,这屋子里怎么都没几件装饰摆设。”   “嬷嬷这是以貌取人了?我倒觉得那李太守……是个肯为民办事的好官,或许是不太聪明,但好歹勤恳上心,至于骨子里清不清,说不准人家就是要明哲保身呢。嬷嬷也知道,这贪官污吏虽然是历史遗留问题,想要连根拔除是不简单,可皇上有心要做,一点点做下去,总会牵连出一些人来。皇上不需要连根拔起,只需要慢慢地换血,不想被换掉,那就老实做人。”她一边绕着屋里的家具打量,一边随意地说着,待说完后伸了个懒腰,困倦地躺到床上。   她侧头呼吸,手抹在绵软丝滑的被褥上,味道很好闻,看来李太守还特意换了新的来,算是尽心了。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她不是多娇贵的人,非得住皇宫那样的地方。反正只是暂居一夜,隔日待李太守找好新的住所,她就会搬出去,毕竟在外头好行事,住在太守府确实不方便,也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目。   这一夜睡得还算舒坦,可能是这一路奔波,于太守府里大闹一场后见了朱炎,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这疲倦感就会源源不绝地涌入身体,令这一直强撑着的四肢百骸都被一根绳索牢牢绑住,她一直睡得日晒三竿才醒过来,林嬷嬷倒是比她醒得早,不过她心里清楚郡主身心俱疲,便没有向以前在宫里总催促她早起那样,去打搅她。   待李太守午时回府后,问他新住所的问题,李太守深知这宫里来的老嬷嬷都十分厉害,不敢轻慢,自恭恭敬敬地道:“已经安排下来。”   “恩,娘娘这会子还睡着,你们准备一下午膳,待会儿送过来,待娘娘用完膳食,便请李太守劳人带路。当然,娘娘行踪不得外露,还望李太守刻记于心。”林嬷嬷再度提醒他。   李太守忙不迭答:“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搅到娘娘。”   林嬷嬷颔首:“明白便好,幸苦大人了,老奴替娘娘谢过李大人。”   李太守不敢受林嬷嬷这口头上的谢礼,连声道:“嬷嬷不必客气,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太守这么上道,林嬷嬷很满意,她礼貌地笑过,遂来到主屋,此时的沈夙媛已经悠悠转醒,她从榻上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眨巴几下眼睛后,门外就响起林嬷嬷的敲门声。   “您醒了吗?”   “嬷嬷进来吧。”   林嬷嬷打开门,笑容满面地入内,她上下看了两眼,见人神清气爽,血色也已恢复过来,便笑着请示:“李大人已经为您安排好居所,午膳待会儿会送过来,咱们是用膳后就立即离开,还是在这歇一会儿?”   “用膳完毕后就离开吧,这么颗不定时的弹药放在府上,怕李太守心里头也不安吧。”她笑着说道。   林嬷嬷上前为她挽发,一边皱眉嗔道:“您作的这是个什么比喻,好生可怕的样子。”   她捂着嘴呵呵地笑了两声后道:“在李大人心中,说不准我还就是这么可怕。”   林嬷嬷刚要反驳,后来突然记起昨日里她们闯入太守府的情景,想到李太守那惊惧惶恐的脸色,不禁地也笑出了声,随着她一道打趣:“您说得好像也是,昨儿李大人那副模样,还以为是府里进抢匪了呢!”   沈夙媛笑而不语,她觉着李大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恐怕会觉得还不如进抢匪了吧。   但她梳洗完毕后,午膳都差不多已经准备妥当,李太守命人将膳食送进来,想过膳食会简陋,不想竟这等简陋,林嬷嬷拧了眉,用筷子扒拉着这几道家常菜色,还不如旁边这准备的果子新鲜。   她一脸嫌弃的不行:“这李太守未免也……”   “好了嬷嬷,您别挑剔了,你还记得昨日进来的时候,她们围着一桌上头摆放的吃食么,这顿菜应是不错的了。”她虽然在这个时代里已经过了整整十六年,然而她曾经在现代也过了十八个年头,那时候一顿三餐就是类似于这种家常菜,当然,还远远不及这呢。   她正吃着,李太守大概是忙完事过来了,脸上其实有些羞愧,他不是不想给皇贵妃娘娘安排一顿好的,然而这高档些的一顿花费实在是……且他为了搞定娘娘的住宿的问题已经出了不少银两,他平素里极为节省,而这一次大出血简直就是要把他攒了半辈子的钱都要给交待出去了啊……然而钱要紧,还是命要紧,这一点李大人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这些菜比不得皇贵妃娘娘在皇宫里的伙食,然却差不多是他正经过个节日所需的菜色了,这还是太守大人特意让自己的夫人亲手做的。他怕皇贵妃娘娘会吃不惯,这才过来看一看,而今见人吃相斯斯文文,每道菜都碰过了,并不挑食,而且碗里的白米饭都去了大半,李太守心里莫名松了松,还觉得有几分欣慰。   他还道皇贵妃娘娘会吃不习惯,李太守对昨日沈夙媛大闯太守府印象还比较,如今心里缓和下来,倒是越发瞧她平易近人,好想与了。   “这是下官拙荆亲自下厨做的,不知道还合不合您的胃口?”李太守似谄媚般地笑道,语气间对他的这位内子很是护爱有加。   沈夙媛咦了一声,抬头瞧着李太守的笑脸,这李太守看起来确实就像嬷嬷所说,一副奸猾油头的模样,然而先不说这府邸清简,这李太守对其妻子的爱护,却能从言辞中就听出来他的真心。   这人,有点意思。   她心道,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确实不比皇宫里做的精致体面,口味却是正儿八经的家常风,她就着一口喷香柔软的米饭下咽,遂抬头冲李太守微微一笑,带着满意之色:“夫人的手艺很好。”   李太守暗舒一口气,得到她的口头确认后,李太守全身都放松多了,他走到桌对面,笑容满面地说道:“您满意就好,您还需要添菜么?”   “不用了,这些足够了。”   李太守略觉可惜,其实他的夫人还有几道拿手好菜,他倒是挺希望皇贵妃能尝一尝,不过看桌面上的菜都吃过些,想着皇贵妃该是饱了,故而不再推销他夫人的手艺,向她汇报住所的问题,道:“您用完膳食后,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会送您到钰坊阁,届时会有人接应您。这钰坊阁是泰州界内最好的客栈,里头的天字一号房都是顶好的,希望您会住的喜欢。”   沈夙媛眉头未动,只是自顾用膳,而林嬷嬷上前来到李太守面前,和蔼微笑,从袖笼里掏出一叠银票:“这是对李大人的补偿。”   李太守脸色大变,忙收紧衣袖,整个人都退了一步:“这这这……下官不敢要。”   林嬷嬷哈哈一笑,再度往前一步,拽过李太守的手将银票硬塞进去,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太守大人不必惊慌,这银票并非是无故给您的,这是咱们姑娘的心意。您伺候姑娘这般周全妥当,姑娘说了,若大人不收下,便是同咱们姑娘计较。”   “这这这……”   “收下吧李大人。”林嬷嬷说罢,转身回到沈夙媛身旁,而李大人手里堪堪抓着这一把银票,脸上变了又变,终究还是叹息着塞到怀里,旋即朝沈夙媛弯腰,低头,一拱手:“您的大礼,下官没齿难忘。”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看向李太守,眼里似乎有一丝的不理解,然这种情绪转眼就消失在她眼中,她放下筷子,用绢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来到李太守面前,伸手扶起他的双肩,声音柔和:“李大人太客气了。”   李太守抬起头来,眼睛却似不敢正面对视她,沈夙媛见此,心中觉着好笑,摇摇头道:“李大人真是奇怪的人,按理说,换做别人早安心收下,您这些日来为皇上出了不少力,对我,亦是尽心尽力。其实我本不该以钱财汇报李大人,只不过我觉得比起那些摆设好看的无用之物,倒不如钱两更适合您。”   这话说得,李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隐约也察觉到皇贵妃话中的蕴意,他这府邸确实简陋,而今听她这般神情平静地说来,李大人的有点挂不住脸,忙道:“实在是……之前旱灾闹得厉害,上头派发下来的银钱数已用得没剩多少……下官只好遣散了一些奴仆婢女,把府邸里的一些器具兑成钱粮,终于是熬过这一遭来……这不……这寒居简陋,实在叫您见笑。”   “原来如此……”她觉得看人真不能看脸,这明显是个看人内心的高品质社会。   李太守被她这灼热的目光瞧得发臊,憨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下官觉着挺好的,下官少时门庭寥落,住的还远远不如现在这地方,偶尔漏了雨,闲得打紧还会用盆子接来玩,哈哈……说起来下官倒甚是怀念,如今这样……真是挺好的。圣主英明,福泽天下,而今泰州比几十年前好上太多,下官知足也。”   听李太守这般调侃自嘲,沈夙媛也忍不住笑出声:“太守大人真是有趣儿,您的夫人,很有福分。”   李太守听了她的话,傻笑一声:“您可能是不大知晓,下官拙荆同下官从小一道长大,那会子拙荆家室比下官要好上太多,下官觉着,今生能娶到拙荆才真是下官的福气。”   和李太守这一番说道,沈夙媛的内心亦泛开一阵波澜,李太守看似油滑,骨子倒真情真义,胆儿虽小,大事上却能做主,这男人,说起来,不算多好,然而是真正能好好过日子的。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李太守这样的人,已是难得了。   之后沈夙媛乘上李太守备好的马车,来到钰坊阁,她下马车后往内走,立即有人迎上前来,“您这边请。”   帷帽微微一动,人跟着引路的上到二楼最里面,她打开朱漆的大门,进里头一看,这屋里的摆设家具确实很有品味,她绕着看了一圈,最后坐到床边,用手摸着床褥,手感绵软舒适,她很满意。   林嬷嬷给了那接应的人一点小费,那人倒是接的快,一点不带纠结,拿了钱就退下。   林嬷嬷捎上门,走到沈夙媛的身边,见她惬意的模样,温和地笑问:“娘娘这是要在这里住到皇上回宫吗?”   “嬷嬷想回宫吗?”   林嬷嬷哎一声:“嬷嬷随娘娘。”   她拍了拍床,示意林嬷嬷坐下,林嬷嬷看她这笑着的样子,倒有几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天真,她心下柔软,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娘娘若想在外头玩上几日,嬷嬷心里是赞成的,不过嬷嬷不明白,娘娘为何不想让皇上知道呢?若皇上知晓您这般大老远从宫里出来是特地为了看皇上,皇上心里一定会十分高兴……”   沈夙媛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我就是不让他知道我来过,省得他知道后,心里就觉得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林嬷嬷听得她这般胡言,真是哭笑不得,瞪视她嗔道:“娘娘这性子!怎生突然就同个孩提一般无理取闹了,若真是这样的缘由,娘娘还不如同皇上说了。皇上本来就在意娘娘,娘娘何必还在这点枝节碎末上斤斤计较了?”   沈夙媛一声知道了拖得特别长,带点撒娇意味:“嬷嬷——您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暂时我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林嬷嬷虽然心里十分不理解,可还是依了她,只嘴上感叹一句:“嬷嬷真是老了,真是弄不懂这年轻一辈的心思,嬷嬷觉着,娘娘和皇上能好好在一块,不用躲躲藏藏,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会舒坦些。”   “嬷嬷……我知道。”她低声说了句,忽然笑起来,拽着林嬷嬷的袖子悄声道:“不若,咱们打扮打扮,去外头瞧一瞧,我想买一点小东西带回宫里去。”   林嬷嬷看她眼睛闪亮,一副雀跃模样,再度叹气,她的这位小郡主,真是永远都不能让人安心啊……   无论心里怎么想,林嬷嬷最终还是随了她,两人特意从行囊里拿出一套伪装需要用的衣裳,换好装好,沈夙媛一身青衣,她唇色极淡,眉峰纤细,她对着小镜子里扬起嘴角,一道月牙似的眼,笑时明亮粲然。   还挺像模像样的……   “嬷嬷,咱们出去罢。”   林嬷嬷点点头,和沈夙媛一道出门,两人走下楼梯时一穿得财大气粗的雄壮男子刚好也上来了,身后还带着一群人,楼道上立刻被堵住了,她看过去,一挑眉,侧身让出一条道。   那大老粗的眼睛却跟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忽地变得有些奇怪,人站在楼梯中间,不动了。   林嬷嬷过来人,一眼看出这大老粗眼神里的淫-亵之意,心头火蹭的上来了,拦身挡在沈夙媛跟前,将这男人恶心的视线给阻拦住。   那男人眉头立刻狰狞地皱起来,他可不要看这皱巴巴的老婆子!男人眼神朝旁侧示意,那些人大概是干惯这种强抢的伙计,立刻围上来就要来拉扯,林嬷嬷的手被身后的人拽了把,就听到干净柔和的嗓音从背后发出来:“这是要什么?抢人?”   “小公子瞧上去白白嫩嫩,可不要干什么傻事儿。”那男人挺起胸,声音粗狂,带着浓厚的威胁。   沈夙媛听罢,当下一声轻笑,姿态清闲,拿起一把折扇在那摇了摇,“本公子从小到大,还没干什么傻事儿……倒是这位兄台,千万不要做蠢事才对。”说罢,将扇子一折掩住那唇角的冷笑。   这种油头猪脑的蠢材,还当她是惧怕了,许久未曾活动筋骨,她倒是很怀念这种感觉。   沈夙媛的话让男人的脸立刻变色,这么个唇红齿白,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居然不怕他?男人伸出手就要来碰她,却被她用扇子砰地敲在他的手指上,脆生生一响,十指连心,那疼意瞬间从指甲盖上震的那男人顺势一麻,手一颤,立即将胳膊收回来,面色狰狞毕现,吼道:“给老子拿下她!”   林嬷嬷脸色一白,沈夙媛人快速上前挡在林嬷嬷跟前,对着冲上来伸手抓她的人蹬脚一踹,她驯服过多少厉害的马匹,这脚劲岂是这种每天闹事胡为酒肉灌注下的小喽啰能比的?当下就把人给整个踹翻,在阶梯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就砸到地上。   那人见此,心下一惊,眼中露出一丝骇色,这一脚他看得分明,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刁钻得很,男人当即生出怯意,然而这下面人都停下来围坐一圈,俱都摇头轻鄙,似在嘲讽他一个大男人连个娘们似的小公子都抵不过,自尊心爆发,男人大吼一声就冲她逼去。   “找死!”她休整一夜后,力气早就恢复,手轻巧地穿过那条胳膊,一个转身背对他,手顺势拉过那条打过来的拳头,紧紧架起,猛一使力,于男人而言娇小柔弱的婶子家竟将人扛起,一摔——!   她天生大力,八岁就能掀翻一个正常男人,就算这块头大了点,肥肿了些,但对她来说,要拿下依旧轻松得很。   老天给她开的这个外挂,她还是很喜欢的。   大概下面的人都没想到,均是一副被雷狠狠劈过的表情,而沈夙媛倒是两袖清风,风-骚将扇子一个利索打开,冲还剩下来挡在楼梯中央的小喽啰春风一笑:“你们是要我帮你们一把,还是自己下去?”   “……”她的蛮力令众人震惊,如今老大都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一个个跟班的更不敢上前,屈辱地转过身去。   “嬷嬷,您来。”沈夙媛笑眯眯地道。   林嬷嬷早就瞧这帮无端找事的不顺眼,这心气上来,真就抬起脚往臀上一踹,几个人滚轮子似的都滚到楼梯下边,堆成一团。   沈夙媛笑面春风地走下楼梯,和林嬷嬷来到这堆柴火前,低头轻轻看了眼,遂转头离开。   她和林嬷嬷在一众人惊愕震撼的目光里走到门口,刚一跨出门槛,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话语:“您真是令曲某人另眼相看。”   曲某人?   沈夙媛闻声看去,就看到曲寒方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来,他此时换了身衣装,白衣赛雪,欣长高挑,眼神里隐约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大约是因为她刚才那酷帅狂霸拽的行径太震撼人心了吧。   她向曲寒方拱拳,爽利地笑道:“曲公子客气。”她说着见他手上拿着提着空无一物的篮子,看他这架势,是要往这钰坊阁里进来,难道他住在这里?她想了想,也没多问,只说了句,“在下还有事,曲公子告辞。”话罢,转身欲走。   曲寒方就没法淡定。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吗?可她既不三从四德,又习武好斗,可有时候……又如温水般柔和浅淡,与她交谈,听着那嗓音里一丝轻软,令人心身舒畅。   她之前还拉拢他,但是现在却一副急于撇清感情的样子,他……他实在不解。   他突然,很想了解这个奇怪的人。   “先等一等…!”   曲寒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夙媛停下脚步,就见曲寒方几步来到她面前,眉头微微皱着,声音绷得紧紧:“姑……沈公子可否等曲某人将这篮子放下,曲某人……”   “好罢,反正我闲来无趣,对泰州地界不甚熟悉,正缺个人引路,我便在此等曲公子来。”   不等曲寒方把话说完,沈夙媛就快速截断他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他。   曲寒方一愣。   沈夙媛笑着的眼,实在刺目,竟令曲寒方生出一丝……无由来的悸动。   真是怪,太怪!   心里这般慌乱地冒出一个声音,曲寒方当即转身,他怀疑他自己生了病,他医遍天下,从来随心,不想……会遇上这么个人。   待曲寒方离开,林嬷嬷在旁边发出奇怪的疑问:“公子……老奴实在不明白,这位曲神医……真是奇怪啊……”   “或许这曲公子,自己都会觉得困惑不解吧。”她淡声说道,想到曲寒方适才的样子,若说之前她没有感觉,是因为这曲神医的态度确实太冷,她还道这曲神医对她心里有什么介怀呢……可刚才他的样子,她非自作多情之人,然后一切缘分的起头,不过就是起了个兴趣的头。   这曲神医……对她有兴趣。   她的眼微微眯起,等在原地,片刻功夫后,曲寒方就从钰坊阁里出来,他抬眸看过来,见人冲他一笑,眼神飘忽闪动,转眼就恢复成淡水。   曲寒方一步步上前来,至她身侧:“沈公子想去哪儿?”   “这泰州有马场吗?”   曲寒方皱眉:“马场?”   “我想选一匹马。”   “……”他略无语,思考半晌,才道:“沈公子选马是要骑吗?”   她顺嘴道:“是啊,当然是用来骑的,不然杀了吃吗?”   “……”   曲寒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一冲动举措,他不该毛遂自荐当她的引路人,她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曲寒方稍微入神一想,就会觉得自己会深深陷进去。他分明直到此刻才见她第二面,可只是两面,这人就换了两种模样。   前者高雅温淡若百合,后者奢华娇丽如郁金香。   他心头迷茫,眼神亦显现出一些飘然情绪,他看住她,轻声道:“马场离这太远,我不建议沈公子前去。”   “哦?是吗……来回多少路程?”   “怕是夜降前是回不来的。”   听曲寒方这么说,她很是惋惜地啊了一声,“好罢,那便不去了。”   “沈公子明智。”他淡淡道。   沈夙媛噗嗤一笑,冲他道:“那今日,就劳烦曲公子引路。”   见她这眼里黠光点点,曲寒方心中一动,立时觉得自己给自己下个套,早知,他还不若让她去了。   曲寒方的内心如何动荡似乎都与她无关,幸而他一路想着别的,但作为导游的职责还是很尽心,她一路沿着小街逛过去,皇宫里尽是金贵闪人眼的东西,她对那些早无感了,今日来这泰州小地的摊贩卒群里看下来,倒是发现一些有趣儿的小物件儿,她选了几张面具,待在脸上做搞怪的表情,问林嬷嬷:“嬷嬷觉得怎样?好看吗?”   林嬷嬷忍着笑:“好看极了。”   她一转身,冲曲寒方笑道:“曲公子觉得如何?”   “……”曲寒方不说话,他目前正处于研究此人的阶段,她的一切行径都让他觉得很奇怪,在无法研析清楚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同她说太多的话,说得越发,心头的困惑就越浓厚。   沈夙媛摘下面具,依着曲寒方的脸挑了一个,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戴,深思中的曲寒方一个不慎,就被她戴上面具,手刚抬起来,脸上的尴尬神色被面具遮掩住,只露出一双如远山轻水般的眼。   “沈姑……沈公子。”他的声音微微颤动,不知是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到了。   沈夙媛笑得乐不可支,他戴上面具后,那张冰山脸立刻有了缓冲,显得不那样刺人了,林嬷嬷在旁边看得无言,失笑摇头:“您真是……怎这般戏弄曲神医?”   “怎么会是戏弄呢?”她笑道,伸手将皮筋从他的耳根处勾住,她抬头,眼神含笑,似有一丝深意隐于眼神之中,她的声音澄净干净,一边将他的面具摘下来一边道:“曲公子知道的……夙媛,不过是在同曲公子开玩笑。”   她摘下面具后,转身递给林嬷嬷:“这个也包下吧,就当是我送给曲公子的礼物。”   曲寒方站在她背后,目光深邃,他淡灰色的眼瞳浮光游动,他是个性冷情,却并非不懂世故。   她的话……别有深意。   这个人不仅怪,而且还很危险。   这是他升为医者的直觉,他若同往前一般,此时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然而曲寒方的内心,竟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念头促使他,向这个人靠近。   曲寒方的手不由地摸向藏在胸口的玉佩,想到她之前说的话,他心中隐隐攒动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应该避开的……应该避开这个危险之人……   “曲公子?”她的声音传过来,惊醒陷入沉思中的曲寒方。   曲寒方抬首,目光正对她。   沈夙媛视线不偏不倚,一下定住他,粲然笑道:“曲公子出什么神呢,不过来吗?”   曲寒方不发一言,心中却暗自下了决定,不再迟疑,当下步伐稳健地跟上去。   他们一路逛完小街,闲庭漫步,来到湖畔,她现下却是有些累,当即上船开始游湖。船头置了把躺椅,沈夙媛躺在上头,今日的日光并不强烈,船只慢悠悠地行使在湖泊之上,她半阖着眼,全身似都游曳于浩海之中,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一直到曲寒方寡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曲某人,愿意入宫。”   她似乎并不惊讶,理所应当地道:“我还道,曲公子准备何时开这个口呢。”   此刻的曲寒方和她这一日游玩下来,早不似起初那般,对她百般不解,他像是早就料到她如今的态度,心里悠长地叹了叹气,嘴上噙上一丝浅微笑意。   “您很厉害。”   她的手安稳地置放在小腹上,阖着眼,清幽一声,宛若叹息:“本宫知道。”   曲寒方身形一震,视线往她身上投去,就听得她的声音慢慢腾腾地缓言:“本宫是惜才之人,曲神医少年有为,本宫有心拉拢……在宫里面当差不比外头,做人要小心为上,曲神医的性情随心,这样的……确实不适合皇宫。然而本宫亦是性情中人,曲神医若愿入宫为官,本宫可保您一生无虞。”   曲寒方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然而话既已出口,他就绝不会收回。   “听上去……您是宫中的大人物。”   “大人物吗?”她嗯哼一声,低低笑了笑,遂翻转侧身,合起的眼一点点睁开,露出那珠光宝气的瞳孔,端得是粲然夺目,令人挪不开视线。   “曲神医是怎么看待本宫的,这一日下来……曲神医了解本宫是怎样的人了吗?”   沈夙媛不是傻子,曲寒方对她感兴趣,不一定是关乎于情感,但若不能正确引导,说不定就会产生一段狗血的孽缘。   她承认,她需要像曲寒方这样的人,高素质,高涵养,高品质,兼高科技加身的高档人士。   沈夙媛这般从容自然,说着话,表情平淡无奇。   曲寒方一瞬的晃神,立刻挪开眸子,高长的人负手伫立船头,一阵风轻轻拂过,吹过他鬓角发丝,终于,曲寒方开了口:“您确实是很厉害的人,很了解一个人的心理,寒方甘拜下风。”   她轻轻地笑出声。   笑罢,她柔和温婉:“本宫不是要同曲公子比个高下,只是想要吸纳公子为幕僚罢了,公子这般人物,其实本不该身居宫中,如今公子应答下来,以公子品性,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收回。这样,夙媛……再给公子一个反口的机会,公子若此时收回刚才所言,夙媛就当从没听过,如何?”   曲寒方对她这番话始料未及,当下愣住了。   她笑眯眯地道:“公子此次重新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夙媛都不会说半句不是。公子,请选吧。”   曲寒方不明白……她居然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真的很怪,可怪得这样叫人舒服……怪得人,竟有种心甘情愿呆在她身边的冲动。曲寒方眸光闪闪烁烁,如夜里明灭不定的烛灯,他应该避开的……她是一个危险的人,心里的声音再度冒出来,寂静多年的心湖此时如海涛滚浪,波澜四起。   他应该……要避开。   “覆水难收,寒方并不后悔。”   “是么……”她淡淡出声,似呢喃般重复了一遍:“……曲公子,决定了?”   她的态度忽地令曲寒方心头蹿起一把无名的火,他的手微微握紧,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平波稳当:“您心理再清楚不过……您的这一场局,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寒方已然……已然……”   “曲公子不必说了,本宫……明白了。”   她知道曲寒方这样的人是个怎般心性,其实这一次游玩本就是无意,她也算不到曲寒方刚好会住在钰坊阁,她决定要设局,是在曲寒方开口出声唤住她的时候。   “曲公子一入宫就会成为皇上的专属御医,鉴于曲公子已在泰州为皇上医诊过,故而就算空降入宫,他人亦不会多言,这一点曲公子请放心。还有曲公子的居所,本宫会特意寻一处僻静的阁院,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公子,至于这宫里的珍稀药材,只消公子开口,公子便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的安排,曲公子可还满意?”   她一番话说得何其平静,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可言辞间,仿佛已经为曲寒方下了定论。   曲寒方轻颤的身子里心潮涌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女人……他想,行医多年,不想短短一日功夫,就让他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   他能医别人,却无法医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小曲儿就这样被攻略掉了,啊呜~今天更新晚了,跪地,明天更新依旧是十二点,么么哒~   第76章   曲寒方游湖回来,他提前靠岸,许是因为她的话太过冷酷,冷酷得连他这样一个清冷的人都觉得心头受不住,你是活该……心里边的声音又冒出来,谁叫你答应了人家。   是啊,谁叫他没有珍惜她给的那次机会,重新作出选择。   又或者说,再重蹈覆辙一次,反而更难堪。曲寒方很想排除掉这个可怕的念头,然而这念头就像是植入心中,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变成如此。   从钰坊阁回到那位养伤的宅邸,曲寒方一惯自小路过来,走到半道上时,脚步一顿,他眸光微凝,人停在原地不再向前走,他静静站着,缓缓合上眼皮。   想象中那温柔恬淡的声音从记忆里遥遥传来,曲寒方站了好一会儿,本来平稳的身躯却像是轻轻打起颤来,他忽地睁开眼,淡漠的眉角绽开一簇光,极快闪过后,脸上的表情复而平静。   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主屋,屋外门口士兵把守,这几人都知道曲神医,便未曾拦着他,放入入内,曲寒方走进去,抬眼就看见床榻上的人已经醒过来,人靠坐在背枕上,眼睛清明地翻阅着书籍。   曲寒方眉头微蹙:“皇上现在不该耗费精神,应该多休养为主,这样才能好的快些。”   好得快些,才能早点回去。这句话曲寒方在心里补充,但他没说出来,他不想提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朱炎微弱地笑了声:“朕的身子朕清楚,不过就是瞧几个字,能有什么影响?”他十分随意地说道,随后人往后坐了坐,曲寒方见他这举动,皱眉上前,扶着他往下坐。   “多谢先生。”   曲寒方做完这一切,拢起手袖坐回原位,眉目淡冷,声音亦毫无起伏:“皇上不必道谢,曲某人医遍天下人,皇上不过是其中之一,并无哪儿特殊,故而皇上无需道谢。”   即便是曲寒方这般态度冷感,朱炎反不觉生气,倒觉他这气质,偶尔和那蔫坏的小女人有点像,大概……都对他不吝于色。   他的神情里慢慢显出一分怀念,一时……默默无声。   过了良久,朱炎将放在枕头下的那只香囊取出来,上头那整日里看着再看时依旧觉得好笑的两只鸟儿,他姑且称之鸳鸯,他目光专注认真,凝视的光线一瞬不瞬地落满这香囊。   曲寒方的眼很尖,他毕竟是行医者,开膛破肚这些活儿轻慢不得,而如今拿来看隔了几米远的香囊上的花纹,亦一眼就看全了。   他明显能察觉到这个男人对此香囊的重视,不然,他怎么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   “这香囊上绣的……很有意思。”曲寒方的声音忽然穿入。   朱炎略讶异,他以为这曲神医不会关心这些,而今听他问起,朱炎的脸上不由浮上一丝傲意,他笑着道:“这绣工实在连一般都算不上……恐怕宫里随意挑一个出来……都要比她强,她不会女红……要她耐着性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曲寒方越听越觉得这描述的感觉,十分像一人。   他用着连自己都未曾注意的一丝微妙语气,张嘴问:“如此这般……为何皇上还挂在心上,念念不舍?”   朱炎低头,用手摩挲香囊上绣着的那对怪鸳鸯,听得曲寒方的问话,他低闷地连声发笑,许是扯到伤口,他当即轻轻咳出声。   曲寒方人一动,但终究没起来,而是声音淡淡地提醒他:“还望皇上莫要过于心绪激动,伤口还未结疤之前,若再次裂开,对皇上来说,可不算好事。”   “多谢先生提醒,是朕……朕想起她便……哈……让先生见笑。”他缓过气来,轻轻地长舒气,继续讲道:“先生觉得,爱一个人是爱她的什么?”   曲寒方不曾想他会问他这个,他未曾接触过风-花雪-月之事,不过是见得多,看得多,心里与此事十分淡薄,然经她一事,曲寒方此时心境已变,他心上无法言述,嘴上却有一套:“无非不是美貌身段,才智技艺。”   朱炎眼中闪过诧色,他目光投向曲寒方,眼中神情若有所思:“原来……于先生眼中,这样的女子是让先生喜欢的?”   这样的女子……曲寒方神色一恍。   他无从说来。   至少,于此人面前,他无法答。   朱炎倒是径自开口:“朕以为,爱一个人,无非不是爱她的全部,不论好坏。”   曲寒方默然无声,男人的回复令他心口一滞。   他抬眼,看到的是男人情深如许的模样。   当初他见到此人,浑身浴血,眼神戾气滚动,煞意极重,而现在,他的戾气却能为了爱而全数收敛,绕指刚柔。   “能让皇上如此失神挂念,那这名女子,想来很有福气。”   “先生不觉得,朕能得以这般情根深种之人,才是朕的福气吗?”朱炎反问他,低垂的眼神光芒柔软,许多人怕是很难想象,平素里冷淡寡言的皇上,心里挂着一个人,想着一个人时,竟似变了个人般。   曲寒方心头梗着,眼神沉沉:“皇上是重情义之人,曲某人钦佩。”   “先生取笑了,倒是先生,这些年游历天下,医治这许多人,先生就从未想过成家立业?”朱炎问道。   曲寒方薄唇一抿,他没有回答,朱炎似乎也不过是顺嘴问一问,见他默然不语,眉头微锁,不知是否在思考这个问题,故而朱炎亦很有耐心地等待。   他自从受伤已来,一直都半昏半醒间,今日总算彻底醒过来,而那几日,都是曲寒方在照看他,同他偶尔说一些话,而且曲寒方对他态度虽恭敬,但骨子里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倒颇有股不畏皇权的傲气。   这位曲神医,同曾经的林老太傅有些相似,对他都是有话说话,干干脆脆,非胡搅蛮缠,说得句句在理,发人深省。因而他自身是喜欢同这样的人交谈的,林老太傅的去世让他非常惋惜惆怅,他曾伴随过他的孩提时光,教了他许多,他感激林太傅的悉心教导,只是林皇后……有些事,终究是无法两全。   他眉目淡拢,思绪正飘到不知哪去,朱炎的声音再度响起:“其实有一个家的感觉真的是很好……朕……朕少时三岁丧母,打小同林老太傅在一起的时间比父皇还要多得多,因而同父皇的关系算得不亲密,然而朕是知晓的,父皇待朕还是关怀有加,不然就不会特意请来林老太傅,亦不会时常督促朕勤加学习帝王之术,治国之术,每一周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考朕……奈何朕那时或许心有芥蒂,终究是体谅不到父皇的用心。而现在……朕明白了。朕治国平天下,却也想要一个温馨暖和的家,不是被规矩条条例例束缚的假象,而是真的是让朕忙碌之外能够松一口气的地方……”   曲寒方听到这里,已确信这个男人对他这位爱人的真心,他的神色亦不再如起初那般冷淡,他看着这个世间上最尊贵之人,看似高高在上的男人,其实谈及爱人时,同寻常男人并无一丝不同。   这是主宰天下的王,还是……他未来要服侍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怪不得她会如此自信。   “皇上能为爱人降低姿态,曲某人很佩服。”   朱炎轻笑:“曲先生这句话,套用她的话,那就是官腔。其实先生不必如此拘谨严肃,朕就是想说会儿话话……”   官腔?曲寒方秀眉紧锁,他已经几乎断定,男人口中的这个她……就是那个可怕危险的女人。   曲寒方喉咙里轻咳一声,正色道:“不知皇上想同曲某人聊些什么……?”   朱炎又笑了声:“罢罢,朕也就是这念头埋在心里太久了,如今总有人能够说了,便多说了些,反让先生困扰了。不过朕有一言,先生这般天生心性淡泊之人,或许只有待您真正遇到心爱之人后,才会明白朕此刻心情,那时候先生就会明白,于外头同人争得无法开交之时,若有个人在你旁边站着,说些温软熨帖的话,这时候……所有的不痛快,都会显得十分值得。而朕,蒙上天垂帘,赐朕一个真心人,朕会用一生爱护她……希望先生,亦能够早日寻到此间之人。”   朱炎醒来后说得话真有些多了,腹部隐隐作痛,他停住话茬,轻轻吸气,注意不牵扯到伤口,而他的眸角余光亦探察到了曲寒方的脸色表情,那种深思困解,倒有点像他当初情形……幸好,他终于一路走过来,气过,恨过,失望过,悲恸过,害怕过,最后……到底还是释然。   “承蒙皇上吉言。”   见曲寒方沉默许久,仍抛出这样一句官腔,朱炎叹气,既然他心中迷惑,这种事外人来说不管用,他不再为难他,而是自顾自地摸着手里的香囊,心里数着日子,想快些回宫见到她,他被人行刺一事闹得这般大,此刻她必然都知道。喻德海已经传信过去,然她至今还未有回信,说不浮躁是假的,但朱炎知道她心里一定也是担忧着自己的。   他低头笑笑,温柔地瞧着,不再支声。   曲寒方见他此等痴恋模样,心头震动万分,他越发困惑,心头乱麻缠成一团,本来打算过来替他针灸逼毒,现下,曲寒方却不能,他怕此时的他心绪不稳,会导致手下出错。他行医以来一向严谨周密,曲寒方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心在出现乱子的时候,让病人替他承担他的烦忧。   故而他就这样沉默无声地坐在那儿,默默缓解自己的心情,消化朱炎方才那些听上去就让人十分动心的话。   一个温暖的……家。   曲寒方毕竟不是普通人,时间流逝中,他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他打来带来的针具,摊开来摆在桌头,朱炎一见他的架势,就知道他是要逼毒,便无声地放下香囊,两个大男人都没说话,一直待针灸完毕,曲寒方淡声道:“明日再针灸一次,就能将余毒彻底除干净,届时,加以曲某人亲制的膏药敷上三日,您的伤口就能够结疤,伤口亦不会再留血。届时,您就可以启程回宫。”   “这几日都靠先生悉心诊治,朕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先生心中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曲寒方望着朱炎,眼神漠然不动:“救人医病只是曲某人为人的原则,皇上的赏赐……曲某人担不起。”   “曲先生真是……”朱炎略略失声,他再问一遍:“先生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只是朕的谢礼罢了,朕并无侮辱先生的意思。毕竟先生救朕一命,宛若朕的再生父母,朕若不能答谢先生,今后想来……终究心里难安。”   曲寒方目光微冷,直直地斜过去,他望着男人真诚的脸,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他要一个人。   一个,他给不起的人。   曲寒方身上散发出的一丝莫名敌意让朱炎微愣,他正待要仔细端详,曲寒方的神情已经恢复过来,淡漠如雪:“曲某人对赏赐并不兴趣,而非误会皇上是想要钱银来侮辱曲某人,曲某人并非自命清高之人,只是生性如此,钱银对曲某人而言,若想要,触手可得。皇上若真心想要送曲某人一份谢礼,那不如卖曲某人一个人情。”   “人情?”朱炎还真当曲寒方是不食人间烟花,如今他这般坦坦荡荡地声称他仍是红尘中人,嘴角噙上一丝兴味之意,颇觉有趣,“不知曲先生,是想要朕卖一个怎样的人情?”   曲寒方沉吟片刻,道:“不若,便请皇上先记在心上,曲某人现下并无十分想要。然皇上又要还这救命之恩,那不如暂且记下,待曲某人想到想要的。自然,限定于仁义道德之内。如此……皇上意下如何?”   曲寒方的话令朱炎略微怔愣,他没有立即就答应曲寒方的话,而是皱眉深思,毕竟要卖一个未知的人情,是需要有一定的风险性的,他是皇上,需要考虑到天下百姓,金口一开,驷马难追,故而他不能轻易许下承诺。   对于朱炎的迟疑,这是曲寒方早料到的,他不知为何会突然开这个口,他其实心里隐约有种恶质的趣味,想看一看到时候他进宫后这个男人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于他的救命之恩,现在看来,确实很重要不是么。   这一次,换成曲寒方耐心等候。   朱炎没有令他等太久,他很快就给予答复:“朕答应曲先生。”   他的松口不是不让曲寒方感到诧异的,他以为以男人的身份,对于这近乎于无礼的要求会心生反感,毕竟他此番像是以救命之恩来胁迫一般,谁知……他竟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   朱炎的神情很浅,眼神里眸光流动:“一个人情换一条命,已是朕占了便宜。”   曲寒方浑身一震,他那瞬间,心头震荡不已,他想收回那个提议,他是个行医者,何时变成一个借此来要挟的险恶之人?他醒过神来时,自己都无法突破自己这一关口,他为他夹杂的一丝私人用心而感到可耻羞愧。   然正待他想开口想要退回这个要求,门外噔噔地响起两下敲门声。   喻德海的声音在外头恭敬小心地传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曲寒方的话只能被迫吞回去,而朱炎的脸色于此刻产生些许微妙的变动,宛若一张凉薄的面具被他戴上,他的身上显现出一派寡冷淡漠的气质。而曲寒方不便多留,对他道声告辞,便拿起针具离开了。   曲寒方走出屋外,林皇后正要从外进来,他的眼神很轻地掠过她,林皇后道:“曲公子是来为皇上针灸逼毒吗?”   他“嗯”了一声。   声音低低闷闷,听上去像什么精神。   林皇后见他眉目泛冷,心里无端端起了一种情绪,她想了想,还是道:“……不知皇上的伤还有几日功夫才能愈合?”   曲寒方不想她还在继续问,他不太想搭理她,便冷下声平淡地说道:“最晚一周内。”   林皇后故作松气,心里斟酌着还想说点什么,曲寒方却皱眉道:“皇后娘娘,曲某人还有事要做,就先告辞,您还是进去看皇上吧。”   话音一落,曲寒方不再迟疑,冲林皇后微微点头,随即手挽着针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林皇后留于原地,脸上神情尴尬,她咬咬唇,转身踏入屋内时神情已全然抑制住,脸上满是关切忧虑,她走到床边,刚要落坐,朱炎一个眼神看过来,林皇后的动作一下顿住。   她终究没有坐,她心里暗火纵生,从她跟他一道来的这些日来,分明她同他日夜同眠,可他却从不碰她一下,就寝时竟还是一人一条被褥,同时警告她不要越界。一想到那些,林暮烟曾经对朱炎生出的那点爱慕很快就被消磨光了,她用这短短一段时日看得十分清晰,皇上同她之间是同床异梦,戒备森严。   她没有之前那样傻了,为朱炎和沈夙媛那个贱人斗得你死我活……皇上是不会喜欢上她的,林暮烟认清了。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看清楚了,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思及心里的人,林皇后的表情变得动人起来,她温柔地望着皇上,无论如何,表面的平静还是需要维持的。   “臣妾适才听曲先生说,您的身子一周内就能愈合,臣妾心中深感欣慰,不知此刻……皇上觉得身子如何?”林皇后情深意切,说起来她虽看清她和朱炎之间有着绝对无法跨越的一条渠沟,然曾经倾慕向往过的男人,此时就算不如从前那样痴傻,一门心思地为他,心底里终究还有一抹无法彻底抹去的情愫。   这样的情愫,依旧令林皇后在他的面前,显得柔情似水。   可不是她柔情似水,对方就会回应她。   “皇后寻朕有事?”朱炎瞥了她一眼,手伸到床头桌面上,将方才于曲寒方闲淡时置放一边的书籍重新拾起,头也不抬地慢慢翻阅起来。   纸张的声音一页接着一页,发出极为细微的哗啦声。   林皇后心头略紧,他这样的行径,是全然不将她放入眼底,她尴尬的同时更感觉自尊被严重羞辱,林皇后羞恼地攥紧手心里的绢帕,勉强笑道:“难道无事就不能来寻皇上么,臣妾心中挂念您的伤势,这些日以来同母后一直于清福寺为您祷告,您心里……就一点瞧不见吗?”   听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朱炎抬眸看去,林皇后不由坐直身躯,目光里泛开些许水光,她自认她的姿态摆的已经很低,她不信,他真的一点都不愿心软,就算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他也不该这样对待她。   然而朱炎的眉目连皱都没皱一下,表情默默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一场索然无味的独角戏。   “皇后想要朕看到什么?”   “臣妾……”她脱口而出,紧接着咬紧下唇,迟疑少刻,接上话:“臣妾只想要皇上看到臣妾的努力和付出,臣妾……是皇上亲封的皇后不是么?”   “那么朕有没有告诉过皇后,这个位置……并不一定只有你能坐。只是刚好,皇后投生的好。林老太傅曾对朕有恩,然而如今太傅这一去,朕心里了无牵挂,皇后认为……朕还需要给皇后怎样的承诺才能令皇后心安?”   他说这番话时,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手头上泛黄的薄纸一页翻过一页,他的语气何其清冷淡漠,比之曲寒方更胜一筹。   曲寒方只是冷,而朱炎,冷漠之外,还隐隐透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戾气。   这是久居帝王之位,过惯受人追捧臣服,自然流露的龙威。   若林皇后聪明,此时就不该继续触碰他的逆鳞,然而听到朱炎这赤-裸-裸的警告之言,林皇后内心无法镇定,他的意思是……祖父这一死,他就再无顾虑,若他想……就能随时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这一念头倏地冒出来,顿时惊得林皇后一身冷汗,她不敢置信地抬头面向朱炎,抖着声音道:“皇上的话……臣妾、臣妾不懂……”   他复而低头,嘴唇轻轻翻动:“皇后不必懂。”   “皇上,臣妾不明白……”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快要哭了。   他翻阅的手一顿,将木签压入,随后将书册放到一旁,随后双手安置好,摆出一个躺坐交流的姿势,目光定定地落在林皇后惊慌失措的脸上:“皇后只需要明白,这后位你若想坐稳,就不要生什么乱子,之前你搅合的那些小事朕不在意,是因为皇贵妃曾对朕说过,皇后是心里不平,受了委屈,故而朕忍让你一分。然而……若皇后的心永远都如此的不安定,朕能封你为后,自然能寻一借口再废除你。”话说到这里,朱炎目光凉薄地望着坐在不远处的人一张煞白惨青的脸容,他眉峰都未曾挑动一下,神情自若地问,“皇后……还有什么疑问想要问朕么?”   林皇后唇瓣哆嗦,说不出话来,她大脑似是在朱炎说出这番话后瞬间放空,她茫然又无措地睁大眼睛望着这个男人,他何其残忍无情!当着她的面……将她的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她无比怨恨,她看似是这场后位之争的胜利者,然而转头就发现,这场硝烟四起的战争不过是他拿来保护一个人的措施。她只是运气好,有一个对他有过教养之恩的祖父,而现今……这最大的武器都消失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制衡他。   他的选择,瞬间多了许多。   不再是她遥遥领先,后头那些曾经她瞧不上的,看不起的,不愿与之同流的,此番都会重新摆在她面前。   他这是在警告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她现在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改变整个时局。   林皇后恨!她恨极了!这样的恨倾涌而出,几乎一瞬间盖过恐惧之心,她想质问,想发怒,想狂吼,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屈辱!凭什么沈夙媛……就能得到这个人的真心爱护?!   不甘受辱的林皇后想到自己坎坷的命运,想到她的无辜,想到她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朱炎需要一个挡箭牌来保护她心爱的女人,而她,就是那个可悲的,无法选择的,最终沦为牺牲品的女人!她不甘心……不服……她怨……她恨!!   “皇上的话……臣妾明白了。”她的泪从眼里流露出来,她很委屈,却似是没力气用手擦泪,一颗接着一颗汹涌地掉着,裙摆上湿了一大块,她的手紧攥纱裙,不停抖动。   朱炎见到她这模样,纹丝不动的眉头忽地就皱了起来,他目光直直看向林暮烟,她哭得梨花带雨,像一朵雨夜里娇弱颤抖的花儿,他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一丝讽笑浮现,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就挪开了视线。   林皇后最终还是离开,她回到太后的住处,径自来到铜镜前,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目光冰冷带着浓浓恨意的女子。   那是她。   可悲的,凄惨的,徒有皇后虚名,却处处受制的她。   外边的侍女走了进来,林皇后收起眼里的恨意,让人打了一盆清水过来,当她洗完脸,张太后带着她的心腹秦嬷嬷入内,林皇后很姿容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干净面上的水渍,随后转过头,笑容浮现:“母后,您怎么来了。”   张太后目光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温和一笑,来到她身边问道:“你方才去找皇上了?”   林皇后脸色一黯,低声道:“是的母后。”   张太后拿过她的手握住,和蔼地问:“那你可是都明白了?”   林皇后神色一变,她目光震惊地转向张太后:“母后您……您都知道了?”   张太后略带讽刺地勾起嘴角:“猜也猜到了。”   “母后……”她眸光凝敛,声音里满含委屈,“皇上……皇上实在是不公……烟儿不甘心。”她的手颤抖着攥成拳头,尖锐的指甲似在不知觉中就要刻割裂她的掌心肉,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意,任那锐利的刀刃刺入,一直刺入她跳动的心脏。   “母后知道你苦……母后会帮你的,我们……是一起的。”张太后揽住她的肩头,轻声地说道,她微笑的脸庞上逐渐扭曲起来,像是一条直线忽地于半道上变成诡异的蜿蜒曲道。   “今后烟儿都会听母后的,皇上那儿……烟儿不会强求。”她是彻底想通了,与其求得朱炎的怜爱,还不如彻底掌握皇后这一位置,利用实权建立起她的势力,这样有朝一日,他们就不敢再小瞧自己,如此一来……她也将会拥有制衡的资本。   张太后看她是真的想开了,心里宽慰一笑,她原本的设想是想要林暮烟取得朱炎的心,就算不能得到朱炎的心,用身体得到也是好的。然而她想不到的是朱炎竟然对女色真是一点不沾,当初她能挤下睿德皇后,多数是靠她一张花容月貌,和把男人哄得欢快愉悦的本事。而先帝,又恰恰是个骨子里好风-月的主儿,故而她才能有机可趁。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   她的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不但不近女色,且性格寡冷,软硬不吃,脾性简直怪到让人束手无策,根本是无从下手。因而她后来并不建议林皇后用美色和身体去当作武器,还不如好好巩固她的正宫地位,一点点消磨沈夙媛的势力。   哼,什么帝王宠爱,一旦和真正的利益碰撞起来,那份宠爱还会在吗?   他们沈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大可以利用沈家的这份野心,撩拨他们……   到时候,就看他们互相残杀,而她们,则渔翁得利。   ——多好的计谋!   她心底暗自桀笑,面庞神情阴冷,带着一股森寒之气,而林皇后从她的肩头抬起脑袋,比张太后更年轻的脸蛋,眼中所包含的恨意,一点不比张太后少。   林皇后用手拭去眼泪,她终于找到她存活的意义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   她阴鸷的双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的细微柔意,她想到她昏倒后醒来时看到的人,一双远山烟水般淡漠的眉目,却在面对她时露出善意一丝笑,她想到他的声音,干净得像是一旺泉涌,瞬间填满她干涸的心。   她要……得到这个人。   林皇后的想法是令人吃惊的,然而曲寒方的心思何尝不是?和朱炎交谈后,曲寒方感到自己的心境产生了更加巨大的变化,他回到钰坊阁,正要进入自己的房内,就见到从里头用完膳出来的沈夙媛。   他身子一僵,脚步顿时滞住。   沈夙媛神情自然地冲曲寒方打了声招呼:“曲公子晚上好!”   曲寒方:“……”   沈夙媛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边,眼睛眨了两下:“曲公子怎么不说话啊?难道……是怕我?”她笑吟吟地落下最后几个字,故意把“怕我”两个字着重强调。   曲寒方眉头一抽,他低头,看着她。   思绪不自禁地就融入了一个男人温柔专注又充满深情的声音……   ……朕治国平天下,却也想要一个温馨暖和的家,不是被规矩条条例例束缚的假象,而是真的是让朕忙碌之外能够松一口气的地方……   ……朕是蒙上天垂帘,赐朕一个真心人,朕会用一生爱护她……   曲寒方的目光于她面上来回巡视,极为专注认真,似是想从她的表情窥探出她真正的内心,然而他发现,他不但无法窥探到她的内心,反而被这双闪烁着星光璀璨的眼所吸引,不断地丧失大脑里的理智,一直到她脆生生的声音切断他的思绪。   “今晚夜色极佳,曲公子想不想和我一道观赏?”   他不说话,无声立于原地。   沈夙媛见他这眉始终皱着,从未真正舒展过,不由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冲曲寒方笑道:“医者父母心,如曲公子这般,更该心胸开阔,不被那些世俗所束缚才是。总皱着眉头,和个老头儿似的,让人见了,真是白瞎了公子这幅好相貌。”   曲寒方脸一白,白过后耳根子泛起一阵热气,他的脚跟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他一直知道他自己生得好,可他并不是靠着一张脸走天下的,故而十分厌烦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可如今由她嘴里这般随意地说出来,他……他居然会……会庆幸他生了一张好脸。   这太可怕了!   他连话也没说,就转身朝房中走去。   沈夙媛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曲寒方一关上门,他转眼心里就升起一股懊悔,他为何要躲她,如此一来,更像是欲盖弥彰!以她这般聪明之人,怎会瞧不出他的异常?曲寒方手一点点握紧,不行!他将来若要入宫,必然会经常碰到她,难道每一次都要这样逃避?那他成什么了……而他又让她成什么了?   她是无辜的,她的本意是想要拉拢人才,而他心里边却抱着这般可耻的心思……   曲寒方觉得他这种行径实在叫人厌恶,他当机立断,转身打开门,不想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她没有走。   而是站在他的房门前。   曲寒方心头掠过一丝惊骇,她……她知道了!   沈夙媛似是没察觉出他的异常,和没事人一般,径自向曲寒方发起邀请:“我就知道曲公子会迷途知返,今夜月色……是真的不错啊……正好,夙媛有点事,想要问曲公子。”   曲寒方这心头宛若被一盆水无情浇下,他脸庞泛白,曲寒方知道,她想问的事情是有关于谁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傻,搀和到这些事里来,他应该只负责自己的事,做完后就立刻离开,这样,他的心就不会乱,不会被这两人无端牵扯进去。最令人无力的是……这两个人心意相通,任何人的插入,都会令其变成一场笑话。   曲寒方在这一瞬间认清他的立场,他确实该认清的。   他用这双眼,见证了那个男人对她的真心。亦同时,见证一个女人从遥远的地方,不顾一切,只为确认那个男人的安全的决心。这样的两个人……他有何权利干预?   既然无法干预,又无法抽离……他何须再如此苦恼?不如放任自己的心……   他是怎样的,就是怎样,不会因为谁而改变,除非他主动改变。而至于那个人在不在意,就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了。或许这样,他就会不会如此烦躁忧心,不可自拔。   沈夙媛耐心地等待着,她此时一身浅粉的纱裙,夜里的凉风透过窗口吹起来,微风舒怡,连同她的笑容,亦坦荡畅谈。   曲寒方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他的面部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片冰川,宛若初雪化融,冰凌散尽,露出被霜掩埋下的真正风景。   他平生笑过的次数从来只会在医治病人时露出浅浅一抹,那是心上宽松下来的笑。而平常时候,他从来不笑。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有笑的必要性。   而此时此刻,最平常不过的时刻。   曲寒方笑了。   他想,这天下很幸运,遇到了一位英明的君主,他英勇,心善,为民着想,同时,这位君主也很幸运,遇到他的命定之人,她聪慧,美丽,魅力非凡。而他,将是这场倾世的恋情中,一名微不足道的见证者。   作者有话要说:曲公子的内心真是谜样の感动   下章萌物和女王要相见咯,得好好设计一场嗯哼~   第77章 最佳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白日的天气都不再热得要人命,一丝秋凉逐渐沁入,夜幕降临后,出来散心漫步的百姓比前阵子多了不少,经过夜市里摆弄着各色玩物美食的摊贩,沈夙媛都会有所停留,随即查看一番,看有没有兴趣想要买下的。   白天的摊贩走卒不像晚上出没得多,而古代的城管和现代的赶人帮不同,这摊主并不一样要有正规的经营资格证,如果贩售的物品都是规定范围内的,城管大哥是不会闲的蛋疼来抓你的,除非贩售物品有问题,例如食物中毒,或者尖利器具伤到人什么的时候,无证经营会加重刑罚。   要说摆摊这一岗位,人员流动性很强,白天还是这一批,晚上说不定就会换另外一批,而且摊贩走卒的比例亦非常高,很多时候,贩卖的物件达到一定价值,也就是最高峰值点,生意就会缓和下来。毕竟泰州的百姓是久居,而很多摊贩是哪儿生意好做哪儿,这一块做不下去就换一块。所以在她看来,奸商什么的都是从古代培养起来,而且他们多数遍布于三教九流之内,这种现象很普遍,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会没事来赶杀人。反而如此一来,还能减少犯罪率,保持稳定性。   对于她一路沿街驻留的行为,曲寒方没说什么,倒是很宽容地一直给她提意见,毕竟他在泰州住的时候比她要长,泰州的夜市他偶尔也会看两眼,她想要什么,问他会比较快一些。   这一次林嬷嬷没有跟过来,大概是两日来奔走太频繁,林嬷嬷的年纪上来,确实有点吃不消,就留在钰坊阁里休息。故而这次出街,只有沈夙媛和曲寒方两人。   逛完缤纷多彩的夜市,她手里提着装小零物的袋子,和曲寒方来到湖畔,一路悠闲地沿岸漫步,后来她走得累了,曲寒方心细,亦瞧不出她的疲乏,就推荐一个凉亭当落脚点。凉亭是四四方方的形状,中等大小,容纳十几人的情况都还算宽敞。而沈夙媛找了靠岸的座位,把东西放置在长凳上,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时候让曲某人拿吧。”   “曲公子看上去不像是拎重物的。”   曲寒方一愣,旋即抿唇道:“沈姑娘玲珑娇小,更不像是拳打一群男人的高手。”   她打趣他弱不禁风,他自拿那日楼梯口事件调侃她当时的粗蛮。   她笑道:“我只是天生力气大,故而许多人未曾眼见为实,都不太相信。不过他们信不信,也同我没什么大关系。”随口说着,她忽地抬起头来,上空月色迷人,清辉照着人影斑驳晃荡,而凉亭内,她坐得离自己那样近,眼睛亮得透出光来,比月光更甚。   曲寒方的心一悸,饶是已经想通,仍是忍不住让她这突然一下给惊得失神。   沈夙媛目光凝视:“明天逼完余毒,他的伤情就算彻底抑制住了吧?”   曲寒方便知道她会问,没什么惊讶,只是心底有一丝落寞,面上倒平稳,答:“确实,最多再过上几日,就能下地行走,皇……黄公子的身子底质比寻常人要好,恢复的能力同样如此,故而好好调理三日,只要不做太剧烈的行径,伤口不崩开,再拆一次线,上一次膏药,结了疤就好了。”   “今天他醒来,有没有和曲公子说过什么话?”她想了一会儿才问道。   曲寒方目色一黯,嘴上很平常地说道:“黄公子倒是提起过一人……”曲寒方的记性很好,虽还不至于看过一遍就过目不忘,但是一段话,他若专心致志听了,不说记得一字不差,然基本大概也差不多了。   他以一种很轻柔地语调将朱炎同他说的那些话,挑拣要点和她复述一遍。   沈夙媛安静地聆听,曲寒方的声音很柔和,像是秋夜里温和的扶风,措辞亦相当简朴归真,力求还原最真实的一面,故而听上去就像是那个人真的坐在她面前,讲述着他对她的深刻情愫。   待曲寒方话罢,沈夙媛的目光仍是略显迷离,她朦胧的眼里像是轻快地跳过一抹泪花,旋即很快地被粲然的笑意给遮掩吞没,她瞧上去很愉悦,和方才在夜市里闲逛买东西时的轻松快乐不同,此刻的她浑身都像是被一股绽开的光圈所包围,非常地亮眼夺目。   曲寒方看得失神,心道他不能继续看下去了……面对她想要保持冷静,看来还必须得多锻炼一阵子才行,现在的他,余温摇曳,真怕会忍不住……   “就是她!妈的,原来是个小婊-子!”   突然一声暴喝似平地刮起的一阵骤风,猛地朝人吹过来,亭中乘凉的其他人被粗豪的暴怒声给惊得全都坐起来,众人闻声望去,就见为首的人鼻青眼肿,听着大肚腩,身后跟着一群小喽啰,穿着片薄的背心,露出粗壮的手臂和那身上纹着黑青的狰狞怪兽。   凉亭内的人有人一声惊叫,先后有人哆哆嗦嗦地跑出来,而沈夙媛和曲寒方安然自若地坐在长凳上,两个人似乎谁都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群人给吓住,沈夙媛则还是同那日一般,眼里不惊不慌,望着逐渐像他们逼近的人。   曲寒方看似镇定,但心里却陡然升起一丝怒意。   那人嘴里对她放出那般不干净的话,简直不能容忍!   他目色间瞬间泛起一层冰凉之意,瞬间结出一根锐利冰棱,好似下一秒,他就会将冰棱掰下来,握在掌心,朝这斗胆敢说出此等淫-秽之语刺去。   而就在这时,沈夙媛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提起袋子,目光笑眯眯地问曲寒方:“曲公子腿脚如何,跑得快吗?“   曲寒方尚沉浸于这片刻急剧上涌的怒气中,一听她这般问,下意识地道:“采药时经常会碰到猛虎野兽,偶尔也是要躲的。”   “那必定不慢咯,这好办!”她说道,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曲寒方的手腕,他心里的愤怒瞬间消失,全身的意志都集中那捉住他手腕的柔腻触感上。   “曲公子,咱们跑吧!”   话音刚落,曲寒方就感到一股特别强劲的力道硬生生拽着自己动起来,他吓了一跳,而粗狂暴躁的声音于身后一片轰轰然作响:“妈-的!这女的要跑了!”   “快追!那男的和她一伙儿的,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想她在现代的时候,大学里的田径比赛就一直都是第一名,她的腿就像是要飞起来般,轻盈跃动,宛若蝶舞。而曲寒方为采药经常会到深山里去,危险自不必说,最基本的就是要学会怎么躲避逃跑,而越是深处,越是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可怕生物,他遇到过许多,其中惊险他从也不愿与人道来,曲寒方一直认为,未知生物比人要可怕的多。   这群人光有蛮力不会动脑的怎会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说起来真要打,沈夙媛不怕,可她现在心情很好,她不想要让这种好心情给莫名破坏掉,因此她当即决定拽着曲寒方就跑,至于这几人,她心里已经暗下决定,明日就画好那倒霉家伙的肖像给李太守送过去。   她还得在这呆上几日,可不想天天被人追着跑。   她和曲寒方不出一会儿功夫就把人给远远地甩到后头去,两人随后跑到一处阴暗的小巷子里来,拐过一个墙角,立马藏身进去。   身后的声音吵吵嚷嚷地传来,在这寂静的小巷里十分响耳。   沈夙媛一边喘气一边问身边的人:“曲公子身上可有带迷药之类?”   曲寒方头次跑这么厉害,亦气喘吁吁,只不过他很自制,习惯性地维护形象,喘气都喘得绵延悠长,他道:“有麻药。”   “哎呀,这好!”她拍手道。   “……”她这样子,他真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后头的人很快追赶上来,等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来拐角处,人影刚一现,黑夜里漫天飞舞起一阵白烟似的粉末,哎呀惊叫声此起彼伏,来不及撤开,跑得气喘如牛的几人都已经把药粉吸进去。药效是立即生效的,故而方才还喧扰的小巷内,哀嚎声过后,转眼恢复平静。   墙角里,有人负手,慢悠悠地走出来。   “晚上好呀,大家伙儿。”她语气欣然欢快地同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一群人打招呼。   他们许是没想到,他们之中有人身上居然还带了麻药,麻药这种东西分量有限,很难买到这么多,因此他们还当这两个人身上什么兵器都没有,很好应付,哪里想到,到底还是失策了!   沈夙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此时气息已平复下来,她往前跨出几步,目光在被放倒的人群里寻觅,很快,她的目光就锁定了一具庞大臃肿的身躯,她用脚蹭蹭周边人的脑袋,随后用脚给挪开,人来到那具身躯前,缓缓蹲下来。   她掏出手帕将手给裹住,然后抬起那颗仍喘着气的巨大脑袋,男人脸上还带着被她一脚背摔楼梯后的伤口,他此刻全身麻痹,睁大的瞳孔内照出一个俏丽灵动的少女身影,她的笑容温和甜美,眼睛上下打量着面色恐惧的男人。   沈夙媛一直没有说话,男人的舌头忍不住动起来,发出沙哑的求饶声:“饶、饶命……”   “饶命?”她仍是微笑,眼角余光却浮现浅微的变化,似捎上一层极淡的冷光,令她在暗夜下显出几分莫名的诡异阴森,“你要是聪明的不来找我的麻烦,不就没这些事了么?现在被制住就恬不知耻地想我饶过你,啧啧,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男人听她这么说,眼神里恐慌加剧,他极力想要说些什么,沈夙媛却似嫌恶般松开提着下巴的手,随后将手帕往他身上一丢,站起来。   “求、求求你……”   “你的药效会持续多久?”   曲寒方正在一旁看着,之前被她力挑众人的模样给震惊了,现下里她淡漠的言语,更是让曲寒方有种……打开新世界的感觉。   他还在为她最后那句微微含笑的话而内心震荡不已,沈夙媛的声音忽然惊醒他。   曲寒方下意识地回答:“这药,足够撑上一整夜。”   这话满意了沈夙媛,惊呆了地上躺成一片的*尸。   沈夙媛转过身走到曲寒方跟前,眼里一抹坏笑:“能否请曲公子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曲寒方抿唇不语,她这样貌多变得简直要让曲寒方辨别不清她最真实的一面到底为何?然而她一双眼这样明亮地望着自己,曲寒方……无法拒绝。   他默默点头。   她乍然绽开笑容,“真好!”   “……”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这时,沈夙媛凑近他耳边轻轻吐气,曲寒方愣了下,只感到一阵温热气息蹿入耳中,导致他光顾着感到这一股叫人迷醉的滋味,而一时没反应来她说的内容。等沈夙媛重复确认他的回答后,曲寒方才隐约察觉过来……她刚才所说的话。   她说,这个事我不太方面,所以只好麻烦曲公子,把这些人的衣服都扒光。   把这些人的衣服都扒光……   衣服都扒光……   扒光……   光!   “曲公子,靠你了!”她笑吟吟地道,遂后推搡着曲寒方的后背,曲寒方背脊一软,下意识地点点头,人往前走,可走出一步后,他立马就回过神,蓦然转身:“你、你要扒光他们的衣服做什么?”   “天这么热,让他们凉快凉快呗。”   “……”这个理由,能再随便一点么!   曲寒方无言,他可算明白那个男人说她不会女红时那种无奈的心情了,想来她会的东西……确实让人不敢恭维。就像是现在,曲寒方平生倒是亲自褪下过不少人的衣物,然而这都是为了医病,可如今……让他的手做这样的事,这是一种侮辱,赤果果的侮辱!   他深深吸气,缓缓吐气,算罢!这些人逞凶作恶,还口出脏语,她想要惩戒一番,他又何必拂了她的意,虽说此等行径,实在可耻、可耻……曲寒方憋住心口那一团厌恶倒胃的情绪,上前来,能用脚勾住的绝不用手,最后嫌麻烦无法子,用帕子包裹着手迅速褪了个干净。他将人一个个都身子朝下翻好,这才出声将退避的人叫出来。   沈夙媛脚步轻快地踏着小碎步出来,她借着月色往前方一望,立刻就捧腹笑开了。   一个个圆润的身子,真是与月色相映成辉。   这些人平常作威作福作惯了,第一次碰上她这样的,一栽直接栽到泥坑里。   她上前几步,蹲□子望向那个领头的男人,药效已经影响到舌头,他此刻便是连开口求饶都不成了。   “长点记性吧,以后再看见我,一定要夹着尾巴早早地逃开,若不然,我一个兴起还会拿你开刀。说真的,让我记住你……是你的荣幸。至于今天,就在这吹吹风,让脑子清醒点。”说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眸蒙蒙,“说起来……我还是手下留情了。”这句话说罢,她忽地咧嘴一笑,在那人恐惧生畏的目光里手撑着膝盖一下站起来,随后她脚步轻盈地来到曲寒方的身边,仰头冲他露出特别畅快的笑容。   “今天很开心,曲公子,咱们慢慢回去吧。”   曲寒方没话说,她开心的方式就是整人?好罢……虽然那些人罪有应得。但这样的惩戒方式,未免也太……   “怎么?”见曲寒方脸色异样,沈夙媛故意装不懂,问他。   曲寒方犹豫半晌还是说出来:“你为何不将他们送往官府?”   “谁说我不打算这么做了?”她道,随后笑道:“光是送往官府怎么够,得让他们吃点教训才是。不然这帮子人,恐怕不能真正长记性。待明日一早,我便会查人去通知李太守,人是要抓起来的,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   她从来不是善心人,对于这种作奸犯科之人,她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先玩弄逗趣一番让他们一整夜提心吊胆,侮辱受惊磨损他们的意志,再一早,大白日的派出一群人将他们捉起来,让那些老百姓亲眼瞧瞧,逞凶斗恶的坏人早晚是会被严惩。这样之后,他们哪里还有胆量和脸面敢出来继续作乱?估计到时候会沦为整个泰州的笑柄!   这样才痛快不是!   曲寒方约莫也是瞧出她做这事的意思了,心里面对她认知越深就越迷惑。   他和她沿着湖畔往回走,两人非常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湖边一阵阵微凉的风吹来。   “我有些不明白……”静谧的气氛终究还是叫人打破。   其实曲寒方忍耐很久了,他从刚才走出小巷起就想问她。   沈夙媛听到他的声音,侧脸抬头:“什么不明白?”   曲寒方又无声了。   他们停住湖边,风继续吹,曲寒方低着头,眼里带着疑惑和一丝掩藏不住的心疼,问她:“您这样金贵的人,为何竟会……我真的,从未曾见过您这般。”   她无疑是美丽的,即便是做着那样的事,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让人让人无法捉摸的神秘,这样的美丽是强大的,耀眼的,时常会给人待来惊喜,而这样的美丽……曲寒方一直以为,不会存在于皇室中,起码……他无法想象在层层规矩束缚下的人,如何能培育出这样嚣张却不傲慢,随性却不随便的个性来。   他十分迷惑这一点。   就算那个男人想要守护她的这一特质,可之前呢……她应该是那种从小就生长于极贵人家里头,最为耀目的明珠,这样一举一动都像是在众人监视下的她,是怎样让这样的品质保持至如今?   “现在夙媛和曲公子就是朋友,曲公子用您这称谓是不是显得太生疏了?其实在宫里,私底下的话,我和嬷嬷她们,都不会特别在意这些规矩。当然,在外头的话,装个样子瞒混就成了。”   听她这样讲,曲寒方不太懂,他拧着眉头,大概还在理解她这话语中的特立独行。   沈夙媛知道曲寒方对她的困惑不仅仅只是如此,一个人要在意关注一个人,往往都是因为此人超过了他所认知的范围之内,曲寒方并非孤陋寡闻之人,以他的名声,他见过的贵族权爵之类的人必然是不会少,而见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种潜在的意识。   她不会觉得曲寒方的疑惑有什么问题,毕竟就如朱炎,和她这么多年下来,不照样是天天都在惊喜么?好罢,早期的话,惊必然多过喜。   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朱炎如今多半是习惯了,而曲寒方不过是短暂片刻的迷惑,沈夙媛很乐意为他解答。   “其实夙媛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脾气,许多人都无法接受,当然,也有喜欢的,可对于宫里那些达官贵爵来说,这样的脾性必然是讨不得喜的。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做人要是事事顾忌,样样打算,那还活不活了?想来还没得到想要的,就得先给这一口气给憋死了。有时候呢,放轻松一点,随意一些,反正无伤大雅,有何不可?曲公子你说是不是?”   听了她的解释,曲寒方觉得竟是很有道理,他默默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扬起唇角,泛开极微的一抹笑意,道:“沈姑娘说得也是,人确实不能太斤斤计较,看来是寒方迂腐了,沈姑娘这般的性子是极好的,没什么奇怪的。”   她轻笑一声,不作答。   两人继续悠闲地走着,一直走回钰坊阁,两人同样都住在天字房,她是靠嘴里边的,而曲寒方是倒数第二间,隔得极近,半夜里串个门子都成了。   沈夙媛和曲寒方站在廊间,她站在房门前,从袋子里捞出几件零物,塞到曲寒方的怀里,“曲公子陪了我这么久,这几件就给曲公子了。”   曲寒方注意到这几件都是他挑给她的,心下一动,他还以为她一路就是自顾玩着,他不过是陪衬加通传的工具,不曾想,她居然还注意到这一点。   心头动容,曲寒方冰清般的面容似化开般柔和如水:“沈姑娘的礼物,曲某人便笑纳了。”   说罢,曲寒方正要转身,沈夙媛却忽地道:“明日,还要麻烦曲公子一下。”两人便各自回屋。   曲寒方脚步一顿,侧过身来。   走道上暗光流动,衬着她的眼眸烁然黑亮。   她似说家常话般微笑道:“明日还劳烦曲公子带夙媛一道前去。”   曲寒方心一动,他目光闪烁几下,忽地道:“……他现在已经醒了,你若过去,他会发现你的。”   沈夙媛一听曲寒方所言,知道上次的事曲寒方隐约明白她是刻意退避,前后左右一联系,以他的推理能力,对于这种事上头,应该是明白了。而沈夙媛确实也不准备,现在就让朱炎知道她已经来看过她。   所以,沈夙媛冲他别有深意地一笑:“他不知道不就成了。”说罢,沈夙媛就露出转身回房的意思。   曲寒方再度疑惑,他道:“为何要藏起来,黄公子他……他也很在意沈姑娘。”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他太在意我,这会儿才不能让他知道。”她理所当然地说道,后头声音喃喃,“不然……可就要露陷了。”   曲寒方没听清她后头的话,而前面的话他也听不太懂,只能从只言片语中隐约揣摩出一股潜藏的意味,他还想问清楚些,沈夙媛已经冲他笑着挥手:“那晚安了,曲公子,明日一早就麻烦你了。”这回说完,就利索地开房门,连让曲寒方脱口的机会都没给,人已经闪入房内。   显然,她是不愿多解释。   曲寒方叹口气,算罢,谁让他早就陷入这场纠葛里,无法自拔了呢。怨谁呢?只能自己一力承担了。   清晨,天字一号房门前。   曲寒方早早醒来,他其实这一夜都睡得不踏实,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个人,醒来的时候,甚至还回荡着那张脸。他叹口气,叫小二上门送了洗脸水来,洗漱完毕后,带上相应的医疗工具,走出房门,敲了对面的房门。   门立即被打开,开门的是林嬷嬷,她正在给沈夙媛盘头,暂且搁下手上的活,立马给人开门去,随后朝曲寒方笑道:“曲公子请进。”   曲寒方颔首,进来后略略环视一圈,最后实现落在梳妆台前长发披散的人身上,十月下旬间的清晨,天蒙蒙亮,微微寒意从窗口透进来,而沈夙媛一身深色裙装,面庞素净,见他进来,明眸一转朝他看过来,随即露笑:“曲公子这么早就醒了,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针具。”曲寒方愣了一下神,就从容回道。   “可否让我瞧上一瞧?”   曲寒方性子清冷,一般是医疗用的就只是用来治病用,寻常时候不轻易拿出来给人看,之前有孩提捣蛋偷偷取了里头的长针,他虽未曾计较,但心里到底是恼,他不喜欢别人随意碰他的东西。然而沈夙媛这一开口,曲寒方也没犹豫,宛若两人是十几年的至交好友,他很自然地将针具拿到她面前,摊开来给她瞧。   沈夙媛哇地一声,眼睛盯着上头的大小粗细不一的针,她现代看到的都是放在用酒精棉花消毒锅的铁盒里,不像曲寒方这一套针具,如此详细周密地摆置好,她正感叹间,身后给她盘发的林嬷嬷却很是苦恼。   “您别动啊,这头发又该散了。”   听到林嬷嬷无奈的声音,沈夙媛一下就坐直了,特别乖,但眼睛还是盯着针具上的针,她伸手缓缓地摸过去,曲寒方就瞧着她细白纤长的手指,像是抚摸琴弦般,动作轻柔温和,看得他心头一颤。   她的手相当漂亮,不是那种如娇花般柔弱恬淡的美,而是一种十分张扬肆意,一如她的性子般。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指端顶部有些尖,形成一个带棱角的三角,而指骨细长却并不单是瘦,手指活动时,宛若是一条蛇,丰腴玲珑,不停在眼前晃荡,瞧得久了,就会让人心底生出一丝躁动。   “终于好了。”林嬷嬷声音忽地一下闯入曲寒方想象中的世界,曲寒方神情微微有变,幸而他很快调整过来,从容自若地将针具收起来,挽在手臂间。   “姑娘要上妆么?”   沈夙媛摇头:“不用了,直接走吧。”   见沈夙媛起了身,身上一股清香淡淡传来,曲寒方喉咙有些涩,故而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没看她,道:“那就走吧。”   就这样,曲寒方带着沈夙媛和林嬷嬷出发,三人一道乘坐马车,因为沈夙媛要林嬷嬷将昨夜里的事情先搞定好,故而马车先来到李太守的府邸,林嬷嬷跳下马车去办事了,而沈夙媛和曲寒方则继续炒朱炎所住的宅邸进前行,没会功夫他们就到了。   她照旧带着帷帽,后门看守的护卫一见是曲神医都让开了,而这位神秘的女子,之前李太守曾带进来过,看李太守弓腰哈首的恭敬模样,便知其身份尊贵显赫,因此他们不敢拦。   曲寒方和沈夙媛三人从小路上进去,走到假山中央时,曲寒方对沈夙媛道:“我先进去,很快就出来。”   沈夙媛知道,曲寒方这是要药了朱炎,让他先昏迷后,她才好进去。   她冲曲寒方挥挥手:“去吧。”   曲寒方点点头,随后快步前行很快来到主屋门前,喻大人此刻正在外头不知和谁说着话,见到曲寒方来了,和那人飞快说了几句,人便转身离去,喻德海迎上前,微笑看着曲寒方:“先生来了,快请进罢。”   “喻公公,待会儿有件事需要您配合一下。”曲寒方对喻德海说   喻德海愣了下,旋即问道:“先生不知要老奴配合什么?”   曲寒方朝小路的出口处看了眼,喻德海一时还未明白过来,皱着眉,“先生这是……”   “那人喻公公也认识,待会儿我进去后很快就会出来,里头发生什么喻公公都不要惊慌……”   听着曲寒方的话,喻大人瞬间福灵心至,他脸色顿时白了,小心又似不敢置信般地掐着嗓子道:“先生这是要……”   曲寒方亦叹息,只能冲喻德海无奈地说道:“喻公公猜的不错。”   “……”不错什么呀,他还是不知道啊!喻德海本来想用诱引发问出曲寒方的话,不想人家还当他猜出来了,顿时内心惆怅一片,他很想问,曲先生你究竟待会儿要做什么!然而他又怕问出个太吓人的会忍不住失态……喻公公这个挠心挠肺的纠结,然想到曲寒方这些天来对皇上的尽心尽力,喻公公还是妥协了。   “老奴会配合先生的,先生敬请放心。”   曲寒方点头,随即开门入内,躺在床上的朱炎闻声看来,“曲先生。”   他近些日来闲得无趣,然又不能轻易走动,万一伤口崩开,耽误回宫的时辰,他怕宫里头的小女人会焦心如焚,他可不想她整日都忧心他而吃不好睡不好,待他伤复后,回去后却瞧见她病倒了。   曲寒方见朱炎一副仍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最终还是用一碗安神汤给朱炎迷倒了。   遂后,曲寒方打开房门,冲外头的喻德海道:“皇上请公公进去。”   喻德海不明白曲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施针所需时辰不该这么短啊……他正模糊呢,马上想到曲寒方方才的话,配合,配合……他要配合。   喻公公很配合地进入房内,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头,却见到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喻公公心里咯噔一响,下意识地出声:“皇上?”   然后床上的人没有睁眼,像是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   喻公公人一颤,他又尝试性地叫了声“皇上”,可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喻德海有些慌神,他脑子里都冒出一个特别可怕的想法,人往前走了一步,颤巍巍地出声:“皇上……您醒着么?”   毫无反应的同时,咽了咽口水的喻公公颤抖地伸出手,向朱炎的鼻间探去……   “喻公公。”这一声似天外飞来,把喻公公震得一个激灵,脚都差点软了。   喻德海转过头,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人,她将门轻轻被带上,随后摘下帷帽,露出熟悉的脸庞。   她冲被吓傻的喻公公扬唇,微笑。   喻公公本惊惧不已的心逐渐地缓和过来,身体里的冷意亦被一股不知名的暖流灌满,诶娘喂……可差点要吓坏他这一把老骨头了!   他心说,下次干这种事之前,支一声成不,他年纪大经不起吓啊……   作者有话要说:萌物真滴被药倒了咩……请看下回分析   同类型新文,开始正常更新,单萌VS鬼畜,喜欢的萌亲们都去瞅瞅吧~   来,点击这个地址,蹦过去吧   第78章 最佳   喻公公稳住心神,他终于明白刚才曲寒方说的那一番话,原来所谓要他的配合,就是配合皇贵妃娘娘的密探,并且等皇上醒来后,他还得负责解决皇上无辜昏迷后的反应,他这就是个完全用来收拾烂摊子的且不能留名的三好先生啊……   喻公公简直不能再忧桑,他隐约能预知到自己的未来,每天奋力为两人之间能够合理的进行小情趣而脚踩火炭,头顶水盆,两只手还得兼挂着秤砣,掂量着怎样才能让事件完美落幕。再发展一下,光一个总管恐怕都不能满足喻公公,他应该当幕僚,当谋士,当一个心机深沉的世外高人!   沈夙媛似卸下重物般一身轻松,脚步悠闲地来到喻德海跟前,眸光里泛起丁点笑意,温声道:“喻公公,又见面了。”   “皇贵妃娘娘。”他弯腰,恭恭敬敬地唤道。   “这两日,皇上的身子已大好了吧?”   喻公公心说曲先生都被娘娘您给笼络过来当间谍了,您还能不知道皇上伤势的详情?想是这么想,喻公公还是老实回答:“皇上这两日精神头好许多了,还让老奴特意去买了些书籍,闲来翻阅,昨日换过膏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疤。”   “曲公子的药,起效还是非常快的。”   喻德海听她说着,这心就不停地摇摆晃荡,他不晓得皇贵妃要他留在屋内作甚,喻公公其实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屋里,毕竟,人小两口在要屋里做点什么,他一个老人家怎么好意思在旁观围观?然而他又怕皇贵妃会对昏睡中的皇上怎么怎么地,喻公公心里好纠结,纠结得一对眉头皱成一团。   “喻公公请先背过身去,站到门口去,目前本宫还需公公暂留屋中,稳住外头的那一帮人,有公公在,他们就算心生疑惑,亦不敢轻易进来。”   沈夙媛把留人的理由解释给喻德海听,喻德海不明白,那他在外头守着不也是一样的吗?   许是瞧出喻德海的不解,沈夙媛笑了声继续道:“这要怎么说呢……其实本宫不太相信别人,然而喻公公本宫还是信的。并且,皇上也信公公。故而待会儿等皇上醒来后,本宫要公公做一件事。”   “……”又要做一件事……!喻公公内心的小人儿抓狂地吼道。   沈夙媛的人已经来到床边,她稳稳坐下,目光注视着气色已好了不少的朱炎,缓缓开口:“若待皇上醒来后问起,公公可对皇上称曲公子临时有急事先出去,故而换了一名女子来,外头的护卫难保不会告诉皇上,为了以防万一,必须不能叫他们知道本宫身份。这就要麻烦喻公公,能者多劳了。而喻公公则作为监视,一同留在屋中,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本宫这样说,喻公公可清楚明白了?”   喻德海可算听懂了,他心都要脆了,皇贵妃娘娘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把一件事给设计的密不透风,可这件事……明明就很简单。只要把皇贵妃娘娘来过的消息告之于皇上,这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喻德海没立即搭话,沈夙媛转过头去,见喻德海一双眉头皱起,似乎不太赞同她这种方式,她不由极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猜到喻德海心中所想,语气轻快地问:“喻公公认为皇上待本宫如何?”   这还有问么!   好到简直要将天下奉上的程度!   人昏迷时喻公公伺候左右,皇上梦呓,嘴边喃声唤的从来就是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贵妃,而待皇上一醒来,问的依旧是皇贵妃,因为刚醒来,不能动脑伤神,故而只能看看不费神的书籍来打发时间,因此整日里除了看书就是把玩抚摸皇贵妃送的那只香囊,每当皇上摩挲那上头的两只滑稽的小鸟儿时,喻德海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欣慰,皇上待皇贵妃是一颗真心坚定不移,他作为见证人,最是清楚不过。   他想罢,心头浮上诸多感慨,微微叹息,道:“这世间,恐怕没人比皇上更在意您了。”   “那么喻公公试想一想,如果皇上知道本宫从宫中出来,并且已经透过公公的帮助确认过皇上伤情,而且一直到现在还停留于泰州,喻公公觉得……皇上会怎么做?”她的声线如泉溪般非常缓慢又充满条理地流动,就像是直接在大脑里说话,他感到自己有种被迷惑的错觉。   喻德海甩掉这叫人不甚愉快的想法,心砰砰地跳,眸光仍是恭敬地望着沈夙媛。   沈夙媛目光平淡地看着喻德海:“曲公子说,皇上现下不宜激动,会影响到伤口。”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已经说明全部的原因。   喻德海恍然大悟,以皇上对皇贵妃的在意程度,若皇上知道皇贵妃来过,怎么可能平静得了?而曲先生曾交待过,一定要让皇上保持心神安定,切不可情绪过激,因而皇贵妃娘娘精心设计这一场相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因为皇上。   他想到这其中缘由,心绪难以平静,他因皇贵妃娘娘的心思而动容,他伴随皇上这么多年,看着皇上和皇贵妃娘娘亦是许多年,曾经的明珠郡主,那样张扬肆意的人,从来都是皇上不断迁就,不断放低姿态。   喻德海以为,这一场较量中,皇上输得彻底,索性输得心甘情愿,因此两人间的相处能这样融洽,喻德海还道是皇上包容着皇贵妃,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他瞧着她眉目轻柔,手指放在皇上伤到的肺部上,眼里流露出的一丝淡淡忧色,心头撼动。   “本宫的来访还希望喻公公都能够严加保密,待皇上伤势痊愈后,本宫自然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而现在,不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不适宜说出来。因此,才要喻公公配合本宫演这一场戏。”   是了,娘娘还得顾忌皇后和太后这两位时刻盯梢的,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要更加小心防范。毕竟若是她的身份被透露出去,私自出宫,待皇后与太后回宫后说不准就会拿此大做文章。   喻德海为她的周密感到钦佩的同时亦为她感到一阵酸楚,其实大家伙儿都只瞧见皇贵妃娘娘的风光无限,认真说来,这一切又何尝不是皇贵妃娘娘努力去获得的呢?例如用皇后的位置换来沈家太平,和如今皇贵妃的封号,当然,这其中……皇上的爱首屈一指。   若说曾经的明珠郡主毫无作为,就得到这无上殊荣,那确实叫人嫉妒并觉不公。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从传闻里获取的零碎片段又怎及得上一直以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当事者?喻德海相信,皇上会对皇贵妃不可自拔,一定是因为皇上同她的相处过程发现她的魅力所在,就连喻德海亦不得不承认,皇贵妃身上存在着一股皇室中人无法比拟的光芒。   这种光芒,引人向往,渴望,更甚至,想迫切拥有。   喻德海将腰弯得更低,使他的姿态显得更为恭敬慎重:“娘娘是皇上最看重的人,只要娘娘需要老奴,老奴必会向服侍皇上一般为娘娘竭尽全力。”   她很少会去把事情特意去解释清楚,因为她认为说得透的东西也就不具备它的价值了,例如,有些人只需要提点一二,就能很快上手,并活灵活用。而她,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在她左右,毕竟她不是解说器,做一件事就要无时无刻地担忧手下的人出错,因为很多时候……在事情来不及解说的情况下,最能考验一个人。   沈夙媛不直接告知喻德海,是她认为喻德海是聪明人,她希望喻德海能够自我察觉并妥善处理,活到老学到老,很多时候,人就是在这样不断历练中成长的。而在她看来,喻公公是能够完美处理此等事件的人物。   她微笑:“喻总管只需要对皇上一人忠心耿耿,皇上才是喻公公要服侍之人。至于本宫……”她将实现从喻德海的脸上挪开,慢吞吞地转到榻上昏迷的人,她微微倾身,注视着朱炎紧闭的双眸,轻声低喃:“本宫有皇上,足以。”   天下人对朱炎尽忠,而她……则令他不可自拔,这样,不就变相的掌握了天下命脉所在?   这个算盘,她打得可一直很明白呢。   喻德海不再说话,而是识趣地背过身去,当一个无人问津的布景板。   该和喻德海说明的都已说明,沈夙媛自然不再多费口舌,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她什么也不能做,不能在朱炎身上留下任何关于她的痕迹,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十二点的灰姑娘,但不同的是,灰姑娘是被选择,而她握有主动权。   为什么昨夜进房前会忽然和曲寒方提出那样一个要求呢?其实这次的到访本来是不存在的,她原是不打算再过来了,因为太危险。神秘女子的到访一定会引起皇后和张太后的注目,她们或许会猜到是她,或许不会,这样的几率对半分,她是在冒险。   可冒险又如何?   她的眼沉静地凝望着朱炎,经过两天的悉心调理,他面上的气色不再是她上次看到的那般苍白无力,很明显,他身体机能重新开始运作起来,这让他的恢复能力亦变得十分快,短短两日功夫,身上只余下一点消瘦的影子,她用手仔细描摹他的眉眼,浓厚剑目斜入鬓角,轮廓比先前更显冷硬坚毅,饶是睡着,都像是随时会醒来朝人一通发怒。   这样的男人啊……真是一点都不像是会和人说出那种话来……   她当时从曲寒方的描述中是怎样的心情呢,沈夙媛说不清楚,她知道自己对朱炎动了心,这毋庸置疑,但到了怎样的地步呢?能把性命豁出去的地步吗?她不确定,或许只有真正到了那一刻的时候,才会有结果吧。   不过至少,现在她可以确定的是,她心里边在意这个男人。   在意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不然……她怎么会再次冒险过来看他?她想着,五指从他的指缝间穿进去,人一点点前倾,眼神低垂,微张的唇轻轻印上他的嘴角。   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停留了一阵,眼皮往上翻,视线朝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看去,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上,睫毛却有点像女人般层层叠叠,一根根纤细却紧密,她凝神瞧着……绵长平稳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那睫毛像是感受到外来物的存在,极为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夙媛眯了眯眼,眼神里似有一抹光流动闪过,遂后,唇从嘴角离开。   她坐直身躯,眸光凝定在男人仍昏睡的面上,若有所思。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伸出手,非常轻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眼角……没有变化,那么刚才是她的错觉?   她的目光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她从床边起身,而当她背过身时,床上躺着的人的睫毛,似乎又轻颤了一下,极快,她根本发现不了。   “喻公公。”   背过身的喻总管非常无聊地数着绵羊,他已经数到快近一千只绵羊,快突破一千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将他从数绵羊的梦魇中惊醒。   喻公公浑身一震,连忙转过来,低头道:“娘娘有何吩咐?”   “喻公公无需紧张,本宫只想让你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喻公公可否……为本宫从外头摘一朵花来?”   喻德海面上表情顿时便成“啥”,摘一朵花?   “希望喻公公能动作快些,本宫急用。”她笑吟吟地望着喻德海说道。   喻德海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她的话,转身打开门,又迅速关上门,同旁边几个护卫吩咐几声就朝假山那块走去,靠近假山的旁边是树木草丛,一簇簇碧绿间缀满星光般的娇花,他挑了朵盛绽的,形状姣好的摘下,遂回到屋里,将花儿递给她。   沈夙媛接过来,从里头取了花蕊,用两指捏住,然后转过头看向一旁伸着脖子,好奇围观的喻德海,一边笑一边道:“可否再请喻公公做一件简单的小事,能转过身去么?”   喻德海讪讪一笑,听话地背过身去。   沈夙媛手里捏着花蕊,人凑近他,然后用花蕊去搔弄他的鼻子,她看到他的鼻头动了动,但动作非常小,她再接再厉地在鼻间处打转,躺着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她皱起眉头,手撑住下巴,盯着人沉思半晌,遂将花瓣和花蕊都装进帕子里裹住,再度从床边起身。   “喻公公,本宫先离开了。”   喻德海“啊”了一声,他没反应来,这就走了?他快速转过身来,就见沈夙媛缓缓走过来,将手里包着的一团东西塞到喻德海怀里,一转身道:“喻公公将这烧了吧,哦对了,这药效是一个时辰,皇上应该还有段时间才会醒过来。所以喻公公现在开始可以斟酌一下,待会儿怎么解释。”她说道,随即笑眯眯地裂开嘴,手轻轻拍了下喻德海的肩头,“本宫相信喻公公的办事能力,一定可以天衣无缝地瞒过去。”   “……”喻德海总感觉听完皇贵妃娘娘说的话,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呢?娘娘您不要一下子对他期望这么高啊……他惶恐啊……   然而不管喻公公心里怎么担心受惊,沈夙媛就一副撒手不管,任由他怎么做只要瞒得过皇上就行。   她将帷帽戴上走出屋外,不想,走廊拐角处忽然显出一道人影来,沈夙媛扭头透过半透明的纱帘看去,一眼就瞧清楚,来人是张太后身边的心腹,秦嬷嬷。   秦嬷嬷一抬头,看见站在屋门外带帷帽的女子,愣了愣,随即眉头一皱,脚步加快上前来,并且出声唤住欲要抬脚离开的人:“这位姑娘——且慢!”   屋里头正酝酿着措辞的人听到秦嬷嬷的一声唤,这心立刻飞奔至嗓子眼。   喻德海猛然一个旋身,脚步跨出门槛时,速度又猛然降下来,他的脑反应在这一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喻公公几乎丝毫未曾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沈夙媛的手中,笑容满面地冲她说道:“请姑娘转告曲先生,您的按摩技术非常好,皇上很满意。”   沈夙媛挑眉,眼见秦嬷嬷就快逼近,她倒是镇定地“恩”了一声,自转身往前走。   秦嬷嬷上前几步要来拽她,“这位姑娘——”   “这是曲先生的女弟子,秦嬷嬷这是要作甚?今日曲先生临时有急事出去,就派了这位姑娘过来,咱家方才和这位姑娘就在屋里,姑娘已经为皇上看过,还顺趟按摩了一番。曲先生说这叫疏通,促进血液流畅,这样皇上的伤能够好得更快些。秦嬷嬷方才那样,难道是怀疑咱家放了什么不清白的人进屋里不成?”喻德海一个借位就将秦嬷嬷给拦住了,沈夙媛当下也不停留,立马朝外头走去。   “曲先生的女弟子?本姑姑之前可未曾听说过这档子事,喻总管就这样将人给放走了就不怕……”秦嬷嬷同喻公公争执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后面的话隔得一远,自然就听不大清楚了。   一直走到假山出口处,沈夙媛看见一道人影,随风而立。   她步子一顿,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来。   正好瞧见她撩开纱帘,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怎的,曲寒方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见她眼里含笑,面庞净白素雅,眸色莹润如水波荡-漾,心头就似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忍不住别开脸,而沈夙媛已经走过来,片刻功夫,人就来到他跟前,仰首道:“曲先生怎么总一副想避开夙媛的样子?夙媛生得这般可怕不成?”   曲寒方叫她这话说得心里堵得慌,她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早先就光明正大利用他一颗为她而紊乱的心,促使他被波及,从而无法逃离这一场关于他们二人的纠葛,如今他是认也认了,决心呆在她身边,辅助她,可她却似乎并不只想让他变成一个机械人……   曲神医走遍大江南北,历经多少事,这一栽跟头,就栽了个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他实在……实在是心里憋得紧!   故此他就憋着那一口气,凝神看住她,却怎么都不出声。   沈夙媛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忽地扑哧一笑:“好罢,我认输了。曲先生赶紧进去给皇上针灸吧,夙媛的事已经做完,就先回钰坊阁了。”   她这样子,曲寒方反而更不自在了。   如此我行我素,又没法子让人真正对她产生一丝厌恶,但他明明不喜欢……这种矛盾又无奈的滋味,说实在的,真不好受。曲寒方小腹吸气,将这口闷热的浑浊的气从四肢百骸间一点点排除,驱散,最后化作乌有。   人清冷高挑地堵在出口,终于动弹了,往前跨出一步。   沈夙媛发现一个问题,原来曲寒方的身高,比朱炎还要高,不过未曾高太多,也就是眼睛间距这样多。   当然,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   她好忧桑……   而此时,高长的男子低头,目光往下移,同她抬头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曲某人是怕姑娘,因此姑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的笑脸微微一僵,随后眼睛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她没有动,而曲寒方已经绕过她身边,他的手不知觉间握成拳头,他以为他将这口浮躁的气彻底排除了,不想……仍是没法子真正无视眼前的人。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   她不过是想和他像一个之交好友般相处而已,是他……他心中过不去这道坎。   曲寒方其实立即就后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他眼里布满愧疚之色,脚步才走出几步,就猛地停住。他霍然转过身来,果然,她没有走。   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清清嗓,从后方轻声唤道:“沈姑娘。”   沈夙媛吐出一口气,转身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恩。”   “方才……是寒方不对,寒方在这里给沈姑娘道歉。”曲寒方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朝她九十度弯腰,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沈夙媛的眼中笑意更盛,要剔除这人心里的杂念,确实很不容易,但是胜在曲寒方自我调节的本事很强,他或许会一时间失态,就比如方才,但他也会迅速做出相应的反应,就比如现在。   她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没一点小脾气呢,她能谅解,反正……大不了等人入宫,她才还回来就是了。沈夙媛笑眯眯地想着,目送曲寒方离开。   这场秘密会面,虽然有秦嬷嬷横插一杠,但所幸喻公公公关能力强,到底是应付过去。而曲寒方的应救措施亦相当及时,朱炎悠悠转醒,喻德海联手曲寒方将朱炎蒙骗过去。   此事就算一个完美落幕了。   最后一次针灸,余毒扫除完毕,朱炎又在床上安分地躺了三天,看了三天小说,把玩三天香囊,偶尔发发呆,睡睡觉,转眼间三天时光就如同眨眼功夫,倏地飞逝而去。   三天后,曲寒方来检查伤口,他替朱炎拆线后重新绑好绷带,然后告知朱炎,还得再休养几日,不然车乘坐马车时旅途上一路颠簸,还是有可能把伤口给崩开。不过拆线完休整一日,就能下地走动了。   喻德海本以为皇上会耐不住性子,想要赶紧回宫,不曾想,当曲寒方说还要在泰州留上几日的时候,朱炎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然而然地就答应了。   喻德海觉得……皇上有异常。   他本来以为上次联合曲先生应该已经骗过皇上,因为那日他说明缘由后,皇上脸上虽然无动于衷,但也没有反驳。不过会有一点疑惑,喻德海还是能理解,可之后喻德海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上以前手里拿着皇贵妃送的香囊时,眼神柔情绵绵,现在这几日……喻德海总觉得,皇上眼里,有一股十分可怕的气!   拆线后第二日清晨,朱炎很早就醒来了。   喻德海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皇上自主自发自动地全部穿戴整洁,手里拿着香囊,神情沉凝,仿若无人,似入冥思之境。他开门发出的响动并未曾惊动到他,朱炎连头都没抬一下,嘴上却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喻德海。”   喻德海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来,弯腰恭声:“老奴在,皇上有什么事吩咐老奴?”   朱炎嘴角扬起一丝若隐若现地笑:“朕上次昏睡的时候,是不是有旁人来过?”   上次?喻德海心念转动间,恍然大惊,他忙道:“这、是有一位姑娘来过。”   “你说那位姑娘给朕按摩?”朱炎问。   “是、是的……”   朱炎放下香囊,目光抬起,看向喻德海低着的脑门:“那你可知……这位姑娘此时此刻,住在哪儿?”   喻德海心头惊骇,幸而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朱炎瞧不见,若被瞧见了,必然会知道此事有问题!可是现在……喻德海心中隐隐有一个不详的念头冒出来,皇上那日……是真的信了吗?   朱炎像是没察觉到喻德海的异常,语气稀松平常地自顾说着:“朕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不太清楚,就感觉有人在碰朕,你说那位姑娘给朕按摩疏通血脉,朕觉得很舒服……朕现在,已经可以走动,故而想要去瞧瞧这位姑娘,答谢一番。”   喻德海的心头转过千万个念头,是说还是不说,说,万一皇上发现是皇贵妃娘娘,那他之前的那些行径——不就是欺君之罪!可是不说……他又要用什么法子让皇上不去呢?脑中瞬间想过一个念头,喻德海立刻道:“这个……这位姑娘,如今人已经离开泰州了。”   “离开了?”朱炎的语气微微提高,似隐含一丝愠怒。   喻德海心里这个抖啊,他是明白了,这人一旦说谎起了个头,就没法子停下来,就像是现在,喻德海为了皇贵妃娘娘,他只能撒谎!   “是的……昨日曲先生来过,老奴偶然问起,才知道这位姑娘已经离开泰州地界,听说,是老家有急事,忙着回去处理了。”   “曲先生……可说过是什么急事?”朱炎声音特别低,语气不明地问道。   喻德海见皇上不断追问,心里边慌啊,难道说皇上真的察觉到什么异常?不然的话,为何要一直问呢?然而喻德海这谎话已经撒了,必须得继续编下去。   “这个……曲先生未曾说起,就说是有急事。若不然,老奴现在就去问一问曲先生?”   “不必。”朱炎快速道。   喻德海抬头,见人脸色平淡,莫名一阵心悸。   他自然不敢说话,就怕多说多错,他只有等皇上自己想,而他……则要稳住此刻,曲先生那头,看来他还得私下里去送一封信笺过去,喻德海总觉得……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他又觉得皇上这样子不像是知道实情,若是一切都已经穿帮,皇上为何还这般镇定?   喻德海越想越头疼,他就不该啊!   从走出邪路的那一刻开始,就退不回来了!   为了向皇贵妃娘娘效忠,守护皇上二十多年的喻公公,便只能迫不得已的叛变,喻公公苦啊,眼泪流在心里,一颗心都被灌满酸楚的滋味。   喻德海本以为朱炎不会再继续追问,不想,沉默半晌,朱炎又发问了,这回,朱炎问的是“曲先生住在哪儿”。   喻德海没法再搪塞过去,只好老实回答。   “曲先生现在正暂居于钰坊阁天子房。”   “是么?”朱炎轻轻的,似是自言自语,“钰坊阁……”   喻德海听着这一声声低喃,这心扑通扑通地跳,要知道皇贵妃娘娘就住在钰坊阁啊!就在曲先生对门啊!内心不断乞求皇上千万不要去的喻公公于下一秒,就听到一声欢欣悦耳的嗓音缓缓响起。   “既然如此,喻德海,你准备一下,朕要去钰坊阁。”   啥?   现在就要去?   皇上您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啊!   喻德海心中的小人抓狂地咆哮,他都赶不及让人去通知了啊!   可是不论喻总管大人怎样焦躁着急,朱炎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从床边起身,他还特意走到梳妆台上的长方形铜镜前左右照了照,十分臭美地用手抚了抚狭长的剑眉,旋即还意味深长地冲铜镜里的人笑了下。   他直起身,似乎很满意,一步步朝喻德海走来,待来至他身侧时,眸光朝他极力维持镇静的脸上一定:“曲先生这个时辰,应该在钰坊阁吧?”   喻德海听他这么问,张唇道:“……应该在。”   “应该……”朱炎眸子一眯,暗光流转,他转过身,轻轻地说了句,似风飘过,“最好是在……”   喻德海浑身一颤,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目光追着朱炎的背影而去。   皇上……是知道了吧?   他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着,朱炎已经上了马车,因为伤口前天才拆线,就算能下地走动,也不能太过奔波,什么磕磕碰碰越加要不得。加上那刺客是个死士,目前为止还不晓得背后是否有人,故而出门在外要更加小心,不能过于张扬,只能让那些人在暗中保护,形式上必须要简单些,省得引人注目。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来到钰坊阁,朱炎从马车上下来,喻德海小心搀扶着他,却被朱炎用手挡开,“不要扶着。”他压低声音道。   喻德海这几日提心吊胆,脑子转得速度却快了不少,立即明白过来,皇上被行刺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因而在不确定有心人是否还在城中游荡的情况下,皇上这一趟外出,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比如他现在若将皇上当一个伤患对待,就会引人猜疑。   可就是心里明白,动作却总是控制不住想要上前去,这才是拆线第二日,要是一个不慎,伤口还是很可能会崩开啊……届时,他这脑袋,真就保不住了!   喻德海正这么想着,朱炎隔着帷帽,透过纱帘低声道:“先去曲先生的房间。”   喻德海带着朱炎走上楼梯,楼梯上人来人往,喻公公一双眼睛戒备严防有人偷袭,或者不小心撞上皇上,冷着一张老脸,倒是威严十足,将人都给吓得退避一边。   “不要太引人注意。”朱炎皱眉叮咛。   喻德海忙低头,收敛道:“明白了公子。”   之后喻德海将人领到曲寒方的房门前,手轻轻扣在上头,朝里头唤道:“曲先生在么?”   朱炎站在喻德海的身后静静等待,不想,背后有一扇门打开,里头传来一声清脆干净的叮嘱:“妈妈,和小二说,口味别太清淡,要爽口开胃的,对了,再来点新鲜的果子,价钱随便开,咱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防盗,又怕你们会烦,对手指……   PS:倒霉的,买个早饭就撞上萌物了   第79章 最佳   林嬷嬷刚出门,正仔细听着主子吩咐,而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坐在梳妆台前的人转过身,特意强调一遍:“一定要新鲜刚运进来的,不要隔夜,妈妈要亲自查过。”这番交待下来,林嬷嬷点点头,转身就要带上门,而她的身位一退让,立即露出前方站着的人影。   他带着一顶帷帽,未曾脱下,然而头却是已经转过来,将将好对准了林嬷嬷,而林嬷嬷回过身的脸又将将好对准朝曲寒方叩门的喻德海,喻德海则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连喊的声音都跟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来了。   也就于此刻这般万箭齐发的状态之下,门被里头的人打开,曲寒方长发披肩,眸光清冽,一对秀气的眉目不悦地紧蹙,似乎在对喻德海的不请自来而感到分外烦躁。   “怎么……”尾音还没落,就听到一声尖细的惊呼。   曲寒方转过视线,就瞧见林嬷嬷手捂着嘴,惊恐万分,而屋里的人猛然一声喝道:“快回来!关门!”   男人猛地一手将头顶的帷帽给掼下,狠狠摔在地上,露出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阴测测地道:“沈夙媛——你好啊——”   “皇、黄公子,老奴都是逼不得已的啊——!”喻德海见事情呗当面拆穿,立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叫,“公子——公子不要责怪姑娘,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   “一个都跑不了……”他低沉出声,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屋里的人,大步一迈,立刻就往大敞的门内走去。   沈夙媛亦未曾想到,朱炎竟就这般攻过来,而看他的神情,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之前的一个疑惑点……看来,那天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这个男人,受过一次伤,似乎又比以前厉害点了。还学会装傻,伺机行动了。   她想着,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她当下毫不迟疑,一个箭步来到门口,一手拽着惊惶发愣的林嬷嬷,一手堵在门口,不让朱炎的步子继续前进。   两人僵持在门口,不动。   双眸对峙,情绪如闪电般噼里啪啦地脆响。   从鼻孔里喘息的人怨声载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你骗朕!”   “还没良心?”她笑吟吟地说,旋即撅起嘴,一副向平素里同他撒娇时的样儿说道:“人家千里迢迢都跑来找你了,早知道,还不如不来呢。”   他咬唇,眼里的愤怒少了些,但眼底已经生愠:“你、你还是不信……我,你便告诉我,我也不会把那次当做是一场梦……”   “就算你如今都拆了线,也不能太激动。”她目光温柔地望着他,轻声软语地说。   朱炎是抱着一腔愤怒和被欺骗的心情过来,然而此时此刻,她嘴里柔声说着,语气就像是两人在皇宫里时一样,愤怼的情绪居然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逐渐被化解,他凌厉的眉目似被一双手几番揉弄,变得温和深情,他凝视着她,心里带着一丝心疼和久别重逢的喜悦释然。   “我听你的……那你不许逃了,先让我进去。”他提出要求。   “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事后不许计较妈妈和喻德海,毕竟他们都是为了帮我。”沈夙媛亦提出条件。   朱炎一听,眉头立刻紧皱,他先是看了眼林嬷嬷,后者一哆嗦,不敢抬头,稍后朱炎低头朝跪地的人看去,似是感到头顶上有一道目光射过来,喻公公颤抖得更厉害了,他连声道:“老、老奴有罪……不该对公子有所欺瞒……”   “好。”朱炎一个字爽利地答应下来,随后转头朝她说道:“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吧?”   “对了曲公子于本事无关,你也不能罚他。”   被忽略许久的曲寒方手环胸,在旁围观了好一段时辰,听沈夙媛提及自己,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眸光平静地和朱炎转过来的视线对视,率先开口:“这罚又从何而起?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处理罢。”他说罢,手拉着门把,眼色朝前掠过朱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她,随后转身就将门给带上。   呵……这会倒是撇的干净。   对于曲寒方的退避,朱炎很满意,说到罚,毕竟曲寒方是救他的人,他本就不是皇宫中人,亦不知晓沈夙媛的身份,这罚确实说不上来,顶多治他一个期满之罪,还是勉强才能凑上边的。然而他的这份恩情是大过天的救命之恩,他能怪他吗?不能。   “行吧,喻德海,林妈妈,你们暂时先在外边候着,对了,林妈妈,我刚才说的早餐别忘记点了带上来。”就算事机败露,她仍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吩咐,并且,还煞有介事地转头朝他问了句:“你吃过了吗?”   朱炎:“……”   “那就是没吃过咯?林妈妈,来两份。另一份却掉水果。”   朱炎嘴角一抽,质问:“凭什么要去掉?”   她笑着把他拉进来:“因为我那份的量很大,我们俩拼一起就好了。”   炸毛的凶兽被她一句话就给轻易抚顺毛皮,他听罢,觉得挺有道理,何况沾着她口水的果子……应该会更甜吧?朱炎想着,眸色不由加深,面上还是假装正经,轻轻咳嗽一声,摆个姿态道:“那就勉强答应你了。”   瞧着他那装模作样的架势,她扑哧一声,挽上他的手臂,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叮嘱:“小心伤口再崩开了,我扶你。”   “我、我没那么虚弱……”他口气很硬,但那温软的手臂和不断靠近的身躯山传来的淡淡清香,令朱炎的头脑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他目光颤动几下,垂下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素净脸庞,心口砰砰地跳起来,语气一转,立即软了,“那你……你小心扶着。”   “不是不虚弱么?”她微微抬首,含笑挑眉。   朱炎的脸上有一些热气烧得他眼中生出乌润的淡墨色,他的身躯仿佛庞大的山一般朝她的肩头靠去,他的眉头紧锁,似忍受着强烈的痛楚,低声在她耳畔吐气:“朕……忽然就觉得伤口犯疼了……”   “真疼了?”她面上并未显出忧虑,像在确认般重复一遍,“真真伤口疼了?”   “是啊……疼……”   她立马停住脚步:“那夙媛赶紧去叫曲先生来。”   “……站住!”朱炎喝道,中气十足。   她挑眉,以一种挑衅的眸光直视他,心里含着微笑,似在说:不是伤口疼么,看不出来呀。   朱炎深吸气,本来是不疼,叫她这么一气,他还真有疼了。   “好罢,你这坏女人!”他说道,忽然低下头,嘴朝她的唇瓣进攻,她往后飞快一躲,一只手贴上来,按在他的嘴上,“皇上这是轻伤不下火线啊……”   朱炎的眸子里暗光浮动,如同神秘的深海,沉邃迷人:“你忘了……”   “忘了什么?”   “你之前两次来,都偷偷吻了朕。”他抿唇质控她的两次偷袭,随后手抬起来拿开她的,她竟也毫无反抗,任由他五指相扣,紧紧交握。   “朕这次来,就是要还回来!”霸气地宣布完毕,他整个人就压下来。   两个人的嘴和黏合到一块,脚下步子颠簸,踉跄一下跌入柔软的床榻里,幸而天气转凉,席子都换成软垫,这样凶猛地摔进去,都不会觉得疼。   然而饶是有一道缓和立减少冲撞带来的劲道,朱炎这肺部的伤口还是裂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   她立马按住他的肩:“这回可以叫曲先生来了。”   “……”朱炎不说话,因为他这次是真的切肤之痛。   沈夙媛走出门外,喻德海一见里头有人出来,忙迎上前,但唇抖动几下,仍是什么话都不敢问,倒是沈夙媛冲他非常友好地笑了一下,扭头朝里面的人瞥了瞥:“黄公子伤口崩开了,你进去伺候吧,我叫曲先生过来。”   和喻德海交待完,也不看他的脸色,径自叩响曲寒方的房门。   里面人其实一直怀揣着矛盾的心情,于床上坐立不安,干什么都不顺心,他之前的镇定自如只是伪装,但凡关乎于她的事,曲寒方总也静不下心来。如今听到敲门声,他当下几步就走到门口,手伸到一半,又忽地停下来。   他有何资格去介入他们二人之间?   他眉头深锁,正待他要放下手来时,就听到沈夙媛的声音在外头自然地说:“麻烦曲先生,黄公子的伤好像崩开了,曲先生能来看一下吗?”   伤口崩开了?   曲寒方凭借着医者本能,似刻意般抛开心里的烦恼,将医具带上,打开门,面容严肃,张口就问:“怎么回事?”   沈夙媛摊手:“男人嘛,太冲动了。”   “沈夙媛——”里面的人咬牙喊出声,旋即他就感到一股疼痛袭来,嘶地一声倒吸口气,又闭紧嘴不说话了。   沈夙媛立马无奈地道:“喏,就说冲动吧……”   曲寒方:“……”   他怎么觉得是被她给气的呢?曲寒方在心里想罢,之前的烦恼于此时竟就这般烟消云散,他看着沈夙媛转身走进屋内,来到那个男人身边,肩膀对着肩膀,两人贴得很近,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是情-人间亲昵的抚慰:“好了,不许生气了,不然裂成一条大口子,以后留疤可难看了。”   本咬牙发火的男人越发气恼,他眉头痛苦地紧锁,一边喘气一边瞪着她,他真希望她能闭嘴,少说点话气他!   然下一秒,她往前一靠,亲了亲朱炎的眉头:“不要皱眉,和小老头一样。”   朱炎脸上的愤然瞬间消失,他望着她,专注有力:“再亲一下。”   沈夙媛用手轻捏一把他的手臂,悄声笑道:“回宫后你怎么都行……现在先赶紧让曲先生瞧瞧伤口。”   朱炎不太高兴,但还是老实下来。   这句“小老头”听入曲寒方的耳中,让他恍了恍神,他的手僵硬地动了动,眼中黯然闪现,但是他转眼就调节好心态,平静地走过来,淡声吩咐道:“把上衣脱了,我先检查一下。”   朱炎躺下去,沈夙媛刚要动作,朱炎道:“让喻德海来。”   她手一顿,喻公公自觉终于能够派上用场,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他连忙上前,对沈夙媛道:“还是让老奴来吧。”   “你别看。”躺在床上的人又对她说了句,眼里似乎有一抹闪躲的光。   他……是怕伤口太狰狞吓到她不成?   沈夙媛心头一动,对他说:“那你忍着些,不许喊出声,不然我忍不住要转头的。”这话说得老实,老实得朱炎直接就笑了,他点点头,眸光凝定:“一会儿就好了。”   “先让我看吧。”曲寒方耐着性子道,这两个人……这般毫不避讳的亲昵,真是当别人都不存在了吗?   “曲先生都要急了。”沈夙媛说着,背过身,坐到椅子上,此时,林嬷嬷从楼下回来,一进屋就瞧见这等情形,立刻吓一跳,但幸好,她的惊呼声被自己及时捂住。关上门,林嬷嬷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过来,眼神不敢朝那边望,一直走到沈夙媛身边,将手里的盆子端过来,放到桌前。   沈夙媛瞧见上头她最爱吃的玲珑包,立马伸手拿了一个塞到嘴里。   林嬷嬷皱眉,压着嗓小声道:“您用筷子啊……”   沈夙媛点点头,伸手拿起筷子,一夹一个准,竟丝毫不被后头正在医诊的情况所影响,吃得那叫一个洒脱,吃完熟食,她眼睛朝一个小盘子里看去,里头装着她特意吩咐林嬷嬷拿过来的新鲜水果,她随手拿了一颗,闻了闻,香甜香甜,她朝上一扔,头一伸嘴一张就吃了进去。   这小游戏她似乎还玩上瘾了,就在那一个劲地往上抛,每发必中,颗粒尽收。   林嬷嬷:“……”   就连那身后的三个人都被她的动作给吸引过去,脸上表情各色,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想什么。   等她自己玩完后,发现身后已经没声音了,这才背过身,腮帮子鼓着一边咬出清脆响声一边问道:“看好了吗?”   “……”三人无语。   三人带着“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神奇生物”的眼神看她,沈夙媛伸手拿了一杯清茶饮入,把果子残渣一同咽下去,随便舔了一圈唇角,眸光含笑,惬意地看向朱炎:“今日的玲珑包肉馅鲜嫩,果子清甜脆口,你不想吃吗?”   吃?他眸子深沉,他若是此刻身上无伤,倒是很想吃了她!   曲寒方给朱炎看了伤口,微微有些许撕裂,但是只要切记不要再有大幅度的动作,就没有大碍,当然情绪也要保持平和,等说完结论,曲寒方识相地离开,林嬷嬷和喻德海两个一道送曲寒方出门,屋里头又剩下她和朱炎二人。   “这下可好,又要拖延几日才能启程回宫。”她撅嘴说道,话语里没有一丝抱怨,她一只手端着盘子,手一只手用筷子夹了一只玲珑包,人来到床边坐下,对他说道:“啊,张嘴。”   他张开嘴,自然地吃下去。   她笑着问道:“怎么样,好吃么。哎呀……”她轻轻唤一声,掏出帕子擦拭他的嘴角,“汁都渗出来了。”擦完后,她待他吃完,再继续夹了只凑到他嘴边,却听到他说:“你不是喜欢吃吗,你替朕吃了吧。”   沈夙媛摇头:“吃过了,你吃。”   他眸子深深地看住她,不语。   那玲珑包无处可藏,被夹在筷子中央,孤零零的一只,玲珑包鲜嫩多汁,里头汁水都要夹得流出来,可朱炎却不张嘴,她轻轻看他一眼,便自己张嘴咬下,哪知跟前的人忽地凑近,嘴一张咬住另半边,她眼眸睁大,唇瓣被含住。   他的呼吸和玲珑包的香气全部都入了嘴里,她愣了会,立马伸手放下巴底防护,一边嗔怪地撇过去:“都流出来了……”   “朕来替你舔干净。”他笑着舔唇,眸光里邪气盎然。   她皱眉,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嗔道:“不——许——闹!”   朱炎的脑袋不安分地凑过来,有点死皮赖脸的意味:“朕不是想你了……你就不想朕?你要是不想,还三番四次偷摸来看朕,还偷吻朕,你这小坏包,还联合其他人不想让朕知道。”   “你那天,没被药倒?”沈夙媛问,曲寒方那个面板的性子,应该不会骗她,难道说朱炎对迷药有抗体?   朱炎得意地笑:“说起来这药量曲先生下得并不大,故而一开始朕确实是昏过去了,不过后来隐约听到声音,意志稍微清醒了些,再后来……”说到这,朱炎就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你倒是好!顽皮!”   她不躲不闪,眼睛亮亮的望着他笑。   “我就说……那你怎么当时不拆穿我?”   “朕是想……奈何那药量到底是生了作用,朕虽然醒了,身子却毫无力气,后来朕仔细一想,若翌日就派人来寻你,朕有伤在身又没法下地,那样若你跑了,朕岂不是连捉你的机会都丢了。所以朕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今日。你这小坏包!私底下到底干了多少朕不清楚的事……第一次,朕还以为是在梦里,现在想来……要是真在梦里,床上怎么会遗留下女人的长发。”   沈夙媛“啊”地一声,恍然大悟:“就是从那时候皇上开始怀疑了?”   “怀疑归怀疑,但到底是不确定,万一是谁带进来的呢?不过后头那一次……朕可不是在梦里了。”他目光灼热发亮,笑意满盛如花开璀璨,手握住她,“朕这回……可是逮着你了。”   “是啊……皇上把夙媛给牢牢逮住了。”她的手回握于他,鬓影厮磨,笑语晏晏:“夙媛真怕啊……”   “怕什么,朕这样好。”   她哧哧笑道:“好了皇上,来,再吃点东西罢,小心饿坏身子,夙媛可赔不起。”   “你就拿自己来赔……”他摸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头往下沉,一只玲珑包阻隔在两人之间,随后就被她拿筷子塞到他嘴里,朱炎眼里燃起一簇火来,嘴嚼了两下就吞咽入腹。   “你快让朕亲……朕想得不行了……”他往她身上凑,嘴上混乱地说着,一嘴的汁水黏在她脸上,沈夙媛见推拒不成,一跟手指按上他受伤的地方。   当然,她不会用力,就是小小惩戒。   朱炎摸索的唇立刻哎呀出声,弯下腰去,她从床边站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男人抬头,一边喘气一边心道:她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然见她笑得这般开怀,心里又软和地加了句:可这样……朕怎么还是只想要她一个呢?   两人在房里闹了会就都静下来,她让林嬷嬷将洗漱的水端进来,饭后漱完口,沈夙媛就爬到床上,和他睡到一块,肩贴肩。本来朱炎要她的脑袋靠着她,可她不依,说怕重量压着伤口,朱炎只好作罢。   “皇上打算彻查行刺一事么?”沈夙媛低声问。   行刺一事,李太守正在查,通告全城,一旦发现可疑人物都要上报,并还附加银钱悬赏,起初一拨人奔着悬赏,或私仇,或恩怨,就算有几个真心来报的,排查下来后却毫无发现。李太守急,然而再急,事件仍是毫无进展。   喻德海将事件的调查结果告知于朱炎,朱炎并不惊讶,一个人上来单挑全队,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且此人的双臂十分有力,那人用的是弓弩,直接对穿,刺入他肺部,可想而知,若是直接刺入他,他的这条命……极有可能就不保了。   朱炎后怕过,他怕自己真出什么意外,那么他的小女人该怎么办……没有她的保驾护航,她就会成为箭靶子,那她该有多难熬……   幸好,幸好……他的手从下边穿过去,揽住她纤细的手腕,脸慢慢地贴上她,低声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颤抖的脆弱,他嫌少会用这样的模样对着她,这样的朱炎……让人心里发疼。   她转过脸,呼吸平稳。   “朕当时……是真怕了。朕怕就这样死了……朕怕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不会的。哪儿那么容易就死啊死啊,不许胡说。”她按住他的唇,眼神凝注,“皇上这样有本事,怎么能随便就去了阎王殿?那阎王恐怕都是不舍得收你的。”   朱炎低声吃吃地笑,他真是,越看她这贫嘴的样子,心里就越沉不下气来,想抱着她好好亲上一会儿,索性她之后的话题把他这一口给绕开。   “皇上到底打算怎么办?查不出就不查了吗?”   “查肯定是要查下去,只不过这线索实在是太少了……”朱炎皱眉,而且这人当即便服毒自尽,身上除了简单衣物,什么都没留下,这相貌也和平常老百姓没什么区别,从何查起?倒是检验尸身的仵作说,此人起码有二十多年的练武经历,特别是手臂上的肌肉,代表他主要练的是臂力,不怪乎他弓弩居然能对穿,就算减了大半阻力后,仍能刺入,这样可怕的臂力……   朱炎将这一点告之于她,沈夙媛拧起眉头:“难道说这件事策划已久?”   “那把弓弩很大,他身上没有能藏身的地方,那就是说有人将东西递给他,此事必然不仅仅是他一人所为,他的背后一定有人。可偏偏这人是个死士,按照目前的线索,根本没办法查。李太守这些日派重兵把守巡逻,也没发现有任何异常,这就说明,他们必然是有组织性的,和平头百姓都融入到一起,说不定……就住在这泰州界内。这城内的人数十万不止,虽然李太守第一时间锁城,但也不代表他们没有秘密通道逃出去……”   “这样一来,确实很难查。”她说道,声音顿了顿,冥思少刻,道:“不过既然他们有这样的人才来做死士开路,那么必然是不会罢手的。而城内如今被封锁,任何人出入不得。就算有密道,外头也有人看守,除非是建的地下暗道。但这样的暗道起码要建上好几年,这泰州近些年才真正发展起来,今天旱灾突然来袭,泰州城内的百姓都苦不堪言,若有人还在建设这条暗道,无论是财力人力,想要不引人注目太难了……如果说真有密道,必然是建在许多年前,可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呢。难道那些人都能预知到皇上会到泰州?还有一点……要是一个人长达近二十年练武,并且还是专攻臂力,这样的人……周围的百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总会有人察觉的,然后李太守派了人挨家挨户地问过去,至今为止还未曾发现有人提及……”   听沈夙媛这样一分析,朱炎眉头蹙起,深思良久,才道:“那么这样说来,外来者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这城内有人为其掩护?而且……还不止一人……”   “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掩护,很难让人发现可疑性。”   沈夙媛一句话就下了结论,这些人是有组织有预谋并且后续准备工作非常周密,是一批有势力支撑下的专业杀人队伍。   “其实这样的人朕小时候遇到过许多,区别不过是一个成功了,一个没成功。”   “错,那就办成功。要是成功了,皇上您现在还能在这儿同夙媛悠闲的说着话?”她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朱炎见她这样一板一眼,哧哧笑。   “好好,纠结这个作甚……”他贴着她的脸轻声道:“那么你呢,朕瞧着你一帆风顺的,怎么还懂这些,说得还头头是道。”   “皇上觉得夙媛像是温室里的花儿么,再怎么说,夙媛的母亲是皇上您的亲姑母,而太皇太后是夙媛的外祖母,您是表哥,算起来,夙媛的这个亲戚关系,不要太惹人嫉妒呢。当然会存在一些居心叵测的有心人想要加害于夙媛……”她如是说,语速逐渐慢下来,“不过夙媛福大命大,次次都能够躲过去……就像是皇上一样。”   他的手指抚上她略带惆怅的眼,轻轻吻了吻,温柔低语:“现在不会了,朕保护你。”   她低声一笑:“皇上啊……还是先保护好自己。”   朱炎瞪她一眼:“……”   她咯咯地笑。   朱炎无奈,她总是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下,跟搔痒似的,让人想伸手挠她两下,又怕挠了一下不够越挠越上瘾。   “对了,有个事要和皇上商量一下。”   “说罢。”   她眼睛眨了一下:“您觉得曲先生为人如何?”   “曲先生?”   “我是想,让曲先生入宫做皇上的专属御医……”   “可是他……不像是甘愿入宫的人。”朱炎想到曲寒方那性情,宫里头一个她就够闹腾,这曲神医的样貌品性若入了宫,还不得引起一场大乱?不知会得罪多少人……朱炎一想就觉得略感头疼。   沈夙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贼笑一声,道:“他应该答应夙媛了,曲先生虽然性冷,然而言出必行,他既然开口应下夙媛的请求,必然不会反悔失约。曲先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不过是看得通透,以他游历天下多年的经历,怎么会不清楚?所以皇上大可不必担忧,夙媛都准备好了。”   朱炎看她一眼,眸光里隐隐起了一丝变化:“你和曲先生……这些日来是在一起吗?”   她就住在他对头,加之曲先生还配合她来隐瞒他,虽说朱炎并不怪他,但是对于她嘴里对曲寒方的欣赏之意,朱炎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一股拧巴劲上来,他想知道,这几日她是不是和曲寒方在一块,和他一起又干了什么……   “皇上在吃醋。”她眼尖地戳穿他。   朱炎差点噎住口水,他重重咳了一声,别开脸去:“朕、朕没有!”犟着嘴喝道,旋即立马转过来,阴着一张脸,嘴上不甚愉快地问:“别转移话题,这些日,你是不是和曲先生在一起?”   “是啊。”   “……!”他瞪眼。   她眼睛朝着他又眨了几下,忽然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上,脚踩着平鞋,来到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袋子,随后抱着怀里又爬回床上,冲朱炎笑嘻嘻地说道:“那天我来看皇上,皇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之后的事皇上也知道了,回来的时候夙媛遇上了曲神医。再后来,李太守给我安排在钰坊阁的天字一号房。而出门的时候恰巧碰上曲神医回来,这才知道原来他就住在对门。正好夙媛也想好好看看泰州,就让曲神医引路,这些东西呢,都是他带着我一起逛街市买来的,我送了他一些,留了这许多,皇上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见她语声轻快,看来这几日曲寒方带着她确实逛了不少地方,她眉目间都带着俏丽的笑,朱炎本来心里还一分芥蒂,此时此刻,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依照她的话,挑几件作数。   “对了,刚才的话皇上还没回答呢。”她冲他奸笑,他一下反应过来,脸皮一紧,眼神避开她,不语。   她得寸进尺地笑,拖长音道:“不说……就是默——认——了——”   “对,朕嫉妒!”他猛地转过头来,眼里喷火,“朕嫉妒每一个和你关系亲密的男人……朕其实很害怕,害怕你会离开,朕怕保护不了你……”他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声音忽地梗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朕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强大。”   他想给她最好的,但很多时候,事情并不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   她主动退让一步,反而让他总惦念着,她本来就该得到最好的,这样最是配她,可偏偏让她低人一等的人,是他……   朱炎想对她好,好到忘记当初对她那些的坏。   “朕以前……没看清自己的心,说过一些过分的话,伤了你的心……”他低声说来,话还未说完,就让她吃吃地笑声给打断了,朱炎眼神尚蒙蒙一片,就见沈夙媛把东西往怀里一收,嫣然巧盼,容色生辉:“说那些以前作甚,人要活在当下,得看着眼前。不然究根归底,夙媛待皇上,那才叫一个大胆无礼。可那又怎么样……夙媛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和皇上在一起,很好,很快活。”   他喉咙滚动一番,眼里情绪激烈起伏,很快,他眸光微侧,掩住那闪过的泪光。   一双柔嫩的小手捧住他的脸,将他掰正过来。   她的眼灿若星辰,亦如烟花盛放,点亮心中所有灰暗阴霾。   “皇上只要记着,夙媛的心是向着皇上的,不论将来如何,夙媛都会和皇上一起去面对。而不论发生什么事,夙媛都会陪伴于皇上左右。”说到这,她突然嬉皮笑脸地用手戳了下他的脸,“当然了,最要紧的是,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你可不知道,从皇宫来泰州,有多累!”   她笑着滚到他怀里,朱炎搂紧她,心间爱意充盈,再无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祝高考学子考试顺利通过~撒花~   第80章 最佳   两人在榻上躺了许久,叙叙地说了好一会话,昨夜里彻夜难眠就等着来寻她的人竟不知觉中逐渐闭上眼,沈夙媛这连着几日倒是睡得饱,见他眉宇之间疲惫尽显,心下浮上一丝不忍,她目色柔和地垂眸,仔细瞧着朱炎的睡颜,静默无声。   想来他这些日睡得并不好,难得睡上一会儿,她不想打搅他。   而正当朱炎睡得意识朦胧之际,外头传来一阵喧嚷声。   沈夙媛眉头一皱,门外立刻有人敲门,她道:“进来。”   门被人打开,林嬷嬷匆匆入内,快步来到沈夙媛面前,神色略带仓惶:“郡主,外头似有人喧闹,有一队带刀的穿着打扮甚为奇怪的异族人……”   异族人?沈夙媛捕捉这一字眼,眸光一凝,而这时朱炎亦被惊醒,他模糊地听到林嬷嬷的话,眼睛已经睁开,沉声道:“这是怎么了?喻德海呢?”   “喻公公趁着人多眼杂,已经偷溜出去喊人,想来李太守的兵很快就会赶过来。”她正说着,下头闹腾声越加吵嚷,突然间,一声惊惶恐惧的尖叫似穿透云霄,将钰坊阁给彻底掀底。对头的门被猛地打开,曲寒方脸色冰冷地走出来,他一转头,就瞧见一大批人手执长矛,尖端嵌着泛光的利刃,寒冽逼人。   林嬷嬷看到曲寒方的脸色,忙跑出去一看,脸色霎间变得煞白一片,她朝对面的曲寒方声音哆嗦:“曲、曲神医……”   “进去。”曲寒方带上门,脚下如飞,人影蹿过来,再迅速关上门。   林嬷嬷站在门前,手颤抖不停,而曲寒方显然要镇定地多,他毕竟是经常于鬼门关道上行走的人,生死不过一念间,因而他陷入危机之境,往往最是平静。然而现在他心中有了一份牵挂,没法像眼前那般洒脱,此刻眼里,到底还是泄露出一丝慌促。   “曲先生,外头到底怎么了?”   “来者不善,先想办法离开这。”   朱炎霍然起身来,他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眼睛戾气如刀:“是之前行刺朕的人么?他们这次是狗急跳墙了?”   “皇上有伤在身,就算从这里跳下去,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根本没法逃,只能迎面而上!就是又要麻烦曲先生了!”沈夙媛从床上翻身跳下,朱炎忽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她回过头,目光坚定,朱炎从床上起身,穿好鞋,在原地轻轻抱住她,沈夙媛感到他的身躯在发颤,她心头一动,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嘴角,“朕等你……”   沈夙媛飞快地回吻他,随后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笑道:“很快就好!”说罢,她抬头和曲寒方复杂的眸光对上:“走!他们此刻还在搜查,我们要主动出击!”不待曲寒方回答,她就从包囊里取出一把长剑,顺便将帷帽拿上,递给曲寒方后朝门口走去。   曲寒方知道她的意思,他没有拒绝,直接戴上帷帽后随着沈夙媛一道冲出门,曲寒方顺手捎上,天字一号房是最里头的,两人的视线一直顺延到走廊尽头,楼梯转弯口,那些人大声叫嚣,用一口蹩脚生硬的语气,一听就知道不是大荣人氏。沈夙媛手执长剑,眸光里一丝冷色寒气泠泠,她刚要上前,曲寒方却忽地于耳旁道:“做到这一步……值得?”   她飞快地抬起眼,曲寒方手里握住的药包一紧,他的心砰砰直响,曲寒方明白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话是不妥的,可他不想掩饰,里头屋门紧闭,外头门前就他们二人,谁会听到?   “值不值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她说罢,人往前走,刚走出一步就顿住,低声说了句:“若曲先生觉得不值得,可以不必随我同行,我一人足矣应付。”   “他身上有伤,贸然动武反是累赘,所以你主动出来担当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   许是于他的观念里,这样的巾帼女子确实很少见吧。如今天下太平,没有那么多的纷争,若非行走江湖,如她这般出身的金枝玉叶却能于危机关头挺身而出,为了她的夫君心念坚定,愿掌剑作战,他是……是觉得她真的了不起……   他微微叹息:“我会在后方替你护卫,让他们无法近身。”   “尽量拖延时间,援兵很快就回到!”她说罢,目光坚毅,身影已如一道闪电般蹿上去,那时刻剑影缭乱,将这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来人亦是训练有素,他们身形高大粗壮,特比是手臂,经络暴突,青黑如铁,一拳敲上来,虎虎生威,饶是沈夙媛也不敢用肉身上去硬搏。   她剑光跳跃,从容有余地行走于凌厉拳风间,行若蛟龙,总能于千钧一发间避开那重锤,她一上来就放倒几人,然而随着人数的渐渐增多,从二三人到数人,他们这队人马总统有十个,个个人高马大,壮得跟牛似,她即便是天生力大无穷也并非取之不竭,那长矛和剑柄碰撞,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沈夙媛眸光一凝,手下故意脱力般将长剑掉落在地,那些人眼见有可趁之机,拳头毫不手软地砸下来,长矛前刺,而她脚步一个踉跄,猛地跌坐下去。   就是这一刹那,曲寒方动了,他长袖往前一撒,那些人本以为他就是他们要找的出逃之人,不曾想,这帷帽顶下的人,根本就不是画像里的人!因此当他朝他们洒出药粉时,几人急于铲除看似是在保护他的沈夙媛,根本毫无防备,这大气急喘之下,一旦吸入就会导致腿脚发软,全身无力,兵器俱都跌落在地。   曲寒方将帷帽摘下,急忙上前接住她,将她扶起来,她冲曲寒方笑笑:“这次多亏曲先生,这迷药的药力还真猛。”   “是我特制的,用来迷倒那些深山里的野兽,那些普通的自然是没法比。”曲寒方解释道,随后走到这堆身躯瘫软的人旁边,蹲下来,从包囊里拿出医药匣,从里头取出一把镊子,撑开地上一人的嘴,里里外外瞧了瞧,最后从牙缝里头将藏着的毒药取出来,放到铁盒里。   他低头做着工作,沈夙媛也不打扰他,而是回到房内,林嬷嬷一见她毫发无伤地归来,提着的心可算是安全落下,方才外头那兵刃交加的声响叮铃咣啷,她险些就忍不住要出门,然而林嬷嬷瞧见面色沉冷的皇上,亦不敢轻易冒头,就怕将郡主的一番苦心给浪费了。如今眼见她回来,这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娘娘……娘娘您可要吓死老奴了……”   “没事了嬷嬷,没事的……”她轻柔说道,手一下下拍打在林嬷嬷佝偻的背上,而这时,朱炎亦从椅子上站起,目光定定看向她,像一把烧在暗夜的火,并不旺盛,却刚好能够驱散这寒夜冷意,温暖全身。   沈夙媛松开林嬷嬷,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目光微亮,笑了声:“曲先生的迷药很厉害,一包就将他们放倒了,现在曲先生正在检查,相信李太守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了。或许……还会有别人过来。”说到这,她的目光起了些许变化,“你先离开这,去曲先生的房里,没人会知道您来过我这。”   “你受伤了么?”   她沉默片刻,依旧笑道:“哪儿都没伤到,没人能伤到我的。”   “不,你的手臂还在抖。”朱炎忽地握住她的双肩,用力地,将她按入怀里,然后双臂收拢,紧紧形成一个圈,“他们伤了你哪儿,朕就要千倍万倍地还回去,朕不在乎能不能问到这些人的来路,朕只知道……这些贼子,让你受了伤!”   “夙媛觉得……这些人是硬骨头,很难嚼得下,想来他们既然都藏了毒药,必是抱着赴死的决心。”   “对他们来说,任务失败就是死路一条,干脆死了不可怕,可朕……会让他们生不如死!”他冷冷说罢,呼吸急促地喷吐于她的耳畔,他一直到此刻,心头仍是燃烧着熊熊怒火,但是因为她,他控制住了。   不想让她看见他凶残暴戾的一面,不想让她去接触那些血腥,若要做一些遭天谴的话,那就让他来做!他想到这,手臂又圈紧了一些,他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那是令他着迷的,无法自拔的,沉沦的魔魅。   “好了……这些事,完全不用皇上来沾手,皇上这几日将伤养好,早些回宫才是。”她温声软语地说道,前一刻挥舞着手中长剑,飒然凌厉的人下一秒褪尽棱角,在男人面前柔和温婉,如安静平和的湖泊。   她的话化作一双手,轻揉抚弄,终于将朱炎胸口的烈火逐渐抚平,而他眼底的戾气亦被一层战栗的恐惧所取代,他觉得他害怕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他害怕他死了没人保护她,但他更怕她有个好歹,他会无法苟存。   沈夙媛说了些抚慰的话,外头曲寒方已将那些人口里藏着的毒药都收到铁盒里,装入医药匣中,他手挽着黑匣入内,一眼就瞧见屋里头紧紧相拥的二人,那一刻若说毫无感觉,那是谎话。方才她让他代替朱炎来引诱敌人,他不怕,因为她才是真正首先其冲的前锋,而事情圆满落幕后,他这个替代品仿佛就这样消失了。   他手臂微僵,缓缓挪开目光。   此时楼下又是一阵叫嚷喧闹,这次脚步声十分统一,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带了正统兵过来,林嬷嬷面上露出喜色,她一把将脸上的泪给抹去,“老奴去外头瞧瞧。”说罢,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沈夙媛的手推了推他,轻轻道:“皇上,先放开罢。”   “再搂一会儿。”朱炎闷声道。   她本想挣开他,然顾念到他的伤势,想他方才在屋中不知是否情绪激动有所影响,故此不敢轻易挣动,就随他这样抱着。一直到李太守的声音传过来,她才提醒他:“皇上……”   “朕明日来寻你。”他用力地亲在她的额头,随后同曲寒方一道出去。   沈夙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听到门被关上,才似醒来,她眸光由怔愣慢慢被柔软灌满,伸手摸了摸额头,他触碰过的地方犹带热度,一如他火烫*的心。   “哎……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做了……老奴这胆儿都要被吓破了……”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林嬷嬷像是跑了一段长路,终于得空休息,她用手抚着胸口,面上余悸未消,显然刚刚的事情,让这位久经后宅战场的老嬷嬷都无法淡定了。   真刀真枪什么的……果然是最可怕无疑!   沈夙媛有些无奈,她坐下来,伸了伸僵直的手臂,冲林嬷嬷道:“我手有点酸,嬷嬷你来给我揉揉吧。”她的手臂确实被那几人给震得不清,来人个个臂力朝强,她现在能明白为何那行刺之人用弩弓就要上场,单就他们这臂力,就连她这天生蛮力的都不不佩服,绝对是练家子。   她若光靠她自己,想要逃出去是没问题,真的想要杀了这些人,是痴心妄想。   幸好,有曲寒方这个开了外挂的下药小能手。   林嬷嬷心疼地将她的两条手臂放到桌上来,从五指开始按摩,一边按一边道:“您真是,何必强出头呢?既然曲神医有药能够迷倒那些人,这事儿娘娘您全然不必……”   “那些人防备心很重,若是独独让曲先生一人,他们不会相信曲寒方就是皇上,而我这般拼了命地保驾护航,才会让他们认定曲寒方的身份,要知道皇上可是受了重伤在身,他们会不知道皇上是无法出手的吗?而由我来同他们较量一番,这样能够让他们一直保持兴奋的状态,如此一来,曲先生出手,他们也来不及防范。自然就落进套里去了。”她说到这,眼神微微一动,“况且,危险的不仅仅是我,若他们发现曲先生是冒充的,一定会毫不犹豫就杀了他。”   “曲神医……”林嬷嬷动容,她想到曲寒方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上来顶替皇上,再度救下皇上,却未曾要求报恩,反倒神情平静,就像是他不过是做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此等气度,确实叫人唏嘘,有多少人若能有曲神医这样的机会,怕不得这样以此要谋求富贵,然而曲神医就连入宫,都是娘娘亲自请进来,若不然……他至今为止还会是一名□□医者。   思及此,林嬷嬷轻叹:“曲神医……是个好人。”   林嬷嬷按得力道很舒服,她整个人都有些疲软下来,意识稍稍往外游离,而门外忽地传来一道跋扈的厉声:“都疯了,连太后和皇后都敢拦?”   林嬷嬷耳尖,手下一顿,眼神朝沈夙媛看去:“娘娘……”   林嬷嬷请示她时,门口越发吵闹,沈夙媛忽然道:“……嬷嬷。”   林嬷嬷应声。   她细眉微蹙:“快些——往脸上扑点粉。”   林嬷嬷点点头,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梳妆台前拿出粉饼,往面上扑成一块块难看的斑点,她用手揉开粉末,使它在脸上显得更加自然点,做完后左右照了照,已全然认不出她原先模样,正觉满意,门外哎呀一声,门被人撞开了。   撞开的那一霎间,林嬷嬷心里想的是,娘娘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想罢,立马摆正脸孔,面容肃冷地上前来,门外张太后和林皇后正站在外头,林嬷嬷连眼睛都不带瞥她们一下,就拽起摔倒在地的一个随从:“这是我们姑娘的房间,麻烦不要随便闯入!谢谢!”   “等等。”张太后忽然伸手,她眸光眯起,淡淡地道:“哀家怎么瞧着你这么面熟……”   林嬷嬷目光一闪,张太后自报身份,她没法装傻,只得忙朝张太后行礼,而张太后仍是看住她:“免礼。”   林嬷嬷起身,林皇后此时□□来一句话:“外头吵闹不休,不小心叨扰了你家姑娘,本宫心里惭愧,本宫很想向你家姑娘道一声。”   她刚说完,人就要往里头进,林嬷嬷惊骇,倏尔退后想要阻拦,此时却瞧见对头那紧闭的门被打开,喻德海从里头出来,恭声道:“皇上有请,太后和皇后娘娘请进。”   喻德海的话只好令她们暂时罢手,然而林嬷嬷瞧着二人不甘的神色,却知道太后和皇后已经知道这屋子里头藏的是娘娘,林嬷嬷不清楚她们二人是怎么查到的,但是看来……她们是没法继续留在泰州了。   林嬷嬷带上门,就见床上的人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吩咐道:“收拾收拾东西,不能继续留在泰州了。”   “要不要同皇上交代一声?”林嬷嬷问。   沈夙媛摇头:“不需要,他刚才就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带上银票,立刻出发。”一旦她这边消息透露出去,那么张太后就会派人在宫里行动,这会儿就看哪一方下手更快,而且敬央宫内有玉莹和宝芯坐镇,玉莹心思缜密,宝芯大胆敢做,最起码能够托上一段时辰。而这会儿功夫,从泰州到皇宫这半日,足矣。   她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让林嬷嬷带上银票先出去,外头果然有她们的人守着,一见林嬷嬷出来,就跟了上去,过了会,沈夙媛才带着帷帽出门,两人来到约定好的地点,她发现那跟踪林嬷嬷的人就藏在拥挤的人流中,她消声无息地接近她,随后一个手刀砍在她后颈,把人给劈晕了拖到角落。   林嬷嬷快步走到沈夙媛身边,悄声道:“咱们就这样把她放在这儿么?”   “这是角落,没什么会过来,我下手并不重,她顶多晕上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当务之急,是我们快点回宫,既然张太后和皇后今早特意过来,必定是有消息传出去。不过这消息应该还在揣测众,不然她们刚才不该是疑问,而是直接闯进来才是。所以她们今早可能就会派人快马加鞭地入宫,派人来确认。”   “那、那快、咱们快走——”林嬷嬷听得脸色煞白,催促着道。   沈夙媛见林嬷嬷这模样失笑一声,随后便乘上马车,一路急赶,朝皇宫前行。大约用了半天时间,到皇宫时已是傍晚,天上的火烧云霞光耀人,将这大地披上一层亮丽的衣装。   她一下车,林嬷嬷就急忙忙地掏出腰牌来,两人自是畅通无阻,林嬷嬷见她一副悠闲姿态,火急火燎地催她:“哎哟我的娘娘喂——咱们这不是来赏花看风景的啊,您倒是赶紧呀……”   “怕什么……既然都入了宫。”那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笑眯眯地在心里补充一句。   林嬷嬷真是要被急死,硬是拖着沈夙媛到了敬央宫,而两人拐入转弯口时,路经过的宫女瞧见林嬷嬷的脸,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许变化,然而林嬷嬷这铁腕名声在内,加之林嬷嬷身旁的皇贵妃娘娘一身平民衣装,俱都心下暗自猜测,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嬷嬷你再擦一擦脖子吧。”沈夙媛忍着笑,从怀里掏出帕子,虽然来时已经擦过,然一路匆忙,车厢内光线黯淡,擦得不甚干净,后来又急急忙忙过来,脖子上遗留的那些粉末,让林嬷嬷的脸和脖子成了两个色,反差特别鲜明。   林嬷嬷经由提醒,这才抹了脖颈,果然一手白粉。她顿时无地自容,一张老脸羞得禁不住别开,一边拿着帕子擦使劲擦一边道:“娘娘您真是……怎么合着那些小宫女一道来戏弄嬷嬷……”   “这不是嬷嬷着急要先回宫么,故而本宫才未曾同你说。”她抿唇笑了一下,随后笑声无法抑制般,轰然笑开来,经过的宫女被这陡然响起的笑声吓得不清,目光诧异地从她脸上滑过,迅速低头行礼告退。   “娘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沈夙媛觉得快活,从她决定从出宫前往泰州,到此时回到宫内,她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她到底……还是喜欢那种肆意随心的日子。   停下笑声,她终于恢复,面上的笑容淡下来,在这后宫中,她还是得做她的皇贵妃娘娘。   两人加快脚步终于回到寝宫内,而玉莹正在里头和宝芯说着话,团籽乖乖地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林嬷嬷走得太急,还在缓气,到时站在最外面的团籽似乎注意到她们,倏地转过头,脸上顿时绽开笑来:“娘娘回来了!”   玉莹手里举着一根细棍,咚地敲在团籽的脑门上:“叫什么叫!”   团籽捂着头,眼睛红红地应声:“知道了,玉姐姐教训的对。”   宝芯偷笑一声,拉着团籽的手说道:“以后咱们俩就是同病相怜了,知道吗?小团籽?”   十四岁的团籽天真地点点头,玉莹听得不甚头疼:“好了,还不赶紧都过来给娘娘接风,团籽和宝芯去准备热水,快去。”   玉莹一边吩咐一边快步上前,目光上下看了遍,笑着摇头:“娘娘您这是……”然而当她把视线转向林嬷嬷时,哎哟一声,似被惊到般,捂住嘴。   林嬷嬷:“……”   “好了好了,等拾掇好了再叙旧吧。”   林嬷嬷羞耻又困惑地抹了把脖子,摊开手一看,不对啊……明明都抹干净了。   沈夙媛来到屏风后,见到林嬷嬷的脸色,不由地笑着用手抚了抚鬓角:“粉都抹到这上头了,擦不干净的,嬷嬷也赶紧把自个收拾收拾,现在人虽然还没到,怕是待会儿就要到了。”   她这一句话又让林嬷嬷整颗心都吊起来,林嬷嬷赶紧二话不说飞奔回房内,生怕晚上一步就赶不上世纪大战。而沈夙媛料想的不错,待宝芯和团籽将温水都准备好,命人端来后,外头就有一批人马快步过来。   宝芯兴冲冲来报:“娘娘,外面有人来了,好像是几位嫔妃,瞧上去气势汹汹的!”   “你这样子,不像是害怕啊……”沈夙媛慢悠悠地说着,人往里头一钻,发出一声舒缓的轻叹。   宝芯嘿嘿一笑:“这不,奴婢相信咱们娘娘的实力么,那些个小虾米儿怎会是娘娘您的对手!”   “恩,你代娘娘去应付吧。”她说罢,身后的玉莹解下她一头长发,同样语声里含笑,“娘娘既然都吩咐下来了,那就劳烦宝芯妹妹去将麻烦给除了吧。”   宝芯傻眼,这些天娘娘不在,她只觉日子无聊得紧,都没甚有趣味的东西,如今她好不容易盼着娘娘回了宫,正以为可以看一场好戏来着,不想,娘娘居然是要她演么?宝芯欲哭无泪,又无法子,她绞着手帕心里那个恨啊!   余光一角忽地瞥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宝芯顿时拉住团籽,那个姐妹好的热切:“团籽,和宝姐姐一块去玩游戏好不好?”   玉莹在里头给沈夙媛梳理长发,听到宝芯在外头的声音,失笑道:“团籽才多大,哪儿应付得了,别拖人过去了,这外头的人都快要到了,还磨蹭什么,快去,解决不了的话,就让娘娘回头罚你!”   宝芯无可奈何,脚底蹭着地,依依不舍地离开,团籽很迷茫,她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就小跑跟上宝芯的步子,宝芯刚一跨出门槛,就见走廊的不远处,几位鲜衣鬓影的嫔妃摇摇晃晃走过来,让宝芯一阵恍然,似看到一群美人蛇吐着芯子朝她扭过来。   这种想法实在可怕,宝芯连忙甩头抛开,不想手上突然被人碰了下,宝芯一惊,转头就见矮她半个脑袋的团籽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正望着她:“宝姐姐,你要团籽做什么?”   “你一边看着宝姐姐怎么做,乖哈。”宝芯刚才是想要拉团籽来充场面,而不是真的要团籽和她一道舌战群儒,毕竟团籽年纪实在太小,除了记性好,人情世故都不懂,脑袋光也不太激灵,真要宝芯让这个小丫头来当头阵,宝芯不忍,更不敢啊……心里这般想着,那群宛若美人蛇般带着剧毒的生物已经来到跟前。   宝芯一看那打头的,自己头就先疼了,又是这兰嫔!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抬起头,刚要开口,一道清脆的声音比她早先一步。   “皇贵妃在洗浴呢,娘娘们先在这坐一会儿吧!”   宝芯一扭头就见团籽宝目笑颜,端得是粲然耀人,宝芯被闪了个睁眼瞎,而眼前的一群人大概也未曾想到来接待她们的会是这么个矮小玲珑的小宫女,一阵愣神后,兰嫔率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对团团籽说道:“哦,是么,这会儿应该皇贵妃娘娘应该才用过晚膳,怎么就急着沐浴了?”   团籽眼中有一丝疑惑:“您怎么知道娘娘是这个点用的晚膳呢?难道说您一直都在关注娘娘?”   兰嫔未曾想到这么个小团子,看上去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东西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兰嫔心中兴奋,嘴上装模作样地叫道:“你这小宫女怎么说话的呀!你是不知道,本宫同皇贵妃娘娘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可是明明您之前和娘娘吵过架啊……”团籽不理解,无意识地出声。   见兰嫔这脸色都彻底青了,虽然宝芯心中暗爽,可团籽这样说话是要得罪人的呀!宝芯忙上前打哈哈:“兰嫔娘娘,这小丫头惯会乱说胡话,您可不要介意啊……不过咱们娘娘确实正在沐浴,兰嫔娘娘和众位娘娘,不妨先去偏殿等候。待娘娘洗浴完了,奴婢再请各位娘娘入内。”   “其实本宫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来看望一下姐姐,若姐姐人在宫内,妹妹们看一眼就走了,你们这样拦着,难道说……”   “可是娘娘正在沐浴,你们要看一眼才走,难道让娘娘光着身子出来给你们看吗?”团籽再度语出惊人。   宝芯被吓得捂住她的嘴,瞪了一眼团籽,后者感到非常无辜,她觉得她说得是实话啊,都说了人家在沐浴了不方便出来,这些人还纠缠不清真的很奇怪好吗……   “姐姐宫内的宫女,说话还真是有趣…!”兰嫔阴冷地笑了一声,目光锁定团籽。   宝芯生怕这兰嫔对团籽种下仇恨,身子借位挡在团籽跟前,把团籽整个罩住,她满面笑容地开口:“才刚入宫没多久,性子还没调-教好,实在是不懂事,若这言辞间冲撞了各位娘娘,还望娘娘能够海涵……”   团籽的嘴被捂住无法开口,只能用一种很看待无法理解事物的眼神看着兰嫔,兰嫔以为她是不服,心中更气,她是接了消息,说皇贵妃娘娘出宫还未归来,故而想借这机会拿住她的把柄,如今见这两人死活当着,越发确认沈夙媛根本就不在宫中,这私自出宫可是大罪!   若是她发现了,届时待太后和皇后回来,定会夸赞于她,她之前努力想要向皇后靠拢,皇后却不愿理睬,这次的话……兰嫔如意算盘打得满当当的响,故此,团籽和宝芯,特别是这个出言不逊的团籽,就成了她通往成功之路的阻碍!   兰嫔冷冷笑了两声:“看来,你们两个是非要拦着本宫是么?”   宝芯一见兰嫔的脸色都变了,美人蛇立刻化身眼镜蛇,眼神剧毒无比,可此时反倒是横了心,她若放着兰嫔进去,以兰嫔此时这状态,约莫是非要见着娘娘方肯罢休,这对娘娘而言可是天大的侮辱,她怎能让兰嫔大闹敬央宫?   又是她想要挺胸而出的时候,团籽横空出世,绕过宝芯来到她面前,定定地看住兰嫔:“奴婢还是告诫一句娘娘,人在做,天在看,娘娘今时不顾念,来日遭了罪,就没人来救一把娘娘了!”   宝芯惊呆!   手往前一伸就要把团籽拽回来,而兰嫔怒不可遏,扬起手,那指甲套尖锐刺目,若是用狠劲打下来,团籽的脸蛋可就毁了!   便是这千钧一发间,一道肃冷年迈的声音传来:“兰嫔娘娘这是要作甚,在敬央宫中动手,兰嫔娘娘可要考虑清楚!”   兰嫔的手顿在半空,拾眸望去,就见林嬷嬷一身端庄得体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庞冷静,缓缓走至她跟前,林嬷嬷瞧了瞧宝芯和团籽,淡声道:“你们进去,和玉莹一块去伺候娘娘,这里由老奴来招待各位娘娘。”   兰嫔怎会不晓得林嬷嬷是沈夙媛的身边人,她一见林嬷嬷脸色即变,消息来说,林嬷嬷是跟着皇贵妃一道离开的,如果林嬷嬷已经回来,那么里头的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兰嫔手指发颤,目光闪躲。   而林嬷嬷的声音,平稳地说道:“各位娘娘,随老奴到偏殿等候片刻,娘娘很快就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解决完毕,回宫啦,皇上也要回来啦~   继续祝高考地顺利通过~撒花~   PS:石暖°扔了一颗地雷,嬴_似扔了一颗地雷,感谢两位妹纸的地雷,还有之前仍过地雷的几位妹纸,以后扔地雷的人家会记得感谢哒~么么哒~   第81章 最佳   林嬷嬷将兰嫔等一众嫔妃引到偏殿内,几人入座,林嬷嬷吩咐人将茶具点心端上来,分别置放于各位嫔妃的手边上,这时候,兰嫔即便是想要离开也不能了。她要是就这样离开,宫外头的人回来后不晓得该怎么说她办事不利,而且兰嫔也怀疑,说不定林嬷嬷是个哑炮呢?其实沈夙媛根本没回宫,只是先派了林嬷嬷回来……   兰嫔坐在座位上心里头胡乱地想着,她是很想要看沈夙媛被捉了把柄无法动弹的样子,她连做梦都想要看她出丑下台,故此接到消息后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集结一众向着皇后的嫔妃过来,简直是要逼宫的阵仗。可是事实并不像她想的这样完美,她不仅逼不了宫,如今还被困在这里。   林嬷嬷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后,宝芯过来换班了,林嬷嬷叮嘱她几句要好好伺候各位娘娘,随后离开,进入内殿,此时玉莹正在服侍沈夙媛洗浴,她听到一阵脚步声非常急促,不一会儿,林嬷嬷就到了屏风前,现下都是自己人,其他人都在外面伺候,林嬷嬷自然就不用顾忌那么多,直接张嘴就愤然职责起兰嫔的胆大妄为:“娘娘,这兰嫔实在可恶!之前赶过她一次,今次还有脸过来?方才宝芯和团籽拦住她,兰嫔差点就要动手打了团籽,若非老奴赶得及时,这兰嫔想来真要将团籽和宝芯一块打了!这里可是娘娘的敬央宫,这兰嫔居然敢在您的地盘上动手!老奴此刻已将她们都安排在偏殿,娘娘您待会儿可是要过去?”   “嬷嬷别气,兰嫔此刻应该庆幸她没动手,若她真动手打了本宫的人,兰嫔会为她的所做所为而后悔莫及的。至于待会儿,本宫自然是要过去的。当然,先让她们等着罢,现在还不急,就让兰嫔自己一个人乱想去,让她猜猜本宫此时到底有没有回宫。”她说罢,一双细嫩的手臂伸到外头,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合上眼,玉莹在后头将她的长发拢到外边,温热的水顺着那乌黑的发丝滴落在地,湿润一片。   玉莹:“嬷嬷还是先回去,宝芯这丫头的性子你也知道,是镇不住那几位的。况且宝芯方才拦着她们的事情,想来那几位心里头还恨着呢,难保她们不会趁着嬷嬷您不在就去欺负宝芯……”   林嬷嬷听了玉莹的话,觉得深有道理,她点点头,向沈夙媛保证:“娘娘您放心吧,老奴一定会看住她们的!”说罢,林嬷嬷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偏殿。   一入内,就见地上有一堆脆裂的瓷片,而兰嫔正在斥责宝芯,宝芯眉宇间忍着气,弯腰捡着地上的瓷片,而其他人还七嘴八舌地批判宝芯连斟茶都不会,有的还扯到皇贵妃怎么教育下人的方面上去,听到这里,林嬷嬷岂能忍!   “兰嫔娘娘这是怎么,不就是打碎一个茶具,宝芯这丫头一直都在嬷嬷手下干活,平素里经常接待玉嫔蓉嫔等几位娘娘,也没见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偏偏兰嫔娘娘来了,宝丫头就干什么都出错呢?就算要克,不该就单只克了兰嫔娘娘一人吧?”林嬷嬷冷冰冰地说道,语气高扬,丝毫不留一丝情面。   林嬷嬷怕什么?她如今好歹也是一个宫的管事嬷嬷,宝芯能被兰嫔欺压,但她林嬷嬷,确不是兰嫔能够随意辱骂戏弄的对象!再者兰嫔之前就在敬央宫闹过一场,按理说是没脸过来的,今时不过是受了远在泰州的张太后的指令就想要来打压娘娘一把,简直痴人做梦!真当敬央宫中无人了是么!   “宝丫头过来。”   林嬷嬷一出声,宝芯忽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嘴里慌张地道:“嬷嬷……这都是宝芯的错,请嬷嬷责罚。”   适才还倔强脸,一对眼写满不服气的宝芯此刻竟哭得梨花带雨,柔弱无骨,肩膀不停耸动,眼泪水和瀑布似得从眼眶里流出来,滴落在地。她手里还拿着一块瓷片,紧紧用手扣着,不想用力太紧,手指上竟割出一道   细口,一丝鲜血从缝隙里流出来。   “宝丫头!”林嬷嬷语调一变,忙上前来,而此时团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惊呼一声:“血!”随后晕了过去。   林嬷嬷目光一凝,立马吩咐人将晕血的团籽给用担架抬下去。   而此时的兰嫔和其他过来的嫔妃,脸色唰的一下都变了。   本来只想要压一压宝芯的兰嫔谁知一下子居然冒出这么多麻烦来,她之前被沈夙媛三两句给侮辱地颜面尽失,如丧家犬般撤回的情景她还没忘记呢,此刻,心头隐隐地生出一丝慌乱,她刚要想开口,将宝芯扶起来后的林嬷嬷目光似刃,倏尔朝兰嫔射去:“兰嫔娘娘,宝丫头对您来说确实就是个不打眼的低贱宫女,然而对于娘娘而言,宝丫头却是个开心果儿,是娘娘的贴身侍女,现在宝丫头手上带了伤,就没法尽心尽力地伺候娘娘,您今日这样兴师动众地过来,是真心来看望娘娘的,还是存心想要来欺负娘娘的人来?”   兰嫔没想到林嬷嬷居然说这样的话,她手一紧,尴尬地笑了笑道:“嬷嬷怎么颠倒是非呢,明明是这丫头故意把滚烫的茶给摔碎了,差点还烫着本宫,这到了嬷嬷嘴里,怎就变成本宫来找麻烦了呢?再说方才的事情其他姐妹都瞧见了,嬷嬷若怀疑本宫故意要来打压人,大可以问问其他几位妹妹。”   兰嫔这样一说,其他来的嫔妃也不能继续围观下去,可是这林嬷嬷是何许人也?她可是皇贵妃娘娘从宫外带来的,从小抚养娘娘的人,就是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人啊,得罪这位林嬷嬷,那就是得罪皇贵妃娘娘!虽说她们今日跟着兰嫔过来了,可从刚才起一直打头阵做恶人的是兰嫔,她们就是来给兰嫔充数撑场面的,若兰嫔这头想要做的事情成了,她们喜闻乐见,然而不成,她们什么也不干,有事下来也罚不到她们头上。   可如今兰嫔是闹哪样!居然要拉她们一下下水!她们只是来旁观的啊,不要随便就拉别人当垫背好不好啊,从头到尾她们就是在看戏啊!众位嫔妃一个个都别过头,喝茶的喝茶,摆弄首饰的摆弄首饰,总而言之,就是忽视兰嫔所言,一个个果断的大红灯笼高高挂。   因此当林嬷嬷的目光扫视四周时,淡淡问出一句:“事实可是如兰嫔娘娘所言?”   “……”   四下无声。   没有人回答。   兰嫔气坏了!   她怒目而视,语气里止不住的战栗:“各位妹妹适才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林嬷嬷冷笑一声:“兰嫔娘娘不用一直让其他几位娘娘认可您的话,孰是孰非,现在说不清,不若待会儿等娘娘亲自过来,再仔细地问一问您,当时究竟是怎么一个过程,您看如何?”说罢,不管兰嫔煞白的脸色,林嬷嬷用帕子包裹着宝芯手指上的血口子,轻声道:“你先下去休息吧,一会儿娘娘就过来了,适才的事你记着,届时要如实回答,懂吗?”   这话明显是说个兰嫔听的,兰嫔气啊,可是林嬷嬷直接拿出沈夙媛来压她,她现在更多的是后悔!她应该忍住的!然而兰嫔转念一想,就是一个宫女,就算是沈夙媛特别中意的又如何?这还不是一个宫女,她过来了又如何?反正沈夙媛又不在现场,任她怎么说,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是她故意要陷害那名叫宝芯的宫女!   对!玉嫔心里打着这个主意,神情冷静多了,她坐回原位,看向林嬷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毒辣,这个老东西,依仗着沈夙媛得宠连她都不放入眼中,她必须得告之于张太后和林皇后,让她们二人出手,只有先铲除这个最大的阻碍,才能有机会扳倒沈夙媛!   兰嫔想的是美,她心中没什么所谓的真正姐妹情谊,所以想不通一个卑微低贱的宫女对于主子来说会有多重要。   其实也正常,每一个入宫的女人都有她所代表的背后势力,谁能取得皇上的欢喜,吹一吹枕边风,可比拼死拼活地整日干活要上位来得快啊!就比如沈家,不就是个典型案例么!若非沈老丞相能有幸娶到先帝的亲妹妹,再借以先帝的宠信,打入皇室内部,又怎么能发展到而今权倾朝野的程度,连登位多年的朱炎还都是忌惮三分。   兰嫔和几位装聋作哑的嫔妃就在原位上等着沈夙媛到来,而沈夙媛这头,林嬷嬷心中带着一腔怒意回禀了宝芯的事后,连一向性格温吞的玉莹都皱起眉:“这兰嫔……”她后头没说下去,心里却不断地在想。   她是否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攀上皇后和张太后的这两根高枝,故而才这般肆无忌惮?宝芯那丫头在敬央宫内除林嬷嬷和她以外,可是最受宠的一个。而且宝芯性子讨喜,经常说些笑话给宫里人听,是当之无愧的开心果,如今兰嫔这样做,这急迫打脸的姿势,未免太过难看!   沈夙媛听了,原本还平静的眼中亦是波澜浮动,她沉默片刻,道:“差不多了,是该去会会兰妹妹了。这么久不见,看来她是真的太想念本宫了。”漫不经心地说罢,她起身,玲珑有致的身躯透过屏风若隐若现,手拢着发往后撩,而玉莹拿过旁边高椅上置放的浴巾递给她,她顺手接过,开始擦身,玉莹则在后头为她搓发。   林嬷嬷再度回到偏殿,这回她对兰嫔的态度已是很显然,厌恶鄙夷。   想到之前的朱宝林,林嬷嬷有感知,这兰嫔会步朱宝林的后路。不过就是兰嫔自身的地位高,后头势力要强,要夺去她的嫔位可能不容易。但要惩治她一番,让她长个记性,不敢再随便做那边的狗腿子来娘娘这逞凶斗恶耍威风就好。   见林嬷嬷回来,兰嫔坐立不安,她原本还怀疑林嬷嬷会是哑炮,是团掩人耳目的迷雾,可是林嬷嬷三番四次地来了又去,若说有什么人需要她去回禀这里的境况,那这个人……除了她还会有谁?兰嫔此刻算是确定,沈夙媛——她回来了!   兰嫔紧紧抓着手,她终究还是晚来一步!若非她要集结人过来,说不定就能够抢先她一步过来,但是此时此刻,一切都晚了!她在忐忑中等待,心里不断地想起林嬷嬷刚才说的话,那个宝芯对沈夙媛真的很重要吗,她真会为一个卑贱的宫娥来作事?顶多她就死不承认,随后再找个借口离开就是……看她能拿自己怎么样!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兰嫔终于等到沈夙媛,她一身淡紫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一头刚刚打理过的青丝如同墨玉般柔亮润泽,她简单地绾了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于发间,如同星辰般闪耀明丽,而此时,她一双眸子望过来,顾盼间华彩流溢,嘴角漾着一丝浅笑,随性清淡。   玉莹将她搀扶到主位,战斗士林嬷嬷仿佛终于等到她伟大的主人,她走到沈夙媛身侧挺直背脊站好,眼眸余光似瞥了一眼兰嫔,随后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   兰嫔和其他几位嫔妃向沈夙媛问安,之后沈夙媛随意挥挥手,目光朝兰嫔看了眼:“方才嬷嬷同本宫说,本宫的宫女宝芯故意将滚烫的茶水往兰嫔你的身上倒?”   兰嫔不曾想她一来就提及此事,她手心当即渗出细密的汗渍来,然脸上还是极力保持平静,讪讪笑道:“这……这或许只是个误会罢了,妹妹此时已经不怪她了。”   “恩,虽然兰嫔不打算追究,但宝芯这丫头最是会哄得本宫开心,这敬央宫里的每一个奴婢都是本宫的人,这不能因为怕得罪人,本宫就什么事都不处理了不是?说到这,本宫到底还有皇上亲授的处理后宫事物的权责,如今看来,似乎是可以派上用场了。嬷嬷,让人把宝芯那丫头喊上来。”   林嬷嬷颔首,随后让玉莹将休息片刻的宝芯叫上来,宝芯先是行礼,之后委委屈屈地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   玉莹站在她身旁,俯身道:“宝芯,你先起来吧。”   宝芯却摇摇头,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了。   “不成的,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娘娘丢了面子,奴婢有罪。”宝芯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副不敢抬头面对沈夙媛的样子。   玉莹见此,只好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沈夙媛抬起手,朝宝芯招了招:“宝芯,你先起身,过来让本宫瞧瞧。”   她这一开口,宝芯才从地上起来,她似有意要藏起一只手,眼睛依旧不敢抬起直视沈夙媛,抽噎声从口中溢出些许,但宝芯已经在压抑。一直等走到沈夙媛跟前,她的脑袋才慢慢地往上抬起一些,眼睛红彤彤地小心望着她,细声道:“娘娘……”   “把你的手拿过来给本宫看一看。”   宝芯伸出手来,沈夙媛接过一瞅,眼神当即变了,一道冷光自眼底里闪过,她翻弄着宝芯手背上明显被烫伤的痕迹,用指腹轻轻在上头按了按,宝芯立刻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手臂缩了缩,抬起的脸立马又低下头。   沈夙媛放开了她的手,看了眼低头站在面前的宝芯,视线终于转到一直揪着心的兰嫔,目光淡然地问:“兰嫔,你说宝芯是故意拿茶水烫你,那本宫想问一问,当时的情景究竟是怎样?兰嫔可否仔细描述一番?”   “这……这妹妹早忘了。”兰嫔装起傻来,她是打定主意,不管沈夙媛问什么,她都一概不清楚,模糊概念,认准是宝芯故意倒翻茶水的事实。   沈夙媛嘴角一样,极轻地笑了一声,她目光回转,落在宝芯身上:“宝芯,那你将当时的情景详细叙述一遍吧。”   宝芯低低地应了声,玉莹此时将手帕拿出来,递给她:“先把眼泪水都擦一擦,平复一下心情,别脑子一糊涂说错话了。”   宝芯接过玉莹的手帕,用力抹着眼,抹得眼睛都变得红肿,她清清嗓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回忆,慢慢地说道:“刚才……兰嫔让奴婢斟茶,奴婢就说这茶是刚泡出来的,且不能兑水调温,会影响口味,得等凉却后喝,然而兰嫔娘娘说不介意,奴婢只好照办。不曾想奴婢将茶杯端上去时,不知怎么回事,脚尖似乎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兰嫔忽然就尖叫起来,手挥过来就把奴婢端着的茶杯给打碎了。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明白,奴婢连碰都没碰到兰嫔娘娘,兰嫔娘娘就……”   “贱婢!你莫要胡说!”兰嫔一声尖细的呼叫打断宝芯的话。   宝芯此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委屈小媳妇的劲全然不见,她扭过头朝兰嫔道:“兰嫔娘娘,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奴婢刚才确实都没碰到您,您自个将茶杯从奴婢手上给打飞出去,您说是奴婢想要故意拿滚烫的茶水烫伤您,那为何您的手上一点被烫伤的痕迹都没有呢?但是奴婢的手上,却全是红痕,这总不会是奴婢回头自己弄上去的吧,您不信的话,还可以摸摸奴婢的手,这上头温度都还在呢,做不得假。”   林嬷嬷在旁侧操着一口阴阳怪气的腔调,冲兰嫔开炮:“老奴就说,宝丫头这古灵精,最会顶些东西玩,惯常会逗宫里的人开心,许多人都瞧过宝丫头的绝活,那平衡力绝对是一等一的,怎么到兰嫔娘娘跟前,就连端个茶水都会摔倒?未免太奇怪了……而且照宝丫头所言,是有什么东西故意要来绊倒宝丫头,当时在兰嫔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不就是您的人么?这样一来,和您配合这一场,也就说得通了。”   “林嬷嬷!你说的这些话不过都是猜测而已,再说,皇贵妃娘娘,这小宫女是您的人,当然怎么说您都会信咯!就凭这小宫女的只言片语,就说是妹妹冤枉她,想要陷害她,实在可笑!还是说皇贵妃娘娘只愿听信自己的人,根本就不顾事实呢?”   “本宫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这就是事实,本宫只是让当事人陈述一下过程。刚才本宫让兰嫔你陈述过程,你却说不清楚,但到底是不清楚到一个什么程度呢?而如今本宫让宝芯描述一下刚才所发生的事,宝芯却能一五一十地非常详细地告知本宫,那么换作是兰嫔你的话,一个搪塞回避不肯说出实情,一个坦荡直能够详细陈述,你会相信哪一个?”沈夙媛流畅地说罢,眼睛定定地看住眼中透出慌张之色的兰嫔,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兰嫔说宝芯是在撒谎,那兰嫔总该说出个事实一二来让人信服吧?不然空口无凭,你说的烫伤也没有,事件过程兰嫔你又不清楚,这让本宫如何为你伸冤?”   兰嫔这回可是栽了,她本以为她死活不说,沈夙媛也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她确实一套一套的,把她整个人都给套进去,如今她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可是她又要怎么说呢?因为事实就是如这宝芯所言,她急得满头汗,手不断收紧,脑子里一片混乱。   “兰嫔?你想好了要怎么同本宫说了吗?”沈夙媛悠闲地说道,此时泡好的茶已经凉下来,温热的一口饮入,瞬间润泽了干涩的嗓子,她刚才说了许多,现在则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望着兰嫔,等待她的发言。   然而此刻的兰嫔,根本就不知道她该说什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兰嫔张嘴,沈夙媛秀眉蹙起,似乎有几分不耐烦,她放下茶杯,淡声道:“好罢,既然兰嫔你此刻仍是无法描述适才的实情,那本宫也只好——”   “姐姐!”兰嫔忽然叫道,额头一滴汗从眼角滑落,明明今日的天气并不是那样炎热,可她却是满头的汗,简直就要流个不停。   沈夙媛停住话,默然看她,眼神里一丝感情都不带,她冷漠到近乎于冷酷的表情令兰嫔的心颤抖不已,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她不该这么快就忘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好惹的,不是她想要挑衅就能挑衅,想要撤退就能撤退的人。   一旦对方发起进攻,她不会立刻反攻,反而会像是诱引猎物般……将自以为可以对她的阵营做出破坏性毁灭的人给引入她布下的阵法里,然后不动声色的,慢慢吞噬。   兰嫔终于意识到,此刻,她就是这一头莽撞无知的猎物。   “兰嫔这突然叫本宫姐姐是怎么,兰嫔方才也说了,不能念私情啊,本宫不会因为和兰嫔是姐妹,就偏袒你,就像本宫也不会因为宝芯是本宫的身边人,就轻信所言。然而事实而今就摆在眼前,本宫虽然是左右为难,但终究是要下个结论不是?”她慢慢地笑起来,眉目间平和温暖,就像是这不冷不热的天一样,毫无一丝的杀伤力,“本宫现在……就想要兰嫔你的一个解释,兰嫔……你无法说出方才实情,那总能说得出……为何要陷害宝芯,故意拿本宫的人开刀,是何意图吧?”   “姐姐,妹妹不懂……”兰嫔真被她吓到了,她胆怯地回避沈夙媛直视的眼中那逼人的光芒,那就像是一面明镜,仿佛将她的内心每一寸都给照得毫无遗留,那些阴暗的黑灰色的情绪,被镜子里刺人的光打得四处逃窜,最终被逼到角落里,无处可逃。   她只能装,可耻的行径让他人眼中羞辱的目光变得光明正大。   “不懂……是么……?”沈夙媛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忽然她目光一冷,连语气都瞬间变得如同令人身处冰窖,“那本宫……就再说明白一点。”   “方才,本宫明明派人同你说了本宫正在沐浴不方便见,可你倒是好,不但不听,硬闯不成还想要打本宫的人!若非嬷嬷到的及时,连本宫都舍不得打的两个丫头可不就被兰嫔你给莫名其妙的教训了一顿?这件事……本宫还能够大度点不予处理,然而本宫料想不到的是,兰嫔你不但不反省自己的错处,竟还一再相逼,使起这样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来陷害本宫的人!兰嫔不用急着反驳,本宫说得这些,你是承不承认?”这一通话犹如一把扫射的机关枪,火力全开,突突突一阵疯狂射击,将兰嫔射成个马蜂窝,半点动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了。   兰嫔一张脸惨青惨青,一点血色都见不着了,她恐惧地望着沈夙媛,忽地眸光一颤,咬紧唇:“姐姐……姐姐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冤枉人啊……”   直至此刻,兰嫔还在嘴硬。   沈夙媛微微闭了闭眼,轻声道:“这儿也没其他各位妹妹什么事,本宫还有点事要和兰嫔算一算,各位妹妹是要继续留下……”   “啊,不用了,妹妹就不打扰皇贵妃娘娘办事了。”   “妹妹忽然想起宫里头似还有些事没做,看时辰,也该回去了……”   “不晓得为何,妹妹觉得一阵困乏,妹妹也告辞了……”   兰嫔找来充场面的几个陆续从座位上站起来,皇贵妃娘娘治人的威力她们先前只是听说,如今眼见为实,再加上皇上对皇贵妃娘娘这上天入地都能为其取来的极宠,现下谁还敢冒着一整个家族都可能会因为皇贵妃看不顺眼而获罪的危险继续留下去,当然是收拾收拾震惊的心情,连忙道别回自己的寝殿去。   兰嫔见人一个个都走了,屁股底下就和火在烧一样越发坐不住,她一张面孔僵硬地连动都动不了,一直到最后一个带过来的都离开后,兰嫔霍地起身来,急急忙忙地道:“姐姐,妹妹忽地想起——”   “兰嫔娘娘,您还是坐下吧,咱们娘娘是点了您的名要您留下的,事儿还没办完呢,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林嬷嬷调子拔高,眼似一把刀,唰唰地刮着兰嫔的皮肉。   兰嫔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此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样半弯着腰僵住不动,她的手扶着椅子手把,勉力支撑:“林嬷嬷这话什么意思,本宫……本宫不懂。”   “林嬷嬷的话兰嫔你不懂,那本宫适才所言,兰嫔你可懂?让你走的时候,你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来,现在……本宫如你所愿。”沈夙媛一对眼笑着,像顽劣任性的孩提般,打量着惊惶的兰嫔,“兰嫔这巴巴过来,不就是想要看一眼本宫是否在不在宫里头么,那本宫现在就让你看得够。当然,咱们呢一边看一边把这事处理了。”   “姐姐……”   “哦对了。”沈夙媛打断她的话,眼睛一弯,笑意更浓,“咱们先来纠正一件事,那就是本宫,不是你的姐姐,所以兰嫔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本宫可不记得何时多出一个这么心狠手辣,成日里闲得没事就想要找本宫麻烦的妹妹。”   她此刻真是毫无顾忌了。   这兰嫔今日找茬都直接找到门上了,连她的人都动了,宝芯那丫头她都很多次想要抽她一顿,最后她都没舍得抽,这兰嫔倒是有意思,林妹妹这都没看上她,她自己倒是巴巴地以为和林妹妹结盟了,背后有人撑腰,真就傻了吧唧地主动来当这打头阵,让她拿来练手松筋骨。   兰嫔脸色大变,她万万想不到,沈夙媛居然敢直接扣她的人——   她想要做什么?   兰嫔一颗心都抽紧了,她惶恐地望着沈夙媛,头皮一阵一阵地嗡嗡鸣叫,她终是忍不住,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朝外头跑去。   “捉住她。”沈夙媛一动不动,坐在中央最高领导者的位置上下达命令。   林嬷嬷老当益壮,一个箭步上前,而宝芯亦转过身和林嬷嬷一同,兰嫔还未曾跑出几步,就被林嬷嬷和宝芯的双卫队给拿下,两人各自驾着兰嫔的一条肩膀,给人硬生生地拖拽过来,压着她跪到地上。   双膝触地的那瞬间,兰嫔发出一声尖叫!   她抬起头来,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沈夙媛,失声叫道:“你、你滥用私刑,我父亲可是三品大官,你怎么敢——”   沈夙媛嗤笑一声,“你父亲顶头的人还是本宫的爹呢,你兰家的势力虽说是不小,但本宫还不会放在眼里。至于你,本宫自然就更不会当回事了。现在闲杂人等都不在,本宫就和你说句实话,兰嫔啊……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蠢,你觉得本宫的脾气是不是很好,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嫔位骑到头顶上来?本宫的人你也敢动……”说罢,她缓缓站起身,从座位上离开,一直来到兰嫔面前,她的眼带着一股天生的野性,她伸出手,捏住的下颚,逼迫她抬起下巴。   “你不过是太后和皇后用来给本宫搔痒的工具,你还真以为人家把你当成是一伙儿的了?”   她残忍地揭穿这个事实,然而兰嫔似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她恐惧地张着嘴,下意识地出声:“你、你都知道……”   沈夙媛轻轻一笑,随后松开手,拿出手帕擦了擦,然后扔到兰嫔的脸上。她转过身,低头望着兰嫔,目光中浮现一丝讥嘲:“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沈家的人是惹不起的么?今日本宫能够拿下你,来日就能在皇上耳边随便吹吹风……兰嫔,你说本宫是要定你们兰家一个什么罪好呢?是要抄九族好呢,还是就拿你一个的性命好?”   兰嫔这回是真被吓破胆了,她的魂魄几乎在沈夙媛说完后瞬间飞窜出去,“不……不……”她无意识地叫道,身体开始挣扎,这样子的兰嫔印在沈夙媛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就像是掉入陷阱中的小动物,仓惶害怕,却又用那一点微薄的力量不断抗争。   沈夙媛静静地看了会儿,心里长叹。   ……又是一个朱宝林。   ……又是一个想要邀功却反被功下的无知女子。   她看得有些麻木,但她心中深深清楚,不给兰嫔一个教训,足以让她真真正正懂得和她作对是没好下场的教训,这种事情……永无休止。她不想一回宫就和这样的虚以为蛇,耗费大好光阴,所以这一次,她没有给兰嫔缓冲的时间,让她再一次次的失败中成长,最后彻底败北,落得个和朱宝林一样惨死的下场。而将她们当做替罪羔羊不断利用的罪魁祸首,却在后头看得好无所谓。   反正,只要让她不好过,她们就开心了。   那她……也偶尔让她们不好过一下,尝一尝这种被蚊子叮咬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完全霸气了,不要纠结逻辑哟,就图一个爽字!   第82章   兰嫔就这么被林嬷嬷同宝芯按着,她感到膝盖处坚硬冰冷,头顶那道目光亦充斥着令她胆寒的冷色,似霜雪般冻得人血液都几乎凝固,她头一次这般战兢恐惧,兰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我没罪……你不能滥用私刑……”   “你还没认清现实么?”沈夙媛淡漠的话语令兰嫔心尖一颤,兰嫔的喉咙里像是被一块硬物生生塞住,发出沙哑的哈气声,她的眼睁得大大的,如铜铃般像是要暴突出来,而瞳孔映照出来的……是那个从始至终都冷静地宣布着她的罪行的人。   沈夙媛说完那一句话,似乎不愿再看兰嫔纠缠狡辩的模样,背过身去。   “兰嫔,你设计陷害本宫的人不说,还妄图对本宫的声誉进行毁坏,如今更是死不悔改,事实摆在面前依旧拒不招认,本宫而今宣判,赏你二十个嘴巴子,以儆效尤。林嬷嬷,您来掌刑。玉莹、宝芯,你们俩按着兰嫔。”   二十个巴掌,若只是惩罚一个小宫女的话,都算不上罚,然而若放在兰嫔这样身份的人身上,就和要了她的命一样。   沈夙媛不会指望几句话就让兰嫔彻底听话,故而罚也要罚的,当然,什么抄写经书女戒之类的实在是太小儿科,只有让这种金枝真正尝到切肤之痛,她才会记住。不过,这刑罚内容和量度还得拿捏好。   兰嫔这人,最是爱献自诩美貌无双的人,这二十个巴掌下去,这张美艳的脸蛋起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人。   正好,这段时间她反省也好,不反省也罢,反正她如今见识过她的手段,她要再敢来犯,那就是真的脑袋缺根弦,怎么弹都无济于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概不负责。   接收到命令,林嬷嬷当即化身成为战斗种族,玉莹上前来和宝芯一起按住兰嫔,兰嫔听到沈夙媛要让令嬷嬷打她二十个嘴巴子,顿时惊呆,她刚一开口要叫,林嬷嬷人已绕到她跟前,手一挥“啪”地一声,清脆的响令人乍一听恍然感到那巴掌是打在自己的脸上,光是用听就觉着头皮发麻。   单就这一个巴掌,兰嫔头一歪,眼神都变得恍惚不清。   “兰嫔娘娘,这才刚开始呢,您可别这样就昏过去了啊……”林嬷嬷冲兰嫔皮笑肉不笑地面部轻微一抽,旋即对着兰嫔被打的迷迷瞪瞪的双眸补充一句,“老奴虽然上了年纪,但这种体力活,还是成的。”   林嬷嬷之前在泰州水土不服,这一回宫里就似原地满血复活,浑身的劲头都跟使不完似的,特别是对上兰嫔这样自讨没趣的类型,林嬷嬷觉着她的双臂灌满力量,仿佛是天赐般令她全身焕然一新。   她狞笑一声,第二个巴掌落了下去!   兰嫔尚还在头一下里未曾回神,紧接着的一下就将她的脑袋打得嗡嗡作响,她刹那间有种耳鸣的感觉,万物寂灭,只剩下脸上那阵阵刺骨的疼意。巴掌数一下加一下地叠上去,到后头,她只觉一张脸都彻底酸麻,到底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兰嫔几乎都不晓得了。   直到林嬷嬷沉冷的声音骤然划开冰冷的空气:“回禀娘娘,二十下打完了。”   “是么。”沈夙媛转过身,目光落到兰嫔那一张通红肿胀的脸上,曾经妆容精美,艳丽无双的面貌此刻完全被毁,她流着肮脏的鼻涕,眼神呆滞飘离,口中不停地喘着气,宛若魂魄离体。   沈夙媛上前一步,拾起之前她仍在地上的手帕,随后拿起来帮兰嫔擦拭掉脸上的污垢,当她的手拈着帕子触上她的脸时,兰嫔忽地睁大眼,喘气如牛,惊惧万分地想要往后退,然而她跪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了,肩膀一直被人死死按住,僵硬无比,因此她的动作也变得不太利索,挣扎的力道就似绵羊般,玉莹和宝芯很轻易地就给压制住了。   看向兰嫔的眼中浮现一丝淡如扶风的笑容,她温和地张嘴:“记住了么?”   兰嫔两颊红肿,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开口时仿佛嘴里含了核桃,囫囵不清:“记……记什么……”   沈夙媛笑了下,语声轻快地说道:“别再犯了,不然下一次……就不止二十个巴掌这么简单了。”说罢,蹲着的人将帕子塞给兰嫔,说:“赏你的,上头还留着你的东西呢。”她边说边起身,之后就像是乏累了,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回到她的寝殿内。   她这一离开,林嬷嬷就算是老大了。   林嬷嬷让玉莹和宝芯松开手,兰嫔似脱力般双臂一下子垂落,整个身子往下倒去,而林嬷嬷眼皮擦朝一侧瞥了眼,那是服侍兰嫔的贴身侍女,她从刚才起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将这一场压倒性的虐待看在眼里,心脏跳的都快爆出胸口,但最终她还是不敢动。   她瑟瑟发冷,战战兢兢地看着半昏迷状态的兰嫔,直到林嬷嬷的目光看过来,她一个激颤,脸部不知为何竟隐隐作痛,她想到就在刚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下狠手的架势,这样冰冷不屑的眼神看过来,她都快要吓哭了……   “还不过来搀着你家娘娘回宫去。”   林嬷嬷的话提醒了她,她低头瞧着地上轻搐的兰嫔,终于从恐惧的深渊里清醒过来,忙上前来用双臂扶起瘫软的兰嫔,瑟瑟发抖地说道:“奴、奴婢告退……”   林嬷嬷别过脸,这侍女就是方才故意伸脚来绊宝芯的,现在倒是害怕得和什么似的,做坏事的倒是机灵。   玉莹知道林嬷嬷有气,便代替林嬷嬷将兰嫔和她的贴身侍女送出去,还特意拿了帕子给兰嫔遮住那红肿的半边脸,带着她们回到兰嫔的住所,之后回到敬央宫后,宝芯立刻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叫道:“玉姐姐,你怎么还特地把人给送回去了,那个兰嫔,她活该!玉姐姐,若非有娘娘给我伸冤,今儿个这兰嫔还不依不饶了呢!就该打一顿,二十个巴掌换成二十个板子那多好呀!让她走也走不动,看她还怎么作乱!”   玉莹摇摇头:“就说你沉不住气,这兰嫔虽说此番是过分,然而今次被打成这模样,外人瞧见必会对娘娘争议不休,若让她们自己回去,不指定要被人怎么说咱们娘娘心狠手辣,残害姐妹,如今我亲自将人送回去,也就说明娘娘对兰嫔是手下留情了。再者今日情形许多人都瞅见了,过几日待皇后和太后回宫后,兰嫔被打一事还不立刻上报到她们那去,兰嫔怎么说都是奉了那边的消息过来的,如今这一仗让咱娘娘狠狠打压下去,皇后和太后还不拿此事作祟来指责娘娘,不过咱们做到这一步,对兰嫔算是仁至义尽,就算纠错,那也错不到咱们娘娘头上来。如此一来,太后和皇后也就没机会利用兰嫔被打一事来娘娘这说道。”   玉莹一五一十地解释给玉莹听,林嬷嬷为玉莹的缜密心思感到欣慰,不过正因为玉莹行事周到,方方面面都能顾及,故而上麻烦作威作福的人是她,事件完结后擅理后续工作的属玉莹无疑,而宝芯,她脑子活泛机灵,加之嘴甜会说话,私底下底层的人脉关系资源丰富,最适合打探消息,团籽光一项过目不忘的天赋就足够令她脱颖而出。   不过……说到团籽……林嬷嬷头疼了。   “玉莹,嬷嬷怎不晓得,团籽会晕血?”   玉莹听林嬷嬷提起团籽,秀眉轻轻一皱,而宝芯这时也忽然反应过来:“呀!对了团籽她会晕血啊!”   玉莹瞪一眼宝芯,这丫头刚还哭哭啼啼的,这一下就活蹦乱跳起来。   “团籽她……确实晕血,不过这不算大事,她晕人血,那些红色儿的倒是不怕。”玉莹解释道,她知道团籽会晕血是因为有一次她绣制时不小心用针扎到手指,团籽就在旁边,瞧见血珠子从指拇头渗出,当场两眼一翻,丢出个白眼倒下去。   那时玉莹才知道,团籽一丁点的血液都不能见。然而那些血红的绸缎或宝石的话,团籽瞧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一点玉莹觉得很奇怪,她问团籽,团籽说她也不清楚,她就是看见那血流动起来,就犯怵。   玉莹大概就清楚,她是瞧着活物会晕,死物就不会辨错。这就让她稍微放心了一些,故而团籽晕血的事情她没告诉别人。本来她是打算告之于娘娘的,然时间一长,事情多起来,她也就把这件无关紧要的事给抛到脑后。若非今日宝芯拾瓷片时割伤手指,她恐怕都不记得有此事了。   “这丫头,无端端的怎么会晕血呢……?”林嬷嬷感到狐疑。   玉莹犹豫半晌,迟缓道:“……她原本家里还算富庶,但后来家里着了大火,下人奴才都逃跑了,就留她一个小女孩在屋里头,有街坊领居听到有人在喊,之前受过她家恩惠的一家里,有个男人冲进去,把人给救出来了。后头这家的旁支亲戚过来,见团籽年岁小,就带过去抚养,自然,这户人家留下来的田产庄子都给分过去了,再后来……那家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团籽给卖到宫里来……我后来问她,那亲戚是她的谁,可这丫头也没说……哎,想来是不愿记起来的。”   林嬷嬷听得眉头紧皱,她本瞧着团籽人小胆子小,然乖巧却真是乖巧,不曾想小丫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心中真当是唏嘘不已,她摇头拧眉:“丫头的命不好,换哪家小女娃差点叫一把火给烧死,都难好得了了,这幸好是撞上咱们娘娘。”   急性子的宝芯听到这糯米团籽小时候竟这么惨,愤然不平地握拳说道:“那亲戚也太恶毒了!想霸占人的家财,却什么都不想付出,而今人还这么小,就送到宫里来,没人性啊!”   玉莹苦笑一声,她也是被卖进宫里来的,虽说不像团籽这样经历过火灾,然进宫前没少挨过打,她想到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嘴里涩然:“咱们都运气好,这辈子能伺候娘娘,若像其他那些运气不好的,入了宫……照样是轻则骂重则打的命。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做下人,生杀大权全凭主子高兴。”   “玉莹何时这般多愁善感了,是娘娘平素里打你骂你了?”沈夙媛打了帘子从里头出来,她揶揄的声音惊动了玉莹,玉莹忙脸色一变,咬唇道:“哪儿话啊!玉莹、玉莹就是嘴上这么一说,说得可不是娘娘……娘娘不能冤枉了玉莹…!”   宝芯嘿嘿一笑:“玉姐姐红脸咯!”   玉莹杏眼一睁:“你这讨打的!”   林嬷嬷伸手阻上前:“你玉莹姐姐这般好的脾性,你还总是拿她玩趣,小心有一天玉莹不理你了!”   宝芯咋呼道:“林嬷嬷,宝芯哪里敢戏弄玉姐姐啊,这不您也瞧见了,适才那些话都是玉姐姐自己说的,这也能怨上我来!今儿宝芯还和那条美人蛇斗智斗勇,给娘娘争了光,嬷嬷怎么不见夸赞宝芯一下!”   林嬷嬷扑哧笑了,听宝芯对兰嫔所用的称谓,美人蛇,倒还挺贴切。   此时沈夙媛已来到笑闹的几人面前,道:“你们三儿这会儿松怠下来了,回头还有一仗要打呢,都给娘娘我把罩子放亮点,什么妖魔鬼怪的千万别让进来,张太后已不像以往那般好应对,她吃过那么多次亏,你们当她就只派个兰嫔过来确认,想得美哩!”   林嬷嬷听沈夙媛这样说,刚才舒口气,这一下气又塞住了,“娘娘的意思是——太后还派了其他人来?”   “她什么时候少派过了,以前塞得比较明显,现在动作小了点,偷偷摸摸的,要彻底铲除干净,这上下几百号人,不是个个都口风紧的。嬷嬷不用去每个吩咐一遍,平素里就属你们几个同我走得近,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别人也不知道,那些透露出去的风声就算通过线人传过去,张太后那边,亦无法那这些当做把柄来要挟我,这次出了兰嫔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算不上,不过不能保证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夸大其词将事情传过去,这事儿……还没完。”   林嬷嬷一想到凤仪宫和储明宫那两位,头疼欲裂。   “今次也不知是从哪儿漏了风声,太后和皇后怎会知晓娘娘在钰纺阁……”   沈夙媛眯眼冥思,忽地,似想到什么,打了个响指,道:“秦嬷嬷!”   她终于想起来了。   第二次她过去看朱炎,不巧撞上秦嬷嬷,虽说后来于德海将秦嬷嬷拦下,还硬生生编了那一套勉强将秦嬷嬷哄骗过去,然以秦嬷嬷老奸巨猾的程度,一定会怀疑她的来历,稍微细想一番,事情就会露出苗头。不过鉴于她当日带着帷帽,秦嬷嬷即便怀疑是她,再没有真正窥见到她的容貌前,终究只能是怀疑。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太后和皇后装模作样的那一出。   若非朱炎将人给引过去,说不准以太后和皇后那誓不罢休的狠劲,若林嬷嬷阻拦在前,估计当场就会派人把林嬷嬷拿下,硬闯进来一探她的真面目。不过……若她们真那样做,她也有办法让太后和皇后看不到自己。   毕竟你有硬来,她也会啊!至于后事怎么解决,隔壁的人总会管的。   兰嫔的事件暂时处理完毕,风尘仆仆归来的沈夙媛休整两日,很快就接到宫外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从泰州出发,傍晚就能回宫。从泰州到皇宫快马加鞭的话是半日功夫,然而顾忌到朱炎身上的伤口,那就得花上整整一日功夫才能抵达。   朱炎出发当天提前命人送信来,还附赠一些泰州拿过来的土特产。   信上内容据说是朱炎修炼许久,最终挥笔一气呵成著成,感人肺腑的情书一封。   沈夙媛读了以后,只能感叹:古代人写情书真是云里雾里,雾里云里,写那么多还不如一句“我爱你”比较简单明了,直扣主题。   最后,她还是把这一封非常具有文学研究价值的情书给收藏起来,想着若是未来有人能够看到的话,说不定用白话给翻译一下,还成当代巨作了呢。   朱炎归来的前一夜,她睡得特别香,一觉睡得天明,林嬷嬷姗姗来迟,见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忙拿过沾了水的湿巾递给她:“娘娘,您怎么又同孩子似的用手揉眼睛,您看眼睛都起血丝了,赶紧用毛巾擦。”   沈夙媛顺势接过,摊开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在脸上转圈圈,转完后拿开来一看,就觉得眼前清明许多,而此时一阵凉风透过窗缝,一缕吹过来,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半晌低声念了句:“天要凉了啊……”   林嬷嬷哧地一声笑,一边搀起还没彻底醒过来的人一边道:“今儿的天有些阴,看架势,怕是等会儿要落雨,您多穿一些衣裳,别着了凉。”   “知道了嬷嬷,对了……皇上今日是要回来了吧。”   听沈夙媛这么问,林嬷嬷又笑,无奈道:“娘娘这是睡糊涂了吧,都忘记皇上今日要回宫了?”   “哎,年纪大了,是有点糊涂。”她径自说着,逗得林嬷嬷吃吃发笑,她一边拢着发,一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林嬷嬷为她搭理头发,而这时,外头一阵吵闹,她闻声开去,就见宝芯领着一名小宫女的衣襟,给她拖到沈夙媛面前,一把扔地上。   “……”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暴力了。沈夙媛摸着下巴想。   林嬷嬷见怪不怪,倒是皱眉看向摔在地上的人,她呆在敬央宫里这么久,几百号宫女多少都见过几面,脑子里有点印象,而几位女官大人更不用说,可这小宫女……却瞧得眼生。   林嬷嬷不由想起前两日郡主说过的话,当下断定这人就是张太后派过来的奸细。   宝芯愤愤道:“娘娘说的果然不错,还真有不长眼的妖魔鬼怪感到佛祖面前来卖弄,哼!总算让奴婢逮住一个!”   玉莹走到宝芯身侧,轻轻拉了一下宝芯的袖子:“先别急着下定论,我觉着,她不像是太后那边的人。”   宝芯争辩:“玉姐姐,你莫要给这丫头的可怜相糊弄了!娘娘,奴婢瞧着这小宫女好几回了,今日大早又见她偷摸着过来,还躲在角落里,当奴婢没瞅见呢!那么明显!”最后四个字,宝芯说得格外鄙夷。   她起初是觉得不太可能,心说哪有这么蠢笨,藏身藏得是个人都能看见,可后来她也不走,像阴魂似的总冒出来几次,把宝芯这样胆子大的都吓得要失眠了,终于在今早上,宝芯再度瞅见这蓬头垢面的小宫女后,她忍不住了!   谁知道张太后是不是脑子抽了筋,就派了个人和她属性相同的白痴宫女过来呢!   听了宝芯的话,沈夙媛低下头,眼神投到那趴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她十分矮小,骨骼瘦弱,架子似套不住宫女的宫装,瘦骨嶙峋,跟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似。她被摔到地上后也没出声,只用手揉着肩,随后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脸特别的尖,又小,头发乱糟糟就像是几天没梳理过一样。   沈夙媛目光平静地打量她,团籽就够瘦小了,然这名小宫女,比团籽看上去居然还要小上许多,这样年岁的……又是这种打扮的,怎会出现在她的宫内?按理说,真如宝芯所言,她应该一早就被人给赶出去了,连近宫的机会都没有。   小宫女似乎让沈夙媛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涩,忍不住抿了抿唇,缩起身子,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四肢就像是萎缩了般,身子被夸大的宫装笼罩其中,最后缩成一个球,只露出一颗脑袋。   这样的情形何其诡异,诡异得令人寒毛顶起,心里发憷。   宝芯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连一向镇定的玉莹和林嬷嬷都忍不住嘴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   唯独沈夙媛的目光,依旧镇静地凝视她。   她知道这名小宫女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了。   沈夙媛从座位上起身,她走到像球儿似的小人前蹲下,用手指尖将她的头发撩开,她的视线随着沈夙媛的动作而移动,而四周看着的人俱都让沈夙媛的举措给惊了惊。   宝芯本想上前拦住她,因为她觉得这小宫女实在太诡异了,然她脚步还没迈开,身边的玉莹就伸出手挡在她身前,对她沉着脸摇摇头,宝芯没辙,只好强自忍下,视线回转,继续胆战心惊地看着。   林嬷嬷毕竟了解她,她虽讶异,却曾经见过这样的,但是一般都是年老后才会骨缩,而这小丫头瞧着这般小……看上去也不像骨头疏松,反倒像是练出来的技艺。   “别怕,这里没人伤害你,你叫什么?”沈夙媛终于出声,她的声调格外柔和,宛若清风扶柳,柔软地抚弄着人的心。   “……喜儿。”   “喜儿?”她念了遍,“是欢喜的喜么?”   她似乎不太明白沈夙媛说的欢喜是什么意思,她歪头想了会儿,才用特别低的声音说道:“……应该是。”   “怎么会来这……?”   “……”她不说话了,低头身子锁的更厉害了,蹲在身前的人几乎垂眸,就能自那宽大的领口处看清她缩得紧密的四肢,她的样子不像是害怕,她尖削的脸皱成一团,五官都要挤到一块。   沈夙媛安静等着,忽然间,喜儿的身子舒展开来,手脚穿过袖子和裙摆,再度勉强撑起宫装,她用几乎看不见手的宽大袖口撑起上身,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夙媛,非常小声地道:“……有人,要喜儿来。”   喜儿的话令在场的人脸色俱都变了,就连沈夙媛,也不像方才那般平静,眼中光芒大盛,遂即刻敛起。   她再问:“谁……让你来?”   喜儿想了会儿,低声道:“……娘娘。”   娘娘?沈夙媛对喜儿的答案感到一分疑惑,哪家娘娘底下有这样打扮的宫女?她眼一眯,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沉声追问:“让你来做什么?”   “这个……”喜儿说着,一只五指短小的手掌从宽大袖口里递出来,有件东西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她小心地摊开来,递给她眼前,那是一块赤红如血的玉镯,原本是极亮眼,然而独独缺了一道口子,完美带上瑕疵,就变成残次品。   沈夙媛从喜儿手上接过这玉镯,喜儿忽地就从地上跳起来,人影同一阵风似的往外跑。   “诶——”宝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玉莹和林嬷嬷没拦着,毕竟她们腿脚功夫都及不上宝芯,若连宝芯都追不回那喜儿,她们去了也是白搭。故而两人很明智地一道留下来,和谐地观赏起沈夙媛手里的血红玉镯。   “娘娘……这个喜儿说是一位娘娘让她过来的,还把这玉镯交给您,真是奇怪,这宫里总统就那么几位娘娘,要不要老奴去查一查,看看究竟是哪个在这装神弄鬼。”   玉莹持有不同意见:“玉莹觉着,她不像是装神弄鬼……看她的衣着确实是宫女扮相,可是这宫装不像是皇上这一代的,倒像是……”玉莹忽然迟疑了,她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吃惊,她的目光和站起来的沈夙媛对上,她从沈夙媛的眼中得到了一抹暗示,目光中闪过一丝诧色,“难道……是先帝在世时……”   “目前还说不准……”沈夙媛端详着手中裂了一道口子的玉镯,声音微沉。   这个叫喜儿的古怪小宫女出现得很可疑,而她的智力看上去明显和同龄人差距很大,并且她这一手缩骨功奇妙的同时亦让人觉得无比奇怪,她为何会缩骨?这喜儿是从哪里来的?她所说的这个娘娘……究竟是不是先帝时期的人……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娘娘存在的话……她眼睛蓦然一道光划过,头转向林嬷嬷,道:“嬷嬷……你知道冷宫里,住着有哪一些吗?”   “您怀疑……喜儿口中这个娘娘,是冷宫中人?”   “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过……那位娘娘把这只玉镯交给我是为何……她怎会只派一个喜儿过来?如果想要派人传话,怎么也不该是这喜儿过来……除非,这位娘娘身边,只剩下这个喜儿可用。而这个娘娘……极可能还是被给囚禁了,如此一来,连喜儿这古怪的缩骨之术也说得通了。”沈夙媛的思维转得很快,她善于分析,就算事情并非如此,但只要寻着关键性的一步,总能够推理出来。而她们现在最先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位娘娘是谁……若真是冷宫里的人,又会是哪一位娘娘呢?   “娘娘说得极有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给嬷嬷来办吧。”林嬷嬷自告奋勇,接下这件寻人的差事。   沈夙媛“恩”了一声,再叮嘱一句:“不过嬷嬷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我总觉得……此事非常不简单。”   先帝在位时期的人,那也就是说,这件事和先帝挂钩,或者说……和先帝的后宫挂钩?想到这,沈夙媛不由地想起前一代后宫的胜利者,如今的张太后,这件事……会不会和张太后有联系呢?这漂亮精致的玉镯是受到了怎样的对待,才会缺了一道口子,还有古怪异常的喜儿……这些事情里透出的蹊跷味道,让沈夙媛下意识地嗅出一些关于曾经的宫闱内廷中不为人知的辛秘阴谋。   林嬷嬷点头,此时,追去的宝芯回来了,她没有带回喜儿,她顶着满头的汗,一边走一边掏出帕子使劲地擦,一直走到沈夙媛面前,宝芯缓缓气,气急败坏地骂道:“那个叫喜儿的,可真是绝了!像一道鬼影子一样!奴婢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太奇怪了!本来奴婢差一点就要抓到她了,没想到她突然就——就那么一缩,奴婢的手就落了空!天啊……奴婢现在终于明白,这喜儿是怎么能够一直徘徊在宫内,完全就是一条胡不溜秋的泥鳅!哎哟,奴婢怎么说也是练过的,不曾想居然还有人比奴婢还能溜,累死人了!”她说着,用手使劲地扇风,让手里微弱的一丝风驱赶身上的热度。   玉莹一手敲打在宝芯头上:“又说这晦气的字眼!平素都和你说要注意,注意!”   宝芯长嘘一口气,遂朝玉莹吐吐舌头:“好了玉姐姐,人家知道了!这不,追得人脑袋都糊涂了,一时就没管好嘴,您就别怪宝芯了!”   玉莹无奈摇头,随后转首看向沈夙媛,道:“娘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单单只是去冷宫查吗?”   “冷宫?”去追击犯人的宝芯漏过这关键的一刻,忙咋咋呼呼地要求进入,玉莹简单解释过后,宝芯当即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娘娘……还真是冷宫里的人啊……”她说着,忽然目光里露出些微惧色,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说了句,“可这冷宫里的人……都是疯子啊……”   宝芯的话让三人眼光骤亮,宝芯在这如狼似虎般的眼神下从实招来。   “其实,这也是奴婢不小心从一个老姑姑嘴里听到的,听说先帝还未驾崩前,曾将三位妃子打入过冷宫,一位是元昭仪,一位是瑜嫔,一位是……已经疯了的婉妃。婉妃是最后被打入冷宫的,听说先帝就是因为张贵妃,也就是而今的太后,将那婉妃打入冷宫。好像说……那婉妃将太后怀着的孩子给弄掉了,具体细节那老姑姑也没说……可怪的是,那婉妃入冷宫的第一日,就起了一场大火。好多人都被烧死了,婉妃被烧得毁了容,都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所以说,如今还幸存与冷宫中的,已经没几个了。全部都疯疯癫癫的,特别是那个婉妃,据说她天天唱曲儿,可吓人了!”   “那婉妃……是怎么疯的?”   宝芯想了想,道:“婉妃是最早入宫的那一批,十六就入了宫,一开始极受先帝宠爱,很快婉妃就怀上孩子,而怀孕期间,张氏入宫,也就是今日的太后,张氏生得极美,先帝一下子十分宠爱,后来就在婉妃分娩,没想到……生下的……竟是死胎。”说到这里,宝芯似乎都不忍再说下去,她眼里有一丝的恐惧,还有一些说不得的叹惋。   当年的先帝和朱炎不同,十分风流,可谓是见一个爱一个,专注看脸,故此,才能让张氏有机可趁,迷得神魂颠倒。   沈夙媛不由想,难道说……她的猜测没错,这件被掩埋的陈年旧事中,张太后果真参与其中?那可真是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埋下的伏笔不晓得大家还记得不,终于要开始正式处理张太后了   话说先帝那时期才是真宫斗,真正的后宫是腥风血雨,十分残酷的,萌物这时期真的很温和,很和谐,很美好……   第83章 最佳   宝芯口中的那位疯了的婉妃,和张太后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令在场的每一个心里俱都涟漪四起,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间,仿佛一道电光划过,劈头盖脸,照亮眼神中的恍然惊觉。   “难道说……”林嬷嬷迟疑出声。   “奴婢觉得……极有可能……”玉莹猜出林嬷嬷想说的话,融洽地接上她。   “应该没错,不过这样正好,确定了人选,嬷嬷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似得去找人了。”沈夙媛最终下了定论,她抬头对林嬷嬷叮咛:“但是这个婉妃如今是真疯还是假疯尚未清楚,嬷嬷,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谨慎,若那婉妃有过激行为,嬷嬷千万不可逞强,立即就退出来,知道吗?”   “老奴明白,可是娘娘,照宝丫头所言,那一场大火里婉妃容貌尽毁,如今还疯疯癫癫,这人……难道还能正常活下来?”   毕竟那场大火可是发生在十多年前,婉妃十六入宫,而张氏次年十六入宫,这样说婉妃还比张氏大一年,如今张氏三十有八,婉妃年近四十,一个大火后残疾的中年老妇,是什么力量支撑她一直苟活至今?林嬷嬷心头不断猜测,越来越觉得此事扑朔迷离,并且这许多年前的事却突然出现在十几年后,此人应该知道娘娘的名号,不然她不会派喜儿过来,还有这玉镯……虽说擦拭的细滑红润,但以她对珠玉宝器多年看下来的丰富经验,她觉得这玉镯的历史已是有些年头,是赃物……还是有人要拿这玉镯来表达一件被掩藏的事情?   无论是哪一种,事情都绝不简单。   对于林嬷嬷的怀疑,其实沈夙媛想过,然而无论这婉妃现今是否还活着,这件事上面,她总觉得和婉妃是脱不了干系的。   沉吟半晌,沈夙媛道:“不管婉妃如今是否健在,此事都透着一股蹊跷,咱们既然都接下这玉镯,肯定得继续查下去。而且……那人应对我有所耳闻,故此想要托给我来处理,目前的线索都已经给出来了,玉镯,喜儿,冷宫,婉妃,这些事……俱都牵连着一位重要的人,那就是张太后。因此,不论这事到底有多麻烦,会牵扯出多少被掩埋的陈年往事,我们也必须追查下去,将真相公布于众。”   林嬷嬷赞同她的观点,她脸上凝重,语气坚定:“放心吧娘娘,嬷嬷不会辜负娘娘厚望,必然会查清楚。”   “我相信嬷嬷,所以冷宫的事,就由嬷嬷你来处理。而宝芯,喜儿则交由你来负责查。”沈夙媛吩咐道,林嬷嬷和宝芯俱都应承下来,而玉莹还是照常维持日常生活,若是全部出动的话,敬央宫内的事就无法顾全,所以总要留一个主管事的下来。   之前林嬷嬷跟着沈夙媛前往泰州,敬央宫内大小事务主要都由玉莹负责,而皇上特赐的一名尚侍女官来共同协理。数日下来,玉莹已经越发上手,她人谨慎又冷静,考虑相当周密详细,因此极少出错,就算出错也会及时更改,让损失尽量规范在可接受范围内。   林嬷嬷如今年纪越发上涨,从泰州这一趟就能隐约瞧得出,再过几年老人家的身骨怕是担不起管事的职责,众多繁琐事件层层叠加,会压垮林嬷嬷的身子。因此林嬷嬷确实有意想找个接班的,就是玉莹现在这年岁尚小,再磨练几年林嬷嬷会更放心点,而现在则让她先从熟悉业务操作开始,把手头上能够转移的先一点点转移过去,时日一长,真正交班的时候,玉莹也不再是生手,自然力排众议,接下林嬷嬷的重责。   喜儿的突发情况让沈夙媛又多了一件需要操心的事,不过她的心态倒是保持得十分平和,她将命令传达下去后就不再提及此事,一直到傍晚时候,朱炎从泰州回到宫里,他没有立即过来找她,而是先沐浴一番,随后选挑了件浅色的常服,镜子里反复地照了照,觉得非常满意后才带着喻德海来到敬央宫。   朱炎过来的时候沈夙媛正在用膳,他没让人通禀,而是直接入内,里头用膳的人刚一抬头,就见到他带着众多随行大摇大摆地过来,筷子停在半空,眸光和朱炎笑意满盛的眼对上,她的嘴角也不由地扬起一分。   俊朗的俏儿郎来到身旁,自动有人将座位搬过来,朱炎顺势入座,和她并排靠在一起,手自然地从她的后腰处伸过去,轻易一收就揽住了她的腰肢。   沈夙媛抬眸斜睨过去,娇嗔一声:“正吃着东西呢。”   “朕回来到现在都还没用膳呢。”朱炎说。   她一个白眼丢给他,道:“那皇上怎么就这么过来了?您身上的伤才刚结疤没几日,您就这么不顾着身子了。”   “哪儿敢不顾及,这不,朕上爱妃这来蹭饭。”他说着,头凑近她,笑意满含地说道:“爱妃来给朕夹菜。”   “皇上别闹…!”她皱着眉,用手推了推他,无奈朱炎愣是当别人都跟透明人似的,只管和她秀恩爱,沈夙媛实在是败给他这小别胜新婚的热笼劲,无奈地撇嘴摇头,随后朝旁边人吩咐道:“宝芯,再准备一副碗筷过来。”   宝芯得令,小跑着蹿出去,她这行为在外人瞧来那是十分不守规矩的,但是这你侬我侬的正在兴头上的人根本不管,她当然也随波逐流咯!   宝芯取来新的碗筷,摆到朱炎跟前,朱炎没接,只把脸往她眼前挤,笑得一副讨打模样:“这两日想没想朕呀?”   “想……”她从前怎么没发觉朱炎粘起人来堪称一绝呢!   “有多想?”堂堂的帝王幼稚起来真是无人能及,连这样小孩家的话都出来了,听得旁边的围观群众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俱都眼睛乱飘,心里暗笑。   她叹息:“想得人都要坏掉了,皇上满意否?”   朱炎起先乍然一笑,遂又凝起眉,慎重道:“你可以想朕,但不能想得都出了事。”在沈夙媛无语的视线里朱炎转眼又活泼地笑起来,他搂着她的腰肢左右摇摆,“不过朕也很想你,想得已经坏掉了……”   “……”她真的无法忍受,她确实对他很动心,但偶尔……她还是会挺嫌弃他的。   就例如现在,和八爪鱼一样抱住她的小男人。   “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前正宫和现正宫的到来立时令这腻人的气氛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当即严肃起来。   朱炎的目光一凝,手从她腰上松开,而沈夙媛从他怀里出来,站起身,同朱炎一道上前迎接,过去时朱炎面无表情的,明显是对张太后和林皇后的突袭感到十分不悦,这是自然,他过来同她亲昵缠-绵正滋味快活,这两尊大佛来是作甚?还不是没事找麻烦!   不过这次朱炎倒是想错,张太后和林皇后此番前来,可不是没事,相反,是来借题发挥。这题,自然前两日刚受了林嬷嬷一顿巴掌的事,这发挥嘛……就不带限制了。   早有准备的人似乎一点都不惊慌,稳稳当当地先行礼问安后,随后请人进来入座。   张太后面容沉凝,步伐缓缓地走过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冷厉中泛着些微不为人知的深意,她身边跟着林皇后,一身龙凤呈祥的艳红宫装,端庄大气,然偏偏那眉眼不够妩媚,故作稳重的僵硬面部里却总是透露出一丝小家子气般的尖酸刻薄,宛若孩童好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娇弱无骨的白莲花扮久了,扮起大气凌然的姿态终究是缺了些,特别这妆容化得丝毫没有一朝国母该有的矜贵稳重,反而是学了张太后的几分烟视媚行之作态,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头,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夙媛当然知道,张太后和林妹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她坐等静候,目光吟笑相望,倒是朱炎,替她向这来势汹汹的两位发问:“母后和皇后怎么过来了,这一路劳累奔波,母后该多休息才是,这么急连晚膳都顾不得用就同皇后一道来敬央宫,难道母后是知道朕在此处,特意来寻朕的么?”   张太后早知道朱炎会护着沈夙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就吩咐秦嬷嬷:“把人给带上来吧。”   秦嬷嬷点头,快步朝外头走去,没一会儿工夫,双脸肿胀的兰嫔就被人搀扶着带过来,无论兰嫔怎么敷药涂膏脸上那被人扇过巴掌后所留下的痕迹还是十分明显,兰嫔十分爱美,然而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自前两日于敬央宫内被沈夙媛这一顿打,这脸就肿得不像话,几个姐妹过来看望她,兰嫔都羞于见人。直至今日,张太后和林皇后回来,听说了她的事情后,说是会为她秉公处理,兰嫔本来还有些担心,但后来按捺不住心头对沈夙媛那一把怒火,终于答应张太后会配合她们。   兰嫔脸上的伤一目了然,旁边有些人甚至都开始窃窃私语。   “不知兰嫔脸上的伤,你该如何同哀家解释?”一直到张太后冷然的声音响起,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瞅见兰嫔这面目全非的样子,朱炎的眉头也极微地皱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眼神里却满是对沈夙媛的信任与包容,他没在此时为她说话,因为朱炎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就罚人,兰嫔他脑子里有点印象,惯爱卖弄风姿,他最是厌恶这般,从来也不曾将目光瞥去一眼。所以朱炎的胳膊肘非常坚定地向里拐。   沈夙媛接受到朱炎眼中的情绪,她回以微笑,随后视线看向张太后道:“兰嫔陷害夙媛的贴身侍女宝芯,还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打翻,导致宝芯手被烫伤一大块,故而,夙媛才施以小惩。”   “你说兰嫔故意要陷害你的侍女,还弄伤你的人,夙媛啊……不是做舅母的说你的不是,且不说这事情是否真是如此,单说一个侍女,派头却摆得比一个嫔妃还大,兰嫔这样做,也是在教训她该怎么做一个奴婢。这奴婢不过是条贱命,怎么能和皇上的嫔妃比?再者,兰嫔的父亲还是朝中的三品大官,和朝中许多大臣交好,你如今为了一个奴婢将兰嫔的脸毁成这样,你就不怕离间了皇上和老臣之间的情谊在?”张太后大概也知道事情真相无法掰正,因此另辟蹊径,从大局观上讲,给她套了个笼统的罪名,是在指责她不该将奴婢的性命置放于官宦贵女之上,这是不妥当的。   沈夙媛眯起眼来,又是这一套,奴婢命轻贱,因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死了都不值钱不会让人惦念,对于张太后兰嫔等这样将人的性命看待得比蝼蚁还要微小的人来说,同她们讲道理,她们是听不见去的。因此沈夙媛也没打算和张太后讲什么大道理,她不是喜欢以权压人么,那好呀,她偶尔也该行驶一下自己的合理权益。   “您这番话说的不太对了吧?侍女的命不是命,嫔妃的命就是命,这都是人,您若非要区别开来,那好……来人!将秦嬷嬷拿下!”沈夙媛忽地提高声音,正站在兰嫔身旁的秦嬷嬷一愣,林嬷嬷同宝芯就窜上前将发怔的秦嬷嬷给按住,直到这一切发生,张太后都没彻底回过神来,只瞪大了一双眼,惊骇失声:“你……”   沈夙媛也懒得同张太后客气,她就知道老妖婆没能在泰州揭发她,回宫后兰嫔挨巴掌的事件就是直接在打她的脸,虽说她的脸早就被自己啪啪啪地打肿得不能见人,可天生不安定的张天后怎会善罢甘休?这不,带着残弱兵力就想要扳回一局,她怎会给张太后这样的机会!   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嗤笑一声,沈夙媛正声道:“您不是说一个奴婢的命算不得命么,那好呀,如今夙媛瞧着您身边的这位秦嬷嬷实在是不顺眼,那照着您的话,夙媛打杀一个秦嬷嬷,也算不上是个事儿了?”   想要白白来欺负她的人,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张太后反驳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沈夙媛冷笑:“这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还是说,您身边人的命是命,夙媛身边人的命就是一根杂草,随便任何人都能够轻易践踏过去,若是夙媛为其伸张正义,小惩一番,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了?还是说……在您眼里,夙媛的命,也是能够让人随意处置的?”说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夙媛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张太后。   张太后本想拿着大义来压制沈夙媛,却不想被她这一番歪理反压,若她顺着沈夙媛的话接下去,那就是再一次生生的打了她的脸,但若她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今日就会闹得不可开交……张太后眯起眼来,她手握了又松,终究还是将这一口气忍下来。   她如今已不似当初,被沈夙媛三言两语就挑得怒火冲天,失去理智,这次对付不了她,还有下次,下下次,总有一日,待她疏松下来,她会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就这样,张天后最终还是软下态度:“媛媛怎么会这么误会哀家的意思,好罢……这件事上,是哀家草率了。早知媛媛心里这般在意这名侍女,哀家就会考虑周到些再过来。哀家呢也不是要媛媛认什么错,其实兰嫔也有错,毕竟人是敬央宫里的,只不过偶尔……媛媛是要管一管底下的人。”   “这一点就不劳您费心,只要没人无缘无故一上来就拿出棒子来一通乱打,夙媛也不会拿出网来将人给套住、怎么说,这后宫里头,互相友爱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每个人都能够心平气和地处理事情,不要总是那么多戾气,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沈夙媛笑眯眯地说道,她前一秒还冷言冷语,夹枪带棍,这下一秒立马就转变过来,变脸的速度快得连张天后这般的变脸高手都咂舌惊诧。   她做人也不会一味的硬骨头,既然张太后想要台阶下,在没有必要彻底撕破脸之前,她没那个热情喊打喊杀地要开战。   张太后收起那眼里的戾气,亦微笑以对,双方在此刻于心中达成了共同协议,各退一步。沈夙媛已经铺出台阶,张太后气恼归气恼,再不服气,也只能顺势而下。   “罢了……兰嫔,皇贵妃的话你也听到了,下一回,切莫不可再次仗势欺人,若不然,就是哀家也帮不得你。好了好了,一场闹剧,散场罢。”张太后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她来时借的是兰嫔的名号,回去时还是大义凌然地利用了兰嫔,维护了她的名声,可兰嫔这一次,一点好处没讨到不说还再度被羞辱了一次。特别还是肿着一张脸在皇上面前,在众人面前,被当成一个笑话。   不过兰嫔是自讨苦吃,吃了教训才多久,这就又被张太后拿猴耍。这一次连沈夙媛都对兰嫔的智商感到异常堪忧,原来还以为兰嫔比朱宝林要好一些,如今看来,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差别。若真要揪出差距来,大概是一个太自卑,一个太自负。   张太后同隐形人林妹妹来的匆匆,去的匆匆,这次连一片叶子都没惊着,顶多吓着秦嬷嬷,不过后来误会解开,她也就命令林嬷嬷和宝芯将人给放开,来势汹汹的人去时竟是悄声无息,一直待人都走光了,朱炎才打量她一眼,意味颇深:“这不过就两日功夫,爱妃就让朕又再度刮目相看啊……”   “皇上这样夸奖夙媛,夙媛可是要羞死了。”她巧笑嫣然,技巧性地回避这个问题,其实她刚才已经提供了全部信息,他应该已经知道兰嫔事件的前因后果,而这其中深意,她就不晓得他懂不懂了,不过她不打算告诉他,兰嫔会找到敬央宫是因为受了张太后的消息引导,她暂时不想让他去烦忧这些事情。毕竟养伤期间,还是安心养伤为重,至于什么张太后,林妹妹,兰嫔之类的,她目前为止还是能够应付自如的。   倒是那个喜儿的事情,反而更让她挂念于心。   沈夙媛想到喜儿,忽地就想起那玉镯,本该是完美无缺的一只令人惊艳的血玉制成的镯子,如今莫名缺失一条口子……而且据推测,这镯子的历史能够追溯到十多年前……她思及此,忽然眼神落在朱炎脸上,凝思片刻,把他瞧得眉头皱起,用手来捏她的脸时,沈夙媛才收回审视的目光,拍掉他的手,对他说:“皇上,臣妾给你瞧一样东西。”   他见她脸色不对劲,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要给朕看什么东西?”   沈夙媛将那镯子从藏着的隔层里取出来,随后拿过来给朱炎看,她本来以为这镯子可能会是和朱炎相关的十分重要的信物一类,然当她把镯子递给朱炎时,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变化,相反,还感到很困惑,他手摸着那血红色的镯子,尔后,冲沈夙媛笑了笑:“怎么?这是送给朕的礼物?只不过……这儿……”他翻弄着镯子一边对她说:“你这小东西,送人礼物怎还缺一个口子?”   他不知情?   沈夙媛奇怪之余同时想到,这镯子如果是和婉妃有关的话,那么它的历史恐怕年岁和朱炎都差不多几,因此他若没瞧见过,应属正常。既然朱炎这边的线索断了,她暂时决定放弃通过朱炎来追查婉妃事件,还是继续追寻冷宫婉妃和喜儿这两条关键线索,当然,这种事肯定是要在私底下进行的。   因此既然在他这得不到任何可用的信息,沈夙媛也就随便地敷衍他两句:“这不是送给皇上你的,而是臣妾捡到的,看着好看就给拿了。”   她这样说,朱炎心中起了一丝疑惑,她可不是那种看见漂亮的东西就会去捡的人,他眯起眼,神情若有所思,见他这般模样,沈夙媛立马心中拉响警铃,她目前可不想让朱炎知道这件事情,因此她非常轻松狡猾地笑了一下,手自他的腕间穿过,一边把玩一边俏声说道:“其实……臣妾是真觉得这镯子漂亮,到时候给它补一补,不是就完好如初了么,被人随便丢弃,皇上就不觉得……很可惜么……”   朱炎仍是眯眼看她,片刻后,似不太在意般说道:“是这样啊……那你把这镯子交给朕,朕给你找人去补。”   他手一伸过来要拿,沈夙媛立马将那镯子戴入手腕,随后朝他笑道:“让臣妾自己来补吧。”   “……就这么喜欢这只镯子?”他狐疑皱眉,“不然,朕让人给你打造一只。”   “不用这么麻烦……”她说道,忽地用力懒过他的手,问道:“对了,曲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曲先生和皇上一道来了么?”   她的过度兴奋让朱炎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对她面上表现出来的欣喜之色似乎感到不太满意,虽然他之后解释过不是因为曲寒方和她之间和谐的相处才会生出一丝嫉妒心,但看到她对曲寒方的不同,朱炎还是心里不高兴。   “朕派人让他先去太医院报道,毕竟得把一系列的任职手续办妥。”朱炎如是道。   沈夙媛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其实她问起曲寒方,也不是怕皇上忘记把人从泰州给带回来或者曲寒方忽然反悔不来了,而是要转移话题,让朱炎的心思不要继续停留在镯子上头。   她觉得……她的小男人是越来越聪明了。   好罢,其实朱炎本来就很聪明。只是智商经常会在她这卡带,不过现在她发现……他卡带的时间越来越少,如今面对她,朱炎已经能够做到一边打情骂俏一边琢磨她的表情神态中的细微变化。   或许……她是透露给他太多的信息了。   沈夙媛正想着是不是以后要装得神秘莫测点,朱炎忽然捏了一把她的脸,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专注得甚至有些逼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她心下一惊,目光飞快地闪了闪,转眼就笑嗔道:“皇上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隐瞒了您,那这件事您现在不是也都知道了么?就是兰嫔啊……还能有别的什么吗?”一边说一边冲他眨眼。   朱炎仍是深深锁住她:“真的只是兰嫔这件事?其他的呢……一点事都没瞒着?”   她故作无奈,叹气:“那皇上是想夙媛说什么呢?难道没事也要编出一些事来告诉皇上不成?”   他就同固执的孩童拿不到心爱之物般,眼神里执念极深,声音沉缓:“你不许骗朕。”   她慢慢地“恩”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当然不会了。”   之后朱炎就恢复了正常,然而沈夙媛却似藏了事般总是出神。因为朱炎才回到宫里来,什么公务都没有处理就过来她的寝宫,如今用过晚膳后朱炎不能继续逗留,碍于身上的伤势还未彻底恢复,他要在休养期间尽量调整好状态,顺便将堆积了一定时间的政务都给拾起来,慢慢地一件一件的处理。之后朱炎回宫,临别前,两人轻轻吻别。只是这次的吻,少了些许从前的热忱。   沈夙媛心细,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细微点,她望着朱炎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影化作一个点,最终消失于黑暗中,她心头长长叹息。   他的伤毕竟还在恢复时期,她觉得这件事情非但充满蹊跷点,还极可能同他有关系。所以沈夙媛反而不想让朱炎知道,除非他本来就对这镯子有印象,她借助他的记忆能够更快的循着线索把真相查出来,可偏偏……朱炎对这镯子,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才是让她感到奇怪的一点……   和朱炎无关,那和谁有关……   想了半天,沈夙媛想得头都有点发疼,最终低声摇头一笑,本来还以为这件事因为不会令他感到这般苦恼,没想到,越是深入想,这件事……就越充满光怪陆离的奇异,让她无法从脑海里清除。   突然,她眼光里似闪过一丝什么,沈夙媛转身快步走入亮敞的殿内,她看见宝芯正端着食盆要出去,立马将人给叫住:“宝芯。”   宝芯停住脚步:“娘娘,怎么。”   “你之前说的那位老姑姑,如今尚还健在?”   宝芯道:“在是在,不过……”   “不过如何?”   宝芯叹气:“也就剩下这些时日了,而且她现在的记性越发不如从前了,若娘娘想要找她来问……说不定,她都记不清了。”   “无碍,你带本宫去找那位老姑姑。”沈夙媛说道,手腕上的镯子随着手的晃动而不断和肌肤相触,那是微凉的,带着一丝冷,渗入皮肤,融入血液里。   她知道,若不查清此事,她将彻夜难眠。   宝芯带着她来到那老姑姑的院中,这院落像是不怎么有人在清理,枯萎暗黄的树叶和花瓣落了一地,十分杂乱,而她目所及处,是一间透着微黄光点的简陋院落,瞧着就寒碜的磕人。   “娘娘,您真的要进去吗?”   说实话,当初宝芯知道这位老姑姑也算是机缘巧合,若非她和人玩捉迷藏,又趁着夜色深,玩得一时兴起,仗着身手灵活,胆子又大,她根本不会进这一所阴森凄冷的院落里来。   只不过那时候这位老姑姑就显出了病入膏肓的姿态,就是思维非常清醒,再过一段时日她偷摸溜进去看时,人已经说不大清楚话了,总感觉随时随地就要飞升了去。   故此,今日沈夙媛问起来,宝芯其实不太建议她去请教那位老姑姑的,因为宝芯觉得……说不定这人,已经去了……   光这么一想,宝芯就浑身寒毛竖起,而沈夙媛比她镇定多了,她脸上难得带上一丝急切,催促着宝芯道:“快些进入吧,别在这外头呆着,万一叫人瞧见。”   “这儿都没人敢来的啊……谁能看见呀,诶——娘娘,您等等奴婢啊……不是这边——”宝芯掐着嗓子发出细细的喊声,她着急地追上沈夙媛的脚步,两人很快就来到宝芯口中那位老姑姑所现居的屋子里。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扉,窗纸上引出里头一道长长的人影,那佝偻的背脊弯曲得不像话,投射在昏黄的灯影中,显得十分惨淡。   宝芯害怕地叫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就不能趁着白日里再来么……   沈夙媛却不容她拒绝,拽着宝芯的手就道:“不成!你在外头守着,要是有人来了……”   “绝对没人来!”宝芯举手发誓。   这样的鬼地方,谁有那个闲工夫过来呀!也就是她,当时傻了吧唧和人玩游戏胆子大,不幸误闯,之后又因为好奇心来了一趟,直到看人都快不行了的样子,吓得晚上噩梦连连,这才再也不敢去了。不过虽然宝芯是不敢去,倒是时不时有关注这位老姑姑的消息,只知道她那时明明就同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似的,现在另外一只脚还没踏进去。   “没人来当然最好,不过你还是得给娘娘我守着!”沈夙媛用手敲在宝芯的脑门前,见宝芯啊呜一声,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不仅不觉愧疚,还十分乐呵地笑出声,“乖乖的哈!”说罢,沈夙媛就打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那门十分老旧,打开时发出了格外刺耳的嘎吱声,当即惊动了坐在凳子上,手里圈着一串佛珠,弓腰弯背嘴里正不停念叨着佛经的古稀老妪。   沈夙媛的闯入让她不停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老妪转过头,眼珠子动了两下,她的目光呆滞无神,就像是身体里的魂魄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具苍老年迈的躯壳还苟活于世。   确实像宝芯所言,她痴痴呆呆的,已不似个正常人。   但是——   她还是要试一试。   想到这,沈夙媛将门给带上,随后转身朝那名老得不像样的痴傻老妪走去,她见老妪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过僵硬空洞的眼珠,手里又开始快速地拨动起来,唯有那双手,才像是正常人。可偏偏,似乎正常过头,这拨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心下越觉奇怪,沈夙媛深深吸气,她来到老妪跟前,卷起宽大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血红玉镯,刚要开口,却见到那抬头望过来的老妪忽地眼睛睁大,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   “皇、皇后娘娘还魂了——”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终于彻底修好了,明天开始更新可以早了   PS:这章信息量很大啊……   第84章 最佳   老妪的尖叫声吓坏了守在门口的宝芯,宝芯立刻打开门来冲入内:“娘娘!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夙媛没搭宝芯的话,而是瞳孔紧缩,凝神看住这疯癫大叫的老妪,从手腕上把那血玉镯摘下来,递到她眼前,那老妪看了,神情不似惊恐,像是见着什么圣物般,忽然就跪倒在地。而她手里的那串佛珠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被老妪扯断,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皇后娘娘——还魂了——还魂了——皇后娘娘吉祥!”老妪秽浊的双眼里闪烁着一抹灼亮的光,无比慑人,她双手恭恭敬敬地摆成朝拜的姿势,双膝跪地,向沈夙媛不断磕头。   “娘娘,这究竟是……”宝芯心头大骇,睿德皇后不是去世了吗?什么还魂,这老姑姑真的疯了吧?   沈夙媛朝宝芯做了个“嘘”的手势,宝芯咽回想说的话,站在原地看着。   大敞的门口,忽然吹进来一阵风,阴阴凉的,像是一阵寒流从脚底心流窜入心坎上,宝芯打了记冷颤,忙将门给关上。她转身看那老妪还在朝着娘娘的位置不停磕头,就感觉即便是将门关山了,适才那种被夜里阴凉的冷风刮过的寒意依旧没有被驱散,反而在心上浓聚成一层冰冻的寒霜。   宝芯忍不住用双手握住双肩,而这时的沈夙媛终于有了动作,她手里拿着血玉镯慢慢蹲□来,一只手慢慢地放在老妪的肩头,老妪磕头的举动忽然停住,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似行将就木,迟缓僵硬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脏污蓬头下炯炯有神的眼。   沈夙媛收回手,目光冷静地盯着那似疯似癫的老妪,她整理好思绪,开始提问:“你知道……这镯子是谁的?”   她怪异地冲沈夙媛哈气般地笑了一下,随后神神叨叨地道:“……娘娘还魂了。”   对于老妪不断重复的这句话,沈夙媛有心想要牵引出来,因此她又问:“这镯子是睿德皇后的吗?”   “啊——饶命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老妪的眼里忽然蹦出一道极为惊恐的神色,她猛地朝沈夙媛再度磕起头来,大声嘶叫着饶命。   沈夙媛眉头一皱,她蹲着的身子站起来,低头望着于她的脚边磕头磕得砰砰响的老妪,她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这老妪看上去像是神智全失,满嘴胡说八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睿德皇后这一条线索,她下意识地觉得是真的。只不过这老妪的话实在是太模棱两可,她无法从中揣摩出更多的消息。   若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实,她必须要让眼前的人先冷静下来。   “我不是皇后娘娘,你看清楚,我不是皇后娘娘。”沈夙媛再次蹲□,伸手来扶住老妪的双肩,阻止她磕头的行径,而那老妪听着她的声音,不但没有从现实里清醒过来,反而变得更加古怪异常。   她的双肩不停颤动,低着头的满头蓬发里传出一声粗噶的低笑,随后笑声逐渐变大,那种咯咯咯,宛若机械音一般僵硬难听的笑声。   沈夙媛眉头深锁,她试图将令眼前的人变得正常点,让她为其解答她心中的谜团,就算提供一点线索也好。然如今,老妇人的话,令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不可预知。   “娘娘还魂了……娘娘要来寻仇了……”不断重复一句话的人终于又说出别的来,她的眼往上翻,白眼仁在那红色血丝下显得极为惨然,她的脑袋仰起,眸子里的光剧烈闪烁,像是坏掉的白炽灯,快如闪电的频率,晃得人眼睛生疼。   “一个都逃不过……逃不掉!”她猛地双手往上举起,像是得到了神明的宣布,终于大叫一声,枯枝般的躯壳于一瞬间僵直不动,随后凝固成硬石,眼眸圆睁,直直朝后倒去。   四下无声,只余屋内幽暗的烛火一闪,一闪,明灭不定。   “娘、娘娘……”宝芯颤抖发声,她的人完全僵住,看了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妪一眼,立马挪开视线,朝沈夙媛看去,“她好像……死了……”   沈夙媛眉头紧蹙,她迟疑半刻,遂蹲□来到老妪身旁,伸手探至鼻尖,沉着稳重的面孔里露出些许凝意,她最终收回手,轻声道:“是已经死了。”   她叹息一声,随后起身冲宝芯说道:“宝芯,你过来和我一起把人搬到榻上去。”   “啊?”宝芯张大嘴,似乎感到非常惊讶,她回神过来磕磕绊绊地道:“娘、娘娘,您、您还要把、把人搬、搬搬过去?”   “难道你打算让人就这样躺在地上么?”沈夙媛瞥了她一眼。   宝芯哀嚎一声,眼睛却不敢瞄向地上的尸首,脚步一点点挪过来。   “快点!”沈夙媛催促一声。   宝芯终是没辙,走过去同沈夙媛一道合力将老妪的尸身搬到榻上,就在要放到榻上时,宝芯感到脚尖绊到什么,猛地一下往前倒,整个上身都摔在那瘦成骨架般的躯壳上。她撞得鼻头痛,哀呼一声,刚一抬头,又对上一双膛大暴突的灰黑色眼珠子,似直勾勾地锁住她,宝芯大叫一声,手胡乱地撑起自己,一下往后摔倒在地。   手在撑地时掌心碰到硬物,她低头一瞅,原来是那被老妪先前扯断的佛珠粒,想来她刚才也是被这些东西给绊倒了。   宝芯轻舒一口气,抬头就见沈夙媛面色沉凝地用手拂过老妪死不瞑目的双眸,令她合眼安息。   看见自家娘娘这么平静镇定的样子,宝芯心头佩服的不行,她此刻余惊未退,心口还砰砰飞速跳跃,不过或许是受到沈夙媛的影响,宝芯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害怕恐惧。   她从地上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尘屑,脚还有点发软,她慢慢走过去,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沈夙媛:“娘娘您真是一点都不怕啊……”   “怎么,你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就这么怕有什么邪物找上门来?”沈夙媛斜睨一眼,调侃她。   宝芯发出夸张的声音,连忙为自己申辩:“娘娘您可别吓奴婢了,这换谁谁不怕啊,奴婢算是胆大的了!”   “好好好,胆大的宝丫头,现在咱们把这儿收拾收拾,就可以走了。”   宝芯这会儿终于真正缓过气来,她拍拍胸脯道:“娘娘啊,下回您再要做这样的事儿,可千万别找奴婢了,奴婢真不经吓。”   “有下回再说。”她拍拍宝芯的肩吩咐道:“把地上的珠子都捡起来吧。”   宝芯一听“下回再说”,这心就焦脆无比,她忧伤地拾着珠子,一直翻到床底下时,忽然睁大眼,满是疑惑:“娘、娘娘……”   “怎么了?”她转过头去,就见宝芯从床底下抽出一只纸箱,沈夙媛立时眼神一变,几步上前同宝芯一起将纸箱慢慢拿出来,纸箱明显是有些年头了,一直搁置在床底,上头泛潮,一片蜡黄之色,还有股特别奇怪的异味传出来,很是刺鼻。   宝芯忍不住捂住鼻子:“娘娘……咱们真要打开这箱子啊……”   沈夙媛没搭宝芯的话,自顾自地将上头封上的条子扯开,然后一点点拆开纸箱,里头一股显然是放了许多的陈年酸味冲出来,宝芯眼一翻,侧过身去,使劲地用手朝鼻子扇。而沈夙媛不过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宝芯的过度反应,她眼睛往里头看,排除掉一些都变形发馊的首饰,她的目光很快固定在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册上。   她伸手拿出那本子,用手帕将上头的灰尘擦去,随后翻开。   因为书本太久没有人去动,有些页面都黏合到一块,她只好用手指小心地将黏在一起的书页给分开,页面上的字许多都模糊不清,加上这屋内光线不足,让她看上去很费力。最后沈夙媛还是决定先把这本书带回去,至于里面有没有线索暂时等回去后再查。   沈夙媛将书交给宝芯,宝芯泪目手收下,裹成圆筒藏到宽大的袖子里,而临别前,沈夙媛向榻上逝去的人双手合十,诚心祈祷后同宝芯一道离开这阴森僻冷,几乎不为人知的院落。   她们回到敬央宫,沈夙媛命人掌灯,她还特地洗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些,随后就着那明亮的烛光,从头至尾地翻起来,上面的内容如果不出她所料,记载都是这位老姑姑亲笔记载,尽管字迹已经模糊,但是大致叙述内容她还是能够拼凑起来的。   从第一页上面的信息来看,这位老姑姑入宫很晚,十八入的宫,是太上皇时期的人,她前前后后被分到过许多嫔妃下面伺候,最近的一次,是先帝时期,在婉妃刚入宫初期就被指派给婉妃,据说她还曾兼任过好几代嫔妃的教养姑姑。看这本相当于自传记录的书籍,她能够从中发现许多关于先帝和太上皇时期的事情。   那些峥嵘岁月下的倾轧过往,随着新帝的登位而不断被新鲜的血液给淹没。朝廷上是如此,后宫中此等情况,更是常态。这样看来,太上皇和先帝,不论从身体还是心态上,确实是当皇帝的料。她总觉得朱炎的性格会这么别扭,应该和先帝与睿德皇后之间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关系,还有先帝的后宫,从这本书里详密周全的记载上来看,简直可谓是真正的战场,无声的刀光剑影里,说不准一个不慎,就会毙命。   前面的内容沈夙媛大致看了看,实在看不清的也不去特意纠结,一直翻到她开始服侍婉妃,沈夙媛才真正认真起来,不过她发现一个问题,从记录到婉妃的这一段开始,这里的时间跨度十分大,之前每个月甚至隔几天就会记录一次,但是直写到婉妃分娩诞下死胎后,之后再简要的提了婉妃患了失心疯,被先帝下达命令,长久关禁闭不得外出后,中间明显是跳了好几年再写,还都是些似是而非,并不具参考价值的话。沈夙媛快速地翻过去,突然,她停住手,目光落在这一页上头,泛黄的页面上,乌黑墨汁混乱地散开,上面写满重复缭乱的四个字:妖妃造孽。   妖妃……造孽?沈夙媛一下就联想到当时得先帝盛宠的张氏,她继续往后翻,却发现之后全是空白……她没有再继续记录下去。但她不信邪,一直把剩下的空白页都一页不剩的翻完后,再仔细地观察每一处边角,最后依旧是得不到更多线索后,她终于罢手。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差不多快到凌晨,沈夙媛才罢手。这途中,林嬷嬷、玉莹、宝芯前后都劝过她要早点休息,不要太累着身子,但沈夙媛俱都无视,只用一个“嘘”的手势不停令她们无奈噤声。如今她终于自己主动翻上书页,林嬷嬷赶紧道:“娘娘,老奴已经让人去准备温水了。您一定觉着很累吧,让玉莹先给您按按肩,待会儿水来了洗个澡,早点就寝罢。”   “还成。”许是心里藏了事,令沈夙媛并不是很想立刻就躺床睡觉,她把书签插入那一页,身后的玉莹替她揉着酸累的肩膀,沈夙媛适才精神力过度集中,思维高速运转,故而此时身子松懈下来,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伸展腰肢,两手扩张,人随即让后一靠,背抵住了柔软的枕头。   “娘娘,这东西里头都写了什么啊……”林嬷嬷见她一回来就拿着一本脏兮兮的破烂书本盯着看,上头的字迹明明都不太清晰,林嬷嬷自认眼力不错,但乍一看过去,还是什么都看不清。除非像沈夙媛那样,就着明亮的烛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过去。   沈夙媛回答道:“上头详细记述了她的这一生,只不过从她服饰婉妃起,后头的记录基本就没剩多少了。但是仔细想想,婉妃一疯疯了十多年,这期间的事儿也就那样确实没什么可写的,倒是这一页……看上去,像是跳过好几年记下的。后面的话,就全是空白了。”   “妖妃造孽?”林嬷嬷嘴里嚼着这几个字,听入耳中的玉莹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而宝芯之前就是和沈夙媛一道过去的,故此,她早见识过这老妪的疯癫神经,所以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上头写的。前期也到也罢,不过后来她自从伺候疯掉的婉妃起,宝芯总觉得……这名老姑姑,会不会是被婉妃给传染了?因此才会变得神志不清,胡说八道的……刚才居然还把娘娘认错是已逝的睿德皇后!可把她吓坏了!   “奴婢觉着……这上头所写的妖妃,莫不是是凤仪宫那位?”玉莹揣测道。   不过先帝时期的妖妃,似乎除争霸后宫的张氏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吧?虽说先帝本性风流,先后宠过不少人,然而就张氏的地位而言,后面那些小虾米终究抵不过黄金帝王蟹。   “必然是了。只不过张氏造的孽还少么?”沈夙媛说得轻飘飘的,不说她前后在明面上被弄死的数量就不少,别说这私底下的暗账……恐怕连数都数不清。而这位老姑姑服饰过太上皇时期的妃子,就算先帝后宫美人众多,明争暗斗残酷万分,然对于宫里称得上是老人的姑姑而言,还能有什么没见过?除非,是件天大的事,大到她不得不用笔记录下来。大到她一个久居深宫的老人都在记录时震撼惊骇,难以平静。   然而如此轰动的大事,怎会没有风声呢?   除非……它是表面上看上去自然无比,但事实真相……却叫人震惊。这就是她想要查清楚的东西,这只血玉镯会让老妪认成是睿德皇后所用之物,再加上这年头,沈夙媛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一桩皇室辛秘。   “嬷嬷,冷宫那边的事,您有没有查到什么?”沈夙媛将思路理清后,亦感到一股无形的重力朝她的两肩压下,若按照她从前明哲保身,隔岸观火的性子,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去管这档子事。追溯到十多年前发生的大案,又岂是她现在想要查明白就能查明白的?毕竟这年代太过久远,这其中细节,作为一个并非是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追寻线索是件非常头疼的事。   然后她终究还是担下了。   她有预感,这件事一旦被查明布白,眼前的局势都会发生很大变动。况且现在还牵扯出睿德皇后来,就算她当时还未出生睿德皇后就病逝了,但算起来,睿德皇后才是她真正的婆母,而不是如今这个名义上千方百计想置她于死地的张太后。   对于沈夙媛的文华,林嬷嬷蹙眉叹气:“照你说的,老奴去冷宫看过,那地方被烧毁后修葺过一翻,但却是极其简单,一眼望过去就能知道里头住了哪些人,老奴见到过几个,她们虽然都被打入冷宫了,不过所幸都还记得自己的封号,老奴一个个询问过去,却没有发现婉妃的存在。老奴仔细问过,不过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多半都疯了,哪里记得其他人。所以这两天老奴就守株待兔,只要逮着没见过的都要问上一问,但终究是……没见着一个容貌被毁的,更没从其他任何人嘴里听到过婉妃这个封号。”   听林嬷嬷这样一讲,沈夙媛也略微感到几分头疼,她朱唇轻抿,半晌后转向宝芯:“喜儿的事,宝芯你查的又如何?”   宝芯刚经过惊险一幕,这会儿沈夙媛忽然问起,宝芯还有点愣神,不过她反应到底是快,马上就把这两日的成果汇报给沈夙媛。   “哎,这喜儿简直就是神出鬼没,她要是不出现也罢,偏偏她还总出现,就是奴婢一追上去,或者一喊她的名字,这死丫头就立刻跑了!奴婢想要和她好好说几句话都没法子!简直要气死了!”   平素里若宝芯说“死”字时,玉莹总会敲打她的头以作警示,然这一次玉莹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沉思许久,忽道:“要不然,喜儿的事还是交给奴婢来吧。让宝丫头跟着林嬷嬷一起去查冷宫的事,奴婢觉着,那喜儿怕是害怕宝丫头,不然怎会逃得这般快?”   “她怕我?玉姐姐!她就像是个小疯子一样,那般古怪,我还怕她咧!”宝芯不服气地道,上回那喜儿缩骨时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呢,想想就觉得触霉头!宝芯总觉得自从那喜儿出现后,怪事情就不断出现,晦气!   “好了好了,再怎么样,咱们都还有事要拜托那喜儿吗,你这样凶神恶煞的,不怕人给吓跑那才怪了!就算你现在态度缓和下来,那喜儿恐怕也不敢接近她,所以说,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您说那喜儿一直出没在附近,你把她经常出现的几个地方说与我听,我到时候多注意些。”   她同宝芯说罢,转头对沈夙媛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个叫喜儿的小宫女还一直徘徊在宫中,说明她还有事要看着,但究竟她给了这镯子要您办什么事,她也没说,奴婢想了想,您还是让奴婢问个清楚。正好,奴婢想把那喜儿劝住暂时住在敬央宫内,省得她频繁出现太招人眼,届时让凤仪宫和储明宫的那两位察觉到什么,把人给带走那可就不好了。”   玉莹都这么说了,沈夙媛自然答应了她,不过既要她处理宫中事务,又要她盯着喜儿,会不会分心转不过神来?眉头微微锁住,她沉吟少刻后道:“你想要查喜儿的事也成,但这宫里头总要有人负责,你身兼二职,能顾得过来吗?”   玉莹听她这么一问,笑道:“顾得过来的,这不还有团籽在么?她除了晕血这一点比较让人头疼以外,可她的记性确实一等一的好,许多事平素里咱们都是让团籽在记着,因此才能做到面面俱细,不遗留任何一点。况且按照宝丫头所言,这喜儿并非是不出现,相反还经常出现,但玉莹猜测喜儿是怕宝丫头,若换做玉莹来做,哄着一些,应该能够应付。倒是林嬷嬷和宝芯,不仅要一直盯着冷宫里来往之人,还要防着被人发现,精力比玉莹要消耗得多。玉莹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玉莹说罢静雅一笑,沈夙媛心中感概,她觉得朱炎选了这两个宫女给自己,实在是有眼光。特别是玉莹,不仅为人处世老练圆滑,且相貌脾性都极好,她今年和自己同岁,宫女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寻人家,她还有点舍不得呢。   沈夙媛叹道:“未来哪个男子能娶到玉莹,真是有福了。”   玉莹眼一睁,似乎对她这般的跳跃而感到不适应,惊愣片刻,玉莹皱眉直道:“娘娘这话,玉莹是一辈子都要服侍娘娘您的,您怎么想着要把玉莹给送出去了?”   “一辈子这些都说不准的,你若遇到心头好,那时候就不一定这样想了。”沈夙媛用手撑着下巴,微侧脸,笑吟吟望着玉莹说道。   玉莹脸蛋羞红,竟撒起脾气,手下力一按,转眼就背过身:“娘娘都说这是说不准的事,这会子就开始操心起来,这不是让打心眼里要把玉莹给排出去?娘娘怎就不想着宝丫头的姻缘呢?”   宝芯一听玉莹把她给拉扯进来,她这个吓!她近日来受到的惊吓已经不少,怎么她好好呆一边犯困打瞌睡都要把她给惊醒啊!   “玉姐姐!娘娘明明说的是你的婚事,你怎么说到宝芯上头来!宝芯还小呢,这些事从没想过的!”   “都及笄了还小!”玉莹气恼地哼道。   “哎呀!人家不管!就是还小嘛!娘娘……玉姐姐欺负人……宝芯才不要和那些臭男人过日子呢……”宝芯急得跺脚,连眼泪攻势都使出来了,哭哭啼啼地装模作样。   沈夙媛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发起如此战况,受不住地哈哈直笑:“好罢好罢,我就是说着顽罢,你们现在还早着,都不想这件事儿成不?宝芯你也别哭了,其实玉莹说的对,玉莹要嫁出去那是简单得很,娘娘还能给整个品行优良的高门子弟,加之玉莹性子好,会主事操持家业,绝对是当贤妻的一把好手。不过宝芯你啊……你说你吧……”   “娘娘……您怎么能……怎么能……”宝丫头泪奔,“不活了不活了!刚才都差点被吓出人命来了,娘娘转眼就忘了宝芯的好!就记着玉姐姐!哎哟喂,还是撞墙算了!都别拦着!”   沈夙媛支着下巴,她现在心情异常好,因此面对宝芯的寻死腻活,她只一双灌满笑意的眼看她:“去吧,谁都不拦着你,要没撞成功,娘娘我就再派个人过来祝你一臂之力。”   “……”娘娘好坏!宝芯咬着手帕一边嘤嘤嘤一边心下暗叫。   “宝丫头,大晚上的不准闹了!”林嬷嬷皱眉,严肃地斥道,宝芯立马就没气了,蔫头蔫脑的耷拉下去。   沈夙媛也习惯关键时刻林嬷嬷会发威抑制住宝芯的搞怪,因而只顾笑,笑了会舒缓心情后道:“此事暂时我也就不提了,咱们如今要把心思全部都放在这这件事上头。你们也看到,张太后对本宫的敌意一天比一天加深,她忍不了那么久。若是她在这个时候给咱们整出些事儿来,那就无法两头兼顾。事情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所以要尽快。此事牵扯甚多,若非必要,最好暂时别惊动任何人,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说到这里,沈夙媛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其实玉莹等几人都明白,这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了张太后,查到后来……这最需要突破的口子恐怕就是张太后。届时,就是她们真正要撕破脸皮,大战一场的时候。也是一场惊天动地,不死不休的战役。   之后水终于烧好调温好送上来,一番沐浴后,她换身睡衣就寝。因这几日心里有事,便睡得不太安稳,可之前叫宝芯和玉莹两人那么一缓冲,她倒没有多愁。一觉醒来后,拾掇好上储明宫请安。   林妹妹归来第一日,也不知是脑筋还没彻底从昨日里转过来,本来之前都还算客气,今儿个忽然就发作了,夹枪带棍的,还拉上兰嫔被她掌掴的事件暗指她心狠手辣,容不得人。   沈夙媛不晓得林妹妹这忽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怎的就突然犯病了,不过她没工夫去应付她的小脾气,故此,拿对付张太后的火力将林暮烟噼里啪啦地一顿抢白,说她刚回来不太了解兰嫔一事,昨日太后来过,分明都说清此事时兰嫔先挑事致错,况且那会儿皇后也在,若觉得她哪儿不对,为何那时候不出面指责,反倒隔日又把事情给揪出来唧唧歪歪?   传统逻辑对上发散性思维,总是容易败北。   被沈夙媛三言两语就把责任给带过去,林暮烟感到十分窝火,她分明想好要忍耐,可从泰州这一趟回来,看见沈夙媛她心里就升一簇邪火,想冲她发出来。她在泰州和皇上一起几乎同床共枕,皇上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有时候半夜醒来,就会发现床边的人不见了。   她那会子才知道,他连同床不同被都无法忍受,直到后来受伤,人昏迷不醒时嘴里还叫着沈夙媛的名字,她那时气,但后来曲寒方的到来让她缓解了这种压抑的心情。一直到她收到秦嬷嬷的暗报,说有一名陌生女子出入皇上的房内。   当时她惊呆了,她是真的没想到,沈夙媛居然敢就这么从皇宫里私自出来!后来差一点就捉住她,却被皇上打断,丧失了这样的大好时机!她心头岂安?回宫后又得知兰嫔的事,虽说她对兰嫔没什么好感,然而兰嫔这一次受到的屈辱,明显是沈夙媛借着兰嫔在警告她们!   兰嫔所受的掌掴是有形的,那么她和太后所受的掌掴即是无形,但便无形,也是让她一顿好打!   不过无论林皇后眼里有多少把刀子朝她不断丢来,她亦非常轻松地一把把接下,顺便再还回去。可惜林皇后的身手就没沈夙媛这么好了,多少刀子扔过来,相反的,她的身上就会被插多少把。   在林皇后这插完刀,沈夙媛谎称有事,暂时无法去凤仪宫向张太后请安,不过她去不得,张太后估计会松一口气,而她,确实是有点事要做。   她要去见一个人。   沈夙媛只身一人来到太医院前,葛太医仍是倒霉的站在门口配药材,这许久不曾见到皇贵妃娘娘,他的生活简直欢快地冒泡泡,全世界都感觉好美好,因此猛然一见到这尊他心目中的煞神,葛太医一时间完全没反应,笑容尚还挂在脸上,嘴角已经是不会动了。   “葛太医。”沈夙媛一副见到老熟人的样子和葛太医打了个招呼。   瞧着沈夙媛笑眯眯的模样,年老迟钝的葛太医终于是回过神来,他取药材的手一顿,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又来了!   葛太医平缓了好些时日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他面部肌肉不停抽搐,终于让他硬生生的挤出一朵似假花般的虚伪笑容:“皇贵妃娘娘……”再假的笑容好歹他也是笑了,葛太医心头泪如泉涌,他有预感,他好不容易这几月长出来的黑发恐怕很快就要脱落,随后会被更多的白发覆盖侵占……   “葛太医好像不太愿意瞧见本宫?”沈夙媛缓缓走到葛太医的身前,冲一脸悲伤不能自己的葛太医微笑:“其实今天来,本宫是想找一个人。这个人是前日过来报道任职,葛太医应该见过……”她说着一边朝里头张望,见宽敞的药房里除了葛太医外,还有几位老太医,但唯独没有曲寒方的身影。   她有点奇怪。   葛太医在听到她的问话大松,一把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脸上带上真挚的开怀笑容,原来皇贵妃娘娘不是来找他啊……而且看皇贵妃娘娘的架势,以后他好像可以成功脱离这个风险度顶高的岗位了啊……虽然说让一个年轻人继位是件很不负责任且可耻的逃避行为,但他年纪大了,确实经不起再多风浪了。   就让他再撑过几年,就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   想罢,葛太医非常理所当然,笑出一脸返老还春的模样,对沈夙媛如实道:“您说的是新晋的御医曲寒方吗?哦……曲大人如今正在——”   “微臣在此。”   曲寒方的声音自背后出现,沈夙媛循着声源转头看去,就见曲寒方一身御医服饰,目光清冽,一副恭敬之态,神色平静地看向她。   他上前几步,盯着她的眼,似将她整个人都看入眼里,声音低沉地问道:“皇贵妃娘娘……寻微臣……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中午准时十二点,萌萌哒~   第85章 最佳   曲寒方出场都出得有他的一套风格,一身气质和这宫闱中的氛围相互冲撞,显得格外违和,她知道,曲寒方即便是嘴上应承下来,行径上总会带着属于他一贯的作风,这是他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一种自主行为方式。她不能够要求他去改变,除非他能够自我察觉。不过幸好的是,她同样也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故此他的拿乔在她眼里,反而会被看做是个性的表现。   技术行当里的佼佼者,谁还没点小毛病呢?   沈夙媛上前来,冲曲寒方微笑怡然:“曲先生介意聊一会儿么?”   曲寒方听她这般客气有礼,心中莫名不快,不由沉声:“现在微臣已是为您和皇上服侍之人,您不必再称呼微臣为先生。”   沈夙媛摇摇头:“这是本宫对先生表达谢意和尊敬的方式,曲先生毕竟曾救过皇上的命,亦同本宫畅谈游玩过,本宫是打心眼欣赏先生这个人,若先生现下反倒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不是轻视了本宫对先生的一片礼待之心吗?”   她说的头头是道,那双曾经令他一见倾心的眼眸依旧华光四溢,他眉目习惯性皱起的同时心中亦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在提示他,不要陷入她下的圈套里,一旦松软下来,你就会越来越无法自拔。   他终于调整好心态,平静道:“您说得对,倒是微臣迂腐了。”   曲寒方极力维持板脸的样子,这让善于观察的她感到十分有趣,心中暗笑一声,嘴角亦挽上一丝不显山不显水的柔软情绪。   “不妨寻处亭子,让本宫与先生闲聊一番如何?正好,先生这初来乍到,想必还有许多不熟悉之处。而皇上心中其实十分挂念先生近况,奈何皇上国务繁忙,没法抽出时间来,本宫便于皇上代劳了。有什么要求要提出的,先生尽管提,但凡本宫力所能及,必然为先生您办妥。”   沈夙媛这般柔婉谦和,脸上浓厚的笑容还是发自于内心,在一旁围观的葛太医简直想要抓头挠腮,大声质问娘娘您怎么能区别对待呢!但转而葛太医注意到曲寒方这一张漂亮得人神鬼泣的脸,一时间格外忧郁……   遥想当年,他亦是少年有为,被选入太医院做事,模样俊俏,无一不被他所迷倒……   难道——就因为他老了吗!   他、真、的、老、了、吗——!   这厢,面对沈夙媛的盛情邀请,他面庞上的神情异常冷静,脸就像是被木雕精心雕刻过后的完美成品,却少了几分鲜活人气,他平声道:“一切都随娘娘喜欢。”   曲寒方既然都说随她喜欢,那沈夙媛就真的随性,寻了处采光好,宽敞,人过来较多的靠湖畔的凉亭,她身边没有带随身伺候的侍女,林嬷嬷和宝芯都守在冷宫那,玉莹则要紧盯喜儿,故此她直接吩咐过往的宫女,反正经过频率高,她动不动就能逮着一个来用。反正宫内下人按着她的身份,基本就是一个通用。   叫她们送上点心同润嗓清火的桂花茶,才让人都自行退下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对沈夙媛这般光明正大不避讳的做派,曲寒方就算是心理上不能适应这宫中规矩,但身体上的主观意识还是非常明确认知到这是不太妥当的。故此待她做完这一切,宽大亮堂的凉亭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曲寒方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平静的提醒:“这边来往人众多,娘娘同微臣……还是避讳些好。”   沈夙媛随手从装盘里信手拈来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一副没将曲寒方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把葡萄扔到嘴里,牙齿自动将葡萄皮褪下,吃下里头特地冰过的果肉,凉爽沁润,口感十分好。她支着下巴,再拿来一颗,动作特别豪爽的递给曲寒方,冲他努努下颚:“要吃吗?很爽口。”   “……”   曲寒方实是无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心中暗叹,面上还是得维持着一副正人君子,绝不苟合的态度,义正言辞地开口道:“您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微臣毕竟是男子,您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这样光明正大地在这……旁人看了,不指定要怎般非议。”   沈夙媛见曲寒方不吃,也不强求,用手一边剥皮,一边自顾自地问道:“曲先生认为,本宫身上的传闻还少吗?”   曲寒方一怔,眸子直愣愣地注视她。   沈夙媛径自张嘴,以一种自我调侃的欢快模式缓慢地笑道:“曲先生是个磊落之人,故此本宫同先生之间亦不需要刻意去避讳什么,例如本宫选的这个凉亭,四下毫无遮掩,就算旁人瞧见起初会觉得不妥,但是正因为本宫心中坦荡,不怕那些妖魔鬼怪,所以对于曲先生心中的顾虑,本宫虽然理解,却还是痛同先生说一句,若是本宫是事事需顾忌之人,还会盛情邀请曲先生入宫么?”   她说罢,将剥好的果肉在曲寒方的眼前晃了两下,随后乍然笑道:“人生苦短,曲先生不趁着年轻时好好享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其实有些小事上头……没必要斤斤计较,这样……可就不像先生你了。”   她眼里光亮比这白日上头高挂的旭阳都要耀眼,她轻快的语气就如同一只蝴蝶,在心上翩翩起舞,令人情不自禁地就被她所说的话而吸引,从而下意识的照做。   曲寒方不得不承认,她说服别人实在很有一套。   他心里那点小介意很快就被她几句话给消除了,确实,她很了解一个人,即便她才和这个人相处短短几日,但她却似乎有一双能够看穿别人内心的眼眸,犀利尖锐,直戳重心。   曲寒方无法反驳,正因为他所有的顾虑都被她说中,连同解决方式她都一并提出来了,让他很容易就卸下心理负担。   他此刻是真的轻松多了,嘴角不自禁地噙上一丝极浅微的笑容,语气亦是柔和许多:“您真是……相当厉害。”   “是么?本宫欣然接受先生的夸赞了。”她冲他眨了下眼睛,一点小调皮,非但没有破坏她的美感,反倒和她的年龄对上,真有种少女顽皮嬉闹时的俏丽灵动之气。   和她先前沉着稳重的引导他时的主导者姿态完全翻天覆地。   他不由低声发出极其细微的一笑。   两人正是气氛融洽,忽然,沈夙媛的眼角余光瞥到什么,笑声停下,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曲寒方见她如此,亦收敛住嘴角的笑意,转头往后看去,就见远处有一行人,三五成群,衣香鬓影,十分艳丽逼人。饶是这般远远眺望过去,都能感受到那花蝴蝶蒲扇的翅膀上渗透出来的毒气。   啧……林妹妹来了。   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只不过她很奇怪,林妹妹这突然来势汹汹的架势,是为了什么?沈夙媛正想着,林暮烟已经带着她的人逐渐逼至凉亭,待她走到台阶处,沈夙媛这才懒洋洋地从大理石椅上起身来,同曲寒方一道上前,笑着行过礼罢,沈夙媛道:“皇后娘娘怎么到这儿来了,寻妹妹有何要紧事?”   林皇后的目光在沈夙媛和曲寒方之间不停流窜,特别是当她看到曲寒方一脸恭敬到甚至与冷漠的模样,林皇后的心中就有种抒发不出来的郁气,她从曲寒方脸上收回视线,转过来落于沈夙媛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笑脸上,假装亲近道:“这不,今早上姐姐一时糊涂,都怪那兰嫔,到姐姐这胡言乱语污蔑妹妹,故此姐姐才会昏头误会妹妹是个不饶人的心狠手辣的主儿,姐姐好不容易知晓妹妹在此处,这就急着赶过来想同妹妹道一声歉,只是没想到妹妹已经有约了……”   不饶人的心狠手辣的主儿,沈夙媛心中将这半句话念了遍,竟有种想笑的感觉,她只想说林妹妹还真是形容的恰如其分,多一分嫌过,少一分嫌淡,真是明眼人。   “原来姐姐是说的今早请安时的事,其实兰嫔的事情,妹妹也自觉做的有些过了。就像太后所说,一个侍女的性命确实是比不得嫔妃贵重,然而妹妹是个死心眼的人,谁待妹妹好,妹妹就待谁好。妹妹呢也不管这些个什么宫里的规矩,姐姐也知道……妹妹的性子。不过事后妹妹心里还是有一丝歉意,那日叫玉莹送兰嫔回时,已经送了些膏药补品过去。想来兰嫔应该能明白妹妹的心意……”她慢慢地说道,既然林妹妹特意上来同她和好,她一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容大气之人,自然不会揪着一件小事和她车轱辘似的绕个不停。   心意?差点都要把人给打得毁容,这要彻底恢复过来最起码需要一段时间,这对于爱美如命的兰嫔来说,不就是要了她的半条命么?她之前同太后一道劝兰嫔发作好咬住沈夙媛,然而人一副吓傻的模样,即便是答应作证,却也不敢真的同泼妇般发作。不过兰嫔的身份毕竟和之前的朱宝林孙蕊兰等不同,兰嫔的父亲到底是朝中大员,要利用兰嫔且不被察觉,还是得好好筹划一番。   就像是这一次故意只把消息透露给兰嫔,是因为她知道兰嫔早就对沈夙媛怀恨在心,她正好把这个饵抛开她,让兰嫔自己主动上钩,届时真有什么问题,也碍不到她什么事。   就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终究是棋高一着。   林皇后再不服气还是得承认沈夙媛是个棘手难应对的主儿,从她和结怨起到至今,她还没真正意义上胜过她一回,那种无能为力的不甘心积得越来越深,林皇后总觉得,她早晚有一天会不顾一切,就算胜不了她,两败俱伤,让她给自己这悲惨的一生陪葬也好!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一步。   “兰嫔那儿,姐姐已经训斥过她了,往后里,姐姐一定会先查清楚事实,不能再这般冤枉了妹妹去,姐姐心里真是有愧……”林皇后伪装的技术明显要比以前好,她似是真的发自于内心对今早上责怪了沈夙媛而感到抱歉,眼神里满是愧疚之色,浓郁地都快要从那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中涌出来。   沈夙媛是真受不了她这要哭不哭的样子,本来没多大的事,总让她这柔若无骨地来两下,就跟本来只是民事纠纷,莫名其妙的睡一晚上就变成刑事纠纷了。   “姐姐,您别这样……妹妹实在是受不起啊。既然误会都已经解开了,咱们往后就不要存着这个心结,好好相处便是了。姐姐同妹妹都是皇上的人,这姐妹之间,还能有隔夜的仇不成?”她说得点滴不漏,就算前一刻还同她争锋相对,斗得不可开交,但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能用一张无敌的笑容面对林皇后,演绎一场姐妹情深的把戏。   反正她对于这种做戏的场面话,她早就如火纯情,手到擒来。   因此循着台阶,不论心中多恨她,多想要将她除去,让她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她面前,此时此刻,林皇后却只能和她一起演,面对沈夙媛伸手,她必须接上去。   至少,在这个人面前,她不想让他瞧见她和沈夙媛夹枪带棍的争来斗去,她怕他会误会她是个恶毒之人。   林皇后心中的想法自然是传达不到沈夙媛的心里,沈夙媛还道她是又被老前辈张太后给教育了一顿,特意过来和她说好,只不过沈夙媛到底是观察甚微,她起先并未曾注意,直到她说解开这心结两人握手言和后,林妹妹这抬起头来时泪光盈盈的眸子第一眼对上的不是他,而是她身边一直面瘫僵尸脸的曲寒方。   曲寒方当初对她表达出来的心思是多么浅微,且他自制力超强,若非偶然间透露出一丝的失神发愣,沈夙媛也不会察觉到曲寒方对她居然真的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只不过这种倾心里包含的感情太过复杂,要是干净纯碎点就是关乎于爱情的话,她还能把这个奔往歪道上的闷骚青年给掰回来。   偏偏……曲寒方自己知道这是不对的,一边控制一边情不自禁的外泄,他用这种矛盾的心情对待她,故此就算彻底说开后,曲寒方依旧有一种见到她就要别扭一下,别扭完又会变成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形象。这个特质确实像从前的朱炎,所以沈夙媛觉得,只要施以正确的方式加以引导,曲寒方小同志很快就能彻底回归正途,创造美好的似锦前程。   至于现在……沈夙媛心眼明细地观察到林妹妹水润大眼里投射出来的一丝掩不住的情愫,她心下当即一动,林妹妹这莫不是对朱炎心灰意冷,就开始转战曲寒方?沈夙媛对这个想法略微感到一分惊悚,当然……曲寒方的相貌要吸引人是无疑的,可她诧异的是……闷骚青年怎么就吸引到林妹妹这样一颗随时想要除去她的毒瘤?   要是让心高气傲的林妹妹知道,曲寒方对她那一点掩藏极深的心思,哎……林妹妹还不大闹一场?毕竟陷入爱情中的男女,若不是两情相悦,这成为痴男怨女的几率简直是……沈夙媛微感头疼,故此她及时出声,伸手揽过林皇后的手,掏出帕子对她好言劝道:“姐姐还是擦一擦泪罢。”   你就算要扮柔弱博取同情心最起码得先调查一下吧,闷骚青年手下历经过多少俱半死不活的身体,要是随随便便就因为一泡泪就同情心泛滥的话,那他还不早就崩溃了?   林皇后酝酿良久的眼泪攻势被沈夙媛这突然截断,心头一把火蹭一下就蹿到喉咙口,她的目光忍不住射出一道利刃,但侧眸余光瞥到抬头眼神清冽看过来的曲寒方,她忙收敛住眼里的恶毒之意,一副深感欣慰的模样接受了沈夙媛的好意。   她拿过沈夙媛递给她的手帕,轻轻拭泪,一边哑声道:“多谢妹妹,从前是姐姐对妹妹误解太深,如今经过兰嫔这一遭,姐姐才知道这宫里人心险恶……想到从前那些奸佞小人总在姐姐这污蔑妹妹的名声,妹妹却从来也不解释,姐姐实在心中有愧。妹妹这般大度不同姐姐计较,姐姐真是……哎,姐姐现在终于是明白,妹妹能得皇上这般宠爱信任,就是因为妹妹对任何人都有着一颗包容之心……连身边的侍女,妹妹都能为其出头,若换做是姐姐的话……”她说着摇摇头,似感叹又似唏嘘,待她将眼中的泪擦净后,顶着一双略显红肿的眼,楚楚可怜地和沈夙媛一同回到凉亭坐下。   而曲寒方本想要离开,沈夙媛却道:“无碍,曲先生一并留下来罢,本宫还留着一些话想要问曲先生呢。”   沈夙媛都这样说了,曲寒方跨出去的脚就无法再继续踏出一步,他暗叹一声,应道:“微臣听从娘娘吩咐。”   林皇后别的事心思恐怕没那么敏锐,偏生在情感上头,就和装了火眼金睛似一下就瞧出曲寒方对待沈夙媛的态度和她的明显不同。但究竟是否是关于那一方面的,林皇后还无法确认。若是曲寒方刚才提出离开,就算沈夙媛不阻拦,她也会拦下他。   而沈夙媛留下曲寒方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想要测一测,林妹妹是不是真的对曲寒方有那点意思,如果真的有的话,事情的走向,可真会有非常大的变化啊,她怕是要针对此点好好设计一下。   只不过林暮烟即便真的想要和沈夙媛扮演好姐妹的戏码,那也要有事情可以交流沟通,若是连友好的桥梁都未曾建起,那两国之间要怎么和谐融洽的相处?特别是一方心里藏着明显的敌意,要林妹妹言不由衷的提出话题,沈夙媛还不如期待张太后过来,林妹妹毕竟比不过老姜。   所以,在两人沉默良久后,最后还是沈夙媛先开口。   “这次林老太傅去世,姐姐心里想必很是难过吧,妹妹先前没机会说,现在难得和姐姐聚上,妹妹还是要和姐姐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姐姐能够节哀顺变。”这话沈夙媛说得也略微干巴,毕竟要和一个从来就只和你干架,不和你好好说话的人突然说好话,这也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她就只能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开始扯。   只不过大概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沉重,林皇后的面色当即变了,但她不是因为林老太傅去世的消息给变,而是她想到那段和朱炎在一起的时日,朱炎对她的漠视,冷淡,排斥,各种得把她当瘟疫隔离的架势。   她就算心中对朱炎的情感不似从前一开始那般深刻,可一想来,就觉得心塞梗喉。   林皇后默然片刻,低声道:“……早过去了,姐姐心里已不再想了。”   “这样么,那妹妹就放心了。”她说罢,面上松宽一笑,随后又道:“这次皇上陪同姐姐一道前去,与姐姐可有一道观赏过泰州风景?毕竟姐姐就算心中再哀悼,也得注意保重身体才是。妹妹听人说……泰州也算是地杰人灵之处,几十年前一个破陋不堪的小地方,真是没想到这样快就发展起来变成如今这般富庶。就是听说今天发旱灾闹得厉害些,也不知现在是如何了。”   “朝廷里派发下的银两必然是足够李太守修缮了,不过姐姐这一路惦念着外祖父,没怎么看泰州的风景,加上皇上后头遇刺,那就更是没心思了。幸好,皇上的伤势没大碍,这一点说起来还得多亏了曲先生。”林皇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牵引到曲寒方的身上,眸光里暗自闪动,姿态大方得体,朝曲寒方柔婉笑言:“只不过曲先生这般人物,应当是云游天下的性子,本宫不明白,曲先生怎么会入宫呢?”   林皇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不欢欣喜悦。本来她就打算待过几日就使计让曲寒方入宫,却不曾想,曲寒方竟和他们一路随行回宫,当她得知此消息后,一夜未眠,只不过她这一过来就瞧见曲寒方和沈夙媛在一块,两人闲聊间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模样实在扎眼!   当然,这一点就算她想要表达出来,碍着沈夙媛的面,她也能只能忍气吞声。   她就是不明白,她看中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和她关系匪浅的样子,沈夙媛难道真是个妖怪不成!?林皇后心里不满地想,眼神因对着曲寒方,却也是温柔倍加,哪里像是对着沈夙媛时伪装出来的虚假模样。   林皇后的发问曲寒方不想回答,他对林皇后只有恭敬,之前不过是她昏迷后他略施小计,因为她是吓晕的,故而不用任何药物,只需要掐住她脖颈上的三寸处,轻轻一按,就能够让她喘过气来,从晕眩中清醒过来。至于之后她怎般热情感谢他,曲寒方都是能避就避,避不过就随便敷衍应付两句。   但这样的敷衍毕竟是在泰州时,身份不好公布的情况下不能太过高调,然而现在回到这宫里,眼前之人的身份,就不容他随便敷衍。故此曲寒方倒是慎重,微微低头,姿态摆得既尊重又未曾少了他本身的一股傲骨底气,他不卑不吭地平声回道:“皇上邀请,微臣盛情难却,便自愿入宫。往后微臣会尽心服侍皇上,这一点请皇后娘娘放心。”   他答的一板一眼,林皇后也寻不到能够接洽的渠道,一时愣住。   沈夙媛早习惯曲寒方这种呆板死硬的模样,不像林皇后,还道是曲寒方故意为之,因此她自觉境地变得尴尬无比,连话都不说了。   这种气氛,当然就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出场了。   沈夙媛于旁侧笑了笑,柔声道:“皇上这是所言不虚,说曲先生生性清冷,今日瞧了,夙媛心中是越发确认了一件事儿。”   沈夙媛的解围并没得到林皇后的一丝感谢,她反倒十分厌恶,明明是她在和曲寒方说话,她凭什么□□来?再者她说得就像是不认识曲寒方一般,难道忘了她早就知道她私自出宫来看望皇上的事情了吗?林皇后心里拧巴成麻花绳,越想越不对劲,她黑暗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统统涌入,因此,她的亲和脸色也无法保持,流露出对沈夙媛一抹深深恶意。   “妹妹确认了什么事儿?”她皮笑肉不笑地发问。   沈夙媛的目光朝林皇后看去,随后轻巧地掠过她,定落于曲寒方的面上,见他眼中亦带着一丝思索,她的笑容随着唇角的不断扬起而越显得活泼调皮:“妹妹确认,曲先生如皇上所言,真是不善言辞之人。”说罢,她又笑起来,眼睛亮莹莹将曲寒方的目光全部都吸引过去,“不过皇上也说过,这每一行当上的顶尖之人,总是有他的出众之处。这样的人,习惯于高处,自然身上会有一种同寻常人不一般的地方。这样的人呢,很少能有真正亲善贴人的,多数都有些属于自个的怪脾气。只不过若能令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地臣服,那此人,必然会死心塌地,从始至终。而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先生不善言辞,皇上还是看重先生。”   这一长串明里暗里都在夸赞曲寒方的话,不论换做是谁听了,恐怕都会觉得说这话的人,实在是很懂得怎样揣摩一个人。她没有一味的说他好,而是实事求是,这样听上去就会更真实。而曲寒方,不得不再一次的承认,她只用能说会道这一项技艺,便能让他的一颗心彻底沦陷。   只是……她字眼词间,提到最多的人,是那个人。   所以他才在想……她真是太会说话了。   曲寒方心头苦涩,嘴角的笑咧了下,却没能真正感到一分喜悦,他凝视她,轻声回道:“原来皇上对微臣如此赞誉有加……微臣……愧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呢?”沈夙媛反问,忽然一转头,看向旁边被无视掉的林皇后,她正用力绞着手帕,眼里眉间都是被排斥出去的不甘心。   沈夙媛当然忘不掉身边还有个人,这位内心脆弱经不住刺激的林妹妹,若再让她一个人在旁边继续黑化,说不准这和谐的气氛马上就会被破坏,她可不想才和林妹妹和好,林妹妹就立马随风倒。   “听说当时姐姐也在场,曲先生亦为姐姐诊断过,姐姐想必比妹妹更加深有体会吧?”   一得到这说话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离开脸上展开笑容,心中那点对沈夙媛的恨意立刻随风消散,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曲寒方身上,眼睛对着曲寒方,即便他的态度再冷淡,她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是一种人格魅力,反而更令她着迷。   她浅浅笑道:“确实……曲先生……是一位好大夫。”   “多谢皇后娘娘称赞。”他不冷不热地回道。   饶是如此,林皇后的热情却没有消退,依旧用一种自认为掩藏极深的柔情眸光凝望着曲寒方,连恨到心尖上的仇人都可以抛诸脑后。   这样的情景看得沈夙媛略感惆怅啊……   心说林妹妹这一股为爱疯狂的劲头,真有点当代人为追求爱情而不顾一切的架势,她都觉得像林妹妹这种性子的,生在古代真是白瞎了,明显画风不同。   就是这一刻,沈夙媛有点为专注培养林妹妹为接班人的张太后感到几分可怜,不过再怎么说,林妹妹的年纪是真正的少女风华之时,心里想着念着有人疼有人爱没什么不对,就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越界的。   一旦越界,就会瞬间割裂原本的世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效果来。   沈夙媛不愿看到这种情形。   她不再把这一场当做是好笑的戏码来看,她的目光落在林皇后的脸上,忽然道:“妹妹瞧着……姐姐似乎对曲先生很有好感?”   一句话如千斤石被人狠狠抛入平静的湖中,瞬间惊起千层波浪,持续不休。   林皇后虽迷恋曲寒方,却还未迷恋到智商全无的程度,沈夙媛的话还是提醒了她,林皇后立刻收敛起来,她抑制住心口这一团乱撞的气,眼里带着几分隐忍,讪讪笑道:“妹妹这是说什么呢。”   她哈地笑了声,忽然用袖子捂住嘴唇,低头平缓一阵才抬起眸子来,眼神里有一种露-骨的审视,上下扫描:“姐姐是误会妹妹这句话的意思了,妹妹口中所指的好感,是姐姐说曲先生曾医治过姐姐,故而姐姐心中自然对曲先生有一份不一般的感情。这份感情可以是谢意,不一定就是指……”   话声突然停在这里。   沈夙媛笑盈盈的眼里光芒盛如烟花,而那一瞬即逝的烟花散尽后,就露出原本赤-裸-裸的质问,她掩藏在笑意底下的深意,令林皇后感到一阵心悸。   她看出来了?   林皇后的手猛然间紧攥,她大脑中有一刹的放空,待魂魄都回归身体之中,那僵硬的脸上才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她的心狂跳起来,眼神有意避开眼前的人,道:“妹妹真是爱瞎想,这自然是因为曲先生曾救过本宫,因此本宫对曲先生心存谢意。”   “是么,妹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没有继续纠结下去,很爽快地承认。   林皇后莫名松了口气,她本想要留下来观察曲寒方对她是否另有他想,然而不想自己反而被她给看穿,此时此刻,她是无法继续呆下去了。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般自然,面对沈夙媛,她总是让她给打得措不及防,溃不成军。   “姐姐忽然记起来……”   “姐姐若有事要去处理,妹妹就不拦着了。姐姐可要妹妹送一程?”沈夙媛愉快地接过她后面的话,她几乎连脚趾头都不用动便知晓她想说什么,无非不是有要事要离开,这样回避她的问题,明显是林妹妹心中有鬼,想要赶紧逃离这个会让她现出原形的阵法里。   林皇后佯装是一副急着要去办事的模样,冲沈夙媛摆手婉拒:“不必了,妹妹不是说还有些话要和曲先生说么,那妹妹还是先办自己的事,姐姐先行离开了。”说罢,林皇后带着她的人落荒而逃。   沈夙媛站在凉亭的台阶边缘上,目送那慌乱疾走离去的背影,而身边的人亦从大理石椅上站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不经意地侧过脸,却情不自禁地视线黏上她的侧脸。   那样沉静从容,就宛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曲寒方心底轻笑一声,带着讽意。   她就是这样,看似嬉笑胡闹,实则心里不知藏了多少诡计。   他深深吸腹,呼出一口气。   “你……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稳定十二点,除非有事耽搁,一旦延迟,会写在文案上   第86章 最佳   曲寒方的声音有点发颤,即便是他之前已经平缓过心情,问出口的话却仍旧无法真正保持平静,他怎么能平静?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呢……大概是在泰州吧,她不停命人送礼给他的时候,还有她拿皇上的借口不断来拜访他,眼神,姿态,说话语气……对于心细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就会注意到的。   沈夙媛听到他这样问,感觉心头忽然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她慢慢地扭过脖子去,眼睛对上曲寒方故作冷静的瞳孔,他见她视线投射过来,下意识地眼睛别开一些,躲避了她的眼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他应该直视她不是吗?心里这样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极力想要和她凝思的眼对上,却发现自己仍做不到。   她太聪明,定然会看穿他那点毫无保留的心思……就像是他能够看穿皇后的心思一样。   明明在泰州时已经保证下来,然而一入宫又重蹈覆辙,她届时会不会找一个借口永远拒见他?曲寒方胡乱地想着,沉默良久,才听到跟前的人声音轻轻地若一首好听的曲调儿,在耳畔奏起:“什么看出来?本宫有些不太明白曲先生的意思。”   曲寒方听到她否认的那一刹那,心中震荡,他抬起眼,满是吃惊之色,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他望着她眼神里的无辜表情,嘴角溢出苦涩的笑,低声道:“是么……娘娘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曲寒方意有所指,而沈夙媛自然知道他想要她看出来的是什么,但这种事情,说出来又能如何?林妹妹胆儿大,想要勾搭曲寒方,然而当着她的面还不是竭力逃避?而曲寒方在泰州对自己的哪一点心思,她知道,然而曲寒方只能不停地催眠自己以来掩饰,这一点她也知道。   其中的复杂牵连沈夙媛统统都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可只要三个当事人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的话……就要乱套了。   所以曲寒方的问话,她不会真的傻了吧唧地回答他,毕竟曲寒方这一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要是有些东西被揭开的话,恐怕他自己就先不会放过自己。   曲寒方不是傻子,并且他的天性里便是不允许自己做出违背伦理之事,所以沈夙媛只想要等他自己想通,别人说是不管用的,只有自己大彻大悟方能够真正释然。故而沈夙媛从来就不勉强他去忘怀,除非他做出什么出阁之事,她才会提醒他。   少刻无言,沈夙媛忽然笑了一下,明眸凝视他,道:“本宫确实不清楚先生所言是何意,只不过想来先生自己应该是清楚的,怎么,先生想要告诉本宫什么?”   她不明白他的话为何意?他心中喃喃念道,隐隐滋生出一丝酸涩之意,她怎么会不明白……是不想要明白,或者……根本就是装傻。   这是她惯用的一套不是么?她在给自己台阶下。   这样的事……一旦被人察觉,即便他什么都没做,追根究底起来,他还是会被牵累进去。   曲寒方逼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这样的他简直就像是一个怨妇,他何时变得这般不理智了?这般感性?手底下曾经经历过这么多生死的人,怎么碰上感情这个问题,就变成一个手足无措的傻子?曲寒方自嘲,可心情终于是平缓下来,他不再继续想下去,眸光盯着沈夙媛,声音里带着一股浅淡的忧郁:“……您说得对,刚才您说还有话想要和微臣说,不知是什么?”   沈夙媛知道曲寒方现在的样子,恐怕眼里心里都是听不大进去了,她心中暗叹,眼睛直视他道:“原本是想要问候曲先生,这刚入宫可有什么不便,需要些什么,不过本宫今日看曲先生,似乎不太适宜问这些,若不然,改日约个时辰,先生您仔细想想,提出的要求可以写在一封信上,届时拿出来同本宫讨论讨论。先生意下如何?”   她要走?曲寒方眼神一动,她的话从左耳滑入,轻易便从右耳出去,曲寒方没听清她说些什么,只知道她现在就要离开。   他沉默片刻,答:“不用了。”   “不用了?”沈夙媛凝眉,她略感头疼,心里忽然觉得这人哪,谈恋爱必须要趁早,最好是年轻的时候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那么老了再遇上就不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从三百八的智商直线下滑到负值。   不过转念一想,朱炎都足足整理长达十年工夫才彻底将一颗心完整的交给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而曲寒方情窦初开,她要一下子就给人掰正过来,好像确实挺难的。   她有些忧桑,哎,这带有别扭傲娇属性的人哪,就是棘手。   “曲先生说话不要说得太早,特别是在这宫里头,还得有三分余地。幸亏先生遇上的是夙媛,若是他人的话……人家可不一定会拿先生的话当客气。”   不论是客气也好,还是不客气也罢,若非特殊时刻,说话一定不能太满或太绝,看时机给人台阶下,这不是屈服,而是策略。   曲寒方这会儿倒是清醒过来,他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知怎的,有略微的不适应,在他眼里,她的形象一向是高亮耀目,即便是身处宫中,依旧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然当她这样微笑怡然地说着这样充满计谋的话时,曲寒方对她的印象就逐渐裂开,像是解开一层理想中的沙雾,露出后头冰冷的现实。   “微臣明白。”曲寒方朝她拱手道,随后在她凝眸的眼中告辞道别。   沈夙媛没有出声阻拦他,而是微微颔首,让他自行离去。而待他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中后,沈夙媛终于是从喉口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坐回原位,从装盘里取了一颗水晶葡萄,时间稍微放的长久了一些,已经不像是刚拿过来时那样凉爽,她剥皮褪籽,旋即扔入嘴里。   在凉亭呆了一会儿,沈夙媛本来都准备回去,不想刚起身转过,就瞧见有一行人从远处走来,她定睛一看,就瞧见领头的人已经换好一身常服,面庞上携带着冷凝之色,快步走来,待人到了跟前,她仔细端详他的脸色,倒是不惊不惧,款款上前朝他行礼。   行礼罢,沈夙媛抬眸望他:“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在此?”   “你觉得朕是怎么知道的?”他眼神盯着她,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低沉问道。   她挑眉:“臣妾一直就呆在这儿,怎么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眉头似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极力按捺住火爆的脾性,随后吩咐身后的人全部后退,离开凉亭范围内,遂手拽过她的纤细的腕子,将她拉到湖畔边缘,两人站在别人那一堆随行伺候的人听不到声音的地方,朱炎开始发问:“朕听人说你和在这儿和曲寒方单独见面,这是怎么回事?”   “吃醋啊?”她朝朱炎挤眉弄眼。   “……”他拧住她胳膊,“回答问题!”   她蹙眉,委屈地喊道:“疼啊!皇上你下手轻点好不好!”   他一听她这样叫,心里一跳,手下顿时松开一些,但旋即朱炎就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苦肉计!再说,她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真能稍微按重一点就疼?他愤愤地想着,手下不知怎地就是无法真的使劲,既然身体上不听他的,他总还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吧!   故此,朱炎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用戾气的眼神几欲要将她给杀死!   哪知道他这表情刚酝酿出来,沈夙媛那双半弯型的笑眉就扁下来,嘴巴亦跟着一块嚅动,眼眶里水润的雾气弥漫上来,她就像是无辜被擒的少女,用眼泪控诉他的残忍和无情。   他忍不住都要揉眉了,他明明就是过来质问她的,怎么现在,好像是他做错事情似的?   她这会连咬唇的都用上了,泪光闪闪,就像一只被猎人无情捆绑住的小白兔。   朱炎承受不住,终于松开手,明知道她是装的,还装得这样明显,这样拙劣……可、可怎么就戳到他心坎上去了?   他难道只能背对她才能继续审问?   这也太丢人了吧!   可不管怎么丢人,在松开手,朱炎仍是利落的转过身去,自顾自的生气。   “好了……皇上想问的事夙媛都知道,而且夙媛哪里有单独和曲先生在一块啊……难道那和您汇报消息的人没说,皇后她后来过来了?”她上前来从背后抱住小心眼的男人,声音柔软,就像是弹琴的手,让他心中的苦闷和烦躁都被轻快的乐曲给驱散,“皇上之前不是都说过不介意曲先生了吗?难道您还能勒令夙媛完全不能同任何一名男□□流?顶多是先生生得好看了一些……”她最后咕哝了一句,可两人抱在一起,隔得这样近,朱炎怎么会听不到?   他怒了!   他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提高音量问:“曲寒方好看?朕、就、知、道!”   沈夙媛眨眼睛:“啊,皇上知道什么?”   朱炎的嘴动了两下,一双剑眉亦是不停抽动,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然他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将面上的凶煞之气给渐渐地压下去。直到藏入那紧紧拢至眉心的眉宇间,化作一团乌黑沉重的阴翳漂浮不定,像是随时都会把里头可怕的情绪都给爆发出来。   “你、你是不是觉得,朕没那曲寒方生得好?”   “啊?”   “回答朕!”   这个问题已经搁置在朱炎心头良久良久,从前是因为曲寒方还未出现,所以对于沈夙媛亲口说过的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从不在意,相反他还觉得,她就只有这一兴趣爱好比较像女孩子家。   而今!   他觉得这真是个该死的鬼兴趣!   “恩……这个……要是论漂亮的话,皇上确实是及不上曲先生……”   “沈夙媛!”他怒喝,她居然真的说出实话了!   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眸光笑盈盈地凝视朱炎,声音中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道,缓缓地笑着道:“但是夙媛也说过,这是夙媛的一个兴趣罢了,漂亮的人或者是物,谁会不下意识地心生好感呢?特别是对于女孩子而言,然而这是美好事物的一种欣赏。而夙媛和曲先生在一块,是高山流水之情,丝毫不曾涉及其他,而夙媛同皇上之间……是缠绵悱恻的情意,皇上……难道至今为止,还对自己这般不自信?还是觉得夙媛……是个善变之人,管不住自己的心?”说到后头,她的语气故意带上一股埋怨的意思,胸脯微微上挺,温香软玉逐渐逼近他,眼睛莹亮润泽,似通透的上好宝玉。   朱炎喉咙一滚,他忽然想到与她许久未曾真正亲密过了,临行前的那一晚记忆,如归潮般涌入他的身体。   “你……朕没这意思……朕确实是急躁了些……”他的气势从起初的强势一下子就转变成小绵羊,他的手不敢继续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这一松开,就任由她娇软散发着清香的身子依偎上前胸,那瞬间……朱炎感到心口“砰”地被什么重物给狠狠撞击了一下。   “皇上都没问清楚话,就这样气势汹汹地过来责问夙媛,夙媛真真毫不委屈……”她的双手攀上朱炎的双肩,嘴上说着委屈,口吻软软绵绵,一双眼倒似明灯般亮的慑人,“皇上您说,您这般污蔑夙媛的名声,您打算怎么补充夙媛?”   “朕怎么就……”饶是美色在怀,对于此次事件,朱炎还是保持着介意的心情,他皱起眉来,刚说了几个字眼,就感到一块像包子般隆起的地方,柔软紧贴,话顿时都被咽回去,朱炎喉咙咕咚一声,发出明显的吞咽声。   沈夙媛不由地吃吃低笑。   朱炎气,伸手将她的身子搂抱过来,让她和自己贴合得更加紧密,她简直是个妖精,是个鬼怪,是个轻易就能够勾引别人心魂的魔魅。   这样的她,能让他都神魂颠倒,那么亦可以令其他人痴迷眷恋……   他是帝王,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天下,为江山服务,有些时候很多事情都无法顾及到,例如她。   朱炎心中自觉他是委屈了她,而他害怕,若是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出现,对她更痴情的人出现呢?他可以利用权势将他们一个个消灭,但这是永无休止的,他怕……早晚有一天……朱炎将胸口里这团躁郁之气吐出,之前的旖旎慢慢转变成此刻的温情平静。   他双手紧抱,手抱着那柔软的腰肢,明明是那样纤细瘦弱,身体中却充满无穷无尽的力量,好些时候……朱炎甚至觉得,她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大概是遇见她开始起,他心中其实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吧。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自由的风,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消失不见。   就算他此刻将她紧紧涌入怀里,朱炎仍不能彻底了解她,让她真正属于自己。还是说……要留下些什么,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在她的生命轨迹里存在过,这样……他的心才会安定?思及此,朱炎的眸光忍不住一动,视线莫名地就往下挪,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眼神凝住,像是粘在上头拿不下来。   这样赤-裸-裸的表情,沈夙媛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朱炎心中所想。   “皇上……”她的头靠着他的耳边,轻轻出声。   “恩……”朱炎的声音有些飘忽。   沈夙媛的语调含笑,她的眼抬起,像是在端详他,一边分析他的表情一边给予他回答:“皇上这样盯着夙媛的肚子看,夙媛会想多的。”   “想多什么?”   她呵呵地笑,头歪在他的肩头上,轻喘:“皇上想要一个孩子吗?那天……夙媛事后没有服任何药物,说不定能怀上呢。”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在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朱炎心尖一颤,他抬起头和她的眸光对视:“真的没服药?”   她挑眉,戏谑道:“难道皇上希望夙媛服药?”   他急道:“朕怎么会希望你用药!那些药……用多了对身子影响很大,十分不好,若是往后里你不想怀的,朕……恩,朕不会在里面,怎么都不能让你沾上那些药。”朱炎凝视她,旋即嘴角情不自禁地噙上温柔笑容,他松开一只手,小心又紧张地触碰她的小腹,他低声呢喃的声音里有一丝向往和憧憬,“朕想要和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论它是男是女,朕都会把最好的都给它。”   “皇上,你不能把它宠坏了。”沈夙媛笑着道,“而且,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呢。都还不知道怀没怀上呢,皇上这就急着想以后的事情了?”   朱炎把眼一瞪,可却是一点气势都没有:“怎么就怀不上了?朕那次那么专心……一定怀得上。不过是现在时候还早,若你这个月没来……”   “皇上对女孩家的这些还挺了解的?”沈夙媛逗趣他。   朱炎脸一红,躲开她的视线,他当然不能告诉她,在他受伤那段时间他每天看得那些书籍其实都是关于女性的生理周期和各种怀胎适宜,他还特意让有喻德海买了一些自带图解的,好让他更详细周全地了解到这一方面的知识。   哼……他现在,可是厉害的很呢,她不清楚的事情,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等届时她怀上孩子,那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朱炎无不得意的想,嘴上装模作样地说道:“朕虽然是个男人,但这些事,大婚前嬷嬷都是教的,朕当然是知道的。”   这些事嬷嬷确实会教,但他就是不想学。他宁可自己拿些书籍画本看,也不想接受那些正统的教学方式。因为一个是赶鸭子上架,他学这些,不是为了特意去碰那些嫔妃,他只想让她一个人感受到,这就行了。   “喔——原来如此啊……”沈夙媛偷笑一声。   朱炎见她眼珠子贼溜溜地转动,就有种冲动想要捏她,她所有女儿家的情绪,朱炎都想要收入囊中,不想被别的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这般模样。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尽管有这样霸道的心理,然而如果真的这样用强权逼迫她失去原先的生活环境,那她一定会厌恶自己。   一想到她会排斥自己,朱炎就一点力都使不上来了。   她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制服自己的克星啊……   “好了既然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咱们就不要继续站在这儿了,挺危险的呢。”沈夙媛说道,就用手轻轻推开他,随后就要拉住他的手往前走,不曾想湖畔沿岸的翠绿坪地比较湿滑,脚下一个没稳住,竟忽然身子往后倒去。而本来她若想要稳住身形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在瞧见朱炎那眼里的焦急慌乱时,她脑海里飞快地蹿过一个念头。   她嘴角咧开,张扬地笑起来。   被他拽住往上拉的身子不但不配合,反而还使劲将朱炎也给往后拉,这一下可好,两个人齐齐落入湖中,噗通一声,溅出剧烈的水花。   清凉的湖水里,她和他的身躯紧紧地黏合在一起,两人的衣衫于这一霎那尽数湿透,连脸上头发上都*的像是落汤鸡似。她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就像是全身都失去力气般挂在他身上。   “你——”朱炎等缓过劲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她给拖下水去,刚刚怒道,嘴上却被柔软的物体堵住,他睁大眼睛,就感到那滑腻一条舌头肆无忌惮地钻进来,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镶嵌的一颗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宝珠,她这样热情的诱-惑他,令他的愠怒转眼间就消失在这热烈的水中之吻里。   他很快就回应她,反攻占地。   两个人在水中紧紧相拥,像是两条水蛭。   而远在凉亭之外伺候的一群人听到这声响,统统都着急地跑过来,一些窜在前头的瞧见湖中情形,脚步脸连忙刹住,立即转身将后头欲要涌上来查看的人给赶回去,这一些中自然是包括了喻德海。   若是别的人,还不一定能将这些好奇心旺盛地给赶回原地。不过到底有几个手脚比较快,和喻德海一块瞅见,那脸,顿时红得和红烧炸子鸡似的,回去的时候,脚步还是一点点挪回去的,显然是还想要继续看下去。   至于湖泊中热情拥吻的两人压根不会去管那些人心里想什么,吻得缠-绵忘我,一直到男人发出似痛非痛的一声闷哼,沈夙媛才立马撤开,她终于记起来一个被她给遗忘的点,那就是……朱炎受伤了,他不能碰水。   她脸上难得显出愧疚,她拽起他滑向岸边,然后将伤口可能是复发的朱炎拽上来,随后刚想要喊人,就被朱炎给拉住,沈夙媛抬起头,就看到他眼里笑得亮闪闪,明明伤口在痛,却似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笑得畅快淋漓。   “下次……待朕的伤口好了,我们在水里……”   沈夙媛眉头一动,失笑着喊人,而远在凉亭外被好奇心给折磨得蠢蠢欲动的一堆人俱都飞奔过来,一瞧见皇贵妃娘娘和皇上两人身上湿哒哒的,眼里眉目满是春风,当即心中都有了数,不由暗笑心道,皇贵妃娘娘和皇上真是恩爱得让人羡慕啊……   羡慕归羡慕,该做的事情可一件都不能忘。   群众围堵上来,都一股脑的要把衣服脱下来给皇上围上,最终朱炎和选妃似的选了两件,一件给自己,一件给沈夙媛,沈夙媛本来打算回自己的敬央宫去梳洗换装的,然而朱炎坚持要她一起回他的寝宫去,沈夙媛无奈,毕竟人是因为她而受了伤,所以她没有反驳,跟着他回到重清宫。   之后,喻德海还将曲寒方请过来检查伤口。   朱炎乍一见到曲寒方心里还有那么点小别扭,到底前一刻自己和沈夙媛还为了他的问题吵过一架。故此当曲寒方上前时,朱炎拧着眉,不悦地别过头,一声不吭地任曲寒方检查,就是这态度明显不太对味。   曲寒方自然是感觉到朱炎的排斥心理,他眸光里仍是清清冽冽,连说出的话都十分平静,像是一点都不介意朱炎对他的疏远:“虽说伤口早就已经结了疤,但这样大的动作,依旧容易让伤口撕裂,而且皇上还碰了水,这湖里的水不太干净,要是渗入伤口里一旦感染的话,这就麻烦了。”   他毕恭毕敬地说,朱炎闷声应道,心里不断在想他怎么就会答应她把这个人招到身边来,他一边想一边似不慎转头,余光瞥到那张脸,确实是漂亮……他心里有点酸,可漂亮又怎样,漂亮的男人能当饭吃吗?他可是皇帝……   朱炎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伤口检查完,曲寒方就要告辞,而这时换好衣服过来看朱炎的沈夙媛正好看到这一幕情景,见到床上的小男人正在发小脾气,反倒是曲寒方大大方方,利落干脆,不由地摇头失笑,这两人,一个在她面前想得太多,一个私底下想得太多,一个两个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沈夙媛走过去问曲寒方朱炎的状况,曲寒方同她复述了一遍刚才叮咛朱炎的话,沈夙媛听罢,脸上露出些许惭愧,她先谢过曲寒方,然后来到床边坐下,她掀开被褥,瞅着肺部上渗出的血丝,虽然裂开的口子不大,可还是让她心里一阵揪疼。   “是方才,臣妾鲁莽……”   “没事,朕没事,你别难受,朕都不难受。”朱炎不愿看她自责,再者,在湖中的时候,他不也沉陷其中,忘记自己身上负伤不能碰水么,这样说来,其实他也有责任。而且……用一点伤口来换得方才一幕,朱炎觉得实在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   他还想着等养好伤口,再来一回呢,他到现在还在回味那种滋味,那种水-乳-交-融的滋味……   见朱炎面上露出的意味,沈夙媛当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由地转头去看曲寒方,眼见人手里挽着医具,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朝这边看。而她一来就这样把人给晾下确实不大好,因此沈夙媛和朱炎说了下稍等,就起身走到曲寒方身旁。   “曲先生,这次还麻烦您。”   “这是微臣分内之事。”曲寒方弯腰,他曾是何等骄傲之人,连面对朱炎都未曾弯腰低头,可对上沈夙媛的时候,他竟将这一切都做的如此流畅从容。   是啊……他现在,除了对她恭敬回避之外,已经无法再用其他的法子来压制自己。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原来……终究是妄想。情之一字,若是那般轻易就能够控制住,那他当初怎么还会对她一见倾心,短短那么几面,就把曾经的自己给丢的一干二净?为了她……不惜入宫……不惜被这宫闱礼所束缚,只愿能够多看她一眼……   ——以此来饮鸩止渴。   “曲先生别这么说。”   “皇上的伤势微臣已控制下来,既然您在此处,微臣多有不便,先告退了。”曲寒方如是道,随后向朱炎和沈夙媛拱手退下,待曲寒方一离开,朱炎就翻过身来,别别扭扭地道:“……他这派头,都比你爹还要大了。”   “曲先生什么人,皇上不知道?皇上才是真的小心眼。再说,最近臣妾的爹又对皇上做出什么了?”   以前谈及沈家,两人总是颇有争执,不过随着谈的次数了,朱炎也不再和当初一般争锋相对,因为沈夙媛总是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说这些事,像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若自己和她去计较这些,反倒真显得他小心眼。   “沈老最近倒是良心发现,没逮着一点就不断的唠叨朕,想来朕这一负伤,好处比坏处要多得多。”   沈夙媛噗地一笑,她真觉得他好歹今年都二十一了,有时候怎么还这般小孩气呢?像是青春期叛逆中的少年似的。   她回到床边坐下,手握住他的手道:“其实父亲虽然是有野心,但这么多年看着皇上,父亲又不是一块木头,想来心中亦是有一些情谊的。只要皇上肯好好同父亲谈上一谈,也不至于一直都这么僵下去。”   朱炎眉头微皱,他不想打击她,但他不得不说,沈老狐狸现在的战斗力虽然比不起他刚登基的时候,然而不代表他就真的有想要和他妥协的念头。毕竟他把持朝政那么多年,朝中建立的声威足以让他随便动一下就会有一番震动,都到了如此程度,朱炎还怎么和他友好相处?   他是不得不防着他,因为沈家不止沈狐狸一人,背后姓沈的心怀不轨的更是多如牛毛,而他要防的,是整一个沈姓。   这件事上头,一旦严谨起来,朱炎终究是帝王,他无法不把江山社稷先摆在最先的位置,他猜忌沈家,忌惮沈家,不仅是为自己,还是为黎明百姓。如今天下太平,若突然改朝换姓,会将整个天下的格局扭曲成怎般模样?这一点上,就连自诩于宫中所向披靡的沈夙媛,都感到非常无力。   有个野心家父亲,和蠢白傻母亲,外带个敌对面的男友,真是……动不动就容易悲剧的人生。   朱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还想她是不开心了,握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你别瞎想,你父亲的事与你无关,就算未来真的发生什么……朕也护好你的。”   是啊,若沈家真有异动,沈廉和她作为长子长女的存在,就算届时帮助朱炎大义灭亲,可这文武百官一旦被蛇咬过一口,还能够毫无芥蒂地再度接纳吗?沈夙媛其实是不太愿意去深想这个问题,就算她依旧是朱炎心中的最爱,可这世间……不是有爱就能够消除一切。就像是这世间不是光靠爱就能组建成功,它还有很多方面的因素,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她无不惆怅地想。   脸上不动声色,嘴角甚至还笑着应承他:“知道了皇上,不会乱想的。”   朱炎还是不放心,强调补充道:“你只要记得……不论发生什么,朕都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伤。”   她是那样脆弱的人吗?沈夙媛在心里笑着摇头,不过为了安朱炎的心,她嘴上还是轻柔地说道:“夙媛一直都相信皇上,这一点还人家说多少遍啊?”说到后头,她撅起嘴来,一双眼娇嗔妩媚。   朱炎弯起眼笑,是啊,还要说多少遍呢……他也不太清楚,恩,那一直说到海枯石烂吧。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努力更新,难道换一章正版就这么难?致每天准时守在盗网文秒盗后的读者   第87章 阴谋乍现   林皇后一回到储明宫,就摔起东西来,噼里啪啦砸了一地,伺候她的两名贴身侍女上前,一个捡一个劝。   “皇后娘娘,您别啊……这东西砸了不要紧,气坏身子可划不来!”   这俩侍女一个叫巧杏,聪明伶俐,一个秀纯,乖觉听话。   秀纯生得干净,一双细白的小手鲜嫩柔软,她正小心地用手将那些拾起来的碎片统统都用手帕给包起来,而说话的是巧杏,巧杏的模样没秀纯好,但胜在她比秀纯能言善道,谄媚殷勤,会哄主子高兴,如今她满脸堆笑,抚慰着林暮烟:“皇后娘娘这又是在皇贵妃娘娘那受了气?”   林暮烟狠狠地瞪视她:“受气?本宫会在那个贱人处受气?”   巧杏眉目展开,人凑到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皇后娘娘,您这样的身份其实何必非要和皇贵妃去计较斗气,皇贵妃同皇上自小青梅竹马,关系好得不了了,那是毋庸置疑。您而今都是皇后,母仪天下,权势地位都摆在这,您越是和皇贵妃去斗,就越显得您心胸狭隘不容人啊……届时您一旦出了个什么事,以皇上对皇贵妃的宠爱,万一就给您把这后位给……”巧杏欲言又止,她内心并不太建议皇后一直同皇贵妃争锋相对,她之前跟在皇后身边瞅见过皇贵妃,知晓她的厉害,如今的皇后断然说心底话,明显就不是皇贵妃的对手。   她被派到皇后身边当侍女,那是来跟着享福,可不是跟着来受苦。所以巧杏极尽所言,试图将拉回迷途上的皇后,奈何林暮烟对沈夙媛积怨已深,她同沈夙媛结下的梁子,细细数来,那是三天三夜都数不清,她怎可能会听得进巧杏的这些大道理?   只不过林暮烟倒是听着巧杏的最后一句,她心头一凛,眸子顿时迸溅出几缕火花,原先的戾气一时间都被叫她按捺住,她亦不再砸东西,而是深锁着一对细长上挑的眉,似反省深思,终于过了少刻工夫,她嘴角冷不丁泛开一丝讽刺的笑颜。   巧杏眼见她脸上终归是压下愤怒,心头宽松了些,她搀扶着林暮烟回到座位上,余光瞥到秀纯仍在安安分分地拾捡地上的瓷杯碎片,眉头不由一皱,冲秀纯催道:“秀纯,你快些捡,别磨磨蹭蹭,小心伤了皇后娘娘。”   秀纯抬头,两边鬓角随着她蹲身拾捡的动作变得些微凌乱,而她样貌生得清纯可人,一双朱唇紧咬,透出半点粉润光泽,然她的双眼偏偏毫无神采,明明眼珠子漆漆黑,像上好墨玉,但乍一看去,那黑眼珠生气全无,似是个没有魂魄之人。   巧杏厌烦秀纯这副模样,便更不爱看她去,催促着她快些将地面的残渣都收拾干净,一边向林暮烟谄笑进言:“皇后娘娘就别气了,您不想想,您是什么身份的人,至于和一个做妾的去计较?再怎么样,您都是正宫娘娘,而皇贵妃再怎么贵气,都低您一等。这有生之年,就得一直被您给压着,翻不过天。来,您先喝点去火清热的茶,消消气罢。”   巧杏说得她心里舒坦,是啊,沈夙媛再了不起,还不就是个流水的妾,而她,才是铁打的正宫娘娘,只消她活着一天,地位便永远屹立不倒。想至此,林暮烟好受多了,脸上逐渐缓和过来,她眼瞅着巧杏,道:“你倒是惯会甜嘴哄本宫高兴,只可惜,这有些人,可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那沈贱人而今在后宫里一手遮天,霸着皇上的宠爱不说,连本宫管制后宫的权利都要来搀和一脚。兰嫔的事便是沈贱人给本宫的一个警示,她有皇上亲自给予的兼管后宫的权利,本宫就不明白,皇上当初怎会颁布一个这般荒唐的内容!”   林暮烟不解,巧杏却了解,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上之所以这样做,无非不是要让皇贵妃娘娘有了权力,让皇后不敢轻易碰她,明着确实是皇后高她一等,那这胜一筹的实际利益根本摸不著边,说来还不如皇贵妃潇洒自在,连宫闱内规矩都不用守,而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一言一行都是天下准则,那是不守不成。   巧杏暗叹一声,继续平抚她,语气低柔顺耳:“您也甭管皇上怎么宠皇贵妃,这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听说之前皇贵妃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皇上还同皇贵妃成日里顽一块,奈何皇贵妃姓沈,皇上一直忌惮沈家,先前便和皇贵妃的关系不甚好,现今虽是解开心结,但难保有一天皇上不会因沈家而厌弃了皇贵妃,届时,说不准皇上就会察觉到皇后娘娘您的温柔体贴,明白您才是皇上的正妻,是最好的。”   巧杏说的话很得她心,即便她现下心里头装的人已是换了,可若是朱炎到时真的能够幡然悔悟,明白她的好,那她也不介意和他恢复正常夫妻的关系。林暮烟脑海里回忆起新婚之夜时的情景,男人坚毅冷酷的面庞,一双剑眉沉敛,薄薄一张唇抿着,宛若刀斧。   若曲寒方是青山烟云,那朱炎即是熔岩火山。   奈何……上挑的眉眼转瞬皱紧,她想到在泰州的时候,朱炎对她说的那些话。男人的冰凉话语言犹在耳,刹那提醒她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双手猛地收紧,不再胡思乱想,故而嘴角扯开一丝嘲讽地笑,便道:“皇上要真能发觉本宫的真心倒也是好的,偏偏皇上一颗心都别那贱人给牢牢拴紧了,哪里还会分给他人?”   女人的嘴脸瞬间变得尖酸起来,心底里说不在意,真正表现出来的时候怎么都还是在意的。   这时候,秀纯已经将地上的碎片残渣都收拾干净,正包裹在怀里拿出去丢掉,就见巧杏的目光看过来,自带深意,看得秀纯浑身一颤。   她和巧杏是一同被太后选过来伺候皇后的,按理说皇后身边本来她压根够不着边,可她先前一直和巧杏一起,而秀纯以为,太后会连带她一块送过来是因为看在巧杏的面上。可秀纯不知道的是,她被送过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生了一张好脸蛋。   这一点,巧杏便知道。   巧杏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秀纯胆颤,心中生出一丝惧意,她脚下步伐加快,转眼人的背影就化作一个点,而待秀纯刚走远,巧杏就冲林暮烟说道:“您觉得秀纯生得如何?”   林暮烟一个眼色打过来,张嘴就道:“怎么?”   巧杏斟酌半晌,小声道:“皇后娘娘可曾想过,利用秀纯来引回皇上的心?”   “秀纯?”林暮烟听巧杏这般说,眉头立马就皱得死紧,她的手按在座把上,目光如炬:“你是让本宫把秀纯送给皇上?”   她倒是听明白巧杏的意思,可朱炎毕竟是她的夫君,她连沈夙媛都容不得?这让她亲自送一个过去,她岂能忍受?   她嘴角窜起的一丝冷意让巧杏明白皇后娘娘此刻的心情,她顿时弯下腰来,越加小心翼翼地道:“太后将巧杏和秀纯送来,就是为了尽心尽力地服侍皇后娘娘,巧杏如今能得到皇后娘娘赏识,是巧杏的福。可秀纯人笨手拙,也就一张脸蛋生得漂亮些。太后曾经说过,秀纯这样的,最是能引起男人的怜悯之心,加之秀纯没心机,又怯弱胆小,皇后娘娘想要控制秀纯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秀纯真的能够吸引到皇上,到那时,皇后娘娘再利用秀纯对付皇贵妃……退一步说,就算秀纯得不到皇上的喜爱,娘娘看不惯秀纯,正好秀纯办事不利,您也可将她给撤换,您何乐而不为呢?”   巧杏说的这道理林暮烟都懂,她似乎有点动心,反正失败了亦怪不到她头上来,况且这秀纯确实如巧杏所言,办事不利索就罢,平素里闷得紧时连说句讨喜逗趣的话都不能,她身边可不养闲人,因此巧杏的这个提议,林暮烟不过思虑片刻,就微笑地答应了。   秀纯将碎片残渣处理好后回来,就见平日对她颐指气使,经常谩骂她的巧杏突然挂着一脸的笑容走过来,当即将秀纯给吓呆,秀纯不禁停住脚步不敢再继续前行,就宛若前方有猛虎野兽,她一旦踏出脚步,就会被撕裂吞噬的干干净净。   她只不过是想要老老实实地伺候皇后娘娘,她只不过是不凑巧,生了一张天赐的好脸蛋,她不知道……这张脸蛋给她带来多大的变化。而巧杏已经来到她跟前,手伸过来挽住她,笑眯眯地说道:“秀纯啊,皇后娘娘有个事要交代给你去办。”   秀纯颤抖地回道:“奴婢……听从皇后娘娘吩咐。”   巧杏就把要怎么勾-引皇上的详细过程都告诉了秀纯,秀纯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惧怕,待巧杏说完,秀纯的身子都抖得和筛糠一般,她的眼神亦是止不住发颤,似不敢置信,巧杏居然会让她做这个。   秀纯心思简单,只想当个奴婢,因为她觉得上位者的日子过得太艰难,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个奴婢。虽然每日里胆战心惊怕主子责罚,但幸好她老实敦厚,虽然笨了点,人却没那么多心眼,上头对她还算勉强过得去。   如今她分到皇后身边做贴身侍女,手脚是及不上巧杏麻利,说话亦不中听,嘴皮子更不敌巧杏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故此巧杏提出要她去接近皇上时,秀纯才会表现的如此惊骇。   若真的要派人接近皇上,那这个人怎么都不该是她啊,巧杏明明都比她好一万倍。   巧杏何等眼尖聪明,她当即就看出秀纯对自己的不自信,她的眼神儿就宛若走丢的麋鹿,茫然中透出星点惶恐,而她本就生得清纯天真,这模样,巧杏不得不承认,若她换做是个男人,都觉着秀纯真是个美人儿。   偏生她是女子,就觉得秀纯这样子讨人嫌的很。   巧杏眉头里闪过一丝阴郁,她的相貌及不上秀纯,最初,引起太后注意的是秀纯,然最终得到宠信的人,到底还是她。心念转瞬变动,而巧杏的面上仍然含笑好言:“秀纯,皇后娘娘给你这个大好机会,你就应该珍惜才对,若你真能让皇上回心转意,打沈家那位的脸面,为娘娘争光,替娘娘出了这一口气,这往后里你的荣华富贵都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次是皇后娘娘要重用你了,这意思你可明白?”   秀纯该明白什么?秀纯仍是一脸迷茫之色,她看着巧杏的眼,犹豫半天才道:“可是皇上不是皇后娘娘的夫君,奴婢实在不敢……”   “有什么不敢?这事本宫让你去做,你就去做。”林暮烟的眸光冷冷地凝视秀纯,她的话像一把凌厉的刀锋,朝着秀纯刺来,秀纯当即被刺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巧杏嘴角勾起一点讽意,眼睛在秀纯紧咬唇,显得楚楚可怜的面孔上打了个转,心底暗自不屑,面上犹带微笑,转身朝林暮烟说道:“秀纯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让奴婢好好教一教她,省得到时候她出错,给娘娘娘惹麻烦。”   林暮烟轻轻颔首,她似略感乏困,巧杏先伺候她午休,随后换上旁的人来伺候林暮烟。   这快十月底的天虽说已不像月初时那般炎热,临近秋季气候,天气越发凉快清爽,可午间时仍有一些热度尚在,皇后是个娇贵的,受不得一点燥热,午睡时需得人不间断地摇扇子,平素这活都是秀纯在做,然如今秀纯被巧杏给深刻教育这,这活就落到别人处去了。   而秀纯被巧杏带到一处僻静地,这事她同皇后趁秀纯不在已合计过,就是秀纯呆头愣脑的,巧杏怕她连勾-引人都不会,因而得同她详详细细地说道,秀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故意绊倒,故意摔到皇上怀里,或者故意拿热茶烫伤自己之类,秀纯只觉得巧杏说的实在可怕,她不晓得这到底是要勾-引皇上,还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万一不小心磕伤撞傻了怎么办,皇上会看上个鲜血淋漓的傻子吗?秀纯细思极恐,老实的美人儿终于生出一些自私,她被人卖入宫那日起就晓得这宫内的残酷,因此她只想老实做事,秀纯想不到她为何会摊上这种事,可若是不答应巧杏,巧杏就会告之皇后娘娘,那时,她还能保得了性命吗?想至此,秀纯心里越发害怕,她为救自己性命,只能点头答应巧杏,说是会照着她所说的去办。   巧杏见秀纯一副怯弱小心的应下,并不觉惊讶,她给了秀纯这么多的好脸色已是足够,因此巧杏前一刻还微笑的脸容转眼就带上威胁压迫之意:“秀纯,巧杏姐可不是在同你开玩笑,这件事你若是办成,皇后娘娘绝不会亏待你,这件事你若是办不成,还牵连到皇后娘娘的话……”   巧杏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皇后娘娘要她去当这一刻身先士卒的車,一旦前方有危险,就会弃车保帅。   秀纯惶惶然听罢,麻木地点头,巧杏让她好好想想,待皇后娘娘醒来后再过来,秀纯也不知是听没听到,一味点头,巧杏皱眉,刚还要说她点什么,就听到秀纯的声音极为小心地传过来:“秀纯……真的明白了……巧杏姐,能否让秀纯先安静会儿,秀纯还有很多疑惑,想要好生想一想,若到时有什么不懂的,秀纯整理一下,再一起来问巧杏姐可好??”   要换成平常,秀纯敢对她提出要求,巧杏早冲她冷言冷语,好一顿斥责她,然想到秀纯毕竟是接近皇上的棋子,此时还是先将她的心安抚下来,她若表现好了,吃不准未来会变成如何。让她今日记着自己的情分,总是没坏处的。   巧杏这样想,丝毫未曾注意到秀纯低垂的脸色早就惨白,她已打定主意,不打算照着巧杏说的去做,而是想办法,和皇上陈述事实,想办法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窟。   这边储明宫内林皇后和她的狗腿子巧杏策划着要用美色来勾-引朱炎,而重清宫内,一时激-情过度伤口撕裂的朱炎正同沈夙媛恩爱甜蜜,两人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寝宫内伺候的人一早就都识趣地退下,方才两人谈及沈家的问题,不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老丞相在外有事请奏。   已经有大半年未曾和自己亲爹见上一面,沈夙媛都快忘记这位野心家生得是何模样了。   “皇上,臣妾避一避罢。”   再怎么说,沈家这位大家长和她这个嫡长女都是父女关系,她几乎能够想象,小男人朱炎在面对大男人沈明时的阵仗,她可不想当着两个人就这么搀和进去。她那些事就只能放在私底下做,若是放在明面上,想来大家长第一时间就得站出来反对她。   哪知道她想要避风头,朱炎却沉声道:“不用,早晚都要对上。你们父女这么久没见面,这次聚上一聚也好。”   沈夙媛朝朱炎看去,见他温情的面上浮起些微冷淡,她心头感叹,上前坐到他床边,拉住朱炎的手道:“皇上是不高兴了吗?”   “朕……没有。”他迟疑片刻,才说了没有。   沈夙媛眸光暗淡下来,低声道:“臣妾留在这儿终归是不方便,还是避一避罢。”   “朕——”朱炎忽然转头,拽住她,眼神浮现愧疚和自责,他刚要张嘴,又猛然闭紧了,手上的力道一送,捉住她衣袖上的手掌就颓然落下来,他抬起头来,眸光闪烁不停,像是一艘漂泊于无边浩海中的孤零船只。   “是朕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你避开也好,省得尴尬。”朱炎微微沉下声道,沈明这一趟突然过来,沈夙媛和沈明到底是亲父女,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而他心尖上的爱人是他敌对面之人的女儿,朱炎还不能做到坦然自如的面对。况且他想过,若是在此时,当着她的面就同沈老狐狸争执起来,那她应该帮谁呢?私底下她可以擅自做约定,但是如果事情都摆在明面上的话,连她都不好做了。   朱炎顾及到方方面面,终究是放沈夙媛离开。沈夙媛从后头进入偏殿随后绕出去,遂回到敬央宫内,一入内就见到林嬷嬷和宝芯满头青草,浑身的狼狈相,面上却带着兴奋的笑容。   她心下顿时一紧,快步走到她们二人身前,就见宝芯比林嬷嬷先一步开口:“找到了!”   “找到了?”沈夙媛的声音也微微一变。   林嬷嬷点点头:“按照大概描述的样子,我们已经招到合适的人选,这人烧得面目俱毁,腿脚还有点不便,一开始我们叫住她的时候她还一直跑,幸好宝芯跑得快,把人给追上拽住,老奴同宝芯合力将她按住,老奴问她是不是婉妃娘娘,她本来挣扎的身子忽然就停下来了,老奴又重复一遍……”   “她一下就哭了!”宝芯接上林嬷嬷的话,语速比林嬷嬷说得快多了,并且绘神绘色,神采飞扬,就和演小品似的。   “哭得嘶声裂肺,把奴婢和嬷嬷都给吓住了,后来咱们怕她跑了,商量一下,就让奴婢先守着她,林嬷嬷回去取了一套衣服给她换身,就这样把人偷偷给带回宫里来了。现在人就在一间僻静的后院小屋里头,已经派人看守住,那几人都是嬷嬷的人,信得过。娘娘现在就要过去审问她吗?”宝芯一副献宝般的表情说罢,期待的等候她的回答。   沈夙媛瞧着宝芯跟耍宝似的谄媚小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她失笑一声,冲宝芯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先帝曾经宠过的妃子,怎么叫审问呢?应该叫询问。你这丫头,懂不懂礼貌?”   宝芯“啊”了一声,忽地嘿嘿笑两下,嘴上显然不以为然,暗道娘娘您自己就是嚣张霸道的典型表率,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娘娘,宝芯明白了。”   沈夙媛不再去说她,她带着让宝芯留下来看着,自己和林嬷嬷去被搁置的后院小屋里,宝芯本来极力要求要一同随行,然而沈夙媛怕她这个跳脱性子会吓到里头的人,就怎么都不肯把她带过去。毕竟有个前车之鉴的喜儿在,她可不想被宝芯给搞砸事。   她同林嬷嬷来到小屋前打开门,里头看样子已经是清理过了,但饶是清理过,一股子的馊味还是隐约地透露出来,沈夙媛微微皱鼻,她一眼就瞧见床榻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人。   床上的人虽然叫人给打理梳洗过,然转眼工夫,头上戴着的珠钗宝玉全部都被她给扔在地上,一头蓬乱的长发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些许未曾被烧伤的肌肤,可常年不曾保养护理,早就干裂得不能见人。就算给她特意涂过粉,都无法遮盖住她面上那坑洼不平的疤痕。   沈夙媛没有立即就走过去,而是转头问林嬷嬷:“这儿怎么这么脏?”   林嬷嬷答:“这之前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故此一直都没什么人来清理,自从娘娘您入宫以来,这一大片被搁置的轩阁楼亭才逐渐收拾起来,这儿算是最晚的,加之本身就是用来押那些不听话的宫女太监,内里用刑的地方,因此前些时日开始打扫,这都算不错了。您是没瞧见,刚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儿。”   林嬷嬷皱着眉道,每一座宫内都会有一处是特意来处置宫内人,是不需要刑部经手,甚至都不需要上报到女官那,只需要和娘娘交代一声,有时候若这人是娘娘跟前受宠的红人,连交代都不需要,就能把一些低贱的没品级的宫娥给关起来,私下行刑处罚。   沈夙媛心头暗叹,这统治阶层的权利确实是不容小觑,不过她入宫以来严禁这等私斗事宜,一旦有人敢背着她私下里行刑不经由她的同意,或者是不经由林嬷嬷的同意,都会被好一顿打罚后给遣出宫。一般要么降级,要么就直接回到掖庭局,受教养姑姑的折磨。最后会分派到哪个部门,这都与她们无关了。   毕竟人恶有人收,若不作恶,在她的敬央宫内,人人平等,和谐相处,哪还会整日里出事?   “到时候命人再把这修缮一翻,弄得干净亮堂些,像个人住的地方。就算是要治罪,那这人还没彻底定罪前到底还是咱敬央宫里的人,不论如何,本宫都不愿看到故意虐待此类的事件发生。”沈夙媛的一双眉头拢起,面庞严肃地对林嬷嬷说道。   林嬷嬷应道:“老奴明白。”话语一顿,又追问道:“娘娘您是要独自一人问她吗?”   “怎么?”沈夙媛听出林嬷嬷语气中的担忧,反问。   林嬷嬷抬眸往里头瞥了眼,随后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用手掩着唇凑到沈夙媛耳边悄声道:“这人疯的,先前抓人挠人,之前就让将她给绑起来了,谁知道那绳索还绑不住她,您看……”   “那嬷嬷你在一旁看着,若是她有什么异动,你就按住她。”   “好咧娘娘。”林嬷嬷眉开眼笑。   “……”她内心暗自无语,难道真的是应了一句话:逗比也是会传染的?看来以后还是让嬷嬷和玉莹多走在一起,让宝芯专心致志去污染团籽比较好。   沈夙媛入内,林嬷嬷将门捎上,没会儿两人走至床畔,就见床上原本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人宛若被人捶打在肩头,猛地一声惊叫整个人从床上弹跳而起,随后就要跳下床,而林嬷嬷幸好早就有所准备,毕竟她在冷宫的时候,这个疯癫半残的女人就是这样突然一下子逃开,这一次,她已经有经验了。   林嬷嬷两只手拽住她的脚,将她掼倒在床,随后双手擒住她枯枝般的脚踝,紧紧用双手裹住,不让她动弹,这样一来她就没法跳下床了。   她发出嘶哑的吼声,就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凄厉悲鸣。   “婉妃。”沈夙媛安静的声音像是定心剂般,那被唤作婉妃的人竟停止了挣扎,她身上狼藉一片,倒在床褥中的人目光骇然地瞪着她,黑瞳宛若漩涡,透出死寂的阴光。   这样一双眼,却无端端的让沈夙媛记起那叫喜儿的小宫女。   喜儿有双天真乌亮的眼,像是真正的动物,充满被压抑的灵气。而那样的人,就是眼前这疯癫女人养出来的吗?沈夙媛不太确定,她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个被烧毁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婉妃。   她坐到床边,目光里有一股使人不由自主就变得宁静的力量,她温和轻柔地出声,再度唤她:“婉妃,是你让一个叫喜儿的小丫头把这血玉镯交给我的吗?”说着,沈夙媛将宽大的袖子一点点往上卷,露出这些日以来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血玉镯。   那人一瞧见镯子,眼神当即大变。   她猛地伸出手,一双似干枝般枯竭细瘦的牢牢黏上沈夙媛的腕子,而林嬷嬷一见人冲自家主子伸出魔抓,立即惊呼一声:“娘娘——”   沈夙媛转头,冲林嬷嬷嘘地一声,林嬷嬷喉咙里的话全数都给硬生生堵住,她睁大眼,手却使力紧攥住这疯癫女人的脚踝,心中狠狠想着,若她敢伤了娘娘半分,她绝对要这个疯女人好看!   疯女人的手瘦得都皮包骨头,不曾想那抓着她的力道仍这般有劲,她的眼像是回光返照般燃气熊熊的火焰,尽情灼烧。   沈夙媛似乎能透过这样一双眼,隐约窥探至十多年前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烈火。   一想到她在一团烈火中翻滚嘶吼,沈夙媛的心不由一跳。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这个镯子,到底是谁的?”她一向冷静自持,此时瞧着这如同火一般的疯女人,心境竟也波动万分,沈夙媛的手忽然反握她,她猛地浑身一震,就要缩回去,然却在听到沈夙媛的下一句话后,瞳孔紧缩。   “是睿德皇后的,对吗?”   “是不是?”   “如果真的是睿德皇后的,请您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婉妃娘娘!”   沈夙媛声音一变,带着逼人的气势,而眸光里光芒盛绽,她知道,此刻不能继续温吞地询问她,这样的人常年封闭,自卑怯懦惯了,她甚至怀疑她让那喜儿给自己这镯子,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这镯子是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是业障,所以她想要丢掉她,然而同时,她又对镯子的来历深知,这镯子所隐瞒的真相,将会揭发一场被淹没于十多年前的阴谋。这样……她才能够真正的心安。   可她偏偏不愿意透露过多的消息,她想让自己来替这镯子的主人做些什么,最起码要告诉她当年事件里的真相吧!不然一个十多年后的后辈,如果找寻被风干如今之久的线索,那些线索……哪能能用,哪些不能用,她不是神仙,怎么能精准判断?   所以,她需要她!不论这疯女人是不是婉妃,但沈夙媛确定,她一定是当年事件中的目击者!   “老奴……”那被她步步紧逼下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如同风声,很快被紧接着的声音给掩盖过去,那声音似历尽沧桑生死,尤为悲怆凄切,“老奴为娘娘……所不值啊……”   沈夙媛眉头一触,此时,那疯女人已经将手从她的腕上挪开,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个翻身,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褥中,萎缩佝偻的身躯垂垂老矣,似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归,荣登极乐。   “嬷嬷,松手吧。”沈夙媛轻叹。   林嬷嬷犹不放心,然见到沈夙媛脸上那一抹郁色,林嬷嬷想了想,还是慢慢松了手,只不过她对这疯女人依旧十分警惕,一双眼盯着她,生怕她有何动作,就要做猛虎之势扑上去制住她。   “老奴……并非是婉妃娘娘……”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渺然无光,那张脸容像是在追溯多年前的那段沉痛过往,那被烧得几乎都辨不清五官的丑陋老脸上忽然怆然泪下,一排排泪珠子从眼角流出,顺着面颊上的狰狞疤痕滴落在蓬乱的头发中。   她哽咽几声,终于道:“娘娘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你不是婉妃?”沈夙媛这回是真有点惊讶了,最重要的线索婉妃消失了,那眼前这个人……是谁?她的眼里带着困惑,直直对准老妇人的眼,无声询问。   她凄惨地笑了一声,手颤抖地摸着鬓角的乱发,碰到伤疤时,更是狠狠一抖。但是她终究还是克制住战栗的手,将它缓缓放下来,随后抬起疲惫至极的一双浑浊的眼,对上了沈夙媛。   “我……我是婉妃的乳娘。”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会在早上八点之前替换(照顾到新来的会在作者有话说说明,更替后的字数只会多不会少,自动订阅的话,早上起来就可以看了,不会耽误到的)   鱼妞想说的话:每天更新9000,3000收藏,订阅的人却越来越少,就算要坚持,至少要让我看到希望啊,本来觉得防盗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觉得读者会感到很烦,所以一直在犹豫,但现在觉得不防不行了,不管盗文能不能破解,我只想自己努力一把,能不能成功另外再说。   还有网页订阅和手机订阅其实价钱都是一样的,但手机订阅还要分一成给无线,如果大家不怕麻烦可以用网页先买再用手机看是没差的,但对作者多一成都是动力,有时候作者不说这些比较世俗的话闷头码字读者也许会觉得很好,但是小真空表示真的要受不住了,我都不知道码这么多是给谁看,是给秒盗后的盗文网读者服务吗?那那些每天订阅的正版读者变成什么了?   所以最后我要对始终不离不弃订阅正版作品的读者说一声感谢,双手合十,鞠躬   第88章 真相一角   老妇人的语速极其之慢,看来她平素里不怎么经常开口,且这声音一听就是被毁了的样子,怨不得她不爱张嘴,如今她用这一把沙哑苍老的嗓音陈述着曾经过往,似缅怀又带着一股子的怨恨劲。她烧得几乎没剩下多少好地的脸面上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动弹,而即便如此,瞳孔的光仍是无力地涣散开来,她的表情里充盈了痛苦,这一段凄惨的往事,或许至今仍未令她真正释怀。   又怎能释怀?   她熬了着许多年,坚持顶着这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的娘娘,她可怜的婉妃娘娘,年纪轻轻的分娩就大出血,差点儿难产而亡,不曾想,生下的居然是个死婴!而这怀胎十月里,妖妃张氏入宫,生生抢走娘娘宠爱,妖妃蛊惑人心,皇上为之神魂颠倒,将怀了胎的婉妃娘娘冷落一边,实在可恶!   最可恨的是,妖妃竟还将一个死婴从宫外偷运进来,提早先准备好,趁着娘娘分娩之际神志不清,买通上下所有人乃至接生婆,将那死婴和婉妃所生调换,导致娘娘无法承受现实,而当时她关到一个柴房里,一直等她从柴房被放出来时,娘娘已经疯了!   老妇人将婉妃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先简单地同沈夙媛说了遍,沈夙媛一边听一边默然沉思,她突然觉得她活在这个时期真是太幸运了,要是她倒霉活在先帝那时候,就先帝那种风流成性的男人本性……恩,她还是出逃,离皇城有多远滚多远会比较保险。   只不过如果按照老妇人所言,婉妃生下的胎儿是活着的,那当年那个胎儿如今尚在?沈夙媛当即抓住老妇人口中的重点,追问:“那婉妃所生的婴孩,现在还活着吗?”   老妇人的手又似痉挛般的一抖,她的目光再度变得浑浊,并夹杂着些许不堪重负的痛苦压力,她忽然用双手捂住脸,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五根细长指缝间,老妇人的眼泪从里间流出,她哽咽压抑地哭泣,就像是终于能够将一件她隐藏许久,或者说,是她肩头上这一块无法承认的重负给卸下来。   “活着……”她哭着道,随后约莫是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用袖子胡乱抹泪,遂抬头,冲沈夙媛叹息一声,“那个人……想必你们也都已经见过了。”   “难道——”旁侧的林嬷嬷惊呼一声,她已经猜到。   老妇人抬眼看了林嬷嬷一眼,遂收回视线转而凝视于沈夙媛,见她一双眼只是诧色闪过,面上表情依旧平静,就像是她说的真相,她早就已经料到。   “是喜儿……对么?”过了片刻,沈夙媛道。   老妇人眼瞳里神光浮动,就宛若一层飘于湖面上的浮游:“……是。”   果然是那个喜儿,差点难产生下的孩子,被人抱走不知丢弃到哪儿,而十多年来一直躲躲藏藏,饭吃不饱,不见天日的,又怎能可能会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般?她想到喜儿四肢萎缩时的情景,眉头深深锁起。   “那按理说,喜儿被太后调包的话,她怎还会放喜儿活着?”   “张氏那妖妇自然是不会留下婉妃娘娘的骨肉,但是幸好那负责调换的接生婆生了怜悯之心,就在即将要把她丢掉的时候良心发现,最终寻到老奴,将小主子交还于老奴。老奴保证不会透露是她把人交给老奴,并且起誓,不会让小主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其实……老奴根本就不敢把小主子的存在告诉别他人,因为一旦让妖妇知晓喜儿是婉妃娘娘的孩子,那妖妇必定会派人来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老妇人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她的眼神充满恨意,似是想起妖妇曾带给她的痛苦。   妖妇害得她的主子一生凄惨,连死都不能瞑目,害得小主子东躲西藏,明明都是大姑娘的年纪,却仍似一个智龄孩童,不论是心智还是身形全部都及不上同龄之人。老妇人一想到小主子一辈子都会这样懵懂无知的活下去,连杀母仇人都不清楚,像个傻子一样活到死为止,作为照顾她,艰难地令她成长的老妇人而言,那就宛若是在折磨自己亲生的孩子般痛不欲生。   她要报仇!   她藏了十多年,装疯卖傻躲过一劫,而今,终于让她寻到机会!   她的目光颤抖不休,里头的情绪激烈打仗,一瞬燃气熊熊火焰,硝烟弥漫中,炮火不断进攻,像是英勇无敌的战士甘愿为自己所奉从的理念而无偿牺牲。此时的老妇人,就带着这一腔的热血,她的眼牢固精确的瞄准了沈夙媛,手再度伸过来抓住她,声音发颤地央求她:“皇贵妃娘娘……老奴的日子不多了,老奴坚持至今,实在快要撑不下去了。老奴只要一想到这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妖妇当年所做一切将再也没人知道,老奴这心就钻心的疼,老奴这十多年来所受的煎熬,就等于是白白受了!庆幸!上天终究是有好生之德,让老奴遇上您……您的名声老奴已经在外头打听过,您是开明之人,且那妖妇不断针对您的事老奴也知道,而今老奴将曾经发生的实情都告诉皇贵妃娘娘,希望……希望您能为婉妃娘娘洗清冤屈,还婉妃娘娘一个公道,最重要的是……希望娘娘能收下小主子……小主子这些年……太苦了……”   她战栗的声线伴随着哭泣声断断续续地响在耳边,沈夙媛心头动容,她的眼中有悲悯,亦有一种对曾经既成过往的无力乏天,若她能回到那时,她必然会尽力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而不论婉妃和张氏怎么争,最起码……孩子是无辜的。   听老妇人这样说,那喜儿的年纪比她还大上好些,可瞧着却连十三岁的团籽都不如,心智不全,放到现代,就是典型的弱智儿童。而她的缩骨技能,如今看来,全是因为这些年要躲避张太后而专门练就。   沈夙媛一想到那整日里藏在坑里或者柜子,又或者夹缝里的可怜小人,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再怎么说,婉妃所生的孩子,都是皇女啊……是朱炎同父异母的妹妹,那该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如今却……却沦落至此。   怎不令人悲戚叹惋?   “本宫……会替你照顾她。但是,她的身份还是需要保密。”沈夙媛望着老妇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保证,然而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暂时不能公布喜儿的身份。   她目前还在调查中,如今这人证是眼前的老妇人,物证又是同睿德皇后相关,若真想要一次性扳倒张太后让她彻底翻不过身来,光靠这样一件关于婉妃的陈年旧事,就算如今老妇人说出的是事实真相,但真正能够定罪的证据却早就被湮灭在过往的洪流中不复存在。除非……让当事人亲自开口。然而喜儿心智全失,可能连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智商都达不上。那么她说的话,有多少人会承认呢?   届时若是张太后反咬她一口,说是串通他人污蔑于她,而喜儿只要稍微多问她几句,所有人就会知道喜儿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的缺陷,故此喜儿是作不了证的。   老妇人听沈夙媛这样说,怔了一下,刚停下的泪忽然又倾涌而出,她在床上摆出一个磕头的姿势,边哭边朝着沈夙媛拜恩道谢:“多谢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是个大好人,是大罗神仙,是来救济苍生的活菩萨,愿上苍保佑……保佑小主子今后,至少不用再躲了……”她抽噎着说道,哭得泣不成声。   沈夙媛本以为老妇人会希望她公布喜儿的身份,而作为朱炎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身上留着的皇室血脉亦能够令她这一生衣食无忧,曾经没有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如今都可以还回来。没想到……她只是庆幸,喜儿不用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可想而知,她们这十几年来,过得到底是有多苦,多难捱。   沈夙媛的手轻轻地拍打在她的肩头,就像是在安慰一个痛哭流涕的孩子般,用着非常温柔舒适的力道,慢慢的,慢慢的,老妇人逐渐停止了哭声。沈夙媛拿出手帕,老妇人似有些羞赧,接过手帕后却不敢用来擦泪,而是抓住掌心里,动作顿了顿,她忽然又朝沈夙媛磕头,但这次,只是慎重又认真的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她起身来,轻轻吁气,眸子定定看向沈夙媛:“皇贵妃娘娘不是想要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吗?说起来,这还是老奴的一次失误,不想误打误撞,竟让老奴发现了一件惊天秘密。”   沈夙媛没有支声,她知道老妇人有很多话想要说,所以她用只静静地听着,目光温和平静地注视她。   老妇人慢慢说道:“这件事追溯起来,实在是很久了,老奴都快要记不大清楚。不过幸好,今日看到这只血玉镯子,勾起了老奴的回忆。老奴依稀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和婉妃娘娘是一道入宫的,婉妃娘娘是十七左右生下小主子,而隔了一年后,皇后就诞下皇上。再过了三年,传言就说皇后是因为生皇上难产时落下了病根,因病去世。但是老奴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这还要从那日说起……”老妇人的声音忽然显得飘渺许多,她的眼神宛若从浮游于高山之上,云雾之间,叫人分辨不出她那灰蒙蒙的阴霾里的情绪。而正当她要接下去继续说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叫,门忽然就被撞开。   一个身影飞窜入内,沈夙媛眼尖就捕捉到,以她的身上,要想抓住这影子是很简单的事,然而她在那影子撞进门内的一刹那间就看清楚了她的脸,依旧是蓬头垢面,却唯独一双眼睛纯净天真如雪莲花。她一下就扑入床上之人的怀里,像是小刺猬般猛地扭过头来瞪视沈夙媛:“不、不要害娘娘!”   娘娘?她眼睛一皱,那老妇人已经用手轻轻地拍打喜儿的背,安抚她:“没有,没人害娘娘,娘娘在这,喜儿乖。”   “她……怎么称呼你为娘娘?”林嬷嬷在一旁发问,按照这老妇人所言她只不过是婉妃娘娘的乳娘,根本就不是婉妃,喜儿怎会叫她娘娘?要不是之前喜儿说是娘娘把东西带给主子,她们分析的时候才不会误以为是婉妃娘娘,幸好,这人终究还是招到了,这是万幸。   “小主子打小就是老奴在带着,当初老奴把小主子带给婉妃娘娘看过,但是婉妃娘娘疯了,根本认不得小主子,差点还用指甲挠伤了小主子。故此小主子就特别怕娘娘,老奴没辙,为了保住小主子的安危,故此让她认自己为娘,小主子说话不利索,且很多东西喜欢重复,故此才把老奴叫作娘娘。后来老奴想要纠正她,却已经晚了。不过一个称呼,老奴自己心里知晓也罢。还望皇贵妃不要见怪。”老夫人解释道。   沈夙媛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原来喜儿当初所指是没错的,因为她从小就把这老妇人当做是她的娘,而她又喜欢重叠字眼,这才变成娘娘,还让她们误会是哪位先帝时期的妃子。不过,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的惊喜吧。   从后面一直追过来的玉莹瞧见这房内情景,待她喘过气来后才向沈夙媛说道:“这叫喜儿的丫头实在是滑溜了,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道忽然怎地,就朝这边跑过来。这位是……”玉莹的腿脚可不像宝芯,连宝芯都逮不住的人,玉莹能追到这一步实在算对得起她这体力值了。   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听到一道极为苍老的嗓音正说着话,然她适才在追喜儿的时候耗费太多气力,大脑甚至有些缺氧,故而那声音的内容她只依稀听到一些字眼词句,连大致意思是什么都不清楚。然而她心细敏锐,明白皇贵妃和林嬷嬷在此处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并且这瞧上去像是和喜儿一款同出的蓬头乱发的疯女人,难道就是她们之前所猜测的婉妃娘娘?   这事因为来不及解释,所以玉莹至今还不知道。   沈夙媛命她先将门带上,随后把先前的事情与她陈述一遍,玉莹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乌龙。原来喜儿口中所谓的娘娘,压根就和她们想得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不过幸好,过程虽然很乌龙,结果还是叫人欣慰。   喜儿和玉莹的到来打断了刚刚老妇人所说的话,众人这一时的闹腾后,老妇人将安抚好的喜儿交给玉莹看着,喜儿或许谁都怕,但想来是相信这位老妇人的,老妇人一张嘴,喜儿就半句话不再说,亦不闹腾,就乖觉地坐到玉莹给她安排的小凳子上,蜷缩手脚,安静把手置放在膝盖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床上的人。   玉莹瞧她跑成一幅疯癫状亦不晓得整理,不由想到方才和她的对话,心头发软,便用手为她轻轻梳理干燥的枯发,一不慎手指穿过那发间打劫的地方,稍微拉重了一些,喜儿却只蹙眉,咬着嘴唇闷哼一声,没怎么喊痛。而玉莹则更加小心,生怕将她给弄疼了,下手越轻。   喜儿严肃的脸像一块面板,视线在床上的人和床边的人之间来来回回转动。而此时,老妇人便继续起方才被半路撂下的话题。   “就是那一日……天气很不好,早晨起就阴雨绵绵,到了晚上,更是刮起大风来。老奴躲在屋子里,给小主子换洗好衣物,说起来小主子虽然神智上有缺陷,但她的手脚却极为灵活。想来皇贵妃娘娘也看出来了。那时候的小主子已经四周岁大,能跑能跳,会说一些十分简单的字眼,至少是撑过刚开始的一段最艰难的日子。老奴已经感到非常欣慰。”老妇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喜儿身上去,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正在跑题,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羞愧,不过她的脸被大块疤痕所遮盖,细微表情亦很难看得出。   她呼出一口气,继续讲道:“及夜时,老奴刚把一盆水给倒掉,一回来就发现小主子不见了。老奴心焦如焚,在宫里头到处找,还得小人被人瞧见,简直就快要疯了。一直快到凌晨,忽然天上打起雷来了,老奴当时是真是快要崩溃,因为小主子最怕的就是打雷啊!但没想到的是,老奴一转过身,就发现小主子回来了。”她说到这,面上却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她似乎不愿意去回忆当时的那个场景,她的手甚至都在发抖,眼神的情绪分明剧烈波动,却叫老妇人硬生生给抑制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当时的雨,下得极大……小主子就这么湿哒哒,浑身是血的站在雨中……您是不知道,老奴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死人了。”一旁安安静静的喜儿忽然说了三个字。   玉莹已经将她的头发梳理了一小缕,然喜儿的头发是常年累月没有护理保养,因此非常难打理,光是这一小撮就令她费了老大的劲。而此时,这本来静静聆听的小人儿猛地从凳子上蹦起来,尖叫一声:“死人了!”随后,玉莹都来不及将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喜儿就朝床上的人扑过去。   几根头发被就这么被扯掉,她似乎都不觉着疼,玉莹哎一声都来不及制止她,待她浑身哆嗦地藏在老妇人怀里时,玉莹的眼眶甚至都有些湿了。   这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明明大眼纯净,原来该是和皇贵妃娘娘一般的人物,原本金枝玉叶的身份,过得还不如一个浣衣局的低贱宫娥。   “娘娘!娘娘!死人了!死人了!”喜儿止不住地大叫,老妇人生怕她吓得太厉害引起注意,忙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好声好气地哄着,终于把人给哄得不再大叫,而是嘴里不停地念叨,就和复读机一样,机械僵硬地喃喃自语。   这模样,就连沈夙媛都有点看不下去。   她别过头,从唇里吐出一口憋得慌的闷气,问道:“她……她怎么会这样……?”   老妇人一边用手轻拍喜儿的后背,一边将刚才的话继续说完:“当时……小主子就忽然这样喊,把老奴给吓了一大跳。之后老奴将人给抱到房里去,梳洗一番,之后问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她都只一味的喊着血啊,死人了,别的都不说。当时小主子毕竟年纪小,会的就那么一些,老奴明白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当时老奴还当是她误闯入受刑的宫女房内,没想到的是……一大早,就从储明宫传来皇后娘娘半夜咳血不止,最终病逝身亡的消息。”   “所以喜儿身上的那些血……是皇后娘娘咳出来的……那么这镯子!”玉莹的声音也开始发颤,她以为这镯子可能是被捡到,却万万没想到,这镯子……   老妇人点点头:“这位姑娘猜的不错,这镯子,是皇后娘娘临死前亲自交给喜儿的。老奴几乎可以想到……那时候的皇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又或者说是都被妖妇给买通了,那妖妇就像是对付婉妃娘娘一般,将皇后娘娘活活给害死。不过妖妇终究还是掉以轻心,她忘记了当时宫内还有一个人存在。”说到这,老妇人的眼神乍然一亮,宛若刀斧避开混沌的天际,将隐藏于雾霾后的光明透露出来。   她停下轻拍的手,低下头望着仍在低喃着死人了的喜儿,几乎又要涌出泪来,“老天开眼啊……让小主子撞到这一幕……妖妇所犯罪行是天理不容,老奴含辛茹苦将小主子藏到今日,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婉妃娘娘的仇,皇后娘娘的死,这一切都是张氏这个毒妇所造成!这个毒妇心狠手辣,为了得到太后之位不择手段,自己怀不上孕就要害别人的子嗣,如今她年纪大了,皇上羽翼渐丰,她再也拿不住任何人了。就算她今日有太后这一层身份保护她,但这样的罪行,亦足以她永生永世都会活在地狱里,永不超生——!”   老妇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怨毒愤恨是十几年积累下来的,这一下子猛然爆发出来,就宛若火山熔岩骤然喷发,她言辞间充满对张氏的咒怨,但老妇人显然是最有资格说这样话的人。   她这一生都被张氏所毁,最亲近之人是害,躲藏半辈子,守着这秘密,就为有朝一日能够将它公诸于众,让那个毒妇被天下人所不齿!所厌弃!   这就是她苟活于世,忍受半辈子不见天日,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的原因!   这是执念!亦是信念!   “你缓缓劲,别太激动了。”沈夙媛见她这般模样,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归去般,但现在这关键时候,她不能就说完真相就跟完成心愿似的撇下人世。因为她是这事件中的要点,她必须要活着,最起码要活到她搜集到证据后有十足把握,那时,她将会是指认张太后这一切罪行的最佳人选。   “老奴已经时日无多了……”她听到沈夙媛的话,轻叹道。   沈夙媛不认同此话:“你既然能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下生活这么久,怎么会熬不出这些时日?我能够为你查出真相,还清当年婉妃的冤屈。也可以帮你带着喜儿,不论她以后能不能恢复公主的身份,至少能够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让她变得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但是,你也必须帮助我,让睿德皇后的死真相大白。”她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同老妇人说道,眼神里同样有着不输于老妇人的执念。   “睿德皇后对我而言,意义不同。所以届时,我要你指证张太后。”沈夙媛如是道。   “可是……老奴就算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老妇人虽然是恨不得张太后立即被人扳倒,但她也不是傻子,她到底在宫里呆了这数十年,是亲眼见证张太后的势力如何变大,这女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狠毒心肠,但凡阻拦于她面前的绊脚石,她都会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除掉碍她眼的这根刺。   她就怕还没等事情被证实,张太后就会下狠手,命人将她处死。   “这一点你不用怕,我来想办法。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身子调理好,你不能用这样的面容出现。别人会以为你是一个疯子,自然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身上的伤势,和这个镯子,还有喜儿……这些都是证据。”   “小主子……”听沈夙媛提到喜儿,老妇人就开始发愁,她低头瞧着怀里终于不再絮絮念的人,见她依旧闭上眼,一副困乏睡着的模样,心下一阵柔软袭上来。   她就算为了小主子,也要活着才是。   她要活着看到张太后倒台,这样才好放心离去。   心中想罢,老妇人似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她浑身都松懈下来,她脸上肌肉抽动两下,像是在笑,但那表情实在称不上笑,这要搁晚上乍一看,就很厉鬼似的能把人给吓死。老妇人笑了两下肌肉没能展开,又怕自己这副鬼样子会惊到沈夙媛,满脸涨红,卑怯地低下头,卑恭卑敬地道:“这件事情压在老奴心上这么久的年头,今日能得以机会,向皇贵妃娘娘倾诉吐露,老奴即便是用这条贱命都无法来报答您的恩情。老奴若有来生……”   一看这作牛作马的来世恩情要出现了,沈夙媛忙笑着摇头,让她不用这般客气,说起来该感谢的人是她才对,若非她愿意冒着危险,坚守近二十年,如此艰难活下来并将消息传达给她,她怎么会知晓当年的事情真相?况且她何尝不是借着这被从万年坑里头挖出来的真相,以此来击倒张太后?这是双赢的事情,得到实情的同时,并将它能够发挥出来的利益全部用尽,随后再让一切彻底的烟消云散。   之后,沈夙媛命玉莹安顿好老妇人和喜儿的衣食住行问题,并且要注意不能让太多人察觉,遂,她和林嬷嬷回到寝宫,沈夙媛这刚一回宫,宝芯就窜了出来,闪着亮光四射的大眼,追问事件进程,这死皮赖脸的劲头,沈夙媛一时着急想事,没顾得上她,就让林嬷嬷简言意骇的把适才所发生的事告之宝芯。   宝芯听罢,完全呆愣。   “天啊……这事……”   “惊讶吗?觉得不可思议吗?”沈夙媛挑眉问宝芯。   宝芯傻了好久才呐呐地点头应道:“奴婢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夙媛失笑:“本宫看你还是能说出话来的,既然如此,你就和玉莹一块去处理这件事。不过你切记,不要再吓着她,指不定哪天她恢复过来,知道你曾经欺负她的事,你这小丫头片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宝芯经由沈夙媛的提醒,顿时警觉过来,用手抓着脸,满眼痛苦,这死丫头居然是公主,是公主诶!那她之前还打骂过她,动不动就揪她的头发,天啊……她居然揪了公主的头发!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嬷嬷把面如死灰般的宝芯给带出去,一边叮嘱她要注意的一些事宜,见她还是提不起精神,直接照着宝芯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七晕八素,可到底是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听娘娘的话,记着一些。”   宝芯立正,站定,目光严肃地大喊:“明白了嬷嬷!”   “你最好是明白,还有,跟你玉莹姐姐多学着点。如今喜儿的身份虽然同往常不一样了,但你别忘记娘娘说了,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布。所以你也别咋咋呼呼把人给吓到,就像玉莹一样,温和点就是。对了,你最好能经常和她玩,要不然,把团籽带过去也一样。”   宝芯:“团籽整一就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这俩搁在一块,早晚都会变成哑巴的。”   林嬷嬷:“……”   最终,宝芯顶着满头包,一脸泪盈盈地离开了。   林嬷嬷回到寝宫内,就见沈夙媛正在摆弄手里的镯子,她上前来道:“娘娘,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这老嬷嬷所说就算是属实,可这镯子,怎么就能证明是已逝的睿德皇后所有呢?喜儿的话一看就不能拿作是真的,那个老嬷嬷倒是有作证的能力……”   林嬷嬷算是说对一个问题了。   她们现在虽说看上去有诸多证据,但大多都是口头之言,就连这个镯子……验证过后顶多只能证明是上年头的镯子,是皇宫之物。但皇宫内贵重的金银玉器还少吗?怎么就能笃定这镯子是睿德皇后所有?   对于林嬷嬷的疑问,沈夙媛心中早已有数,她眸子倏尔眯起,有一簇光隐隐跳跃:“确实如嬷嬷所言,要证明喜儿曾经到过储明宫,亲眼目睹皇后之死的经过,证明是皇后亲手将镯子交给喜儿,证明这位婉妃乳娘所言都是属实,就必须证明此物乃是皇后的东西。嬷嬷可以想象,如果说是皇后亲手交给她的,那这件物品必然是相当贵重,贵重到让皇后临死前托付于她,并让她拿着此物,有朝一日能够将她的真正死因公诸于众。这样的物件……她的身边人必然知晓。”   之前,沈夙媛把镯子特特地在朱炎面前拿出来过,朱炎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鉴于当时睿德皇后去世时朱炎才三岁,没有印象倒也正常。所以她必须要找符合当时情景,并且经常和皇后处在一块,会注意到皇后身上戴着的所有物之人。而这样一个身边人……   “娘娘所指之人……”林嬷嬷听到沈夙媛的最后一句话,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皇后临死前都带着这镯子,说明此物的重要性,而当时经常和皇后在一起的人怎会注意不到这镯子的存在?如今要证明这镯子是皇后所有,那就只有一个人。   连张太后都敬上七分,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她的外祖母——当今的太皇太后。   一旦确认目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沈夙媛赫然起身,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势在必行的强硬,这样的眼神,只有在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出现。   之前,她一直不想和张太后撕破脸皮,是因为她觉得不痛不痒的打击对张太后不过是搔痒痒,如果总是这样你挠一下,我挠一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对张太后根本呢没多大的影响。而且,如今的张太后在经过她几次打击后学乖不少,现在的张太后,想要伺机等待时机,想等着她出错来揪小辫子。但是永远都是主动来找麻烦的张太后可能想不到……一场巨大风波即将向着她,以猛浪倾轧的姿势,涌入她的凤仪宫,旋即伴随着骤然蹿起的飓风,将她那权倾后宫,富贵一生的美梦,彻底掀翻!   作者有话要说:已替换   第89章 证据确凿   沈夙媛没有立即就去找太皇太后,相反,她先去了太医院找曲寒方过来。她拜托曲寒方替老妇人好好看上一看,叫他开一些药,让老妇人这身上十多年来被火烧毁的皮肤能够得以恢复些,起码不看着让人觉得如此恐惧害怕。而本来沈夙媛是打算让曲寒方替喜儿亦诊断诊断,然而一个人心智全失十几年,她心里也清楚,短时期内要想恢复神智是不大可能的。   毕竟,喜儿不是因什么刺激而变傻。按老妇人所言,喜儿是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傻。   所以沈夙媛暂时没让曲寒方过手喜儿,依旧是让玉莹继续担任开导教育喜儿的职责,让宝芯主要负责和喜儿玩耍,调动起喜儿的情绪。她安排妥当后,一看这时间点,都已经临近晌午,故而沈夙媛过完午膳后,休息片刻才动身前往静心殿。   她之前忙着调查镯子的事情,因此好些时日未曾上静心殿来和太皇太后聚上一番,祖孙俩聊聊天,而今沈夙媛这趟前来,太皇太后还有点想不到。   她以为这小两口正打得火热,再者她知道她这外孙女有一些事要忙,自不能天天要求她过来。故此她今日连个提前招呼都没有就来了静心殿,还真让老人家微微诧异。   “外祖母,外孙女太想您了。”沈夙媛一过来就开始装起孝顺的子孙辈,一个劲地贴着太皇太后的肩膀蹭动娇嗔。   老人家受不住她这德行,无奈地摇摇头,拿眼瞥着她道:“这是怎么了你……”   沈夙媛状似不经意地抬起一双纤细的手,令宽大的袖口很容易就落下来,旋即露出腕间特意戴上的血玉镯子,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观察着太皇太后的表情,就见老人家本同她笑着的脸,再瞧见她腕上的镯子后忽地神情一怔,竟似魂魄被人猛地给用阵法摄住一般。   太皇太后发懵片刻,沈夙媛心念转动,暗道外祖母对这镯子果然有印象。   她继续卖力地秀那腕子上的镯子,一边嘴上唤道:“外祖母?外祖母……”   太皇太后从她的叫唤声回神,盯住镯子的眼睛里忽而迸射出一丝光来,遂老人家伸出手,摸上了沈夙媛的腕子。   沈夙媛清楚瞧见,太皇太后摸着的手指正在颤抖。   沈夙媛一副感到吃惊的模样,张着嘴:“外祖母……”   太皇太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她转过头来,定定看住沈夙媛:“媛媛,这镯子……你从哪儿得来?”   沈夙媛见太皇太后这般,心中已隐隐确认,此物果然是非常贵重的物件,正待她要说出这镯子的出处,太皇太后忽然别过头,面上被一股子沉重的哀伤铺天盖地给笼罩,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呢喃:“这镯子……十多年前,哀家曾有过一对。那时候……哀家将其中一只送给了当时还健在的皇后,这另一只……至今为止,哀家还留着呢。”   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沈夙媛真是万万想不到,她竟再一次的误打误撞,却以此确认了一件事实。   这镯子果然就是皇后所有,而能够证实镯子的证据,就放在太皇太后这。   沈夙媛心头松气,她望着太皇太后,将腕子上的镯子取下来给她:“外祖母,您仔细瞧瞧,这是不是您十多年前送给皇后娘娘的?”   太皇太后的眸子转过凝在她脸上,目光微微思索,良久道:“……哀家怎么觉着,今儿媛媛是有什么事要来问哀家?”   老人家是精明人,沈夙媛这欲擒故纵的招数,很快就被她所看穿。   沈夙媛失笑一声,语声感概:“确实是有一些事想要跟外祖母来确认,但这件事,绝对是外孙女思虑许久,绝不是随着性子胡乱。等会儿,外孙女就告诉您一切真相。”她说罢,将镯子放到太皇太后的手里。   老人家虽感到非常困惑,但还是接过镯子,拿到掌心里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里外观察,当瞧着那镯子上的裂痕,和上头因岁月而留下来的一些痕迹后,太皇太后的眼中仿佛有一抹情绪正翻滚不休,“这上头的口子……是怎么回事?”   “夙媛现在就告诉您,今日夙媛来的目的……”沈夙媛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插入了太皇太后沉重的记忆里,她说话的口气异常平和,缓慢温吞的语速中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力道,似一道雾霾压在这话上头,一个字,一个字变作锤子,敲打在太皇太后的心上。   一直待她说罢,气氛却似一瞬间凝固定格。   老人家没应声。   但她一双泛红的眼眶,和不断颤抖的手掌,足以说明她此刻的心境。   “外祖母,您不要憋着自个,您若是心不顺畅,一定要发泄出来……”沈夙媛见老人家一张脸都被这气给憋得青紫交加,显然是愤慨于心头,却因为这一时受创过重,激烈的情绪全部都堵在胸口里。   太皇太后这把年纪可不能把情绪给憋着,沈夙媛生怕老人家会憋出个好歹,便在她耳边促她出声,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焦灼之意,太皇太后空荡荡的脑子里忽然就窜入了当年往事。   她想到她那可怜的儿媳,那平素性子闷得都不说话,对她格外贴心孝顺,一言一行都特别叫她舒心,越是想着太皇太后就越是有种无法承受般的钻心之疼,她刹那似感到心被人给活生生地挖去一块,这一下空了,冰冷刺骨的风猛然灌入,发出呼呼的宛若是人在哭号般的凄厉声响。   太皇太后手掌忽然松开,镯子从里头掉落到膝盖上,而她艰难地喘着气,腰背弯了下来,手紧攥住胸口的衣襟,一副窒息模样。   沈夙媛当即用手按住太皇太后的背,在老人家耳边不断道:“您呼气,快些呼气……”   太皇太后照着沈夙媛所说不停地呼气,吐气,呼气,吐气,这般来回几次,终于是缓过这窒息的劲来,而这刚一缓过劲来,她的眼瞬间湿润,汩汩流泪。   “可怜的皇后……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当初那三年来,太皇太后亲眼见证睿德皇后的身体衰败,最终咳血身亡,那时她心中是怀疑过张氏的,然而睿德皇后常年重病缠身,大半时候都是躺在榻上叫人在服侍伺候,这病逝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她是经常去看望睿德皇后,她瞧得出来,睿德皇后是命不久矣,然第三年下半年起,她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本来一天都要睡上大半日,连说话都变得模糊的人忽然有一天能够正常说话,虽然语气有些虚弱,但太皇太后还是感到非常欣慰。以为老天开眼,让她的好儿媳终于能够恢复起来。   之后,她经常上储明宫去,瞧着她的儿媳一天天起色好起来,而太皇太后亦察觉到,她的儿媳似乎总有一些话想要同她说,然每一次都欲言而止。   直到那一日……那件事的发生。   如今十多年前过去,当年事件早已被淹没于记忆的长流中,而从她的外孙女口中说出这件事来,太皇太后忽然间有一种恍然滋味。   原来那时的种种迹象,的的确确是皇后有话想要同她说。   可惜,还未等她开口,一条卿卿性命,便已香消玉殒,再也无法开口。   “外祖母,如今这人尚在孙女儿的宫里,而这镯子已经可以证明就是皇后所有,然这样……还是不够。”沈夙媛说罢,眼神里似攒动着一束光,涌动于那双宝石大眼中。   太皇太后此刻已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知道光悲痛是无用的,只有令张氏伏诛,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因此当她瞧见自己这外孙女胸有成竹的样子,太皇太后不由升起一丝感叹:“媛媛……确实长大了。前些日子还是顽皮的波猴子相,但现在……”   “您知道,夙媛一直秉持的观念就是,人活在世上,自己快活最重要,外祖母您说是不?就算是要争,也不能不择手段,丧失人性。”   就例如当年后宫争夺战中胜出的张太后,就算她现在成为太后,可她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确实扎扎实实地落了跟,发了芽,直到今日冒出头来,终究是要被人给发现,将她这种种积下的罪孽给揭开,露出里头乌黑不见底的种子。   太皇太后听罢沈夙媛的话,叹了声,哀声中又带着一丝愤意:“张氏她……她实在是恶毒至极!本以为她还有一丝人性,如今看来,是哀家大错特错。那时候皇后的病情明明都有所好转了,这突然一下子就咳血身亡,这说明张氏是知道了,皇后早已看穿了她。那三年来皇后的身子不论用什么贵重药物都医不好,看来……这其中,亦有张氏的毒手下在里头。她眼见皇后的病好起来,这就急了,遂下此毒手!”   她说着说着人又激动起来,沈夙媛就怕她情绪太过会像刚才那般喘不过气来,忙劝她道:“外祖母,您先别说了,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从太皇太后的话中沈夙媛已经可以猜测到张氏为何这般急于下手了,恐怕……是睿德皇后已经察觉到自己平素里在服用的药物里还搀和了别的,又或者说她宫里头有什么令她一直都无法病愈的植物。不过沈夙媛还是倾向于前者,毕竟若是后者的,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东西,若真有毒性的话,早就查出来。   这样做,太明显。   倒是买通太医,给睿德皇后服用的药物里搀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如此想来,这毒应该是慢性毒药,后来皇后发现,不再服药,后来逐渐气色转好,张氏察觉,恐生有变,终于按捺不住,对睿德皇后下了毒手。买通宫内上下人等,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这样细细的一分析,时间,过程,连细节都能够完全对应上。   张氏的恶毒,昭然若揭。   此刻的太皇太后忽而长舒一口气,她问道:“媛媛,你说这些加在一起,还不够定那妖妇的罪,那要怎样,才能一次将她定罪?”   和沈夙媛一样,太皇太后所想,亦是要一回合就把张氏KO,让她来喘气出力的劲都不可能有。   沈夙媛听得太皇太后的问话,她将掉落在老人家膝盖上的镯子重新戴回手腕上,随后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问太皇太后:“外祖母觉着……夙媛同睿德皇后可有几分相像?”   太皇太后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见她表情凝神专注,心头一动,张嘴道:“这气质是全然不像的,儿媳天生冷性子,闷得紧,即便身子好的时候都不怎么爱说话,只不过这面貌……确实有几分相似。”   “那么……若是让夙媛来扮作睿德皇后的模样……您觉如何?”   “这……”太皇太后瞧着她这一张脸蛋,心中光点隐约亮了起来,她似乎是明白,沈夙媛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夙媛要做的,是非常老套的法子。   但法子不在于它老套不老套,而在于……它好不好用。   没错。   沈夙媛要做的,就是扮作当年的睿德皇后,向张氏冤鬼索命。   只不过,在索命之前,沈夙媛还要做一件事。   恩……就是先吓吓她。   太皇太后见她这眼珠子里流光转动,就知道她心中应该是已有万全之策,故此这一趟过来,亦是来测探的,太皇太后想至此,越发觉得她这从小看到大的外孙女真是深不可露的厉害娃子。只不过……太皇太后突然想到一点,她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问道:“……皇上,可知此事详情?”   沈夙媛就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问的,而她早就想好说辞,便从容道:“皇上至今还不知,不过夙媛希望,外祖母您能保守秘密。但这秘密只需要您保守半天工夫,待及夜,这一切自然都会揭晓。”   一听,太皇太后当即明白过来,她是打算让皇上亲眼目睹这一切由来。   这……   太皇太后轻叹:“皇上若是知晓,必然倍受打击,届时……”   沈夙媛听得出太皇太后的话间含义,她这是担忧朱炎会因为这件事而耽误朝政,其实她亦是犹豫过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怕他控制不住,而令伤口复裂。然而她前后仔细一想,最终还是觉得,此事还是让他从头至尾都知道的为好。   她想到了前些天,他是那样敏感之人,她之前已经瞒着他在暗自进行调查,特别是此事还关乎于他的生母,照道理她其实应该告诉他的,但她不能。然现在……她不想……再隐瞒他。   现在,已经可以把一切都倾盆撒出。   沈夙媛道:“这一点请外祖母放心,有夙媛在呢。况且,皇上早已不是当初的孩提,皇上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若能知道生母之死的真相,这反而是好事才对。其实夙媛一直清楚……皇上对于睿德皇后的事,一直非常介怀。”   她想,长大后的朱炎在得知当年睿德皇后的死因时,一定曾怀疑过张氏,然而他没有证据,只凭借猜测是没用的。如今实情终于浮出水面,且让她逮住后深入一番探察,终于揭开当年看似平常不过的假象,露出骨子里的黑暗潮涌。   这应该……值得庆幸。   见她面色惆然,太皇太后心头亦涌上一阵哀伤,儿媳死得悲惨凄凉,如今孙媳能为她报仇,将那妖妇绳之于法,是上苍开眼啊……   天道轮回,这人造了业障,终究要还。   老人家潸然泪下,声音微颤不稳:“炎儿幼年丧母,打小在那妖妇底下长大,哀家这些年同炎儿亲近,其实哀家知道炎儿渴望母爱……然那妖妇不是炎儿的生母,又处处限制于炎儿,妄图把持朝政,若非哀家在旁侧监制,那妖妇怕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来陷害炎儿……幸好,炎儿如今也长大了。妖妇的势力早已不如当初,哀家终于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妖妇伏法受刑,知足了……知足了……!”   “外祖母……”沈夙媛一声轻唤,她心头何尝不动容,张氏罪行累累,然就是没有证据,如今人证物证齐全,张氏就算想要狡辩,这天下却哪里有这般多的巧合存在?而且她不会给张氏半点侥幸逃生的机会,她要一击必杀,让张氏这阴险毒辣的婆娘真正的遭上一回罪!   让她连灰烬都燃不起来,彻彻底底地坠入无间地狱!   从静心殿出来,沈夙媛带着林嬷嬷和随行伺候的一些宫女来到张太后的凤仪宫。而一向都是张太后为攻方,如今沈夙媛转守为攻,亲自登门拜访,这让张太后心中惊疑不定,她猜测着沈夙媛的来意,然作为不速之客的沈夙媛,倒是十分镇定。   她就特别死皮赖脸地表明,她就是过来看望一下太后,表达一下她作为儿媳的孝顺之心。   可表达孝顺之心,却连个把礼都不带,张太后心中冷笑,还孝顺?别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不过自打张太后回宫后为了兰嫔的事来找过一遭她的麻烦,这些时日来,张太后没再过来寻滋扰事,安分得紧。故此就算沈夙媛上门来,又能如何?张太后虽说不晓得沈夙媛这一趟过来,到底是为何,但她并不担心,毕竟她现在可没有任何把柄被沈夙媛握在手上。   “媛媛过来,难道就只是来和哀家请安的?”张太后见她问完后仍是留着不走,一味端着茶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脸笑吟吟,神秘莫测的样子。   张太后心里莫名的底气虚,她不晓得这沈家小辈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她究竟想过来做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人也不见吭声,张太后这才出声问道。   沈夙媛像是这才记起来,她已经在凤仪宫内,正待要放下茶,手不知怎地,一个不稳,茶碗带翻全部都落在衣裙上头,沈夙媛哎呀一声连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手将袖子裙子提起来使劲地甩着裙摆上头的茶水,可即便是她反应及时,依旧是留下一滩深色的茶渍。   “这……”沈夙媛的面上露出沮丧神情,目光一转,发现袖子上也沾上一些,自然地将袖子给卷起来,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红得如莹润光泽的血玉镯,遂抬起头来,好不可怜地望着张太后道:“夙媛本是特特地过来,想和太后您好好说上一些话,从前太后和侄女儿之间有些误会,侄女儿是诚心过来想和太后您说清这些误会……”   沈夙媛说得这些,面上神情确实诚恳真挚,可却是一丁点都感动不了张太后,张太后冷眼看她,本想要来两句赶紧将她打发了就是,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一物,眸光顿时凝住。   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定在沈夙媛手腕上,神情从惊疑逐渐变得惶恐起来。   沈夙媛不出声,拿眼打量张太后的脸色,片刻功夫,她故作无意地用手摸着腕子上的镯子,一边自顾说道:“前些时日,皇后来过一次,也同夙媛说了,那日您和皇后从泰州刚回来,想来这水土不服,导致心情差,又赶上兰嫔的事,会怪责夙媛亦属正常。这如今,咱们都把话说开了,从今往后……太后?”她一副正要谈笑泯恩仇的时候,忽然停住语声,目光疑惑地落在太后的脸上,“您在看什么?”   她故意装出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问张太后,而后者却像是嗓子被东西都卡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而是抬起一对带着深深厌恶,憎恨,又布满恐惧,慌乱的眼。   “您……”   “哀家忽然感到身子不适,媛媛……这事情都过去也不用再提,你先回去罢。”张太后用手扶着额头,身子无力地晃动一下,身边的心腹秦嬷嬷忙上一步子搀扶住她,而秦嬷嬷也注意到沈夙媛手腕上的镯子,她的表情亦是变得僵硬,但她藏得很好,一直等沈夙媛告辞离开凤仪宫后,秦嬷嬷才扶着虚弱的张太后入座,眼神终变化起来,惊惧不定。   因为当初……她就是将毒药亲自灌入睿德皇后的口中。   而那镯子,她不过是一瞥而过,如今在沈夙媛的手腕上重现,她竟一下就记起来!   这天下间血玉镯并非只有一对,然而那样的成色,那样的式样大小,还有上头那些纹理,都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秦嬷嬷想了想,颤巍巍地道:“老奴总觉得,今日皇贵妃过来,这其中很有蹊跷。”   “这沈家的小贱人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倒是她手上戴着的东西,让本宫熟悉得很。”张太后微微合了合眼,她怎么会忘记那玉镯,那可是当年上贡之物,血玉宝石,金贵罕见。她当年一眼看了就特别喜欢,本想向先帝求来打造成一套首饰,却不想最后被先帝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将其打造成一对玉镯子,一只给了睿德皇后,一只自己留着。   她那时候心里恨死了皇后,就算她那时候是最受宠的,然真正一些好东西,都会被老东西抢过去,再转送给睿德皇后,她知道,这老东西是故意的!即便是现在想来,张太后依旧恨得牙根痒,她从来就不会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她知道帝心难测,而圣上的宠爱,有朝一日会随着她年华逝去,韶颜不复而逐渐淡弱,往后会有更鲜嫩的女子入宫,而那时候皇后依旧是皇后,而她仍是宠妃。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做一个宠妃!   她要当皇后!要做这后宫之主!   “应该……是太皇太后送的另外一只吧……”秦嬷嬷底气不足,气虚地说。   秦嬷嬷是看到了那条口子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许多事都忘了,但惟独当年那件事的情形,她回忆起来,居然每一处细节,她都有印象。   比如当时皇后手腕上戴着的镯子。   比如她灌药后离开时皇后发出的悲鸣惨叫,随后……是一声清脆物落地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镯子。   那清脆的响声宛若记忆的闸门,当啷一声落地,就此打开她深埋于心底的那一段充满腥气的往事。   而皇贵妃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就有一道缺口。   秦嬷嬷的心在颤抖,她似是事情已败落,浑身的汗。   张太后比她要镇定得多,一眼冷冷看去,令秦嬷嬷身躯一紧,此时,张太后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响起:“嬷嬷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个沈家小辈……会知道当年的实情?”她说着冷笑一声,面容上浮现些微的狰狞之色,她今日唇色深红,这一张嘴,宛若张开血盆大开,里头不断喷出毒雾:“嬷嬷怕什么!沈家小辈如何能够得知?当年那些人本宫早就一个不落的铲除干净,就算她运气好,拾到这一只破镯子,又能拿本宫怎样!哼!”   重重的哼声似一道惊雷般,劈得秦嬷嬷战栗不已。   她不知为何,总要反驳张太后的话……   皇贵妃真的不知情吗?当年事件中的人真的一个不剩都被清理干净了么?那皇贵妃今日过来……究竟……秦嬷嬷的脑海里被这样可怕的情绪所涌入,她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最终,她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定论。   皇贵妃……是有意的。   而不论有没有意,当事人走得干净利落,只留下这样一个悬念,让张太后和秦嬷嬷这二人不断胡思乱想,至于她,则开始她为张太后精心准备的布局。   当初的后宫胜利者,看似是得到一切,但兜兜转转,终究会得到惩罚。而她曾经所犯下的罪行不会湮灭,会筑于人心上,永久的刻上烙印。   沈夙媛回到敬央宫,按部就班地布置起来,她将该准备的服装,道具,包括灯光效果都告诉了林嬷嬷,并且让团籽在旁辅助,毕竟团籽的记性好,细节问题能够处理得更为妥当。之后,她只管等着晚上的一场好戏。   现在,清闲下来的沈夙媛得了空,让玉莹将曲寒方从太医院请过来。   曲寒方过来后,沈夙媛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婉妃乳娘元氏的状况,而曲寒方的回答亦同她所想的差不多,元氏的身子长达十几年的败坏,能苟活至今已是令人万幸,而就入元氏所言,她确实没剩下多少时日的活头。但是如果能用贵重药物加以调理,那么本来只有一个月的大限,或许能够延长到三个月,或者更久……只不过要想再活得长久一些,那就难了。   本来按元氏本身的年纪已经是不小了,这迈过半百后一通的折腾,怎么可能不损寿命?   曲寒方的话虽然沈夙媛心中已有估量,然从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一分难受,她缓缓舒气,眸光里隐含怅然:“我不多说什么,只希望先生能够竭尽所能,让元氏多或一些时日……不为别的,她这一生太过凄惨,我只愿元氏临终前,能够踏踏实实地像一个正常人般,安享一段晚年……”   她的嗓音轻柔温婉,像陈述一段流年往昔,眸光安安静静,凝视着他。   曲寒方心中触动,慎重点头保证:“微臣定会竭尽所能,不辜负娘娘重托。”   沈夙媛温温淡淡地一笑:“先生尽力而为,不必为我……医者父母心,先生……还是为了自己罢。”   曲寒方听得她一言,宛若兜头一盆冷水浇落下来,他猛抬起头来,目光绽开一片光。而沈夙媛依旧神情淡然,她此刻眉眼中柔光细密,就如一首江南的小曲调,轻盈奏乐,于耳畔间似溪水一股股地静静流淌。   他何时……竟连这一份医者父母心的初衷都忘了?   曲寒方喉口涩然滚动,咽下干燥的气,于胸中溢出一声长长呓叹。   许久,他道:“寒方明白您的意思了。”   沈夙媛微笑:“先生心中有大义,这才是先生的原本模样。而夙媛所看重的,正是先生这一份至纯至真的性情。”   曲寒方落寞之际听得她的话,自嘲一笑:“娘娘您真是……令寒方无话可说。”   沈夙媛冲他顽皮地眨了下眼:“皇上也总是这么说我来着。”   见她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曲寒方竟觉得心头莫名一松,不知为何,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在面对她那般犀锐目光时,似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和无措。   他一向是个明白人,看得人那般多,偏生撞上这么一个行为逻辑全然不在正常范围的人,且还让她反看了个底朝天,怎能不心慌意乱?然她总有法子,让他这种心慌镇定下来,变作一缕青烟消散。   曲寒方心中赫然,这般玲珑玉致的人……他如今,确实够不上。   如此想着,曲寒方便想到一个人来。   一个对她来说,尤为重要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他看来,有些地方十分幼稚,有些地方又非常开明,有些地方……他心底轻轻笑了一声,这么细细琢磨一番,这个男人,除了喜怒无常,脾气不定以外,对她,确实在意。   从他的眼中,曲寒方能感受那种将她奉作为独一无二般的专注认真。   最红要的是,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即便是有误会,很快就会解释清楚,丝毫不会在上头纠结耗费时间。   这大概……便是他无发比之的一点。   曲寒方叙叙深思,又开始例常的每逢沈夙媛必定反省的规则。   两人又聊了会儿,曲寒方便告辞了。   沈夙媛说了句挽留客气的话,不曾强留,就让人先回去了。待人一走,沈夙媛喟叹扶额,她在想,这娃每次一想太多的时候就会陷入自我发省的境界,直接就把她给撂一边去,若非她提醒他,他恐怕还得当着她的面继续想下去。   她有时候就特别想要掰开他的脑袋,往里头搜寻一番,这到底是怎样的结构,能让一个惜字如金的人脑袋里却装了这么多想法?不过幸好曲寒方想归想,他也顶多是想。因此除了偶尔的无语那么一下子,沈夙媛还能应付过去。   而曲寒方走后,她就来到喜儿的房内。   她一入内,正在逗着喜儿玩的宝芯,和一边温软笑着的玉莹投过视线来,两人当即起身来迎接她,而坐在床上,穿着修改过后贴身裙装的喜儿一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定在沈夙媛身上。   沈夙媛冲喜儿友善地微笑,随后步子迈入,而宝芯一个箭步上前,把门带上后就凑到沈夙媛身边献宝地噼里啪啦地说道:“娘娘您知不知道这丫头多难教,奴婢跟您说……”   宝芯的声音像是黄灵鸟,然这架势却是叽叽喳喳的麻雀。   沈夙媛自动消音,直接来到喜儿身边,而喜儿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跟着移动,直到沈夙媛坐下来,那亮澄澄的眼猛地一颤,她抓紧小手,似是非常羞怯,低声说了句:“你、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新读者通知:已替换   预告:下面还有两章就能把张太后解决,会有非常激烈的对战,嗯哼~   之后会有个当年事件集结成的番外,番外会加入萌物和女主的甜蜜生活(千万不要以为是正文完结咯,还长着呢~)   第90章 还债   一听喜儿居然会说你好,沈夙媛莫名的觉得有那么点内伤,她朝宝芯看去,心里暗自琢磨,是不是要把宝芯给换下去比较好,她真怕宝芯这个逗比会把喜儿给带坏,再怎么说喜儿的真实身份可是朱炎她姐。   宝芯注意到沈夙媛打量她的神情中藏着一丝的深意,心里一哆嗦,嘴立马瓢了:“呃……娘娘、娘娘您误会了,奴婢就是说着玩的……喜儿、喜儿挺好的。”   宝芯刚得知喜儿是先帝婉妃所生时,确实很紧张,但她这一上午和喜儿处下来,啥紧张感都灰飞烟灭了,因为喜儿——实在太难伺候了!   这种难伺候不是指她爱闹不听话,相反她是真听话,稍微说重两句都不带反驳,只管拿一双水漉漉的眼瞅着你,就那么瞅、着、你!   宝丫头要疯了,瞅着就算了,偏偏就瞅着不说话啊!怎么和她费死劲的交流调动,人撑死去就只会几个特别简单的字眼,然若是她真是词汇匮乏,语言组织能力差就算了!   但是!   她丫和玉莹姐姐沟通很流畅啊!   虽然仍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可交际能力明显在面对她时要翻上一番,宝芯这个抓头狂躁,这死丫头片子就是歧视她是吧?之前她逮她的时候,一溜烟跑得比风火轮还快,一换上玉莹,那就跟扎根似的,一逮就着!   如此肉眼可视的差距,宝丫头如何不疯?   沈夙媛见她这藏不住心思的德行,笑着摇头,一个栗子敲打在宝芯脑门前,宝芯哎哟一声,而床上的人忽地咧着嘴笑起来,还给宝芯来个和音,与她同时哎哟一声。   玉莹噗嗤一声,笑得拿袖子捂住嘴都掩不住。   宝芯摸着脑袋,转头瞪向床上的人。   喜儿被宝芯一瞪,裂着的嘴角立即收回,遂抿着一双薄片似的唇,严肃的用眼睛直定定注视宝芯。   沈夙媛瞧着,心中没有来地升起一丝伤感,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喜儿的头发,喜儿的脑袋一缩,转过来看她,沈夙媛冲她微笑:“不用怕,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把这儿当成是你自己的家。以后,你的娘娘也会和你一起住在这儿,你说好不好?”   她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词语和喜儿沟通,喜儿应该是听懂了,她严肃正经的小脸上浮出一丝羞怯怯的笑,双手攥在一块儿,眼睛里燃着星点亮光。   这样子的喜儿让沈夙媛觉得,她其实并非是真的不知世事,若是团籽是迟钝,喜儿应该就是智力低,但她就犹如一个天真的孩童,仍能够明辨这世间险恶。   从她面对宝芯,玉莹,和自己时不同的态度来看,喜儿她有一颗至真至善的心,能够看透人的本质。她逗着宝芯,觉得宝丫头有趣儿,她亲近玉莹,知道玉莹是柔性子,而她对自己乖巧温顺,问所必答,恐怕也是察觉到她身份不同,她便是那种……她的世界里,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坏人,一种是好人。   这样身世凄惨却恁得懂事听话的小可怜,都快勾起她这心里头的母性光辉来了。   玉莹见喜儿同娘娘相处融洽,甚觉欣慰,她走上前来到沈夙媛身边,坐到喜儿的另一侧,目光柔和地望着喜儿,一边轻声软语地说道:“其实喜儿只是心智像个孩童,若教一教,还是会认字的,学得也快,娘娘有没有想过,给喜儿寻个教书的师傅来?”   沈夙媛摇摇头,她认为,喜儿这不爱说话的性子不适合正统规范的教学方式,所以她当即否决。   至少,要等她先经过开化阶段,比如说幼儿园这样的水准,然后再开始上学,真正全然完善。而且喜儿的发育是硬伤,她的年纪比朱炎大上一岁,身材确是十岁左右孩童的身材,万幸的是她除了营养不良,瘦得过分,皮包骨外,没有头大身小的侏儒症状,就是关节处摸一把,严重突出硌得慌,稍微有点畸形。   这上头她可能会费点功夫,最起码得让喜儿像是正常人一样发育,接受教育,而她的公主身份,说心底话,她其实不想公开。   今日于静心殿中同太皇太后说起睿德皇后的事时,她虽然提及了关于婉妃疯了的原因,但她是将喜儿给过滤掉了,一切都转换成是元氏发现,而睿德皇后临终前将镯子交给的人是元氏,喜儿这个人她完全将其掩藏起来了。   她为何不打算公开呢?   沈夙媛觉得,公开喜儿的公主身份并非好事,像如今这样,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来打搅喜儿和元氏的生活,她们会过得更舒坦自在。若是喜儿一旦将其公主身份公诸于众,那么届时她还能有安生的日子吗?   或许元氏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因此她今晨才没有要求自己公布喜儿是公主。   “喜儿暂且还是由你来教导,直到你认为真的可以让她学更多东西的时候再来同本宫说。”沈夙媛同玉莹这般说道,玉莹听后,眉间露出一点凝思,片刻后应承下来。   没过多久,负责为今晚大戏做全景布置的总监督林嬷嬷来找策划员沈夙媛,她交代过自己,若有事无法处理的话可以到喜儿的房内来找她,林嬷嬷确实有要事来相商。她一入屋内,见里头情景喜乐融融,本是焦灼的心莫名舒快起来,一丝欣然从心底升起,令她嘴角浮现淡淡笑容。   “娘娘。”林嬷嬷唤了一声,里头人都循着声源瞧过来,林嬷嬷笑着道:“看样子,喜儿很喜欢娘娘啊……”   玉莹在旁附和:“咱们娘娘这般好的人,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宝芯也点头称道:“是啊,只有那些对娘娘心怀不轨之人才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娘娘呢。”   听到这心怀不轨之人,林嬷嬷记起她来的目的,走上前同沈夙媛道:“娘娘,老奴还缺人手,这不,特地过来向娘娘讨人来了。”   沈夙媛道:“讨哪个?”   “宝丫头。”林嬷嬷道。   宝芯一听,雀跃欲试,然她怕自己太兴奋,会叫娘娘觉得她不稳妥,便强压下这股激动,脑袋转过来看向沈夙媛,眼睛眨巴眨巴地满是期盼。   沈夙媛眉头一边上挑,瞥了宝芯一眼,遂转过来看向林嬷嬷:“也成,宝芯手脚灵活,嬷嬷您看着用吧。”   林嬷嬷道:“谢娘娘了。”话一顿,目光落在喜儿身上,笑容更盛,“其实老奴本来更想要喜儿来帮忙,不过她尚未知事,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因此老奴才放弃了。现在老奴瞧着,喜丫头静下来,确实可人疼的。”   玉莹在旁边道:“宝丫头这机灵鬼该是够了,若让喜儿去,万一人跑没了,抓也抓不着,真不知该怎么好。”   “不跑!”喜儿忽然道。   沈夙媛低头,见喜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干净清脆。   宝芯扭过头来,腰肢摇摆着走过来,用挑衅的声音冲喜儿道:“你也想去?”她转眼又忘了喜儿的原本身份了。   喜儿抬头,对宝芯咧嘴笑。   宝芯:“……”她怎么总觉得这死丫头在逗她玩呢?   沈夙媛瞧着喜儿同宝芯之间的互动,倒是真觉得这俩就和姐妹似的,她想了想,手握住了喜儿的,认真地问她:“你真想要一道过去?你不是怕和她在一起吗?”沈夙媛说的“她”时,还特意用手指了指宝芯的方向,询问喜儿意见。   喜儿听罢,低头思考一阵,遂仰首道:“不怕。”   玉莹却觉得不放心,问喜儿:“喜儿,你真的能同宝丫头好好相处吗?不会中途乱跑?”   “跑……不跑。”   玉莹失笑:“那你究竟是跑,还是不跑?”   喜儿小嘴紧抿,纠结的一对眉头都拧起来了。   “好了好了,就让宝丫头过来帮忙就是,人力是够了的。况且喜儿胆子太小,有些事她做不来。”林嬷嬷下了决论,把宝芯一人带走即可,而宝芯特乐呵地对喜儿扬起一个从沈夙媛处学来的V字型剪刀手,遂蹦蹦跳跳的同林嬷嬷离开。   喜儿可能是让宝芯临别前那个剪刀手给打击到了,她虽然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她却隐约能察觉到,那就像是她经常看到一些人冲娘娘大笑时,那种得意的,畅快的样子,随后娘娘就变得十分隐忍。   她不由低下头,心口闷闷的。   沈夙媛细心地发现喜儿的异常,低笑一声,冲玉莹说道:“看来喜儿去不成,还挺伤心难过的,这丫头是真想要跟着去呢。”   玉莹摸着喜儿萎顿的小脑袋,喜儿被摸得打喷嚏,玉莹直笑,笑罢后才认真地同喜儿说道:“喜儿,你知道为什么咱们不想让你去吗?因为那儿啊,是很危险的,有许多许多的怪物,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才不让跟过去。你想想啊,若你有什么好歹,你的娘娘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喜儿是听没听懂,不过她的情绪倒是稍微有所好转,她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抿唇笑了下,遂低头,五根手指不安分地绕来绕去,见此,沈夙媛和玉莹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喜儿确实如她的名字一般,仔细观察过了,就知道是个真讨喜的乖孩子。   按着沈夙媛的吩咐,林嬷嬷和宝芯带着一帮子人充分发挥她们做间谍的能力,临近傍晚的时候,已经打晕几个宫女把自己的人给安□□去,凤仪宫上下人那么多,中途有人被换了,亦难以发现,更何况,就算真有人察觉不对,宝芯作为跟踪小能手,一直监督在秦嬷嬷左右。因为一旦有人想要打小报告,都是先通过秦嬷嬷再传达给张太后。后来为了安全起见,林嬷嬷直接从曲寒方那要来些不伤身的药,最好能使人虚弱无力,动不得身的,然后让宝芯找机会下在秦嬷嬷喝的茶,或吃的点心里。   一群人忙碌了整一下午,林嬷嬷才回到敬央宫内同沈夙媛汇报进程状况。   “娘娘,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沈夙媛朝外头看了看天色,如今晚霞红得如同一片播洒的鲜血,分外刺目,她的心微微触动,轻声道:“准备用膳吧,顺道查人去重清宫同皇上说,本宫这有要事要请他过来。”   林嬷嬷感受到一股压力朝自己的肩头压上来,她神情凝重地回道:“老奴明白。”说罢就去重清宫亲自请人去。   因前两日水中嬉戏而伤口裂开的朱炎这几日都很小心行事,加之有名贵药膏敷着,伤口倒很快结上。后来中途她拿一只镯子问他事时,朱炎明显察觉到她是有什么事想要从他这探知,然他一问,她就装不知情给糊弄过去。其实他是想要她主动告诉他的,朱炎不希望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本来打算细问,鉴于沈老狐狸这一来,他只好作罢。   不过他只是在当时作罢,后来却为她神色间闪烁的异常而一直耿耿于怀,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用晚膳时,林嬷嬷到了。她在外头叫人传报一声,喻德海把林嬷嬷来的消息告之朱炎,一并将皇贵妃有事相请的意思亦透露给朱炎,朱炎思索片刻,就有请林嬷嬷入内。   林嬷嬷进来,福身行礼后说明来意。   朱炎脸色淡淡,眸光在林嬷嬷面上转了几圈,沉声问:“有什么要事?”   “这……娘娘未曾告之老奴,只让老奴带话给皇上,所是待皇上到了,就会系数告之于皇上。”林嬷嬷回道。   朱炎心中暗自哼了一声,整得这般神神秘秘,难道……同上回她所问的那只镯子有关?她这是良心发现,觉得不该把事情隐瞒与他了?他这一点不高兴里头却暗藏一股莫名喜悦,朱炎装腔作势地轻咳一声,压着嗓子道:“既然如此,你便过去回禀,说朕过一会儿就到,退下吧。”   林嬷嬷应道:“奴婢告退。”   林嬷嬷走后,喻德海就在旁边说:“皇贵妃看来真是有什么急事要同皇上说吧?”平素里,多半都是皇上主动上门去寻皇贵妃的,皇贵妃难得让人登门过来,而且就算是让人过来,也不会派她的心腹林嬷嬷来,这说明此事必然非常重要。   朱炎何尝不知?所以他也就当着林嬷嬷面拿个架子,但待人一走,就立马扒了几口饭,觉得胃差不多三分饱了,就让人把饭菜都撤下去,遂伺候着换身常服,就携一群随行的太监宫女前往敬央宫。   没一会儿,人到了敬央宫,守在外头的几名小宫女远远瞧见皇上的人影,便立马朝里头面传报,正慢腾腾用膳的沈夙媛从座位上起来,由人搀扶着到大门口迎驾。   分明才几日不见,朱炎瞧着这人柔若无骨的样子,恁得有种牙根痒,想咬她一口的冲动。   朱炎上前,一把将沈夙媛搂过来。   沈夙媛微笑张嘴,对他哈了一口气,一股韭菜味冲面而来,把朱炎刺激的眼睛翻白,他手一抖,眼神恶狠狠地瞪她,别告诉他她这不是故意的!鬼信!   “爱妃此番急急忙忙让人把朕寻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紧事啊?”朱炎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沈夙媛轻声道:“待夙媛吃完,过会儿您就知道了。”   朱炎狐疑打量她,沈夙媛却不管他心里到底存了多少疑问,径自牵着他入内。朱炎见里头还摆着一桌子的菜呢,显然她是没打算撤下去,真打算继续当着他面用膳。   他眉头直跳动,他还想她是有急事,不曾想她还是同往前一般慢悠悠的做事,一点都不急躁。   这让朱炎不由联想到泰州时的情形,说起来他都有那般多次的狼狈相让她瞧见了,而她的狼狈相,他却从未曾瞧见过。   他怎么这么心塞呢……   幸好沈夙媛在朱炎来之前已经吃得几分饱,她没耽搁太久,自顾自地用完膳,就让人餐桌给撤下去。随后她擦拭着嘴角,端茶漱口完毕,就对朱炎露出抱歉的笑容,说道:“皇上,请容许臣妾去隔间换一身衣裳再出来。”   朱炎见她这般,心头一跳,他眯起眼来盯着她,想从她这张笑脸里发现点什么,但他始终寻不到一丝漏痕,她笑得这样温柔完美,朱炎只觉看得久了,反倒自己都要陷进去,将她搂过来先不管不顾地亲上一顿,了解相思之苦再说。   他耳根烧红,为这想法而感到莫名羞耻,眸子瞥开去,清清嗓子道:“去罢。”   沈夙媛应声道:“那臣妾先去了,皇上等着臣妾,很快就好。”   她低柔的嗓音让朱炎听着很舒服,本来还有一些愠怒,想她瞒着自己那么多事,怎能痛快?如今一见着人,朱炎就想,他这一生就爱那么一人,她什么德行他不都知晓,还有什么好生气的?恩……他就等着她乖乖主动告诉他,然后他大度点,干脆利索的原谅她就是了……正想着,这殿内似吹入一股凉风,将里间的烛火忽然熄灭几盏,室内光线顿时暗淡下来。   朱炎眸子一沉,那宽敞的入口内,一人缓缓步出,她一头乌黑长发披肩,穿着一身素白浅淡的罗群,眸子一眺,远望过来,如同青烟般朦胧中透出些许冷意,朱炎瞳孔缩紧,那人步履轻缓,宛若一道云雾,似幻似梦,于他怔愣间就来至他身前。   她面庞素净,褪却所有装饰,未曾施一点薄粉,乍看去,朱炎觉得自己恍惚是看到一阵烟。   他喉咙滚了滚,用极轻的嗓音微弱出声,生怕惊扰这一阵烟,当即就会驱散开去。   “你……你从不作这般打扮……”   如烟般的人用手撩拨了一下鬓角的发,嘴角轻勾,她确实对这种打扮没兴趣,但她特意问过太皇太后,当年的睿德皇后,就喜欢这身打扮。   她想,这般女子,是不该生在皇室中的。不若养在深闺,不若就养在自我筑造的世界里,或许会自在些。   “皇上觉得……这身好看吗?”   朱炎咽了口唾沫,眼神迷离,待人靠近了一些,就仿佛云烟缠绕周身,让他有种轻飘滋味。他忍不住伸手抓了她一把,手触碰到柔腻的肌肤,他这才心口松了松气,原来是真的。   他还以为……她转眼就会消失了。   他眉目间蓦然的松懈被她看在眼底,沈夙媛心头莫名一动,她轻轻的嗓音响在耳畔:“皇上怎么了……”   “朕……”他伸手将她搂紧,轻叹一声,“你以后莫要这样了,朕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模样。”   “这样不好?”   朱炎眉目微锁:“不是不好……是太好……朕都觉得不像真的了。”   不像真的……沈夙媛凝眸思索,她刚打扮好后,让林嬷嬷瞧着,虽是赞叹不已,瞧着似谪仙般飘然于俗尘之外,但是……林嬷嬷也说,这感觉就跟随时都要羽化升仙似的。她本身不是这一款气质的,装扮成这般都不似真人,那原来就是那一款气质的睿德皇后,还不得转眼就跟蝴蝶似的飞走了。   “你听到朕说的没……还是像以前一样。”   “恩……”她低低应了声,心中喟叹。   或许对于当年的事,她并非当事者,这其中曲折弯绕,她恐怕有很多地方不太清楚明白,然她能确定的是,张氏害死婉妃和睿德皇后,今日,她就要张氏还她所造下的业障。   朱炎抚摸着依偎于怀中之人的后背,道:“去换下吧。”   “现在还不行。”   朱炎皱眉,他抬头问道:“为什么?”   沈夙媛冲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贴着他的耳边道:“夙媛寻皇上来,确实是有事要皇上相助。”   朱炎目光里的困惑越浓,而此时的沈夙媛已从他怀里出来,她拉起朱炎的手道:“皇上如今先不要问,若皇上相信夙媛的话,就按着夙媛的话做,等会儿工夫,一切实情皇上全部都会知道的。”   朱炎不明白她在搞什么葫芦,然而她既然这般发费周章,此事必定非同寻常,他不会强逼她告诉自己,再者听她说信任两次,当初她远从皇宫来泰州,亦是为他着想而费尽心思隐瞒自己,朱炎很是感动,如今,他亦相信她,不论她想要做什么。   心里头之前还存有的一丝芥蒂叫她一句话就说得全然消失,朱炎答应了她,沈夙媛欣然笑道:“多谢皇上,这时辰差不多了,那就请皇上随夙媛来吧。”   “去哪儿。”   “凤仪宫。”   偌大的凤仪宫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唯独只有太后寝宫内一点灯火亮着,秦嬷嬷伺候在张太后身侧,今儿晌午左右皇贵妃来过后,张太后就坐在榻上头出神想事,这会子刚用过晚膳,秦嬷嬷本想着伺候太后就寝,然张太后却摆手让除她以外的人退下,随后就一声不吭地坐着。   气氛滞闷死寂,秦嬷嬷心中忐忑难安。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太后,您还是睡了吧。”   张太后没说话,她沉默用眼神望着一盏烛火,那种宛若毒蛇般的眸子,让秦嬷嬷瞧得心头哆嗦,按道理她不该这样害怕,她从前替张太后卖命,将毒药硬生生灌入那白衣女人的嘴里时,都不曾这样害怕过。   难道是年纪长了……真舍不下生死了?   秦嬷嬷不理解,她见张太后不回答,她也不再问了,就安静侧立一旁。   耳旁风声轻如扶风,微弱飘过。   忽地,墙壁上的烛影晃动了一下。   秦嬷嬷的心莫名一紧,而此时,张太后忽然出声:“秦嬷嬷。”   “老奴在。”秦嬷嬷忙应声。   “你说……沈家小辈……是不是那个女人的转世投胎,专门来治本宫的?”   “太后……您怎么会这么想?”秦嬷嬷惊悚,失声道。   张太后笑了一声,阴沉沉的。   秦嬷嬷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被张太后这个说法真给吓着了,皇贵妃会是睿德皇后的转世吗?她竟也不那么确定了,她偶然间想到皇贵妃眸光里的一抹乍现的冷意,就不由地想到睿德皇后临死前的眸光,当初下毒手时的果断狠戾,如今回忆起来才觉得那时候是壮了胆子,现在底气不足,这胆子也大不起来了。   活到现在为止,秦嬷嬷可谓是享尽富贵了。可饶是如此,她仍是不想死的。   “秦嬷嬷,你是在怕吗?”张太后森冷的嗓音宛若一把锋锐的刀锋,秦嬷嬷浑身一颤,忙转身冲张太后连声道:“太后您误会了,老奴为太后所做的一切,老奴从不曾后悔过,就算重来一次,老奴仍会为太后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太后对秦嬷嬷这番话似乎是感到很满意的,她唇角勾起,微笑的面庞在昏暗色的烛火间透出一丝阴寒冷意,她慢吞吞地说:“再重来一次……本宫仍要那女人死,她不死,本宫如何上位?还有那个婉妃……想要先一步生下子嗣,想得美!”她乍然声量提高,如同被猛地被灌满愤怒的火焰,令她一下燃烧起来。   “若非老不死的东西把那个自命清高的女人防护得紧,那孩子……本宫本来也应该能够弄死!本宫怀不上,那么就谁也别想怀上!”她大叫着将身旁案几上置放的茶具果盘全数一下都扫到地面上,发出一片脆响。   “太后……”秦嬷嬷声音剧烈颤抖。   张太后却忽然笑了,她一阵呵呵呵的笑声十分尖利,她笑得越来越大声,仰着头,冲天咆哮:“谁挡着本宫的路,谁就得死——!那个贱女人是这样,婉妃是这样,沈家的小贱人,本宫都会弄死,都会弄死!”   当啷——   乍然穿插而入的响声惊得秦嬷嬷浑身一紧,张太后的笑声似乎都入不了她的耳朵,她只瞧见,一只镯子从昏暗里滚出来,最终滚落到不远处的烛火亮光内。   兵一声,血红的镯子稳稳躺下。   “太、太后……有、有人……”心里发憷的秦嬷嬷朝四周张望一翻,双腿发起软来,声音抖得不在调上。   “人?”张太后猛一下从座位上起身,她止住狂笑,听到秦嬷嬷所言,目光一下亦寻找了那地上的镯子,她眼瞳猛然瞪大,身躯僵直地立在原地,半天才目光锐利地扫射一番,见没有任何人影,她不由地高声喝道:“来人——快来人——一群贱婢!都死到哪儿去了!”   秦嬷嬷听着张太后的喊声,冷汗不住地从额际冒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她快要稳不住身子,她就知道……从刚刚起……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太后,咱们现在……”   “怕什么!这是本宫的凤仪宫!哪个不怕死的敢装神弄鬼作弄本宫,给本宫滚出来!”张天后不像秦嬷嬷,一副怕的脚软的模样,她尖声大喝,她不信这世间上有什么鬼怪,就算真有,她从来也不怕那些东西找上门!   她既然有本事杀她们一次,就有本事再杀她们一次,直到杀到她们魂飞湮灭,神形俱散!   “张氏。”一道清清冷冷,宛若冰山上常年封冻的嗓音,猛一头窜入。   张太后疯狂的高叫骤然停止,她慢慢抬起头来,就瞧着一抹白影从暗处步处,她脚下似有一阵雾气缭绕,身影飘荡过来,不见脚底。视线往上挪,张天后一下撞入一对宛若青烟淼淼般的眸子里。   她的记忆忽然就蹿入脑中,她想到自己言不由衷地叫着女人姐姐时,她眼里一抹淡淡的嘲讽。   她憎恶这个女人,永远的高高在上,仿佛谁都碰不得的模样!   她甚至恨她,恨她既然不在乎,为何又要来霸占这个皇后的位置?她多辛苦才坐到四妃之首,偏偏,她横隔于其中,拦住她的富贵之路!   这个女人,必须死!   必须死——!   张太后的目光紧紧一凝,她伸手将头上的钗子猛地拿下,冲着那白影如烟的人扎过去,“去死——”她大声吼着,眼见就要扎到,她脚下轻飘飘一躲,就避开张太后这一击。   一声极淡的笑,轻如柳风。   含着一丝嘲讽。   光阴穿梭,张太后浑身颤抖。   女人的目光如钉子般直直定入体内,张太后眼前一阵白雾闪过,全身似没了气力,手一松,钗子从中掉落,她瘫软倒地。   远处瞧着的秦嬷嬷腿彻底软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失声道:“太后——”身后忽然有人捂住她的嘴,秦嬷嬷被拖到床后头去,惊恐地转动眼珠子,还未瞧见什么,眼睛就被蒙上,同时连同嘴一起,她发出呜咽的挣扎声,却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再发出一点声音,就杀了你这个老东西!”   秦嬷嬷不想死,她寒颤若噤,再不敢吭上半句话。   这边,张太后浑身使不上气力,她终于是慌了,脑袋往后正要叫秦嬷嬷,却发现背后毫无一人,她的瞳仁里逐渐聚上惶然之色,扭过头来,张天后瞧着烛影昏黄间,长发笼罩下的素白脸庞叫人看不大清,唯有一双眸子,令她恍然如入梦魇。   “你……你……”   沈夙媛发出一声轻笑,这轻笑惊着了张太后,却是提醒了早准备好的元氏该出场了。   元氏的身子被涂得满身红,她朝着张太后缓缓爬过来,拖了一地类似鲜血的痕迹,她发出沙哑的声音,仿若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声响:“……张氏毒妇……你还记得我吗……”   张太后转过视线,就瞧见一身赤红的元氏,她恐惧地膛大眼珠子,即便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然她的身子却仍是抖动不停,她的手妄图努力撑起上半身,想离那个不断朝她爬过来的人远一些,再远一些……   “别过来!”   元氏撩开自己蓬乱的长发,露出被烧伤的脸庞,那一条条狰狞蜿蜒攀爬于元氏脸上的疤痕上头布满淋漓鲜血,乍一眼看去,就宛若是怪物般可怕生怖。   “你还记得婉妃娘娘吗……那个被你差点烧死在大火中的女人……你还记得她身边伺候的一名嬷嬷么……你要烧死婉妃,为什么还要烧死别人……你还杀了婉妃娘娘的女儿,你杀了先帝唯一的女儿……毒妇……你看清楚,看清楚我的脸……”   “啊!!啊!!!”张太后尖叫,她捧着脑袋不停尖叫,她想要用手去推拒元氏的靠近,可元氏依旧不停地爬,不停地爬,直爬到她跟前,把那双枯烂的手掌伸到她脸上,猛地抓住张太后的下巴。   “毒妇!你看清楚,看清楚!”   张太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拍掉元氏的手,疯狂嘶吼:“你们都该死!都该死!婉妃要死!皇后要死!所有和本宫作对的人,本宫都会一个个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活该,你们死得活该啊!你们死了就该老老实实地下地狱去,凭什么来找本宫报仇!你告诉本宫,这后宫谁不是在争,不是在抢!这本来就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本宫是当年的胜利者!本宫做错了吗?不!本宫没错!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给新读者:已替换   下章KO,顺带公布一件新事件,哦吼吼~   PS:其实这是真后宫女人啊……   第91章 落幕   张太后就像是疯了一样,她的眼神狂躁而疯癫,充满了令人置信的感觉,沈夙媛就着昏暗的灯光就这么看着趴在地上的人,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太后如今看上去就像是一跳软弱的虫,身体里坚硬的骨头仿佛一瞬间全部都被抽尽。   她嘴角里不由地含上一丝淡淡的嘲讽意味,紧接着,她就发出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冷笑声。   一声浅浅的宛若是风飘过的声音从沈夙媛的嘴里溢出来。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切,你都是咎由自取。”   沈夙媛的声音令张太后的疯狂猛然停止,她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无比,她一张脸上是完全的震惊,她看见微亮的烛火一下子被整个点燃,宫内瞬时灯火通明。   她看见沈夙媛身后有一群人缓缓地从入口走出来,带头领先的就是身着明黄色锦服的朱炎,他的一张脸就宛若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冰冷冷的仿佛所有情绪都被封冻住了。而朱炎身边,随着的就是太皇太后,老人家的一张脸怒容满面,抿着一张颤抖的嘴,同样是毫无表情。   沈夙媛用手撩起长发,露出披散的长发下一张素净的脸蛋儿,她瞧着张太后一刹那间变得惨白无光的脸,见她双眸猛然布满的惊恐绝望之色,心里边一点都不同情她。   张太后真是咎由自取,她造下的这些罪孽,足以让她来来回回死个好几次了。奈何她是太后身份,这才不好处置。毕竟朝廷上这一帮老臣,到时还得扯上什么养恩大过生恩一些废话的话,那届时朱炎要动手,还是挺有难度。   不过惩罚张太后的话,只是让她一死百了,确实便宜她了不是吗?   沈夙媛正这样想着,朱炎已经和太皇天后大步走了过来,他们很快就来到沈夙媛身边,太皇太后先是拍了一下沈夙媛的肩膀,沈夙媛侧过身,轻轻地对太皇太后示意,随后眸光微微地滑过朱炎,朱炎仿佛有所感应般,眼神飞快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那本是冰封住的冷酷眼神突然生出一丝的柔意。   沈夙媛心里莫名的跳动了一下,她回以一笑,人自动地走到朱炎的身边同他并肩站在一块,她伸出手指轻轻勾住朱炎的手掌,眼神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朱炎的心亦逐渐从冰封的黑暗总被解脱出来,他轻缓地长舒一口气。   原来,她隐瞒自己……是这件事。   朱炎曾觉得她不该对自己瞒事,然此时此刻,朱炎觉得,她为自己……真的费了许多心思。他从前他对她是无限包容纵宠她,可现在……其实她何尝不是在努力地做一些事。朱炎甚至不知道,她私底下还做了哪些事没让他发现,她真是……处处都充满惊喜,无时无刻,朱炎都会感到一阵生命鲜活跳跃的感觉。   他的手反握住沈夙媛柔嫩的手,指腹轻轻摩挲那滑腻的掌心,他心中异常平静。   朱炎同沈夙媛半晌温存,现下,终是转过头,低头看着地上如爬虫般瘫软的张太后,冷漠出声:“太后,你如今还有什么话想说?”   “你、是你们、你们设计陷害本宫!”张太后大声喊道。   太皇太后忽然冷笑一声,她的眸子里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飞,她似乎都已经懒得同张天后说话,只冲着张太后冷哼一声。   那声冷哼仿佛击碎张太后所有蛮横凶狠的伪装,她的脸惨白一片,头顶上的朱钗玉饰金步摇都散乱地堆在一起,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好一些都垂落在发间,眼见就要掉落似的。   若论之前,张太后的脸还算是风韵犹存,而今,这脸上的妆容都褪尽了,乱七八糟地被涂抹在面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眼底下是一圈沉重的阴霾,她以往光亮四射的眼现在只余剩恐惧,无神地乱转乱撞。   她完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完了。   前一日她还在计划要怎么解决掉沈夙媛这个碍眼的眼中钉,不曾想转眼间局势就千变万化,她还未反应过来,就遭了人这致命一击,而现在,她根本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舅母,你想说的,是不是是侄女儿陷害你?欺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沈夙媛现在有大把充裕的时间让张太后一点,一点的认知到,她此时此刻的强撑狡辩是有多么苍白无力,她只需要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脆弱的挣扎给捏碎。   然后,沈夙媛并不打算一下就捏碎张太后的美梦。   她要她的美梦像是泡沫般,从深到浅,最后,砰——破灭!   张太后脸发白,听到沈夙媛的话时还是抬起头,药效正在逐渐消退,张太后感觉到身躯里的体力正在逐渐恢复,她本是无神害怕的眼在对上沈夙媛的时候再度燃起一簇火来,那种阴暗冷静的火静静燃烧在张太后的瞳孔里,即便是此刻灯火通明之下,亦会让人有种深处幽冥地火中的感觉。   她仍是还未彻底死心,是吗?   沈夙媛想着,垂眸,望着脚边的人轻声道:“舅母,不是侄女儿不孝,是侄女儿实在看不下去舅母的所作所为。舅母以为,这件事是侄女儿凭空捏造出来的吗?舅母是真的不认识这位吗?”沈夙媛的眸光转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元氏,她身上还带着粘稠的血液,然脸上的血液已经让她擦去了,只有一些血痕留在那凹凸不平的脸面上,那些被火烧过所留下的痕迹,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消散。   毕竟,这是一道存在了十多年之久的痕迹,就算脸上的伤疤被磨平,心头烙下的印子,想来一辈子都无法从元氏的心头彻底被根除。   元氏听到沈夙媛提及她,特地蹲□,将两边的乱发往后捋,明亮的烛光下,元氏脸上那蜿蜒扭曲的伤痕被照得更加明显,亦更加恐怖。   这回张太后看了个真切,唇哆嗦地发出啊地一声。   “你、你……”   “老奴是婉妃娘娘身边的乳娘,不过事情都过去十几年,太后您贵人多忘事,怕是记不大清楚当年的事了吧。您曾经逼疯了婉妃娘娘,害死婉妃娘娘为先帝生下的公主,还一把火烧了冷宫,就是怕婉妃娘娘突然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和您来作对,所以你要斩草除根,是不是?”元氏一句句说得字字清晰,这些质问,已经如一把刀斧早在十年前就刻在她心上。   她很想问这妖妇,午夜梦回时,她就真的一点不觉得寒颤吗?   她未达目的而亡故人命,害死那么多人,一直到现在仍就是死不悔改,这权势地位的诱惑就这般强大,让她从一个人变得连禽兽都不如?   元氏自然是不会问的,因为她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张太后会如何回答。   如张太后这般蛇蝎心肠之人,她怎么可能会后悔?况且,就算她如今可怜巴巴地说后悔,说两句抱歉的话,难道事情就会有所改变?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就会还魂复生吗?   不会了……元氏心头划过一声极为细微的叹息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漂浮的云一般。   “张太后,这就是你的报应……老天是长眼的,人在做,天在看啊……你享了十多年的福,这十几年来你何等尊贵,然而这福分本不该是你的,是你从睿德皇后的身上硬生生抢过来的。所以,现在是该你还回来的时候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过了多久它仍旧是不属于你的。”   元氏的声音惊动了张太后。   不属于的东西?   张太后的双眸有一瞬的防空,她很快就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感蹿入心口,那被欲-望填充的满满的胸膛内而今居然是空荡荡一片,如今,只剩下虚空的躯壳,她眼神变得浑浊起来,伸手使劲地往前抓着什么,然而入手的却是一团空气,一团她摸不著碰不到的空气。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张太后猛地张大眼珠子,那暴突的眼珠像一颗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弹珠,她先是从嘴里发出一阵无意识地碎语,念叨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之类的,一边手胡乱地抓着,神情从迷茫渐渐变得癫乱失常,后来她开始发出一阵撕咬声,不停地磨牙,模样已接近疯狂。   她的身边,站着沈夙媛、朱炎与太皇太后等一众围观的人,而被安置在床脚里的秦嬷嬷如今叫宝芯给拖拽出来,宝芯毫不手软地拽着秦嬷嬷的领子给人直接带到张太后身边,一把扔到地上。   秦嬷嬷摔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撑着地面,头怎么都抬不起来,她的双腿彻底软了,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能瞧见同样趴在地上,正一个劲嘴里念叨着的张太后,她看着平素里威严凌厉,无人能够令她退却半分的人现下却如同一条无毒的蛇,还被下了药,软趴趴的,秦嬷嬷的心就一阵阵痉挛般的抽搐。   她这是要死了吗?   她给张太后卖力那么多年,作为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几乎宫里上下所有人都敬重她,然而现在,却要像一条被拔掉尖牙的软绵无毒的蛇一样,被抽筋破皮,取出蛇胆,死得连渣都不剩?这就是她的最终命运?   秦嬷嬷害怕了,她下意识地离疯了般的张太后远一些,她满脑子只想要活下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相濡以沫的夫妻都如此,她说到底也就是张太后身边一条狗,就算她仗着主人威风这么多年,但是秦嬷嬷很清楚,一旦张太后倒台,她绝对不可能好过。   她早就想到过这一天……秦嬷嬷本以为能够爽利点死了干脆,然人真的不是说想得开就想得开的,真要死到临头才会发现,死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她不想死,秦嬷嬷不想死!   她抬起头来,目光发颤,秦嬷嬷努力地保持呼吸,脸朝着朱炎这边,嘴巴飞快地上下噏动:“皇、皇上,老奴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从实招来,还希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放过老奴……老奴、老奴都是迫不得已啊!都是被逼无奈的,是张天后当年让老奴下药毒害睿德皇后,老奴不能不做啊……还有婉妃娘娘的事,也是张太后派人将婉妃娘娘所生的孩子给掉包了!后来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待婉妃娘娘一入了冷宫,就寻个夜晚的时候,让人放火烧死婉妃娘娘,即便没彻底烧死,最后却也烧得不似人形……还有太后曾经迫害过许多怀上先帝龙种的宫女和妃子,当年,太后为了得到后位,铲除了所有会阻碍到她的人。若非那时候太皇太后将您保护的好,太后一定会将您也给害了!这一切,都是太后娘娘指使老奴,逼迫老奴,老奴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也没几年活头了,求皇上您开恩啊,绕过老奴一命,求您了……”   秦嬷嬷这一通话,越说越流利,她此时此刻为了保住自己,恐怕是什么都可以交代出来。   沈夙媛再看张天后,她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魄,成了个疯傻样儿,从秦嬷嬷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她大概就意识到了吧……她这一生为地位荣誉所奋斗,如今身边曾经最亲近之人,一转眼而今却能出卖她。   她能为利益出卖任何人,那么将她这些年所做的恶毒事都瞧在眼中的秦嬷嬷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心善衷心之辈,所以张太后应该能想到,她今时今日众叛亲离的悲惨下场,全是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自取灭亡。   事情已经全部都交代下来,张太后的罪行不发反驳,她就算是死不认罪,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她身边的秦嬷嬷,当年亲自替她卖萌下手的人都说出真相,自然是容不得她挣扎抵抗。   眼见事情能够告一段落,朱炎眉宇间升起一丝疲惫,他想到他未曾见上几面的生母,他印象只隐约还记得一个朦胧如轻烟般的人影,淡若云雾般的眉眼,浅色的唇,声音柔和细弱,却天生自带三分淡凉的冷意。   她是那样一个不容世间任何事物所玷污的女子,然而,她偏偏就生在一个富可敌国,权势熏天的世家中。最终也逃不脱政治联姻的结果,一生波澜不惊,最后得了个这般凄苦下场。   还有他的父皇,那英挺风流,总是笑眯眯的男人。   他很那个男人,一看到他就全身起刺,然而男人总是靠近他,想要来抱他,而朱炎从很小的时候,就厌烦男人的接近,直到男人中年患了一场大病,几月来连续缠绵病榻,离世前将他召回龙床前,告之于他,他这一生就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从不拿正眼看过他。他如今后悔亦来不及了,只希望来世不再生在帝王家……犯这样的错。   可朱炎却在想,错就是错,说什么追悔莫及都不管用了,但朱炎到底没在人死前说这样的话,他只是沉默,抿着一张唇,眼神阴郁地望着他恨了长达一个童年的男人,他此刻苍老虚弱,眼见就要离开。   朱炎的心,终究是软了下去。   一直到他驾崩,朱炎才从床头站起,望着床榻上的人,他心里想的是,他绝对不要像他的父皇一般,犯同样的错!   万幸……朱炎将沈夙媛搂到怀里,他不会像父皇那样,分不清自己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导致终生懊悔,连死都死得不痛快。   他会爱护怀里这个大胆,嚣张,却又充满活力,让他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颗心头痣。   而此时此刻,太皇太后威严出声:“将先帝留下的手谕拿过来——”   所有人齐齐向太皇太后看去,老人家接过身后递过来的一封明黄卷轴,那是她压了十多年箱底的镇山之宝,她让人打开卷轴,干脆有力地说道:“念吧。”   原来,先帝真的留下来了一封手谕。   手谕写明,若张氏有所异动,经查明后,证据确凿,太皇太后可有权废太后。   上头,还盖了玉玺的红印章。   张太后没法冷静了,她想张嘴,沈夙媛一个眼神示意,早守在一旁蠢蠢欲动的林嬷嬷就上前捂住张太后的嘴,张太后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她想要牙齿咬林嬷嬷的掌心,林嬷嬷恶心缩了缩了手,随后拿了一条帕子塞在她嘴里,让她再用手捂住她,这样一来,张太后就没办法咬人了。   已经念完先帝所留下的手谕内容后,太皇太后轻声咳嗽,随后沉下声,年迈有分外有力的声音宣布了张太后的结局:“张氏毒辣,害死睿德皇后,同婉妃娘娘,更是迫害先皇众多子嗣,而今废除张氏太后之位,打入冷宫,永生永世不能出冷宫半步。来人,把她身上太后所穿的衣裳全脱了,把麻衣给她穿上。”   太皇太后并没有赐张太后死罪,一则,张太后在朝中还有她分党势力,二则,张太后当了这么多的太后,确实积攒不少威望,要想安全无恙的给予她理应的惩处,只要把她所有的荣誉全部剥除,再打入冷宫,届时,人到了冷宫,要怎么再次处置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玩一样的事情?   沈夙媛自然不认为,光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就能完事的。   张太后这颗毒瘤,曾经那么嚣张霸道,目中无人,当年后宫战场上的胜利者,到头来,就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转瞬成空。   几个侍卫当场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立刻执行,将张太后好不手软地给拖到冷宫里去,这沿路来张太后所发出的惨叫,惊动了凤仪宫上下所有人,连巡逻的嬷嬷都过来瞧了,没了管制的人,宵禁点上,许多宫女都从房内出来,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句的,都在讨论今晚上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而这一边,处置完张太后,她的跟班走狗秦嬷嬷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拱着身子,双手趴在地上,就像是衰老得都爬不动的乌龟。   “这个人如何处置?”林嬷嬷在一旁出声。   “拖下去,杖毙。”太皇太后目光掠过秦嬷嬷,没有半点迟疑,就下了命令。   秦嬷嬷一听,大骇,惊声大叫:“太、太皇太后!老奴全部都招认了!您就饶了老奴的一条贱命吧!求您了!皇上、皇上!”见太皇太后无动于衷,秦嬷嬷便改像朱炎求情,然而朱炎的脸也同冰块似的,对于她的凄惨求饶,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冷笑。   秦嬷嬷眼见有人就要上来拖拽她,她疯狂地挥舞着手,来推拒那些人,眼光猛地看向沈夙媛,一个扑身,想要抱住沈夙媛的小腿,却被朱炎发现意图,飞起一脚就将秦嬷嬷给踹离了几米远。   她滚了两圈,朱炎是当胸一角,直踹得她肋骨都快要断裂,秦嬷嬷一开口,猛地就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   朱炎冰冷地喝道:“刁奴,你所犯下的罪行即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还想求饶让朕放你一条生路,简直痴心妄想!”说罢,朱炎似极为厌恶,看都不想继续再看那个在地上爬过来,如一条嚅动的蛆虫般,嘴里喃喃地说着求饶话的秦嬷嬷,让人直接把人抬下去,并吩咐那些执行杖毙的人,若这刁奴快要死的时候让她缓口气,然后再接着打,不要让她死得太利索干净了。   秦嬷嬷当年是对他的生母下毒之人,就算她是直接受命于张太后,可她做下的孽亦不比谁少。因此朱炎在说下这个命令后,一点都不觉得这刑法会过。相反的,若非最紧要惩罚的是张太后,他还想把刑部大牢里的刑法一个个都套在秦嬷嬷身上,试个遍。   惩处了张太后这一元凶和她的最大帮手后,朱炎同沈夙媛等一行人从凤仪宫出来,因着处理时是夜里的事情,许多人都还未知道凤仪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朱炎则命人将整座凤仪宫暂时包围起来,他还要继续查,这宫里头还有多少人是张太后的走狗。朱炎可不认为,就只有一个秦嬷嬷,能帮她做下这么多孽账!   凤仪宫上下一时人心惶惶,特别是在秦嬷嬷手下做事的人,还有那些讨好秦嬷嬷,跟着她做事的人,这些人还为上位,然怎么都是和秦嬷嬷太后牵扯到关系,故而,凤仪宫上下有大半人都彻夜难眠。反观朱炎和沈夙媛两人,将太皇太后送别后,朱炎知道自己今夜恐怕亦是无法安眠,本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沈夙媛却拒绝了。   两人在转弯路口,沈夙媛就让他早点回重清宫去休息,说是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朱炎不想走,他站在这深夜里,上头是闪烁的星光,一轮半月清辉倾洒,正好照在两人的身上,朱炎瞧着她的脸清晰如许,一双眉眼此时瞧去染上半点倦容,令她的面庞显得不似方才质问张太后时那般冰冷如霜,她此刻就像是全然褪去棱角,周身被柔和的月光所包围,一层淡淡的光圈晕散开来,使得她双眸如烟似梦,看得他的心都酥化了。   “这些天……你都是在调查此事吗?”朱炎想了半天,没说什么情话,只轻轻地问她。   “是啊……皇上之前问臣妾隐瞒了什么事,就是这事儿。”其实还有一些事,比如喜儿之类,不过这种就不必要告之于他了。沈夙媛想着,同他对视的神色依旧平静。   朱炎见她说的从容,想到才发生过那样一件大事,她像是一点不受影响,反而是他,之前还误解她的好心,还对她使了脸色,他注意到她藏在眉心的困顿,心想她这些年一定都没睡好过吧,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极为疲惫,她还是这样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做完她要做的事,能不顾身子。   他心疼得紧,上贴近她一些,用手捧住她的小脸,低声道:“你看,眼睛下面都黑了,你几晚上没睡好了?查这件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沈夙媛听得他的话,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下眼皮,反问:“有吗?”她来之前还特意照过镜子,虽说她这些天确实忙着调查睿德皇后和婉妃被害一事,睡眠时间的确是牺牲许多,但而今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   大概是心里头放下了一块大石,这会儿就觉出一股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倦态吧。好生地睡上一觉,应该就会没事了。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冲朱炎如小鹿般甜甜地笑了一下,头偎上朱炎的肩膀,语气有些飘:“也没多久吧,大概……也许……恩……反正有些天了……”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沈夙媛竟是累到眼睛快睁不开了,倒在朱炎的怀里时,才恍然察觉到,她是真的很久不曾安生地睡过一觉了。   从泰州回来,疲劳奔波不说,之后发生的这些事都让她的脑袋处于高速运转中,不曾真正休息一下,如今张太后的事情了结了,今后危险她的最大敌人之一被彻底铲除,她身体里紧绷的一条弦猛然断裂,那些勒令她不准休息停止脚步的器械全部停止,她的自制力一下子就下降为负值。   人就这么软绵绵的倒下,倒在朱炎的怀里。   朱炎手一捞,很轻易就把人拦腰抱起,这一动作有些惊动沈夙媛那跟疲乏的神经线,她抬起头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眸光里,月色之下,男人近在咫尺的脸非常的英俊好看,她看得入迷,嘴角不由地勾起一丝餍足的笑来,随后脑袋就沉沉一倒,挨着朱炎的胸口,任由睡意倾巢而出,将她击倒。   然而在朱炎的怀里,她睡得踏实安稳,手不由自主地捉住他的衣襟口子,身子越发贴近他,朱炎被她这样的小动作给整得心都软乎成一滩泥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片刻沉吟后,最终没有把她送回敬央宫,而是将她带回重清宫,他的寝宫。   朱炎回到重清宫,一路亲自将人抱在怀里不撒手,即便她再轻,这么长的路,亦是令他的手臂酸胀不已,然而朱炎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把人小心放到龙塌上,如今已近十一月的天,至夜后,晚风发凉,她这一身单薄的衣装,朱炎怕她会感冒,忙让人把她的衣服给换下,让人把温水准备好,亲自上手将沾湿的毛巾拧干,随后拿起她的手一根根擦。   她的手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不是那种女子柔软无骨的漂亮,而是时常有锻炼下,根骨分明,纤长却并不瘦得只剩骨头,指甲修剪的圆巧精致,葱白如玉般,他擦完后,忍不住拿起来贴着脸颊缓缓的摩擦。   心中蓦然间升起无限柔意,他把玩了一会儿,这才换另一只手擦,仍是仔仔细细,指甲缝都不落下。擦完手,就开始掀开被褥,擦拭她素净细白的脸蛋,他从前就很喜欢观察她的模样,而不论他怎样端详,她总有办法一瞬间就让他改观。   这样的沈夙媛,总让朱炎觉得如此神奇。   就是现在她熟睡中的模样,不动不跳,没有灵活劲头了,依旧透着一股让人心情宁静舒适的感觉,叫人忍不住就想要靠近她,从她身上汲取那源源不断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再想下去了,再继续想下去的话,他恐怕马上就会变成从一个正人君子变成卑鄙小人。   他好歹是个帝王,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况且……还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朱炎真觉得自己是爱惨了眼前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这样的自己,却让朱炎觉得……挺好。   他即便爱她,也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那些付出,他感谢她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感谢她从皇宫远赴泰州来看他的伤势,感谢她当初……和自己定下的约定。他有好些话想要同她说,特别是今夜……好太多太多话。   朱炎低下头去,望着她恬淡温和的睡容,用手从她的五官一直抚摸到嘴唇,最终停下。   薄唇微张,朱炎的声音特别轻地在潮湿的空气里响起来。   “那个男人临终前说,他后悔了……他后悔年轻气盛时所犯下的错,他后悔他曾那般傲慢自大看不懂人心,最后悔的是……连自己的心都没彻底看明白,他是带着后悔离世的。”   “当初,朕觉得他是活该……如今想来,其实朕何尝不是差一点就成为那样的人了呢?即便是在数十天前,朕还为那一点小事来质问你……你是那样的信任朕,而朕……真是有负你的信任。”   “但是朕现在真的懂了……什么叫作信任,你信朕,朕亦不该怀疑你。不论你姓什么,朕爱的都只是你这个人……无关姓氏,无关其他,朕应该早就明白过来这个道理的。还让你先前平白受了委屈,你这小女人……从今往后,若是你不愿说的,不想说的,朕再不会逼你。”   “朕要你快活……要你自由自在……就由朕,把这天下给你。”   朱炎轻轻的语调非常缓慢地说着,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是啊,这个夜晚还很漫长。   他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而从现在开始,他这些说不完的话会一辈子和她缠在一起,他会一直说,一直说,不厌其烦,说到白发苍苍,说到两个人都走不动,说到入棺那一刻。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月光拟人,岁月静好。   翌日。   一早醒来的朱炎就看见床边的人已经醒了,他刚露出笑容想同她说点什么,就发现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坐在床头,脸色有点白,特别是唇色,更是白得吓人。   朱炎当即慌了,腾地一挺身,就从床上起来,揽住她细瘦的腰肢,这一圈就发现她的腰比前段日子要瘦了,朱炎心疼得紧,又不晓得她为何大早上就醒来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的,心里揪得紧紧,搂住她,贴着她的后颈连声问:“你怎么坐在这儿,这天还寒着呢,小心身子着凉了。”   沈夙媛听了他的话,身子动了下,她慢慢转过头,动作有点僵。   当她的眸光对上朱炎紧张万分的眼睛时,那颗宝石般的眼珠子居然也有些惊吓般地快速转动了一下,随后,沈夙媛的手像是无意识地抓紧朱炎的手臂,勒得紧紧的。   朱炎见她这副状态,越发得神情焦灼:“夙媛,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朕啊!”   沈夙媛没答话,人倒是似乎缓过劲来,她闭上眼,再睁开眼,眼神清明冷静许多。然她的这一大早的异常状态却是要朱炎给急得心都跳出来。   “你、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朕,朕去请太医……”   朱炎一说到太医两字,沈夙媛就像是认命般,从嘴里吐出一口长气,终于张嘴道:“我觉得……皇上您确实要请一个太医来看看了。”   “啊?”朱炎傻眼。   沈夙媛望着眼前的人,心里默念了一句,她好像,大概,可能……是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个小时,实在是对不住大家,明天不会晚的,身体已经好了   PS:恩,新事件开始,萌物应该有必要翻一下婴幼儿读物了。   第92章 怀孕   经过太医确诊,她的确是怀孕了。   沈夙媛记得,自己和朱炎第一次圆方是在十月初的时候,而现在,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月。先前她忙着睿德皇后的事都快忽略她的经期,上一次末经是九月下旬来,那么如今都快接近月底她都还没来,确实是她疏忽。而且她的身体根本就没有透露出一点怀孕的症状,比如呕吐,虚弱,手脚无力等。加之她本身的口味就偏甜食和或者酸爽类的美食,不怎么鸡鸭鱼肉,连海鲜都不怎么碰,油腻炸类的不怎么吃,因而在食物上的孕期特征都没怎么显现在她身上。   反倒自从昨日迷迷糊糊地就睡倒在朱炎怀里后,换成往常,这她能一睡睡到日山三竿都不一定醒,而今晨,她就莫名其貌的醒了。然后,她居然吐了!   遂,她随手拿了件披肩盖在身上,并命令重清宫内的宫女谁都不许和朱炎说她出来了。   沈夙媛这一吐,吐得昏天地暗,她差点就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待吐完后,她就命人端来洗脸的水,洗漱一把后回到寝宫内,就坐在床头,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被折磨得跟长跑脱力似的。即便如此,她的胃还是感到一阵阵恶心,好似里头有酸液在翻滚一般,滚得她喉口特别想呕出点什么来,可偏偏就是什么都呕不出来。   对比忽然从大力士变身为虚弱小女子的沈夙媛,朱炎仿佛一下子翻身成天,当他得知沈夙媛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后,他直接从神经病变成疯子。若非沈夙媛伸手拦住他,朱炎一定会抱着她转上个十几圈表达下他内心的亢奋激动之情。   她头一次遭受到这种生理性不可抵抗的重力,几乎是认命般地听从太医的安排,因为她发现这势头一起来,就宛若是滔滔洪水般从她的肚子里闹腾,闹腾得她腿脚都发软。   沈夙媛最后是坐着车辇回去的,而她怀孕的消息除去给她诊断的葛太医知道以外,只有皇上知道。待车辇一直到了敬央宫外头,这林嬷嬷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一见沈夙媛下车辇,林嬷嬷立马就上前来搀扶她下来。   林嬷嬷心眼明细地注意到沈夙媛面庞素白,眉目间一丝虚弱疲惫之态,还当是皇上昨夜里太过火,心头暗自责怪皇上不知节制。她扶着人入宫后,而玉莹则同宝芯两人分别给她铺好躺着的软垫,准备好糕点茶水。   沈夙媛躺上长椅,她到现在为止腿脚都还有点酸,她将宫里的闲杂人等全部屏退,只留下来迎接她的林嬷嬷、玉莹与宝芯三人,她轻吁一口气,目光在三人之间像是一条鱼般游动,三人被她这种非常具有深意的眼神看得满头问号,强忍住想要开口问她的冲动,三人就这么列成一排站着,和她眼对眼。   对眼对了良久,躺着的人又悠长地叹了口气。   “娘娘……”林嬷嬷喉咙里清清嗓,终于出声。   “今儿,本宫有一项重大的消息需要宣布,你们听好了。”沈夙媛望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异常沉重,当她说完这句话还特意停顿许久,又过去好长一段停留的空间,连玉莹这样温吞性子都忍不住快要出声催促。   娘娘您倒是宣布啊……   殷切的三双眼就这么渴盼地凝视她,沈夙媛用拳头捂住嘴咳嗽两声,道:“……本宫有了。”   “有了!”林嬷嬷欣喜若狂。   “有了……”玉莹震撼。   “有了?”宝芯呆。   沈夙媛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说实话,她还没准备要为人母,毕竟她本躯的身体如今是十七,这加上怀的十个月,足量的话,差不多到分娩的时候就是十八。早孕生小孩听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没有任何高级设施的情况下,除了从下面排出,剖腹是甭想了。   自然生……据说会疼得人一度晕死过去,沈夙媛光想想就觉得是一场大劫难。曾经还抱着无所谓姿态的她,在经历早上一番孕吐过后,彻底打消了怀孕不是啥大事的想法。看来从现在起,她又要开始家里蹲的死宅生活了。   怀孕是什么样子的呢,沈夙媛之前没生过,穿过来后也没生过,直到这一刻怀上,她才有种恍然感。   关于这一方面的知识她是全然不知,而就算如今斗败了张太后,她的名声威望急剧增高,可到底她顶头那位林妹妹,仍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只不过林妹妹原先的最大靠山之一如今倒台,林妹妹这阵子估摸着也不敢到她面前来耍花样。那么她的人生安全目前来看,还是相当有保障的。   而自打林嬷嬷知道她怀孕以来,先前搁置下的求子行动再度重拾起来,并且林嬷嬷还撺掇着其余两名知情人玉莹和宝芯,一起加入她的求子行动。因此这些天,沈夙媛就经常听到她们几个聚在一块,嗦嗦嗦地说着话,一双双眼睛都和冒光似的,沈夙媛看得胃抽搐,特别后悔把怀上的消息告诉她们。然而按照她动不动就呕吐手脚虚软的劲头,就算她不说,恐怕亦瞒不过林嬷嬷的火眼金睛。   这林嬷嬷若知晓了,玉莹和宝芯作为两大护卫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因此,沈夙媛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起她的孕妇生涯。   这怀胎头三月是危险期,为避免闲杂人等的打扰,目前为止,知道她有了的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而她虽还是照常去向林妹妹请安,然林嬷嬷在身旁可是提心吊胆,哪个想同她打闹碰身子的都会被林嬷嬷用一张冷脸给紧紧盯着,盯到兴味索然,都罢手远离了沈夙媛。倒是许久不曾来她宫里探望的袁美人、蓉嫔与玉嫔三人在得知张太后倒台后,几人结伴送来贺礼,庆祝她解决一名对手,各自说上贺词。而刚好蓉嫔送的是食物,刚好味道十分的辛辣刺鼻,她刚好没忍住,当场转身奔入休息间去吐了个昏天地暗。   人家是闻到荤腥会吐,她怎么连嗅到刺鼻的都要胃反酸啊……这怀个孩子真太遭罪,沈夙媛打算生完这个就得找曲寒方研究下怎样制造出一种对身体伤害最少的避孕药。   不然,干脆把朱炎结扎掉……这个可以考虑。   吐得人鬼不分的时候,沈夙媛就会爆出这么个想法来,不过想归想,她干还是干不出来的,毕竟万一孩子夭折,皇室香火总能延续。而按照朱炎的理想状态,他是打算让她生一打,足球队这种程度。其实她真诚觉着……排球队不带候补就得了。   这吐,反胃等都是基本,秋乏袭来,她本就贪睡,如今直接成嗜睡,一整日昏昏沉沉,从前装病都不曾装得这般像过,怀一个孩子就真令她成了个易碎的玻璃人。   强烈的孕期症状来得突发迅猛,让沈夙媛连点心理准备都还没有就被彻底击溃,而身为她的男人,一开始兴奋的连续几日见到她都一副要上跳下窜的朱炎,这劲头终于在她一天比一天要差劲的脸色下磨光。   他如今的伤势基本上只要不是打仗应该不会复发,故此他将行程的安排调动了一番,之前堆积的国事虽不少,但鉴于此刻沈夙媛的状况,他根本安不下心来处理,目前就挑较为严重的实事为主要解决对象,其余夹杂着各人感情的私事,他一律都会暂且先搁置一边再议。这样一来,时间就能从海绵里挤出来了。   朱炎一有空就往敬央宫里跑,只带了喻德海和几名固定随从,等人一进去,一群人就严防其他人观看,把人统统给赶出去,让小两口独处一室,这段时日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从如胶似膝都快变成连体婴儿。   沈夙媛怀孕接近第二个月,她的肚子还不明显,然而妊娠反应仍旧非常强烈,除去起初的呕吐胸闷嗜睡等症状,沈夙媛发现她最近的小馒头似乎有朝着大包子的路线发展。   她今年十七,她大概用手测量结合上现代知识,大概是B+,起初怀孕的胸闷胀痛不太显然,不知从何时起,她夜里睡觉的时候就侧着身,胳膊肘挤到胸就发胀容易僵麻,她只好尽量的平躺,减少身体对上身的压力。   怀孕不仅是件体力活,还是件智力活,千防万防,还是总有中招的时候。但那些都还算是小事,沈夙媛忍忍就过去了,无非不是闹肚子,影响她的睡眠质量。反正她从怀上起就没一天正常过,她这都是习惯的了。   就是胸痛心口闷这症状越发严重,她时常揉着胸,心里不住想以前还感受不到做女人的痛苦,现在可总算一下子全体验到了。   朱炎下朝处理完政务,似往常一般来到敬央宫看她,沈夙媛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休歇,她最近不仅贪睡还贪吃,但因为口味被怀孕给养得愈加叼,挑食现象有点严重,听说厨房里头的越发不好做,整日没事就研究她的饮食。   待朱炎进来后,就瞧见那一抹懒洋洋的人影,就如冬困的蛇一般,听到声音亦不过轻轻扬起下颚,美眸间荧光烁烁,手搭着旁边的椅把上,根根白嫩如玉,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朱炎心里边一跳,如今她的肚腹还未显现,然那股成熟风韵倒是从越发玲珑的身子线条上体现出来。   他喉咙里吞咽一声,面容镇定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她身边坐下,身边伺候的林嬷嬷等人主动退避,朱炎伸手拿过来她一只葱玉般的手指,这二个月不运动,每日吃吃喝喝睡睡,再不经胖的人也得长点膘,比如她的手,瞧上去就比以往要多些肉,但因她的指骨长,肉增于两节指骨边,只令她的五指摊开来显得更加圆润,却并不胖,亦如她曾经纤瘦的身子如今丰腴起来,手往腰上一抚,即是满手的绵软柔腻,触得人心直跳。   “这才俩月,你要再继续懒下去,过了第三月,你就得成胖妞儿了。”朱炎摸着她的手,打趣她。   沈夙媛的精神头不怎地好,故此她爱理不理地瞥了朱炎一眼,朱唇轻微噏动,声音犹带三分困意:“皇上怎又来了,这都连续多少天了,您不怕惹起别人怀疑么?”   她怀孕的消息至今还未宣扬出去,不过早晚有天是被人知道的,毕竟待到了五六月份,身子显起来后,想要瞒都极难了。她倒是想过装个病什么躲过去,但朱炎认为她已经过了头三月的危险期,后头的话妊娠反应会逐渐不再那般剧烈,届时他会免去她每日醒早去储明宫请安。   那时,朱炎会派兵正式将她的敬央宫给严密的防护起来,而这样一来,他就有正当理由来她的宫内而不被人频繁说闲话,这一消息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让皇祖母知道。对于将沈夙媛怀孕的消息连太皇太后都瞒住了,朱炎一直觉得这有点不孝,故此朱炎同她商量,待过了危险期就把消息公布。   她思忖着朱炎的话,虽然心底还在犹豫,但她即便这二月让这妊娠反应给折腾得都快要去掉半条命,沈夙媛也没真就打心底到身子都成了弱女子,这么瞒着确实不是个办法,如今还在危险期,必然越少人风险越小。然这般下去待身子显起来,行动就会限制在敬央宫内,她连走动都无法走动。这些时日闷得她皮毛都快生出青苔来,她最后还是同意朱炎的请求。   朱炎自然是极为高兴的,但他亦知道公布后的风险,届时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来探察,然而他早就想好了,这回,他要光明正大的护着她,让这宫里上下包括整个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沈夙媛是谁都碰不得的。他不要她总是做些什么都要躲着藏着,怀孕这样天大的喜事,就应该让天下人都知晓,并且他还会追加一道圣旨,若是她怀的是男胎,他将会提前册封他为太子,他要让她变成这世间上最幸福之人。   朱炎和她商量完事,就呆在人身边,用她细滑的肌肤贴着脸颊摩挲,低声道:“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沈夙媛拿眼瞧他,蹙眉想了会儿,道:“应是男的吧,听嬷嬷说,这孕症厉害的,加之夙媛近日来偏爱吃酸,连最喜欢的甜食都不怎么吃了,想来男的可能性是多一些。其实……夙媛头胎想生一个女孩儿,但这动静那么大,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孩儿……”   朱炎眼底闪过一抹喜色,随后微微收敛眼中的兴奋,说到底嘴上说不介意男女,若是真要选择的话,作为帝王世家里的人,自然是会偏向男的些。然即便真到时生了女的,朱炎也会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宠得无法无天。是男孩儿自然是最好,他今年是二十有二,待孩子长大后他差不多是四十多些,那时朝政稳定,天下安宁祥和,他都想好提前退位同他的小女人一起享受晚年幸福。   朱炎将这心思说与沈夙媛听,沈夙媛笑嗔道:“皇上想得未免太远了,您今年才多大,居然都想到这份上了。再说,您中年时还结实健壮得很呢,真能狠下心来退位?还有虽说这反应看来极可能是男胎,谁知道生出来的时候究竟是男是女,说不准就生出个似夙媛这般闹腾的女孩儿来,届时,可有皇上您好受了。”   再生一个同沈夙媛一般模样性子的公主……朱炎想到头微微有点疼,他虽说是爱她如命,但偶尔亦不得不承认她的那些小缺点是真能把他给折磨得牙痒痒,他心想,若是生了女儿,他一定不能让女儿跟着她娘使劲学,该好的学好,不该学的那些毛病亦不能给太惯的,不然这未来找驸马,谁敢来?   这次的心中所想朱炎没继续告诉沈夙媛,只笑着说道:“生男生女朕也没辙,反正但凡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朕都会将他视如珍宝,如待你一般。”   沈夙媛笑着转眸瞥了他一眼,嗔道:“皇上最好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朱炎紧握她的手,眸光深深。   她是他的心上尖,他喜欢这般无限的宠她。   沈夙媛没甚气力同他打闹,两人说了会儿话,沈夙媛就泛起困来,她这些天来吐倒不怎么吐了,就是困,本来这天气气温降下来,这十二月初人就容易乏累,再加上怀孕体质的影响,之前被影响的睡眠质量如今与日俱增,睡得她自己时常都觉得她是否在梦游。   朱炎一见她困顿,要赶自己走,就皱眉道:“你这些天太爱睡了,得节制些才是,之前你不说要学女红么,这待孩子生下来,你不打算给缝制个挂件什么的,你倒是对孩子上点心。”   沈夙媛懒洋洋地斜着脑袋看他:“正学着呢,上回送皇上您的香包上面那对小雏鸟可是夙媛绣的。”   “就那四不像的玩意儿?”朱炎嘴角一抽,他还当她手艺精进过,没想到这还不如当初绣的那鸳鸯呢!至少还能看出是只鸟!   沈夙媛不看他了,扁嘴老不高兴地道:“嫌弃别要,人家怀孕整日哪里气力精神头,能勉强学着便不错了。”她转过身子去,朱炎这一下就好声好气地开始哄着他,声称是自己不对,以后再不提了,一切随她意愿,她怎地高兴怎地来,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哄好。   “不许惹我,知道么…!”她眼睛眨巴着,用手点在朱炎的鼻尖上,朱炎瞧她那顽皮嚣张的模样,心底软乎乎的,将她伸过来的手捏住腕间,顺着那宽大的袖口里摸进去,沿着滑腻的肌肤肆意地揉。   “朕哪儿敢惹你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朱炎声音低柔迷离。   她眸光莹莹,身子侧斜,润玉般的瞳孔里似绽放烟花无数,嘴角勾起,灿然笑容摄人心魂。   舌尖伸出一小块,柔腻圆润,轻柔舔舐他的唇弧,一边笑道:“才不是小霸王呢,是大魔王……”   朱炎先是叫她这动作给整的精神一晃,紧随其后的娇嗔令他忍俊不禁,眸子里盛满璨笑,他连声附和她的话:“是、是,朕的大魔王。”   沈夙媛笑眯眯地看着他,顿了一会儿,忽然就笑起来,她躺回原位上,待笑罢后喘着气歇下来不说话。   朱炎亦不发一言,就坐在她身旁,见她没会儿径自翻身,阖眼半眯,声音低低地道:“皇上……夙媛真是乏了……得睡了……”   “你睡,朕不打搅你。”即便是他这般费劲将时间挤出来只为瞧着她的睡颜,他觉得,这都非常值得。   沈夙媛真有些撑不住,她从前养成的早睡早起的好习惯都在孕期被破坏的彻底,不过她一惯肆意,伺候她的人又怕老限制她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孕妇怀孕期间心情要保持平和状态,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故而这段时期,沈夙媛是真的被宠上天。   幸而她本来就没甚脾气,除去孕期症状令她头疼不已以外,别的旁事根本都影响不到她。毕竟最大的敌手如今已经不能够再危险她,而失去张太后的帮衬,林妹妹目前就宛若折断羽翼般,就算她想要飞,能力不足,程度亦有限。   那日她睡下后,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换作林嬷嬷,不知道朱炎是何时走的,问林嬷嬷后才知他居然陪了她那么久,沈夙媛知道朱炎近日来的国事是之前搁置下的,虽说近些时日宽松些了,然依旧是非常繁忙。他能这样陪着她,实在叫她心中动容。   三个月的安全期很快就过去了。   朱炎来宫里和她商量宣布消息的事情,两人决定再推迟一周再公布。   因为沈夙媛说,她要去看一个人。   朱炎一看她的眼色就知道她这是要去看谁,自打那日发现她怀孕到各种症状倾巢而出,攻得她措手不及,之后张太后的问题完全在一片昏天地暗的呕吐中被忘了个干净,直到最近林嬷嬷偶尔提及冷宫里张太后的状况,她才忽然想起来,那个被她打败的对手,如今尚还活在冷宫之内。   沈夙媛思度着是不是该去冷宫里看看这位老朋友呢?   将这个想法提出来,朱炎和林嬷嬷首先反对,无一不是说冷宫环境不好,怕影响到她的身子。然沈夙媛历经三个月的折磨,一直到第三月末,而今吐也不吐了,胸胀停止,嗜睡的毛病也逐渐改善,她现在觉得精神头极好,特别是想着要去看某个人的下场,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她眉目飞扬,神采光耀:“太医都说过了,夙媛如今已经过了危险期,只要不进行大动作伤不到的,哪儿这般娇弱?”   她这样说的时候,恐怕是彻底忘记她初期的反应了,朱炎揉着额角,拿她没办法,本来是准备同她一道去的,后来突然来件急事使他无法与她前往,便只好派了一队精卫人马过去,为以防万一,林嬷嬷和护卫宝芯一并跟去。   上次林嬷嬷来冷宫是为探察婉妃的事,如今则是保护娘娘不被冷宫里突然冒出来的疯妇给惊扰到,特别是住在冷宫里深处的那位每日大声嘶叫的已经被废除的张太后。   一行人来到张太后所居住的院落,院落内看样子就知道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来清扫过,然门外依旧守着两名身材体魄都格外健壮粗实的杂役嬷嬷,见到车辇里的人一身衣装贵气逼人,待她下车后,两名嬷嬷连忙迎接,而屋内的人似乎也听到外头的喧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   沈夙媛露出被吓到的惊慌之色,那两位嬷嬷忙道:“奴婢真是罪该万死,奴婢立马把她的嘴给堵起来。”   这伺候张太后的两位嬷嬷从前都是做苦役的,手臂力道强的很,她们只不过放她吃一顿早膳,她就差点惊吓到皇贵妃娘娘,两位嬷嬷后悔不已,直接冲进屋内,把平素里用来堵住她嘴的抹布硬塞进去,随后将那地上的饭菜端出去随地一扔。   沈夙媛眸光朝那两位嬷嬷看了眼,再转头看向被废的张太后时,眼神平淡中有一丝的凉薄之意,人走茶凉,这就是现实啊……当年不可一世的张贵妃,如今下场凄惨的张太后。   她瞧着被两名嬷嬷压在地上的人,她如今一头蓬头乱发,就似是之前的元氏,曾几何时的花容月貌,即便人到中年亦是风韵犹存,媚态仍旧,不过这短短二个月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这蜡黄粗糙的皮肤哪里还看得出一点曾经的风采?   人到底还是要靠衣装打扮,褪去这些东西,再美的美人也不过尔尔。   再看下去,那脸上还有一道道的伤痕,有些甚至还是新伤,血迹都没干净呢。身上穿的是最破烂的麻木衣,这样还破破烂烂,衣衫褴褛,那瘦得肋骨都能看出的身子,一点儿美感都没了。她是真成了她自己口中那种乡野里最低下的卑贱村妇。   然仅仅是这般,是勾不起沈夙媛的怜悯之心的。因为张太后会落到今时今日这下场,全是咎由自取。即便眼前的人一副吃不饱睡不好的模样确实可怜得紧,偏偏,她就是生不出一丝的同情心,反倒还有几分淋漓畅快。   婉妃娘娘和睿德皇后若是瞧见她这般模样,不知会不会感到欣慰些,然她们已经去了。   婉妃足足疯了十多年才被张太后用一把火烧得半身不遂,惨厉死去,睿德皇后被慢性毒药磨了这么久,最终仍没能逃过张太后的毒手,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死,都要比如今的张太后惨上一百倍,她这样的毒妇,不论今时遭受到怎样的惩罚,都难以让人生出一丝悯意。   她今日来,既是来看张太后的笑话,也是来彻底解决一桩事。   沈夙媛懒得同她费口角,因而直接面对面地与她开门见山地说道:“留舅母一条命至如今,舅母想必亦是感受了婉妃娘娘曾经所受的痛苦,应该更加感同身受吧。不过,睿德皇后所受的苦,您还没尝试过呢。”她说罢,挥了下手。   林嬷嬷手里拿着小药瓶子,那是沈夙媛特意拜托曲寒方制作的毒药,它不会让人立刻就死,而是慢慢的,一点点的窒息,浑身发痒难耐,让人忍不住用手抓,直抓到肌肤没一块好地儿,随后身体的各项机能会逐渐停止,她会忍受全身皮肤溃烂的痛苦,直至死亡。   然这样还不够。   当林嬷嬷抽出张太后口中的抹布,打开小瓶盖,把里头的药水往张太后嘴里倒时,张太后一双眼用力突出,嘶叫挣动个不停,两名嬷嬷眼见人要制不住,当即上前强硬地按住她。   林嬷嬷冷哼一声:“太后,您就安生去吧!”   那口中被灌入毒药水,林嬷嬷的手牢固地卡在她的下颚上,让她的喉咙把毒液全数都吞咽下去,这才一脸嫌恶的松开手。   张太后立马挣扎着用手指伸入喉口中,发出干呕的声音,然而这药水已经是渗入她的四肢百骸,连同她的血液一起融入,不论她怎么吐,她也只能吐出一些黄色浊液,污脏恶心。   林嬷嬷挡在沈夙媛的跟前,低声说道:“娘娘别看,晦气的很,别脏了您的眼了。”   沈夙媛眸光里微笑怡然:“无妨。”   说罢,她的眼仍含笑凝视着呕吐个不停的张太后,看她实在吐得胃里没货,全身虚软地趴在一堆秽物里,目光里的笑意从未上眼,嘴一张,声音冷淡地道:“吐得痛快了么?现在……是不是觉得身子开始发痒了?特别想要挠呢?”   曲寒方给的药房药效起的极快,加之沈夙媛的心理暗示,地上的人似乎真觉得身体皮肤发痒起来,她两只手抓着肩膀,断裂的指甲紧紧扣在肩上肉中,她抬起头眼,惧怕中还存有一丝阴沉毒辣之意。   沈夙媛却一点不怕她会做出点什么,反倒姿态轻松地背靠椅座,手一只放在腿上,一只手搁在椅子手把处,嘴角轻勾,宛若是在看一场戏般,俯视这芸芸众生的荒唐百相。   “想挠就挠吧,不然过一会儿,就不一定有机会挠了。这药力彻底发作起来,还会令身体里的气力全数消失,待你全身都整个无法动弹的时候,这身上的痒就宛若蚂蚁钻心,亦或是水蛭吸食血液,总言之……你一定会非常……非常痛苦……”   “阴毒的贱人……”她嗓子眼里冒出几个词汇,还不待沈夙媛身边的林嬷嬷变色,旁边两个嬷嬷就一人一手耳光巴掌打下来,打得她立马脸就肿起来,嘴里都打出血。   “敢同皇贵妃娘娘这么说话,不想活了!”其中一个嬷嬷喝道。   林嬷嬷本打算出手,见此,脚步一顿,复而退回原位,眼中仍带气恼,心道这老毒妇自己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不说,别人对她做出点什么,那就是阴毒贱人,她看这词儿用在这老毒妇的身上,恰好合适!   张太后猛一扎挨上这一下,脑袋晕眩半晌,头晃晃荡荡地抬起来,身上那股痒意越加浓烈,她发出一声哀嚎,顾不得沈夙媛,紧抓肩膀的手受不住地往四周挠,她的身体扭曲成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背脊拱起,手往后背胡乱的抓,一只往颈项狠劲。而沈夙媛,就坐在几米开外,冷静淡漠地瞧着她。   那一声声凄厉嚎啕声似乎压根传不到她耳朵中,沈夙媛听了会,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林嬷嬷转身踏出一步,搀扶着她的手臂道:“娘娘,接下来的事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把人绑起来吧。”   “是。”林嬷嬷说罢,命令那两名嬷嬷把张太后给捆起来,张太后正抓痒,突然双手被人结实的绑到后背,她只能大叫,然两名嬷嬷手脚极快,没会儿就把她给五花大绑起来。   沈夙媛侧过半边身,在阴沉的天色下,眼光都显得特别暗。   “张太后,时至今日……你可后悔?”   张太后痒得浑身都扭动不停,然那粗绳绑得实在结实,她怎么都挣不开,突然间,她听到沈夙媛的话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她脑袋昏沉晕乎,下巴艰难扬起,眸光惘然一阵,忽地大笑起来。   “后悔?本宫不后悔——不后悔——”   “不后悔么?”沈夙媛眸色低垂,极为轻微地笑了一声,随后紧接着说,“不后悔就好。”   沈夙媛转过身,不再去地上匍匐之人,她步出这污秽的房中,很快走到院落中央,随后冲林嬷嬷示意。   外头,是早就备好的火把,将里头两位嬷嬷请出,举着火把的人随进入内,半掩的屋门内,是女人恐惧慌张到极致的尖声惊叫,还有从里头蹿起来的熊熊烈火。   作者有话要说:与新读者:已替换   PS:太后烧干净了,女主这样做乃们不要觉得她恶毒哇,恩,还有不会影响到宝宝的,咱的宝宝到时会是灰常厉害的角色!   新文:正常更新   第93章 孕妇日常   当年的睿德皇后所受之苦今时今日沈夙媛便让张太后一下受全,当年的婉妃娘娘惨死冷宫,她就一把火让张太后切身体验一回。   蓉嬷嬷搀着沈夙媛上了车辇,这里头的火焰剧烈燃烧起来,屋中呛人的烟雾传出来,沈夙媛用手帕捂住嘴,低头同林嬷嬷道:“您让他们看着些,待人差不多就把火给灭了。”   林嬷嬷低声说了明白,随后皱眉提醒:“娘娘快些离开吧,这烟又浓又呛,小心伤了孩子。老奴在这里看着呢。”   沈夙媛抿唇含笑,她扬了一下手,前头拉车的二人得到示意便开始往前拽着绳索前行,随着车辇的行动沈夙媛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她微微调整坐姿,绵软的靠枕让她感到十分舒适,耳边凄厉的惨叫声很快就变成了远远的一道细弱声响,直到渐渐消失听不见为止。   车辇将她拉回敬央宫,玉莹和宝芯守在外头听到声响,连忙迎上前,玉莹小心扶着沈夙媛下车,鼻尖敏感地嗅了嗅,秀眉倏尔皱成一道严肃的川字,道:“您身上怎还带了味儿回来,赶紧的,让奴婢给您换一身衣裳罢。”   之前火烧着时沈夙媛没及时走,逗留半晌听了会儿那人的叫声,直到林嬷嬷催得紧才肯离开,故此,身上沾了些许烧火的烟味,她举着袖子,耸鼻闻了片刻,自己也闻出味道来,便笑着同玉莹说:“那还麻烦玉莹了。”   “什么麻烦,这还不都是奴婢分内事儿,来,宝芯,去把那件月白绣桃花长裙拿来,再取一件织金锦缎对襟长褙子,还有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便是这几件,仔细着点,别挑错了。”玉莹冲宝芯说道。   宝芯撅嘴:“知晓了玉莹姐姐,宝芯虽比不得团籽记性好,但这些衣物早看下来哪儿还会忘差?”   “得得得,前几日还不知是谁拿错了衣裳,叫娘娘……”玉莹的话还不待说完,宝芯就哎呀道一声听不见,连忙快步,和逃似的飞蹿出去,那背影瞧得玉莹和沈夙媛双双笑起来。   玉莹将沈夙媛搀到床榻上,没会儿,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嚷,说是冷宫那走水了。   沈夙媛眉头一触动,漫不经心地伸手捋了一把耳角的鬓发,此时恍然里真正觉出一点味来,这令人痛恨厌烦的张太后,总算一辈子得消停下来,再没法闹腾了。   得知冷宫走水的消息,正在处理朝务的朱炎忙不迭就要赶到冷宫里去,若非喻德海禀报及时,朱炎差点就真去了冷宫。他半道折返,当即前往敬央宫,没一会儿,人到敬央宫外头停下,行步匆匆地朝里边进。寝殿内,拉了一竖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里头的人正在换衣裳,听到外头的动静,便拢了拢衣襟,使个眼色给玉莹。   玉莹点头,便出屏风,对头的朱炎迎面走来,玉莹赶忙快步上去,冲朱炎道:“皇上,娘娘正换衣裳呢,马上就出来了。”   “你退下吧,让朕来。”朱炎浓眉里一道飞速划过的冷硬,薄唇紧抿,声音亦是沉下。   玉莹见此,推脱不得,只好按照朱炎的话退下去了。寝殿内其余闲杂人等早从里头被撤到外边去,朱炎畅通无阻地来到屏风前,那半透的屏风,一角里露出长裙边,朱炎眼神晃动,就见人穿着月白绣桃花长裙,上身的褙子还未穿好,就那么敞开着出来。   她对朱炎莹莹一笑,道:“皇上怎地来这了。”   朱炎一皱眉,宽袖掩住她胸口透出来的些许□□肌肤,将她重新带回屏风内,自个也贴身靠近她,闻着她身上如今刻意抹上的一阵香味,忍住想要斥责她这般荒唐不懂事的行径,将心口愠意生生压下去。   朱炎知道她是能够妥善处理这些事的人,然她而今不同以往,她怀了身子,动辄就去放火烧人,还亲眼见了那般触目惊心的画面,这对心灵该有多大的影响。   他当时听喻德海同自己禀报的时候,是真气着了,心想那些活儿,何须她亲自去做,派她身边人去做不就成了。她倒好,这般不爱惜自个儿。   朱炎气归气,不论他怎么气,嘴上依旧是舍不得说她半句的,他何尝不知她这般做的缘故,绕是心里头攒了一束火,也只能自己吞咽下去,生闷气。只顾检查她的身子,用手捧住她的脸,轻叹一声道:“你怎么先前也不知会朕一声。”   “说了皇上还准许夙媛去吗?”沈夙媛一见他这般脸面摆出来,就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然他一向顺她性子,特别是打从她怀身子后就越发宠得不得了,如今她去冷宫做的这事,其实朱炎并非是不赞同,而是不想她去触手。   到底是件极残忍的事儿,虽对张太后而言,是死有余辜,然朱炎,不想她在怀着身子时双手上染这些煞气。   朱炎将她搂着,眉目紧拢,一双眼里又爱又恨,爱她这般聪慧独立,什么都了然于心,恨她行事张扬大胆,不顾惜身子,手径自将她的散开的长发拢到身后,朱炎的鼻尖贴近她的脸儿,轻轻嗅着边道:“那你可知道,朕乍一听到这消息,心差点就跳出来。你是真不怕把朕给吓坏!”他低声狠狠加重语气,唇沿着她的鬓角印上湿濡濡的痕迹。   他猛然抱紧她,柔软的身子在强硬的动作下,显得越发无力,她倒在他怀里,听得朱炎在耳边呢喃:“朕听说,过了头三月的危险期,那些事……就能碰了。”   沈夙媛抬起一对含笑的眸子,前一秒还怪她不顾惜身子,这一秒男人的劣根性就暴露出来。   她瞥着他,遂扭过脸,用手抗拒地抵在朱炎的胸口,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声音细细地道:“仔细算下日子,还没彻底过去呢,还差些日头,若皇上真这般想要,不妨让臣妾在后妃里头给您挑一个解解渴?”   朱炎听得眉头立刻飞扬起来,这会子才气炸似的捏了一把她的腰,但又怕太用力伤到她,半道上手力就软下去反是贴上她的肚子,轻轻地揉起来,一边眸色温柔地低语:“还有七个月左右,这孩子就瓜熟落地,朕心里头盼得紧,真希望你明儿就生下来。还有朕刚才说的话,你得给朕记着……虽说如今危险期差不多是过去了,然那些个晦气污秽的事儿,朕不准你再去管,便要管,也由得你的那位林嬷嬷去管,你眼不能见,手不准碰,省得带坏了肚子里头的孩子…!”   人一说罢,身子便不安分地缠着她蠕动起来,呼吸紊乱地用唇落在她的面颊上,一点点下滑。   沈夙媛轻喘一声,低头咬唇道:“那皇上亦不可对夙媛下手,快些把人家放开来。”   “朕会顾念着些……”   “不成,皇上都说了,不能沾染那些污秽之事。”沈夙媛忽而抬眼,斜睨他一眼,娇嗔酣甜,勾得男人的心弦颤悠悠地动,然而她倒是一副正义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用手开始推搡起朱炎来,一边顽抗般地说道:“皇上不能言而无信……”   “朕做的这些怎么就成污秽之事了?”朱炎真叫她给气坏,一把将身子欲从怀里逃开的人给重新揽回来,一边扬眉瞪眼,咬着牙道。   “反正在夙媛看来,皇上你此刻想要做的事,那便是不干净的事儿,有碍瞻观,要带坏了孩子的。”沈夙媛的眼勾朝他直直抛过去,朱炎这条鱼立刻上钩。   他没好气地瞪着她,不知怎的,又觉得她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可许多日未曾亲热,今儿一时心急愤然,本是来找她算账来的,不曾想,将这一手的柔腻握在掌心,就忍不住想要把玩。   哎……他一做人夫婿,还是皇帝,何时竟沦落到这般凄凉地步?连做点亲昵事儿还得经过同意,他可是硬生生熬到这危险期过去,才想稍稍地进一步,没说真要进到哪一步,他也怕啊,怕一个热情控制不住就……朱炎憋住这口气,浑浊的呼气喷吐在她脸上,手生硬地虚扶着她的腰,僵持片刻,终于只亲了下她的脸,便松开手,背过身,咬紧压根道:“罢了,朕听你的话,不冒犯你,赶紧把衣裳穿上。”   “穿上衣裳啊……可人家不方便啊,弯腰可累了,要不您把玉莹给臣妾叫回来,要不,就您帮臣妾来穿。”沈夙媛懒洋洋地摊着手,在背后发出声音。   朱炎回过头,一见她张开手臂,一副你不来就出去的架势,朱炎不想离开,而今只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帮她穿衣,然平素里都是别人服侍她的穿衣的人,哪儿知晓这女式的衣裳该怎么穿,便弄了半天也不得其解,手还三番四次地碰到她的胸口,沈夙媛看得直想笑,最终憋不住,拿住他的手,轻轻喘气:“皇上是诚心占人家的便宜呢是吧?”   明明十二月底的天已是寒风袭来,凉多了,朱炎却一头大汗,他的手指尖与她的柔软小手交缠在一起,下巴一低,眸光所及处便是堪堪露出的雪嫩玉肌,他吞咽一声,喉咙里滚动的声响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一清二楚。   沈夙媛哧地笑出声,推了他一把:“快些的,把人叫进来,您一边看着去。”   朱炎哪里甘心,怎么都不肯放开她,顽强地简直就要耍赖皮:“不用,再让朕弄一会儿,说不准就好了。”他的手又想往沈夙媛的身上探,却被人毫不留情地给拍掉。   沈夙媛面色一摆,嗔道:“您怎就光想着这些事?”   朱炎脸一红,俊俏的眉里染上些许薄怒,他低声咬住牙根道:“怎么能不想,你换作朕试试?朕都是亲亲摸摸,难得你给了朕一回,如今又要朕生生忍上这几个月来,朕也是男人……”   是啊,食髓知味的纯情派,一旦沾染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忍住笑,悄声道:“那不妨……让臣妾用别的方式来给皇上解渴?”   朱炎眸子一动,他强压下心头那股燥热,这小妖精眼里心里耍什么花招,朱炎哪会不知?她这样说,多半是要折磨自己的。朱炎又想又怕她玩的厉害,最后不仅他解不了渴反倒会伤到自己,便轻吐一口气,将胸闷心塞的浊气倾泻出来,道:“算罢,朕先叫人给你换了衣裳来,这般敞着,着了凉怎办?”   不曾想男人还是忍住了,沈夙媛撇撇嘴,她还想玩一会儿来,他这边就丢盔弃甲倒是逃走。   罢罢,回头待身子再好些,也不迟。   玉莹被叫进来,朱炎先退出去到一旁,玉莹小心瞅着,转身进入屏风,眼神和沈夙媛的对上,沈夙媛轻笑一声,张开手臂来对她说道:“快些为本宫穿上衣裳罢,再不穿上受凉可就麻烦了。”这话说的不轻不重,恰恰好能让站在屏风外的男人听见。   朱炎有种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滋味,待里头的人完事后,才拉上屏风。   玉莹告退,寝殿内又重新变作朱炎和沈夙媛二人独处。   两人坐到榻上来,肩并肩齐坐于床边,这会儿终于沉静下来,沈夙媛说起方才的事:“就这么一把火将冷宫给烧了,皇上不会怪罪于臣妾吧?”   朱炎握住她的手,圆润的指腹摩挲她的手心,一边道:“这有什么好怪的,朕独独担心的是你。此番前去……朕本以为你只是去看看,确实没想到……媛媛,你不该染上那些。”朱炎说这话是真心,他转过头,表情十分认真,看得沈夙媛心头一叹。   她从来善恶分明,这些手段于她而言,亦是相当习惯的。她今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张太后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得,便是要让她尝尽痛苦,用药吊着她的命,叫她真正明白犯下的孽报应早晚会来的道理。   朱炎所希望的,她明白。然这些都是躲不过的,她真正能够心如止水的面对时,她才算是完成对自身的一种提高。她是要并肩与他同行之人,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沾手?   他忧心的事她早想过,故此他说起来,沈夙媛回答很高明:“那些也得看时那些,若是今日这事儿,是该臣妾去办的。您别忘了,她想害夙媛多少次,再者行事的并非是夙媛,如您所说,便是看看罢了。”   “这般晦气的画面,有甚好看?”他蹙眉道。   沈夙媛想了想,觉得当时的观赏性还是很强的,然男人此刻正有点气,她刚才也逗他不少回了,便不再逗他,专注地凝视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唯有女人,方能知道女人的弱点在哪。此事由夙媛来做,是最恰当不过。若非夙媛后来怀了身子,那孕症来得凶,不然早处理了这些。这不就依着您的话,待过了危险期再来做,影响不到孩子的。况且将来咱们的孩子,也是历经风吹雨打,哪能什么都见不得?皇上别什么都为他护着,即便是女孩儿,夙媛亦希望她能够明白,这世间本就不是一路畅通,需得经历磨难,艰阻,许多许多,得来不易的幸福,才会让人明白其珍贵,叫人珍惜。”   她如是道,这些都是沈夙媛的心里话,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朱炎还是太护着她,这样下去,新时代的女性就要变成旧社会的米虫了。   听她这般认真叙说,朱炎的心头所有震动,他不禁想到自己的过往,少时他厌弃他的父皇,整日里不见人影,直到遇到她,上了武场训练,又遇到她,旋即被这样一个亮光所吸引,二人一直走到今天这步,朱炎亦觉出她话中的深意,这份难得可贵的爱,是她和他一块经历那么多事之后,真正沉积下来,如陈年的老酒,醇香迷人,隽永流长。   让人一饮,就会醉倒于这大好美景间,不可自拔。   他懂她的意思,便道:“朕知道的,然而朕是愿意放纵你的,朕并不后悔。”   沈夙媛眉头竖起:“皇上敢后悔?”   朱炎哈哈笑了两声:“不敢不敢。”说着随即一把搂住她,头抵着头,声音忽然低下来:“即便你说的这些话朕都知道这其中深意,朕也是不敢放你去冒险。上次泰州的事是如此,这次亦是如此。朕是不想你受委屈,你是朕最心爱的人,朕身为你的夫君,就该肩负起保护自己女人的职责。总叫你为朕去做这些事,朕于心何忍?你让朕一个大男人摆在何地去了?今日把这话讲开,你要做什么朕不拦着,但若是事情里头有危险,你必须要同朕说一声,不可让朕再这般担心受怕,可明白?”   看他这样,沈夙媛叹道:“好罢好罢。”遂回捏紧他的手,微笑怡人,“这次夙媛勉强听一回皇上的话,尽量往后不再自作主张,该什么事都会说与皇上听。”   朱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道:“记得先前你一直想要见你嫡亲兄长,这许久不曾见你兄长,你可曾想他?”   突然听得朱炎说起沈廉,沈夙媛一怔,她之前争夺皇贵妃这位置时,曾送信让沈廉牵制沈家的宗族那头,让那些老顽固别生什么乱子,沈廉一直都她有书信来往,直到她后来被封作皇贵妃,和朱炎这一通纠缠,加之张太后等人的事情接踵而来,她便顾不得外头的沈廉。本一直想和沈廉见上一面,但听说她这位嫡亲兄长在外头亦忙碌得很,故此她并不强求沈廉入宫来见她。而今听得朱炎忽地提起沈廉,沈夙媛恍然一阵,说起来……自打她入宫后,不知多久未曾见沈廉,也不知多久未曾见她的那一对野心家长和不靠谱儿娘亲了。   “夙媛自然是想念兄长的。”   “几个月前,边境有流寇集结而成,滋扰不休,镇守的武官来传报后,朕便派了你兄长过去肃清流寇贼子,这些时日想是清得差不多,已经查人过来说过,朕想着便让你兄长归朝,替他办一场洗尘接风的酒宴,再放他几日。届时你出席来,同你兄长好生聚一聚,你瞧着怎样?”   沈夙媛听得他这般说,才知晓这几个月以来沈廉为何不再送信与她,平素里即便是不谈论那些事,兄妹俩亦会经常通信,今天听朱炎说起,才知道原来沈廉是被朱炎给派去边境清扫流寇去了。   想她这位大哥哥算是骁勇好战之人,偏生这天下太平,民生富庶,没什么仗好打,每逢外头有什么需要动武,就会自动请缨,有时候连朱炎都在想,之所以沈夙媛有这一身怪力,怕是小时候没少跟着她那嫡亲哥哥学。   如今这边境流寇肃清完毕,沈廉神清气爽,加之沈夙媛怀了身子的消息马上就要宣传出去,待到了沈廉的接风洗尘宴上,正好就顺道公布。   朱炎同沈夙媛说起这个,沈夙媛想着这快马加鞭过去通知沈廉,到沈廉回朝中,时间差不多,便道:“好罢,都听皇上。”   两人商量好这件事,朱炎又说起别的来:“对了,你可想你的母亲?”   “……”他今日是要来一场亲情大会么?   一听朱炎提到她的那位娘亲,沈夙媛有种扶额的冲动,她无奈地道:“母亲如何?”   “待你怀上身子的消息公布出去,想来姑母应当会入宫来你,你要不要朕把姑母打发走?”朱炎当着沈夙媛的面这般直白地说道。   沈夙媛咳嗽了一声,又禁不住笑了:“夙媛听说,母亲前几月是入过宫里来的,不知怎的被拦住了,难道这些都是皇上您做的?”   朱炎也咳嗽了一声,严肃脸:“你别说出来,朕这都是为你好。”   燕平大长公主其实还是很想要关心一下自己的亲女儿,自从许久之前被沈夙媛那样一通教育后,不说大长公主是有多开窍,但好歹是明白再好好不过自家亲女儿的铁道理,沈家说白还是外人,只有自己生的女儿,和皇家的人才是娘家。她为沈家耗费青春不说,荒唐糜烂多年,多亏得女儿一言,真是醐醍灌顶。   燕平大长公主有心想要重塑和女儿之间的亲情关系,偏奈何每每入宫,都先让她这侄子请过去,说一大通道理,说什么近日来心情不好,身子不好,各种不好,反正就是不让她见!气的后来大长公主干脆不来了!   她心里有怨,咬手帕恨得不行,然她这侄子性情阴晴不定,她万是不敢招惹。心里气不过,便干脆打包袱道外头散心游天下去了。   可朱炎想着,一旦沈夙媛怀孕的消息宣扬出去,他是要举国同庆,举办一场大宴,到时,大长公主还能不知道?再怎么说大长公主也是沈夙媛的亲娘,必然是要入宫来守在她身边,而就大长公主那个碎嘴的劲,届时还不把他之前对她所做过的那些事说与沈夙媛听,那他不仅丢脸,人都能丢了!   她瞒着他私底下做过不少事,朱炎瞒着她私底下亦做过不少。他这维系帝王尊严不容易,可不想燕平大长公主一来就被拆穿他曾干过的那些事!   听了朱炎的话,沈夙媛仔细琢磨,很快就给她琢磨出一丝异常的味儿来,啧啧,看他这么逃避,难道他和他那不靠谱儿的娘亲说过些什么?沈夙媛打量着他,见他面容严谨,笑容划过嘴角:“皇上不让母亲入宫来看夙媛,是为夙媛好呢,还是为皇上自己好呢?”   朱炎眼中略心虚,故作恼怒,拧了一把她贼笑的脸:“朕自然是为你好,朕是怕姑母太过兴奋,万一一时不小心伤到你和孩子,而她身为朕的亲姑母,又是你生母,让朕怎么去怪她?不是朕说姑母的坏话,总而言之,她要来看你几面朕是允许的,但不能把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气带进来。”   燕平大长公主的荒唐行径人尽皆知,朱炎当然也听说过他这位姑母为赌气包养面首,玩一些小男人的事迹,他是怎么都不愿意沈夙媛和燕平大长公主多亲近的。就算要亲近,那也得是在他看着的情况下。   朱炎这般霸道,沈夙媛却一点不生气,反觉得心头暖融融的,她笑眸明媚地望着他,道:“好了,夙媛知晓了。若届时母亲真入宫来,夙媛会小心些。况且母亲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荒唐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母亲是错过,然若能及时改正,一点小事就别揪着饶不过了。”   朱炎别扭地看她一眼,想想姑母的德行,真觉得能生出沈夙媛这般性情的实在不可思议,他捏捏她圆俏的鼻头,沉声道:“你说的。”   “恩,保证。”她笑着,用手勾住朱炎的小拇指,“拉钩。”   “淘气!”   沈夙媛咯咯地发出一串笑声,两人倚着喁喁私语半日,朱炎仍是眷恋不舍,可政务亦不能耽搁太久,便只好同沈夙媛依依惜别。待朱炎离去后,玉莹和宝芯一并入内。   玉莹笑着打趣:“皇上同娘娘这份恩爱劲,实在是连奴婢都要看不下去了。”   沈夙媛瞥她一眼:“故而本宫才说,待玉莹适龄时,本宫也给你寻一个夫家,你还说不要。”   玉莹听她又提及,忙红脸打岔:“好罢好罢,是玉莹错了。”   宝芯笑道:“娘娘,您别看玉莹姐姐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可想要了。之前还绣什么荷包,上头鸳鸯交颈,啧啧啧!哎——姐姐别打人啊,娘娘在这都看着呢!”   宝芯躲开玉莹的手,她可是早有准备,玉莹没打着人,又听宝芯这般调侃她,立在原地柳眉倒竖,直道:“合该立即就把你给嫁出去才是!”   宝芯吐了吐舌,俏皮道:“按年纪来算,怎么都该玉莹姐姐先!”   玉莹真叫宝芯气坏了,这丫头胡说八道的劲头越来越厉害,回头她必得好好收拾一番,不若真要翻天了!正这般想着时,从冷宫那办完事梳洗换了身衣裳的林嬷嬷入内,她满面春风的,同得了一件大喜事般神情快活。   林嬷嬷一进来,宝芯就不跑动了,忙蹿回玉莹身边。   林嬷嬷算是宝芯的死穴,一旦林嬷嬷发话,宝芯就不敢说话。平素里还有玉莹替她说,然这回她惹了玉莹生气,玉莹便不管她,径自走到沈夙媛身边,替她揉肩。   “宝丫头刚才又发什么疯,哟,还惹了玉莹发火?”   “没!没呀!”宝芯一副您千万别冤枉我的样子,叫了一声。   林嬷嬷知道她一贯的滑头滑脑,便让她一边老实站着,直接同沈夙媛禀报:“冷宫那边,火已经扑灭了,全照着娘娘说的,如今人已经用绳子给拖出来,烧得半身都烂了,已经让曲神医赶过去。曲神医说了,命是能用药吊回来的,就是腿给压折了,即便是将来好了,恐怕只能主拐杖了。”   玉莹和宝芯听了,俱都露出解气的笑容来。   如今张太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没人会去同情。   玉莹也算是菩萨心肠了,然对于张太后,她亦生不出一丝的怜悯之心,想她之前害那么多人不说,还三番四次试图致娘娘于死地,先后利用朱宝林和兰嫔,这样的人,怎般受罪都是在还债,是活该。   沈夙媛听罢林嬷嬷所言,微微颔首:“这番还麻烦了曲先生,如今,本宫也让那毒妇尝尝这种烧得半死不活的滋味。”   “对了,元氏方才过去了。”林嬷嬷说。   沈夙媛眸光微凝,倒不惊讶,想来张太后的落败,最痛快不过的,该是元氏。她是当年事件里存活下来的受害者之一,喜儿不懂事,记不住那些,而元氏可是一直记在心头二十几年,对她来说,这算是报了仇吧。   她道:“便让元氏去看吧,看看也好,心里头舒畅了,身子骨才能真正好起来。”   按照曲寒方所说,元氏本就没多少活头,是心里不想活,毕竟大愿得报,喜儿又有了归宿,她即便再怎么熬,恐怕也熬不到看喜儿成亲,加之喜儿这般,元氏确实是心灰。故此在这世间,她已无可留恋。现在张太后这般,反倒说不准还能吊住元氏的心。   喜儿而今还有诸多地方需要借助元氏,再怎么说,都是元氏带了喜儿这许多年,喜儿同元氏还是最亲近不过。   事情算是真正告一段落,沈夙媛不再去想张太后的事,按朱炎所言,待沈廉归朝后,接风喜宴上会宣布她怀上龙种的消息,她也该未雨绸缪,好好准备一下才是。沈夙媛将此消息告之林嬷嬷等几人,她们几人都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会保护娘娘的安全。   其实,沈夙媛觉得自己还是有自保能力的。就算怀孕期间动武的话,好像是略显粗蛮。   她就还是安生养胎,做一个家里蹲的幸福女人吧。   时间急速流逝,很快,沈廉班师回朝。   这流寇问题一直缠绕多年,即便是这一时肃清,将来仍还是会有的。只不过沈家镇国大将军的威名摆在那,那些流寇被一番猛击后至少会停歇上几年,不敢随便集结人来,再尝试一回沈廉凶猛的战斗力。   之前一次归来,沈廉都是直接来找皇上,而这一次,朱炎已经在书信上与他说过,让他不用顾忌君臣礼仪这些,他知道他同沈夙媛之间有来往,便想让他们兄妹俩提前先聚一番,故此沈廉撤下武官的衣装后,换身常服入宫,前往敬央宫。   他来得匆忙,沈夙媛正午睡,宝芯去跟着林嬷嬷干活,而玉莹则守在帘子外。   这十二月接近中旬,已是入冬,天气渐凉,秋乏过后即是冬困,加之先前她主理的一季度大排查,废了不少心力,她的勤恳聪慧得到一众上下人的赞扬称道,玉莹忙碌不休的同时,亦还要顾着沈夙媛的身子,她一向细心,不得容许自己懈怠。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告诉严密的思维,然现下里事情全部都过去了,玉莹亦感到一阵疲累。   今日午睡皇贵妃本来要让她去休息,换别人来守着,然玉莹不放心他人,宝芯和林嬷嬷不在,团籽这般娇小柔弱,便唯有她自己来,至少她而今也算名声在外。旁人除了知道沈夙媛身边有个厉害的林嬷嬷以外,亦知晓还有个温婉淑柔却骨子刚硬的玉莹,都说她是要接林嬷嬷班的。   沈廉没带人过来,他就只身一人,经过长廊时一群宫女瞧见沈廉,俱都小声议论这位高大英挺的男人。   沈家的基因算是顶尖的,大长公主年轻时虽荒唐不靠谱,但相貌却是顶尖,而沈丞相年少有为,那时期亦是传闻里的美少年,沈廉传承两者基因,加之沙场磨练,添了一分刚硬,男子气概十足,令人瞧得怦然心动。   他沿路过来,一入内,就见一名少女坐在帘外榻上,手撑额,昏昏欲睡。   沈廉皱眉,然眼见她脑袋倒下去,疾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与新读者:已替换   PS:强推好朋友的文,日更有保障   文案:   重活一世,她发誓再不任人摆布,她要帮着娘亲重回侯府,她要为自己寻个佳婿良人。越是有人不愿意她活的幸福,她就越要过的一生如意。   大家都去捧个场吧,么么哒~   PS:感谢亲爱的鸭梨子的地雷!!!   第94章 公布   沈廉本是出于好心伸手,以免她摔到案几上给磕坏脑子,不曾想玉莹一感到有人触碰到自己,还以为是什么恶人过来了,忙不迭一声大喝,睁开眼又猛一见高大男人的身影如同黑压压的雾霾般盖下,她顿时一声惊叫,抄起案几上的茶壶朝男人身上狠狠摔去,一边厉声喝道:“谁!你是何人!是怎么进来的!”   沈廉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被砸得措不及防,待他身上那一下令他肋骨生疼时,沈廉才陡然升起怒容,冲手里握着朱钗,抵着他的玉莹低吼道:“你做什么,我不过是好心——诶,你!”   他人往前走了一步,还未说完话,就见玉莹一双美眸莹莹的眼闪过一道惊色,挥舞着朱钗组织了沈廉的靠近。   沈廉见她这般情绪激动,不由觉得头疼。   他按捺下性子,瞧着这眼前分明娇娇弱弱的女子,怎么打起人来的这股狠劲一点都不输于流寇呢?不,应该说,这女人比流寇还要麻烦,那些乌合之众他沈廉还能一把大刀杀了了事,然眼前的女人,他可是碰不得的。   沈廉是知道他的这个嫡亲妹妹对待下人有多好,从前对林嬷嬷,他都拿林嬷嬷当长辈看待,而如今这丫头,怕是他万一真伤着她分毫,他这妹妹,还不知要怎么让他来还。   沈廉这般想到,便只得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我真当不是贼子,我是……”   玉莹死活不肯听他解释,沈廉虽人模人样,但玉莹这些日来防备之心实在太强,这一时间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让玉莹无法不提防,她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情,就要张嘴大叫。   沈廉见她一张嘴,声音刚出来,猛然一个欺近,玉莹惊慌之下一手紧握朱钗就要扎向他肩头,幸而沈廉身手矫捷,玉莹这一下岂能够伤得了他?   他轻而易举就锁住她的手腕,稍微一用力,玉莹轻呼一声,手里的钗子就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帘子里头正午睡的人,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即便她如今怀着身子,困觉时比平素要沉得多,然玉莹和沈廉这一番你来我往的阵仗,声音大得里头人完全没法继续睡下去。   沈夙媛醒来,她揉了揉眼,转过头去,就见帘子外两道人影交缠在一块,她眯眼瞧了会儿,看这身形,怎这般似一人……她猛地睁大眼,一手快速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朝帘外疾步走去,一打帘子,这外头被沈廉捂住嘴,挣扎不休的玉莹立马就停止动作,同沈廉一道转过头去。   沈廉见自家嫡亲妹子被吵醒,马上就想到如今被自己钳制住的女子是她的人,连忙将人给放开,而玉莹则是第一次叫个男人这般靠近,几乎是人贴着人,羞臊之际更多愤怒。   一等沈廉将她放开,玉莹就往他脸上啪地甩了个巴掌!   沈廉大怒:“你——!”   玉莹不怕他瞪眼,忙不迭跑到沈夙媛身边将她扶好,一边冲她说道:“娘娘,这个人实在可恶,居然敢随意闯入敬央宫里来!问他叫什么也不说!对了娘娘,您怎么才穿这么单薄的一件衣裳,怎不把披肩披上呢!快快快,娘娘您先坐下,让玉莹把您的披肩取过来。”玉莹本是在气头上,转眼注意力就全部放到沈夙媛身上,见她身上什么也不披件就出来,心中焦虑,一说罢就要往帘子里头入,然一转眼工夫,玉莹就回过身,“不成,玉莹不能留娘娘一人在此,这贼子看上去居心叵测,玉莹现在就喊人过来!”   沈夙媛憋着的笑到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望着她这嫡亲大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的交织变色,心想平素稳重谨慎的玉莹,居然还会起这样的乌龙事儿,沈夙媛不成了,直接用手捧着小腹笑得乐不可支。   沈廉揉着额角,朝他这不出声就看光顾着热闹的顽皮妹子走来。   玉莹懵了,她茫然看着大笑的沈夙媛,直觉似哪一块地方出了错,瞬时,她便反应过来!   若此人是贼子的话,为何娘娘却一点都不惊慌呢?   玉莹身子僵了下,她转眸看向沈廉,就见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抬眸便冲沈夙媛说道:“妹子啊,你是存心看大哥的好戏是不?这回看够了?”   大哥?   娘娘的嫡亲兄长,刚刚肃清流寇回朝的镇国大将军?!   玉莹惊呆,她不敢置信,原以为镇国大将军该是威武不凡,身披盔甲,而这眼前人,同皇上差不多几,不过比皇上要黑的多,健康的古铜色,人劲瘦欣长,棱角分明的脸显得英朗俊挺,五官格外深刻,特别是那一双眼,灰褐色的瞳色,紧紧凝视着人时,深邃夜。   这时候玉莹总算知晓自己是闹了个大乌龙,把娘娘的嫡亲兄长给认作图谋不轨的贼子不说,还给了人堂堂的大将军一个特别凶狠的巴掌,玉莹眼睛往沈廉面上一晃,羞惭不已。   这古铜色肌肤上,明显印着她的一个巴掌印子。   玉莹真想要寻个地洞钻进去,她咬咬唇,便道:“玉莹、玉莹给娘娘把披肩取来!”说罢人就闪入帘子里,只余沈廉在后头一声拖延了音调的“你”,还有沈夙媛的铃儿般不断溢出的笑声。   沈廉没好气地看了沈夙媛一眼,人来到她身边坐下,旋即伸手将她微微敞开的中衣拢紧一些,眼里的宠溺泛开来,笑道:“怎在宫里呆了这近半年,还同郡主府时那般随意,也不知道皇上平日里到底有没有管着你一些。”   沈夙媛挑眉,头挨向沈廉的肩头,手挽住沈廉的手臂,巧笑嫣然:“怎地,大哥还想让皇上管着我呢!现在是皇上被我吃得死死的才是!”   沈廉用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她故意哎哟一声,嗔道:“大哥怎一来就打人家的脑袋!”   沈廉失笑:“就这么轻轻碰一下便受不得了?小时候吃那么苦,也从未见过你真正吭过一声。看来是在宫里住久了,真正变成个娇女子了!”   沈廉正调侃她,里头纠结的玉莹总算挽着一件披肩打了帘子出来,挪着小碎步来到二人面前,羞煞着一张俏脸,伸手将披肩盖在沈夙媛的身上,之前被她扇了一巴掌的沈廉没什么好脸色,一见玉莹便沉下脸来,紧抿双唇,眸子深深锁住玉莹。   玉莹自知犯错,她朱唇轻咬,待把披肩盖好,忽然就要下跪来,不想沈夙媛出手很快,亦或是她早看出玉莹的想法,扶住她的肩,将泫然欲泣的玉莹给拉到一旁来,转头向沈廉替玉莹求情说话:“大哥何必冷着一张脸,玉莹之所以会误认为大哥为不轨贼子,还不是大哥一声不吭地就靠近人家,是大哥先吓着了玉莹,就算玉莹后来给了大哥这巴掌,那也是人不知你身份,不知者无罪,大哥就罢了。”   沈廉其实没生那么大的气,他刚进来时见人都累得眼下生了阴翳,心道这宫女身娇体弱的模样,然待妹子的确是忠心耿耿,若不然不会累到这等地步还守在外头。而今见人都咬着一张嘴,唇上都被快被咬出血来,然不曾想骨头倒是硬,还心思聪敏,宁愿就这么无声地下跪来认错,也不愿演一演。再者,听沈夙媛为其说话,便知道自家妹子是真疼她的,想来在自家妹子身边服侍已久,便叹口气,脸色好转下来,对玉莹说道:“好了,别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既然妹子都为你求了请,这一巴掌的罪就免了。”   玉莹一听,心头松口气,连日来守得她头昏欲涨,如今人一松怠下来,就撑不住笔直的身子,身躯一晃,还不待沈夙媛去扶,身边的沈亮就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玉莹的一边肩头。   他皱眉道:“都累成这般了,还不休息?真是要累死不成?”   玉莹没支声。   沈夙媛抬起头来,自家这大哥就是面冷心热,说话是不中听,却句句在理,玉莹这丫头倔强,之前怎么劝她换班过来都不愿,非得自己亲自来守着,她实在无奈,如今见人都累得要晕倒了,沈夙媛说什么都不能再纵着她,便起身来到玉莹身边道:“快去好好睡上一觉,你当本宫身边是没人了吗?你想要守不是不可以,也得先把身子顾惜好,若不然你病倒了,本宫身边不是又少了一名得力大将?”   玉莹听沈夙媛都这样开口了,肩头火热的一阵烫,她先肩膀一挪,人往沈夙媛这边靠了靠,人虚弱地朝沈夙媛福身,遂道:“那奴婢便听娘娘的话,待身子缓过来后再过来,不过娘娘也得注意着些,不可大意。”   即便是过了这头三个月的危险期,玉莹仍是不放心,林嬷嬷如今年纪大了,监守的事做不来太长时间,而宝芯那个鬼丫头,玉莹担心她这性子,唯有自己来最是放心。可玉莹如今发现她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想娘娘的话,确实是有道理,便不再坚持。   沈夙媛派了一个人扶着她下去,沈廉瞧着玉莹离去的背影,神色微凝。直到人走了,沈夙媛忽地冲沈廉道:“怎么,大哥是不是觉着这妹子还不错?”   沈廉一听,立时转过头来,瞪视她:“想什么呢!大哥是那样的人吗?”   沈夙媛咯咯直笑。   沈廉真忍不住在想,皇上这到底得有多宽的心,整日里被她这妹子逗趣,居然还这么命大活到现在?这短短半年不见,他深觉得她气人的本事要更甚以往。   揉着头,沈廉叹道:“你别多想,我是瞧着你的人有韧性,这骨子里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你看她方才虽是要向我下跪,然这模样,犟得很,哪里是打心眼里想同我认错?不过……她确实不容易……我是男人,何须同一个女孩儿这般计较?”   “现在才说不计较?不知道是谁刚才给人小姑娘脸色瞧?”沈夙媛冲他使眼色,沈廉扬起手来,作势要来打她,她立刻扬起下巴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同皇上说去!”   “……”这般不要脸的走后门,沈廉真服了她。   他无力地放下手,心口一阵气一阵气地往上涌,等缓和下来,沈廉才吐出口长气道:“不同你闹了,与大哥说说,这些日来如何?这怀着身子可有哪儿不适应?”   “还成,如今都不吐了,也没那么厌食,不想起初时,简直没耗掉我半条命来。幸好这会儿都缓过来了,倒是大哥你,这一次肃清了流寇,还准备去外头么。而今天下太平,大哥都二十几了,还不成家立业,父亲宗族那边,就没催你么?”   “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国家为重,怎能偏执于儿女情长?你大哥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也就比皇上大了一载,怎让你说得,好像是个老人一般。”沈廉皱眉道。   他不太愿意谈婚嫁一事,沈廉虽是将军,是武将,比不得文人文官心思活泛,却打小是明白他这身份,若要娶妻,必然不能遂他心愿。宗族族老会插手,父亲亦会挑剔万分,就连母亲,恐怕届时都会搀和上一脚。   之前他是不同意夙媛嫁入皇家的,因他知晓这皇室中的污秽腌臜之事多如牛毛,他这妹子自小潇洒悠闲惯了,他是真怕她会不习惯。沈廉自己可以为家族奉献,为国家牺牲,却不愿看到自家亲妹子为沈家利益而用她一生幸福来换。然如今沈廉看在眼里,这近半年过去,皇上待夙媛的心,沈廉已然放心。至于他的婚事,他暂时不作考虑。   他宁愿在外头打仗,风里来雨里去,亦不愿成为政治斗争的傀儡。   沈夙媛大概能够感受到为何沈廉会对婚姻感到如此排斥,其实想想也对,以沈廉这种性格,加之他常年在外,若娶一个大臣的女儿,届时又无法保障人家的幸福,恐怕他自己就会先厌恶自己。故此沈廉一直请缨镇守边境,整日里力致于肃清那些个流寇贼子,想必这其中也有一点逃避的成分在里头吧。   她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直接离开沈家,然再怎么说,是沈家给了她这些荣耀,她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恰巧她和朱炎又是自小一起长大,她有信心将朱炎拿下,因此权衡之下才决定嫁入皇室。若真是如先帝那种的,她才不会抱着征服的心态傻了吧唧地凑上去!   就算先帝最终后悔,可人死都死了,追悔莫及还管个什么用!   “这婚事不是妹妹催大哥,便是大哥想要拖,这次回朝,想来父亲必定不会继续放纵大哥,若大哥真想躲过去,还不如自己赶紧寻一个来,总比真到时父亲塞一个下来好罢?大哥能拒绝多少个呢?这都是早晚的事,大哥还是细细想想罢。就如妹妹当初,有些事,即便是此刻避开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啊……”   沈廉听沈夙媛这般,莫名的感到心情浮躁,他俊眉一拧,连微微板起来。   沈夙媛见此,眼定定望着他,叹道:“大哥,听妹妹一句劝,与其被动逃避,不如主动追寻。而今大哥二十有二,过年底便近二十三,您看看这朝中上下到大哥这个年纪,几个没通房小妾。诚然,妹妹是不赞扬大哥多娶的,然而大哥确实是该找一个了。大哥总不想,一辈子打光棍吧?”沈夙媛说到这份上,真是叹息了。   不想政治联姻她可以理解,但光是抗拒是不管用的,想要寻真心人,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沈夙媛有时候真觉得,女孩子在寻求真爱的道路上虽然是艰险困难,然而至少愿意跨出第一步来,但是对于男人而言,比较之下,往往逃避心理异常严重。特别是如沈廉这般,骨子里其实超级大男子主义者。   别看沈廉待她好,然而在娶妻方面,观念还是非常传统的。就喜欢那种贤妻良母,会操持家业,专心做全职太太是最好了。当然,沈廉要是自己娶老婆,肯定也是那种特别疼老婆的类型。奈何他就是不想娶啊……   作为沈廉的嫡亲妹妹,沈夙媛很焦虑,看他这架势,她是真怕他是一辈子都不想娶妻。   沈廉沉默,但他知道沉默不是个办法,良久后,轻声道:“我有时在想,若是我生在平凡人家里,也有个似你这般的妹子,一家人志向不大,求个日子安稳妥当即可,待你及笄后操心操心你的婚事,而大哥适龄后,寻个踏实肯干的媳妇儿,这样的日子……”   沈夙媛慢慢听着,听到这,忽而含唇笑了声:“若这时光都够倒转,大哥能够投生到普通人家去,那样儿连历史都会有一番大变。正是这世间不存在如果,妹妹才要劝大哥及时考虑此事,省得到时被逼于无奈……真个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冷落了人家,岂不对不住人家?”   “那妹妹你呢?”沈廉忽然问道。   沈夙媛先是一愣,然她转眼就反应过来,沈廉是在拿朱炎作比喻,沈夙媛轻轻一笑:“所以妹妹才要主动出击,争来自己的幸福啊……如今,这幸福不就已经到了妹妹手里?”   她笑盈盈地望着沈廉,沈廉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瞳孔一缩。   是啊,她也不是坐以待毙,就等着福气砸到头上。   她亦付出许多,明里暗里,终归是自己去拿来了。而他,总是不断逃避,借以边境流寇骚扰不休,而常年在外,心底里从未考虑,甚至是排斥他的婚姻大事。或许在他的想法里,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沈夙媛所言,他都没想过自己争。   而今听了这样一番话,沈廉似兜头被浇下一盆凉水来,之前混沌的思路一条接着一条被理清。   沈廉纠葛的眉舒展开来,他眸光柔软地望着他这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想她一个女子,却比男人家要爽快利索得多,想要什么,自己伸手去拿就是,等着别人送上门,这不痴心妄想么。   多简单粗暴的答案,他以前怎么就没明白过来呢?   沈廉想通了,脸上含笑,握住沈夙媛手由衷谢道:“妹子果然是大哥的知心人,之前都是大哥糊涂了。”   沈夙媛见他醒悟的及时,倒是有点诧异,然遂想到这算是好事,便爽快地道:“大哥能想开自是最好不过了。好罢,大哥晚上不是还有宴席要参加,赶紧先把这一身常服给换了吧。到时,大哥的接风宴上见。”   沈廉低头看他这一身方才被玉莹用手抓得皱巴巴的前襟,失声一笑,道:“那好,大哥先走了,晚上见。”   沈夙媛“恩”了一声,旋即送别沈廉,不过沈廉并没有让她送多远,考虑到她如今的身子,走动太多不方便,故此走到转弯口便让她回去了。   沈夙媛回到敬央宫,这午觉睡到半道上被人打断,没睡饱自然要补回来。   这会儿林嬷嬷和宝芯回宫里,见里头守着的人换成别人,玉莹却不知哪儿去。   林嬷嬷便打开帘子往里头瞅,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嘴角露出一丝笑,随即放下帘子,换下守班的人,遂叫宝芯前去玉莹房中看一看。没过多久,宝芯便回到寝殿来,原来玉莹是累倒了,如今去困觉休息。   林嬷嬷皱眉轻叹:“玉莹这样,未免太伤身子。”   宝芯虽经常打趣玉莹,然从心眼里是把玉莹当做姐姐看待,适才去玉莹房中,见人即便是睡着了,眉目间已经能窥见那显然倦容,亦是叹一声道:“是啊,确实很伤身子。”   “往后你多劝劝玉莹,叫她别那么固执,娘娘这边,你多看着些。”   宝芯应道:“知道了嬷嬷。”一顿,又接上一句,“其实宝芯明白,玉莹姐姐到底是不放心我,所以事事亲为。”   “你这跳脱性子,怎让人放心?”   宝芯反驳:“若是关乎于娘娘的话,宝芯把性子收敛起来!”   林嬷嬷道:“好了好了……嬷嬷知道。玉莹心细谨慎,这样是好的,就是有时太仔细些,这般耗损身子却是不值得了。”   “因为是关乎娘娘和娘娘肚中骨肉的安危,玉莹姐姐才如此上心。”宝芯说道。   林嬷嬷心知,便未说什么,两人间一时沉默,不过都想着等玉莹醒来后劝劝她,叫她别再这般拼命,起码得养好身子再干活,现在这年纪拼了命的干,老来身子败坏那是大大的划不来。   因之前午睡过一段时辰,加之晚上还有沈廉的接风喜宴要参加,按时辰,这会儿是该准备起来。如今身子已经是三个月大,这孩子还在腹部上面,还未下滑,故此肚子还不显。所以穿着打扮上还不需要特别宽松,主要以舒适为主。但既是参加宴席,稍微还是要打扮的亮丽一些,便挑了绛红色的长裙。外头一件金缎风毛褙子,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往铜镜里一瞧,那真个是光艳明媚。   而此时的玉莹也从片刻休息中醒过神来,本是打算跟着沈夙媛一块儿去宴会上,然林嬷嬷同玉莹苦口婆心的说了叫她再多休息一阵,别身子还没彻好就有操劳这操劳那的,让宝芯过去就是。宝芯则举手打包票说一定会不闹,在娘娘身边乖乖的。   玉莹最终是同意了,她确实是累,这些日脑子里一根筋紧紧绷住,猛然松懈下来,必然会让人一时间扛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倦意。然这一顿放松之后,玉莹身子亦舒服多了,就是仍有点疲乏,想来养两日就成。因此,不再多说,只说了两句,一定要护好娘娘,不可让有贼心之人有机可趁。   宝芯和林嬷嬷都让她放下心来,随后跟着沈夙媛一道来到接风宴上。   沈廉当是今日主角,然此时人还未来,多事诸位大臣到场,还有妃子以上的嫔妃亦可入席,同皇上一个圆桌上。而沈夙媛入座时,朱炎已逝到了,正和人谈笑,他感到场内一阵骚动,便顺着众人视线望过去。一下瞧见她从入口处缓缓走来,朱炎嘴角蓦然扬起,露出一丝畅然笑意。   他与身边人说了两句,便径自朝她走来,一脸温柔地将人给搂入怀中,带入席间。   这会儿,林皇后姗姗来迟。   本来,她不是这个点要出场的,不曾想刚一出来就撞见沈夙媛这边也出来了,她便生生停住脚步,直到双眸怒张,死死盯着皇上将人给悉心呵护地带入座位,林暮烟是看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奈何她不能发脾气,没法发脾气!   她祖父如今死了,太后又被废了,冷宫里一场火烧得半死不活,如今用药吊着命,她寻机会去看了人,那模样,触目惊心,叫她几天几夜都没从噩梦里真正醒过来。   若说她从前当这个皇后,还有翻身机会,现在林暮烟却也是看得清明,皇上不喜她,朝中大臣无人帮她,林家那位同皇室交情最好的如今不在了,连唯独能够帮她出谋划策的太后而今亦彻底败落,她身边……已经无人了。   她拿什么同沈夙媛去斗?   林暮烟的手猛然一握,紧得几乎要将指甲刺入,然她面上仍强撑着一抹笑,即便再不喜,这样的接风喜宴上,她身为国母,一宫之主,怎能闹脾气?她便是忍不下去也只得继续忍,不然……林暮烟眼中闪过一丝悚意,她不想变成张太后那样子,不想!   林皇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出去,众人的视线很快投向她来,然唯独那边席间的人没有将目光转过来,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朱炎高兴今日就要宣布他有子嗣的消息,又担忧会有激进的人出现,当然,这喜必然是大过忧的,因他此刻就在她身旁,谁敢欺近她身边伤她分毫,他都愿用身子去挡!   林皇后很快入座,一左一右,总有一边是要被落下,而显然,林皇后当众被落下了。   说气肯定是气,林暮烟气得心都绞至一块去,然能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   她强颜欢笑,唤了声他皇上,朱炎冷淡地回了个低沉的“恩”字,便再没有别的话。而他冷硬的表情一转头,就双眸柔意倾满,统统给了身旁另一人。   其实沈夙媛有点郁闷,她过来不是来秀恩爱的啊……朱炎这老缠着她耳鬓厮磨的,这到底是她兄长的接风宴,还是她和朱炎的秀场?从传闻里,朱炎就宠得她无法无天,而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他将皇后抛下,这般不顾忌地宠她……   沈夙媛总有一种感觉,这……像是宣战哪。   向谁宣战呢?   礼教,德法,还是其他……沈夙媛不清楚,她只觉得,现下这般嚣张的男人,很有趣,亦很可爱。她回应着他的热情,眸光里点满璀璨笑意,荧光闪烁,塞过头顶高挂的一轮弦月。   而这会儿两人旁若无人,恩-爱缠=绵之际,远处传来太监的高亢声,是沈廉入场了。   今日主角来了。   沈夙媛便用手推了一把朱炎,让他现在能收敛着点了,朱炎依依不舍,心道这沈廉怎来得这般早,不说不用急么。想归这么想,朱炎还是松开了搂住沈夙媛腰身的手,规矩地起身来,朝沈廉走去。   两人一阵见面礼后,沈廉入座。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朱炎开始说恭祝的贺词,无非不是那些让沈廉继续努力的客套话。   沈廉本就不是特别在意这些虚礼之人,若朱炎要让他一套接着一套来,沈廉还不如干脆不来这接风宴。他亦知道,这次接风宴的主要目的并非是为了他,在皇上给他的信笺,皇上倒是诚实,都说了一清二楚。   沈廉当时真有种失笑的感觉,然转念一想,朱炎为夙媛这般费心费力,足以见他对夙媛的用心良苦。   那时,沈廉有种放了心的滋味。   他瞧着朱炎说完那些话后便回到席间,宴席就算正式开始,特地建上的台面上,请来一队舞姬,这舞姬个个都是蜂腰大胸,身段妖娆多姿,眼儿抛来抛去,宛若最迷人的美人蛇,将在场雄性的眼神差不多都吸引过去。亦将在场妃嫔毒辣似针般的眸光勾过去,然林皇后却不是的,她总是时不时地瞥到身边的两人。   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很难不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林皇后看得心火直冒,只能用膳进食,来转移注意力。   这边,沈夙媛望着台上舞姬曼妙的身姿,她不由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问:“这是皇上特地准备给兄长的节目?”   朱炎侧头,亦压低声道:“听说沈将军如今尚未同哪一位女子有过结交,便是连红粉知己都未曾有,朕这不瞧着沈将军孤单影只,他若有看中想挑的美人,朕二话不说就把人送过去。”   沈夙媛笑他:“皇上这是拉皮条呢?”   朱炎眼一竖起,瞪视她:“说什么,吉利不?”   沈夙媛仍是笑:“大哥什么性子臣妾还不知晓,皇上还是别操这份心了,到时把大哥吓着可不好。”   她是真没想到,朱炎起了送沈廉美人的心思,依照沈廉的性子,绝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然私底下,却一定会生闷气。那些美人亦不会碰一根寒毛,这不存心扫兴么?   朱炎听她这样一说,心想她应该是了解她的兄长为人如何,说实在这朝中上下年轻俊才哪个到这般岁数还没个伺候的人,说来那些暖-床的婢子还少吗?他本身自是不屑,然想到沈廉这般岁数还未尝过那男女雪月之事,他是在为他可惜哪!   若沈廉能寻得有心人,共结连理,想来他的小女人亦能够安心一些。   这般想罢,朱炎是起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他尚在看情况,如今最要紧的则是先公布一件事,见大家伙儿都沉浸于歌舞之中,朱炎给身旁的喻德海使了个眼色。   喻公公轻咳一声,张开嗓子:“请各位安静下来,皇上有事要宣布——”   当喻公公说出皇上有事要宣布时,于欢歌笑舞间的众臣一晃神,都还眼神迷离,未曾清醒,直到朱炎搂住身边的人,张嘴宣布了皇贵妃有喜的消息,众臣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朱炎一脸满足得意的笑,说完一件事儿就不管其他听入耳中的人怎么想了,自顾自地和他的皇贵妃娘娘,你喝酒来我倒酒,一杯一嘬亲一口,秀恩爱简直秀出一个丧心病狂,无人之境了啊!   皇上,皇贵妃娘娘,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不管众臣如何想,沈夙媛依偎在男人的怀里,身旁女人记恨似火的眼刀,旁人羡煞不已的眸色,还有许多或惊或喜或呆的眼神,这些……都同她毫无关系了。   她只知道在这个男人身边,她便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与新读者:已替换   PS:发现作收变成250了,恩,这数字……看在作者君比较勤快的面子上,萌萌哒的亲们赶紧收藏个吧,点这里哟西→鱼妞作者专栏:   第95章 性别观念   皇贵妃身怀六甲的消息于其兄长的接风宴上被宣布,众臣上下特别是沈家,必是最为兴奋,而皇贵妃的生父沈相亦是特来恭祝,沈夙媛已许久未曾同她的这位常年不现身的亲爹说上几句话。   此时沈相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客套,沈夙媛听不出他口中祝福的真心,反倒是觉得沈明心里是藏了事,其实沈夙媛同她这位亲爹一直不太亲厚,先前权柄把握在沈相手中,她一个郡主真正能够左右的亦不过是朱炎,而自打她封了皇贵妃之后,私底下献殷勤的从来就少过,她非傻子,那些巴结她的人心里是打着什么主意她怎会不知?   她对曲意逢迎来讨好她,或讨好沈家的人没兴趣,因此一个个统统给拒之门外。然她并不着急,她的目标是新晋的科选人才,刚入官场的小鲜肉。但要聪明,不得过于迂腐,至于这样的人选从哪儿采集,这便要靠朱炎来给她提供信息了。   只不过目前才进行到乡试,尚还嫌早,沈夙媛暂不考虑这一点,而是想先把后宫这边的路子给彻底打开来。而沈夙媛亦知晓,她在做这些事时头顶上沈家标志很难摘下来,然她如今羽翼渐丰,沈家若想控制她也非简单之事。倒是她此下能反过来利用沈家的资源,为她行事上如虎添翼,无需太多顾忌。加之她而今身怀有孕,不论届时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皇上头胎,意义重大。   但是,众人同时亦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按照祖制规矩,非皇后所出的皇子,为保证继位的正确顺序,会过继给太皇太后。   这是第一代太上皇提出的规矩,只能说幸运的是先帝乃太皇太后头胎亲生,而若非张氏当时将先帝到处乱洒的种都给掐灭,说不准提前生出个儿子来还真得过给皇后,即便如此,张氏最终没能给先帝孕育一名子嗣。   如今皇贵妃先怀上,还不知是男是女,可按照皇上对皇贵妃的宠幸程度,若是这孩子生下来真是皇子,怎么看都不会过给皇后来抚养吧?加之皇后同皇贵妃积怨已久,若皇子在皇后手上,指不定有个什么万一呢……几乎所有的大臣都默认了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子,更默认皇子以后依旧会在皇贵妃膝下,过不到皇后那去。这样一看,皇后娘娘人心尽失,身边都没个能扶植之人,除去这架空般的皇后位置,处境着实令人唏嘘。   唏嘘是唏嘘,然旁人看热闹,不牵扯到自己的实际利益,终究还是看,也不会犯傻搀和进去。   故此皇后的可怜,最多成为众人饭后闲谈里的一个话题,说说就过去了。   接风宴仍得继续,朱炎和沈夙媛继续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直羞得身边的另一位咬牙攥裙,她这会即便是进食都不能转移这满脑满心的恨意凄怨,直到宴会散席,朱炎只同她交代几个字,便转身和沈夙媛离开。留林暮烟一人,带着她一大帮子随行撑场面的人回到储明宫。   她发脾气无非不是摔东西,巧杏只能如常安慰她,秀纯仍是老样子,负责拾捡地上扎手的碎片渣子。   “她沈夙媛实在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她真觉得太后不在了,皇上宠着她,便自以为比本宫还要厉害了?本宫才是正宫娘娘!她沈夙媛就是个妾,再贵气仍是个妾!皇上百般护着她,就不怕别人说皇上他宠妾灭妻么!”林暮烟眼眸盛满阴毒之意和不甘心,她一边扔着手边的东西,一边大声发狂般地吼叫,待停下手来后,林暮烟颓然坐倒,胸口急促起伏,眼神失去先前的亮光,绝望而悲哀。   巧杏生怕皇后娘娘会想不开,她急忙走到林暮烟身边,劝慰道:“皇后娘娘还是想开一些吧,您也知道您是皇后,这才不过半年之久,未来时日还长着呢!您怕什么,但凡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不论皇上多宠爱皇贵妃,待皇贵妃年老珠黄,又有新的美人儿入宫来,加之沈家的缘故,皇上就不会再对皇贵妃这般上心了。”   理儿是这个理儿,反复说了好几遍,是个人都能记住了。   奈何道理归道理,感情上林暮烟却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她刚才在宴席上已经忍得够呛,这一口浓浊的闷气几欲吐出,就好像是吃了太多的食物,这里头涨得厉害,让她的不断起伏呼吸才能够稍稍缓解一些这种滞闷难受,宛若窒息般的感受。突然,她的眼光就瞅见了地上正拾捡碎片的秀纯。   秀纯确实是生得惹人怜爱,小小一团儿,此时一双白嫩小手在地上小心摸索,沉默寡言的小脸上,雪白的贝齿咬住下嘴唇,她弯着腰把瓷片捡到怀里,随后就要包着拿到外头去扔掉,而突然一道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巧杏,你不是说,秀纯这般的,男人会觉着可怜而顾惜一眼么?”   林皇后的声音似地狱来的一般,声调全然变了。   秀纯本是跪在地上,刚要起身听得这话,全身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她想到几个月前巧杏和皇后所提到的事情,原本她都打算好了,若是皇后真要将皇上请来储明宫,然后叫她去勾引皇上,那她一定得逃了。   她怎能干出那种破坏人家感情的事情呢?她就是过来当服侍人的,安心伺候主子,从没想过说要像后宫里娘娘那样生活啊!   秀纯知道是做不了那种人上人的,而且她服侍林皇后已有好几个月,林皇后的怨气委屈和不甘心,包括她对皇贵妃娘娘的仇恨和敌视,秀纯都在看在眼里,她虽然心惊,也知道林皇后为何会这样子?想到以后自己也会变成林皇后这般,还不如当一个宫女,省得同那一群嫔妃们争宠斗艳,她实在过不惯那样的日子。   然后秀纯心里所想却传达不到林暮烟这,林暮烟就是勾着唇,凉冰冰,又恨又怨,无力之中隐隐藏着疯狂的搏斗之心,她是想借秀纯上位,却不知道,秀纯根本志不在此。   听林皇后提起来,巧杏不由地瞅了眼秀纯,笑了声,遂叫她去外头先把碎渣子给处理了,秀纯身子轻颤,点点头随即出去,而巧杏望着秀纯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淡淡凉意,遂,巧杏向林皇后提意见:“娘娘,您看,咱们安排个时辰……”   巧杏的声音在旁轻柔缓慢地说着,林皇后半阖眼听,直到秀纯从殿外回来,巧杏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瞥了眼秀纯,“……你看,就这么办如何?”   “成,巧杏,秀纯的事宜就交给你来办。”   巧杏应声:“奴婢明白了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放心罢,奴婢一定会办好此事的。”说罢巧杏就将秀纯给叫到偏殿去,拉着她坐在对头上。   巧杏道:“秀纯,你说皇后娘娘待您好吗?”   皇后娘娘?秀纯微微发愣,她说不上来皇后待她是好还是不好,她从前伺候的人很多,换的也很多,多多都有些脾气性子,秀纯是受惯了,虽说在储明宫里她而今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然根本不似巧杏这般能和皇后娘娘整日里说些贴心话,她不会说,也说不来,因此她平素就负责一些体力活儿,幸而秀纯做惯了,倒不觉累。因此比较起她之前经常挨打造骂的丫鬟生活,她在储明宫里的日子还算是好过了。   秀纯想了片刻,似权衡许久,才道:“皇后娘娘待秀纯,自然是好的。”   巧杏嘴角扬了下,眸光盯着秀纯,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她道:“是吗?那现在是你为皇后尽忠的时候了。秀纯,巧杏姐姐要告诉你一些诱惑男人的法子,你可要听好了。”   巧杏根本不管秀纯是否说的是真心话,她只知道她得要完成皇后娘娘的任务,虽说让秀纯勾搭皇上是巧杏的想法,但巧杏同时亦知道,秀纯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吸引得了皇上。   她确实生得楚楚动人,然适才她同皇后一起出宴席上,伺候的途中,巧杏可是在后头将皇上和皇贵妃亲昵情景都尽收眼中的。   巧杏由衷感叹,皇上对皇后全然视若无睹,待皇贵妃好得简直要人嫉妒得肺都要气炸。况且看情形,都知道皇上是早就知道皇贵妃身怀六甲,整整三个月大,之前皇贵妃来储明宫请安的时候,她和皇后什么苗头都没看出来。   除去她那段时日脸色略微苍白疲惫些,本还道是不知平素都在忙些什么才会导致如此,加之皇后娘娘每日见到她硬是憋着一口气,又怎会注意到这一些细节?如今巧杏细细想来,才惊觉原来确实有血许多地方,能够反应出来,然所有人都未曾往哪一方面想过,毕竟若是皇贵妃真怀了孕,皇上还不把人给牢牢地看住,怎还会让皇贵妃娘娘抛头露面,引起不轨之人的窥觑?   现在想来,皇贵妃娘娘还真是兵行险招,用了这一套将计就计的法子,将所有人都骗过了。如今皇贵妃娘娘的肚子已经有三个月大了,皇后娘娘不急恐怕也得急了,一旦皇贵妃娘娘生下皇子,连巧杏都想得到,以皇上待皇贵妃的宠爱和对皇后的无视,真会把皇子过到皇后膝下才怪呢!   皇上能为这位沈家的明珠郡主硬生生给套一个皇贵妃的名号,并让她同皇后几乎一般,赐予监管后宫的权利,由此可见,皇上若要废除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那都是说到做到,完全不容人商量的啊。那时候,皇后娘娘怕是真的毫无翻身之地了。   若能让秀纯和皇上风月一场,有幸怀上孩子,那么这也算是值了!   这能不能让皇上看上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若秀纯能怀上,还是怀一个皇子,那样一来皇后就有争的希望了。然在一切尚还在待定之中,这些都是最好的猜测,巧杏不敢打包票,不过反正若是事情没成功,她随便使一些小手段,到时候全部推脱给秀纯,把自己拎出来,撇得干干净净。   打定注意的巧杏和秀纯叽里咕噜把怎样勾引的细节和动作,包括神态语气都细细同秀纯讲了,起初秀纯脑子根本就是混沌一片,一旦听不进巧杏的话,后来巧杏见她心思不在这上面,板着脸,用手狠狠拧了一把秀纯的手臂。   秀纯哎哟一声,巧杏一个巴掌打在她脑门上,这动作一点都不像是同秀纯在开玩笑,而巧杏本来是准备直接扇秀纯一巴掌,但想想,还是改了个地方。巧杏知道秀纯心不在焉,然此事事关重要,她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秀纯,适才姐姐同你说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秀锦没支声,她想伸手揉脑门,那块被巧杏打过的地方似抹了辣椒一般的火热发疼,然后巧杏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秀纯双手交握,身子紧紧绷起来。   她害怕皇后娘娘,更是对巧杏有一种从心底里的惧意,她不敢当着巧杏说不,但若说记住,她是什么都没听入脑子里,她怕巧杏待会儿问起来她会一问三不知,再度惹恼巧杏招致她的打骂,秀纯努力想了许久,才极为小声地嗫嚅了一句:“还有一些……一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巧姐姐……说得更仔细一些……秀纯、秀纯会认真听的。”   巧杏眸光一冷,她便知道秀纯这死丫头没听进去,巧杏目色冰冰凉的瞪着秀纯。   秀纯被看得心惊,便始终低着头,手指发抖,直到巧杏温和的声音响起:“秀纯,你不用这般怕姐姐,姐姐又不是怪物会把你给吃了。姐姐之所以会像皇后提出这个意见,全部都是为了你好啊秀纯。”巧杏一副良善面孔,她一双眉眼满带笑容,秀纯却一点都不觉得巧杏是在真心为她好。   若真是为她好,巧杏就不应该提出这般荒唐的事来不是么?让她去迷惑勾引皇上,秀纯不觉得她能够做到!更不觉得皇上会瞎了眼看上她这样的低贱婢子!   秀纯这般想着,嘴上呐呐地应着巧杏的话,巧杏见秀纯情绪不高,仍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便心生不耐,微微冷下口气,软的硬的她都来过了,她总要有一个回复吧?   “秀纯,你便说,你能不能为皇后娘娘做这一件事?”   秀纯能说不吗?   她不能。   眼眶里似凝聚起一些雾气,她低头盯着脚尖,身子发颤,浑身冷意,她许久不说话,巧杏的耐心被耗光了,刚想呵斥她别不知好歹,就听秀纯忽然张开嘴道:“秀纯全听巧杏姐姐的话,巧杏姐姐所说,秀纯都会照办的。”   秀纯的突然发言让巧杏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她便挑了眉,眸光里起了一些兴味,她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出声:“哦?是吗?秀纯,巧杏姐姐是很好说话,但不代表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就成了。秀纯啊……你要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皇后娘娘可全把宝压在你身上了,你若不上点心,辜负皇后娘娘对你的重托,岂不是让娘娘太伤心了?”   秀纯没想到她都说答应了,巧杏依旧不肯放过她,秀纯咬紧唇瓣,隐忍委屈,道:“巧杏姐姐误会了,秀纯知道姐姐的好心,和皇后娘娘对秀纯的期待。只不过方才姐姐的话秀纯没怎么听太懂,还望姐姐能够再同秀纯讲一遍,秀纯这回一定会仔细听的。”   巧杏挑眼,眸光在秀纯脸上仔仔细细地端详打量,直到她满意的露出一笑,才继续同秀纯说。   秀纯安静听着,巧杏说的口干舌燥,她时不时停下来问秀纯,秀纯这回倒是真听进去了,巧杏冲她不停颔首,待该说的话全数都同秀纯说完了。巧杏饮了一杯茶水,随后最后叮嘱了秀纯几句话,便自偏殿带着秀纯回到寝殿,就见皇后已是要就寝,巧杏快步走到林暮烟身边,将她身旁正为她宽衣的几名宫女给撤下去,随后亲自动手,一边在皇后耳边说道:“奴婢都已经和秀纯说全了。”   “是么?”林暮烟转过头去看秀纯,就见秀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林暮烟的眉头不由一皱,她抿着唇,一直到秀纯姗姗来迟,她猛然将脸色一板,正色道:“秀纯刚才巧杏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   秀纯心底一颤,一个二个都来问她记住没,秀纯只想说,为何皇后娘娘不亲自来,偏生要她来呢?皇后娘娘不是最恨别人接近皇上,说接近皇上的人都是狐媚主子的妖精贱人,那怎么……如今竟要她去做这个妖精贱人?   忍下心头的沉重,秀纯尽量将脸上的表情给掩藏起来,露出怯弱的面貌来,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哪儿会得罪她。   “都记住了。”   “那都与本宫说来听听,若皇上到时来了本宫的储明宫,你应该怎么做。”林暮烟冷淡的声音传过来,秀纯一愣。   巧杏在旁沉声道:“娘娘问你话,秀纯,方才我可同你说了好几遍,你莫说仍是不成的。”   巧杏的声音都带了威胁,秀纯不敢轻慢,脑子即便是乱成一团浆糊,然她本身记性是好的,巧杏讲了两遍说得还特别详细她自然是记住,然这些不耻的要从嘴里说出来,却让秀纯生生卡主犯了难。   若非林暮烟和巧杏的目光威逼直视,平素里,她是万万说不来那些话的。   最终秀纯还是说出口了,说罢,林暮烟眼眼中带了薄薄的讽刺,嗤笑一声:“倒有点狐媚子妖精的味道了。”话落,便将视线从秀纯的面上挪开。   皇后不再看秀纯,而巧杏瞥了眼秀纯,冲她使了个眼色,秀纯满脑子里只回响着皇后说的那句话,她心下揪紧,委屈得不行。   她想要问皇后娘娘,不喜欢又让她做,她不想做硬是逼着她答应后,又说她是狐媚子相,秀纯是真不明白她哪儿有狐媚子的一点味道了。   一直以来安分守己,绝不做出一点超出规矩的事,平素巧杏怎么嘲讽讥笑她秀纯都能够忍下来,然皇后的这一句话,却让秀纯整颗心都凉透了。   只想安分做个伺候人的秀纯,心中亦是翻起无数波澜,她飞快地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随后眼睛红红的上来同巧杏一道伺候林暮烟就寝。   自昨夜里皇上宣布皇贵妃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子,一散席,各位嫔妃就想来给沈夙媛献殷勤。然而那时候已近深夜里,皇上从皇贵妃回去,便将身边跟过来的一群女人都命喻德海给赶走了。两人亲昵蜜语回了宫,皇上在沈夙媛的敬央宫内呆了少刻,最后离开。   翌日,沈夙媛上储明宫给林皇后请安,因怀有身孕,连平素不怎么做的车辇她而今都坐起来,这路经过前殿时,同一群早就候着她的嫔妃撞见,哄然上前的人群让皇上特意派过来保驾护航的几名侍卫拦住,林嬷嬷打头,目光严肃地扫了一圈这些想来讨好娘娘的嫔妃,冷声道:“还请各位娘娘不要冲动,皇贵妃毕竟怀了身子,可是受不得一点惊吓的。”   林嬷嬷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接近,忙退出好几米远,生怕自己就成了那个不小心惊了皇贵妃的人。   随后一行人抵达储明宫,沈夙媛如往常一般同林皇后请安,而一向敏锐的沈夙媛注意,这眼前的林妹妹……神情很不对劲啊……   只不过,她不对劲才是真的对劲。   沈夙媛神态自如,稳稳坐在下方,待请过安后,林暮烟冲沈夙媛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这才入宫半年不到,就这么快怀上皇上的孩子了。听太医说,这一胎妹妹闹得极厉害,想来极可能会是个男胎。若真是男胎,那姐姐真是要恭贺妹妹。”   沈夙媛报以微笑道:“是男是女此时还看不出来,待真正生下来才是个准数,不过既然姐姐在这说了,那妹妹就姐姐吉言,希望到时候生下来,会是个男孩儿吧。”眼见林暮烟目光一动,嘴巴张了就要说点什么,沈夙媛忽然叹息一声,立马接上她自己的话,目光含笑地望着林暮烟继续说,“不过妹妹觉着,男女这些都不甚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喜欢就好。就像是妹妹的母亲,先帝当年可宠着母亲呢。”   林暮烟不知是该笑还是作怎样的表情,最终她嘴角扯了扯,还是大方不起来,便只好酸了一句:“那也是太上皇先诞下先帝,故而后来大长公主出生后,太上皇和先帝才会那般宠爱,毕竟是大荣唯一的公主,自是要当宝儿一样宠着的。”   这酸味十足的口吻,沈夙媛觉得林妹妹这刺激之下,智商好像又有点倒退的迹象,只不过她现在心情甚好,林妹妹说的这些可有可无的话压根影响不了她。   沈夙媛甚至连个眼色都没变,便顺着林暮烟的话接下去道:“那倒是,便是身为母亲的亲生女儿,妹妹有时也觉得太上皇和先皇对母亲真个是太过于宠溺娇惯,因而母亲而今才会有这一些荒唐行径。哎……”轻轻一叹,旋即嘴角转而含笑,抬眸对上林暮烟的眼,“其实姐姐不用羡慕妹妹,姐姐加把劲,也努力替皇上生一个,想来不论是男是女,皇上都会喜欢的。”   听起来越是真诚的语气,林暮烟这心头里的火越是烧得旺盛。   沈夙媛这贱人!分明是在嘲笑她!   心中咆哮的林暮烟手紧紧扣住手把,她目光里极快地闪过恨意,然她还不能暴露出来,她又恨又后悔自己同沈夙媛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让她有机会羞辱自己,林暮烟后悔不已,强行压下这不断往上涌的腾腾火气,冲着沈夙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吗?那姐姐也承妹妹吉言。”   沈夙媛微笑如故,林暮烟恨得心中淌血。   请安过后,沈夙媛前往静心殿,其他的嫔妃本想要跟去,然林嬷嬷一副绝对不叫任何人接近触碰娘娘的凶狠架势真吓得嫔妃不敢随意靠近,最后大家一想,这皇贵妃前去静心殿是祖孙俩叙叙旧,正好赶上怀孕这点,更不知要多少亲密,哪里会顾得上她们?她们过去作甚,还不如等着皇贵妃回宫后再去拜访亦不迟。   故此,嫔妃去了跟随的心思,都各回各处,各管各家。   一行人来到静心殿,太皇太后便知道这鬼丫头是要来的,她一见人,便板下脸来。   沈夙媛瞅着老人家的脸色,心里知道为何她会如此,太皇太后这是埋怨她,生她不把怀身子的事说与她听呢。沈夙媛嘴角含着一丝笑,走上前坐到太皇太后身旁,软声软语地说道:“外祖母,孙女儿知错了。”   本来就不过是气她知情不报,如今人主动上来认错,想着她现今怀着三月大的身子,这久违的母性光辉一下灌满太皇太后的心,她转过眸子,上下直打量她的脸色,见她这些时日养得倒是越发滋润,面红唇润,气色比起从前不知好多少,这是多了成熟女人的韵味了。   太皇太后心一软,她幽幽叹了声道:“你这丫头,还知道认错?”   沈夙媛撅着嘴,拖了畅饮道:“是真知错了……外祖母就原谅人家吧——”   “好罢好罢,原谅你了。”   就没什么事儿,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太皇太后是有点气的,然她到底是宝贝她这个外孙女,哪里会真的心里存什么芥蒂,如今她都认了错,不管怎样,太皇太后都是不会真和她计较去。而今她现在怀了身子,太皇太后是真高兴,这一和好,老人家的目光就像是粘在沈夙媛的肚子上挪不下来了。   “三个月大了吧。”太皇太后轻声问。   “三个多月了。”沈夙媛回道,许久未曾和太皇太后说话,她语声亦是轻轻柔柔,带着一股娇气味儿,她平素就在太皇太后面前才会有小时候那种被长辈娇惯疼宠的感觉,太皇太后对她是真好,沈夙媛这次隐瞒了太皇太后她怀孕的事,其实她心里是有愧的,可她知道太皇太后疼她,即便心里介意过,她讨饶两句老人家就会不介意了。   沈夙媛觉得,她此生能有这样的长辈疼自己,是真福气。   她挨着老人家的肩,太皇太后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沈夙媛平坦的小腹,和蔼笑道:“这肚子还没显呢,估摸着过阵子就得显了。挺好的……就不知是男是女……”   沈夙媛扑哧一笑。   她就想说古代人的思维确实很直接啊,男女观念什么的都是直观反应,每个都问是男是女,沈夙媛笑过后,冲太皇太后娇声道:“等生了不就清楚了。”   “生了,这才三个月大,还早呢。”太皇太后的手从沈夙媛的肚子上拿开,随后手放过膝盖上,眉头微蹙。   沈夙媛道:“怎么早了,足月就还剩七个月。这时间最经不住了,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的。”   太皇太后同她眨了一下眼,随后问:“怎地,还没过去呢。”   沈夙媛没想到老人家一把年纪还会搞笑,这回真是笑得极为欢快,太皇太后看她笑得厉害,便皱了眉道:“好了好了,同个小疯子似的,赶紧不准笑了。”   沈夙媛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一些,她用帕子抹掉,遂安静服帖地靠着太皇太后的肩,轻声道:“夙媛还真想永远都跟个小疯子似的……”   “马上就要为人母了,还能同姑娘时一般德行么?现今你怀着身子,越发该注意点了。”太皇太后后头语气一变,显得微微沉重,“当年太上皇制定了规矩,说是非皇后头胎所产的皇子会过给皇后,这规矩……是太上皇给哀家立的,当年哀家跟着太上皇东征西站,身子亏损得极是厉害,怕生不出孩子来,故此太上皇后来想出这法子来。没想到老天待哀家不薄,这入宫没多久,哀家就有了先帝。只不过生产时差点大出血,幸好……幸好都熬过去了。不过之后经太医诊断,哀家生下先帝后,怀孕的几率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其实先帝是个好孩子……他当年待皇后的心,哀家都看在眼里,然后皇后对先帝……”   太皇太后说到这,沈夙媛心头一动,她之前就听朱炎提过,睿德皇后对先帝未曾入眼,听说除新婚之夜圆房后,睿德皇后就对先帝爱理不理,先帝怎般柔情似水睿德皇后都无动于衷,最终先帝才会自暴自弃宠信他人,养出一个妖妃张氏。   沈夙媛听朱炎说起的时候还觉得稀奇,既然之后先帝连储明宫都不去了,这是怎么生得他?   朱炎当时还瞪她,说他虽不喜先帝,却不得不承认在大事上先帝还是拿捏的住,为皇家的正统血脉,最终还是同皇后有了孩子。   沈夙媛就感叹,这从本质上来看就是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剧本啊,什么你不爱我我爱你却得不到,然后一个是爱在心上不言说,一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人最终悲剧结尾。   沈夙媛正想着,太皇太后声音停顿了会儿,继续说起来:“本来哀家就觉得这规矩不大好,那时候就想要给废了,然皇后贴哀家的心,哀家实是不忍,所幸……皇后终究还是生了皇上。哀家这人呢,算不得好人,终究还是偏帮着自家人的,炎儿对皇后是什么态度哀家都瞧在眼里。这头胎一定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因此……到时哀家会与炎儿说一说此事,你便安心养胎,孩子哀家是不会让你过给别人去养的。哀家知道同生母隔离的痛苦……”   太皇太后说到这,沈夙媛心头难免触动,说来朱炎不就是如此,即便睿德皇后生下朱炎,最终还是被过继到张太后膝下,朱炎自小就厌恶张氏,和先帝的关系也不亲,只与太皇太后好,因此早期性格缺陷特征十分明显,那时候别扭劲简直快要突破天际,她不知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他的恶性给纠正过来。   然就算是到现在,他还时不时内心脆弱一下,来个小傲娇呢。   故此太皇太后所言,沈夙媛并未曾说什么,她从来就不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类型。而沈夙媛也知道,林妹妹这种脾性的人,若是她的孩子落到林妹妹手上去,能活命那就是奇迹。   她自然不可能照规矩办事,况且离生产期还有将近七个月,林妹妹能不能稳住阵脚,等她生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而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拥立她不商量,沈夙媛倒不担心,她冲太皇太后嫣然一笑,道:“外祖母真好。”她笑着蹭到老人家的怀里去,一边在心中琢磨着,时不时该多派几个人监视着储明宫的动静,以防万一好呢?   她可是真担心林妹妹一个想不开,就要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觉醒来发现没发,忧桑,今天这章不是防盗,明天会依旧准点防   PS:应该看够甜戏了吧,下章来点事   第96章 圈套   太皇太后待自己的真心沈夙媛是明白的,故此说到这个子嗣问题上,老人家心里偏帮着她,是极正常的。然而在外人眼中,说不准就是她和太皇太后与皇上一起联手,欺负林妹妹了。因而沈夙媛其实并不愿看到届时要用强迫的手段,来逼着林妹妹答应。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她的怀上的是个男胎。   然而不论男女,她肚子里诞下来的第一胎对于皇上而言,都是意义极为重要的存在。   在不确定性别之前,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这一点林妹妹定然也知晓,她要是真能忍下来,沈夙媛倒是打心眼是佩服她了。   她就是对林妹妹的忍功报不了太高的期待。   想到之前请安的时候她就针锋相对,沈夙媛总觉得,林妹妹很快就要生出点事来了。她缩在太皇太后的怀里正思忖着,听到老人家忽然叫了她一声,沈夙媛回神,她转过头来,冲太皇太后笑道:“外祖母,就让孙女儿在您膝上待上一会儿吧。”   她的声音娇软轻柔,像是棉花似的,叫人手一触就轻易按进去,抓一把都是软得不成样的棉团,太皇太后心头里一阵难言滋味,她之前盼着皇上同她这外孙女能早早的生下孩子,毕竟她年纪也大了,身子里的毛病越渐增多,老人家明白,就算是用名贵的药吊着,真正到她这年纪,也是很难补好了。   故此太皇太后其实对生死已经不太强求,只想要看到她这对孙子外孙女能够幸福和美。而太皇太后知道,想要真正安定下来很难,那些繁琐事何其之多,然她只盼有个曾孙儿出来,夙媛有子傍身,往后里待她去了后能够有筹码,有底气。   低头望着膝盖上趴着的沈夙媛,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她逐渐闭上眼,就着太皇太后的膝盖小瞌半晌,遂醒来,眼里还带几分朦胧味道,太皇太后将她扶起来,轻声问她:“怎么,最近很累吗?”   确实是有点,平常的话她都是早早就睡了,这样才能在请安的时候不迟到,加之她先前怀孕的消息不能外露,更要调理好身子,而如今身子早好多了,孕期症状逐渐消退,除了肚子里仍还是平坦的,她几乎感受不到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就是身子懒惰些,仍是贪睡的。   而昨夜里这宴席一直近凌晨才散去,这对于平素里严格规范睡眠的沈夙媛而言,已经是超出了。故此她今早醒的时候还感到全身疲乏,此刻同太皇太后相处,不像是和林皇后时需要提起精神头来,这困倦懒意上来,连挡都挡不住。   她用手扶着额头,旋即以指尖轻轻揉捏,微微颦眉,沈夙媛随口道:“昨儿个睡得晚了些,故此才觉着有点累,忍不住犯困。”   “罢罢,如今外祖母瞧着你身子健康,外祖母就什么都不求了。至于往后呢,若想见外祖母的话,就查个人过来说一声,你这身子不方便,就不要离了宫这般走动,得多加小心着些,知道么?切莫不可叫外祖母和皇上一道替你这鬼灵精担惊受怕。”   沈夙媛哎了一声,灵动的双眸里光彩转动,她笑了笑,俏声道:“哪有啊外祖母,夙媛现在可乖了,都是安生地呆在自己的宫里头,每日里这都在不停的进补,您瞧瞧,不知胖了多少…!”她说着一边伸出她的五指,从泰州回来时消瘦不少的身子这几个月全然补回来不说还真是圆润不少,使得她身形丰腴成熟不少。   太皇太后瞧得满意,上下打量她,一边道:“胖了好,胖了好生养!”   老人家这般打趣她,虽说沈夙媛是个不害臊的,好歹还是意思意思一下捂住脸,装完羞涩,沈夙媛便抬起头来,用手遮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珠子,那黑瞳明亮,提溜提溜似在转动一般,打着什么主意。   “外祖母……”   “怎的?”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想说什么?”   沈夙媛吃吃一笑,眉目盛开,灿烂明媚:“没呢,就是想要叫您两声,您别多想。”   “得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外祖母来办啊?”太皇太后可不觉得她这外外孙女是个没事就爱别人两下的人,她适才那眼眸里的神态,太皇太后是猜出来,她一定是想要与她说些什么的。   沈夙媛却摇头,笑道:“没呢,夙媛只是忽然想到曾经太皇太后还说夙媛,若是怀上皇上的孩子,这孩子万不能随了夙媛的性子,若不然,这宫廷里真是要闹成个天翻地覆了。现在忽然间就记起来了,如今细想,似乎还真是这个理儿。”   “怎忽地说起这些来,外祖母倒觉得,再来一个你这般的顽皮猴孙,这宫里头不知该有多少热闹了!宫里冷清,多些人气热度没什么不好。那时候……说不准哀家就不要你了,改要哀家的曾孙喽!”   “哎呀——”她叫唤道,与太皇太后处撒了好一会儿娇,后来,太皇太后又忽而提林妹妹:“先不说这子嗣问题还不确定,倒是皇上如今公布了消息,你明日起还要去向皇后请安么?还是叫外祖母给你免了去,哀家总瞧着那林家的不顺眼,一整日里来哀家这拜访,都小家子气气,没个正经事说来,送的那些个礼都快堆成山了。这哀家又不是穷得顶儿当啷响了,送这么多名贵物哀家压根用不上。若是皇后真想同哀家亲厚些也罢,偏生的到哀家跟前不知说些什么好……哎……当初哀家看她虽是姑娘家还青涩,性子闷一点没事,不曾想,倒是越发不如从前了。”   沈夙媛自然知道太皇太后是为她,因而顾虑这般多,然她不建议这会儿就直接拿出和林妹妹对着干的架势,她若此刻就把请安里给免了,这就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打林妹妹的脸,并让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沈夙媛遂不算是好人,到底心里还留有一丝的善心,她打算等肚子大起来后,并且让这一消息缓冲一阵子,随后再让朱炎给她免去早晨点卯请安的规矩。想到这,沈夙媛便同太皇太后说道:“其实夙媛觉得,太皇太后无需要过于防备皇后,您也知道如今这情势,想来皇后不会在此时犯傻的。毕竟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盯着瞧着,若是夙媛这边出个什么事,皇后必然是让人首先怀疑的人,因此……咱们还是同往常一般。”她说到这,忽地耸耸肩,笑着说,“就是怀了一个孩子罢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太紧张了。”   太皇太后作势要伸手敲她的脑袋,终究只是在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随后斥驳道:“这能不防着吗?何止是要防着皇后,还得防着其他几个人。你呀,就是瞧着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那这几个月以来,你藏着掖着,还不是为了先挺过这头三月的危险期。外祖母知道你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非常期待的,对吗?”   听着太皇太后的话,沈夙媛浅笑一声,心中暗道,她自然期待,毕竟是到时可是要从她肚子里掉出去的肉,那能不上心吗?太皇太后提醒她的事沈夙媛早未雨绸缪想好了,加之她之前早就于储明宫安排下来的线人这都盯着呢,若林妹妹真有什么异动,不说她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但总比什么都不清楚的要强。   林妹妹近期倒是没什么动作,沈夙媛希望她能够继续保持。   这边说完关于皇后的事迹,太皇太后顾念到沈夙媛的身子,见她精神头已不似刚过来那般活络,想是她昨夜里确实睡得太少,孕妇要养身子,极容易就会感到疲惫,因此太皇太后不再同她多说些什么,知道她今日过来是来赔罪的,这罪都赔了,该叮嘱的如今都叮嘱好了,太皇太后稍稍安下心,心疼她,怕累着人身子,便叫她赶紧回去补个回笼觉,再怎么着,都绝不能伤了身子。   太皇太后要赶她走,沈夙媛是困乏,但还不至于到真的一沾床就能睡过去的程度,她便赖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头挨在太皇太后肩膀上,一副不想离开的黏人模样娇声说道:“怎么现在就要赶夙媛走了,夙媛还没在您这呆够了,这些天不见您,其实夙媛心里可想您了……”   “可别,外祖母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这些时日享的福,哪里分得出一点心思来想外祖母?”太皇太后打趣她,沈夙媛便不依了。   她从来就在太皇太后这带一分童真,和小孩子般的心性,是因为她在太皇太后放松得下来,她真正看做是长辈的亲人。她如今只想要靠着老人家的肩膀小憩一会儿都好。然而偏偏太皇太后硬是要让她回自己的宫里睡去,不让她留下来,不论沈夙媛怎么纠缠。   沈夙媛无奈,便只好妥协:“好罢,那便待夙媛睡上一日,明早上拾掇休整好便再来找您。”   “成,外祖母等着你。”太皇太后笑着送她走到门口,沈夙媛拜别太皇太后,遂回到敬央宫内,没多久,这下了早朝的朱炎就过来她这,沈夙媛瞧见朱炎,心情特别平静,就和昨晚那温情一幕都已经过去似的,如往常一般,朝朱炎招手。   朱炎粲然一笑,待人走近后脸上仍是挂着笑,眉里眼里全数盛满,令这俊朗坚毅的面孔平添七分柔和,将那三分大男人气概变作小男人情性。   “你刚才外头回来呢,这是去哪儿了?”朱炎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沈夙媛去了哪儿,见她这般神态,便知道她这是寻人说了好一会话,心满意足的回来了。   “去了静心殿,皇上不知道?”沈夙媛白了他一眼,随后挑着眉,用一副看穿他表情的样子斜睨过去。   “朕需要知道吗?”朱炎揽过她的腰肢,那触感柔软的腰上,让朱炎恨不得粗狂的捏上几下来,想她昨夜里都不留他,径自回了敬央宫,明明气氛极好的,朱炎好像偷几个香吻来,没想到佳人竟如此绝情,丢下他毫不犹豫地回宫。   朱炎下不来面子,心里这会儿都还有气呢。只不过所幸一搂上人,什么气啊火啊,早就一股脑儿都被抛诸脑后。   他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沈夙媛,沈夙媛真是越发觉得朱炎骨子里的腹黑气质越来越严重。   朱炎从前在她面前多半都是有话直说,而今总是一句话里弯弯绕,经常就和她打哑谜来猜。虽说这种手段起初是她用来对付朱炎这种情商低能的人,然而一待二人确定关系后,沈夙媛早不对朱炎用那一套了。   反观朱炎,是越来越喜欢逗她玩。   沈夙媛不想搭理他这副贱兮兮的模样,便用手推了一把朱炎,径自走到床上去,朱炎紧随其后,见她一入寝殿内便直接到榻上去,便一挥手将伺候的人都给撤下去,随后跟着她到床边坐下。   朱炎拉着她的手道:“怎么,还对朕耍脾性呢?”   “哪儿耍脾性了,皇上莫要瞎说。”沈夙媛平平淡淡地说着,给她宽衣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她便只好自食其力,褪下外头,而朱炎见她这一举动,眼睛顿时睁大了,笔直地注视她:“你、你这是要……”   “昨儿夜里没睡好,这大早上起来请安,后来又去静心殿和外祖母说了些话,此刻乏了,要上榻困觉。”   完全都想歪了的朱炎见她还一板一眼地和他解释,眼里露出哀怨神情:“朕才刚过来,你就要睡了?朕怎觉得精神头格外的好呢,朕比你起得还早呢。”   他想拖起她,然见她一副累得不想动的样子,怎么都不忍心下手,便只好直勾勾望着她,希望她能够感受到他这难得抽出时间过来的真挚心意,哪知道人家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顾着脱衣裳,脱完后就立马掀开被褥,翻身钻入绵软厚实的被褥里头去。   朱炎愣住了,她还真是说睡就睡啊!   “你——你就这样睡了?”朱炎有点不敢置信,明明昨夜里两人还缠-绵悱恻,他还道她和自己心有灵犀,这一下朝紧着时辰过来,不想人就这样无视他睡回笼觉!   是回笼觉重要还是他重要?   朱炎愤怒地在心中咆哮,而他亦只能在内心里大喊,真到嘴边,那是绝对舍不得说沈夙媛半个字的。   沈夙媛钻入被褥后,施舍般地露出一颗脑袋给朱炎,还是遮住半边脸,长发披散,只余出一双眼,黑漆漆的眼珠子凝望着他,被褥底下的声音略闷:“皇上回去罢,臣妾要困觉。”   她对困觉一事十分执着,即便是前天才秀过恩爱的老公,这会儿都不能打扰她困觉。   特别是当她沾上这柔软温和的棉被,冷气统统被排除出去,好似一阵暖流涌入身子里头,随后意识不由地开始变得昏沉,暖被窝果然是催眠神器。   朱炎眉头直抽,他想问这人到底有没有心肝啊,居然就这么丝毫不顾及他,抛下巴巴过来想和她亲密亲密的枕边人,自顾自地睡觉!   他气!   终是忍不住,一把掀开被褥!   沈夙媛感到暖被窝被突如其来的魔抓给破坏,她抬起头,身子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幽幽地说了一个字:“冷……”下一秒,朱炎就把鞋子一脱,翻身和沈夙媛挤到一块去,之后顺其自然地将她的腰肢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本来还以为朱炎会非常有骨气地说点什么,看来目前为止,她还是御-夫有方。   “朕陪你一会儿。”   沈夙媛没支声,她用手趴着朱炎的胸前,闭上眼,呼吸平缓地吐息,朱炎低头一看,见她姣好妍丽的面庞此,此时此刻,平静恬静,这样温馨的场景让朱炎心都酥成一滩水,甚至全身都随之软化。   他不再继续打扰她,而是就这么盯着她的睡颜,他想到许久前,她刚刚斗败张太后,那会儿子的她还逞强,明明累极了都不说,直到昏睡于他怀里,那时他还心底里是有一丝埋怨她不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然如今她这般,朱炎又有点不是滋味,觉得她忽视自己。   这种心情,真是难言的矛盾。   只不过她不论怎样,他最终还是无法将对她的喜爱减少一分。因为多看她一眼,朱炎就觉得眼前的人在心头又美上一分了。   当然——这一点朱炎想来一辈子都不会和她说。   就让她知道他爱她,而朱炎心里自己清楚,他一天比一天多了解她一点,就会再爱一些,这种感觉,恐怕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吧?   而一开始躺在朱炎怀里的沈夙媛并没有立刻就睡着,沾到朱炎的胸口,闻到那身上传来的熟悉味道,她只觉得安定,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直听到朱炎的叹息声,一遍又一遍,随后便感觉到有一只手摸着她的鬓角,手指头很小心地摩挲她的一缕发丝。   不晓得朱炎趁着她昏睡不醒的时候具体做了什么,总之她醒来后衣服是好的,想来朱炎的节操什么都还在。而瞧瞧天色,已经是午膳的点了,她摸摸肚子,真是有些饿了。   以前她一日三餐不吃,都不会特别饿,如今怀了宝宝,她怀疑生下来的宝宝会是个大胃王,沈夙媛觉着她最近真的是吃太多了。   她吩咐宫女去准备午膳,之后还问林嬷嬷皇上临走前有没有带什么话,而林嬷嬷回答皇上说明日还会在来,沈夙媛听罢,先是个打了个哈欠,随后伸伸懒腰道:“你去支个人过去说,明日恐怕也抽不出空来,若皇上想要来的话,明日下了早朝后直接来静心殿就是。”   她可是同太皇太后预约好的,沈夙媛一向是守信之人,而这宫里的爱情,亲情,友情,她都会用最好的方式去调解好。她不想因为朱炎而忽略了外祖母,亦不想因为现在怀了身子,就避开袁美人等人,她要做,就要做到完美,做到找不到一丝的漏痕。除非,是她自己故意显现出来的漏痕。   那边沈夙媛的人过去禀报后,喻德海将消息传给朱炎,见朱炎听罢,脸上神情自然,他叫人回传与沈夙媛后,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按时辰来看,绝对不是敬央宫里来的。   喻德海拦住这慌慌张张跑过来的一名宫女,看这服饰,喻德海眼睛一眯,问眼前的宫女是哪一个宫里过来的,宫女似乎不敢看喻德海的眼光,呐呐地道:“是、是储明宫里,皇后娘娘派奴婢过来的。”   喻德海道:“有事?”   “是皇后娘娘有请皇上到储明宫去一趟。”   喻德海皱眉:“现今皇上正忙着,不知皇后娘娘可有具体说,要请皇上过去是要做什么事么?”   宫女摇头:“皇后娘娘没有同奴婢细说,只是让奴婢带了这一张纸条。”   喻德海从宫女的手里接过纸条,遂摊开来一看,一目了然,眼神顿时一变,他让小宫女暂且在外头等候,随后入乾龙殿内,手里抓着那肢体上前:“皇上,是皇后娘娘的人过来,想要皇上您过去一趟。”   朱炎一听是皇后,便什么兴致都没了,直接就对喻德海回道:“随便打发个理由去。”   他对皇后的印象一直不好,她安分守己倒也罢,偏生之前和张太后走得这般近,不知道跟着张氏学了多少毒辣狠计,他此刻不愿见她,便让喻德海随口乱扯,但凡能把人赶走,什么法子他都任意。   喻德海却没有转身,只脸色微微沉凝,将纸条交与朱炎:“皇上,这是皇上娘娘让那宫女带过来的。”   朱炎俊美的面容顿时一沉,他眉头紧拢,接过纸条一看,眼里的光似一窜猛然烧起的火,他一下就把纸条给揉成一团,掌心按捏了两下,便随手甩在地上。他继续批阅奏折,喻德海以为他是不把皇后在纸条上所言当回事的,想要去禀报,朱炎却忽然出声制止他的脚步,道:“喻德海,你觉得皇后如此做有何意义?”   喻德海听到皇上这么问,他不由地想起朱炎曾经亦拿皇贵妃这样问过,不过皇贵妃和皇上是两情相悦,当初皇上未曾察觉真心,后来经由皇贵妃马到平川的手段,拿下皇上真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对于皇后,喻德海只能说……那真是狼心似铁!   犹豫片刻后,喻德海道:“您过去一趟没什么的,老奴知道您对皇后心中有所排斥,但这终究是无可避免的。您总是要和皇后见面,与其这般敌视,倒不如见上一面,再将态度摆得清楚明白些,让皇后好死了心,这也是好的。如今皇后这般做,显然是不曾彻底死心,还对皇上您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皇后想从朕身上寻求希望?”朱炎冷声一笑,他对皇后的厌恶之情是毋庸置疑,除去她本身的问题所在,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她心中对沈夙媛的不满,这让朱炎直觉觉得这个女人非常令她感到厌弃烦恶。   “想来后宫里的每一位嫔妃都想要得到皇上的怜爱吧……”喻德海说道。   朱炎一时没接话,他沉默良久,忽地从座椅上起来,他目光冰冰冷的,转头对喻德海吩咐:“去储明宫,朕要看看,皇后到底有多想念朕!”   朱炎前往储明宫的途中,却有人提前从储明宫里逃出来,她一身衣装明显是经过精心打扮过的,特别是妆容,这等无辜青春的表情,而今或许是因为一路跑得太急太喘,精致的发型都凌乱了,她气喘吁吁,一副凄惨惨的样,之后她好不容易来到敬央宫,她整个人都快要跑断气了!   宝芯见一人就这样闯进来,立马喊人将来人拦住,随后叫宫女们把手松开,打量这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谁派你来的,你找皇贵妃娘娘是为什么?”   被宝芯这一连串问题弄得脑袋有些糊涂,她犹豫半晌,先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来:“秀纯。   宝芯定睛落在秀纯面上,喃喃地说了几句:“秀纯……秀纯……真是好名字。和你的模样倒是挺像的。”   秀纯不知是该笑该说什么好,她抿着一张抹了朱红的唇,遂一把冲上前,拉住宝芯的袖子,颤颤抖抖地带着哭腔说道:“奴婢是来找皇贵妃娘娘的,奴婢有一件事要和皇贵妃娘娘说,晚了就赶不及了。”   “不成!”宝芯立刻警惕起来,想见娘娘,没门!   秀纯一听宝芯不愿意放他入内,焦急地叫唤道:“姑娘求你了……让奴婢和皇贵妃娘娘就见上一面……”   宝芯提高音量,不耐道:“这每日里想见我们皇贵妃娘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作为皇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娘娘如今有怀了龙种,因此,我还负责任何闲杂人等入内见皇贵妃娘娘,你回去罢!”   宝芯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要把秀纯给赶走,秀纯急了,她的肩膀被人拖住,人慢慢地往后拖,忽地,秀纯大声嚎了句:“奴婢是储明宫的人啊!奴婢真的是有急事要过来禀报皇贵妃娘娘!”   储明宫?那不是皇后的寝宫么?宝芯命人将她立刻放开,随后秀纯跌倒在地,宝芯一点不留情面,直接就问道:“你说你是储明宫的人,那既然如此,你过来做什么?是想要打什么鬼主意吗?”   秀纯连忙摇头,她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冲宝芯道:“就求你让我见一面皇贵妃娘娘吧!”   宝芯见她这般执着,便想着这丫头瞧上去柔弱无能的样子真不像是从储明宫里出来的,倒是模样生得漂亮惹人疼,宝芯见她惨兮兮的样子,就勉强同意,但饶是她嘴上说同意,心底里依旧对秀纯戒备万分,让人在她两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宝芯将秀纯带到寝殿内。   沈夙媛如今刚用完午膳不久,如今正在做运动消化,当然,介于身怀六甲的缘故,沈夙媛不敢做太大的幅度,而是在安全范围内保持其他部分不要发胀,她可不想这怀胎十月肥出一圈来,她如今还年轻呢!   一直到宝芯把人带进来,沈夙媛都没怎么注意,听到一声大叫,沈夙媛停下弯腰的动作,从躺着的长椅上坐起来,遂瞧着宝芯身后带过来的,被敬央宫里的人给夹住的一名宫女。   沈夙媛有点头疼,怎么又是一款柔弱系,瞧着就是打不停手骂不还口的类型。   宝芯让人将她的手臂抓住,不让她有接近沈夙媛的机会,自己则上前对沈夙媛说道:“这名宫女叫秀纯,自称是从储明宫里过来的,说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娘娘,娘娘您可要听?”   储明宫?她上午时分还在静心殿和太皇太后许久时想着林妹妹是否会按捺不住,没想到这来得也忒快了,这才半日不过的工夫,那边林妹妹就有动作了?   沈夙媛让人先把人放开,遂让秀纯过来些,宝芯不放心,拦在跟前,直到秀纯还隔出一米远,沈夙媛就见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的声音颤抖异常:“皇贵妃娘娘啊,您快去救救皇上吧……”   沈夙媛脸色一变,她拧起眉头,问道:“说清楚些……”   秀纯此番从储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清楚了,她不愿意作为皇后娘娘来争夺权势的利用品,说不准以后还会变成牺牲品。   她一只都在强调自己只想做个好奴婢,绝不会窥觑主子的男人,更何况那个男人可是天子,这位天子还是有真心相爱的心上人的,秀纯一只觉得,拆散一桩姻缘,是要遭天谴的。   可是,压根就没人理她这个志向,更没人在乎她是否想不想,故此秀纯在巧杏和皇后决定要用她的肚子来借种的时候,秀纯毫不犹豫地想到要逃脱,而她不仅要逃脱还要揭发皇后的恶行!而这个人,无疑就是眼前这后宫里如今最为尊贵的沈皇贵妃。   秀纯把一切详细细节,甚至都包括巧杏如此细述勾-引男人的方法,但凡她能够想到的,能够说的,绞尽脑汁,都给说出来了。说罢后秀纯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奴婢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样执着是为什么,但是奴婢知道,皇上待皇贵妃娘娘的真心大家伙儿全部都看在眼里,羡慕不已,奴婢不要做这样的恶人!巧杏姐姐说,届时会在皇上喝下的茶水里下药,刚才我趁着上茅房时踩着桶子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出来,之后就急急忙忙过来了,娘娘您现在赶紧去储明宫看看罢!”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宝芯仍是保持怀疑态度,虽然秀纯能说的这般详细应该是做不得假,但现在这种关键时期,宝芯可不能掉以轻心。   “奴婢所说一切句句属实!奴婢可对天发誓!”秀纯见宝芯不信,看架势就知道宝芯是皇贵妃娘娘的身边人,就怕宝芯所言会影响到皇贵妃娘娘的判断,秀纯的手急忙往上伸直,一边口里说着誓言,“若是奴婢说半个字的谎话,一定会遭雷劈……”秀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夙媛给打断。   “不用发誓了,本宫相信你。”   秀纯眼里绽开惊喜之色,高兴地连哭都似忘记般兴奋地说道:“皇贵妃娘娘相信奴婢吗?!”   以前她在储明宫时,怎么做做什么都是错的,她有时候不懂,为何她事事都是错的,皇后娘娘还愿意将她留在身边贴身伺候呢?后来……秀纯慢慢地察觉出来,不是她什么都错,而是她终归不是一个如巧杏那般擅言辞的精明人。   她不懂如何谄媚,更不懂怎样技巧性地进言讨得主子喜欢,因而比不过巧杏,连她这样尽心尽力地伺候皇后娘娘,一但有点问题,永远都是她的错,皇后娘娘永远都不会信她。可是没想到……   秀纯感到得不行,她眼泪淋淋,一张脸笑着,却满是眼泪水,样子莫名的滑稽。   沈夙媛见此,心道林妹妹现下行事越来越有张氏的风格,竟连这种下作手段都要使出来,她都可以称为“小张氏”了。   想罢,沈夙媛便对着秀纯说道:“你就和本宫一道去储明宫罢。”遂,人走到秀纯跟前,扶住秀纯的肩膀,秀纯受宠若惊,连忙自主自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瞅着沈夙媛,心头一片惊疑胆怯。   沈夙媛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别怕,到时,若有人责怪起你来,本宫会保住你。”说罢,她冲着秀纯笑了笑,旋即便朝外头逐步往外走去。而秀纯愣在原地,直到宝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去!”   秀纯忙不迭点点头,望着沈夙媛的背影,眼睛里好似有一束光亮点起,她脚下没有迟疑,跟紧队伍,随沈夙媛前往储明宫。   作者有话要说:与新读者:已替换   第97章 警告   秀纯跟随着沈夙媛来到储明宫,她是好不容易从储明宫里逃出来将消息告之于皇贵妃,如今再度回到储明宫,秀纯不由地便想起了巧杏和皇后娘娘辱骂她,责打过她的那些记忆,她身子颤抖,竟似有些不敢入内。   待车辇抵达后,宝芯见秀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头看不惯,如团籽喜儿,都是怯弱一挂,偏生这个秀纯,她就不甚喜欢。   宝芯觉得按照储明宫这种地方,怎么也都算是龙潭虎穴了,这秀纯还是伺候在皇后身边左右的人,但怎么感觉像是什么都不清楚,傻乎乎的模样,这样的人……是怎么选入储明宫里来的?而且她轻易就能选择背叛主子,难保她以后换了主子后不会背叛。   她是怕皇贵妃娘娘会心软,说要保住她,就把秀纯给要过来,以免皇后届时责怪起来。   宝芯瞥了眼不动弹的秀纯,搀扶着沈夙媛下了车辇,沈夙媛状似无意地朝秀纯这边撇过来一下,嘴唇轻轻张了张:“秀纯,你过来下。”   秀纯尚还沉浸于在这不堪的回忆里,猛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秀纯身子一紧,心尖上激灵灵颤动了一下,这才惊觉愿是皇贵妃娘娘在还她,秀纯稳住心神,忙几步走到沈夙媛跟前,恭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这会儿还得麻烦你引路了,皇上现今于何处?”   秀纯忙应声,宝芯看了眼秀纯,脸上的表情不甚愉悦,她对秀纯声音微冷地说道:“你可要说准了,别到时候还得麻烦咱皇贵妃多走一些冤枉路。”   秀纯战战兢兢地应着宝芯的话:“这、这若是按原来的路是没错的,便是不晓得皇后娘娘和巧杏姐姐得知秀纯跑了后会不会更改地方……”   沈夙媛伸手先是抚了抚宝芯的肩头,随后目光转向秀纯,善意地看了眼,旋即重新放回宝芯脸上,同她温声道:“算了,你别吓着她了,她愿意鼓足勇气过来将这消息告之于本宫已是极不容易的事儿,既然秀纯知道原定的地儿于何处,秀纯,你便赶紧带本宫过去罢。”   沈夙媛温和的态度令胆颤心惊的秀纯感觉好了许多,她抬起眼来,小心却又带着一丝感激,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是……”蚊子似的大小,面上笑容浮现一些,倒是令秀纯稍微显得光彩动人,不再似之前那般畏缩拘谨。   宝芯这会儿不再这般难看她,毕竟皇贵妃娘娘而今都开了口,宝芯就把态度稍微摆正些,催促着秀纯赶紧带路,秀纯自便快步在前头走,然顾虑到皇贵妃身怀有孕,秀纯不敢走得太快,怕皇贵妃会吃不消。倒不想,   走了一段路,发现皇贵妃非常轻松就能跟上她,随后宝芯又催她加快步伐,秀纯脚下亦不敢迟疑,快了许多。   之前按照巧杏给她的安排,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秀纯领着沈夙媛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过来,而秀纯远远就瞧见,巧杏在外头守着,而守门的巧杏亦眼尖一眺,便望见她们这一队人马过来。巧杏目光大变。   她自然是看到秀纯也在其中,秀纯跑了后她立马派人出去找,不曾想,秀纯竟是跑去敬央宫里去。于巧杏的印象中,秀纯就是个徒有一张漂亮脸蛋,却不知如何运用,且还是缺心眼的傻瓜模样,她连争宠献媚都不会。而当着皇后的面巧杏都能够指使秀纯干活,莫说是私底下,巧杏对待秀纯,更是轻则骂,重则打,饶是如此,秀纯还是忍着,巧杏则以为,秀纯是被她吃定了。   巧杏是真没想到,秀纯居然有胆子去把这一切都禀报给了皇贵妃娘娘!   见沈夙媛逐步逼近,巧杏心里头慌了,怪不得外面人没人过来传报,想来亦都是让皇贵妃娘娘给拦下了,巧杏目光惊惧,一直待人都全数涌上来,巧杏先是夹带刀光冷冷地射向秀纯,秀纯被巧杏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僵,而后,巧杏便将实现转向沈夙媛身上,她上前谄笑道:“皇贵妃娘娘怎么到储明宫来了,奴婢先进去通传皇后娘娘一声。”   “不必。”沈夙媛摆了摆手,目光冷淡地落在做贼心虚的巧杏身上,开口道:“本宫寻皇上有急事,您便直接同本宫一道入内便是。”   巧杏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心底里却慌张无措,她知道沈夙媛一向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然而却没想到居然都到了这种地步,先是硬闯储明宫,而今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就直接入内,巧杏刚想说这似乎不太符合规矩,站在沈夙媛身边的宝芯眉头一挑,声音锐利地响起来:“难道你没听见皇贵妃娘娘说的话吗?趁着咱们娘娘还好说话,赶紧让开!”   宝芯说罢,挡在沈夙媛身前,挺胸朝巧杏喝声,巧杏被惊了一跳,她犹豫不决地立于原地,眼珠子提溜地转,心里想着法子该怎么拖延时间,不曾想,秀纯忽然上前来,她鼓足勇气,对巧杏说道:“秀纯已经把事儿都告之给皇贵妃娘娘了,巧杏姐姐,你拦着也没用,还是赶紧退开,让娘娘进去。”   巧杏没想到这秀纯有了皇贵妃做撑腰的,竟连这底气都升了不少,平时经常责骂打她的巧杏此时此刻不敢当着皇贵妃的面对秀纯动手,便只好用眼神做出凶狠仇恨的表情来,秀纯被吓了一跳,脚跟下意识地往后退,而一道人影上前,伸手就往巧杏脸上来了清脆的一巴掌。   巧杏被打懵了,她呆怔地捂住脸,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倒是打了她的人满眼不屑,嘴上嘲讽地说道:“让你退开是给你个台阶下,你不愿下,皇贵妃娘娘也不需要给你一个低贱的奴婢什么面子!”说罢,宝芯视线飞快地移到秀纯脸上,她道:“这人既然之前一直同你不和,便由你来看管着,别让她冲撞了娘娘。”   宝芯从容地吩咐秀纯,秀纯下意识地生出做奴婢的本能,她是做惯奴婢的人,这一有事要干,立马浑身灌满力道,她点点头应承下,猛然拽住巧杏的手腕。   巧杏这时候终于知道挣扎起来,然巧杏惊恐地发现,原来她平日里随打随骂的人力气竟生得这般大!   巧杏挣脱不出,她急急忙忙地就喊:“皇贵妃娘娘,您不能硬闯,皇贵妃娘娘——”   “真是烦人,秀纯,让你的巧杏姐姐住嘴!”宝芯朝后头对秀纯喊了一句。   秀纯听令,用手捂住巧杏的嘴,她心里有隐隐的兴奋感,之前那点怯懦劲早就全部都抛开了,她而今做得十分顺手,将巧杏的嘴捂住后,就架着巧杏的人同沈夙媛道入殿内。   殿中没有一名伺候的宫女,宽敞的殿内,沈夙媛的视线一目了然,那被挂上帘子的大床上,有两大影子隐隐绰绰在床中蠕动,沈夙媛一个眼色给宝芯使过去,宝芯立马轻轻嗓子,高声道:“皇贵妃娘娘到——”   床上的人影似被惊到,里头人猛地掀开帘子,沈夙媛慢吞吞地走过去,眼神往里头似随意瞧了眼,就见床上的人正迷离着一双眼,身上衣裳被人打开一些,而刚才那似是趴在他胸口的模糊影子,正是皇后林暮烟。   沈夙媛心中冷笑一声,林妹妹真是有意思,这做替身的工具没了,干脆直接自己换上,这是都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了?想罢,沈夙媛脸上的表情仍是不动声色,这一场不算捉-奸的捉-奸似乎对沈夙媛而言,并非是一件什么大事。   然对林暮烟来说,沈夙媛的突然闯入,是对她极大的羞辱!   林暮烟将散乱的衣襟一拢,她是真没想到,沈夙媛这般无所顾忌,她这边都没人来通传,她居然如此大胆便闯进来!   “妹妹这是要作甚!妹妹是没瞧见么,姐姐此时正在做什么?”林暮烟目光强硬,她转头望了眼床上神情迷离的人,心中的把握又加深一些,这药果然极好用,皇上起初虽是撑住,但逐渐地就开始控制不住已逝,这两种药物叠加起来,她便不信皇上能忍得住!   林暮烟本是想让秀纯来做这一切,这样即便是待皇上清醒过来,她亦能够全数都推给这秀纯,然后林暮烟没想到的是这个死丫头居然逃走了,巧杏去派人找,而皇上已经到了,林暮烟咬咬牙一狠心,心道若是她这回成了,皇上便是有心责罚她,看在夫妻情面上,到底是会绕了她的,若运气好,能够怀上个孩子,岂不妙哉?虽然是打赌,但最起码她是下了赌注。   沈夙媛岂能不知道林暮烟打着怎样的主意?她这是准备破罐子破摔,连一点颜面都不要了,难道真是被她逼急了?沈夙媛嘴角泛开一丝极浅的笑容,凉薄冷淡,她上前来,宝芯搬来一把椅子,沈夙媛便顺势坐下,而这个位置,沈夙媛随便望过去一眼,便能看得床上的情形。   男人压抑的抓着被子,他似听到一些动静,眸光如水漾,一层潋滟于平波之上迷人生姿。   还当是曲寒方那种脸蛋才是男色,竟不知,她的小男人,也挺有姿色。   她视线收回,重新落定于林暮烟身上,说道:“妹妹自然是看见姐姐在做什么,然妹妹觉得,姐姐最好是停手罢。”   林暮烟蓦地一声冷嗤,随后抬眼看向被秀纯给束缚住的巧杏,瞧见巧杏的挣扎和求救,眼神猛一颤,遂目光狠狠地落于沈夙媛的面上,她声音不稳:“妹妹这是要如何?困住姐姐的人,强闯储明宫,妹妹就真的视礼仪规矩如无物了么!”   “礼仪规矩?”沈夙媛笑了声,七分凉意,三分讽意,她淡冷的目光里藏了些许的轻蔑,她从来对林暮烟都是手下留情,想她到底是有一些可怜的,然而林妹妹似乎一直都没怎么带上她的脑子,就算是想要搏一搏,用这样下作手段,实在是令人看都忍不下去看。   她好歹是个皇后身份,居然使出如一些三流青妓的招数,下药……真是不怕传出去让人耻笑!   “这一点妹妹自然是走的,所以,为了姐姐着想,妹妹今儿过来就是把人给带走的。”沈夙媛开门见上。   林暮烟脸色大变,她手掌紧握,嘴上一阵阵冷笑:“妹妹这般,实在欺人太甚罢!”   “是妹妹逾越,还是姐姐不知廉耻用了什么手段,想来姐姐应该比妹妹更加心里有数才对。妹妹过来是特意给姐姐解围的,若是皇上醒来后发现堂堂的一届皇后居然……呵。”那话还未说完,她便以一声极轻的笑声落尾,眸子一抬,便瞧见林暮烟一张脸惨青泛白。   她的眼射出一道狠戾的光来,倏尔射向沈夙媛,死鸭子嘴硬地道:“……这私底下的情趣儿,妹妹不懂,姐姐也不怪妹妹。姐姐还是劝妹妹现在赶紧回去,姐姐大人有大量,便当今日这事儿不存在了,不会来追究妹妹的过错。”   “姐姐不追究妹妹,妹妹却没法顺着姐姐的心意离开。姐姐是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今日妹妹是一定要把人给带走的。”说罢,她眼神笔直地朝林暮烟看去,她的话语平稳有力,把林暮烟呛得直接就说不出话来。   她、她居然——她这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吗?她这个皇后当得还有一丝尊严吗?   林暮烟恨得不行,若沈夙媛能好声好气地说话,不指定她心里考虑一番后就会和她做个妥全之策,她确实也怕,这沈夙媛人都闯进来了,彻底打乱她的阵脚,因此林模样即便是想要继续下去,自己都觉得有点困难。然而沈夙媛这般态度冷硬,不容置喙,林暮烟骨子里的那一点血性反倒是被激起来。   她冷笑道:“那看来今日姐姐是不能如妹妹的愿了!来人——!”   林暮烟大喝一声,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无比。   沈夙媛好整以暇地望着林暮烟,手轻轻交叠,置放于腿上,人靠着柔软的椅枕,目光微敛,默然无声。   林暮烟大喊过后,却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人进来,她心下的那股狠劲立时就去了大半,而此时林暮烟又瞧见沈夙媛这般稳当沉着的气态,自是愈加惊慌,她又拔高音调喊了一声,依旧是没人入内。   伺候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她心里喊着,然同时亦隐约明白到她此刻的境地。   沈夙媛见她面色衰败,气已虚大半,便幽幽叹口气,道:“姐姐不想让妹妹如愿,但妹妹非得要这么做呢?姐姐以为……真拦得住妹妹?若皇上对姐姐真是有心倒也罢……姐姐这番所为,当是自己下了多大的赌注,但姐姐有一点首先是错了。”   她目光变换,生出一丝刀削般的冷意:“皇上对姐姐,全无爱意,连半点怜爱之心都未曾有过,因此姐姐今日所做,待皇上醒来后,姐姐觉着该如何自处?还是姐姐以为……夫妻一场,皇上会对姐姐手下留情?”   沈夙媛的话如同一把刀刃狠狠扎进林暮烟的心坎处,林暮烟怎会没想过?她当然是想过的,但她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若是事事顾虑,那她还能动沈夙媛一根寒毛吗?她只能拼一拼了……这点事,就算真个是责罚下来,还能重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听了沈夙媛的话,林暮烟心里却有一番巨大的变化,她浑身发颤,眼神里说不清是惧还是恨,她是恨透了沈夙媛,又不得不说,潜意识里对她有些害怕。这样的心情让她非常矛盾,林暮烟迟疑着,她咬着牙根,硬撑住不吭声。   沈夙媛见她这会儿同个犟牛似的,眼角余光瞥了瞥榻上的人一眼,见人似乎都忍得全身颤抖,沈夙媛心中一道火气猛地蹿起来,她不打算给可怜的林妹妹犹豫的机会,声音如一柄沉重的刀斧,重重地扔在地上。   “姐姐打算考虑到什么时候?皇上可撑不了太久!”   林暮烟被沈夙媛的声音所震到,她心口砰通一下,一瞬间胸中有种窒息感,她是气得头脑发晕,亦是忍得整个人都要几近崩溃,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宛若妓子般爬上皇上的龙床,然如今却全部都让沈夙媛给破坏了!她事没做成,还丢了这般大的脸面!   她想发泄!   想大吼!   想眼前这个女人滚出她的储明宫!   沈夙媛眼见林暮烟的情绪都快到一个濒临爆发的点上,她倒是忽然一瞬间变得极为平静,平静的宛若一摊死水般,用一种看可怜人痴心妄想的表情看着林暮烟,朱唇上下噏动:“还是姐姐需要妹妹为你做一个决定?”   林暮烟猛地抬起头来,她瞧见沈夙媛的目光里有一种十分毒辣的光,她内心那一些肮脏龌龊的念想都让她所洞悉,她对沈夙媛的恨意逐渐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她忽然间,脑海里面晃过了张太后被烧残半个身子的模样,她的手脚一阵冰凉。   寒入骨髓,竟似要将血液都给生生冻住。   她竟忘了,沈夙媛是谁,她对付起张太后亦是游刃有余,而今皇上和太皇太后都在她背后撑腰,她现在怎么会糊涂到直接和她对上?既然她想要把人给带回去,那便带回去就是,她何必同她争抢?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然若这皇后的位置丢了,那就真的是一切都没了。   这一瞬间,林暮烟想通了,她是搁不下这个面子,故此方才同沈夙媛硬撑,这会想明白后,再是羞辱的话,为顾全大局,林暮烟咬碎牙自己吞咽下去,即便是身体之内血流成河,疼得她只想要杀个把人来缓解,于现下里,林暮烟只能够忍!   张太后说过,忍并不是一件坏事,忍是必须,而她,就是经常忍不了泄露情绪,才让沈夙媛有机可趁,轻易打垮。   她不要被打垮!   “妹妹想做什么,姐姐拦得住吗?”林暮烟忽然出声,她明明身子都僵硬得不像话,整张脸宛若被风化的石头,干巴巴的,态度生硬,“妹妹想要把人带走,尽管带走,不过姐姐希望,妹妹适才说的话能够作数。”   沈夙媛目光别具深意地注视着林暮烟,她没有吭声,而是挥了挥手,宝芯朝身后招手,几名太监便上前来将床上半昏迷状态的朱炎给小心拉起来,沈夙媛此时从座椅上站起来,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用手轻轻地弹了下裙摆,随后目光轻淡地落于林暮烟极为克制住情绪的脸上,道:“那人妹妹就带走了,至于刚才那些话作不作数,还是等皇上醒来后再做决定,姐姐看怎么样?”   林暮烟脸色骇然升起,她猛地朝沈夙媛大叫道:“你——你骗本宫!”   沈夙媛慢慢转身来,眼儿一挑,露出些许好笑的表情:“什么叫骗?妹妹何时说过……要同姐姐和解?姐姐还真个是天真无邪极了,这入宫大半年来,姐姐看得这么多,同太后联手做的那些事情,妹妹可是都一清二楚的,原想着太后倒台,姐姐能安分点,不想,姐姐还是定不下心来。今日姐姐做的这件事,不是妹妹说想要饶恕了姐姐,便是能饶恕了,而是皇上……准备怎么处置姐姐。”   “你适才分明说了——”   “姐姐真有趣,不过妹妹随口说的一句话,姐姐还真当回事?”沈夙媛实是不想同林暮烟再多废话,说罢,便转身上前走到朱炎身边来,而身后林暮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尖细:“你——本宫要——”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音调,正色凌然。   “皇后娘娘还是不要试图做出一些可能伤到皇贵妃娘娘的事,要知道皇贵妃娘娘肚子里头怀的是皇上的龙种,若出个好歹,即便是您,也是担待不起的。”宝芯正经起来也是一板一眼,足同林嬷嬷学了七分像,不过年纪摆在那儿,到底稚嫩些,然于林暮烟而言,连这样一个沈夙媛身边的野丫头都能随便把她的皇后尊严踩在脚下,她何止是气,简直是要气得当场升天!   她极想大叫,彻底地爆发出来,不想再顾全那么多,她明明和沈夙媛一道入宫,明明她的姿容也不差,偏生皇上就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她极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嫁入皇室的,因为她根本看不上其他那些人,只有英武俊挺的皇上才配得上自己。眼见着如今沈夙媛都怀上孩子,说不准这肚子里就是个皇子,届时皇上一定会为沈夙媛而改了规矩,等生下来后,或许就会立刻封为太子,林暮烟越想越觉得可怕,难道她穷尽一生都得孤苦伶仃地老死于这储明宫内,还为经历过风雪之事,便这样过完谁都不疼的一辈子?   她不要!   她不求皇上能与她怜爱之心,她只求有一个子嗣,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这样总可以了吧?林模样抱着这样的想法,没想到……梦终究还是被人给嚓地打破。   沈夙媛走到朱炎身边后,冲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遂身子靠过去搀起身躯柔软的朱炎,见他全身绵软无力,体温极高,那大半身子都靠在半边肩上,又沉又重,沈夙媛略微感到些许吃力,眉头微微一皱。   身边的两名太监立马露出担忧着急的神情,“娘娘,还是交给奴才们来吧。”   沈夙媛摇摇头,轻吐一口气:“不用,你们去车辇下等着,待会儿扶皇上上去。”吩咐罢后,沈夙媛忽地听到身后有一阵凄怆的哭声,她颦眉,没有回头,脚下步子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而宝芯随之跟上,经过秀纯身边时,见她仍把巧杏的嘴给捂着,捂得巧杏浑身软绵绵的,挣扎的力气都挣光了,秀纯脸上是一副震撼得还未回神的表情。   宝芯忍不住冲秀纯翻了翻白眼,随后拍了下秀纯的肩膀,秀纯呆怔回头,就见宝芯对她没好气地说:“把人放下,跟我们走。”   秀纯听话地松开手,巧杏双脚一虚,无力地瘫倒在地。   宝芯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的巧杏,心道若皇后是翻版的张氏,那这巧杏就是翻版的秦嬷嬷,奈何这两位段数相比上一代,确实不高,一个没有张氏的心毒,一个没有秦嬷嬷的谋深,看来……皇后究竟是做不成小张氏。   看罢,宝芯转身就走,秀纯连忙跟上。   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储明宫,回去道上,车辇柔软的座椅上朱炎的头靠在沈夙媛的肩头,他呼吸轻喘,身子如同八爪鱼般紧贴着她,朱炎的身体体温实在太高,就像是一个火炉般,还是那种持续烧了许久的温炉。   她脖颈处被他灼热的呼气声喷吐着,沿路人来人往,即便是将遮挡的帘子放下,但那薄薄的一层纱帘,里头的情形还是隐约透出来,沈夙媛不想影响市容,便只能用手撑住朱炎歪斜的身子,并将他情不自禁往她身上探索的手给扒拉下来。然朱炎的四肢就像是藤蔓一般,不由自主地吸附上来,让沈夙媛怎么都无法彻底清除这身上顽强停留下的手。   沈夙媛叹口气,最后不动了,眼睛无奈地低头看着靠着她肩头的人,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生出一丝气来。   这笨蛋,明知皇后不怀好意,居然还上门,这倒也罢。既然有所防范,竟还是被药倒,若那叫秀纯的没来告诉她,说不准就真个让给强要去身子。   堂堂大男人,还是帝王呢,怎生这般没用?   她气呼呼地用手捏住他的鼻子,朱炎的眼睁开一些,鼻头往她脸上嗅着,眼逐渐睁开,无神迷离的眼亮了一些,他低声不知呢喃了些什么,沈夙媛听不清,他说得太模糊,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说什么。   沈夙媛侧头,眼睛看着,心想他都这副半身不遂的模样了,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正想着,朱炎的呼吸猛然加重,伸手从沈夙媛的后腰处伸进去,他将头埋入沈夙媛的肩窝里,深深地嗅,一边发出舒逸的感叹声。   沈夙媛没有动,任由朱炎就这样拥住自己,本以为他还会有动作,然自抱住他后朱炎就重新闭上眼,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回到敬央宫,待抵达后,沈夙媛感到身子都僵麻了。   宝芯撩开帘子,见自家娘娘被皇上紧紧搂住,先是脸臊了那么一下,遂后上前将朱炎先给扶下来交给那两名太监,遂手伸过来再去搀沈夙媛,二人待下了车辇,一行人回到寝殿里边,两名太监一直扶着皇上到宽大的榻上,随即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放下来。   沈夙媛让宝芯交代那两名太监几句,给了几件贵重物,让他们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遂命人撤下。随后沈夙媛派人去寻喻德海,这皇后不知是用什么借口把人给暂时调离,或许只是片刻时间,她赶得及时,若不然,朱炎就得被林妹妹硬扑了。   她走到榻前,看这药,莫不是春-药加迷-药的混合体?她再摸一摸朱炎的额头,很烫,再往下摸脸,到处都烫的不得了,她的手指尖轻微一颤,正要收回,朱炎的手像是有意识地抓住她的腕子。   沈夙媛定睛看着朱炎,他仍是没睁开眼,然而嘴里似梦呓般地说着话:“唔……”   她仍听不清,便弯下腰,耳边贴近他,想要再仔细听一听,哪想到这原本该是全身无力地人却猛地将她的人给扯过去,沈夙媛皱紧眉头,她这一瞬都怀疑朱炎是装的了,可再一看,人仍没彻底睁眼,一双眯起的眸子格外迷离,眼里的光都是涣散的,只有那双紧紧箍住她腰肢的手,竟这般有力。   和他紧贴的身躯似乎更热了一些,她的脸与他的离得异常之近,他唯独最不似男人的细密睫毛,鼻梁倒直挺,唇微微张开,薄若刀片,里边的呼吸杂糅了一股浓重的欲-望,缠绕着她的身子。   沈夙媛知道,她不能任由朱炎再继续下去,她身子才刚过头三月没多久,为了宝宝的安全,断然是不能行-房。因而她即便知道朱炎忍得已经是多辛苦,她也只能狠下心来,用手把身上的手给扒掉。   朱炎咕哝一声,那脸顿时皱起,显然是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   沈夙媛不由地笑,他这别扭性子。   从床边离开去,之前休息过几日,身子基本上已经彻底复原的玉莹这会儿正巧过来,见沈夙媛坐在床边,玉莹先是向沈夙媛行礼,遂眼睛往榻上瞥了眼,立马认出榻上之人是皇上,且皇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玉莹微睁眼,露出讶异的表情。   “娘娘,这是……”   “玉莹,麻烦你去太医院将曲先生请过来。”沈夙媛本是想把葛太医请来,但转念一想,葛太医年纪大了,恐怕脸皮子薄,对此等事或有羞臊,而曲寒方一贯是面瘫,对于她而言,治病就是治病,没别的什么。   玉莹这些日松怠下来,连着好几天没怎么做事,这节奏一下被打乱,玉莹着实是不习惯,她还是喜欢每日里能够充裕些,别让她的手脚闲下来。当然,她也听了林嬷嬷等人的建议,活还是要干,但有些不属于她的,就不要事事都揽到头上来。   毕竟这做领导的,最重要是怎么安排人员,尽力利用人物物资,以此来达到平衡状态。而非事事亲力亲为,这样下去,若哪一天病倒,没了领头的,下面的做事就会散乱,反而不好。   再怎么说,林嬷嬷都是前辈,林嬷嬷的话玉莹自然是要听的。   玉莹受了命令,便先前太医院,幸而曲寒方正在配药,他最近对配置新药非常感兴趣,大概是因为沈夙媛经常像他讨要一些药物,他想要她满意,亦想要自己的心平定下来,故此整日里忙着配药,调制,而他也挺习惯这样的日子,大部分时间用来钻磨,偶尔清闲休息一下,倒过得舒坦。   而玉莹见到曲寒方正闻着药材,一副仙风道骨,出尘般的谪仙模样,心里感叹曲神医的适应能力还挺强,愿来还道曲神医这般会难以适应,如今看来,确实过得没甚不好。   玉莹来到曲寒方面前:“曲先生,皇贵妃娘娘有请。”   曲寒方一听,眸光顿了顿,眼神淡淡地落在玉莹脸上,他原本蹲着的身子站起来,身形一下变得高大许多。男子清冷的眼仍如烟波远山般,一丝云雾模糊地缭绕于眼底,声音轻飘飘的。   “皇贵妃这次,又要什么?”   玉莹见曲寒方这般,从前还会诧异曲寒方这般态度,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她便直言道:“是皇上有事,故而请先生前去看一看。”   皇上?   曲寒方眸光一顿,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他于原地沉默半晌,遂道:“那便走吧。”说着将手里的药材都收拾好,曲寒方便随玉莹往敬央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肉多鲜美的场景,现在只能凑合了   第98章 醒来   曲寒方随玉莹快步来到敬央宫,前脚刚一入内,目光轻飘飘地看过去,就见床边沈夙媛坐着,她微微俯身,半遮的布帘下她的身影隐隐绰绰,连同她温柔的神色亦显得模糊不清。他眼眸微微一眯,心里头惯常一跳,便逐渐控制地平静下来,随后快步走上前来。   沈夙媛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是玉莹已经将曲寒方带过来了,便视线对着曲寒方温然一笑,道:“又得麻烦先生。”   曲寒方薄唇轻启:“算什么麻烦,早与皇贵妃说过,这是微臣应做之事。”嗓音清冷地说罢,人便已经来到床头边坐下。   沈夙媛挪到床尾,目光抬起望着曲寒方,她不再问了,便安静地坐着等候着。   待曲寒方看罢,主动回答她:“皇上这是先重了迷药,遂加了催情香,这药……看来是极厉害,皇上能忍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他由衷说道,是真没想到,堂堂皇上居然被人当面下催情香和迷药,变成这样一副动弹不得,为所欲为的模样。他心中微动,多少面对这种事前,有点羞臊,然曲寒方一贯是没情绪之人,故此,他便是心里头翻想着他们间的事,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那现在,要如何此能解了这药效?”沈夙媛亦猜出来林暮烟下的是什么药,若只是催情的药剂朱炎不至于会变成这样,看他软绵绵浑身动弹艰难,加之手脚滚烫,以沈夙媛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又怎么会不晓得?   她想要的知道是,现在怎样让朱炎清醒过来。只有朱炎清醒过来,她才好和他商量着,怎么处置这次越轨的林妹妹。   想来即便是她不出手,这回朱炎亦是没法子不生怒了吧?   曲寒方听得沈夙媛所言,眸光看过来,淡声道:“这药……无药可解,只有借助外力……”   沈夙媛眉心一皱。   “例如……侵泡冷水。”   沈夙媛眸光微微一变:“侵泡冷水?”   现在可是临近十二月中旬,天已是全然冷下来,这个时候侵泡冷水,且瞧朱炎的模样,这不得泡几个时辰还解不了,他这一醒来还不伤寒?   她眉目里染上一抹忧色,开口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有借助外力压下皇上的药性,用药是没辙的。”曲寒方如是说,声音一顿,便紧接着再度响起:“若是迷药还有解,偏生加上催情香的药力辅助,如今又耽搁这般久,皇上药效已发,这时候便是用药都是驱不散……倒不如将用最老实的一套,泼冷水来得有效。”   曲寒方说罢,沈夙媛便凝眉沉思起来,她一道精致的秀眉紧紧蹙起,显然对这个答案是不太满意的。   曲寒方说完就不再开口,目光清清冽冽地定在沈夙媛脸上,看似是在等待她的答案,实则是私心里想要多看她几眼,但也仅限有此刻能看着她,其他的,曲寒方早就没多想了。   等了一会儿,沈夙媛终于出声,她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力,对曲寒方说道:“那如今要烦劳先生,将皇上的衣衫褪下,同沈夙媛一会儿看着皇上了。”   药效真正何时能退下,最终还是得曲寒方来鉴证。   曲寒方明白沈夙媛的意思,想她怀着身子不方便,应是怕大动作会影响到身子,便点点头。   沈夙媛吩咐玉莹赶忙去准备沐浴的水桶来,随后她打开屏风,待玉莹将木桶准备好,往里头倒了冷水,曲寒方帮她搀扶起床上沉重的人,沈夙媛搭把手,一块同曲寒方将朱炎身上的衣衫褪尽。随后曲寒方将人抗入木桶之内,他的手臂碰着了冷水,下面的衣袖都给沾湿了。   身旁的人见他大半的衣袖都湿了,且随着将朱炎放入水桶后溢出些水渍亦湿了曲寒方的下摆鞋尖,便出声道:“先生的衣衫湿了,这样罢,先生先回去换一身衣物,遂再过来如何?这天毕竟是冷了,别届时亦让先生受了风寒。”   曲寒方转眸看她一眼,沉吟半晌,遂恩了一声,收拾起医药箱,之后便让玉莹送回太医院。   刚一回到太医院,曲寒方换身衣裳,丝毫未曾耽搁,动作极快,没会儿就换好同玉莹又回来敬央宫,一路上,曲寒方的心境比之方才早已平缓多了。   想他适才和沈夙媛一道褪尽朱炎衣裳时,她就坐在一旁搭手,神情软柔,动作极是小心,身子时离他极近,身上一阵阵的幽香传过来,而手下那具滚烫的身躯还发出一些粗喘气,曲寒方其实于方才不是不尴尬的,只是他这人不会说,而现在想来,沈夙媛让他回太医院换身衣裳,恐怕只是个借口吧。   她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她一向心思灵敏,极擅揣摩人心,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便能引去他的心魂,再后来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这样的沈夙媛,应付起这些场面来,早该是得心应手了。   想着想着,心头上不由地渐渐浮上一丝苦涩。   待人回到敬央宫内,曲寒方走到被遮盖的屏风后,就见身沈夙媛搬了把凳子,人坐在上头,双手衣袖翻卷到手肘处,动作粗豪的将朱炎的双肩托着,不让朱炎的人滑落下去。   曲寒方见了,不由皱眉,快步走至沈夙媛身边道:“皇贵妃,换微臣来吧。”   沈夙媛看曲寒方来了,轻轻缓一口气,她确实是累了,不是不能让其他人来,但沈夙媛就是不想,只是托手,她还不至于虚弱到连这个都不成。再说她现在身子早就大好,气力都在慢慢恢复,逐渐做一些活儿,应是无碍的。或许,还能促进血液循环,加快新陈代谢呢。   曲寒方和沈夙媛换人,沈夙媛用毛巾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随后将一件小披肩盖上,人躺在软椅上,坐下是绵柔的垫子,她靠着靠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等待是一件十分漫长的时间,就比如现在,要等朱炎的药效彻底退过去。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她看着漏斗,眼睛发直,这冬日里困乏的劲头是真不轻,这闲的打紧,靠在温暖舒适的软椅里,很容易就泛起一阵倦意。她见时间等得也够长了,伸了个懒腰,哈完气问曲寒方:“皇上现在如何了,可好些了?”   曲寒方忽然听到沈夙媛的话,亦从这无边寂静的一人世界里醒过神,等久了容易叫人麻木,意识冰封,故此当沈夙媛的声音传过来时,曲寒方还愣了下,才回神,脸上的怔意退去,他感到手下已是冰块般的肌肤,手不由地离开,又紧接着探上男人的额头,已经凉下来了。   他松口气,道:“差不多了,这会儿可以将皇上抬出来了。”   沈夙媛听到曲寒方的回答,亦同时心中一缓,她同曲寒方合力将朱炎搬出水桶,沈夙媛担心曲寒方会不自在,便退出屏风外头,让曲寒方先把人给擦拭好放到床上,听到他说好了后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她坐到床边,手一伸覆上朱炎的额头,便感到手掌心下是冰凉刺骨的冷意,再见他泡得嘴唇都发紫发青,心头难免涌上一些怒气,想来林妹妹是真下重手,这药不知用了多少,或是说不知渗入多少。她心疼地望着男人,手指尖从他的额头一直滑到脸颊下方,遂离开。   沈夙媛站起来,此刻最要感谢的,自然是曲寒方。   “先生……”   曲寒方还未等她道谢,便已出声:“皇贵妃又忘了,不用道谢。”   沈夙媛扑哧一笑,道谢的话自然是只好收回去,道:“好罢,便由着先生的意思了。总言之,先生明白夙媛是对先生存有谢意,这便成了。”   这话,还是变相的道了谢。   曲寒方其实不喜欢她和自己道谢,做这些事合情合理,本是应该,她这般客气,与他而言,便感觉显得过于生疏,他不想……同她如宫里规矩那般虚伪客套。   “让夙媛送曲先生回去罢。”见曲寒方抿着唇不发一言,沈夙媛便开口道。   曲寒方点头,玉莹不放心,便让许多人跟在后头随行伺候,沈夙媛明白玉莹的忧虑,便没有阻拦,只让那些跟随的人离远些。一路上,沈夙媛和曲寒方都没说什么话,两人只静静走着,曲寒方走在沈夙媛的肩侧,人不卑不吭的气质,待来到太医院门前,便拱手与沈夙媛道别。   沈夙媛忽然出声:“先生且慢。”   曲寒方转过的身形一顿,遂缓缓回过身来,下颚微微抬起,目光一眨不眨地直视沈夙媛:“不知皇贵妃还有何吩咐?”   “上回夙媛问先生,是否有何缺紧,先生并未回答,后来夙媛怀了身子,孕症来得又急又厉害,便没得记起这事来,如今,不知先生可想好了?”沈夙媛的声音平缓轻柔,听上去就如同是羽毛般,轻轻拂过曲寒方的心尖。   什么缺紧么……曲寒方心里念着,眸光肆意看了眼她,旋即便收敛起来,闷声答道:“没什么缺紧想要的,皇贵妃费心了。”   “先生真心?”人再怎么说都是自己带入宫里来的,她自然是要关怀,加之曲寒方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晓,而今听他这般说,心头便不由地幽幽叹了一口长气,这闷骚的劲头,明显是与日俱增。再不找个出口倾吐倾吐,这人莫不是会朝着黑化的道路去了吧?   沈夙媛可不想高冷少女便成闷骚变态,她上前来,离曲寒方近了些。   曲寒方看她走近的身影,站定的脚尖一动,人往后退了步,一边拱手道:“皇贵妃请莫要离得太近,人多口杂,免生误会。”   见曲寒方这架势,沈夙媛笑了笑:“这会儿先生倒知道介怀,先生请安心罢,这只有我的人,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况且先生入宫亦有段时日,之前夙媛不是没同先生独处过,要传早传开了。而且皇上是知道先生同夙媛关系好,毕竟泰州一行,全靠先生带路,让夙媛领略了泰州的大好风景同人情。”   说起这些,曲寒方亦回想起泰州刚认识沈夙媛的情形,唇角一抿,便噙上一点笑意。   表情稍稍变得柔和,再抬眸望向沈夙媛时,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他终究是对这个人没辙,即便表面装得再冷淡抗拒,她轻易几句话,仍能令他束手就擒。   曲寒方便解释道:“看来是寒方多虑了。”   沈夙媛笑笑:“皇上离清醒看来还有一段时辰,先生不妨同夙媛叙上一叙,再怎么说,先生和夙媛还是有一些情谊在的。”   “皇贵妃……”曲寒方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情谊?他和她之间……哪里来的什么情谊?若非她使计叫他心甘情愿的入宫,他们之间……恐怕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一点露水情吧。   沈夙媛依旧是笑,手上亦有了动作,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先生请吧。”   曲寒方无奈,然也只能遂步逐行。   两人来到离太医院极近的一座雅亭内,宫女准备好茶水甜心,随听得沈夙媛的吩咐,一群人都离雅亭有十米远,只有侍卫,围绕着雅亭五米左右,毕竟沈夙媛怀有身孕,必须得保护好,不得出一丝纰漏。   这自打怀玉后,沈夙媛大概也有近三个月没能和曲寒方好好说一会儿话。   她先是问候了一下曲寒方的近况,问完后,便忆起往昔:“说来那时候真是有缘分,不知先生可否还记得,当初同夙媛一块撞上的那几名流氓?”   曲寒方的记忆一向很好,经由沈夙媛一提,他当即便想起来了,然他没回答,只盯着沈夙媛看,他不知道……她忽然提起泰州的事是为何?他虽和她是于泰州结缘,但这缘分……于曲寒方眼中看来,一直都是孽缘。   他总是不时地想着,若没遇上这人,认识她的风采,许就不会有接下来这般的纠葛烦扰。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既定的事实亦无法更改。   比起纠葛烦扰,他心里的庆幸,居然还是多一些的。比如庆幸自己还能够有机会,和她这般平和地闲聊着,即便是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沈夙媛讲话,曲寒方心里头都觉得宁静舒怡,那都是极好的。   “想来先生应该是记不清了,然夙媛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待夙媛和先生离开泰州回到皇宫后,李太守有派人送信入宫,先生可知晓,那几名流氓瞧上去这般壮实,不曾想在牢里面居然经受不住一点刑罚,这打上一板子后留了几晚,身子立刻就败坏下去,患上病没人医治,竟没撑过去,就这么去了。那时还以为没有脑子,只至少还有气力,身体都结实着,没想到……居然这般的没用。”   “应是那一夜就落下病根了。”曲寒方想起那时候她耍的花招,她真是……让人极为吃惊。   沈夙媛笑笑,她自然知道,曲寒方指的那一夜……是哪一夜。   一晚上光着身子吹风,想要没点事都不大可能吧?再加之后来在牢里头一顿板子乱打,伤风受寒没人医,不死都要去掉半条命。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有余辜,为民除害。   “先生如今听夙媛讲起这事,是否觉得夙媛做的不对?”   “皇贵妃怎会如此说?”曲寒方感到讶异。   沈夙媛眯眼笑起来:“……先生不是菩萨心肠么。”   曲寒方一愣,遂失笑道:“这……”声音顿了顿,话语里含了一些笑意,他轻轻摇头,“皇贵妃这是在笑话寒方不成?寒方只是医治人的大夫罢了,算得什么菩萨心肠,这天下间的大夫大多都是出于善心,然而善心不代表他不会明辨是非。那些恶徒,即便是受了伤,寒方都是不会去治的。至于其他人要不要去治,这边不关寒方的事了。”   沈夙媛是愿意同曲寒方说话的,她是很想有一个自己的朋友,而如曲寒方这般,典型的男闺蜜啊!偏偏……就是有那么点不方便的是,曲寒方对于她的心结,一直都没有彻底打开。   她不想撩拨曲寒方,生怕他这人爱多想的毛病犯了,不仅他痛苦,她也纠结。便同他闲谈时,会经常说些意味深长的话,以曲寒方的理解能力,必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   闷骚青年啊……回归正途吧。   沈夙媛看着曲寒方,道:“是啊,特别是以先生这般,更是明白人了。绝不会弄混了是非观念,故此,先生之前所谓要避讳本宫,这个念头,先生也大可以抛开了。皇上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先生几次三番救皇上,皇上感恩还来不及。若先生反倒介意这些,这看上去,像是做贼心虚,更加引人遐思,对不?”   见她脸上露出一抹俏皮的笑颜,曲寒方心尖一颤,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话给扔到最初。   她真是……   曲寒方眼神一暗,光华流动,令他这烟波般的清远眸光更甜几分润泽,他声音淡淡地道:“皇贵妃说的话,一向都极有道理。您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同寒方说这些罢。”   沈夙媛咧嘴:“随便说说罢,先生多想了。”   这回曲寒方倒是没有多想,她确实是有预谋,有计划,有规律地牵引着他的,因为要让曲寒方自己去开窍,想通这个问题,还不如指望猪去爬树。毕竟若要能彻底想通,他早八百年如入宫前就能想通。而且怎么说,曲寒方此人,便是此刻是想明白。待他一静下心来,估摸再想一想,想法就得变了。   不过,曲寒方有个好处,那便他深深清楚,究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想归想,未曾付诸行动,就不算违法。就和不论人心底里想的多恶劣残酷,他这一辈子活到老,一直到死为止都未曾做过坏事,终究是称不上是个坏人。   沈夙媛这一句话落罢,曲寒方又显出一副冥思状态,沈夙媛当了一会儿布景板,终于等到曲寒方开口。   “皇贵妃所言,令寒方茅塞顿开。寒方明白了。”   青年,你又明白了。沈夙媛甚感安慰,希望这一次曲寒方明白的时间能够维持的长一些吧。   和明白青年道别,沈夙媛坐车辇回宫,她一入宫里头,就见她的寝殿外围了众多侍卫,玉莹看见她回来,便和她说明状况,原来是这些侍卫是喻德海叫过来的。   说起来喻德海为何会失踪呢,这还得从他拿到皇后派来的那人的一张纸条说起。   这宫女拿过来的纸条上有着皇后亲笔留话,说什么看在夫妻情面上,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就把喻公公给吓坏了,将纸条拿给皇上一看,皇上那表情,显然是不想去。然而喻公公是真担心皇后会一时想不开做出点什么,想皇后入宫来皇上对待她的态度,喻公公觉得皇后恐怕心里亦不容易……然而这毕竟都是命啊。   喻公公出于善心,建议皇上去看一看皇后,彻底打消她寻思的念头,即便是断了皇后的念想,也比她总怀揣着那点心思要好。喻公公不好和皇后直言,就算直言,恐怕皇后仍是不会轻易放弃,故此,要谁来说,这人……自然是皇上了。   哪曾想,一入储明宫,被人引到偏殿内后,皇上一进去没多久,喻公公本是想要跟入,不想却被人拦住说皇后要和皇上独处,让他不要一道同行。   喻公公想一想,心道皇后这番行径他倒是能理解,便想着皇上能够处理好此事,往后里也不用再这般纠结。   哪里想到,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直接让喻公公傻眼了。   一直同随行的人守在殿外,不想里头的人早就被转移,带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他那时候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焦躁不已,见皇后一副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而身边那个叫巧杏的侍女亦是同丢了魂般,喻公公不好让其他人瞧见皇后这般失态,便呵斥那巧杏的侍女收拾下,打起精神,先安顿好皇后,随后再向那巧杏细细一问,胸口里宽松下来。   皇贵妃娘娘来过了,那就好了。   皇上应该是无碍了。   但不管皇上是否无碍,他这个作为太监总管,专门服侍皇上的领军人物,居然犯下这等大错,竟如此疏忽,实乃罪无可恕!他立马叫来侍卫,统统地涌入敬央宫内,一瞧见沈夙媛身边服侍的玉莹,便先问了她详情。随后,喻公公便等在床畔边沿,等着皇上醒来,他都给自己想好,该得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此时见沈夙媛回宫,喻公公立马朝着沈夙媛跪下,痛哭流涕:“皇贵妃娘娘,是老奴失责,差点令皇上、令皇上……”这不好说令皇上失贞,便委婉地表达一阵,喻公公便开始哭。   沈夙媛揉着额头,劝慰喻公公道:“公公还是请起吧,别跪着了。”   “不成……您还是让老奴跪着吧。”喻公公继续哭。   “……”沈夙媛略无言,她低头看着一把年纪的喻公公眼泪鼻涕地流,心道这现在这年头,混个饭吃不容易啊,做个太监还得兼备演员的素质。   她让玉莹去扶喻公公,玉莹在旁劝道:“既然皇贵妃娘娘让公公起来,您就起来吧。您这么哭,扰得娘娘心头一阵烦躁,这对娘娘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所影响的。公公您还是起吧。”   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大杀器,喻公公一听,立时就停止哭声,叫玉莹给搀扶起来。   随后,喻公公掏出手绢,慢吞吞地擦着泪,擦完泪,便和沈夙媛说道:“此事皇后娘娘实在是做的过分,竟将皇上骗来储明宫,并作出这等事来。待皇上醒来,恐怕必得龙颜大怒,老奴失责之罪已心中有数,如今老奴只求娘娘您一句,希望娘娘能在皇上跟前为老奴说上两句。老奴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实在不想离开……”说着说着,喻德海又红了眼。   沈夙媛叹气:“公公尽管放心,今日一事,错不在你,便等皇上醒来后再处理这事便是。不过本宫很想知道,皇后是如何将皇上骗过去的?”   听沈夙媛问,喻德海便把皇后所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完后还发表了一句深切感言:“皇后娘娘为了能骗到皇上,连这样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公公实在不得不佩服!”   是啊……连自杀寻死这般威胁人的法子都使出来了,这是……走投无路了?   沈夙媛抿唇,嘴角一丝笑浮现,微凉如夜风。   若成功了,或许是个好法子,然而现在失败了,那就是个蠢法子。   她不再和喻公公多说,只让他别再多想,随后坐到床边人的身侧,见榻上的人此刻仍是闭着眼,昏睡不醒,便想这催情的药效是去了,这迷药的药效加上这一通折腾之下,恐怕确实是累坏了朱炎。手抚上他的额头,如今体温已经恢复过来,掌心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寒气,而是带了点温度的暖意。   心里头宽敞下来,幸好,没被这冷水给泡出什么病来。   因为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会醒来,沈夙媛便让玉莹和喻公公等人把人先全部带出去,都留守在外头,自己掀开被子钻入绵软的床褥里,同朱炎挨着肩躺在一块。   她的身子比朱炎的要火热多了,褪去身上的衣物,只留了一件中衣,手从朱炎的腰间伸入,头贴着他的胸膛,像是两人正在互相取暖。耳朵贴着离心脏口十分近的地方,清晰地听到那里头砰通,砰通的声响,这样的声响,令沈夙媛觉得心安。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困顿之意袭来,人的体温又如何舒适,很难让人有坚持不睡的理由。她逐渐的意识飘离,陷入一阵沉沉睡意里去。待她醒来的时候,手一伸,稍微摸了一阵,便听到一声闷哼。   一只手捉住她,发出沉哑的低声:“……这一上来,你就想让朕疯了么?”   沈夙媛听到朱炎的声音,眼睛一下睁开,就见男人半开的胸前麦色肌肤隐忍遐思,而他正垂下头,眼睛盯着她,眸光沉如夜里的暗光,格外深邃。   沈夙媛难得起了一丝少女心,人往上撑起一些,贴住他的小腹,轻声叹道:“皇上真好看……”   “好看什么好看?”朱炎没好气地说,还道她要说出点什么来,竟说他好看?那是女儿家才用的词汇,他是帝王,该用英武高大这些个字眼才是。   朱炎比沈夙媛要醒的早,他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之前泡过冷水,刚醒来的时候人还有些乏力,一转眼瞧见沈夙媛就睡在他身旁,朱炎忍住低吟的冲动,从喉咙里轻轻溢出气息,随后思维一下就跳到他到储明宫后的情形,愤怒顿时溢满胸口,宛若一把腾地烧起的烈焰!   之后,朱炎平缓了一下震怒的心情,搂着她安然躺了会儿,便撑起上身来。   此时的朱炎力气已经恢复许多,他等着沈夙媛自然醒来,而他,并不着急现在就去找皇后理清这笔账。他醒来后会在敬央宫,朱炎就已经猜到,沈夙媛去了储明宫,不管她是怎样得到消息的,她一定是及时赶过来了。   他记忆虽模糊,片段衔接的已经不那么详细,但朱炎仍隐隐记得,那半昏迷的渴望里,全部都是关于她的影子。其间有人的争吵人,说话声,东西碰撞声,还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辨不清的声音,但最多的,是他最为熟悉的那一把每当发怒时,就会变得格外冷傲的嗓音。   那种声音,他实在是听过太多变,想他起初和她争锋相对的时候,就常常用这样的声音,加上言辞犀利的话,把他攻击的体无完肤,一败涂地。朱炎一想到这里,便觉得愉悦,即便还不到他出手,皇后恐怕已经是被她一顿好好教训了。只不过单只是口头教训,朱炎不认为皇后能够记得。   他那会忖度着该用什么法子来惩治皇后这一次的荒谬行径,沈夙媛悠悠转醒。   一只爪子摩挲到他的小腹下侧,胡乱抓了抓便停止不动。   朱炎本想等她自己醒来,然她这一抓,朱炎只好出声,而随后人醒后来这一句话,实在令人不悦,朱炎把人给搀起来后便瞪了瞪她。   沈夙媛用手揉眼睛,一边道:“可皇上确实是好看。”   朱炎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皱眉道:“说过不许用手揉眼睛,你看,揉得一片红彤彤的,和兔子眼似的。”   “好看吗?”她眨眨眼,有点臭美地问道。   听她故意纠结好看这个词,朱炎真是又气又无奈,他不再和她纠结,因为朱炎知道,一旦同她理论起来,她这张嘴,能把黑得论成白的,白的论成青的,总言之,那是她想要把你套成什么色那就是什么色。   “好看好看,好看极了。”朱炎叠声道,随后脸色一变,眼光沉下来,连同声音一道:“说一说皇后的事。”   沈夙媛就知道,这一次朱炎必然不会轻饶了皇后,不过她不建议朱炎现在就去储明宫治皇后的罪,她将这个想法说与朱炎听,朱炎俊眉立刻深锁:“为何不能现在就去?”   “皇上身子还虚呢吧,待过这一夜后,明日下朝后您再来过来亦是不迟。”   “这怎么说?”朱炎沉声问道,他知道小女人这样做断然不是为了皇后着想,必是有别的念头存于其中。   沈夙媛便笑了下,道:“皇上可以仔细想一想,若现在就去,大不得就是私下里暗自处理了此事,这没人知晓的,皇上也不能因这一件事就真个把皇后给废了吧?”   “从前是没想过,只想着就这样放着也罢,然而现在……朕倒是想真废了她也好!”朱炎咬牙的低声里带着一丝厉色,这是必然,他一个皇帝被女人耍了,还是用这等下作手段,他是真没想到皇后会这般大胆,故此一时未曾设防,竟就这么着了招!   沈夙媛摇摇头,冲朱炎眨了下眼睛,目光里有一些光在流动,显然,她心里正想着别的法子。   她笑着缓缓说道:“皇上此刻怒火烧头,夙媛明白,然而皇上细想一番,若是此刻治她,又没法直接废了,顶多将她一顿打骂,再不过就是关起来闭门思过,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而且,夙媛觉得皇后这次……恐怕是一时昏了头,若再犯之际,那时候皇上再横一横心也罢。”   朱炎听着没说话,沈夙媛说到这里,停了停,随后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继续说道:“皇后最怕什么,莫不是让人知晓她这等行径,如皇后这般在乎脸皮的人,用这样的法子惩罚她,比斥责一顿关起来强得多。况且,这才立后不过半年未到,皇上就要废皇后,大臣们……想来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此事,不好言说……”   若是要将林妹妹废了,单以此事,可不妥当,毕竟真相着实难以启齿。届时,是连着朱炎的脸面一起丢了。想要罚林妹妹,以后时日还长着,这人一但犯错,聪明得懂得止损,不聪明的……便会一错再错。   作者有话要说:与新读者:已替换   第99章 疯狂   沈夙媛同朱炎商量着,最终还是将朱炎给劝服了,没让他现在就去储明宫直接治她的罪。不过以现下里林妹妹的状况,必然是焦躁不安,忐忑不宁吧,这个时候……如果她稍稍地就撩拨一下林妹妹的话,会有什么效果呢?   她会不会想着反正此次都已糟糕成这样,还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吗?而自己,是不是还要将事情变得更糟糕一点好呢?沈夙媛暗自思忖着,人依靠在朱炎的怀中不再吭声。   朱炎搂着她笑道:“朕今儿……还是多靠你救了。”   “诶,这说起来夙媛就觉得怪咯,皇上这是怎么就中招了?”沈夙媛顺嘴了问。   朱炎脸色一变,他肯定是不愿提及那事了,毕竟那事太丢人,他之前对待皇后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故此皇后使得那些把戏朱炎亦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居然就着了皇后的道。说出来就臊人得很,朱炎自是不愿会所了,便把脸色板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沈夙媛。   “做什么把眼珠子瞪那么大,这事若非夙媛来得及时,皇上的贞节可要不保了!”她调侃起朱炎的本领依旧十分老道,一下就能把男人的火给点燃。   朱炎此时的力气恢复大半,早已能够用双臂制住这狡猾顽皮的小女人,现下看她得意洋洋,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得胜模样,朱炎心塞得不行,不由地用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拖过来,眼露凶光地咬牙道:“你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朕……”   “才不信呢!”沈夙媛咯咯地笑着,伸手瘙他的痒,朱炎人一阵扭曲,脸上的表情顿时全没绷住,她一见他这要笑不笑的表情就觉得乐呵极了,便再接再厉地用手挠他全身,朱炎没想到她居然会使出这样无赖的招数,不过转念一想,她之前无赖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朱炎实在受不住,堂堂帝王面对这无可抗力的生理反应,也只有求饶的份。   “好了好了,你、你别继续挠下去!朕、朕要发怒了……你!”不曾想他越说她越闹得厉害,朱炎怕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自是不敢有大动作推拒她,可沈夙媛是个什么性子,那是你进一分,她也进一分,你退一分她仍是会进一分的人,故而就算朱炎放下面子讨饶,她反倒是得寸进尺。   那眼底闪烁的光,他真是怕她玩疯了没个顾忌,终是没忍住一把逮住她闹腾的手,她笑着直喘气,忽然背脊一弯,手挣扎了下,朱炎一见她脸色不对,忙将她放开,遂就见沈夙媛伸手摸了摸孩子,便以为她是真闹过了头,一边斥责一边焦急地问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叫你刚刚别闹了,你都是快要做母亲的,还当自己是没怀着时那样能闹?”   “不、不是……大概,是动作大了吧。”沈夙媛模模糊糊的说出感受,她觉得这也不是胎动,不是说胎动是个瞒四个月以后么?她还没满四个月呢,就是感觉肚子有什么非常轻地动弹了一下,感觉不是什么胎儿在里头伸手臂,踢脚,就是很轻的动了动。   她摸摸肚子,最近几天不知是食物进补的太多,还是鉴于里头的胎儿正在逐渐成型,肚子已经有点向外凸。   这时候朱炎的手也伸过来,轻轻地抚摸在她的肚皮上,摸着摸着便笑了起来:“胖了胖了。”   “什么胖了,这是婴儿在成型呢。再过一阵子,就真的显起来了。况且这些天光吃不动,懒得跟什么似的,想不增重都不成。”她显然也在哀怨自己的命运,好歹曾经是个苗条高瘦的娇俏少女,这才怀上几个月工夫就变成丰韵有加的少妇了,未免进化太快。就算她有一颗少妇的心灵,但表面上毕竟只有十七啊……   “胖就胖了,你什么样儿朕都喜欢。”他餍足般头贴着她的肚子,不敢把脑袋的重量往下压,便用手肘支撑,静静听了会儿,眼睛里目光如流水般潺潺而动,格外柔和温煦。   她瞧着他的神情,心头亦是发软,语声温软,笑道:“若是夙媛的容貌毁了,皇上还会喜欢吗?”她眼睛瞥着他。   朱炎抬起头来,眉头皱了皱眉,显是不高兴她说这话。   人撑起来,将她拉到胸前搂紧,说道:“无端端的,你的容貌怎会被毁了?便是真毁了,以曲先生的能力,想也是能够帮你恢复的。故而你别说这些话有的没的,朕若是以美貌取之,哪里瞧得上你来?”   沈夙媛生得是不差,却并非是最美的,然她的美,是那种流淌起来华光四溢的动态美,无形间似被罩上一层光圈,叫的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过去,必须说这样貌好,比沈夙媛样貌好的人,是大有人在。可许多入了宫,便生得单板无趣,循规蹈矩,缺了灵气。而她,即便是守规矩,也是那一种闲散自在的心态。   朱炎这样说,她可有点不愉快了。   “什么叫臣妾这样的?皇上你说清楚——”她用手扭了一把朱炎的肩膀,朱炎哎哟痛呼一声,脸上不但不发怒,反倒呵呵地似傻笑般裂开嘴,脸凑近她低声道:“怎么,吃醋啊?”   “吃什么醋!一些烂桃花,皇上若喜欢,臣妾尽管给您都摘过来,您就一个个地选,反正夙媛样貌是不如……”她佯装发火,其实心里知道朱炎不过是玩笑,便就是二人*逗趣罢了。   朱炎知她这脾气是一阵一阵,过不许就怕自己好了,然绕是这般,他仍是同寻常男人般,放下帝王的面子,好声哄着:“好罢,朕身边都是些烂桃花,就属你一朵桃花最鲜艳了,朕只消摘下你这么一朵,就心满意足了。”   沈夙媛扑哧笑了声,把脸别过去,忸怩道:“……其实也不算全是烂桃花,好些还是不错的。”   朱炎楞片刻,陡然用手打在她额头,力道极轻的。   她顺势叫了一声,眼睛里都是笑意:“做什么打我?”   “便是该时常地敲敲你,朕真是不懂,你这脑袋瓜成日里想得都是什么……总言之那些桃花不论好坏,都与朕无关。你若往后再说这些叫人不开心的话,朕、朕就……”   她挑眉:“就怎样?”   朱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头猛扎下来,咬住她的嘴,咕哝着低语:“就这样……”   两人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了许久,沈夙媛见时辰不早,想着朱炎如今身体里的气力都恢复的差不多几,便想让他回自己的重清宫去,朱炎不依她,搂住她的腰,死活是不肯下榻。   沈夙媛之所有要让他回去,还是考虑到两人许久未曾同床共枕,万一朱炎半夜里忍不住她可怎么办?   朱炎哪里会不晓得沈夙媛的心思?他觉得他被侮辱了,他难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急性子的色-狼么?他非常不满地抿着嘴,义正言辞地说道:“朕怎么一时贪图享乐而伤害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沈夙媛斜睨过一眼,满眼的怀疑,“皇上真能做到?”前一刻还咬着她的嘴,就和吸奶的娃儿似的眷恋不舍。   朱炎被盯得有点恼意上脑,他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放纵她了,惯得这小女人都全然不成体统?   他气得肺疼!   “好了好了,说笑的嘛……皇上别板着脸,来,笑一个。”沈夙媛嘻嘻地笑道,用手拉住朱炎的两边脸肉,朱炎目光深深地锁住她,忽地一把将她再度抓过来,“朕又非小倌儿,笑什么?总之朕今日一定要留宿。”   “留就留呗,谁人也没拦着皇上你啊……”沈夙媛说着,低头瞧着被他一只手抱住的拳头,低低笑了笑,随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缓缓地说道:“皇上有时候真是爱较真,都这么久了……皇上还不知道夙媛说话十句话九句都是不能太当真的?”   朱炎心一梗,他忍下喉咙里一口气,沉声道:“哪一句是真的?”   她很轻地说了句:“对皇上是真的。”   朱炎一怔,表情些微变化,嘴角似笑了下,又快速地收敛起来,轻哼一声道:“这朕自然是知道的。”   沈夙媛串铃似的笑声冒出来,她的这小男人,真是太可爱了……   夜晚的风轻轻地吹着,十二月里的冬日还不算太冷,但入了夜风打过来,仍让枝桠忍不住轻颤。入夜后的皇宫,也是格外清冷,过往行走的宫女太监的数量急剧减少,待过了宵禁点上,偌大的皇宫如同这寂静的夜一般沉凝无声,宛若一头沉睡中的雄狮。   储明宫内,皇后萎顿坐于榻上,她身边是跪在地上为她拖鞋的巧杏,巧杏怕也是今日被秀纯的大胆和沈夙媛这一次的举动给吓得整个人都被震成呆子,平素里的机灵劲都不见了。   此刻寝殿内,幽暗的烛火下,巧杏将拖下的鞋子摆放到一旁,随即站起来与林皇后低声道:“皇后娘娘,让奴婢为您宽衣吧。”   床榻上的人没动,巧杏受到惊吓至今还未缓过来,她见皇后的症状比她还严重,心里亦发觉着恍惚不知何地,她之前见识过沈家这位皇贵妃的厉害,这次真亲身领教过了,瞬间明白了皇后和她之间的差距。   沈家的这位皇贵妃虽不在后位,却享尽后位上的富贵,她要权有劝,要宠爱有宠爱,她理应就该是那种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的角色。然事实上,沈夙媛并非是那样的。   她确实是张扬,但都是控制在范围之内,平素里一副懒怠倦乏的模样,关键时刻,那凌厉如刀锋般的气势,实在令人寒颤若噤。   巧杏便是现下想起来,都还能感到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一股狠劲。   那种狠劲,是千年寒冰里封住的刀刃,上好玄铁打造,待真正一出鞘,即见血封侯。   巧杏心头幽幽叹口气,她当初还建议皇后和皇贵妃慢慢地熬,看谁能熬到最后,如今……真是她太天真了。   巧杏的手正要伸到林暮烟的肩上,人忽然发出一声笑。   巧杏手一顿。   那笑声渐大,渐而变成刺耳尖锐的调子,磨着巧杏的耳朵。   巧杏皱眉,她怕皇后受不住刺激,真出什么问题来,便低声下气地好言相劝:“皇后娘娘,咱们还是宽衣就寝罢,想这些也是徒增烦恼,您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啊……”   “保重身子?”她低垂着眼,嘴皮子翻动两下,蓦地一声冷笑,“保重身子给谁看?”   巧杏一时语塞,她心上滋味难言。   今日秀纯傍上皇贵妃,一下大翻身将她压制的死死,巧杏这会儿还一口郁气,可她做奴婢的时候一贯看眼色行事,如今秀纯得到赏识,就和她当初被皇后重用时一样,谁得了宠谁就能翻身做主子,她就是有满腹怨言都没法子使出来。   巧杏劝皇后:“皇后娘娘,您若是连身子都不在意了,那不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翻身?你觉着……本宫还有翻身的机会?”她自嘲的声音一阵凄凄然的意味,那般惨笑过后,她一颗心已经麻木地不再跳动,她是真清醒了……   她捧着腹部,只觉一阵用刀子绞着般的痛涌上来,极为尖锐,她喘口气,忽地眼睛猛一亮。   “你……去太医院,请曲寒方过来……”   巧杏听得曲寒方三字,心尖一抖,她看向床榻边上的人,她背脊弯曲,神情略显疯狂,巧杏瞧得心惊,颤巍巍地道:“皇后娘娘,都这么晚了……”   “叫你去就去!”林暮烟猛抬头,目光如炬,“多话!”   巧杏不明白皇后娘娘突然让她去太医院请那位曲神医是为何,但她是听过曲神医名号的,那位曲神医生得极好,宫里许多宫女都喜欢曲神医,然曲神医的性子冷,她们只敢偷偷地远看一眼,不敢接近。   倒是有些嫔妃,这皇上永远都不来自己的宫里头,她们寂寞难耐,见着样貌好,便是看一看解解渴都是好的。便时常谎称有恙,想请他来诊治看病。然曲寒方是皇上的专属御医,对皇上,他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利。但对其他人,他自然有选择不去的权利。   巧杏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曲寒方整个人陷落于昏暗的烛影中,都是太医院的朝服,偏生就他穿上去,便生生地提了个档,肤白如雪,气质高洁,宛若冰莲。巧杏晃神,直到曲寒方注意到外头有人,眸子转过来,一道清冷目光落在巧杏面上。   她猛地清醒过来,提步走过去,心头想着皇后那疯癫神情,带着莫名的强烈不安。   “……什么事?”曲寒方只有对沈夙媛时,才会显露出一点情绪,而对于其他任何人,就宛若对待大地上随便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平淡冷静。   “曲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曲寒方眸光微动,他眼色不变地望着巧杏,声音平静:“皇后娘娘生了什么病?”   “皇后娘娘……”巧杏琢磨一阵,接着道:“娘娘头晕胸口闷,睡不着觉,说是身子很不舒服……”   “听上去……皇后娘娘像是郁气结塞所导致,开一副安神的药顺顺心应能好了。”   “这、曲大人,皇后娘娘说,要您亲自过去看一看。”皇贵妃之前那样打皇后的脸,那也是人家有资本依仗,然巧杏没料想,曲神医一个刚入宫未多久的七品官,居然也这般直接了当地拒绝皇后,而巧杏望着曲寒方那张几乎冷淡如透明般的脸孔,想要扬声说两句重话,竟都是不敢。   而且再怎么说,曲寒方都是皇贵妃带进宫里的人,她一个侍女,如今已挨过一回训诫,哪里还敢再犯?   曲寒方转过眸子,心神凝注地放在手上的药材上,他只记得她这俩天说胃口太盛,想抑制一下,但又不想节食伤到孩子,便问他讨要些药,吃了就差不多能顶一顿饭的量。   他不建议她用药,但想她想要维持一副好身材也情有可原,想想还是与她做了。而最近,他正在调整配方,想要药性减少,以免真影响到她的身子。   并且要她保证,一天顶多服用一粒,。   沈夙媛畅快答应下来,他这才放心下来,而最近他正研究进补的丹药,按照平时作息,这时他把药材都备好,也该准备准备睡下了。故而巧杏这一趟过来得非常不对时,曲寒方仍是语声干净果断地拒绝:“记得皇后娘娘早上时还无恙,这会儿却是头疼胸闷……即便是本官过去看了,诊断结论亦相差不到哪去。”   曲寒方明显是不想去,巧杏心里一急,她真是怕皇后等久了会做出些什么,想着皇后的神情状态那般不对,巧杏只能好声好言,放低语气,几乎都带了哀求:“就求求大人过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她,娘娘她瞧上去气色极差,奴婢担忧……娘娘万一真得了个什么病……”   曲寒方眉目淡静,他瞧了会儿都快要朝他下跪的巧杏,面上神情冷漠难测。   巧杏的泪都挤出来,向曲寒方泣声道:“皇后娘娘若是真有事儿……那奴婢也不活了……”   曲寒方不愿看到女人在他面前哭,见巧杏哭着求他,薄唇噏动:“你在外头等着。”   巧杏听得曲寒方的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曲神医会拒绝她,毕竟他冷着一张脸,显然是不愿意的架势,她现在这种情势,根本无法威胁曲寒方,硬的不成便只好软的。幸好是同意了,不然,她就真的只能跪地磕头求他了。   曲寒方将手里配置好的药材放下,随后用清水清理了下手,拿布擦拭干净后便走出门口,同站在外头等待着的巧杏说道:“走吧。”   巧杏脸上绽开点笑,应道:“是,大人这般请。”   巧杏领着曲寒方来到储明宫,而今夜幕降临,四处戚风冷冽,巧杏出来时来不及多穿些衣裳,冻得浑身打抖,一路脚步很快,幸好曲寒方一条长腿逐步跟紧,二人很快就抵达储明宫。   曲寒方入内后,就发现寝殿内灯火萧条,格外的暗。   皇后的人影随着烛火隐约跳动,她坐在凤榻上,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巧杏快步上前,而听到脚步声的人猛地抬起头来。   灰褐色的眼眸瞬时被点亮。   “皇后娘娘,曲大人来了。”   她自然是瞧见曲寒方来了,脸上的表情转好许多,仿佛枯萎干涸的花儿被灌了水,又开始鲜活地盛开。   “曲先生。”她轻轻唤了一声,手朝巧杏挥了挥。   巧杏一愣,她下意识地想,这曲神医再怎么样都是男人啊,如今寝殿内就自己,曲神医与娘娘三人,若是自己退下,那不就只剩下曲神医和娘娘二人?巧杏之前那点跳动的不安此时更加强烈,她看林暮烟,呐呐地出声提醒:“娘娘,这孤男寡……”   “本宫让你出去,听见了么?”   巧杏见她眼色狰狞,怎么都没胆子继续说下去,心颤颤地转身离开。   巧杏离开后,寝殿内便只剩下曲寒方和林皇后。   孤男寡女,一个是大臣,一个是皇后,这若被人瞧见传出去,得成什么样?   然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她今儿像是要豁出去般,什么事都要干尽了。   反正,她早就看不到前路曙光。   皇上不爱她,沈夙媛压着她,朝中大臣都没人能够帮得了自己,连身边服侍的侍女都那么没用!她还剩下什么,一个空架子的皇后虚名?   她从前想,得到皇后这个位置,她就能称霸后宫,后来她才明白到自己的天真,这个后位,本来就是为了权衡朝中势力而准备的。她就算是霸着,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事,若真做出些什么,朱炎就能以此利用,将她的后位废除!   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后宫之主,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也想要爱,被人爱,被人疼,被人宠,她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所以糊涂了,昏头了,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皇后从踏上站起来,人摇摇晃晃的,曲寒方见她这般,眉心一皱:“皇后娘娘,还是回到榻上去罢。让微臣替您诊断。”他走上前,她走几步来到他身前,人忽然朝他倒下去,曲寒方目光一喊,一侧身动作轻巧地避开。而她身形往前一下苏跌去,竟这么跌倒在地上。   曲寒方眉心皱得更紧,早知道,他刚才应该狠下心彻底拒绝。   地上的人像是没力气的软骨头,曲寒方站在原地,也不好任由堂堂个皇后这般模样,便好意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谁知道,她忽地一把拽过曲寒方,整个人朝他身上一扑。   曲寒方会用药,却不会半点武功,虽然是个男人,比起娇生娇养的女人要气力大得多,然而林暮烟扑得太措不及防,曲寒方心里没有设防,加之她这猛然间一下,力气大得可怕,曲寒方推了推,没能把人给推开。   此时的曲寒方心里已经生了怒意,他早先就看出皇后对他有意,他虽一直默默关注沈夙媛,却并非真的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皇后的示意起初还不明显,后来就越发露骨。曲寒方实在难以忍受,他一向厌恶别人触碰他,除了沈夙媛以外,她身上的味道和气息都让他很舒服安心,但别人的,只让曲寒方浑身难受,和犯了病似的。   他再度伸手,就要把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女人给推开,而一道哀切的哭声在幽静的宫内响起,听上去格外凄凉,曲寒方医者仁心,即便是把刀子嘴,心终究不是铁块。   曲寒方皱眉停止动作,听着身上的人哭诉道:“你别推开本宫……本宫、本宫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肯听本宫说的了……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听她说,都不愿看本宫一眼,都觉得她那样才是最好的!本宫不明白啊,她到底好在哪儿,皇上是这样,你也是……难道你看不出来,本宫对你的心意吗?在泰州的时候本宫就……”   “娘娘自重!”   曲寒方喝了一声,他很少这样说话,但是林暮烟所说的这些,真的是过了!   他不能不制止!   “自重?”她尖利的语声一转,带了些许茫茫然,“哈……要本宫自重?那她呢?她就自重了!她骨子里还不是下贱,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别说那贱人看不出来,你心里面有她!”   “皇后娘娘!”曲寒方低喝一声,拳头逐渐握紧,他没想到,一个堂堂皇后身份的人,居然能说出如此刻薄恶毒的话!   曲寒方无法容忍任何人对沈夙媛的侮辱,但是良好的个人修养让他不会像林暮烟一样,失控的情况就爆脏口,他只用一双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眼看了看林暮烟,继续道:“请皇后迷途知返,不要继续下去,铸下大错!”   “别叫本宫皇后!暮烟……叫本宫暮烟……曲公子,你知不知道……在泰州时……”   听得林暮烟又提及此事,曲寒方心中厌烦不已,他治病就只是治病,哪里会想到这许多?曾经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但都叫他一一拒绝。   换做以前,他都从不会为谁而停留,而现在他为了能多看到那个人,甘愿留在这深宫之内。但是他并不想从沈夙媛那里得到什么回报,他甘心栖身于此。   他只想把这份感情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而她,她一直都明白……她是那聪明的人,总能解开他内心的彷徨,这不是林暮烟能够所了解的。   她自私,恶毒,忘我,只知道去掠夺,侵占,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但是她忘记了一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从来就没有人要逼她。   曲寒方冷声道:“微臣对皇后娘娘,只有尊敬,所以还望皇后娘娘亦能够尊重微臣!”   “尊重?什么尊重!本宫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只想要和曲公子——”说着,林暮烟的头狂乱地凑近曲寒方,嘴摸索着,呼吸混乱地喷吐在曲寒方的脸上。   曲寒方这回是真的惊到了,他骇然变色,同时震怒不已,大声怒喝:““皇后娘娘闹够了?若闹不够,您尽管一个人闹着。微臣要告退了!”   她居然、居然……   曲寒方心中恶心得胃里泛酸,整个人都气得发颤!   他一刻都没法接受她的手触碰自己!   男人恢复过来后,于盛怒之下,力气终究是要比女子大,不容她的手再拼命抓着他,曲寒方拿捏住林暮烟的手腕,将她一把甩开,随后他快速从地上爬起,就朝外头快步走去。   她在地上滚了一圈,一抬头眼见男人离开的背影,这一幕情形何其相似,她仿佛瞧见沈夙媛,那个她日夜内心痛恨不已,与处置而后快的贱女人!她喜欢的男人,一个个都被她抢走!她想要的,都被她轻轻松松地就得到了!而她再怎么拼命,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要证明自己,却发现——根本没人在意她!   这不公平!不公平!   “站住——!”身后的人猛然爆发出来,她大声吼道:“你们都是瞎了眼,会看出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根本心里就不在意你!你这样念着她,她也是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她沈夙媛如果没有明珠郡主的名头,如果不是沈家的嫡长女,她也不过就是个市井里的低贱之人!她哪一点好了!究竟哪一点好了!你们都喜欢她,喜欢她哪儿?本宫怎么就瞧不出那么个贱人有什么地方好的?!”   曲寒方忍到极致,终于停下脚步,他的人立在空荡荡的殿内,晚风寒冽,吹着他的衣袂。修长玉立的身躯于夜色的衬托之下显得如此高雅圣洁,他的眼眸似雪似冰,此刻夹杂着一抹比寒风更冷的意味,化作把泛着冽光的匕首,由着他嘴里射出来。   “她再不好,终究还是让人喜欢。皇后娘娘再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曲寒方这人一贯说话直来直往,即便是此刻,话里行间字眼简单明了,却是真真的将人的心脏都给刺穿。   他说罢,目光仍是冷冷看着林暮烟。   林暮烟刹那间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给戳开一个洞,空落落地,脑袋都麻了。   “为……什么……”   “没有理由。”曲寒方淡淡回道,遂再不看林暮烟一眼。   事到如今,曲寒方也不怕得罪她,干脆利索地抛下四个字,似嫌恶到极点,直接飒然转身,手挽着医药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储明宫。而一直守在外头听得胆战心惊的巧杏一瞧见曲寒方出来了,忙迎上前,叫道:“曲大人,您这就要走了吗?您再多陪陪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真的很可怜……”   “这天底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下官又岂能一个个都兼顾过来?况且皇后娘娘的病症非寒方所能医治,下官只能告辞。”说罢,立刻走人,巧杏想要扑上去拦住曲寒方,却让曲寒方一个眼刀子利落地甩过来不敢再动。   曲寒方嘴角不禁地浮现出一丝冷意,面庞霜雪般寒入彻骨,眼睛在巧杏面上一转,随后继续快步往外走。   等人走远了,巧杏哆哆嗦嗦地用手摸着肩,她听到这里头一阵吵闹,几乎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前也算是胆大,可遇上这种事,仍是让巧杏胆颤不已。   臣子和皇后……   天啊……   巧杏觉得皇后是疯了,但再怎么说皇后仍是自己的主子,即便她现下里疯疯癫癫,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巧杏依旧只能好言相劝。而已在心中想好措辞该怎么劝慰皇后的巧杏,一入内瞧见趴在地上,头发披散的林皇后,一阵寒意激灵灵地令她全身瞬间凉透。   “娘娘……娘娘您在地上啊……小心着凉了……”巧杏呆愣在原地片刻,立马飞快地跑过去,伸手扶起林暮烟。   她的骨头软趴趴地像是失了所有气力,眼光无神,寂如荒漠。   巧杏看得心惊,暗道皇后难道对曲神医用了真情?这番让人打击之下,比得不到皇上时还要失魂落魄……心里正想着,臂弯上扶着的人忽然涨了嘴,冷幽幽地冒出一句:“是不是那个人彻底消失,所有人……就能回过头来了?”   “娘娘?”巧杏听得心头一紧,忙道:“皇后娘娘莫要做傻事啊!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她先是从喉咙里闷笑一声,随后呵地阴测测地笑出来,最后放声大笑,这般癫狂状态,瞧得巧杏的手都在发抖,她难以扶住林暮烟,人一下从臂弯里脱出去,趴倒在地。   巧杏忙蹲□伸出手来搀她,却被她一声戾叫给吓得浑身僵硬。   她听到一声极低的,却恨意饱满,宛若刻在心尖上的烙印。   “本宫要她死……要她死!”   作者有话要说:卡剧情……终于给卡出来了,下章估计就写的顺手了   第100章 生事   朱炎要上早朝,自比她起的早,不过昨晚饱睡一顿后,身边的人一动静,沈夙媛也随之而醒来。   她下意识地手抱住朱炎的腰,眼睛都还未彻底睁开,嘴里咕嘟着:“怎么醒了都不叫我……”   朱炎见她睡眼惺忪,神态迷糊的样儿,便停下穿衣的手,弯下腰在她脸上印下一个轻吻,柔声道:“你再睡一会儿,不着急。”   她作势要揉眼,朱炎忙伸手拿过她的手,随后用帕子给她擦眼。   待沈夙媛适应了清晨的亮光后,她眨动着那一双灵俏多姿的眼眸,笑眯眯地道:“不睡了,让臣妾来服侍皇上穿衣吧。”   朱炎见她语声柔软,双眸间流出一丝媚态,同她相处久了,便也逐渐能够摸透她想要搞怪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就如同此刻,这同蛇一般的身子缠着自己,眼底里带一丝狡黠,朱炎就知晓这不乖的小女人是想做什么。   他当然极想要于这晨曦微露时来上一小段美妙旖-旎的场景,然而朱炎又那么清楚,她现在就是在逗着玩儿,他一旦陷入这场缱绻风景里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算,说不准到时候还用一双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以此来表达她并非有意。   这个套路,朱炎上了那么多回的当,早就轻车熟路。   故而朱炎放下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夙媛,语声里带着一丝调侃:“这一大早就不想让朕好过?”   沈夙媛的手正抱着他的后颈,胸前和他的后背紧紧贴着,那无辜大眼里透露出来几分灵动的黠意,她笑盈盈地附耳低语:“……臣妾怎么就不让皇上您不好过了?”   感到她的身子刻意地向前挤,朱炎微喘一口气,眸光暗如夜色,声音哑了几分:“你这小坏包,心里想什么当朕不知道?不许闹了……”他说罢,转过身将她两只手给扒拉下来,随后按住那两只手腕,表情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你就故意来勾朕……明知这只会让朕难受……”   “好罢好罢。”沈夙媛嘟着嘴,打算放过他,不逗他了,浑身懈怠下来,打了个哈欠,眼神朦胧地对着朱炎说道:“那夙媛再睡一会儿……皇上去上早朝罢。”   朱炎狠下心,把这大好风光给暂时搁下,心想着等下早朝后再过来亦不迟,不然若这时候便同她缠-绵恩爱起来,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正常到点入朝。   这清晨的天寒气阵阵,这翠绿的树叶儿上结了霜,此时天都还是暗的,连点微光都没透出来,倒是宫廷之内灯火点燃,点卯时刻,宫女太监们都得陆续起来,而主子们都还能尚且多休歇一会儿。   沈夙媛钻入暖烘烘的被窝里头,床下生了火炉,这炭都是补足,能烧上一夜。   朱炎这边穿好衣裳,沈夙媛就只露出一个脑袋,搭在枕头上看着他,等朱炎自己都穿好鞋袜,沈夙媛才懒洋洋地出声道:“皇上怎么都不叫人进来伺候?”   “这不,人一多怕扰着你休息么。”朱炎转过头,笑着对沈夙媛说。   她眼睛亮亮地,像星子一般闪烁:“可臣妾现在醒了,就睡不大着了。”   “那就再多躺一会儿。”朱炎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鬓角,“朕下朝后会过来寻你,皇后的事……”   “皇上不必心急,到时候臣妾会派个人过来告之皇上。”沈夙媛同朱炎如是道。   朱炎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他倒是想要赶紧处置了林暮烟,让她别再发疯做出这些丑事来,省得丢尽皇家脸面,让天下人耻笑。只不过她既然这样说了,这便说明她心中是有数的,朱炎便听随她的,让她来安排。   待朱炎拾掇好离开敬央宫后,沈夙媛才慢吞吞起床,这一觉睡醒来,精神头都已经完全恢复,眉眼上了色,顾盼生辉,她盯着铜镜里鲜亮华美的人,忽地抿唇笑了一声。   玉莹在旁边瞧她唇角翘着,似一副欢欣模样,便笑着问道:“娘娘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沈夙媛懒洋洋地转过眸子,瞅了眼玉莹,道:“这怀着身子不就是喜事么?”   玉莹笑了声,手下继续熟练地编着发,边道:“那娘娘岂不是天天都在过节?”   沈夙媛张嘴笑:“哈,玉莹说的是,不过确实有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玉莹问道。   沈夙媛刚要作答,外头脚步声哒哒哒地小跑进来,是宝芯。   宝芯走到沈夙媛跟前,把袖子卷起来,将手心里的纸条拿出来给沈夙媛,并道:“这是一早上曲先生让奴婢带给娘娘的。”   沈夙媛伸手接过纸条,打开来一看,眸光一顿,旋即便把纸条揉成一团还给宝芯,随吩咐她将纸条处理了。   玉莹道:“看娘娘的神色,曲先生这一早是有什么急事?”   沈夙媛面上不露声色,只嘴角轻勾了一下:“非要说是什么事的话,确实是有……看来,咱们这位林皇后啊……是要忍不住了。”   玉莹听沈夙媛这样讲,当即反应过来她话中隐藏的深意,眉头瞬时皱起,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娘娘的意思是……”   “如今派人再去打听恐怕是来不及了,但既然曲先生这一早就让人送信过来提醒,必然是有问题。至于林皇后到底想要做什么,咱们也不用太过紧张,她想要什么……本宫还能心里没数吗?”   林妹妹想要的是什么,无非不是所有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她是皇后,是后宫之主,理应享受这种殊荣,如今却统统叫自己一个横空冒出来的皇贵妃全数夺走,林妹妹岂能甘心?   现今曲寒方这一纸条,还间接地透露出一丝信息来,那就是林妹妹似是按捺不住,自昨晚上她们离开后,恐怕是派了人将曲寒方请去,而至于林妹妹和曲寒方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虽说沈夙媛并不清楚,但到底能揣摩出一个大概情形。   沈夙媛眯着眼,眸中暗光浅浅流动,林妹妹……还真是胆大。   亦或者是说,真要放手搏一把了?   想至此,沈夙媛便转过头,同玉莹说了些什么,玉莹连连应声,待说罢后,沈夙媛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这会儿宝芯差不多都拾掇完了,宝芯正好回来,玉莹便拉过宝芯,把沈夙媛吩咐她的一些事同宝芯详细说了,并让她一定要谨记其中细节,别到时忘性了。   宝芯连声答应下来,遂一行人便来至储明宫。   这沈廉的接风宴上,皇上宣布皇贵妃怀孕的事可是引起不小的轰动,说是天崩地裂这种程度一点都不为过。知道消息后,本来就与她关系甚好,例如袁美人之类的,赠礼道贺都是发自真心,而例如兰嫔之类,自是不敢上门讨嫌,便查人送过来一份礼已是尽了全力。   这宫里自是不乏像兰嫔这般的,可这些时日看下来,谁人不知道,皇贵妃在一天,皇上的眼光就不会落于旁人身上。   便是再心有不甘,都是没辙。   倒是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把注意力转战到另一方面上。   若是她们急,那这后宫里最急的是谁?   皇后啊!   皇贵妃本来就圣宠加身,如今还怀了孩子,指不定就是个皇子,届时封了太子什么的,多少人都在岸观,这皇后的位置……是不是马上就要变人了。而这样的浅显道理,当事人更是心里深知。   林皇后一早地准备好,糕点果盘,一套精致茶具,一一摆好,人端端坐于中位,在这个风浪尖上,林皇后出奇地镇定。一直待沈夙媛来了,她绷得紧紧的脸上才有一丝的龟裂。可她还是转化的很好,昨夜里的事情仿佛一瞬间都消失无踪,她仍是许久前就和沈夙媛和好的林暮烟。   “妹妹要小心身子……慢点。”林暮烟的声音温善亲和,面上透着一股体贴。   她摆出这样一副姿态,若换做往常,沈夙媛是愿意和她继续演一演姐妹好的戏码,然今日,沈夙媛的目光干脆都没放在林暮烟身上过,而是径自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先坐下后,遂一个清冷的眼刀子甩过去,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劳姐姐关心,这最危险的头几月过去了,心里怎么都舒坦多了。近日来进补得厉害,身子好得不得了呢。”   林暮烟笑容一僵,她手下已抓紧把手,尖锐的指甲套在把手下划出细细的痕迹,她强撑起笑容,眸光里一丝阴毒闪现,旋即脸上又露出那种浮夸作假的笑容:“是吗?姐姐还未来得及和妹妹道一声恭喜呢。妹妹真是好福气……入宫才短短半年之久,就能怀上皇上的孩子。”   “想是初入宫时承了姐姐吉言,这不……就怀上了。”沈夙媛半分不给林暮烟的面子,她倒是想要看看,这林暮烟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她是要继续忍下去……还是就此奋力一搏,她可都看着呢。   承她的吉言?林暮烟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恭贺她早生贵子的话,面上还是伪装出一副笑脸迎人的面貌:“是么……”   “可不是么。”沈夙媛声音带着一丝凉薄,目光睇了林暮烟一眼,挑衅意味十足,“难道姐姐忘性这么大,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了?不过妹妹其实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妹妹先前这胎怀得闹腾极了,听太医说,极可能就是个男胎。妹妹这几个月来没把这消息说出来,直至今日才公布,也都是皇上非说……怕有心人有机可趁,这不……就一直瞒着姐姐……姐姐不会怪妹妹吧?”   她直接就指向林暮烟,林暮烟哪里还撑得下,笑容僵硬地扬了扬,最后仍是撑不起来,便只好作罢,脸上的表情隐约扭曲,好似有一双手在揉捏着她的脸孔,将她那张本是娇柔娴雅的长相给揉出些许诡异的冷光来。   “妹妹这话……姐姐听着,怎么觉着是意有所指呢?”   即便到这个时刻,林暮烟已经下定决心,沈夙媛仍能气得她一阵一阵的肝疼,不过这倒是越发令她横了心,沈贱人也是不想忍了吧!她以往还会作态,如今这怀了身子,身价地位越发拔高,她是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皇后看在眼里了。   还有自己昨晚上同曲寒方说的那些,想来以曲寒方对她的情意,怎会不说?她是面子里子,一切都丢尽了。   林暮烟没什么好在意了。   因此,说起话来亦有几分夹枪带棍的阵仗。   沈夙媛原是起调的,一待这鱼儿上钩,便立马转变态度,变成了悠哉闲散的过客形象。   “咦,姐姐这话可让妹妹不明白了……妹妹的话怎么就意有所指了?”她双眼透露出不解,忽地啊了一声,似恍然大悟,做出吃惊的表情来,“难道……姐姐是认为……哎呀,姐姐真是想多了。这后宫上下这么多人,姐姐怎就觉得妹妹是单指姐姐一人呢?”   “……”林暮烟气得牙根痒,恨不得此刻就化作豺狼,把眼前这眉开眼笑的女人的脖子给生生咬断!   但林暮烟并不知道。   在沈夙媛眼中,她才是那一头稚嫩无知的小绵羊。   沈夙媛逗弄着她,笑眸闪烁,故意做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见她气得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过半晌才轻轻地笑着说道:“妹妹都是说笑罢了,姐姐可莫要当真呀!”   说笑?这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听!林暮烟恶狠狠地在心中想到,嘴上勉强应了一声:“是么,妹妹真是爱开玩笑。”   “皇上也总这么说……”说罢,沈夙媛一脸忆起心上人的甜蜜神色,扎眼得厉害,不仅林暮烟心里暗恨得不行,连其他一些嫔妃都是咬牙硬忍,这不过大多数都是抱着此事同自己搭不上干系,她们只需要看好戏的心态,倒是还看得滋滋有味。   这一大清早,沈夙媛便同林皇后不欢而散,而她知道,这散还只是一时。   沈夙媛离开时,明显能够感受到林妹妹身上那一股冲天的怨气,加之今晨曲寒方递给她的那一张纸条里所提醒她要当心皇后,这便说明,林妹妹此刻的情绪不过都是她端着伪装出来的,想来她内心早就已经彻底崩塌黑化。以她这种爱钻牛角的性子,如今比她能忍得多的张太后不再了,身边没个提点限制的人在,她是绝不可能吞得下这一口气的。   现在,就看她打算何时作。   沈夙媛这回宫时是坐着车辇,她还刻意让缓了速度,越慢越好,干脆就和游逛似的十分悠闲。   本来今日按照计划,是要去静心殿和外祖母好生聚一聚的,但暂时是不成了。   她在等。   林妹妹是忍不住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她现在则是站在林暮烟的肩头上,看着她那张逐渐扭曲的脸面,到底何时会彻底爆发。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身边的那个唤作巧杏的贴身侍女,真找上来了。   巧杏昨夜里见识过她的手段,便不敢抬头,那平素里在林暮烟跟前的那机灵劲一点都不复存在,她垂着头,一脸央求的表情同玉莹说,玉莹连理都没理她,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倒是宝芯走到巧杏跟前,笑嘻嘻地道:“你说皇后想要请我们娘娘过去一趟,你说仔细点,是要去储明宫呢,还是另外约见?你要知道,咱们娘娘千金贵体,可禁不起劳累的。”   本来玉莹没回她,巧杏还有些无措,她在储明宫时的八面玲珑如今不知怎地就褪得一干二净,她一看到这位皇贵妃娘娘,瞧见她身边的人,巧杏心里就犯怵。   幸好,宝芯回答了她,巧杏勉强提起精神来道:“就是这附近的一所亭子内,请皇贵妃娘娘跟奴婢来吧。”   宝芯早就听过玉莹的叮嘱,故作不悦的脸色,嘴上念念叨叨地说:“皇后娘娘有话怎么不在方才说呢,真是的,咱们娘娘离开要回宫的半道上偏生把人给拦下……好罢好罢,我去请示一下娘娘,看娘娘愿不愿意答应吧!”说罢宝芯就小碎步儿,不甘不愿地挪到沈夙媛跟前,把巧杏的话回禀给了沈夙媛。   沈夙媛转过头,眸光微微低垂,落在巧杏面上,她还记得昨夜里,这叫巧杏的宫女,都被吓傻了。   想她生得这一副样貌不及秀纯出色,却能瞧得出这眉眼间透露出来的伶俐,可比秀纯那一心只想做好奴婢角色的要擅于变通多了。   她迟疑片刻,便道:“好罢。”   宝芯一个转身便对巧杏高声道:“娘娘答应了,你赶紧带路吧!”   巧杏在储明宫耍大牌耍习惯了,如今叫人这么对待心里自然是窝火,但这种窝火很快被别的情绪给代替,她想到昨夜那位曲神医回去后,皇后娘娘的神情,和嘴里说的那些话……巧杏那样会看眼色的人,怎会不知道?   她何尝不是抱着要拼一把的念头呢?秀纯如今归顺了皇贵妃娘娘,她就算想要投靠皇贵妃,怕是有秀纯在,皇贵妃亦容不下她,现在的自己,和皇后娘娘已经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要么一起成功登上顶峰,要么一起跌落直坠十八层地狱。   巧杏别无他选。   想通这一点后,巧杏的心稳定下来,就算再害怕,既然决定要这么做了,就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   巧杏领着人到了一处凉亭,林暮烟已经在亭内等候多时,她许听到动静,便抬眸看过来。   沈夙媛正好由着人搀扶下了车辇,迎面对上她的眼眸,不露声色地扬唇一笑,遂在玉莹和宝芯的随行下,来到亭中。   这天冷,大理石座上早铺好坐垫,宝芯先上前,用手在坐垫上摸了摸,检查完毕后发现里头并没藏什么扎人的利器,遂冲沈夙媛点头。   沈夙媛一脸安心地坐下,这模样,让林暮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做这些,真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想来若是她往后再退下去,后宫里还会有自己的存在吗?林暮烟思及此,目光里一抹刻骨狠意如流光闪过。   待沈夙媛坐定,林暮烟开口道:“妹妹……姐姐心里有些话,着实憋了许久,今日想要问一问妹妹。”   沈夙媛见她爽快的开门见山,直点主题,便洒然笑道:“姐姐问便是。”   林暮烟的目光在沈夙媛身边伺候的玉莹和宝芯身上转了圈,旋即笑了下:“这些话……旁人听不得,姐姐只能同妹妹说。”   沈夙媛挑眉,眼神直直地对上林暮烟,见她出奇坚定执着,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便挥手让玉莹和宝芯撤下,让人守在凉亭的几米开外,和林暮烟的贴身侍女巧杏站在一块。   玉莹和宝芯离开了沈夙媛身边,亭中便只剩下林暮烟和沈夙媛二人俩俩对视。   沈夙媛道:“如今这儿就剩下妹妹同姐姐二人,没人听得见姐姐说的话,姐姐此刻能放心说了。”   “本宫在想一件事……”她忽然改称做本宫,语态神情整个都变掉了,她慢腾腾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拿腔作调,“本宫在想……你沈夙媛,到底是哪儿胜了本宫,每个人的目光都会被你给吸引过去?明明本宫才是皇后……是这后宫做主之人,凭什么……你一个皇贵妃就能抢走本宫所有的风光?”   林暮烟这一张嘴,这一通话,看来是不打算和她装了。   那也好,省得她还得继续戴着一张假面具。   沈夙媛轻吁出一口气,目光淡凉地看着林暮烟,眼神里含着讥嘲的笑:“姐姐这是装累了?”声音一顿,紧接着跟上一句,“其实……妹妹也装累了。皇后娘娘觉着是夙媛抢走了您的风头,您错了……没人来抢你的风头。你堂堂皇后,本就是风光无限,无需要再去同一些低位的嫔妃般求着上位如何。您已经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您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母仪天下……一国之母,说得好听,这后宫,会有谁觉得是本宫在做主?哪个不认为你比本宫更能胜任?”林暮烟说着说着,口吻里就包含怨毒嫉恨。   她终于是同眼前这人彻彻底底地说出来,她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一天,她就是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这道坎。而如今,她要亲口问这个一直徘徊在她脑子里的梦魇。   她要弄明白!即便是濒临绝境,总该让她知道……为什么,她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落到这不可开交的生死局面。   此刻的林暮烟就像是一个执着的疯子,非得要问个清楚后再开始放大招,沈夙媛有点无奈,说起来这种情节,一般来说反派最终不会得逞的。   为什么呢?   按照沈夙媛的理解,真要干点什么坏事,最好就是不动声色,暗地里一件件筹划布置下去,弄一张天罗地网,让人不知不觉的陷落进去。而不是一边要干坏事,一边在自己闹门前写着“我要做坏事”,这种的……怎么可能会成功?   沈夙媛略忧桑,她没想到,林妹妹就是这一款的。   所以她终究是抵不过张太后。   张太后就是闷头直干,不论成功与否,但凡有机可趁,她都会插上一脚,使绊子让人不好过,但真正追究起来,又牵连不到她头上。若非后期的张太后一朝得势,太过张狂,不比以前那般谨慎能忍,加之人证物证全在,说不准……沈夙媛还不能这么快就把张太后倒斗了。   但是林暮烟就远远不是这个段位上的。   她想要做什么,沈夙媛一眼就看透了。   毕竟只有这个年纪……   沈夙媛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不论别人怎么看,皇后这个位置终究是你的。我若真要来抢,为何当初不抢?偏偏要等到现在?”   “是啊……本宫也弄不明白,当初都觉得你能够当上皇后,连本宫都没想到……”林暮烟说起当初,当时还心中窃喜,心想皇上对自己果然是有些不同的,可后来这一次次接触之下,才明白,哪里是有什么不同?   若非她祖父对皇上有恩德,恐怕那个当皇后的人……就不会是她了。   林暮烟当初明白,但现在逐渐地又不太明白。   她看得出皇上对沈夙媛的在意,这一份份破格的条例,明显就是为了她所立,她就能感受到皇上所透露出的意思……这显然就是要沈夙媛给捧上后位,势头俨然都要盖过她这个正宫娘娘。   可沈夙媛是怎么想的?   她一直以来都是认为皇上要怎样,别人要怎样,却从未真正去想过,这一切的最源头,眼前之人……想要怎样?她说她从来没想过和自己去争这个后位,林暮烟心里凉笑一声。   她的容颜明明仍是顶好的年纪,风华正茂,绕是花团锦簇间也是那一朵较为出彩的佼佼者,然此刻的林暮烟,那张素来柔弱漂亮的脸蛋上,阴毒怨气,又隐含凄惨之色,还为真正盛绽,便已如凋零枯萎的花朵儿。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为何又要同本宫争?”林暮烟哑声嗓音道,直视沈夙媛的目光里包含怨色。   沈夙媛笑了声,此时两人彻底说开,沈夙媛对林暮烟,已经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地步,便不客气地道:“难道这半年来皇后娘娘看得该不够多吗?皇后娘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要得到您这个位置,却求而不得,偏生皇后娘娘得到了,却总觉得自己是没得到。做人还是知足一些最好,你想要地位,又想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的身上,永远当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所以,你注定是要失败的。”   林暮烟听得一张脸极为苍白,她咬着唇,唇瓣簌簌地抖,眼里恶意渐生:“你这些话……是何意……”   “昨夜里,皇后娘娘之后是不是请了曲先生过去?”   林暮烟面色一变,旋即咬牙道:“他果然是告诉你了。”   沈夙媛摇头道:“曲先生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林暮烟的声音显得极为迫切,语速加快。   沈夙媛见她这般模样,反倒没有马上就回答了她,慢悠悠地打量着林暮烟的表情,良久,直到她似乎要憋不住催促时,才轻轻地说了句:“曲先生说,让我小心皇后娘娘。”   昨夜里曲寒方的话,是让林暮烟完全崩溃的点火器,并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最后争夺一把。而如今沈夙媛再次说来,林暮烟本以为这心口是不能再痛了,没想到……这破了口的漏洞,仍能被刺得更深。   这种痛意,似钝器敲打着她身上的每一根骨骼。   她痛得麻木,身子僵如硬铁。   “皇后娘娘……若是你安心地就坐着这个皇后,谁也不会闲了没事来寻你的麻烦。反倒是皇后娘娘早些时候,和张太后同流合污,不断地滋扰夙媛,曾经皇后你做的那些事情……你是觉得,我已经全部都忘记了?这一件一件……我还记得清楚呢。”沈夙媛说到这,声音顿至,眸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面前面色煞白的人,她的脸是如鬼一般惨淡的白,白得一丝血色全然褪尽。   林暮烟没说话,但那身子颤抖着,显然是被逼到一个境地。   沈夙媛心想,她终于……是快要忍不住了。   思及此,她继续慢慢地说:“朱宝林,兰嫔……一直以来,我之所以能够容忍你,并非是我真的想同你做什么好姐妹。而是我以为……你的心,还不至于毒到如此地步。你是跟在张太后身边,看不清情形,而今张太后倒台……我原以为,皇后你应当是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她似自言自语,眸光没看沈夙媛。   “你守着皇后的位置,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风光,你想要私底下做些什么,只要不涉及到我,包括算计皇上这些荒唐行径……乖乖当你的皇后,根本没人来破坏你这份殊荣。你能享受的富贵,比这宫里怎么都出不了头的一些嫔妃……要好太多。然而你不知足……你对皇上下药不止,竟还对身为臣子的曲寒方百般示爱,皇后娘娘……你可知道,这件丑闻若是宣扬出去,天下人嘲笑的人只会是你……皇上自能将这些事撇得干干净净,那时候你就是死……都要背负上一个秽-乱后宫的名声,再加上善妒,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你便是死后入了地狱……都是你活该受的。”   话说到这份上,沈夙媛自认为已经没什么能同她再多讲的了。况且看林暮烟这面上表情,一副魂魄不齐的失神样,沈夙媛心知,这份打击到此,已经足够。   她要下一步行动了。   沈夙媛缓缓吐出口气,故作厌烦地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冷漠异常地道:“话都已经说尽了,皇后娘娘是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该说的不该说的,便是这些了。只希望皇后娘娘今日真能认真听进去……这样,咱们大家还能再维持这一分薄面下去。那么妹妹……便先行告辞。”说罢,沈夙媛作势要起身,然对头一直不出声的林暮烟忽地唤了她一声。   “等一下…!”   成了……沈夙媛心里暗道,眸光抬起来,冷冰冰的模样:“怎么,皇后娘娘还有话想要说?”   林暮烟忽然哭起来,惨白的脸颊上泪流满面,这模样让沈夙媛皱了皱眉,但她没说话,就只是看着林暮烟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林暮烟似崩溃了一般,哭诉起来:“……真是姐姐糊涂了,姐姐失心疯……患了病,这几个月来,姐姐一直想不开,如今妹妹这一番话,姐姐终是想明白了。姐姐这样子对待妹妹,没想到妹妹仍愿意留一份情面给姐姐……姐姐真是……”   她在装,沈夙媛看得出来。   但沈夙媛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装。   她现在顺着林暮烟的计谋,将计就计,让林暮烟自以为……她是真被她的一时痛哭流涕所动容,虽心里仍是厌烦不已,但到底不复之前那般冷漠。   沈夙媛从座椅上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大庭广众之下,皇后这般大哭,别人还道是夙媛怎么欺负了皇后……别哭了……”   她让林暮烟别再哭了,林暮烟反倒更哭得同泪人儿似的,眼里水哗哗地同瀑布似的,沈夙媛脸上现出不厌其烦,还夹杂着一丝于心不忍的唏嘘,她叹息道:“皇后何必如此……”   林暮烟竟一下从座位上起来跪到沈夙媛跟前,她的手作势要来扒拉沈夙媛的小腿。   沈夙媛略感惊慌,旋即叹口气,目光已在她袖口手上留意,嘴角冷意勾起。   “姐姐是真错了……只求得妹妹原谅,姐姐给妹妹跪下……跪下磕头……”林暮烟说着就要把头往地上撞,堂堂皇后,做到这一步,足以见她下了多大决心。   沈夙媛紧紧蹙眉,伸过手来就要来搀她,而当她的手一接近地上之人,她猛地扬起袖口,白粉撒出,伴随着一道冷厉的刀光骤然闪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本来说好半夜发的,但是回来太累,码着码着就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一醒来都很晚了,完后早上又要出门,十二点左右才回来,这章已经替换好了,算28号更新的。然后29号的更新现码现发,会做半个小时迟缓的防盗,希望读者能够谅解一下,真的对不起,七月份的更新会变成6000+,哎,感觉身体吃不住了,全文大概是八十万,很快就会完结的,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撑,么么哒   第101章 废后   沈夙媛早就留意到林暮烟手下的动作,因此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躲开了林暮烟,即便是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林暮烟这点伎俩都是不够看的,更别说是在她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但她还是得装做被刺中的样子,人顺势拽住林暮烟的手臂,一个翻身便压倒在她身上。   定睛一看,见林暮烟手里拿着一把制工精巧的匕首,匕首的大小差不多是手掌心这么宽,因此要要藏起来还是十分容易的。   沈夙媛嘴角勾起笑来,手很轻松地便夺过林暮烟手中的银制小匕首,随后凑近她,先是快速地讽刺地一声笑,遂轻声道:“你真当我是傻的?瞧不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会任由你胡乱?林暮烟,说你蠢还真是蠢得在意料之中……”说罢,沈夙媛拿起那匕首,直接沿着林暮烟的细白娇嫩的手腕上滑下一刀,随着林暮烟的一声惊叫,和她的奋力挣扎,沈夙媛手里抹一把她手腕上的血,随后把血往身上涂。   之后便是一个翻滚,沈夙媛小心护着肚子,滚到凉亭边缘。   若是看这情形,还当是林暮烟是真刺到了她,而玉莹和宝芯早就有所准备,她们的娘娘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就是怀着身子,这利落的翻滚动作还真是让她们心稍稍地提了一下。但很快的,玉莹和宝芯就开始分工合作。   首先是宝芯发力,她先是一声尖叫,随后就和疯了似的扯嗓子大喊:“哎呀救命啊!皇后娘娘杀人了!皇后娘娘要杀了皇贵妃啊!”一边喊一边朝着外头跑出去。   而巧杏这边以为皇后得手,便要作势拦着玉莹,挡住玉莹的去路不让她过去,玉莹冷笑一声,她虽脾性柔弱温和,却不代表她就真不会动手。   玉莹干脆了断地给了巧杏一个巴掌,那指甲还特意用尖端狠狠地挠过巧杏白嫩的肌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五道红痕!   巧杏被玉莹扇得脑袋发晕,身子踉跄一下就跌倒在地上,但她很快就爬了起来,要想来抱住玉莹的大腿,玉莹抬起脚就当胸给了巧杏一下,把她踹得闷哼一声。玉莹冷冷垂眸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便立即快步走到亭中,她搀起地上的沈夙媛,焦急地问道:“娘娘,您伤到哪儿了!”   沈夙媛一副虚弱惊慌脸摇摇头,低声道:“玉莹,你先扶本宫起来。”   玉莹听了沈夙媛的话扶着她起来,眸光瞥了眼前方躺在地上捂着手臂的林暮烟,眼神一顿,随即将沈夙媛搀扶起来走出亭外,而身后的林暮烟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她从地上爬起来,手臂上鲜血仍还在流淌,顺着手腕一直滴落在地上。她瞧着沈夙媛的背影,心里头一股暴躁疯狂的情绪堵在脑子里,令她想要大声地咆哮出来。而她并没忍耐很久,事情已经做出第一步,再没有回头之路!   “沈夙媛你这个贱人!”身后的人一声尖啸,用那只没被刺伤的手猛地一把拔下头上的钗子,钗子尖端锋锐无比,她举着玉钗,就这么朝着沈夙媛蹒跚离开的方向疾跑过去。   “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拦住皇后娘娘!”玉莹大声喝道。   这身旁的侍卫不敢再迟疑,连忙围上去将发了狂举着尖锐器具胡乱戳刺的林皇后给制住,沈夙媛似是被吓到了,浑身无力地挂在玉莹的肩膀上。   她转过头,看着被侍卫制服,却仍挣扎不休的人,眼里微微含笑,嘴角轻挑。   林暮烟瞧着她这等神情,胸口宛若涌入一阵浪潮般翻滚不停的恨意,她知道自己是着了她的道了,看似是自己设下陷阱,不曾想到人家恰恰是利用她这个陷阱来反将她一军。   她现在可算是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林暮烟忽然昂起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本宫输了……输了……”   听着她的笑声,沈夙媛目光里的笑意褪却,露出片片冰凉。   如林暮烟所言,她输了,且输得这样毫无悬念。   她同自己之间,原本就是天差地别,因为林暮烟从来就没看明白过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她错在贪,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而导致她这一场棋局全然溃败。   沈夙媛不是没有提醒过她的,可她最终,还是这样做了。   就如她方才所说,她终究是不明白。   “本宫诅咒你!”她嘶声裂肺地嚎啕,冲着沈夙媛,面容完全扭曲,神似厉鬼,“你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得和本宫一样的下场!本宫诅咒你——诅咒你——!”   这样尖锐的凄厉惨叫声,沈夙媛仿佛是听见过的,哦……是从张太后处。   她抿着唇,极为冷淡地笑了一声,这笑声除了扶着她的玉莹以外,没人能听得到。   玉莹见林暮烟事到如今,仍是叫嚣不休,深深拧着眉头。   就算这一场局是娘娘设下,但这本来就是一场阴谋不是吗?认赌服输,输不起的人永远都无法看清自己,林皇后便是如此。玉莹想到这,只觉这尖利的惨叫声实在听着令人厌烦不已,只期望宝芯能赶紧将人给带过来,堵住林皇后这一张叫嚷的嘴。   没一会儿,曲寒方从太医院赶过来。   他目光大致一瞧,便已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焦灼,眼神寻到沈夙媛的所在处,快步上前来到她身边,见她身上有鲜血斑斑,再看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心下一紧,竟一时着急下没了顾忌,伸手挽住沈夙媛的手臂,急迫焦躁地问道:“伤到哪儿了没?”   沈夙媛压低声音:“哪儿都没,曲先生配合本宫,装个样子即可……待会儿皇上就会过来。”后头半句过了会才加上,她的眸光落在两人相交的手臂上,曲寒方这才惊觉他的举动已是逾越,手下一松,便已抽回来。   心里回响着沈夙媛的话,立时已经想明白,今日这一场阴谋,原是局中局。   林皇后设下杀局,而她则将计就计,让设局之人反被套。   曲寒方一时间不知心头是何想法,他动作凝滞片刻,便立时顺着她的话,执起她的手,装模作样地替她把脉,而宝芯这头折腾这么久,几乎是叫得宫里上下全都知道,沿路一直叫到乾龙殿。   刚下早朝没多久的朱炎听到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报。   “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刺伤了皇贵妃!”   朱炎大骇,震怒道:“什么!人现在在哪儿!快带朕去!”   朱炎一听到这消息,整颗心瞬间都吊起来,但他虽心中发慌,理智犹在,他知道沈夙媛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心极其细,加之有一身的武功,即便许久不曾锻炼,但之前十多年的积攒之下,要对付一个皇后这般的柔弱千金必然不是问题。再者她对皇后一直有所防范,又怎么会中了皇后的招?   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朱炎便又想到今日一早她透出来的神情,本来他是想要立刻就解决了皇后的事情,让她呆在储明宫内安生一顿时日,待夙媛的肚子里孩子诞下后再另作安排。如今,皇后这一举动……   朱炎眸光逐渐加深,思路一理,他大致已经猜到他的小女人想要做什么了。   只不过,看来林皇后确实是不能留了。   这狠毒的女人既然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一次不成功仍还会有第二次,故此这一次,她只不过是使了计谋让林皇后的真面目彻底暴露,这样也好,他本还想着该用个什么样理由来废除林皇后……就是做这样的事,实在危险!   这一路朱炎不断地想着,急急忙忙地赶到案发现场,朱炎就瞧见沈夙媛的身边,她的贴身侍女,和曲寒方正在身边。   眸光在曲寒方的身上一顿,随后朱炎便大步走过去。   “皇上到——”喻德海的声音在后边紧紧跟上。   听到声音,沈夙媛便转头看去,朱炎的身影如箭矢一般,急射过来,一转眼工夫,人已来到身边,代替玉莹搀扶住沈夙媛,关怀备至地开口急问:“这是怎么了?”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曲寒方,问,“曲先生,爱妃可有哪儿受了伤没,身子情况如何?”   曲寒方说道:“皇贵妃是受了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多加调理便可以了。只不过皇贵妃还是要小心一点,万一再受个什么刺激,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产生影响。”   朱炎一听,当即怒容满面,冷冷地朝那边叫得嗓子嘶哑,精疲力竭的林皇后瞥了一眼,旋即便收回目光,手臂揽着沈夙媛,关切轻声地说道:“朕现在来了,没人敢再来伤害你……你觉着身子还怎样,若不舒服的话,先让侍女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不用……臣妾的身子还成,只是叫吓了一跳,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没甚大事……”沈夙媛说到这,眼里似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她的视线投向那边被人控制住的林暮烟身上,轻轻出声:“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皇后娘娘?”   “她斗胆行刺你,差点还惊扰了朕的孩子,朕一定会替你做主的,不会轻饶了她。”说罢,朱炎把沈夙媛交给玉莹,让玉莹好好搀扶着,目光和沈夙媛的眼睛对上一眼。   沈夙媛眼里含笑,朱炎冲她点点头,遂转身朝林暮烟走去。   “皇后,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朱炎的声音冷若冰霜,仿佛能把人给浑身都冻结成冰块。   林暮烟抬起头来,她从入宫起,就处处受人限制,而今落得这个下场,全都拜沈夙媛所赐!   她不甘就此落败,眸光看向沈夙媛,一边笑一边用粗噶刺耳的嗓音说道:“皇上真是瞎了眼,沈夙媛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是她设计,故意激怒臣妾!还有曲寒方……和她之间不清不白的,皇上难道都看不出来吗?沈夙媛是在玩弄皇上你的心啊!说着不想要皇后,可心里恐怕根本不是这么想的!皇上若是让这个恶毒的女人当了皇后,以沈家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力,皇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朱炎眉目冷淡,声音亦格外的冷静,似是对林暮烟所说的这一切丝毫不感兴趣。   林暮烟见朱炎不为所动,不由睁大了眼,叫道:“皇上!你不公啊!你既然封了暮烟为后,却专宠沈夙媛一个人!暮烟也是女人,也想要得到皇上您的宠爱!您这般偏护于沈夙媛,无论是哪个女人都无法接受!当初您还不如不封暮烟为后,今日暮烟也就不至于酿成如此大错……”她说着说着,眼眶里流出泪来,若是之前在沈夙媛跟前哭是假装的,此时此刻,林暮烟万念俱灰,想起这以往种种,是真个发自内心。   “朕当初封你为后时你未曾拒绝,之后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倒是借着皇后这个名号不断生事,不好好治理后宫也罢,朕谅在你入宫浅,便派几位嬷嬷亲自教导你。可你是如何?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天想着一些歪门邪道,不是陷害那个,就是利用这个,令后宫不得安宁!朕对你,已经是十分宽容。昨夜里若非是爱妃向朕替你求情,说暂时不动你的后位,此事朕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罚你闭门思路,抄经书便罢。谁知道你不思悔改,而今犯下此等大罪,不论是谁求情,朕今次,都决不轻饶!”   朱炎一番话振振有词,严厉肃杀之气,如罡风猎猎。   林暮烟傻了眼,她一张脸苍白得透不出一丝血色来,听朱炎这样说,她心里仍不觉自己是错的,倒是更加确定了沈夙媛早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故而设下这杀局。   她心头怨恨不已,陡然狂笑起来。   朱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喝道:“林氏贵为皇后,却心术不正,阴毒作恶,妄图杀害皇贵妃,险致一尸两命,实在是有失妇德,难立中宫!朕今日宣布,废黜其皇后封号,贬为贵人,自此刻起迁居储明宫,打入冷宫!”   “皇上!”饶是心里隐隐知道自己会被判一个怎样的结果,这一生废黜皇后封号,打入冷宫的话语仍令林暮烟浑身颤抖不已。   她的身子挣扎着往前,一边大喊道:“皇上!皇上你不能废了我!你若是废了我,朝臣上下会怎么议论!暮烟根本就没有伤到她,这一切都是她设计陷害暮烟的啊!皇上你再给暮烟一次机会吧,往后里——往后里暮烟再也不敢了!”   “你心中毫无愧疚之意,今次若饶了你,往后你必定再犯!将林贵人带下去!”朱炎一声令下,侍卫便架起疯狂挣扎的林贵人。   她还在叫着:“皇上您对暮烟不公啊!您会后悔的!她就是个红颜祸首!皇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朱炎连眉头都没动,冰冷地吩咐一声:“把她的嘴巴堵上。”   身旁的人掏出帕子一把塞入林暮烟口中,她不能再见,只能唔唔地出声,双眸睁得宛若牛眼般,里头满满的是对朱炎的控诉和对沈夙媛的咒怨。然而朱炎似乎并不在意,待他下达命令之后,便再没有看林暮烟一眼,转身便走到沈夙媛身旁,人微微一弯,手伸到她胯间,一把将她抱起来。   “朕送你回宫。寒方,你替皇贵妃开几副压惊调补的药方。”   曲寒方见他唤了称呼,心里似被什么轻轻一触,再看朱炎同沈夙媛之间双眸交融的情景,他没什么好想不开了,便恭敬地应声道:“微臣明白。”   朱炎一路抱着沈夙媛一直到敬央宫,半道上的时候沈夙媛便挨着他耳边轻声道:“身子已经无碍了,皇上还是放心夙媛吧。”   朱炎看她一眼,一口回绝:“不成,你适才受了惊,朕怎能让你一人送回去。”   “这不是有车辇么。”   “那也不行,就要朕抱你回去。”朱炎执意,眼眸沉沉地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沈夙媛见劝服不了他,便作罢了,松口道:“好罢……但若胳膊真酸了,也莫要强撑。”   朱炎将一片唇紧紧抿住,并没回答,但他的眼里,却透着一丝隐忍的薄怒。   沈夙媛心下一动,她大概是明白朱炎心里是在气什么。   可有些事情,是她必须得去做的,就例如今日一事,即便她不做,林暮烟仍是会找上门来。她当然知道,他心里恐怕还是怨自己这般不顾惜身子,只不过事出有因,待会儿便同他好好解释一番罢……   心中这般想着,没会儿工夫,朱炎抱着她已经回到敬央宫。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柔软的床榻上,朱炎替她盖上被子,自己坐在床边,只留了玉莹和宝芯二人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侍候。   他就这样坐着沉默不语,沈夙媛背靠着柔软的枕头,目光和他深沉的眼瞳对上,率先打破沉闷的平静。   “好罢,夙媛先认个错,可好?”她声音顿了顿,旋即脸上露出些许讨好的笑容,伸过来握住朱炎的手,“是夙媛自作主张,让肚子里的宝宝见着这般血腥的场景,吓着了宝宝,这件事过后,以后就不会了。皇上便原谅夙媛一次吧……”   “朕知道……”朱炎忽然出声,打断了沈夙媛的话,他的声音显得十分低沉,还带着一丝的沉痛,“是朕……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早知道皇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朕、朕早就该——”   “她也并非是一开始就敢做出这种事来的。”沈夙媛脸上的笑容也退去了,面上漫上些许说不明的意味,“或许起初她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后来种种,两相对比之下,皇后才会受不住的……”   “你还为她说话?”朱炎愠怒。   沈夙媛扑哧一笑:“皇上怎么会觉得夙媛是在为皇后说话?夙媛不过是说明一个事实罢了……只不过皇后的位置是她想要的东西,而夙媛想到的……从来就不是后位这样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想要……”朱炎怔怔地张嘴。   沈夙媛微笑道:“这一点,皇上不早就心里清楚明白……还要问夙媛不成?”   朱炎的声音被他含在嘴里,本是向她来兴师问罪,然每每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就让他所有的话都被堵在胸口里,虽然确实是埋怨她总喜欢做出这些大胆的事情,从来也不考虑一下让别人帮她,起码在这件事上头,与他说一声,好让他安个心,也不至于他刚听到这一消息时,这心都快吓得蹦出胸口来。   他终究不过是叹息一声,以此来表达他对她这份无言的宠溺包容。   “……以后,不对,不能再有以后。”朱炎轻声道,表情满是无奈。   她心头颤动了一下,遂似调侃般地笑话他:“皇上这样子,真让夙媛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红颜祸首……”   “红颜祸首又如何?朕甘愿为你神魂颠倒……你便用一生来祸害朕就是……至于其他的,什么都别管。”朱炎说到这,似乎是想什么,眸光变得深了许多,语声轻轻地,“适才林贵人说的那些话,你都别听进去……朕、朕早就是当初那个朕,那些……朕都不在意。朕要封你为后!”   朱炎的最后一句话那样铮铮有力,听得沈夙媛心头仿佛被重物沉沉一锤。   她瞳孔微微放大,神色有一瞬的怔愣。   直到朱炎掌心罩上她的手背,那温热触动了她,令她眼中的茫然尽数退去。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如黑暗里烧得越来越旺盛的火焰。   朱炎瞧着她这样的眼神,心中突突地跳,连手心里都似乎渗出些细密的汗。   忽而,沈夙媛哧地一声,笑出声来。   “……   “皇上是当真的?”她笑够了,俏声问道。   朱炎目光凝视她,定定地道:“朕是认真的。”   沈夙媛嘴角上翘,想了会儿,忽眨眼道:“若夙媛仍是不想要当这个后位呢?”   朱炎一言不发地凝注她。   见此,沈夙媛的笑容停止了,她转过头去,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我自然是想过的。”   想过的……   她毕竟是常人,或许起初她没想过,但时日一长,对他动的心思多了,难免会想。但是沈夙媛是个非常理智的人,想归想,真正要实施起来,还是得按照具体情况来做。比如就现在这种情形,林皇后被废黜,只是一项危险被消除了,但是不代表所有的危险都被清楚干净。   这最大的障碍,就是她姓沈。   她和沈家是连为一体的。   无法分割。   所以这相当棘手。   沈夙媛心中暗叹,皇后的虚名她没有那么在意,若是因为她坐上后位而惹出事端来,她倒宁愿做这皇贵妃。   朱炎看她表情复杂,心下一时滋味纷繁涌入,他的人稍稍往里头贴近她一些,放轻了声音道:“朕想过了……朕暂时不打算再立后位,便让你先代管后宫。这样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其实先前沈丞相来寻过朕,说起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沈夙媛略感诧异,她爹终于记起来她这个亲女儿了?   她还以为沈明已经把她当做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呢。   “恩……父亲,说了些什么。”   朱炎道:“也没什么,便是问了一些关于你的近况,后来……还同朕提及,说你有个远方的堂妹子今年刚及笄,前些日刚办了及笄礼,说想要入宫来瞧瞧你这个堂姐来。”   啧啧,沈夙媛立马就从朱炎的话中琢磨出点意味来,她爹还真是亲爹,连姐妹都在帮她物色了,其实按照正常的眼光来看,沈丞相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什么差错。只不过,就是控制欲略强。   他居然想要再弄一个沈姓的进来,和她一起分享皇上的宠爱?这是要让她做赵飞燕,再送个赵合德姐妹成双,迷惑皇上?沈夙媛还当她爹应该明白她早就不受沈家所控制了。   若是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没办法。   但这短短半年来,她早已一点点脱离沈家的助力,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其实为沈家办事的说不上个个都坚贞不屈,沈家能用利或胁迫手段来逼他们,那么沈夙媛自然能够玩些小手段,让这些藏在宫里的线人转为自己服务。而且她开出的条件,会比沈家的开得更好。不过,要以皇贵妃的名义,而非忠服于沈姓。   而且这半年来送信笺上来的官臣并不少,想图她在朱炎耳边说上几句,携带携带。可会使这种手段的多数都和沈家有苟且,若不然,升官发财全凭本事的话,这些人断然是上不得位。不过她也不会提携那些酸腐儒生,那些的脑子不开窍的还不如一些会点小聪明的人呢。   她自是有派人在观察的,这朝中谁比较有潜力,她自会为其开通一条比较便捷的道路。   当然,开后门得开的合理,既让人记着自己的恩情,又不能让人感到反感。毕竟这天生有才华的人,内心里自尊心还都挺高的。   特别是在她怀孕二个月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基本上就专心致志地在在这一发面发展。故此,今日朱炎忽然提及她老爹来,沈夙媛颇有几分难言感概。   她也不想和自己的亲爹作对,奈何,两人志不同……难以为谋,不一定非要决出一个胜负来。但至少,要让她亲爹知道,朝代在改变,观念做人的风格,也该改变了。   “那便把那位夙媛的堂妹子给招进来便是。”   朱炎是顺便同她提一提的,没想到她居然真要宣召人入宫来,不由地皱紧眉头:“你是真不明白沈丞相的意思?”   沈夙媛笑眯眯地道:“自然是明白咯,可是皇上担心什么?难道皇上是怕自己又像昨夜里被皇后……”   “你这张嘴——!”朱炎恨声道,遂将她搂到自己胸前,问她:“他现在是觉得你在宫里的势力稳定了,想要送人进来,和你一道来牵制朕……朕是再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如今张太后和皇后都被废了,这后宫里就你的封号最高,朕把这后宫的职责全权都交由你来管。是想要你不再受谁的限制……想你更快活些,想要你别再被这些烦心的事给叨扰……是想要你……好好养胎。”   说到这里,朱炎的声音顿了下,随即俊脸上展开灿然笑容,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肩头,压低声道:“朕现在只盼着你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其他别的,你统统都别去管了……就今天这事,朕姑且先放过你。你说你一个怀着身子的孕妇,还真是胆大……那般血腥的事儿,真个是不怕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将来咱们的孩子不论男女,总也要知道这些事的,夙媛可不想把咱们的娃儿养成温室里的花儿。”沈夙媛说道,头不由自主地倚向朱炎的肩膀,声音逐渐低下去:“皇上放心罢……夙媛会好好爱护自己……会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会给皇上……生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孩子……”   “朕等着……”朱炎   二人叙叙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听到这动静,朱炎眉头一皱,转头看去,见是太皇太后和沈廉二人,脸色虽然好转许多,但心中终是有些不甘愿,毕竟他才和她甜蜜亲昵了半会儿工夫,朱炎还没知足呢。   沈廉扶着太皇太后快步入内,老人家身子骨不如从前,平素里不怎么走动,今日这事一出,急忙放下手上的佛经就做着车辇过来了,中途碰上刚入宫的沈廉,一问原来是沈廉想要向皇上请一个长假,说要到处走走散散心。正巧,撞上太皇太后,先是问候一番,遂从太皇太后口中得知自家亲妹子遇刺的消息,脸色猛然一变,脑子里还管得着其他,便同太皇太后一道急急忙忙地朝着敬央宫过来。   一入内,便瞧见床边坐着的朱炎和榻上躺着的人。   太皇太后脚下步子加快许多,沈廉怕老人家这一时太着急,过于激动影响身子,便轻声道:“外祖母小心一些。”   太皇太后听得沈廉的话,稍稍放慢一些,不一会儿,老人家来到床边,朱炎让出位置上,和沈廉一起扶着太皇太后坐下。   “快,让哀家瞧瞧,哀家的乖乖外孙女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发生这样的事儿,可曾有伤到哪儿?”   “没呢,适才已经把过脉,瞧过身子,御医说了,爱妃的身子并没什么大碍,只要开一副压惊的安神药就好了。”朱炎一旁说道。   太皇太后一听,手抚着胸,松了口气,然旋即,太皇太后的脸上便显出一股怒意,愤愤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怎会忽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媛媛这怀着身子,这可是一尸两命啊!实在是——实在是——”说着说着,老人家上了火,激动地不已自己。   沈夙媛直起身来,忙道:“外祖母别着急,慢慢说,小心气坏身子!外孙女现在已经没事了……皇上不都说了,御医已经看过,孩子也很好,一点没影响的。”   “是啊,皇祖母一定要稳住心神,切不可过于激动,您这要气出个好歹来,那夙媛才真是要茶饭不思,养胎都养不好了。”朱炎在旁一起劝道,沈廉随声附和,好不容易,终于将老人家给劝服下来。   太皇太后情绪平静许多后再度问道:“媛媛,这皇后为何会突然如此……”   “此事说来,其实夙媛亦不太明白……”沈夙媛张嘴慢慢地说道,这件事无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因这其中还牵扯到曲寒方等一些没法说清的话,沈夙媛大概囊括了一下,就是皇后因爱生恨,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加之她怀胎的消息刺激,还有隐晦地说明了昨夜里皇后对朱炎的所为。   太皇太后听罢,连呼荒唐,遂后拧紧眉头道:“既是如此,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皇后?”   皇后被废的消息还未正式被通告,因此太皇太后尚不知晓皇后已经被废的消息。   看她的脸色,想来她心中亦是要让朱炎下一个决心,这林皇后心肠这般狠毒,若不严加惩治,说不准就是下一个张氏!   朱炎便道:“孙儿已经将她的后位罢黜,贬为贵人打入冷宫里去了。”   听得朱炎的话,太皇太后的脸上宽松许多,幸好,她的孙儿不像她的儿子那般糊涂,知道有一些人必须要当机立断地处理掉,若不然继续放任不管,或者是从轻处理,极有可能会埋下隐患,届时再度发作,指不定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况且,她现在人老了,许多事她也管不动了。而她心中最是疼她的这个外孙女,曾经睿德皇后的事情,老人家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她都想好,若是皇上不废黜皇后,她也得把这林皇后给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撸出来了,今夜最后一次防盗章后,就不防了,七月份起日更保底6000+,月底差不多差不多就会完结,到时会写几个番外~   第102章 事后   见太皇太后一副赞同的脸色,和她话中的深意,沈夙媛便知晓太皇太后是真的心疼自己,即便朱炎颁布废后的消息,想来以外祖母的手段,恐怕也会想法子废黜皇后。   她目光朝站在床边的人一个个看去,外祖母,朱炎,沈廉,他们都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她能得这几人真切关怀,用心至此,她真觉得此生亦足以。而如今,她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女人该得的幸福她几乎都得到了。   沈夙媛心中少许感叹,口中不由轻吁。   三人注意到她的神色,太皇太后先开口道:“怎么,长吁短叹的?”   沈夙媛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温软甜腻的笑容:“夙媛是打心眼里觉着欢喜……有你们这样,待夙媛无微不至,这一遭受的惊吓不用药补,夙媛都觉得已经全好了。”   太皇太后听罢,喉咙里闷声低笑,旋即握住她的手道:“哀家还成了宝贝外孙女的灵丹妙药咯?”   沈夙媛笑道:“是你们个个都是夙媛的灵丹妙药!”   几人听了,全部都笑起来。   之后玉莹端着煮好的安神药走了进来,见这一宫内,现下里可算得上是最高的几位大人物齐聚一堂,玉莹心跳了跳,随后她便瞧见许久未见的沈廉,眸光微微一凝。见沈廉的眼神也看过来,玉莹很快低下头,将温热的安神药端放于床头的柜子上,遂便退下了。   沈廉的目光于她的背影看了少会,便也收回视线。   太皇太后手端着药,瓷碗表明几分热度,捧在手心里暖烘烘的,沈夙媛知道老人家这臂力,不想她一直端着碗喂自己,再者她其实压根一点事都没有,安神药不过是做个样子。她特意让玉莹和曲寒方说了,往里头多加点糖块,她最受不住这良药的苦味了。   “太皇太后,夙媛自己来吧。”沈夙媛从太皇太后手里接过安神药,一鼓作气捧着统统喝光。   太皇太后见她这喝药的架势,忍不住蹙眉,又有点好笑,便道:“你这是喝药呢,还是喝水呢?药得慢慢地喝……”   “知道了外祖母……你看,喝都喝光了。”沈夙媛还煞有介事地舔了舔碗边,翻过来给太皇太后瞧,老人家哎哟一声,用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那力道自然是极轻的。   “不像话!”太皇太后嗔骂道。   沈夙媛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把喝的一点不剩的碗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重新躺下去。   这曲寒方给她配置的安神药还真能安神,她这背后一沾上柔软舒适的背枕,便感到一阵的困顿之意袭上大脑,沈夙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太皇太后看得失笑摇头:“你这丫头,让哀家怎么说你好。”   沈夙媛偏过头去,软软地笑道:“那就别说了,夙媛刚受了惊吓,才缓过劲来了……您再和皇上那般,夙媛真是要委屈死了。”   一旁当了许久布景板的朱炎同志听她提及自己,夸赞的也罢,偏生又拿他做反面教材,朱炎心里真是又气却又使不上怒劲,只得瞳孔睁大瞪了她一眼,说道:“朕是让你平素里小心一点,身边多跟着些人,不准再有下回,你倒还觉得朕啰嗦了?”   沈夙媛抓着太皇太后左右摇晃,直道:“您看您看,皇上又说起人家来了。”   朱炎揉着额角,平素里她撒娇他都觉着甚是俏皮动人,可现在他怎么就觉着一肚子气,真想狠狠拧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按怀里使劲揉捏,让她还敢不敢再当着别人面就肆无忌惮地埋汰自己!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见朱炎这气得鼻孔里直吐气的样子,失笑着转回来嗔道:“你呀你呀,就仗着皇上宠你,一张嘴恁得没个把关的口子。哪一天皇上真气不过,就该好好罚你这小顽猴!”   沈夙媛轻飘飘地朝朱炎看去一眼,娇嗔道:“皇上才舍不得罚夙媛呢,皇上,您说是不是啊?”   看她还煞有介事地询问自己,朱炎气过后亦是失笑,他真是败给她了,他怎会真的对她生气呢?舍得对她发脾气?特别是她现在还怀着身子,他更不可能朝她撒一点火,这惹得她若不高兴,最后惨的人还不是自己。   这一点,朱炎深有体会。   他道:“是,朕哪里敢惹朕的爱妃。”   两人之间的对话连沈廉都听得要臊脸了,他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一声。   太皇太后似忽地想起什么,同朱炎说道:“对了,外孙不是有事儿要来寻皇上么,你们俩男人先出去一会儿,把事解决好。让哀家同外孙女好好呆上一会儿。”   朱炎心中哀叫,他还想和他的小女人好好呆上一会儿呢,可能怎办?太皇太后发令,当今皇上也没法不遵命了。   朱炎和沈廉结伴到偏殿休息室里说事,寝殿内,便留下太皇太后和沈夙媛二人。   待人一走,太皇太后神情猛然一便,眼里透出点光亮,几乎带着质问的逼视:“你同哀家实话实说,这一次……是皇后真忍不住了,还是你给激的?”   就知道……这般精明的太皇太后,怎会察觉不到这件事里的蹊跷?   但这是建立在太皇太后早就看穿她本性的前提下,至于其他人,恐怕在经历过今晨请安礼上她和皇后的针锋相对,都会以为是皇后忍不住了吧?   沈夙媛老实交代:“算是一半一半,若非皇后有意要设下这局,夙媛又岂能顺着她的局反将军?外祖母您是知晓的,便是这小小一激,皇后都忍不住有所动作,早晚有天,不用夙媛来激她,随便一个有心人在她耳旁多说几句话,恐怕皇后还是要忍不住的。再者……适才夙媛也同您说了……昨夜里皇后对皇上的所作所为……”   “这事便是让你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缘由?”太皇太后问。   “自然是不止。”沈夙媛话语微微一顿,随后低头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温柔地笑着道:“让夙媛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最大缘由,在这里。”   太皇太后顿时了悟,她望着眼前面容轮廓都比初入宫时要成熟柔美不少的人,她的手正轻轻地抚摸着肚子,表情温暖如旭阳高照,特别是那一双眼眸里,仿若有星光流动,动人心弦。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太皇太后只能说,做得好。   太皇太后是当过母亲的人,当年她怀上先帝的时候,周遭亦是风云波动,只不过表面看起来平静和谐。然而私底下,她没少发现一些幺蛾子,总是时不时地出现,而她当然不会用自己的手去沾染这些血腥,可叫旁的人却没少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于宫闱里生存的人来说,这些事……早已是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对于林皇后,沈夙媛已经是手下留情,给她三分薄面。奈何林皇后自己想不开,最终咎由自取,和张氏落得一个下场。   没人会来指责沈皇贵妃的手段,别人只会觉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天经地义之事。   因为不论放在哪一个人身上,一个妄图残杀孕妇的人,都是阴毒至极,不可饶恕之人。   “那么这件事……皇上心里也是清楚的?”太皇太后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沈夙媛迟疑片刻,遂点点头道:“皇上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一晌沉默,旋即长叹一口气:“皇上待你是真的好。”   沈夙媛含笑柔声道:“这夙媛心中都是明白的。”   “这样……哀家也能放下心了。”太皇太后道,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只不过哀家心里总还是有几分忧心……听说沈丞相想要往后宫里送人过来,恐怕他是知晓把不住你了。你这丫头,这般年纪,便已身在这个位置上,往后里要承受的责任……会变得越来越重。哀家这把年纪……许是过不了几年了……哀家现在就盼着你早些生下个孩子。这最好是男娃儿,这样一来,你有子傍身,说话底气能更强硬些。届时就是那些沈家的老顽固,都说不动你了……那时候哀家才能真正放下心来。之后你想生男孩还是女孩,这都没不打紧……”   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显然,并非是不喜女娃,是她这年纪怕熬不到沈夙媛生了女娃后再怀个男娃,这先生下头胎,按照朱炎对她的宠爱和在意,必然会封这孩子为太子,届时皇储之位,与后宫大权全都在她手上,那时候老人家就是去也能去得安心些。   那会儿,再生男生女,便都不甚重要了。   因为不论男女,只要是出自于沈夙媛的肚子里,皇上都会极尽宠爱。   这几年,太皇太后还在世,以老人家在朝中的名望,即便对沈夙媛有何非议,老人家一句话,拿太上皇和先帝一道压下来,谁还敢说半句不是?恐怕比朱炎的圣旨还好用。   毕竟这朝中已经到三代元老这样地位的人,多少都会念着旧情,对太上皇和先帝的感情怎么也比才登基不到五年时间的朱炎要深。   这位历经三代的太皇太后于他们心中,亦是存在着不一般的位置。   沈夙媛心头绵软,柔声道:“外祖母所言夙媛都记住了,父亲的想法夙媛其实明白,再怎么说父亲仍是夙媛的父亲,夙媛仍是姓一个沈字,而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夙媛觉着,只要能好好同父亲说一说,父亲是能够明白夙媛之苦心。至于这位堂妹,父亲想要送她入宫,夙媛便看一看罢。是好是坏,怎么也是父亲的心意。”   太皇太后脸上升起薄怒:“还心意!哀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你那不靠谱的娘这般做倒也罢了。女婿这样做,这不摆明是叫你这做女儿难堪?若你拒绝了,还当你这小心眼,善妒!哎——回头,哀家寻个时间,是该和女婿好好谈一谈。这么多年了,这两人还不够荒唐吗?哪里是一对夫妻,就是冤家都不是这样当的!”   燕平大长公主和沈丞相这一对,的确是上辈子结的业障,这辈子又扯混到一块,年轻时一点恩爱老了全都被作掉了。   说来本该是金童玉女,天赐良缘,最终变成这般天怒人怨的怨偶一对,着实令人可惜可叹。   “外祖母您就别劳心劳力地来管这件事了,送人进来这种事,夙媛还见得少吗?当初张太后难道还送的少了?还不是变着法的塞人,那也没瞧见皇上的心有所动摇啊……所以您不用担心,再者堂妹怎么说也姓沈,同夙媛怎么也是沾亲带故的姐妹关系了……说白了,父亲其实是出于好意。毕竟夙媛如今怀着身子……皇上又不宠幸其他嫔妃,或许父亲便以为……同是沈家的,皇上就会爱屋及乌。”   这话沈夙媛自己也说的心虚,只不过她爹心里想什么她还能不清楚?左右不过是管不住她了,便塞一个能管得住的。   当初刚把沈夙媛送入宫时,皇上还不是成日里恼怒不已,可最后还是把人给宠得无法无天。   太皇太后是听出味来了,她这外孙女到底是不想和自己的亲生父亲闹掰,便是现在这僵滞的关系,总也好过彻底分道扬镳。   就如她所言,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再怎么说,仍是一家人,有什么还不能静下心来说?   “你既然觉着这算不得什么事,哀家也就不插手去管了,就全由你自己来处理。”太皇太后说道,随后外边的人已经商量完事。   朱炎和沈廉从偏殿休息室内出来,朱炎脸上明显带着一丝的幽怨,他走到太皇太后跟前道:“皇祖母,您人也看了,该说的话怕是比孙儿说的还多……您看……”   太皇太后摇摇头,失笑道:“得得得,哀家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哀家这倒还成了耽误人了!”   “皇祖母,孙儿没这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哀家还瞧不出?”太皇太后瞥了朱炎一眼,看他闹红脸的模样,又是一阵笑,笑罢,遂扭过脖子,与沈夙媛真真切切地叮咛几声:“多注意身子,这还剩下半年时间,哀家可不想再受到今日这般的惊吓了……回头,哀家再给捎带几幅药材,多多进补,把你养得再胖一些。”   沈夙媛怨声载道:“还进补,外祖母——别补了,再补就过头了!”   太皇太后敲打她的脑袋,直拿眼瞪她,她这外孙女,真是让人又气又爱!   太皇太后和沈廉一道离开,朱炎送他们到殿外,遂太皇太后交代了朱炎几句话,无非不是要替她好好照看沈夙媛,朱炎自是连声保证。待将人送走后,朱炎松口气,回到寝殿内,就见沈夙媛已经头歪在靠枕上,昏迷不醒的模样。   朱炎失笑一声,脚步放轻,慢慢地走近她,这人刚一到床边,榻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眸光半眯着,声线极为慵懒:“外祖母和大哥都走了?”   “都送走了。”他说罢,从容自然地落坐,手顺势揽过她的肩头,像往常他们经常在做一般,让她的头挨着他的肩膀,“太皇太后还特意与朕说,要看牢你一点,不能再出现类似这一次的事件,若不然,说是一定会找朕算账来。皇祖母是真疼你,即便这次朕不重责皇后,想来便是皇祖母都会替朕帮你。这样一来,朝中就算有人对朕这次废后议论纷纷,但只要皇祖母出马,便也省得朕多费口舌了。”   沈夙媛笑了声:“皇上是不是心中窃喜呢?”   朱炎低头看她,轻声道:“窃喜什么窃喜,这还不是为了你能好少一些舆论的压力,让你轻松一些……”   “夙媛早就不在意那些了,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巴,您还能总限制他们不开口说话吗?这世间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是非争论,所以夙媛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皇上,别小心眼似的整日想,到时气着自己的身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沈夙媛知道他这脾性,最是在意,万一一个没控制好,把脾气都爆发出来,那局面不得乱成一锅粥?   朱炎瞪视她:“朕是那么鲁莽的人吗?虽说那些人说的话朕听着确实生气,但朕也不会只顾自己泄气,就不管后果如何。若朕是那种昏庸暴怒的帝王,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那当初……”沈夙媛眼睛眨巴眨巴,意有所指。   朱炎咳嗽了一声,避开她的眼:“当初是当初,那会儿朕……朕还糊涂。”   “好了!”沈夙媛忽然截断他的话,语声分外温柔,“夙媛不过是说个玩笑话,至于那时候的事……夙媛早也没放在心上,人应当往前看才是,就不提这些事了。”   朱炎略感头疼,总时不时把当初给晾出来的人是她,收回去的人还是她,这红脸白脸都让她给唱了,他还能说什么?想到这,朱炎突然记起他确实有一件事要和她说。   “对了,方才沈将军同朕求了一个长假,说要到处走走散心,朕着实诧异。不过而今边境的流寇被暂时肃清,这天下太平,也用不着打仗,你说朕要不要允了沈将军?”   “皇上怎么还问夙媛呢,您直接做主便是了。”   “怎么说,沈廉是你的嫡亲大哥,朕自然是要询问一下你的建议。”   沈夙媛微微沉吟,看来,她大哥之前是听进去她的意见了,不再继续逃避,真正开始考虑起来自己的婚姻大事。只不过他要向一只无头苍蝇这般的寻觅,恐怕就算是寻来,这身份地位差的太多,届时生出来的事她光用脑子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只不过,她这位执拗固执的大哥,能自己主动做到这一步,也的确是不容易了。   她倒是想过,想要将玉莹配给沈廉,但目前看来,玉莹对沈廉的印象着实不大好,就是沈廉对娶老婆的要求基本上玉莹都非常符合,偏生两人不对头,这就让沈夙媛觉得有那么点可惜了。   可惜归可惜,硬是拉郎配,这事她也干不出,既然她大哥想要自己去寻寻觅觅,罢了。   “那便让大哥去罢。”   朱炎看她凝思的表情,便隐约猜到沈廉这一回突然提出要长假散心恐怕和她之间密不可分,他不由地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这小东西,怎么什么事都和你离不开关系?你是同你大哥说了些什么,你大哥忽然就开了窍?不再整日里上朕这请缨。”   沈夙媛摸摸鼻头,说道:“也没说什么,还不是说大哥都这个年纪了,连个侍寝的通房丫头都没有,这身为亲妹妹,怎么能不着急呢?其实夙媛都不止和大哥说过一次了,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大哥就开窍了。”   “或许……”朱炎的眸光落在她肚子上,唇角噙笑,“是沈将军瞧着朕同你之间成双成对,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身为男人,没有哪个人不想成家立业。俗话说,先成家才能立业。如今你大哥早已立业多年,却连个暖被窝的家都还没有,这不心里自己就觉着孤单了,想找个人在身边实属正常。”   “那也是,瞧着大哥哥孤零零一人,天天同流寇盗贼拼杀,回到营帐里也不似别个军官,许还会找几个军妓。诚然,夙媛是不愿看到大哥沦落到寻军妓,这好好有个家是最好,偏生大哥那脾气……怎么都不肯委屈自己。沈家里几位族老逼得紧,故而大哥才会生了逆反之心……倒是最近些时日,夙媛觉着大哥应当是逐渐地想开了……”沈夙媛缓缓地说道。   她心中感叹,她这个小妹都要生孩子了,他这做大哥的连个牵手的对象都没有,这两下对比之下,便是一意孤行,不愿委屈自己娶贵族小姐的大哥怕心底里也会生出一丝对家的向往。她是打心眼里希望大哥能够寻个待他好的,而非奔着他的家世,虚情假意的那些。   “想开了便好,最后是赶紧找到一个,然后待你生下孩子,正好让你大哥的媳妇怀上一个……届时就是双喜临门,朕就给你大哥好好办一场流水席,庆贺庆贺一番。”   沈夙媛笑着打趣他:“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皇上居然都想到这一块来了。”   “你还不准朕想一想了?”   “准——皇上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还能限制了皇上?”   朱炎无奈地吁气:“你又来了……”   沈夙媛扑哧一笑。   两人浓情蜜意地呆了一上午,到中午用午膳的时候,朱炎便不能再逗留下去,毕竟朝政国务这些都是耽搁不得。   他只留在敬央宫用过午膳,便带着人回了乾龙殿。   用过午膳,沈夙媛准备把袁美人特意送过来的绣图样本给多看上一看,这些都是袁美人特特地画的,方便她学习女红。那些太繁密的书本子她理解起来实在太难,女红到底是她的弱项,反倒是袁美人这样,通俗易懂的教学方式,沈夙媛学起来还快一些。   她学女红不是一天两天,但每每时间隔得远些,她这本来就没法入眼的绣工就更加不能看了。   她想着怀孕期间好好练一练,等孩子生下来,她作为母亲,怎么说也得绣两件物什给她家的娃儿戴上一个,拿出去给人看还不能丢脸。   这对于沈夙媛来说,还真是一件有难度,值得挑战的事情。   她一般都是用下午的时间来绣制,而玉莹则会陪在她身边指点她,虽说玉莹的绣工比不得袁美人,但玉莹心细,越是心细的人越能发现疏漏,让玉莹来监督自己,最好不过。   沈夙媛这正专心致志地绣着荷包,外面林嬷嬷忽然脸色不太好地走了进来。   沈夙媛抬起头来,看到林嬷嬷的模样,心道这林皇后的事情刚处理完,难道这就立马又有新事件发生了?   林嬷嬷走到沈夙媛跟前,平息急喘的呼吸,待沉静下来后道:“娘娘,外面来了一人,说是您的堂妹,是特意入宫来看望您的。”   沈夙媛先是怔了一下,转而脸上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快就送入宫里来了。   显然,是时刻准备的嘛。   虽说都是姓沈,但林嬷嬷却对这位沈姓的没甚好看,瞧那模样,生得确实是不错,就是字里行间透出的一股高人一等的气焰,简直就是仗着自己是沈家人,又是娘娘的堂妹,连她全然不放在眼里,一副使唤低贱奴婢的架势使唤自己。若非看在她是姓沈的面子上,林嬷嬷早就当场发怒。   林嬷嬷忍着这一口气一直到现在,终于是不吐不快。   “娘娘您是还未见这位,这派头好生大,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气煞老奴!真是想不明白,沈家怎么选了这么骄横跋扈的进来?”   骄横跋扈?沈夙媛琢磨着,隐约有几分自己初入宫时的架势呢。   难道沈家当着以为,朱炎是受虐狂,就偏好这一口?   沈夙媛嘴角带笑,好声安慰林嬷嬷道:“嬷嬷别气,让人先进来吧。”   林嬷嬷扁着嘴道:“您应当让这位在偏殿里等上几个时辰,先把她这气焰给耗一耗,别待会儿惹得您心里不畅快。皇后的事情才刚刚没发生多久,丞相也真是消息灵通,这人立马就紧跟着送入宫里来了。这是知道娘娘怀着身子,又要掌管后宫,说好听点是来探望分忧,那不知晓的,还当是后宫里又要来新人呢!”   林嬷嬷是看不惯沈家人这副做派的,这当初,娘娘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硬是要把人送入宫,还逼着皇上要立郡主为后就没想过那会儿娘娘会不会难做。这倒好,而今娘娘在宫里的地位稳固如山,这就又送进来一个,想要娘娘帮衬,简直就没脸皮,占便宜的贪心小人!   沈夙媛看林嬷嬷气得不轻,心想这位不知名的堂妹还真是来进宫当她姐妹来的,心中已有打算,便继续安抚林嬷嬷道:“嬷嬷所言本宫其实心中早有数,不管这来人品行脾气如何,怎么也都是沈家选出来的人,便让她先进来。别的不管,让本宫先验一验,看她是否真的符合这个资格。”   “娘娘还真考虑让这位入宫不成?”   “即便是本宫不提,父亲也会提,是不是真的要入宫,说到底,本宫也不能强按着人不让入吧?再者,这后宫里的人还少吗?”   沈夙媛的这一句瞬间提醒了林嬷嬷,林嬷嬷顿悟,她真是被这嚣张的小丫头给气糊涂了,都差点忘了。就算这人巴巴地入了宫,皇上会不会看她一眼还是问题呢。   有娘娘在一日,这后宫里的小妖精们,哪个都别想上位!   林嬷嬷想罢,脸色好转许多,便转身走出外头将这位堂妹给迎入内。   来人身着粉色拽地长裙,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梳成高高的云鬓,脸上薄施粉黛,双眸宛若两颗闪着光的宝石,举手头足间散发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张扬气质。   她跟随者林嬷嬷的脚步,脚下轻快,目光肆无忌惮地于寝殿内随意打量巡视,这几乎把敬央宫都当做自家看待的架势,就连玉莹都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林嬷嬷将人领到沈夙媛跟前,少女一见到榻上躺着人,眼睛蓦然一亮,竟就着她的脸打量起来。   林嬷嬷忍不住了,她口中略带薄鄙:“沈小姐先入座吧,娘娘今日刚受了惊吓,太医说过,得让娘娘多休息休息,沈小姐来的真不是时候,若有什么想说的话,您快些说,说完了娘娘还得午睡。”   这沈家小姐恐怕是还没听到过人敢这样直接对她下脸子,脸色当即变了,一转脸张嘴就想呵斥这老东西几句,就听到一声淡淡的,如烟般飘来的声音。   “本宫确实是有些乏累,听皇上与本宫说,你是本宫的堂妹,不知哪一位叔父的子女?”   “父亲是大伯的二弟弟,是玉川省的巡抚。”少女的语调微微扬起,大抵是觉得她父亲这个官职已是十分了不起。   “你名什么。”沈夙媛淡薄如水的声音继续发问。   少女见她脸色不变,心中便已生了一丝的不快,但一想到父亲曾与她说起过当年明珠郡主的传闻,说她是沈家孙子辈当中最厉害的,亦是如今最受皇上宠爱,连太后都被她斗败,而今皇后被废,她便是明面上摆着的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这样一想,她心里对沈夙媛的不快就消散许多。   毕竟她入宫来,是要来和这位沈家姐姐做姐妹,应谨遵父亲的话,多和这位沈家姐姐套关系才是。   少女如实回答:“单名一个玉字。”   “沈玉。”沈夙媛轻含嘴边,坐姿稍稍调整一下,眸光从沈玉脸上挪开,直接开门见山地敞开话题:“堂妹今日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姐姐这边也没甚么礼物准备。倒是不知,堂妹此番是专门前来看望本宫的,还是有些什么话托了过来要与本宫说的?”   沈玉一听,心中暗喜,心道这位沈姐姐真是上道,不用她直言便已猜到她今日的来意。   沈玉笑道:“玉儿确实有一些话,想和堂姐说的。”   “那便说罢。”   “这……”沈玉毕竟是姑娘家,这些话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她使了使眼色给随同来的妈妈,这位沈玉的乳娘便替沈玉站出来说,她是受了老爷夫人的吩咐,要让小姐和皇贵妃连上关系,小姐脸皮子薄,她这做妈妈的,就得出场了。   “皇贵妃娘娘,姑娘有些话,只能同您一人说。”   林嬷嬷一旁哟了一声,调子立马升高,这儿伺候的人谁不是护主的?她林嬷嬷在宫里替皇贵妃娘娘做事的时候,这沈玉和她的这位不知名的妈妈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林嬷嬷是真被来人的态度给气笑了,她们是以为皇贵妃娘娘是随随便便就能接见,想私下说上话就能说上话的人物吗?!   她拔高调子,满含讥讽:“方才老奴也说过了,娘娘才受过惊吓,身子还未彻底好转,不便说太多话,耗了气力。若沈玉小姐,和这位妈妈真想要同娘娘说什么,不妨直接说与老奴听。老奴好歹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寻常里连皇上都不必特特地让老奴避讳,倒是不知道这位沈玉小姐要说些什么。非得同娘娘一个人说,还要让伺候的人都出去?”   林嬷嬷这夹枪带棍的一顿话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顿时把沈玉带来的这位妈妈给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一张唇都气得打着颤。而沈玉之前就不忍林嬷嬷这副狗仗人势的模样,笑了一声,道:“我是沈姐姐的堂妹,我父亲还是玉川省巡抚,是丞相的亲二弟,便是要求同沈姐姐单独说两句话……难道还碍着你这低微下贱的奴婢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替换好了,以后开始就不防了……现码现发,么么哒   第103章 威吓   沈夙媛隐约记得,从前也有这般拎不清的,把她身边的人当做低贱下等人来辱骂,那个人的下场如何了?   是朱宝林还是兰嫔?   朱宝林死了,兰嫔见识过林嬷嬷的厉害,或是说,这后宫里稍微知晓点内情的,都该明白林嬷嬷贴身伺候她长大的人,她赋予林嬷嬷的权利,长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位玉川县巡抚大人在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拉拢讨好她之前,前期功课并没有做的很周详,居然连林嬷嬷的重要性都没有告知这位沈玉小姐。   她如今刚同林妹妹这一番争斗下来,确实有些乏累,同朱炎缠绵温情所余留下来的一点懒散劲,此时被这沈堂妹给全然破坏。   沈夙媛眉心间浮现一丝的倦怠,连看都不看沈玉一眼,眸光朝怒不可遏的林嬷嬷看了眼,下颚微微一扬,这意思大抵就是要她来处置这一对搞不清状况的沈家人。   林嬷嬷因而连声冷笑,面庞威严:“沈玉小姐这番话真是有趣儿,大概沈玉小姐是不清楚这宫里规矩是如何的。那嬷嬷就和沈玉小姐说一说,这敬央宫里的管事就是林嬷嬷我在管,平素里什么要紧大事皇贵妃娘娘都是交由嬷嬷来处理,连皇上跟前,嬷嬷都是说得上话的,也没见皇上把老奴给当做个卑贱下人这般训斥过!难不成沈玉小姐觉得自己的权利比皇上还要大?这宫里宫外毕竟是两码子事,别说沈玉小姐如今还没入宫,就算是入了宫,那也得从头做起!咱们娘娘宅心仁厚,这身子不舒服,还陪沈玉小姐在这耗着!若沈玉小姐是不想好好谈了,那成,嬷嬷这就请人送沈玉小姐出宫!”   “你——”沈玉一下从座位上蹦起,伸手指着林嬷嬷,气得手直颤:“你这刁奴!”   “且不论林嬷嬷是娘娘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旁人随意说不得,再者,沈玉小姐的父亲是玉川县巡抚,那便是个从二品的官职,而林嬷嬷是一宫掌事,沈玉小姐可知是几品?那是堂堂正一品官阶。这还是伺候在内廷里的人,是娘娘身边顶尖的人!还是沈玉小姐觉着,皇贵妃娘娘比不得你一个从二品的巡抚父亲?而正一品一宫掌事比不得你一个巡抚之女?即便是燕平大长公主来了,对嬷嬷都是客气有加!沈玉小姐入宫之前,是不是得多做一些准备,打听打听,这敬央宫是什么地方!娘娘身边的人又是谁!”   玉莹比林嬷嬷还来得直接,给沈玉清清楚楚地把官位算明白,一个从二品外官,和一个内廷正一品的来比,真个是不要脸!   说起来,连她自认官阶很高的巡抚爹过来都得给林嬷嬷客客气气的说话,这就派一个女儿过来,分明是想借助皇贵妃娘娘的力来接近皇上的,这气焰居然还敢蹿得这么旺!   真是不自量力!   沈玉先是被林嬷嬷一番怒斥给吓到,紧接着玉莹这一席话更是震慑了沈玉,她竟感到心虚,手不再继续指着林嬷嬷谩骂刁奴,身子一阵虚软,她怔怔地看着林嬷嬷和玉莹,仿佛两人是镇邪的两尊神佛,将沈玉这个妖精给照得无所遁形。   她脚步往后一退,不知怎地是似绊到椅角,噗通摔在坐榻上,她身边带来的芸妈妈连忙上前搀住沈玉,着急地问道:“小姐没事吧?”   沈玉死死咬住唇瓣,眸光里嫣然都有了些许泪花,她来之前想着自己再怎么想都是姓沈,和这位皇贵妃同是沈家出来,她理所应当是要帮着自己的,如今……她居然被两名她身边伺候的下人给辱骂得如此不堪?   此等奇耻大辱,沈玉只觉得一颗心都涨得厉害,她憋住眼泪,抬起脸,表情当即就变成楚楚可怜相,哭诉道:“沈家姐姐,玉儿今日来是丞相大人亲口说,沈家姐姐会帮玉儿的,如今玉儿不过是想和沈家姐姐私下里说些话,却叫您的两位奴婢给教训成这样,沈家姐姐做得未免太不地道!”   “你也说了,是丞相亲口答应你的,那么你何时听到……本宫答应你什么了么?”沈夙媛慢悠悠地张嘴,她的眼上下扫了哭啼不断的沈玉几下,嘴角扯了扯,便敛了眸光,半眯着眼似在养神。   沈玉仍哭着:“是,沈家姐姐是没答应玉儿,是玉儿自讨没趣!玉儿这就走!”   她再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受人白眼,沈玉是个娇小姐的性子,见沈夙媛这般刻薄,就算是留下来还能说些什么?她胸口羞恼气愤,心想着待回去后一定就要告诉爹爹,这沈夙媛简直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说得再好,若是沈夙媛没有沈家的势力撑腰,她今天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而今不就是让她帮一帮自己,让她也好在后宫里有个一席之地,届时沈家姐妹一起占据后宫,如此一来,沈家的势力才能更稳定不是吗?   她倒是好,独占鳌头,连一点羹都不给同族姐妹!真是没良心!她现在怀着身子,根本没法子伺候皇上,这样一来,待皇上宠幸了别人,看她到时候怎么哭!   沈玉充满怨气地想着,从坐榻上起身来,领着芸妈妈就要离开,不想,沈夙媛却忽然出声:“这样骂完本宫的人就想要走?堂妹,堂姐的胸怀还没那么广阔。怎么说,也得先给林嬷嬷道个歉,咱们再算算你刚才对本宫的不敬之罪该怎么处理为好。”   沈玉的脚步一顿,脑子里正想到沈夙媛被皇上抛弃之后来求她入宫的情节,就听得那一声清冽凉薄的音调,宛若有人掬起一把冰冷的水,从她的天灵盖灌入。   浑身一个激灵,沈玉转过头,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似是被沈夙媛的话给震到了。   道歉,处理?   沈夙媛瞧着沈玉这样子,心想这沈玉小姑娘还不及朱宝林和兰嫔呢,天真得可以。但她不会因为沈玉无知就轻易让她自己说爽快后便甩手走人。   这位沈家堂妹子不就是仗着自己爹是她爹的亲二弟么,若单一个巡抚大人的官职,她还不看在心上。然和她的这位野心家大长辈扯上关系,一切就会蒙上一层不一般的意义。   沈夙媛眼睛朝林嬷嬷看去:“嬷嬷,把人请回来吧,总该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不然,难免其中产生什么误会,到时万一有一盆脏水无缘无故地泼到本宫头上来,那本宫岂不是太冤枉了?”   沈玉一张俏脸瞬间面色煞白,她心中所想几乎全被沈夙媛给看透了,她的脚步滞在原地,像黏住一般,就连沈玉身边的芸妈妈如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受她们的控制。亦或是说,事情从头至尾,掌控权就不在她们手里。   从进入这敬央宫第一步起,有发言权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而今躺在床榻上,看似慵懒轻慢,实则一颗心玲珑剔透,眨眼便将人看得一清二楚。   沈玉和芸妈妈被强行请回座位,沈夙媛的上半身坐起来一些,喉咙里低低地咳了声,林嬷嬷立马斟了一杯茶,举着红釉青瓷杯递给沈夙媛,后者接过来呼了两口,轻啜一口,遂掀起眼皮,眸子直视那不远处坐榻上目光颤抖的沈玉,开始正式发言:“堂妹,不是堂姐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堂妹这一番言行有违宫里规矩。若堂妹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堂姐呢也能酌情看着给你办一办。哪想到堂妹派头这般大,连本宫身边的管事都不放在眼里。堂姐不多说,便要堂妹诚心同林嬷嬷道个歉,再把适才质疑指责本宫的话收回去,本宫看在你年纪尚小,再过的就不罚你了。如此,可有何异议?”   沈玉这一辈子都没和人道过歉,更没委屈到这个份上,她哪里说得出口来?   她咬着唇,一副被恶势力所逼迫的模样,死活不肯张嘴。   林嬷嬷便在一旁看笑了,明明就是来分羹讨赏的,现在这架势是如何?别人本来就没义务给,现在不给反倒还成为难了?摆出这副被人欺压的白莲花作态,恶不恶心人!   见过朱宝林和兰嫔,甚至是林皇后张太后这一类的,各种白莲花招百出,哪个地位身份会比沈玉低哪儿去?林嬷嬷照样是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如今沈玉如此作态,莫说是要分羹,能不能安全地滚出宫外都要成问题了!   特别是方才,居然一个晚辈,敢指责娘娘做事不地道!   说起这不地道,林嬷嬷还想说沈家强买强卖的行径恁的叫人恶心!   “娘娘,看来沈玉小姐是不愿说的。”林嬷嬷低下腰,在沈夙媛身边意有所指地提高音量说道。   沈玉听得林嬷嬷的声音,心里一颤,抬眼便见沈夙媛的视线正好投过来,心底莫名一虚,但她打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让她同一个下人说道歉的话,沈玉如何都是说不出口。故而她仍是一副犟相,就这么梗着,不发一言。   她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觉着沈夙媛说这些不过是吓唬她,真要对她做什么,沈夙媛一定还是会有所顾忌。   毕竟她是沈家的人,是她父亲亲自举荐入宫……   “林嬷嬷,你不妨与堂妹子说一说,得罪过本宫的人,如今都是什么下场。”沈夙媛手随意地往腹上一放,倦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遂眼睛一定,水雾弥漫的眼底里却藏着一丝令人发颤的冷意。   沈玉身子一抖。   沈夙媛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注视沈玉。   其实若换做以往,沈夙媛并不是那样不好说话的人,只是如今这后宫里去了这些几个挡道的,如今她不打算用温和的拖延战术。   对于有些人一步步套牢是一种享受,但这种把戏她玩够了。对于一直以来想要牵制她的沈家,她也该敲山震虎,来一记威慑,让他们看明白,这内廷后宫里的人早就随着新皇的建立而改朝换代。   她虽姓沈,却也不愿被沈家当做傀儡般所限制。   要想送人入宫,这般张狂嚣张的货色,也好拿得出手来,搁在她面前?   难道……是指望她给她收拾烂摊子不成?   林嬷嬷得了沈夙媛的松口,早就跃跃欲试,她重重地咳嗽一声,高声道:“沈玉小姐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当初太后和皇后娘娘三番四次地找皇贵妃的茬,如今太后打入冷宫,一把火烧得哟,那可叫一个惨字!今儿一早,皇后娘娘欲行刺皇贵妃,而今被皇上一道圣旨被贬贵人,也打入冷宫!曾经的朱宝林不自量力,同样妄图刺杀皇贵妃,还有兰嫔,兰嫔的父亲或许和沈玉小姐的父亲还有几分干洗。那么沈玉小姐可知道,那时兰嫔出事,兰大人还亲自送来道歉谢罪的礼来,那一大箩筐都被娘娘给丢到一旁。娘娘什么宝没见过,还稀罕那些!”   说到这,林嬷嬷注意到沈玉的脸色已经白的和雪片人似的,不由地嘴角高调地勾起,扯出一抹冷厉的笑,“娘娘的意思,其实根本不在乎沈玉小姐是否会入宫。巡抚大人到底是丞相二弟,怎么说娘娘是该叫声叔父,是长辈。但沈玉小姐论辈分,首先该称呼娘娘为一声姐姐。再者,沈玉小姐到底不是宫里的人,在皇贵妃面前,连行礼都不行,就咋咋呼呼没个基本的礼仪规矩!若非娘娘脾气好!这换做别人,哪个能轻恕!如今便让沈玉小姐道声歉,嗬——恁的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沈玉小姐口口声声说是丞相大人举荐您入宫,那不妨请丞相大人来说个清楚,正好,娘娘许久未曾见丞相大人,还经常同奴婢们念叨来着!不知届时丞相大人来了,是向着沈玉小姐您呢?还是向着咱们的皇贵妃娘娘呢!”   这一串接连着一串的话宛若豆子般大的冰雹,狠狠地一颗颗砸下来,正中沈玉脑门。   沈玉被砸得头晕眼花,整个脑子都懵了。   沈夙媛倒是甚为满意,嘴角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笑,待林嬷嬷说罢,还附和了一句:“嬷嬷说的每一句每个字,真是深得本宫的心。”   林嬷嬷转头微笑:“谢娘娘夸奖。”   这沈夙媛和林嬷嬷一唱一和,把沈玉直接就给OK掉了。   看情势,沈玉这时候再装聋作哑是行不通了,但她活到这十五年,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的,遂比不得这沈家孙子辈里最顶尖的,但怎么说也排的上号。如今她若是和一个下人道歉,被宣扬出去,她的脸要往哪儿搁啊?   沈玉尚还在迟疑,沈夙媛似没了和她继续耗下去的耐性,直说道:“堂妹不愿纡尊降贵和一个奴婢道歉,那也成……这回头啊等皇上过来,本宫倒是能把这事当做个笑话同皇上提一提。你说这世间怎还有这种人?死皮赖脸地过来占便宜就罢了,还活像是个来讨债要钱的,真是有趣儿,有趣儿……”   “沈家姐姐……”沈玉沉默这么久,憋得一口气都快要爆裂,整个人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已经处于半昏眩状态,她只记得沈夙媛要让她道歉,她心里一股酸劲搅得沈玉脸色惨白惨白,她知道沈夙媛厉害,但而今这份厉害头回被使在自己身上。   沈玉陡然间记起来之前,父亲同她说过的话,一定要对皇贵妃恭恭敬敬,不得同皇贵妃有一丝一毫的冲突。那时候沈玉还觉得父亲小题大做,都是姓沈,难道这位沈家出来的皇贵妃还会和自家人过不去?   如今她是明白了……   “是玉儿的错,是玉儿无礼……”   “不用对着本宫说,对本宫无礼的人本宫见多了,早不放在心上。但谁敢对本宫的身边人无礼,那本宫……便不能轻饶。要认罪,对着林嬷嬷认错,态度好一些,本宫兴许能不计较你的愚蠢莽撞。”沈夙媛冰冷的嗓音就如同一把刀,深深割在沈玉的心上。   沈玉憋着的泪都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一颗颗落在膝盖上,身边的芸妈妈瞧得心疼,想替自家小姐说上两句,然人都摆出这一副凶神恶煞的阵仗出来,芸妈妈可不敢自讨没趣。便只能想着回去后便把此事告之老爷,要老爷来替小姐做主。   沈玉哭哭啼啼地转过头,对林嬷嬷泣不成声地哭喊:“是玉儿错了,玉儿无礼……冒犯了嬷嬷……”   说来说去便是这几句话,林嬷嬷即是听都听腻烦了,这一天到晚都有几个不懂事的新人,自以为天姿国色,一入宫就能获得皇上宠爱。   嗤——   也不想想,皇上和娘娘之间经历过那么多事,便是不知晓,稍微睁大眼看清楚些,就不会徒惹没趣儿,把自己陷入这等狼狈不堪的境地。   现在,林嬷嬷对着这哭个不停的小女孩儿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活该!   要是每个人哭一哭就有糖吃,这后宫成什么了?   林嬷嬷就这样冷酷无情地站在那,心安理得地听着沈玉哭,直到她哭得要岔了气,林嬷嬷的眸光才幽幽地转向沈玉身边的芸妈妈,吊着嗓子,冷笑道:“这位妈妈,扶着你们主子回去罢。嬷嬷实在没这个福分,沈玉小姐能做到这一步,嬷嬷这心里边已是很知足了。”   芸妈妈抬起头来,她瞧着这年过半百,头发花白,都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林嬷嬷,心想她好歹也是府邸里的管事妈妈,这气势却及不上这位林嬷嬷半分。   她心里瑟瑟打颤,竭力稳定自己一颗上下不停乱跳的心,扶起都哭惨了,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哭得一塌糊涂的沈玉,在沈玉耳边小声地劝慰:“小姐您先别哭了,再哭下去,待会儿怎么出去见人啊……来,赶紧把眼泪擦擦吧。”   沈玉哭得人鬼不分,似听不到身边芸妈妈的话,她只觉满心的委屈,她明明就是进宫里享福的啊,她享了一辈子的福,做了十五年来的大小姐,怎么都姓沈,待遇却差得这般多?沈玉心里怨恨不已,但张太后和林皇后的前车之鉴摆在她面前,沈玉哪里敢和沈夙媛当面继续对着干下去?   芸妈妈见沈玉什么都听不进去,便只好稍稍提高音量:“小姐!你忘了老爷所说的话了吗?”   沈玉听到芸妈妈提及爹来,哭声一梗,抽抽噎噎地抬起一张哭花的脸,芸妈妈叹口气,把干净的帕子递上去给沈玉,放低声劝道:“咱们先回去吧小姐……”   “怎么,堂妹是要回去了?”沈夙媛看这一对主仆情深的样子,挑着唇,慢悠悠地张嘴道。   芸妈妈如今可谓是惊弓之鸟,林嬷嬷威严的声音令她震慑,而沈夙媛这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调子,更让芸妈妈有一种好似被猎人盯住,天罗地网套下来,让她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芸妈妈抖着声求饶道:“皇贵妃娘娘……你看小姐都这样了……”   沈夙媛的嗓音清清冷冷,像一道搀了冰的寒水,缓缓流入芸妈妈心里:“那本宫就不送堂妹了,堂妹好走。”   芸妈妈哪里还敢迟疑,搀扶着哭得都说不出话来的沈玉落荒而逃。   看着芸妈妈和沈玉仓惶离开的背影,沈夙媛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似乎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倒是林嬷嬷,待人一离开,就吃吃地笑出声来。   林嬷嬷笑罢,便转头对沈夙媛道:“娘娘,您觉着这位沈玉小姐回去后,会不会和她父亲说娘娘您欺负她啊?回头再报给丞相大人……”   “我倒挺期望她能打小报告,若真能将我那位爹给亲自请过来,我确实是有一些话……想要和我爹说清楚的。”沈夙媛话音落罢,嘴角里牵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此番这般雷厉风行地打击了沈玉,一则是她如今已不需要假装客气,为着孩子,她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耗费精力。二则……她确实是想借沈玉的手,将她那位不出面的老爹请过来。   正好,她有很多话,很多话,想一次性说个明白呢。   第104章 探望   沈玉来的匆匆,去得亦匆匆,就像是一枚导弹从高空中倏尔划过,都以为会砸下来将这一片宁静化为乌有,最后才发现,这枚导弹的芯子是空,说白了就是一闷雷,连片水花儿都没惊起来。敬央宫内仍是一片宁静怡然,前段日子刚从美人晋升为贵人的袁芳来访,她一边教沈夙媛女红,一边自己也在缝制届时小孩需用的一些被套枕套。虽说宫里到时候自是会有人专门的人来给皇贵妃所诞下的龙嗣准备好这一切,但袁芳毕竟是出于心意,且沈夙媛很相信袁芳的手艺,故此坦荡荡地收下,还回赠她所日来绣制好的一只香囊。   香囊上面绣着是一朵芍药花,描样简单,仔细看已是雏形可见,比先前全然看不出绣的是什么要强多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沈夙媛以为沈玉一回去就会上报她那位巡抚爹爹,不曾想,过了几周后,沈丞相都没有因沈玉的事情找过她。沈夙媛还特意问过主炎,她爹有没有因她的这位堂妹子和他说过只言片语,朱炎的回答是没有,这就让沈夙媛感到有点奇怪了。   这沈玉明显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被她这样一顿“欺负”居然都没和她家的巡抚大人打小报告?还是说,哭诉过了却没被受理?那这样看来,这位巡抚大人似乎还是挺识趣的。   沈夙媛如今不着急和她爹对话,估计她现在怀着身子,就算沈丞相有诸多不满的地方,恐怕顾念着他亲孙,暂且沈丞相都不会来寻她麻烦。这样想罢,沈夙媛倒也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继续安心养她的胎。   前不久皇后被废的消息惊动朝野,立时有老臣提出异议,这和朱炎想象中的情景很像,因此他早有准备,提出皇后善妒,心狠,手段毒辣这几点,并举例说明,不仅把谋害皇贵妃之一事拿出来做证据,还把曾经和张太后苟且陷害皇贵妃残害数名宫女的事迹等统统一一详述,再指出身为一宫之主需要的度量和宽容,作为母仪天下,女人的表率应当有的气派和作风。林皇后被废是必定,若饶她一回,将来一旦产生更严重的后果,那么今日谁给皇后担的保,此人就要和皇后一起承受后果。   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人敢拿自己的官爵给皇后做嫁保证书?皇后是个什么脾气性子,一些人心里会不清楚?还不是怕皇后下去了,就再没有人够限制沈家这位如日中天,气势汹涌的皇贵妃登顶?届时连带着沈氏一族不更是气焰嚣张,目中无人?   奈何林家这位作为皇后而言确实是太过失责,不仅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还妄图残害皇上龙嗣,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定她个灭九族的罪名。毕竟以皇上对待皇贵妃的态度,只是将皇后打入冷宫,想来已是仁至义尽。众臣子即便仍还有怨言,心中话想要同朱炎说,就看他这一副怒意凌然,谁敢再替皇后说半句话就连着说情的一起责罚的架势,权衡之下,自是没人敢继续给林皇后再多说一句话。   同时,按照之前朱炎给皇贵妃的定义,如今后宫无主,这顺理成章的沈皇贵妃就暂代皇后之责,掌管后宫内大小事务,成为这后宫如今地位最顶峰的女人。加之如今皇贵妃怀着身子,尊贵得是人都看在眼里,就是哪一日皇贵妃忽然被册封为皇后,想来都没人会感到一丝惊讶。   反倒是如今皇上只让皇贵妃暂代皇后一职,这便说明,皇上还可能会再立后位。这点意味倒是让先前和竞争后位的几家势力隐隐攒动起来,但想归想,若静下心来细细揣摩一下皇上的心思,应是不难发现,皇上在公布皇贵妃掌权的这一条消息后,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欢悦,这个决定,看来皇上自己认为是非常满意的。如此说来,恐怕皇上短期内怕是都不会册封哪一位嫔妃为后。故此,没人敢有那个胆子去触老虎的胡须,便都作围观状态,静静等待朱炎之后的抉择。   而继张太后之后,林皇后第二个落马冷宫,沈夙媛沈皇贵妃立时在许多人心中成为传说级别的人物。想要来拜访的人与日俱增,只不过这一点沈夙媛早就想到,便让林嬷嬷带人把敬央宫给围起来,顾名思义是皇贵妃如今身怀有孕,不便大量接客,若是诚心想要探望皇贵妃者,便留下赠礼,想要和皇贵妃说什么全部都让林嬷嬷来代话,若皇贵妃同意下来,才能够入内。   这样安排下来,从起初讨好的人如过江之鲫,逐渐地便成了门可罗雀。许是都瞧出来,皇贵妃于此道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想要安心养胎。   歇养一段时日后,突然有一日,沈夙媛便和林嬷嬷提起如今被贬作贵人的林暮烟来。   “她近些时日在冷宫里如何了?”   林嬷嬷按照沈夙媛的吩咐,有派个人专门在冷宫里看着林贵人。倒也不是怕如今的林暮烟还能耍出什么花头,毕竟曾真真假假一场姐妹做过,反正,冷宫里还有个残废瘫痪的张天后在,两人一起看管就当是顺便罢。   听到沈夙媛提及冷宫里的林贵人来,林嬷嬷乍一听还愣了下神,想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沈夙媛口中问的人是谁。   说来那次沈玉离开后林嬷嬷虽事后气愤于沈玉的不要脸,和沈夙媛一番话讨论过也以为沈丞相可能会因沈玉的事入宫来寻娘娘,但这都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沈丞相仍只是老样子,每日上朝下朝,继续他这权臣的角色。沈玉的事仿佛早就被他抛诸脑后去,而起初林嬷嬷还是有一些担忧紧张的,每日里又提心又带着莫名的兴奋劲,然时日一长,这劲头就逐渐消退了。林嬷嬷就似往常一般,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冷宫内的情况一直都有人每周固定向她来汇报,前两天才刚汇报过,故此沈夙媛问起来时,林嬷嬷回答得很是从容:“人刚入冷宫的时候整日里叫叫嚷嚷,不得安宁了几日,后来就没劲了。倒是被人发现割了好几次腕子,幸而割得都不深。这些天人来说,大约是想通了,明白过来是出不来了,安分下来,平素里一日三餐吃着,就是人瞧上去瘦得不成样了。毕竟冷宫里的伙食如何娘娘是清楚的,想来以林贵人这等身娇体弱的底子,怕是熬不长时候……”   “舅母如何了?”沈夙媛提及张太后时便如同家常饭般随意。   林嬷嬷道:“听说……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今年冬天么?”沈夙媛手下的绣针顿了下,眸光微微眯起,似有一抹光淡淡流转,一晌沉默后,沈夙媛继续说:“把车辇准备下,本宫去看一看。”   听沈夙媛说要去冷宫,林嬷嬷一眼瞄住沈夙媛隆起近五个月大的肚子,立马皱眉道:“娘娘,您还是别去了,再说,这都一月中旬了,再过些时日就是除夕夜,这宫里上下都忙碌起来了。您应该好好保重身子,不该去冷宫里那种阴气重的地方,若沾染了那些晦气,那可怎么办?还有,这天冷得,外头没个暖炉子抱着,嬷嬷是怕娘娘您冻坏身子,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沈夙媛知道林嬷嬷深信这一套,她至今为止还和宝芯玉莹固定约好时间在佛前为她烧香拜佛,祈求她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这些行径沈夙媛平常就看着,对于男女,她倒不在意。只不过想着林嬷嬷这样做终归是为自己好,不论从哪一个角度出来,头胎是男孩当然百利而无一害的。   其实仔细想想,对于古代人而言,这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大环境所致,沈夙媛也没那么大志向去把这种传统文化硬是要去更改。只要不是过分迷信,她都是能够接受的。而林嬷嬷不想让她去冷宫的理由沈夙媛明白,不过就是过些时日就要过春节,这喜庆日来临前去冷宫那样冰凉阴冷的地方,或许对心情亦是有所影响。但其实从林暮烟被打入冷宫后,她已许多日子未曾去瞧过这位被她设计激怒从而被打入冷宫的林贵人,说起来,她确实怪想念的。   有时候,不得不说她是有那么一些怀旧的。   再怎么说,林暮烟多少给她带来一些趣味不是?   想到这,沈夙媛嘴角扯起一丝,表情自然地对着林嬷嬷说道:“嬷嬷,无碍的,穿多些便是了,不会冻着的。再说,夙媛哪里是这般娇弱的女子?连一点寒冻都受不得?”她裹着毛茸茸的围脖,露出尖尖的下颚,她身子虽是丰腴许多,脸蛋仍是没什么变化,只两腮比往前圆润些了,瞧上去像是一名多姿妖娆的少妇。   沈夙媛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拿眼望着林嬷嬷,显然是在征得林嬷嬷的同意。   林嬷嬷一向都是熬不过她的,终是叹口气,便无奈地摇摇头,屈服于她。   “好罢,不过嬷嬷只求娘娘一件事,就是别像上回那般,您知道,皇上也是不喜欢您这样的。有什么事,需要老奴做的尽管先交代下来,老奴都能给娘娘您办妥。”   林嬷嬷指的上回那般,自然是那次冷宫里放火一事。如今从林嬷嬷口中说起来,沈夙媛深思一阵,忽地眼睛里露出些许光点来,她抬起头对林嬷嬷眨眨眼道:“这次去冷宫,夙媛还真没想过那么多,倒是嬷嬷你现在提起来,夙媛忽然倒想要做些什么了。”   林嬷嬷这一听,顿时哎哟一声,喊她祖宗,忙拍着自己的脸道:“是老奴多嘴,是老奴嘴贱了!您可别啊……”   沈夙媛笑嘻嘻地说道:“好了好了嬷嬷别打自个儿,夙媛说着玩儿的。夙媛之所有突发奇想想要去冷宫一趟,其实就是想去瞧瞧如今林贵人是何境况。说起来她做皇后的事情一直同本宫作对,现下被贬作贵人,打入冷宫,虽说是活该,但到底曾在面子上也做过姐妹。这春节将至,冷宫里头却是一点人气味儿都没有。便趁着这会儿还没到日子,本宫便去一趟,给她提前带一些礼过去。”   沈夙媛是个什么性子林嬷嬷是很清楚的,她一向善恶分明,对人对事皆是如此,有时是会偏帮着一些自己人,但是对于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沈夙媛不会轻饶。如今她竟要带些礼给冷宫里的林贵人送去,这让林嬷嬷着实感到一些诧异。   林嬷嬷自诩算是了解她脾性心思的人了,而她这说的话确实让林嬷嬷不大明白了。   林嬷嬷便问道:“娘娘,她再怎么说都是曾经害过您的人啊……您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怀吗?”   沈夙媛听罢,便笑了声道:“嬷嬷是怎么觉得我心里不介怀了?说来,本宫从始至终并未曾真正将林贵人放入眼中过,只是怕她心性不稳,一时发了狠来个什么鱼死网破的。说不准真会叫她给吓着,故而想着还是早早让她没机会作祟,省的届时再费那个心。因此说恨,谈不上,便是厌烦了罢。而今本宫去瞧瞧她,就算尽了最后一丝丝的姐妹情谊了。说起来,她于这皇后之位上,同的不容易。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说到这,沈夙媛的背脊挺直了一些,眸光朝宫外看去,眼神略显迷离,连话语声都似轻飘飘的一阵风,“……若是当今皇上换做另一个人来做,若是本宫并非是沈家的嫡长女,若是这皇后真是个聪明人,这许多许多,或许都会有所改变。嬷嬷,夙媛有没有和您说过,这看起来表面上繁荣无限,盛宠至极,其实想要将这一切都安稳下来,要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一些。顶着这身份,活在这后宫之内,虽谈不上是步步惊心,却也不能够放下心来安逸享乐。”   沈夙媛像是说累了,忽然轻轻闭了闭眼,随即很快就睁开来,从座椅上起身来,林嬷嬷连忙伸出手来挽住她的手臂,搀扶着她,小声说了句:“娘娘要小心一些。”   “自然是要小心的。”她说了句,转过头看住林嬷嬷,眼神定定,“嬷嬷是知晓这内情之人,皇后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心里一清二楚,但许多人都是不太明白的。偶尔给人制造一个表面,算不得什么坏事。正好,又快赶上这春节的大喜日子,给提前弄个好名声,便是摆着好听也成。”   林嬷嬷顿时了悟过来,低声道:“娘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   沈夙媛微微颔首:“嬷嬷知晓就好……”说到这,她忽而幽幽地叹了口长气,缓缓地说了句,“其实都不容易……听说,嬷嬷近些日子感到腰椎疼痛,嬷嬷年纪大了,也该注意保重身子了。平素里贴身伺候的活交给玉莹或者宝芯来就成了。您呐,多问曲先生要几幅药,把身子给养起来。”说着,沈夙媛把手放到林嬷嬷手背上,后者身躯一颤,眸光挪过来落在沈夙媛的面上,像是瞧着自己的儿女那般温情柔软。   “嬷嬷……这都心甘情愿,便是为了娘娘操碎心,坏了身子,嬷嬷都不会产生一丝怨言。嬷嬷这半辈子唯一的牵挂就剩下娘娘您了……”   林嬷嬷的话,说得沈夙媛这心坎里一阵热流涌过,她心底微微抽了下,旋即柔笑一声道:“嬷嬷说的什么傻话,你身边还有玉莹,嬷嬷不是想要培养玉莹当你的接班人么?还有宝芯那个鬼丫头,她最是会逗你开怀,还有团籽,喜儿等等,难道这些就不是嬷嬷的牵挂了?嬷嬷真是老糊涂了。”   “老糊涂了吗?”她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忽而失笑一声,叹息着摇头道:“娘娘说的对……嬷嬷人老了,糊涂了,不说这些罢,恁的伤感,惹得人心情都不甚好了。”   “那便不说了罢,走罢,倒把正事给耽搁下了。”   她的话音一落,人便往前走去,林嬷嬷跨前几步拦住她道:“娘娘诶——多披上几件再出去。”   沈夙媛步子一停,眼见林嬷嬷回头拿了件缎绣氅衣,挽在手臂上急忙忙地回身走过来,把缎绣氅衣披在她身上,遂绕过她上前来替将中间的带子给系上,左看右看一番,终于是放心地站到她身侧道:“这天冷,风刺骨得很,娘娘要多穿点,注意防寒才是。”   沈夙媛对林嬷嬷微笑道:“有嬷嬷在,夙媛都是不需去在意这些的了。”   林嬷嬷见她这暖人心扉的笑容,这冬日里的寒意似都被全数消除,她和蔼地笑着,同沈夙媛一道出去。   林嬷嬷命人把轿子备好,沈夙媛本是打算做车辇的,但林嬷嬷把这车辇的布帘挡不住风,便好说歹说地让沈夙媛坐了轿子,之后四个人抬着轿子一路来到冷宫前,林嬷嬷扶着沈夙媛下轿,一边叮嘱:“娘娘当心脚下。”   对于林嬷嬷这般谨慎的行径,沈夙媛微笑不语,嬷嬷护着她的心意沈夙媛是明白的,她如今这等身份,旁边伺候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真真正正让她把自己放心交给那人手上的,也就是林嬷嬷了。她不想让林嬷嬷觉得她已经老了,做不动了,不能继续伺候她,这样对林嬷嬷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打击沈夙媛非常清楚,因此一些小事上林嬷嬷都要细心地自己去做,沈夙媛从不会拦着,若能让她感到舒坦,便让她做就是。   就是玉莹同自己说,嬷嬷这腰椎的问题,沈夙媛回头也得请曲寒方过来,给林嬷嬷好好医治一番了。   沈夙媛和林嬷嬷一道入了冷宫,身后只带着几人随行。   这一月中旬的天,雪还未下,却已经结霜。风轻轻吹过,一点点触到脸面,都像是刀尖子刮过似的,一阵刺疼。   她特意戴了口罩,脖子上一圈绒毛,整个人似裹成粽子。她步子缓缓地经过前院,一直顺着走廊来到后院一处僻静角落,这一路过来唯一的感受就是没生气。   偌大的冷宫,残破简陋,无人修缮多年,留给人的直观感觉便是没一丝的人气味。即便此时冒出个人来,都不能消除这种沉重的阴霾之气。   她们终于来到林贵人所居住的地方,外头只有两名身着粉黄色的宫娥,嘴唇干裂,搓着手,一脸不耐地跺脚。   见到沈夙媛一行人过来,顿时眼睛一亮,两人迎上前去。   怎么说这两名都是林嬷嬷挑来伺候林贵人的,伺候林贵人的差事确实不好过,但林嬷嬷给的报酬不少。加上这林贵人如今早就没了地位,再嚣张她们得过林嬷嬷的命令,说是不用惧怕,只要把人驯听话了就好,但最好别在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们听了,也不打她,就让林贵人一个人嚷嚷着,待她嚷嚷久了,到点就给端来饭菜,其余时间就呆在外头。   近些日子天冷下来,她们连守门都不守了。今日个还是因为她又忽然闹起来,她们俩怕人真出个什么意外,再怎么说都是曾经的皇后,故而守在门外,便想着等和以前一样,等她发完疯大概就好了。   没想到,皇贵妃突然大驾光临。   两名宫娥慌忙迎接。   “皇贵妃娘娘!”   “都先起吧,不用问安了。”   她对这些礼数一向不太看重,特别是在这冷宫里头。她挥挥手,两名宫娥便起了身,面上俱是诚惶诚恐,一副不敢抬头来看她的胆怯模样。   沈夙媛没特别关注她们的表情,非常寻常地问其中一人:“林贵人正在里头做什么呢?”   其中一名恭敬地低着头答:“林贵人刚用过午膳,方才……闹了场,现在没声了。因是休息下了。”   “闹了场?”沈夙媛出声。   “是的,皇贵妃娘娘,也不知刚才突然是怎么的,就大吵大叫着要出去,约莫现在是喊累了,就不喊了。”   沈夙媛还道林妹妹是真心想通了,原来并非是想通,而是从高频率发作变成间歇性发作。   “先开门罢。”沈夙媛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让她们开门,究竟里面的人是怎么样,一开门她亲自进去看一看,不就都清楚明白了?   待沈夙媛说罢,这两人立马就飞奔到门口把门给打开,这刚一开门,就见得一人影如鬼魅般飞蹿出来,两人都没来得及把人给抓住,拿人影迅速一晃,就朝着沈夙媛这边飞快跑着冲撞过来。   两名宫娥都傻眼了,她们明明把人用绳子给绑住的,这人怎么自己就解开绳子跑出来了!   而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是人朝着皇贵妃娘娘撞过去了!   身后的人顿时张大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事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偏偏当事人镇静得很,眼见着人影撞过来,面上都不慌不忙,身后跟着的两名宫女跨步上前,林嬷嬷的爪子朝着人一逮,一下揪住撞过来的人的衣袖,再一使力把人给往地上一拖,只听啊地一声,人摔倒在地上,头抢先磕在地上,噗通发出一声重响!   林嬷嬷手叉腰,大声喝道:“还不把人给抓起来!”   两名呆愣着的宫娥立马回过神来,飞跑着过来,把人的两条细瘦无比的胳膊狠狠拧住,随后,林嬷嬷上前一步,用枯瘦的手捏住被制住的人的下颚,强行迫使她抬起头来,露出这发疯般朝沈夙媛撞来的人影的真面目。   曾经年华正好,娇柔妩媚的一朵芍药花,如今凋零的七七八八,只剩下眼睛尚还亮着,尤可见昔日里一点美人风采。奈何这蓬头垢面的扮相着实叫人不敢恭维,且原先胖瘦恰好的玲珑身躯而今瘦成一根木棍棒子般,骨骼突出,同沈夙媛的丰润娇媚一比,更显得林暮烟的憔悴难堪。   沈夙媛垂着眼眸,就这么低头瞧着林暮烟,瞧了半晌,终于开口,浅笑柔声道:“林妹妹……可还记得本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文件都丢了,目前真是一脸血泪,恢复正常更新了,摸摸   第105章 温馨   沈夙媛的声音又柔又轻,就像是一只素手弹奏出来的古筝,前奏悠扬,舒缓悦耳。然这样柔软的声音却令跪在地上的人霎时间睁大双眸,眼里适才那一股无畏无惧,要拼力一搏的劲头完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此时的林贵人被人拿捏住肩膀,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跪在沈夙媛的跟前,昔日里做皇后时候的风光劲是一丁点都不剩了。这样的林暮烟难免让沈夙媛想到一人来,这人无疑就是还在冷宫里苟延残喘的张氏。   她恐怕比林暮烟还要惨,林暮烟再怎么说,如今还算是身体安健,即便是有问题,那也是心病多过于身体上的折磨。而张氏不仅被废黜,什么头衔都没了,还落得一身残废,半死不活的样子。而且照林嬷嬷所说,张氏许是活不过今年冬日。而林贵人再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存心寻死,这伙食待遇比普通老百姓那要好得多,不至于早逝了去。奈何林贵人至今为止仍是想不开,装疯卖傻这一套,在沈夙媛眼里,那真是过时的一套把戏了。   以她的眼力,岂会瞧不出林妹妹压根就是故意的,可惜啊可惜,她是突袭也好,还是慢慢折腾也罢,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处在不利的位置,输,是必定的结果。故而沈夙媛的态度非常悠闲,不慌不忙,反倒是从后面看到此情形的两名宫娥惊得傻了眼。   她们第一时间就把人给按住,脸上露出惊惧未定的神色,嘴里强自镇定地低斥道:“老实点!”随后再讪笑一声,冲沈夙媛哈腰说道:“皇贵妃娘娘受惊了!”   沈夙媛眉头抬了抬,旋即眸光就收敛住,淡声吩咐了句:“把人带进去吧。”说罢,手扶着腰,身边的林嬷嬷小心搀着她,冬日里霜露重,加之冷宫里阴气潮湿,林嬷嬷怕她脚下打滑,便越加谨慎注意。   两名宫娥听从沈夙媛的吩咐把林贵人给押回房内,屋内的气味极其难闻,显然适才她还闹过一场,都来不及清理。这地上吐得一塌糊涂,臭气熏天,林嬷嬷还没进门,就掏出帕子来捂住鼻子,并且同时让沈夙媛也别被味道给熏着了,一边闷声严厉地责问这两名宫娥:“这是怎么伺候的?熏不死人么!还不赶紧地把屋内都收拾了!”   她们战战兢兢地哈腰点头,林嬷嬷让随行的两名宫女制住林贵人,其实此刻的林贵人早已心灰意冷,尝试过那么多次,即便是傻子都要罢手。更何况林贵人还不傻呢,她是蠢,用这种方式,不像是想要对沈夙媛做出什么,倒像是知道事情不会成功,单纯泄愤而已。   然而沈夙媛可不是那种让你泄完愤,痛痛快快地来一下就爽利地送你上路的好人。且她今日来并不想向上回对张氏那样对待林贵人,她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积阴德,因此这手染鲜血的事她一概是不会碰的。不过沈夙媛不碰,不代表别的人,例如一些阿谀奉承,借机献媚的人,会不会循着她的隐约透出来的意思,做一点非常有意思的事。至于具体是要做什么事情,今次过后,待消息传扬出去,说不准就有人为她代劳了。   待将这屋子里的污秽呕吐之物都清理干净后,再换上清新的盆栽,窗户和屋门大敞,顿时这一通气味道消散不少,然因为长时间的滞留,一时间还不能彻底把臭味除尽。林嬷嬷的一张脸十分的臭,特地让人赶着把香膏给送过来,这沈夙媛刚一落座,分派过去的人就把香膏给送过来了。   “娘娘,抹一点提提神。”   林嬷嬷把香膏递给沈夙媛,沈夙媛接过,旋即伸手挖下一块,涂抹在脖子上,清凉的滋味一瞬令她本就清醒的神志越发明了,空气里的馊味被香膏独有的凉意给驱散不少,沈夙媛鼻子轻微地动了动,嗅到空气里一抹带着薄荷味的香气。这一阵缓冲后,屋内熏人难闻的气息已去大半。   这会儿,林嬷嬷便命那制住林贵人的两人把人给拖上来,遂身后的人就要按着林贵人让她给沈夙媛下跪,本想着林暮烟此时此刻该是身心涣散,不曾想,她居然还硬挺着不肯跪了。身后的人一个膝盖顶在林贵人的小腿处,她闷哼一声,最终还是跪了下来。膝盖触碰到僵硬的地面时,林贵人猛然抬起头来,阴恻恻地冲沈夙媛压着声线狞色道:“你会遭报应的!本宫诅咒你!”   沈夙媛听了林贵人的话,手伸向肚子,轻柔地抚弄了两下,旋即抬起眉头,斜挑上扬,表情里隐隐带着三分笑意,瞧上去心情竟恁的好,一点未将林贵人狰狞扭曲的话给放在心上一般。   而事实上,沈夙媛的的确确是没在意。   这斗败的丧家之犬,没几个能心甘情愿,即便是输的一败涂地,她首先,往往不是先反思自己,而是怨怪对手。   以林贵人的心性会如此作态,沈夙媛心中早有数了。因此她不但不在意,相反,这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只正在表演的宠物一般,略带兴味。   “你继续说,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尽管说出来。”她扬着唇,声音语调听上去非常温和,连表情都格外友善,带着一副纵容的态度继续怂恿林贵人,而林暮烟当皇后的时候容易被沈夙媛给一挑就怒,这入冷宫以后,当了个可有可无的贵人,仍是一副老样子,轻而易举的就叫沈夙媛一句话就给激怒。   她瞪大眼睛,就像是要瞪穿一般,死死地锁住沈夙媛。那里头灌满深刻的恨意,然而配着她这一副阶下囚的德行,如此作态,便显得格外无力难堪。沈夙媛之于她,或许是这一辈子以来她最为仇视的人,而林暮烟之于沈夙媛,却不过就是一个战斗场上失利后一蹶不振的过客罢了。   沈夙媛解决林暮烟,是顺手的事,若林暮烟肯听话,安分点,不想那些弯弯绕的邪门歪道的路法,沈夙媛还会让她继续坐在她皇后的位置上。   一个架空的皇后,也总比冷宫里的贵人要好得多吧。   偏偏……   偏偏就是不听话,心思太多,门路又邪,便为了肚子里孩子的安全,只好让林贵人提前下岗。   而作为如今的下岗员工,让她发几句牢骚什么的,作为上司的沈夙媛,还是比较大度的。反正嘴仗这种东西,不涉及到真正利益的时候,本来就无关紧要。特别是女人之间的嘴仗,说白了就是拼谁的心理素质过硬,能扛得住流言蜚语的袭击不说,还得耐得住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止的骚扰。这对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众人视线的聚焦点之内的明珠郡主,如今的沈皇贵妃娘娘而言,早就司空见惯,太正常不过了。   反观林暮烟,就是太沉不住气,加之心术不正,脑子转不过弯,这弯路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现下,彻底没了回头路。   林暮烟见沈夙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底里原以为早就沉寂下来的心此刻再度跳动起来,满满的火焰同恨意支撑着她像沈夙媛开炮。   “别高兴太早了!早晚有一天,你也落得和本宫一样的下场!”   这样的嘴仗,始终是太薄弱了些。   沈夙媛面上的兴趣淡了些,眸光索然无味地盯着林暮烟看了半晌,才撇撇嘴,笑容里隐含着一丝嘲意。   “现在妹妹的封号是贵人了……怎么还自称本宫?”   沈夙媛的话令林暮烟脸色一白,她脸上没剩下几两肉,这颓废挫败之下,越发是形如枯槁,不能言喻。反观沈夙媛,仍保持着从一过来时的红润光泽,同跪在地上的人一比,天差地别。曾经也是后宫内一二把手的位置,而今却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怎能不让感到唏嘘?   见林暮烟沉默不语,形容颓态尽显,想来即便再说些什么,对此时此刻的林贵人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打击力度。况且,沈夙媛今日过来也不是来看林暮烟的笑话,她纯粹就是来瞧瞧,这个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最终却被自己的愚蠢给活活害死的人,如今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而如今,沈夙媛算是看见了。   她没必要继续和林暮烟纠缠下去,因此沈夙媛在打量完林暮烟的状态后几乎不带犹豫,干脆利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地上颓靡不振的人轻声说了句:“妹妹保重身子罢。”说罢,当下不再多言,便转过身去,朝着屋外缓缓走去,一边问身边的林嬷嬷,“张氏现在何处?”   林嬷嬷微微一怔,旋即停住脚步皱眉道:“娘娘,这张氏……您还是别去看了。”   “怎么?”   林嬷嬷似有难言,迟疑半刻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张氏而今的样子……怕是娘娘您瞧了,不大好。”   沈夙媛见林嬷嬷是担心这个,便一手拍在林嬷嬷的肩膀上,让她放宽心:“林嬷嬷所担心的事本宫明白,无碍,便远远看一眼罢。”   沈夙媛算是半顺遂了林嬷嬷的建议,让人在里头架设了屏风,将床榻上躺着的已不能动弹的人整个轮廓显现出来,这人被火烧得太厉害,几乎半身残废,加上之后没有上好药物的全面调理,因而导致如今全身瘫痪,只能躺在床榻上解决一切。这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上,许久都没人给她替换了,说来张氏能坚持到现在还活着,确实是不容易了。   她以为,张氏是想要早点死了的。   “她具体还剩下多少些时日?”沈夙媛问身边伫立着的林嬷嬷。   林嬷嬷想了片刻,低声道:“就在最近这一段时日了。”   “能撑到除夕吗?”   “或许……”林嬷嬷也不确定,以张氏这目前的状况,随时都可能没了,又或者还会和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命,说实话,就连林嬷嬷看在眼里有时都会觉着这老东西确实是该死掉了,偏偏,都这样了还是没死成,就这么熬着熬着。若非曲寒方笃定地下了结论,人活不到今年冬日,最多撑到三月份,林嬷嬷都觉得,这老东西是不是要等到娘娘产子的时候死了晦气膈应一下娘娘呢!   沈夙媛凝眉思索片刻,忽然对林嬷嬷道:“那便用上好的药吊着,拖到除夕夜罢。”   林嬷嬷惊讶道:“娘娘?”   沈夙媛的眸光从屋内那平躺着的人身上挪开,即便是站在这远远的院中央,屋里头那一股浓郁的臭气还是一层层地传出来,比林暮烟的屋子可要脏乱多了。   林暮烟这边至少还有人打理,而至于张氏这边,显然是受人吩咐,定期清理下,其余时间就是看她究竟死没死。按照预期,心想着张氏都已变成这般模样,恐怕自己就该没活头,更别提盼头,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胎投到谁身上都不碍她们的事了。而今还苟延残踹地活着,这平素里打扫的都忍不住要同林嬷嬷抱怨两声。   林嬷嬷便让她们不用太认真,就给点吃的。毕竟前期给张氏用药用得厉害,后期停用后,张氏倒是一度差些死了……这想起来,林嬷嬷就有点头疼,心想这张氏就算变作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还是能时不时膈应人一下。   沈夙媛能明白林嬷嬷为何会这般讶异失色,眸光一柔,声音浅缓地说道:“便算积最后一点善了。”   林嬷嬷一听,心下暗道难道娘娘是真的为了孩子心软了么?她当然打心眼里不愿娘娘去接触这些事情,到底是腥气污秽,但张氏是咎由自取,林嬷嬷觉得娘娘不该心软,因此心里头斟酌半晌,林嬷嬷还是慎重地同沈夙媛提出意见:“娘娘大可不必对张氏心软,张氏会到今天这田地都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娘娘切莫不可一时心善饶了她。”   “不算是绕了她罢,便让她感受一番除夕夜的美景,然后就一副药送她上路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话音一落,那话尾的几个字眼就像是被寒冽刺骨的冷风给吹散了。她的眸光微敛,紧接着说了句,“走罢。”   叫她一句话给说得愣在原地的林嬷嬷此时立时回过神来,心想还以为娘娘是真的发善心了,这仔细一想,怎么感觉……这才是最终的惩罚呢?如今的张氏动弹不得,就是拖到除夕夜,对她一个废人来说,根本没什么意义。而娘娘偏偏要让她过这除夕夜,只能感受,却不能亲身参与,这对于曾经辉煌无比,风光无限的张氏来说,恐怕才是最大的打击。   娘娘这一手……真是绝了。   林嬷嬷心中暗暗赞叹罢,便搀着沈夙媛走到冷宫外头,轿子已经等候多时,外头的人都冷得直打颤,先快速预热一番,才扛起轿子,沈夙媛坐在温暖的轿子里头,轿子起来时,她掀开布帘的一角,朝后头看了一眼,只瞧见这偌大的残败的冷宫便宛若枯萎的落花,曾几何时可见那依稀的繁华影像,如今,变作葬送女子生命的归地。   想罢,她放下帘子,人往后背的枕头上松软地躺下,闭目养神。   一直待回到敬央宫,沈夙媛下了轿子,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进入寝殿,玉莹和宝芯瞧见她们回来了,立马迎上前来,玉莹替林嬷嬷扶住沈夙媛,关切地询问道:“娘娘这一趟都还安稳吧,这天这般冷,有什么事非得您亲自出去办呢?嬷嬷也是,平素您最是谨慎娘娘安危的,今儿个怎地……”   话还未说完,沈夙媛便截断玉莹的话。   “哪儿那么娇弱,这不都已经在宫里头都呆了几个月来,你这年纪轻轻的,念叨的劲都快要赶上嬷嬷了。你说你以后嫁了人,你夫家人还不被你整理日念来念去,都没法说话了?”   沈夙媛调侃玉莹,直把玉莹给说得俏脸通红,一副脸上跟着了火似的,捂着脸就咬唇嗔道:“娘娘尽会取笑奴婢!奴婢往后、往后不多嘴就是了!”   “逗你玩的,莫当真。”沈夙媛笑眯眯地道,玉莹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不敢真朝着沈夙媛发火,便只能自己生闷气。   宝芯看在眼里,便打趣玉莹:“哎呀!玉莹姐姐怎么还这样认真啊,娘娘说得对,玉莹姐姐这般性子的,那一定得寻一个特别听话的夫家才成。不然,那不得天天纠纷不断?”   沈夙媛伸手敲了一下宝芯的脑袋,白她一眼道:“别说玉莹,人家起码是操持家业的一把好手,你呢?什么都不会,才最是该为自己考量发愁的。”   宝芯哀呼一声:“娘娘!人家还小啊,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再说,奴婢是要一辈子伺候您的!就算您说的,就宝芯这性子,哪里比得上温柔体贴的玉莹姐姐,故此宝芯还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娘娘身边,这别的呢,宝芯其实从来都没想过的。所以说娘娘你就别再埋汰宝芯了!”   这种事沈夙媛也就是顺嘴一提,倒没想到真这么早就把人给拉郎配了。   她便顺着宝芯的话应道:“好罢好罢,不提便不提罢。”   今夜冷宫暗访,隔日就有消息传扬出去,说冷宫里的那位仍还不老实,皇贵妃娘娘好心好意来看她,居然还想要再度伤害娘娘,因此便有人特地为讨好沈夙媛,派人过去排挤林贵人,据说林贵人之后过得极其凄惨狼狈,整日里都脏兮兮没一日干净过。这传扬来拜访时,沈夙媛故意放进来几个,提起来时漏嘴说上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届时事实真相如何,反正她也既没有反驳也没纠正,她的手还是干干净净,林贵人在冷宫里受到怎样的对待,都与她再无瓜葛。   善心这种东西,要用在正确的人身上,至于一度害她不得逞反被攻下的林妹妹,沈夙媛就从没想过要轻易饶过她。   不是不报,不过时候未到。   而这个时候,很快就到了。   除夕夜里,张灯结彩,宫里热闹非凡,人气盎然,朱炎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请来不少重臣来参与。而朱炎知道,这除夕家宴一家团聚的重要性,早早就散了宴席,自顾自地搂着沈夙媛回到乾龙殿内。搂着她明显变圆的腰肢,头贴着她隆起的小肚子,露出一脸满足畅快的笑容。直到晓得沈夙媛都看不下去,用手推了推朱炎,道:“皇上这是作甚,害臊极了。”   朱炎抬起头,哈哈笑了两声,随即直起身来,更贴近一些她,眸光深幽地凝视她:“朕天不怕地不怕的皇贵妃居然会害臊?”   沈夙媛瞪视一眼,旋即抿唇娇俏地笑嗔道:“臣妾也是女人,这身子里头和大家伙儿都一样有一颗心,怎么,还不准人家害臊了?皇上难道到现在还觉着……夙媛这颗心仍是冷硬的?”她说着说着,语声低下去,头离朱炎的俊脸那样近,近到一张嘴,两个人的呼吸就交汇到一起。   一阵喘气声扰得朱炎的心都乱了,他脑袋微微侧离,即便近五个月大,这会儿便是行那雪月风花的事都是无大碍的。可对于沈夙媛,他是一点点都不想伤了她。故此朱炎必须要忍下这一口躁动的气来,作为帝王,他早就过了随心所欲的年纪。而作为男人,他必须得承担起来。   他轻轻吐了几口气,唇黏着她的鬓角,鼻尖颤抖地动了两下,忽地别过头去,喘息着道:“……朕自然知道你的心,朕很欢喜……是真的很欢喜……”说着,语调都慢慢变了,像是平静湖泊上被一颗颗石子连番扔下荡起无休止的涟漪,“这一夜,能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朕觉得很满足。朕从来……没有觉得比这一刻还要感谢上苍。是老天将你带到朕的身边……是天意……”   天意么……   听着朱炎在耳畔的轻声呢喃,沈夙媛晃了晃神,若不是朱炎此时的话,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从现代来的人。   或许,真的就是天意罢。   是老天让她和这个男人相遇,相知,相爱,最终孕育子嗣,这种感情……曾经她不屑一顾过,如今,真是一道美好的风景线。是一件让人多么赏心悦目,心灵舒畅的事情。   心里正甜蜜地想着,肚子里忽然感到有什么轻轻地踹了一脚,沈夙媛低哼一声,深吸口气,朱炎见状,立马伸手扶住她,焦急出声:“怎么了这是,太医——”朱炎才扬声,沈夙媛便伸出一只手来连忙捂住朱炎,冲他摇摇头。   随后她缓了缓稍微有点急促的气息,手紧握住朱炎的臂膀,面上的表情调式一番后慢慢睁开眼,转眸看向朱炎,眸子里隐隐还带着些许笑意。后者一时急了,都没注意到这细微处,只着急地问她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之类,而沈夙媛安静地等听完他所有的问话才失笑地摇摇头道:“皇上不是看了那么多孕症期间的书籍,难道猜不到夙媛这等情况是怎么了?”   朱炎刚才是过分关系导致一时情急失去理智,如今让沈夙媛这笑盈盈的话声给说的顿时反应过来,他盯着她好一会儿,忽地笑开了。   沈夙媛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他是明白过来了。   随即就见朱炎俯□,耳朵紧紧贴着隆起的肚皮,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听了半晌,大概觉着自己这样子略显失态,脸上带些臊意,嘴里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又没动静了。”   沈夙媛扑哧一笑:“这哪能时时刻刻都有动静,这不得踢坏了臣妾?”   朱炎把脸一板,立马严肃地说道:“不准说这种话…!若是这肚子里的孩子会伤了你,那朕宁愿不要了。”   沈夙媛偏头定定地瞧他少刻,遂转过眸子,低头瞧着挺起的肚皮轻声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夙媛更希望皇上能保住孩子。”   “你……”朱炎一怔。   沈夙媛已低下头靠在朱炎的肩膀上,低声道:“夙媛该有的一切都得到了……所以早就知足,而如今的皇上已经今非昔比,就算沈家权势再大,也不能拿皇上您怎么样了。而夙媛……夙媛真的够了……”从前没怀孕前,沈夙媛并不能体会这种为人母的心情,然而这几个月下来,她产生了质的蜕变。   一开始,接踵而来的孕期症状铺天盖地,突袭得她毫无招架之力。她头一次因此失去抵抗力,然之后,随着时间的不断推进,早期令人容易暴躁的痛苦过去,她体会到怀着孩子的那种心情。她满心期待孩子的诞生,期待它顺利安康地降临在这世上,而她,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全了。她是死过的人,所以届时真有一个不测,她已不会慌张。   就是……会舍不得罢。   这个男人,实在对她太好。   这种念头,她不是没想过的,或者说,她早就把全部可能发生的未来都设想过,并未雨绸缪做了准备。说起来,从进入这个时代开始,她就在为自己的未来筹划,从设计朱炎开始,到如今张氏倒台,她的人生不可谓不完美,这时候,恐怕真的就像是宫里大多数人说的那样,就差一个皇后登顶见证她这传奇一生。   而沈夙媛相信,只要她真有此意,朱炎一定会答应她。即便再艰难,这个男人都会替她去办。   她终于,心里还是把他一个装得满满的。   曾经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丧失最初的本心。   但这种丧失,她竟是心甘情愿。   事到如今,她确实一切尽在掌心。   有什么不满意吗?沈夙媛时常会在闲暇时出神,偶尔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疑问,但往往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她很满意,满意这样一个现状,安逸的,幸福的,知足的,没有人能够打搅,没有人能够破坏,坚不可摧的堡垒,只属于她的堡垒。   这应该是每一个女人的向往罢。   她神思游离,不知何时,有温热的吻落在额间,她睫毛一颤,头顶上传来朱炎细柔浅轻的嗓音。   “不够……这怎么够?朕就希望你不断地向朕来索取……让朕感觉,你是需要朕的。”他说到这,轻轻一笑,“你表面上瞧上去同谁都一副和善的模样,其实朕心里清楚……你是那样要强的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朕就觉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女孩子?竟同男孩儿一般……不,比男孩儿还要厉害……”   “比皇上厉害吗?”她低低地笑了声,悄声轻语。   朱炎笑道:“当然了……所以……朕才对你这样着迷。”他说罢,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里却弥漫着不言而喻的一股甜腻的香气。   夜晚的风仍是寒冽无比,而不知何时,外头竟飘起细碎的雪花,一片片晶莹似毛毛细雨,从这一望无垠的上空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灯火幽幽的殿内,相互依偎的两个人,贴得那样近,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仿佛这风雪飘渺的天地之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这样温馨的时刻被匆匆入内的人给打断,隔着屏风,林嬷嬷的声音响起。   “娘娘,老奴有要事禀报。”   沈夙媛看了眼眉宇间浮现一丝恼意的朱炎,安抚一阵后起身走出屏风外,她看向林嬷嬷,同她走到一侧去。随后林嬷嬷便压着嗓子,低声道:“……张氏去了。”   去了……   林嬷嬷说罢,沈夙媛面色不改,只沉吟片刻,才对林嬷嬷说道:“知道了,剩下的事嬷嬷你全权处理了罢。”   林嬷嬷应声,随即旋身离开。   沈夙媛没立刻回身,直到朱炎带着冷静的疑问声从屏风后传过来,她才似醒过神来,嘴上重新噙上一丝笑,转身回到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被破电脑折磨的身心俱疲的作者君宣布今天开始正式恢复更新,月底前完结,估计又会开始大量更新了,么么哒,希望电脑不要再坏掉了!月底就换!   第106章 中场休息   重新回到床榻上,朱炎已撩开被褥,沈夙媛顺势钻入其中,一待背黏上他的肩膀,身边的人一阵略带低沉的声音就传过来:“你适才这般神神秘秘,林嬷嬷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夙媛早想到朱炎是要问的,只不过这喜庆日子,她到底是不大愿意把这种晦气的事情说出来。故此沈夙媛迟疑半刻,幽幽叹口气道:“皇上,这除夕夜里,咱们就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总言之,皇上只要记着,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就是。或许明儿个……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届时皇上不就知晓了?”   朱炎听沈夙媛这样说,心中略带不悦,他脸色板下来,一双俊俏的眼眸直勾勾地凝住她,道:“朕就是要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不要听其他人传到朕这里来。这样的话,朕与那些普通人又有何分别?在朕眼中,你是这天底下最为独特的……那么在你眼中,朕……是否是你心中最不一般的人呢?”   男人的问话是那样的赤-裸-裸,这令沈夙媛一时之间感到些许无奈,她本也没将此事看得非常重要,只是怕影响到这除夕夜喜悦的气氛,然而朱炎这般执意发问想要知道详情,沈夙媛觉着即便是说出来也无妨。因此,她最后还是同朱炎老实交待。   “不知皇上还记得冷宫里的张氏?”沈夙媛问道,朱炎凝眉,眸子一下变得深幽无比,连声音都低沉不少,“怎地?人不是都残废了,没法动弹,难道还能折腾?”   见朱炎是误会这件事,沈夙媛便与他解释:“夙媛要说的不是这些,张氏的的确确终日缠绵病榻,身子骨没法动了,自然是不能继续折腾。而前段日子嬷嬷就和夙媛禀报说是张氏熬不过这一冬季,而方才……”说到这,她欲言又止,七分意思已经显露出来,以朱炎的领悟能力,想必衔接承上,就该明白她方才为何说这事晦气不好大刺刺就说出来。而朱炎确实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张氏……是再也没法折腾了。   就在这大家欢庆的日子里,张氏于冷宫之内凄凄凉凉,惨惨戚戚地去了。   而且,恐怕还没几个人知道张氏已逝的消息。而若不是她有意要把消息去透露出去,想来等得人的尸身发烂发臭,都不一定有人会去管。   可偏偏是宿敌的沈夙媛怎么会这样去关注呢?   她理应是那个对张氏之死感到最畅快淋漓的人,而今面上的表情,却显得这样平静冷淡,就仿佛张氏的死于她而言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亦或者说,张氏对她来说早就无关紧要,可有可无,因此沈夙媛才不把张氏的死放在心上。而朱炎听罢她的话,没逼着非要让她继续说下去,既然心中已经隐隐明白过来,朱炎不会揪根剖底地问下去。   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证,却隐约是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朱炎的眼睛似温水,流淌着柔软的溪水,那般含情脉脉,被他望住的时候,就像是一股力量缓缓地灌入体内,将疲倦和劳累一扫而光。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肌肉不需要用力就好似绷紧般,却偏偏在搂着怀里的小女人时格外的轻柔小心,那是自然,她是他的珍宝啊……   沈夙媛或许也是意识到朱炎的心思,她和他一起沉默着,不声不吭地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同她心爱的人一起相依相靠,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美好的滋味,以至于林嬷嬷刚才才同自己汇报的事沈夙媛仿佛都一时间全部都忘干净了。   什么张氏,什么林贵人,什么后宫之内的阴谋诡诈,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此时此刻,并不想让这些不讨喜的事情来叨扰她的幸福。她从前觉得她自己处事还是比较公平的,然现在的沈夙媛,大概是心境变了,被爱情所浇灌过的心不再似曾经那般生冷凉薄,现在的沈夙媛,是里外都热乎乎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一张面具来掩盖自己。   因此过了一会儿,她就一五一十一地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其实夙媛是怎么样的人,想来皇上心中早就有数了。林嬷嬷和皇上总劝夙媛,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把自己的手给弄脏了。但有时候夙媛却并不是这样想的……该自己亲手去做的事情就应该自己去做,而夙媛如今也不是小孩子,做决定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周全……特别是如今夙媛怀着身子,更是会加倍的小心谨慎,绝不会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受一点伤害……夙媛知道,皇上知道了这件事后心里一定多少会埋怨夙媛,上次的事……”   说到上一回,也是沈夙媛不疼惜自己,拿身子和孩子去冒险,朱炎自然是要发火,可真的又能拿她如何呢?自然是不能的。而这一次,按照她所言,她已经是极为谨慎小心,朱炎这恼怒之意快速升起,又转瞬间就被她这一通说得熄灭无踪。   他是没办法打从心底里对她发火的,曾经的针锋相对,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在意一个人,心态不同,这反应就不同。那时候的沈夙媛总像是在耍着他玩,用一颗铁石心肠来克制他的心烦意乱下暴躁的性情,结果可想而知,往往都是他一败涂地,而她胜得总是那般轻而易举。   在这场关乎于爱情的战役里,谁先丢了心,谁就先输了,毫无疑问,朱炎先投了降,即便自鸭子嘴硬,最终仍是自己一次次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只是到现在,谁输谁赢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早就被两人抛诸脑后。   爱一个人因而在意他,会为他担心,手帕,慌乱,害怕,甚至于迷失自我,但同样爱一个人,更多的是美好,幸福,甜蜜,人生才会变得完整。他曾残缺的一块心,被她给填满,现在,她不论是做什么也好,作为身体里的一根骨头,他不可能会把她拆下来。   他只无声静寂片刻,便道:“无碍……既然你自己觉得舒坦了,满足了,朕和你的心是一样的。”这柔情蜜意浓郁得腻人,那温软的眸光看得沈夙媛的心都要酥了,她很少显露出动情的神色,在感情上,她一直比朱炎要冷静理智得太多,可现下里,向来镇定自持的自己,却忽然有一种把持不住,想要把这个男人给扑倒的冲动。   只不过最终沈夙媛还是给忍住了,她到底是不愿事后回想起来会懊悔自己的冲动,或许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同他商量下蜜月期的行程,那时候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也不迟。至于现在,还是安全起见,安全起见啊……   她捺住紊乱的呼吸节拍,眼光像是水波荡漾,同是柔软地注视着朱炎,道:“那也不是皇上说的那般……只是有几分唏嘘罢了……同时感叹,这世间上,还是有因果轮回这一说的。张氏当年造下这孽障时恐怕是不曾想过,所有的报应都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朱炎听着沈夙媛柔软怅然的声音,思绪亦是有几分飘离,他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位清冷孤傲的一宫之主,一直到现在,朱炎的印象里那一抹影子都已经不甚明晰,然这一刻时刻,这抹影子好像格外的清楚可见,甚至于袖子上的花边纹理,手腕上的佩戴的首饰,朱炎仿佛都记起来了。   他似乎听到一丝从很远的地方悠悠传过来的声音……   静静听着,朱炎的嘴角不由地扬起,一直到沈夙媛清脆俏皮的捣蛋声打断他,朱炎才彻底回神。   “想什么这般入神?”   听到身边人的问话,朱炎先是一怔,这会儿便低下头,声线浅柔地说道:“刚才母后好像给朕托了话……”   沈夙媛眼睛一下睁亮,闪着好奇又狡黠的光点:“哦?那皇上倒是给夙媛说来听听看。”   “想听?”   她重重地用力点下头,道:“那是当然。”   朱炎笑了一下,遂张嘴声音柔缓地说来:“母后说,你是朕的真命天女,只要有你在朕身边,朕的天下,朕的山河,还有朕……才能够平平稳稳,一生康顺……”朱炎的话还未说完,沈夙媛扑哧一笑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推了一把朱炎,扬眉俏声娇嗔:“皇上真是肉麻得让臣妾都受不了了……”   朱炎拿眼斜睨她一阵,忽地一把将这笑得乱晃的人给搂紧,低声恶狠狠地道:“是吗?受不了朕?那可不行……朕的沈皇贵妃,你得守朕一辈子!”   “一辈子啊……皇上真霸道……”她的声音轻下来,像打趣,又似调-情。   “是啊……朕就是这么个蛮不讲理又霸道的坏人……”   说到后来,两人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昏黄的烛灯不知是何时被吹灭了,月光微弱地洒进来,只能照得放下的透明纱帘内,两个人身影交错模糊,隐约有笑声,和一阵窸-窣的话语声,一直持续到半夜,终至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电脑就换新的了,终于能够畅通无阻地码字了,虽然还要折腾,但总算能安下心,不用修电脑了……然后更新量会骤然增大,   第107章   一夜过后,张氏于冷宫里病逝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给宣传出去。或许是因为张氏已许久未曾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众人的关注点从这位曾经辉煌无比的太后身上转瞬间便固定在沈皇贵妃身上,伴随着张氏于除夕夜离去的无关紧要的消息而言,皇贵妃亲自命人给张氏送行,这才是让众人赞誉不绝,涛涛议论的要点。   再怎么说,张氏当年害死睿德皇后和婉妃娘娘之人,即便是论一个斩立决的罪行朝中大臣仍是不敢多加议论。睿德皇后才是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作为差一点就把皇上给残杀的张氏而言,皇上愿意绕她一命,将她置于冷宫已是大恩大德。而之后的火灾一事,于大多数眼中看来,都是拍手称快的好事,张氏有她的势力,却也有她敌对面,或者看不惯她的人存在,如今张氏这一去,没人会可怜她,只会认为是老天爷在惩罚这个毒妇。   而这其中的各种乾坤,明眼人看着也都会装糊涂,反正只要能巴结到这位皇贵妃娘娘,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又如何?反正无关痛痒。故而沈夙媛这头顶上便无形间又增添了一顶漂亮的高帽,当然,这确实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而今所铸造的贤名也是未雨绸缪,为将来可能发生的阻碍先铺一条路,她从来不认为沈家的人能够真正有一天安分下来。沈玉的事恐怕只是个起头,就算现在一切看上去都相安无事,太平宁静,可谁知道未来的事情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呢?她其实内心里总有一股不安攒动,是被刻意放在心底里让她深深地藏了起来。但她正因为明白这种掩藏的危机,因此就算她再不想去面对这个实施,以沈夙媛一向小心谨慎,面面俱到的性子,自然会周密地布置下来,待事情发生那日,也好有个万全之策来抵挡危机。   所有的事情就在按照预料中的和谐进行中,沈夙媛的女红手艺随着她静下心来钻研,终于有一定的进展,不再止步于绣花,而是向着会跑会跳的活物研究,而过完年初,三月份春暖花开,天气日渐恢复生机,冬日的冰凉不再日夜刺骨,乍暖还寒的季节虽说还带着一丝不禁意的凉意,可到底不用再继续裹着厚重的皮袄,整日里只能呆在敬央宫内足不出户,生生把个跳脱性子给窝成私宅家里蹲。   待得一片金灿灿的迎春花仿佛春后竹笋般冒出头来,宫里上下到处可见金黄之色,显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而这个时候的沈夙媛,已经怀胎整整六个多月,这时候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鼓胀的肚皮彰显着她如今尊显非凡的身份,春天的到来是万物复苏的初始,倦懒的人偶尔也会到院落里摆一张长椅,晒着温暖如旭阳般的日光,将冬日里窝缩了一整个季节所积攒的霉味给彻底驱散。   这样好的天气,本来是非常适合去郊外游玩的,奈何她而今挺着大肚子,平常都不能太多走动,自是别提要到头去。就算她再三保证不会出什么意外,朱炎恐怕都不可能会同意。   这一日午膳过后,沈夙媛来回走动两圈便浑身发软发虚,让人备了长椅上,在椅子上头放了一张柔软的毯子,随后躺下来,头往上望着一望无垠的晴空万里,那白云一朵接着一朵地划过她的视线里,挪动的速度极为缓慢,好半天才过去一朵。   沈夙媛百无聊赖地数着,没会儿就泛起一阵乏意来,眼睛眯着眯着就合上了。   宝芯和林嬷嬷在旁侧伺候着,这又是一季度的结算时间,玉莹带着记忆力超凡的团籽还有团籽的小伙伴儿喜儿一块在帐房内忙碌着。   沈夙媛刚刚睡了一小会儿,外头就有宫女来报,说是有一位贵客到了。   现在的沈夙媛早就不似起初那般嗜睡,她不过晒着太阳浑身暖融融的一时便困乏眯了一小会儿,这会听到动静早是醒了,便睁开眼,转头吩咐把人给请进来。宫女授命,回身将人给请入内,远远地路过长廊时,沈夙媛就瞧见那高大伟岸的身影,这不是那时和皇上请假去外面游山玩水寻找真爱的沈廉,她的嫡亲兄长么?这春暖花开的季节就回来了?她还道以沈廉这挑人的眼光,不知何时才能够回宫呢。   沈廉拐过转弯口,直走,一直走出来下了台阶,沈夙媛让人搀扶着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薄被往下滑落,宝芯眼疾手快地把被子往上扶,盖在沈夙媛挺起的大肚子上头。沈夙媛顺手捏着被子,坐正后便放下来,抬眼就冲着大步流星走来的沈廉温柔笑道:“大哥,你怎么来了,怎也不提前查人通知妹妹一声,妹妹好给大哥安排安排。”   沈廉的眉目里染着一丝莫名的沉重压抑,但他脸上还是尽量维持着微笑的表情,似是在遮掩什么。沈夙媛从沈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心里咯噔一响,这许久安逸的生活并没减少沈夙媛的警惕之心,她仍是对外界的事反应十分迅猛,她一见沈廉这般,就暗自揣摩起来,她的这位大哥是什么性子沈夙媛最是清楚不过了,沈廉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关头的折磨,鬼门关前莫说走了多少遭,早就形不于色,如今特别是在兄妹相逢的时刻,沈廉的眉目里一丝的沉郁仍是怎么都遮不住,足以说明这件事……令沈廉非常的棘手难办。   可兄长现在还会因为什么事而皱眉?沈夙媛想到这里,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是沈家这边出什么问题了?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沈家的人总给她一副不老实的形象,反倒是被公认的阴谋家沈丞相大人,近日来倒是规规矩矩,安分不少,这一点自然是沈夙媛从朱炎的口中听得的。朱炎对她的这亲爹意见确实是不少,虽说看在她的面子上已经容忍许多,平素就算是真的让沈丞相给拿钉子扎了下,朱炎能不在意就不在意了。然而饶是如此,许多时候,朱炎还是忍不住。但是从除夕夜那日过后,朱炎居然再也没有提过关于她这位亲爹的事情。   沈夙媛就算是不问,隐约也能猜到近期来的沈丞相应该是很乖的,若不然朱炎的心情不会一直都保持得这样良好。沈夙媛心想,要是朝中上下人人都这样和谐的话,那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了,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不停地蹿出来把人扰得人不得安宁。   然而很多时候这种平静只不过是被掩藏于风雨下的一层面纱,若是有心人稍微细心一些,就能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到时候要揭开这虚假繁荣平静后的面纱,也是十分简单轻易的事。   沈夙媛仰起头来,瞧着走近自己的沈廉,心中便有这样一个感觉,这几个月以来被这看似宁静的面纱遮盖住的安宁日子,早晚是要被打破的。   沈廉来到沈夙媛的跟前,低下头来语声沉凝地开口道:“大哥有一些话……要和妹妹说。”沈廉的话语还停顿了一下,明显这些话是不能让其他人听到的,至少,现在不能。   林嬷嬷一见沈家兄妹俩这动静,便知道沈将军此番来必然是有大事情要和娘娘说,因此她便给宝芯打了个眼色,以宝芯的个性她自然是想要留下来听墙角的,但林嬷嬷都用眼神警告她了,宝芯便只好嘟着嘴,依依不舍地跟着林嬷嬷,一行人全部都到外头侍候,一直到人都走干净了,沈夙媛努了努下颚,示意那里有一把椅子,对沈廉道:“大哥您先坐下罢,有什么要紧事,咱们慢慢来说。”   沈廉听罢,便知道自己这位亲妹子是看出来他到访的目的了。他瞧着面容红润光泽的沈夙媛,心里忽然间就生出一阵莫名惆怅与哀伤。   他之前原本是和皇上请了长假,的的确确想要好好游山玩水,游历四方,尽兴地将这大江南北,天下风光给瞧爽快了,便不负他活到今时今日,都一直未曾真正为自己着想一回,如今这难得的机会,沈廉就是抱着这样一个心情打算出发的,没想到他刚出京都没几日,他本是朝着南方前进,心想先寻一处烟雨朦胧的小镇子休整拾掇两日,且欣赏欣赏这南方一带的山水风光,不曾想他刚抵达雍州,就有飞鸽传书向他来报。   沈廉虽说是想要为自己放纵一把,可到底骨子里的天性不是说改变就能一瞬间全然改个彻底,故此他和自己一同归朝的一名心腹将领先支会一声,若是有什么紧急要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飞鸽传书来通知他。沈廉就这样吩咐下来,心里却不是特别担心,毕竟这许多年来都未曾有什么真正大事发生,而且近些年来在皇上的治理之下,国家日渐趋于昌盛,他沿路途径,是一片太平景象,因此对于沈廉来说,这提个醒也就是提个醒,他自己都几乎没考虑过,会有大事要降临。谁想到,偏偏是松懈倦怠下来的时候,倒是真的有事发生了。   他接到鸽子带过来的书信,当他瞧见这信条上头写着的一排黑字时,他眯起眼仔细再看这上头熟悉印章戳子,确定这信条是真的,当下这游山玩水的劲头全然消失无踪。沈廉本来是想要立马赶回去,然他转念一想,一群人调查会打草惊蛇,倒不如他一个人亲自细察,这样一则方便,二则动静小不容易让人察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件事……有关于沈家,他作为沈氏的嫡长孙,地位非同凡响,要着手此事自然是要简单许多。之后,他整整按兵不动,循着不断传来的信笺内容上的提示,一人力量毕竟有限,因此沈廉之后还让一名心腹赶过来和他一道探察。就这样,沈廉查了二个多月,并且还混进此事之中,终于将来龙去脉和现今的最新近况都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一待查清楚后,沈廉留下几人继续监视,而他则亲自回朝,因为这件事涉及到的是整一个沈家的安危,不能轻易就汇报给皇上听,而沈廉又知道自家的亲妹子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沈廉一回朝,便脸色沉凝严肃地来到敬央宫。如今他就站在沈夙媛的面前,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脱口而出,但是到了嘴边,这最残酷的现实,沈廉忽然于心不忍。   即便这件事与沈夙媛无关,但是但凡她挂着沈家的名号,若是事情一旦被人有所察觉并且证明的,到时候……沈廉几乎是想都不敢想,因为光是想一想,他都为他的亲妹子感到心疼和愤怒。   同时,沈廉是没想到,沈家居然敢私底下犯出这种滔天大罪!   沈廉深吸口气,把他抵达雍州后一系列的事情都给沈夙媛说了个清楚明白,随着他说到信笺上所禀报上的事情时,沈夙媛连面对山崩地裂都不会变色的一张凝思的面容上蓦然间起了变化,她的眼一瞬间仿佛沉到深谷底处,本是明亮的眸子里好似被一层沉重灰暗的阴翳所掩盖,这样的事,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沈夙媛都不能继续维持平静的表面。   一直待沈廉说罢,沈夙媛眸光一晃,脸上复而堆起笑容,那沈廉一看,就知道她心中恐怕比他都还要难受复杂,毕竟这件事……   沈廉的目光许是触动了沈夙媛,她别开脸,眼神暗光流动,声音非常之轻:“……大哥,你相信夙媛吗?”   沈廉忽然间听到她开口说话,心里本是紧绷的,猛地一下就有些松了下来,他低下头,瞧着她的脸,心中暗道他这位亲妹子心中恐怕是早就有这样的预料了,若不然,怎会只有这样的反应……实在太淡定了些罢?便是他初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心中也是翻腾了好一阵子,如今这鲜明对比之下,沈廉心里不由地揣测他这位亲妹子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在心中一番思考过罢,沈廉便出声道:“大哥自然是相信妹子的。”   沈夙媛的面上露出浅淡的一丝笑容,语声细柔:“既然如此,大哥就且信夙媛一回,暂时先就这样派人坚持着即可,也不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叫人察觉,特别是沈家的人。”   沈廉听沈夙媛说到这,心中一口长气感叹非常,他的目光慢慢地滑落在沈夙媛的肚子上,六个月大的肚子隆的高高,再过不多久,他的亲妹子就会为皇上诞下这头胎子嗣,且不论是男是女,以妹子这般的地位再诞下子嗣,加之皇上的极致宠爱,若届时这件事爆发出来,不知有多少人就等着要看沈家皇贵妃的下台……想至此,沈廉就一阵的难受,这种事本是不该由这蜜月中的小两口来承担的,可老天爷偏偏就是不要让幸福成双的一对眷侣好过,非得在这个时候……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妹子的意思,是待孩子生下以后……”   沈夙媛的眸光一颤,眼神里的颜色好似变得锐利鲜明了几分,她嘴唇翕动,声音低沉:“大哥可曾观察清楚,这些人,根基如何?现状如何?大概是进行了多久?”   沈廉听着浓眉一紧,思索回忆起来,过了许久,才出声回答沈夙媛的问话:“按照大哥这二个多月的观察来看,这些兵队的综合水平都比不得宫里的禁卫队,但胜在都是年轻的生力军,恁的有一股凶猛劲,若是拼死的话,恐怕是不好对付……”   “大哥,那这些兵力究竟是否是爹爹暗自在训练,还是另有他人?这一点还是要查清楚的……”若是沈家族内的人不安分,这样说来,顶多削了此人的脑袋,将牵连者众一一处置,以沈丞相这一脉如今的盛宠来看,就算有所牵连,也不会真的重责下来,罚个几年俸禄,便是降级都是轻的。但若这些被掩藏的沈家兵力是听由沈明吩咐,这样一来……沈夙媛处于这两人交界之处,位置便相当尴尬了。   沈廉便道:“这个暂时还没查到,这边的训练官据说都是不知情的,这只兵力是从半年多前开始搜集布置下来,问起来只知道是姓沈,是位大人物,别的真是一概都不知道。这些生力军夹杂着一些匪贼,或是些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从外头到了大荣的一些异族流民……”   “异族流民……?”沈夙媛忽然眸色一闪,她猛然抬起头来,声音略显激动地提高几分:“大哥你适才说这兵队中有许多异族流民?大概有多少人?”   沈廉不知为何沈夙媛对这一点分外关注,眼神里浮现些许疑惑,但他没有立刻就问她,而是直接回答:“大概占了兵队的七成,当时我在调查的时候也很奇怪,这沈家的人要训兵,为何不用大荣的人,偏偏要集结这许多异族流民与些匪贼……”   “大哥……你说只调查到这些人是借着沈家的名号在训兵,上头直接管辖的是沈家的一位大人物……可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再没有得到这位大人物的确切消息前,大哥,你不觉得我们不能轻易下了决断,便认为这人会是爹爹吗?”沈夙媛起初还没想到这一层,毕竟从沈廉的叙述中,各种调节确实在目前看来只有沈家符合,然而当沈廉提到异族人时,沈夙媛不由地想到当初在泰州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朱炎遇刺,行刺者就是异族人的死士,如今这一批被藏起来的新兵内有七成都是异族人,总不可能是因为异族人战斗力比本土的强悍才会特意招来的罢?而之所以要借着沈家的名号,怕是考虑到沈家最适合背这黑锅罢,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如今的朝中势力,唯有沈家,才有这个胆量和能力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罢……一旦策反成功的话,她生下的子嗣若是男胎,这样一来不就……但这一切都是往好的方面打算,毕竟在事情还未真正发生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仍是未知数。   因此,仅仅只是沈廉调查到的这些内容,并不能证明这就是沈家所为,但她现在身子都六个多月大了,行事不便,不能够亲自一探究竟,而听沈廉所言,这新兵已经训练了大半年,目前模式还不够完善,如此说来,恐怕还得再继续训上一段时日。这建新兵大概是在她入宫没多久,那时候的沈家……又何必忽然间做这样的事情?难道是她做不成皇后,就要起兵逼宫?   沈夙媛怀疑过沈家人之中有异心者,但再怎么说沈家大门大户,同皇族之间牵连甚多,若真想要谋反,当初老皇帝去世的时候,朱炎刚登基那会儿,才是最好的时机,而现在沈家有她在这后宫里坐镇,朝廷之上她这位牛掰的爹爹只手遮天,沈家看似是就差一步就登顶,然而这其中盘根纠错的细节,沈夙媛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沈家若是能一辈子如此下去,必定是昌荣繁盛,富贵荣华绝不会短缺,可若沈家真犯傻,干出私下养兵的蠢事来,想要随时来篡位……而那时候她还没有怀孕,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这位精打细算,克制了朱炎这么多年的谋臣,真当那般愚蠢?   再加之沈廉说的异族人一事,沈夙媛怀疑,朝中或许是有人和外族人苟且,然又担心事情一旦暴露会被牵连,便拉上最可能躺枪又在众人看来会变成原来如此这般的沈家,若能借此除去沈家,对这朝中这一位来说,自然是得利得多。   这一番细细想来,沈廉这头也终于从沈夙媛的话中回过神来,喃喃地低语了一句:“难道说……这所谓的大人物许不是沈家的人,而是另有其人?那么究竟是谁要陷害沈家……还有这朝中,谁有能力建立一支军队?”   “这……”沈夙媛虽然猜到或许早有人布下这一个大局,但沈夙媛纵观这朝中众臣,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哪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目前为止,这些猜测毕竟都只是猜测,只有真正寻到那幕后的指使之人才能确定下来这整件事。想到这里,沈夙媛便道:“不管是谁要建这一支军队,还打着沈家的名号,大哥你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不过大哥最好也要准备一下,不管如何,到时候若一旦这支军队有所异动,大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压制下来。而且不能排斥指使者是沈家的可能,就算不是爹爹作为,但凡和沈家有所关联,这事件就会放大许多倍。朝中上下的众臣都盯着沈家的人在出错,那时候沈家一旦真的有什么问题,必定会口诛笔伐,围攻之。那时,就是流言蜚语,都能把沈家给淹没了去。故此,大哥近来恐怕要暂时抛下这儿女私情,专心替妹子看住这些人……”   沈廉听罢,面上表情慎重沉凝,他的手放在沈夙媛的手背上,许下承诺:“放心罢妹子,大哥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这些事饶了你和皇上,这些人……若一旦有所异动,大哥定会派兵镇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晓知晓本将军的厉害!”   沈夙媛看沈廉信誓旦旦的保证下来,心中那隐约的不安退却许多,只不过她自然是不希望这仗打起来的,因为届时要牵连的不止是沈家,还有天下百姓。朱炎治理国家这些年来,百姓的日子眼见着越过越好,贪官污吏都在趋于减少,这太平盛世的局面,沈夙媛实在不想被一支异族人的军队,和朝中这不知是哪一位同异族人勾结的大臣给搅乱。   “那好罢,这件事就暂时隐瞒下来……还有大哥,您最好是不要告诉皇上……”沈夙媛声音沉缓,眸光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遂扬起首来着远方,轻轻地说:“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能生下来了,我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让这件事破坏了同皇上的关系。”   沈廉眸光落在沈夙媛身上,迟疑片刻,道:“夙媛,你还是不相信皇上吗?”   虽然沈廉并没打算把此事告之于皇上,然而沈廉之前将他们俩在一起的情形看在眼里,觉得皇上对自家妹子是真心真意,发自于内心的宠爱信任,沈廉是担心此事或许会影响到妹子和皇上之间的感情,但沈廉不太希望,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夙媛已经对皇上起了戒备之心,到时露出些许痕迹来,岂不是更招人怀疑?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希望两人能够和和美美,不要再经历这么多的波折了。   沈廉的话像是令沈夙媛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她眼皮微微垂下,眸光朦胧,不知是定落在哪一个点上,看上去迷离不定,宛若凄风飘摇。   “因为这不仅仅关乎于皇上一人……夙媛并非是不信任皇上,而是……而是很多事情,不是信任就能解决得了的。总言之,大哥千万不要透露半点风声到皇上那儿……”她仰起头,眼里有一丝的请求。   沈廉叹口气,道:“傻妹子,大哥何时说要告诉皇上了?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告诉皇上的。在事情还未彻底查明之前,大哥一定会严防谨慎,加倍的小心……你啊,别多想了。你就在宫里头安心养胎,等着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大哥……”沈夙媛动容,如沈廉这般爱国之人,即便是让他为了国家天下献出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故此,沈廉如今能瞒住此事而不说,沈夙媛很清楚,沈廉定是考虑到她和皇上……她于心中长叹一声,沈夙媛是知道的,日子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平平稳稳,毕竟再太平的天下,便是历史上的大唐盛世,那繁荣背后,也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黑暗,更别说如今的大荣……老皇帝治理的时候管的确实是略宽松了些,表面上看上去确实家和太平,但这其中一些机密……   朱炎也是同自己提过的,比如国库空虚,比如一年来拨下去的赈灾银两总不能完全地落实到救灾的行动当中去,这几乎是每一个朝代的通病,而朱炎想要做得更好些,让老百姓少受一点苦,他往往会派自己的亲信前去,这些年来已经改善许多。但贪官这种东西,说要根除也是不大可能,就和赌博,小赌无伤大雅,打赌伤身,而朱炎要抓的,都是那些极可能要伤身的打赌之人。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趋于上升的局面下,她必须要杜绝这种会扰乱国之根本的事情所发生。   同时,因为她如今心里装了这个男人,故此,沈夙媛也不愿这这些事分裂她和朱炎间的关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私的动物,有理智的时候,也自然会有本能的时候。   这件事基本上是讨论完毕,沈夙媛不想继续沉陷于这沉凝的气氛之中,便同沈廉开玩笑般地调侃道:“这说起来……大哥近来又是没法给夙媛继续寻个嫂子来咯?要不这样,夙媛觉着玉莹当真是不错的,虽玉莹是个奴婢,但是大哥若是觉得满意,夙媛可为玉莹求一个封号来,到时候……就能同大哥你门户般配,少惹些不必要的闲话。玉莹管家又有一套,大哥你看,这敬央宫如今都是玉莹在打理着……毕竟嬷嬷的年纪摆在这,夙媛也不想让嬷嬷这把年纪还太过劳累了……”   提起玉莹,沈廉先是晃了晃神,浓眉一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旋即就把眉头皱得更紧一些,话语里隐隐带着一股叱责之意:“适才你还同大哥说不要去想儿女私情,怎么一转眼又大哥说起这件事来了?”   “难道大哥向皇上求了长假不是为了到外头寻你的意中人?”沈夙媛眨了眨眼,问道。   沈廉板起脸来,正要说,就听到外头有人进来,但之前林嬷嬷授了沈夙媛的吩咐,便将人给拦住了,随后朝这边用眼神示意,沈夙媛颔首,林嬷嬷明白她是同意了,这才把人给放进去。   来人是一个小太监,生得面白清秀,他弓着腰踏着小碎步飞快地走过来,没会儿功夫人就来到两人跟前,他先是朝沈夙媛问安,遂转头再问候沈廉,沈廉低沉地嗯了一声,遂即同沈夙媛说道:“那妹子,大哥就先离开了。”   “这——大将军,请您先别走,奴才前来正是奉了皇上命令,来请大将军过去一趟。”小太监掐着细细的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廉一听,原来不是来寻自家妹子,而是来寻自己,转念又想到这私建军队的事,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忧心,但他的脸色仍是十分平静,没什么异常,同那小太监说道:“既然你是来寻本将军的,那你便带路罢。”   “是,大将军。”小太监应声道。   随后,沈廉与沈夙媛说了告辞的话便离开敬央宫。   林嬷嬷和宝芯等伺候的人都走了过来,林嬷嬷来到沈夙媛身边,见她脸上的表情略显沉重,林嬷嬷很想问大将军过来是说了什么事,可再一想或许这事所涉及的恐是极为机密的要务,她虽然同娘娘几乎是无话不谈,但林嬷嬷同时心里知晓,若不是娘娘自己要说,她是不能问的,有时候……适当装个傻也是好的。   “嬷嬷……”沈夙媛忽然出声,林嬷嬷心里一紧,以为沈夙媛是要说了,接下去就瞧见她伸手打了个呵欠,一副倦容姿态懒洋洋地出声道:“本宫有些乏了,就不继续晒了,扶着本宫回里头歇息会儿罢。”   林嬷嬷听沈夙媛这样说,自然不感违令,并且林嬷嬷下意识地觉得娘娘有哪儿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林嬷嬷观察一阵后仍是毫无发现,便也作罢了,服侍她入榻上躺下后,便告退离开。   一直待用晚膳时醒过来,朱炎带着人过来敬央宫。   看他的模样居然还喝了些许酒,面庞红润,在迷人夜色的衬托下,朱炎一张俊练更带三分俏意,眼波儿流转,竟似透出一些蛊惑意味,沈夙媛略感诧异,这午间沈廉过来同她说过的事都暂时被沈夙媛给抛到脑后去了。   沈夙媛这会儿还在用晚膳,她放下碗筷迎上前去,朱炎连忙让摆手出声:“就坐在原位,别过来了,小心动了胎气,朕马上就过来……”说着朱炎脚下加快步伐,很快就来到沈夙媛的身边坐下,顺势揽过她的手腕,柔声轻语道:“朕就是过了看看你,近些日子感觉身子如何,若有什么地方不适,一定要同朕说,知道吗?”   “这都几月份了,还没稳定啊?您听听,和孩子说说话,说不准它能听见,还会回应您呢。”沈夙媛温柔出声。   朱炎眼睛一亮,俯□来头贴着她的肚皮,静静聆听了一会儿,便兀自呵呵地笑起来,发出类似于傻子般的表情,沈夙媛瞧着他这般,也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可翘着翘着,她的眼里,光芒却逐渐地慢慢暗下去……   “乖孩子,你可一定要听话,不要闹你的母后,你母后可是你父皇最爱的人……你要是敢欺负你的母后……待你生下来,父皇啊一定要……”朱炎碎碎地念叨着,听得沈夙媛忍俊不禁,她眼眸闪了两下,面上满是宛若母性般柔软慈蔼的光辉,这放在一个才十七岁大的女性身上,或许是有点不太适宜,可结合起来瞧着,却恁的是和谐美好的一幕。   沈夙媛听了许久,期间夹杂着两人轻微的笑声,过去许久,沈夙媛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这越来越肉麻的表白,便打断他,嗔道:“好了……臣妾的孩子自是最乖的……比皇上小时候肯定要乖得多。”她中途顿了下,才挑着俏丽的眉眼,斜睨朱炎一眼,打趣他少时曾经的顽皮劣性。   朱炎用手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抬起头来,一手揽过沈夙媛的肩头,凑近她小声地说:“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拿出来说,可别教坏了孩子。”   “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皇上就觉得臣妾会教坏孩子?臣妾倒是更担心,这孩子随了皇上这性子,这闹起小性子来……臣妾可真是吃不消了。”沈夙媛说罢,就自顾自地吃吃笑起来。   她的性子随着怀孕已经娴静不少,这般开怀畅然的笑容,朱炎许久未曾见过,不由地便瞧地发了怔,入了梦,表情发呆。   “夙媛……”他低声呢喃,便宛若风一般,轻吹过她的耳畔。   她感到朱炎话中的深情浓意,不知怎地就忽然又记起晌午时分,沈廉同她说的那些,平素冷静的人此时竟莫名感到心里头一烫,像是一把火烧着了哪儿,赶忙将眸光给避开去,克制着面部表情,就连被朱炎抱入怀中时,似都成了一副怔怔相。   耳边,传来朱炎熟悉的低语。   “赶快为朕生下孩子……再把身子调整过来,朕便带着你……去外头走一遭,圆了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换新电脑了,真的恢复更新了,晚上可能还会有一更   第108章 第一更   朱炎如今心心念念地盼望着沈夙媛赶紧生下孩子,恐怕现今在他心目中最大号的事情便是这一件了罢。遍布在敬央宫的守卫兵还是如往常一般严加看防,一旦有可疑人物就会第一时间拿下审问。先前还有一些好奇心旺盛的倒霉中了招,之后几个月就安静消停下来,再没人敢在这队无情铁蹄下随便窥觑敬央宫里的动静,因而敬央宫中所发生的事,外头是一点消息都透露不出去的。   而朱炎为她安排下来的防护措施确实省去她不少麻烦,沈夙媛就这样安心养胎,即便是沈廉同她说了那般可怕的事,沈夙媛似乎都像是从来没有听到过般,继续悠闲自哉地过着她的小日子,拨弄拨弄花草,偶尔和几位交好的姐妹闲话家常,还有她的女红大业,如今已经完成好几只荷包,看着送了一些人,例如袁贵人,玉嫔等。就这样,时间悠悠地过去,一转眼,竟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产期,而此时,已逼近六月底,又是一年炎夏酷暑,沈夙媛挺着巨大的肚子,懒洋洋地窝缩在她的水床上。   最近一些日子来,朱炎来她宫里的次数又开始频繁起来,从前是有国务琐事要处理的时候,都是二到三天来她这一次,就留宿用个膳,或者单纯来瞧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一眼,而快到足月就产的这十几日,朱炎几乎天天都来看她,来的次数多了,也不多说些什么,就是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靠坐在柔软特制的沙发上,偶尔喁喁私语。   前两日,曲寒方问了问她的近况,沈夙媛如实汇报给他,曲寒方思量一番,便同她说这几日要多注意,身边要随时准备着人,看情形是要生了。曲寒方说的沈夙媛自己隐约都有感觉,这两日胎动得厉害,当初四个月刚胎动的时候孩子还会闹,后几个月就全然平静下来,除非同它说说话,摸着肚皮时会偶尔动两下,而最近肚子里的小娃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似乎在蠢蠢欲动,蓄势待发,随时要冲破她的肚皮蹦达出来。   临产期将近的时候,平素里就不干事的人更是懒得如一只发福的猫儿般,卷缩在舒适的窝里。   林嬷嬷和玉莹围在沈夙媛的身边专心看着,这会儿是关键的时候,沈夙媛这状况随时都可能要生,身边自然是缺不了人,这接生的产婆都预备好了几位,而今都置在偏殿中整日里待命。而作为皇后被废黜后暂时代管后宫的沈皇贵妃,她基本上将这宫里的大事权柄都暂且交由林嬷嬷,再让林嬷嬷分派下去。   因为沈夙媛即将临产的关系,林嬷嬷只专心地看着沈夙媛一人就足够老人家折腾了,因而事情都让林嬷嬷转交给了玉莹,一般要先到玉莹这汇报再传到林嬷嬷这,最后告之沈夙媛来决定,现在干脆一步通过,直接由玉莹来决定。   玉莹办事的能力这一年来颇有长进,不会像从前那般,真那么实诚,就把所有事务事无巨细地全部都承担下来。她先前对于宝芯虽说是拿妹妹似的疼宠,心底里却是不太能全然信任宝芯的能力,之后林嬷嬷同她说了说,玉莹便有意无意地再把事情交给宝芯处理,她一旁监管,直确定宝芯这跳脱性子不会在办事时显现出来搞砸了她托付的事,玉莹逐渐放心下来,这才把手头上一些自己顾及不过来,但相对比而言并不是太重要的事交给宝芯来处理。同时,对于团籽和喜儿,玉莹也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   团籽和喜儿都有着显著的变化,特别是喜儿。原本的喜儿不仅是不谙世事,完全可说是如初生的婴儿般,且瘦骨嶙峋,瞧上去没几两肉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玉莹就给喜儿各种大小补药的补身子,这几个月来喜儿完全都变了样,整个人瞧上去丰润许多,她的一头长发随着经常的滋养护理也从干草便做海藻,喜儿的头发很黑,恢复色泽后瞧去一头乌黑光泽,格外漂亮。加上她的脸小,五官丰满起来后,大眼不再突兀,精巧的鼻头,樱桃小嘴,乍一看俨然就是个小美人胚子。   当时元氏瞧了,便痛哭流涕地感谢玉莹,说喜儿这模样就和年轻时候的婉妃娘娘一个模样刻出来的,玉莹届时听了,心中颇为动容,差点就要抹泪。只不过,喜儿虽然变漂亮许多,然而她的身子仍旧似十岁初头的孩童般,与她今时的年岁来说,确实让人揪心。她的骨骼因为小时候没注意,常年形成萎缩固定,很难再度复苏生长。   当时,沈夙媛让曲寒方给喜儿检查,曲寒方说过喜儿是有一定几率再次发育成长,只要按照正常人的发展趋势,停止生长的骨头说不准就能苏醒,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按钮,随着精心修复后,总有一天会好。当然,故障这东西,并一定就绝对能修好。   玉莹尝试过,可几个月来除了让喜儿长个十几公斤外,并没有得到明显成效。玉莹之后也就认命,不再继续操这个心,而是如曲寒方所说,顺其自然。   而元氏从冬日起就似乎犯了重病,不能起身了。可元氏还是超出了曲寒方的预期值,不仅撑过三个月,都快撑过大半年,直到这酷暑来临前,终于是撑不住了。那时是六月初的时候,元氏猛然有一日突发哮喘,呼吸梗着喉咙里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待发现她的时候,没想到人已经去了。元氏的尸身是宝芯最先发觉的,宝芯发现没有立即就把喜儿叫过来,也没去通知沈夙媛,直接就叫来林嬷嬷,私底下派了几个人把人好好地装扮一番,随后让元氏以最好的姿态办了一场足面的丧礼,就算是了却她的一生。   而元氏的去世对于喜儿而言,并不像大家想象中那般悲恸不能自已。相反,喜儿很镇静,她就跪在元氏的床头前,絮絮地极为小声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后,宝芯拍着喜儿的肩膀,林嬷嬷吩咐人把人好好抬出去火化,随后把拾捡出来的骨灰装在精心制造的盒子里,由林嬷嬷亲手交由喜儿。或许这对喜儿来说,是必须要经历的一次成长罢……这位被掩藏起来的公主,终是要认清这是世间的残酷,即便元氏希望她一直都这样天真无暇,但在林嬷嬷看来,这却是人一生中必要的过程。   除了元氏的去世和一如既往的养胎的生活,基本上日子还是算太平,而沈廉从那日过来后就没有再来,只固定一封书信给她报平安。沈夙媛表面上看似平静无事,其实她的内心却始终是惦念着这件事的进程,每次沈廉的书信都能给她一丝安心,可沈夙媛是知道的,这件事早晚有一天是要爆发的,而不管这一天是何时,沈夙媛目前只想要安心把孩子给生下来,其余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去费力费神。而且沈夙媛隐隐有感觉,一旦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后确定是男胎,恐怕这看似平静的湖泊表面很快会起异动。   七月初,算日子,当是这几日的事了,沈夙媛身边侍候的人与日俱增,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位天下最尊贵的皇贵妃生下她的第一胎,并殷切渴盼能诞下一名男胎,为皇室延续香火。而这位男胎,极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储殿下。   作为当事者的沈夙媛倒是显得极为平静随意,即便是临产期仍是十分地悠闲,简单的用过午膳后,朱炎又带着人驾临敬央宫。   最近朱炎明显要比前段日子表情紧张许多,毕竟按照几位太医齐齐断言,皇贵妃的产期就是这几日了,朱炎怎能不担心?他是听过的,女人生孩子格外的痛苦,朱炎从来不舍得沈夙媛受一丁点苦头,这一年来他这样悉心照顾着,整日瞧着,便最是喜欢她妩媚娇软的模样,他就喜欢将她宠成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而这一天他是想过的,就是因为想过,才更替她感到焦虑不安。   朱炎怎么都不能忘记……当初他的母后就是因为生他的时候难产,落下病根,即使后来张氏从中做了手脚使睿德皇后的身子败坏而无法恢复,可刚刚诞下朱炎的时候,睿德皇后的身子确实非常虚弱,靠药物调理才逐渐好过来。而朱炎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沈夙媛的病态,他看到她生病,心就和被什么揪起来般,生生地发疼。前个月前,她还在为睿德皇后的事情忙的后脚不沾地的时候,直到最终昏倒在他怀里,朱炎就发誓,绝对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再受一点苦!   他瞧着用过膳食后女人闭着眼安静的容颜,心里头的情绪复杂充盈,他的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子尽量全部都靠向自己,他和她就这样相依相靠,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话,气氛格外静谧,可从他们的身影看去,就像是交颈的鸳鸯般,让人艳羡不已。   不知过去多久,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朱炎还道是怀里的人睡醒了,立马低下头来看她,不曾想却见到她一脸煞白的面庞,整个心霎时提起来,唇瓣颤颤嗦嗦地张嘴:“怎么了,媛媛……”   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像……要生了……”   第109章 第二更   就这样,在一个宁静的申时时分,宫里上下全部沸腾起来。   朱炎因皇帝的身份只能守在屋外,一扇门隔住皇帝陛下的脚步,即便朱炎再想要入内,这女人生孩子,男人是没法进去的。曲寒方在外头同朱炎一块等候,他瞧着朱炎心焦如焚,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来回渡步的样子,便发于好心出声安慰:“皇上不要太过担忧,皇贵妃娘娘吉人天相,断然是不会有一点事的。”   朱炎抬起眼来看向曲寒方,说起来,朱炎曾经对曲寒方的感觉那是相当复杂的,因曲寒方同沈夙媛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过于亲近,朱炎曾一度向沈夙媛明里暗里的提示过,沈夙媛不是不知道朱炎是小心眼作祟,吃曲寒方的醋。可沈夙媛同曲寒方确确实实就是正经的妃子与臣子的关系,只是因为沈夙媛怀着身子,曲寒方虽是身为朱炎的专属御医,但朱炎没病没痛的,而他一心只为沈夙媛能在怀孕期间能够舒坦些,除了整日研究让她怎么吃得开心些,睡得舒服些,即便心里头藏着对沈夙媛无法割舍的情感,于曲寒方这样面部表情基本损坏的面瘫型人格来说,他平素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只专注研究于他自己的事情。   因此,逐渐的朱炎这才消除了对曲寒方的关注,而此时此刻,朱炎望着曲寒方,心中对屋中之人的关怀早令他完全忘记对曲寒方曾经的芥蒂,他的声音非常冷静,宛若一盆凉水,在这热得令人受不了的大太阳和焦急等待的烦闷焦虑中猛地泼下来,朱炎脸上的焦躁之色减少许多,再怎么说,朱炎都不想在曾经这个他芥蒂过的人吗面前表现得那样慌张失态。   “朕自然相信……爱妃一定会平安无事。”朱炎双手负于背后,下颚扬起,眸光清亮地回望曲寒方。   曲寒方见他如此,心道他冷静下来了,毕竟就算再不冷静,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而且他相信老天会庇佑这个宛若精灵般狡黠美丽的女子,她定会平安产下孩子,继续太太平平地做他的皇贵妃娘娘。自己,则依旧是在角落里,专心研制医学的曲神医。就算两人之间还有瓜葛,或许以后都会转接给她生下来的孩子身上罢……他这样想着,夏日酷暑,每个在殿外等候的人面上都汗流不止,唯独曲寒方和自带凉气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额头上连一点汗渍的没有,平滑干净,安静地宛若一阵云烟,又似白雪皑皑间纹丝不动的青梅。   连朱炎都不由地朝他多看了一眼,眼里带着一丝古怪和困惑,最终还是转过头,看向那紧闭的屋门,而里头传出一阵阵的惨叫,和许多人嘈杂的声音,还有不断地里面出来换水的宫女,如此进进出出,一直折腾到傍晚,孩子都还没生下来,朱炎就感觉这屋里头人的叫声微弱许多,不及刚开始那般惨烈。   一方面朱炎担心里面是否出什么事了,另一方面,朱炎也在想是不是孩子就要生出来了……毕竟听着沈夙媛的叫声,这是朱炎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可他没办法,朱炎认为他必须要听,只有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这份痛苦,朱炎才觉得他能够替里面的人一起承担痛苦。   一直到太阳都日落西山,晚霞遍布,喻德海本想着是否要提醒皇上用晚膳,可他在一旁打量着朱炎的脸色,最后还是忍住想说的话。   明显的,这个时候,皇上怎么可能会有胃口进食呢?喻德海当然不敢自讨没趣,实际上他同皇上一般,都揪着心等待里面的人生下孩子,此时的喻总管大人同样是一丁点的胃口都没有。倒是几位原先同皇上一起在外头焦急等候的大臣在玉莹等几人的劝告下现行回去休息。   殿外的人瞬时少了许多,只剩下朱炎曲寒方等一众随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而玉莹之前看过里头的情形,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是生不出来,毕竟皇上龙体要紧,故此玉莹大着胆子,慢慢地走到朱炎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皇上……要不,您也先回去小憩半晌,一旦这边有什么消息,奴婢立刻派人过来……皇上,您看……”   “不必了,朕就在这等着。”   “皇上真的……”玉莹还想说什么,但见朱炎的面色坚定,心头一震,她想到皇上对待皇贵妃娘娘的用心,玉莹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继续劝下去。一转身,继续和大家伙儿一起耐心等候。   火烧云大片大片地照在众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夜幕很快就降临了,里面的人还没生下来,已经过去二个时辰,晒了一下午的太阳,朱炎的脚跟站得不再那么稳,喻德海吩咐人搬来椅子想让朱炎坐下,朱炎却摆手拒绝,喻德海无奈,便只好转向一旁同样也在等候的曲寒方:“曲先生坐罢……”眼见曲寒方一副要摇头的架势,喻德海小声说了句,“皇上性子倔,但现在总要有一个人撑着,先生还是坐下罢。”   曲寒方的身子低质毕竟不比朱炎,他表面上瞧上的确要比朱炎冷静,但喻德海是个眼尖心细的人,他看得出来,曲寒方其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若不坐下来歇息歇息,喻德海真怕这位文弱的曲神医会晕过去。   喻德海都这样说了,曲寒方毕竟和朱炎的立场不同,他不好拒绝,便眼里带了些许微弱的笑意看了眼喻德海,便坐下来。坐下时,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曲寒方眼神一晃,很快就稳定住,抬头眸光清冷地往里面看去。   喻德海见此,头转到一边和松竹般的朱炎,小幅度地摇着头站在一侧去。   就这样一直等啊等啊,夜幕漆黑,空气里的热度被驱散许多,凉风轻轻地吹在人的身上,朱炎一天下来都没吃多少东西,还晒了这么久的酷烈热光,就算再有能耐,身子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当人晃动了一下后,身旁一直有关注他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看情势恐怕还有等上些许时辰,皇上用个晚膳换身衣裳再过来也是不会耽搁的。”   朱炎听到曲寒方的声音,眼神立刻转过去看向他,抿着一张唇,淡声道:“寒方也在这等了这么久,比朕更该下去休息。”   曲寒方见他一双眼,火花噼里啪啦地小簇烧着,夜里的眼极其的亮,曲寒方仍是一脸肌肉死坏的样子,语声平淡:“微臣是为了皇上的龙体考虑,皇贵妃娘娘到时候一生下孩子,身子意志都是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皇贵妃娘娘,最需要皇上在身边陪伴。可是要是皇上现在病倒了,娘娘醒来后身边少了皇上,那么娘娘心里该多伤心失望?”   这一番话说得朱炎无言可对,他是很想要反驳的,然而朱炎偏偏对曲寒方的话根本反驳不了。确实,他之所有这样强撑着想要坚持在外头不吃不喝地等着,一是他真的没心情用膳休息,二则是他怕这一抽身离开小会儿功夫,里面的人万一就诞下孩子,那时他可不就错过第一面的机会?   故而朱炎才不愿离开一分一秒,他要守在这,当她生下孩子后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然后朱炎想不到的是,这生孩子真当是件非常漫长而艰难的事,他以为以沈夙媛的身体低质应该不会这样困难,哪曾想到这生孩子哪里是身子底子好就能顺顺当当就成功的,这世间上总有不确定的事发生,而朱炎如今心焦难忍,他是真的怕……怕里面的人出个什么好歹,那他……他该怎么办……   不许想了朱炎!男人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给抛开,眼神坚定无比地朝着前方看去,她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定会!   朱炎最终还是听从了曲寒方的建议,但他没有直接回寝宫去休息,而是让人在外头置了桌子椅子,然后把晚膳端到院中央。   喻德海见曲寒方劝服了皇上,内心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人下去准备膳食。   朱炎坐在椅子上,这才感到腰板酸疼不已,可他心里想得更多是屋里面到现在还在为生孩子而煎熬的人,他这样都累得浑身疲软,那么里面的人……不知要比他痛苦难熬多少倍。   朱炎这样想着,眼眸紧紧眯着,薄唇抿着,一直保持着严肃万分的脸孔,等人把膳食都送上来后,朱炎便对坐在一边的曲寒方说道:“寒方也过来同朕一起用膳罢。”   曲寒方倒是没想到朱炎会邀请他一同上桌,下意识地就出声拒绝:“微臣还是……”   朱炎却眼睛一瞪,沉声道:“难道曲卿不愿听朕的话吗?”   曲寒方知道朱炎和沈夙媛一样,骨子里都有一份执着,当初沈夙媛要他入宫,即便没有明着缠着,然曲寒方却感到有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给生生套住,就算自己想要逃离这张可怕的网,最终还是没能逃开。曲寒方一想到她,心里头就诸多感概,眸光微微黯淡下去,脸上终是露出一丝无奈,轻声道:“微臣遵命。”   说罢,人走到桌旁坐下,然而他的手还未拿起筷子,里面就冲出一个人来,激动亢奋地大声叫道:“娘娘、皇贵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是个皇子啊!”   第110章 诞下皇子   皇贵妃诞下龙子,这个消息宛若狂风暴雨,瞬间席卷宫廷上下每一处角落,而作为当事人沈夙媛,此时正躺在她心爱的男人身旁,她全身脱力,真是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刚从接生婆手里看了会孩子,连抱孩子的手劲都没有,身上还粘粘乎乎的,脑袋就搁在朱炎的胸口,好不容易才会缓过那一阵晕眩的感觉来,此时只觉得身子虚弱发凉,便不由地缩紧了,发出类似于喘息般地低语:“皇上……看了孩子么?”   沈夙媛的声音很轻,轻得若是一不留神似乎就会从耳边飘过去,然朱炎的精神力一直非常集中地放在沈夙媛身上,她的话被朱炎捕捉到,一字一个十分清晰。他立马低下头,额头抵着女人粘湿的发鬓,轻声回道:“看了……生得与你极像,将来长大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朱炎刚说罢,沈夙媛就噗哧一声笑了,她笑着有点喘不上气来,朱炎见此,眉心一蹙,忙小声地提醒她:“别用力……”   “嗯……”她应了一声,缓过劲来,抬起含笑的一对温润眼眸,轻声道:“怎么像我……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朱炎一听,真真失笑,用手轻轻地刮了一下沈夙媛的鼻梁,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同朕顶嘴,你该安生休息……”   “浑身黏糊糊的……难受……”   沈夙媛想要翻身,但使不上力气,朱炎便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配合她的动作,一边道:“那朕叫人进来给你清洗……”   沈夙媛眼皮垂着点点头,随后朱炎便吩咐人准备好温水和相应的干净衣裳,他本想留在一旁全程围观,但沈夙媛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说要他出去,待全都清理好了再进来,朱炎顾及到她如今的状况,也不同她硬顶,便答应下来,三步一回头地走到殿外。而当人来到殿外,一眼就瞧着夜色下还坐在饭桌旁边,一副冷静自持的曲寒方,心中一动,腿一抬大步走到曲寒方身边。   曲寒方感觉到他人的气息接近,抬起下巴来,一看是朱炎从里头出来了,面色一变但转瞬间便稳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朱炎行礼,朱炎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摆摆手,冲曲寒方眉开眼笑地说道:“曲卿不用继续留在这了,皇贵妃和孩子都很平安,曲卿有这样一份心意朕心中已有数,曲卿……回去休息罢。”   听到朱炎说沈夙媛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曲寒方是极想要亲自入内确认一番,毕竟所听为虚,眼见为实,然而曲寒方并非不懂规矩之人,他已经感受到朱炎这话中之话,一个外臣,驻留于妃子宫中,即便是聊表做臣子的衷心,这也早就足够了。再继续关心皇上的嫔妃,这就有点不合理了。   曲寒方明白自己该离开了,他的双腿经过一日的站立,早就疲惫不堪,特别是在暴晒之下,加之此时此刻心境猛然一放松,身子瞬间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让朱炎这话里话外的一通刺探,曲寒方知道自己已到极限,若再不离开,他或许就会流露出不该属于他所能表现的情绪来。故此,曲寒方朝朱炎拱手作揖,轻声道了句:“那臣先行告退。”话音刚落罢,曲寒方慢慢往后退,遂旋身离开敬央宫。   而望着曲寒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朱炎的眸光于夜里变得深沉许多,他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里面的人出来通报他可以入内,朱炎这才收回放在曲寒方背后的眼神,心思立马全部转移,快步进入寝殿内,里面的人已经换了一身的干净衣裳,轻薄的裹身亵衣,头枕在柔软的绵柔,整个人姿态慵懒舒适,像是都快和床褥都融合到一块去了。   瞧着她这般姿势,朱炎忍不住嘴角牵起,目光默默地落在她身上,步伐夸大,没几步就已经来到床边坐下,沈夙媛半眯着眼,宛若一只懒猫般,手脚蹭动着爬上他的身体,眸光顺其自然地朝上看向他温柔的脸庞,遂像是寻到她心目中的港湾一般闭上眼,轻轻呼吸起来。   朱炎知道她是累了,本来心里头还有些话想说,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他想让她好好休息,而他会竭尽所能,陪伴在她身边,生老病死,一起走向最终。想到这,朱炎没由来地感谢上苍能赐给他这样一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他曾经以为爱情对于一个帝王而言,会是最致命的打击。但当他自己感受到爱情的洗礼冲刷时,朱炎才明白,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心会安定,做事会有目标,而非单纯的只为了家国天下。   这时候的朱炎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而沈夙媛的存在,让他变得像一个正常人,他从小的时候就渴切地希望自己能有普通人的婚姻,一份甜蜜寻常,平凡里却透露着无比的幸福,他要证明,帝王世家的人……也有真心,有真情。而非如他的父皇那般,为了可笑的自尊心和皇帝颜面,悔悟终生,临死都不能解脱。   他不想让自己最后变成这样可悲可怜的孤家寡人。   而现在,朱炎已心满意足。   调整修歇了一日,敬央宫仍旧拒绝任何人来访,除去朱炎可随意进入。和以往一样,想要来献殷勤的人必定是如过江之鲫,朱炎想到她而今刚生完孩子,哪有精力来接待这些豺狼虎豹,自是要派人严加看管,不允许一个漏网之鱼。就连沈丞相想要亲自过来,都被朱炎几句话给轻易避开,打发掉去。   这件事上,朱炎十分坚持,要想探望,这不是不行,但必须得等人的身子彻底缓过来,能够接待人时,才能把禁止入内的规矩给撤了。   皇贵妃生下皇子,这天大的喜讯很快就传遍民间,自然也传到沈夙媛的母亲,燕平大长公主的耳朵里去。大长公主本还想继续游山玩水,享受享受多姿多彩的生活,但自己亲女儿给生了个乖孙子,作为母亲,大长公主怎么还有心思玩乐?当即从遥远的风景线地带,租了一辆豪华马车,历经时日行程,终于来到皇宫。   燕平大长公主来得巧,禁入令刚撤销,她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拦,但目前来说,坐月子时的女人是相当脆弱,头一个月最重要,一个不慎身子染上个什么灾病,这留下的后遗症是后患无穷。大长公主是生过孩子的人,自是最明白不过,她由着林嬷嬷先带入偏殿,完全改变了以往泼辣飒爽的行事风格,倒是同林嬷嬷相当拘谨客气。   林嬷嬷见大长公主如此,便笑道:“大长公主稍等片刻,娘娘待会儿就过来了。”   燕平立刻摇头摆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色,急道:“这怎么成,若是有事,本宫在这等一会儿无碍,切莫不可让媛媛下床,这伤筋动骨是万万不能的。”   林嬷嬷知道燕平担忧什么,她起初也是这样同沈夙媛这般讲的,奈何人偏生这时候发挥出她底子好的功能来了,刚生完孩子那日确实是虚弱无力,然补了三日功夫,居然就神清气爽,面庞红润,能走能跳,问起来竟是同寻常一般,气力都全恢复了。然为了能过上安生平静的日子,沈夙媛还是对外称没恢复过来,反正一般女人坐月子要一个月,她糖糖皇贵妃,偶尔虚弱一下,坐上几个月缓冲缓冲又有谁该提出意见来?何况沈夙媛确实是要给自己争取一段时间,她之前身子六个月大的时候没法分神去想那件事,而现在她必须要去正式此事。   她生下孩子的消息当然也传到外头,沈廉人没过来,但送了书信和补品过来,第一自是恭贺她生下孩子,还是个皇子,如此一来,以朱炎对她的宠爱,这皇储的位置还不手到擒来?她未来太后的头衔想来都能提前摘下了。只不过沈夙媛对于名分这种东西着实不是特别在意,她此刻最在意的自然还是沈廉之前说沈家中有神秘人屯兵的事。沈廉倒是也在书信中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她生下皇子这两日,这边沈家兴奋归兴奋,却没什么有何异动,而这一头新军情况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看这情势,似乎这未背后之人打算长期建立这支军队,而非用来短攻。   沈夙媛就这样暂时和沈廉书信来往,同以前一般,她是很想要亲自前往,可这时候的她是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大刺刺地被展现在群众眼中,她偶尔还得时不时当个门面应付一下这些来探访的人,沈夙媛就算是再急,再想要亲自确认,那少说还得过一个月,把这月子坐足后,把身子彻底调养好,说不准朱炎还会允许她出宫去。现在……她若急着出宫,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和调查。   沈夙媛目前为止,仍不想让朱炎知道有人私底下屯兵的事,又或者说……是不想让朱炎知道,这屯兵之人很可能是沈家的人。   这种想法是很纠结的,可有时候世间上的事安能两全,她便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朱炎自己察觉到,那她就真的是无力乏天,届时问起来,那时候沈夙媛也就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但就现在而言,事情还未彻底调查清楚,她是不愿就急忙忙地摆到台面上,到那时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就不是沈家一家姓氏的事了。会有多少趁火打劫的人,恐怕数都数不清罢。   而目前为止,沈夙媛都还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这件事,包括林嬷嬷,但现在,沈夙媛知道,有些事是不说不成了。本筹划着要把事情全盘脱出于林嬷嬷的沈夙媛却没想到,她打算要说的时候,燕平大长公主竟从宫外回来了。她想过,她这位不靠谱儿的娘亲早晚都是要入宫里来的,先前几次三番都被朱炎给硬生生命人拦住,这次她诞下皇子的大消息,她这娘恐怕还是会坐不住。   正好她如今在坐月子,这一点上燕平大长公主作为过来人,好说能插上几句话来。加之沈夙媛同燕平大长公主确实许久一段时间未见,说起来,沈夙媛颇有点想念她这位不着调的娘亲。听说她自从来宫里探望数次都被朱炎给无情拦截并拒绝后,大长公主一时心灰意冷,干脆到处游山玩水,一边欣赏美男子,一边过她的逍遥日子,沈家的事全都抛在脑海。这一段日子,过得都快赛过神仙。   她当然知道宫里的沈皇贵妃,她的女儿身边有的是人保护,如今的自己,就连近身都难,因而大长公主一下就看开了,直到沈夙媛诞下皇子,大长公主寻思着,都到这份上了,不至于皇上还要把她这亲姑母抗拒千里之外吧?再说张太后和林皇后那两个成日里想害她的宝贝闺女的祸害早被除了,而今后宫之内的第一把交椅明里暗里早就归她的闺女所有,她就不信,就这样……皇上还要把自己给赶出去。   幸好,这次的大长公主非常通顺地没有经历任何阻挠就入了敬央宫,在偏殿内和林嬷嬷一块等着,态度和善亲切,完全变了样,把林嬷嬷给看得一愣一愣,心里不停地想,大长公主这一遭在外头这是经历了什么,居然性子改变如此之大?不过到底是娘娘的亲生母亲,会这样关心娘娘,林嬷嬷看着自是欣慰。   里面的人整理穿戴好后就派人请偏殿内静静等候的大长公主请入内,大长公主目光四下看了遍,只觉得她这闺女的侍婢宫女一个个真挑的好,这生得都俊俏动人,大长公主不由心想她闺女真是不怕皇上会偏心,看上她宫里的人,要是她的话,一定找一些其貌不扬的来,让皇上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多好啊……大长公主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沈夙媛的跟前,许久不曾见到她这气场强大的闺女,如今这乍一看,大长公主都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来了。   她穿得非常简单的一身雪白罗纱裙,面容素净,连耳坠子都没戴,就分外简约地用一根玉簪将一头乌亮的长发挽起来,略显松垮,却并不凌乱。一双眼眸光润泽透亮,姿态比之以往要丰腴不少,然却一点瞧不出臃肿之意,只觉要比从前显得更多些人情味亲和力,目光就这么望过来,轻轻柔柔,看得大长公主这心里头一片软意。   到底是做母亲的,即便对这亲女儿心里头感情再复杂,这种时候,大长公主也什么都不作想了。   她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沈夙媛给揽入怀中,立马眼泪就涌上眼眶内,泣声道:“媛媛啊……母亲实在是太想念你了……”   沈夙媛虽和大长公主没有太多的交际,委实谈不上多深的母亲情分,然如今见大长公主这般动情,她总不好在这和个面瘫似的无动于衷,稍稍一酝酿,资深演技派沈夙媛冒出来了,她同大长公主那般泪眼莹莹,动情地说道:“母亲……女儿也想母亲……”   大长公主一时没去想平素里的沈夙媛是如何的,只觉得此刻的沈夙媛柔软乖巧令人心疼,她没怎么感受过做母亲的滋味,之前在沈夙媛的真心提醒下醒悟过来,明白了沈家的险恶用心,之后她倒是有想过和沈夙媛重修母女之情,可碍于皇上挡在面前,大长公主没法表现,遂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四处闲游。而今回到皇宫,同自己的亲女儿久别重逢,大长公主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滋味。   她不由地便想到了太皇太后,因此和沈夙媛抱在一起哭了半会儿功夫,便掏出帕子把眼泪水都擦干净,随后说道:“真是的,母亲失态了。”   沈夙媛微笑看着大长公主,接过一旁林嬷嬷的手绢抹了抹眼中的水雾,旋即冲大长公主柔声说道:“母亲没有失态,就算失态又如何?这是在女儿的敬央宫内,母亲羞臊什么?”   大长公主见过她许多模样,却唯独未曾见过她这般柔婉如水般的姿态,眼睛瞅着的同时心中在想,果然是生了孩子做了母亲的人,整个神态姿容似乎都不一样了。   “听外头的人说,女儿生下的是一位皇子?”   “是啊……”   “不知外孙如今在何处?母亲也是个做外婆的人了,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要见一见咱们媛媛辛苦生下来的宝贝外孙子。”大长公主如是说。   沈夙媛听罢,便柔声笑道:“孩子正休息着呢,一点声音不能听得,若不然保证醒过来,哭倒是不会哭,就是睁着眼不睡了。故而还是等孩子自个儿醒过来后,女儿再带母亲过去看,如何?”说到这,沈夙媛其实略微有点头疼,说来她自己作为婴儿时期穿过来的典型案例,听林嬷嬷说,当时她也是没哭,还总是睁着一双明明睁不开的眼,四处打转,那目光还特别冷静,有时候乍对上一瞧,还真能把人给吓一跳。   当时沈夙媛刚生产完时身体虚弱,没气力去接孩子,可也是凑近看了,这孩子不哭不闹,闭着眼,特别乖巧。接生婆还怀疑是不是喉咙里卡住什么才会不哭,还特地看过,发现嗓子眼没卡,孩子就是不哭。而之后的十来天,更是没哭过一次,除了吃乳娘喂的奶,其余时间就是正常婴儿般的嗜睡状态。   一开始沈夙媛还怀疑过她莫不是那么坑爹自己是穿越的,生得也是穿越的,幸好……她一个有过丰富经验的人在这十多天的观察中发现,孩子是真乖,一点不闹,沈夙媛总算安下心来。   说实在的,有她这么一个就足够折腾,这要再生个穿越者,她真怕这时代会HO不住。   大长公主听沈夙媛这般说,再瞧着她的神色柔软温婉,大长公主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懊悔和痛意,她是想到那时她刚刚生下沈夙媛的时候,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全权交给林嬷嬷来管,而生的时候年纪小,那时的燕平还有小女儿家的任性和肆意,抛下一切只为爱情的人却被爱情给背叛,便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成日里花天酒地,混得不成样子。再涨一些,随着沈夙媛的长大,大长公主被少年老成的沈夙媛克制,稍微节制一些。   而那时的大长公主尚还未想过,是什么样的成长回逼着一个不过五六岁大的女孩家竟就显露出这样厉害的气场。除去沈夙媛穿越者的身份,在公主府里长大的孩子,要经历的苦难绝对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多得多,而若非沈夙媛是穿越过来的,平常孩子,恐怕早就丧生在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陷害中。也就是她早就看穿这些人下三滥的把戏,一个个都躲开了。   然那时候的大长公主,是全然不知情的。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再不懂事的人许多东西也应该是明白了,而作为一个母亲,没能在最好的时候给孩子最好的教育,这做母亲是做得相当失败的。可以说,大长公主就是个失败的母亲。   幸好,大长公主好运,遇到了沈夙媛。   沈夙媛自小心宽,许多繁琐小事从不记在心上,她何尝不明白,那时候感情生活都完全失败的大长公主会处于怎样一个境地,说起来是没人教她,该怎么去应付这些问题。而外祖母当时采取的是类似的放养手段,但并非完全任由大长公主,曾派过人来好好地管制过一段时间,然大长公主同沈丞相之间的恩怨实在结的太深,导致大长公主长期都处于一个被点燃的炸药包状态,之后太皇太后看大长公主实在不长进,想着这一对夫妻的关系,老人家恁的心烦,也就眼不见为净。   这漫长的放纵早会让大长公主到如今才真正开化,这种愧疚之情如同早就根深蒂固的一枚种子,忽然间浇灌上纯净的水源,遂萌芽爆发,茁壮成长,迅速长成参天大树,直要冲破大长公主的胸口,从嘴里冒出一根根枝桠来。她原本抑制的泪水这时候突然间汹涌落下,顺着大长公主的脸颊一颗颗地砸落在膝盖上,她一下就哭得泣不成声,哭得连沈夙媛都没来得及有一个心理准备。   一见她这般,沈夙媛立马就皱起眉头,刚要伸手,就见大长公主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地痛哭着,沈夙媛虽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何而痛哭流涕,但作为从燕平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沈夙媛莫名的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忍不住心头动容,喉咙里话语转了转,终究是从嘴边说了出来:“母亲……别哭了……女儿在这里,母亲若有什么想要同女儿诉说的话,尽管说出来……”   大长公主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怎有脸说呢?那些往过做过的荒唐事,她如今回首起来都觉得不堪入目,就连来皇宫之前,她仍在外头游荡玩乐,她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是太失格了……大长公主即便有许多话想要一股脑儿都和沈夙媛倾诉出来,然此时此刻的她,觉得这些话就算是说出来,也已经不顶用了。   那些过错无法弥补,她是个失责的母亲已是无疑。   沈夙媛见此,这产后忧郁症莫名地就冒出来,她低头瞧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长公主,心中长叹一声,神色显得分外忧郁惆怅,声音低低地道:“母亲……这世间上,哭是最没用的选择。宁可放下面子去说去做,最好也不要哭……”   第111章 大结局   沈夙媛的话就像是一剂良药,灌入大长公主的胸口,懊悔所带来的痛楚情绪逐渐消淡,大长公主的哭声逐渐歇止,应当是沈夙媛沉重而富含深意的话令大长公主隐约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一丝不对劲来,因而她不再继续哭下去。而当沈夙媛说完这句话后,她似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涌进来,这种伤感令大长公主一时间略显得沉闷,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大长公主便只拿一双哭得红肿的眼望着沈夙媛,一言不发。   对头的人见此,心中莫名一声叹息,她这人气量一向比较大,没必要特别计较的人或者是事一般而言她都不会过于执着,因而就算是燕平大长公主小时没带过她,和沈驸马一通纠葛没完没了,直至今日,这都过了半辈子才知道悔悟。   沈夙媛觉着,如果不是天大的仇怨,都还不到彻底闹翻的程度,然面对这位生下自己的亲母,沈夙媛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就是刚入门,好歹算正式挂上名了。故此有些话,沈夙媛从前是说不来,又没机会说,如今……沈夙媛想至此,便打起精神来,同燕平大长公主明明白白地讲清楚。   “不论从前母亲有多少次犯糊涂的行径,而今如往昔大不相同,母亲也该要彻底放下才是。毕竟夙媛是您的亲生女儿,母亲心里头藏着的介怀夙媛何尝是不晓得的?其实早没人来怪母亲了……”   燕平大公主听着沈夙媛温声软语的绵柔腔调,心头忍不住再度泛起一阵酸涩苦楚,她曾经的那些荒唐行径,一直到之前为止,她只感觉于此刻仿佛都明明白白,一览无遗地显现在面前人的眼中。   她深深清楚,她的这个女儿,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小就看得通透,都怪她这个做母亲的,那时年纪轻,气盛凌人,不顾及身边她所需要去关怀的,直到决心进宫前还在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而踌躇不定……之前那一回她对她的女儿还是有些惧怕的心理,因而虽是感慨于这多年来的纠葛,到底是释怀不少……只是之后她这可怕的亲侄子硬是拿借口理由拒绝她入宫见她的女儿,她也不会一气之下就收拾包囊行装游历四方去了。   今日回宫,这短短三言两语的交谈之下,燕平大长公主才觉出她的幼稚和愚不可及来,面对沈夙媛的善解人意,她惭愧无地自容之余,终于是放下心头那一块纠结缠绕的一团乱麻,长长叹口气,掏出干净的手帕抹去脸上的泪渍,同沈夙媛轻声道:“母亲明白了……母亲先前,是来过宫里想要来看看你……”燕平还是没忍住,把这其中一点小插曲给说出来。   沈夙媛一听,再看她这欲言又止的表情,立时就联想到,她这话里的意思……眼里带出些许无奈的笑意,随后沈夙媛非常平静柔和地同燕平大长公主说道:“这些事既然都过去了,母亲就不用继续放在心上,想多了反倒是对自己的身子不好。既然母亲这一趟难得回到宫里,正好,母亲也许久未曾同外祖母见上一面,再怎么说,外祖母都是母亲的生母……若不然现在……”   燕平大长公主乍一听,心里咯噔一响,说起她的这位生母,才是她最害怕,真正不敢入宫的原因。当初沈夙媛由着被放在太皇太后身边,燕平大长公主倒是有过入宫看望的念头,但每次去都要被损上一顿,这对于那时候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的大长公主而言如今能够忍受?多来几次,就让燕平大长公主打起退堂鼓,这样一来……两母女真是许多年未曾真正聚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   沈夙媛的提议让燕平大长公主心中说不出的别扭,然此时此刻的燕平是知晓她亲生女儿的这份心意的,她就是想让自己和母后的关系能够重修旧好,就如同她和夙媛一样。燕平大长公主尽管心里有着一些胆怯惧意,然既然都入了宫里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她主动些,干干脆脆,届时还能减少一些尴尬场面。想罢,大长公主便横下心,抬起眼来,直视沈夙媛道:“媛媛的意思母亲心里非常明白,母亲真是惭愧,事到如今,这点事还要媛媛来提醒。母亲这就前去静心殿,说不准……这一去要极晚才能回来……”   “无碍,母亲便是今日宿于静心殿都没事儿,这又不是一去不回,女儿人也就在这敬央宫内,哪儿都不去的。母亲回来时,自会有人来通传,母亲尽管先去就是。其实女儿是真心希望母亲能和外祖母把从前那些误会都说清了……这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能有多大的心结呢?都不过是一些隔夜的误解,解释明白就好了……这样,往后一家人经常聚会闲谈,不至于见面尴尬无言,这种场景……是女儿万万都不愿看到的。”沈夙媛同燕平大长公主掏心窝子地说,说罢,燕平大长公主的脸上亦露出了然的神色,伸过来握住沈夙媛的手。   “那母亲先过去了。”   “去罢。”沈夙媛淡淡地说罢,就目视燕平大长公主起身从座椅上站起来,遂同时起身,燕平大长公主忽然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摇摇头道:“母亲知道这坐月子的女人是最虚的,不宜多动,故此母亲不用媛媛那么麻烦再送到外头去,母亲自个儿过去就成……你好好呆在这宫里头,外头太阳大,晒得很,这里头凉爽,小心一出去就晒晕了。”   燕平大长公主刚说完,沈夙媛就笑了笑,她抿着唇,眼睛笑成一道弯月,明眸皓齿,风情迷人,令燕平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感叹与欣慰,想来,这次生产并没影响到她女儿的容貌,这瞧上去虽不及以往那般健气精神,却恁的有一股慵懒诱惑的女人味道,燕平觉得身为女人,还是像这般更能取得男人的欢心。   燕平大长公主是吃过这亏的,但她并不清楚朱炎的性格,只觉得作为一个帝王,说来美人怎比得过江山?衰退的韶华容颜,谁知道能不能架得住不断入宫的新人?燕平大长公主的心思很简明,这是她多年来在宫里得出的结论,不过她不像以前那般浑,这些话她还是留在心里没说出来,她的这个女儿一向聪明敏慧,燕平觉得不用她来说,想必夙媛心中都是深知这个道理的。因而燕平其实并不担忧,心中赞叹完沈夙媛的越发出众的美貌后,便同她告别带着随行的人坐上车辇前往静心殿。   待燕平大长公主离开后,沈夙媛整个人又松软下来,方才同燕平大长公主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沈夙媛的心里话,她而今生下龙子,朱炎又对她言听计从,百般宠爱,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舒坦,沈夙媛觉得,是该把一些烂芝麻绿豆的往事都给理清楚了。总不能今后一家人永远都不见面,不团聚罢?还有这一件搁在心里头的大事,沈夙媛虽然目前碍于她坐月子期间,没法动弹,真正着手去做,可她连日来总是在做一个梦,这个梦令沈夙媛不得不日夜警戒,她觉得……这件事必须要抓紧时间想个法子,最好是个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法子。   她心头念着这个事,午觉怎么都难安眠了,辗转反侧,过了会儿还是从躺椅上起来。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便撩开帘子入内,便见林嬷嬷面上挂着一丝忧心来到她身边,眼神犹犹豫豫半晌,终是没忍住,把这几日观察下来的疑惑同沈夙媛说道:“娘娘近些日子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按道理,老奴是不该问的,从前娘娘若愿说,即便老奴不问,娘娘都会说。而今娘娘一直藏在心中,就说明此事非比寻常,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故而老奴一直都没有问……可是这些日子来老奴瞧着娘娘怎么都睡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老奴这心里头……着实忧心……真想要替娘娘分担……”   这件事,除了沈廉和他派去调查的心腹以外,据沈夙媛所知,宫里就只有她是知情者。换做以前,沈夙媛一开始就回把事情都告知于林嬷嬷,然这次她选择一个人隐瞒下来,说实在,是因为沈夙媛不想让林嬷嬷一大把年纪还为此等事去忧虑不堪,坏了身子。毕竟这事牵扯众多,告诉了林嬷嬷,沈夙媛委实怕林嬷嬷身子受不住,整日都想着念着,但林嬷嬷同时又对此事没辙,这还不如不说,省得叫人心里难安。可如今即便是不说,以林嬷嬷对自己的了解程度,怎会察觉不出来她连日来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波动?   沈夙媛想了半晌,最终还是转过头来,目光看向林嬷嬷,声音低缓地张嘴道:“嬷嬷想要替本宫分担的心情本宫是知晓的……但是此事非同小可,本宫认为……嬷嬷暂时还是不知情的为好,不然整日里为此忧心忡忡,反对身子不好。”   她先和林嬷嬷打了声招呼,林嬷嬷听罢,心中动容不已,同时亦是多种情绪往心里头灌,娘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这件事的的确确非常重大,之前睿德皇后和婉妃娘娘的事,包括张太后林皇后事件,娘娘每每都是第一时间告知于她,而此时居然比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还要厉害……竟令娘娘这般从容淡定的人都显得如此担忧不已,想必一定是同皇上有关的罢?   林嬷嬷心中思虑一番后,最终还是低眉顺眸,轻声说了句:“娘娘不愿说,老奴便不会再多过问。老奴只希望娘娘这刚生产完,能过得开心舒顺些,不要坏了心情……这坐月子里落下病根,是要落一辈子。故而老奴不求别的,只求娘娘能够放宽心,把身子养好……这是老奴目前最关心的事。”   沈夙媛自然是很想有人同她一起来商讨此事,不想要事事都自己来承担,然而这件事毕竟和往前的都不太一样,这是关乎到她自身,牵扯到整个沈氏家族的切身利益,沈夙媛最怕的就是,沈家中真有人和此事有所联系。因为即便她再不愿意看到,也不能不承认沈氏之中,确实有狼子野心之人的存在,但沈夙媛并不认为此人就会是她这位爹。   说来沈丞相权倾朝野这么多年,若真想要隐藏兵力随时准备篡位的话,怎么会这个时候才开始准备?若说这兵力是有个三五十年的实力,她怕是一下就会怀疑是她爹,可这兵建立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不像是要篡位的表现……偏生这支兵力中有七成人都是外族人,这就更让人无法去理解了。毕竟要掌控一只野蛮人,还是外族人,训兵是非常困难,这是何苦呢?   她还是倾向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沈夙媛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很快就把月子给坐出了,请曲寒方入宫一趟,全面检查过后,得到了已能够随意走动的保证后,沈夙媛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个月来算计着日子确实差不多了。而沈廉那边,她已是在书信里头透露出要亲自过去的意思,虽然沈廉非常严厉的拒绝她,然沈夙媛岂会轻易放弃?   沈廉调查这么久,所能得知的消息依旧寥寥无几,目前最清楚是建立这支兵队的上级非常厉害,可这朝廷之中,有谁能够厉害到建兵队都毫无声息?沈夙媛觉得这个无形的敌人,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敌人,定然是筹谋已久,非常可怕的敌人。   沈夙媛不可能坐以待毙,她是一定要亲自去查证才能够安心。   待她坐出月子没多久,朱炎有一日来瞧她,沈夙媛自认时机已经到了,便想要和朱炎提一提出宫散心的事宜。而此时朱炎正用一脸柔意的脉脉深情望着沈夙媛,这些日来,朱炎每每来敬央宫都是这一副溺爱人的表情,有时即便是沈夙媛都会有那么些许的受不住,然今日他这样子,沈夙媛突然觉得看上去非常顺眼,或许是因为他心情好,那么接下来她要说的事情和谐谈成的几率会高许多罢。不过就算他不同意,她总是有办法,他心甘情愿还是不甘不愿,终归是要答应她的。   沈夙媛正这般想到时,朱炎忽然就出声截断她的思绪:“怎么瞧着你最近些时日,总在出神呢?究竟是想什么呢,可否同朕说上一说?”   如今她已生下他的孩子,她与他之间的关系理应不该有所隐瞒,然朱炎也不愿说要强逼她说出来,便想了想,用这种柔和的态度问她,若她不愿说,朱炎是不会真要强求她如何,可心里多少是要想些什么,因而眼神里带着期盼,自是希望她拿自己当做亲密无间的丈夫看待,什么都与自己说的。   沈夙媛见他这边张了口,心念微动,刚要顺着朱炎的问话把出宫一事道出,却听见到外头有人匆忙来禀报,沈夙媛的话当即被打断,而朱炎则一脸的不耐,心想又是什么人在这种关键时刻来搅事,本是想让人在外头再等上一段时辰,身边的人怕是瞧出他的心思,只微微一笑道:“夙媛要说的事并不是特别重要,先让人进来罢。”   朱炎听她都这般说了,再见她笑意温软,心头里的火气退却大半,便招招手,让人叫外头的人入内。遂一个太监服饰的人从外头缓缓走入寝殿之内,刚一踏入,先是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瞄朱炎这头,眼神又在沈夙媛这个方向飞快地闪过一眼。   沈夙媛何等心细,岂会注意不到这太监脸上的一丝微妙惧意,她心下一片涟漪生起,脑子里的思绪已是立即转动起来,难道说……这太监要禀报的事同她所担心的事真有所关联?若真是如此的话……想至此,沈夙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那前来禀报的太监脸上看去,眸光轻敛,却似有若无地显露出一丝微凉的冷意,朝太监脸上射出警示的眼光,不论这人禀报的内容是否于此事有关,但想必,一定和她是脱不了干系……她这享了近一年的清福,却不代表就真的什么都没干,等着人设下陷阱,无动于衷。   太监上前来,他注意到皇贵妃脸上的神情,心中越是忐忑,想说的话本酝酿许久,似乎一下子就卡了壳,统统说不出来了。   朱炎见这太监如此紧张惶恐,便心生不悦,他只想着让人赶紧要把要说的都说完,他心里边,而今最顾念的不是家国天下,是沈夙媛。因而此人这般胆怯小心,迟迟不说,惹得朱炎脸上的神色都变了,语调沉沉地压下来:“究竟有什么要事需要火急火燎地来朕这边禀报,还不赶紧快说……!”   那太监叫朱炎这般严厉的话语给吓得整个人都打抖了,说来他是临时被人派过来,究竟发生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托付他的人急得调子都变了,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本想着立即上报给喻德海总管大人,然而一问才知道皇上人正在敬央宫,喻总管大人也跟在皇上身边,他想要再等等,等人回来后让此人同皇上亲自来说,可是此人却用一双凶狠的眼瞪着他,让他吓得双腿发软,更是用那双手握住他的肩,说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不赶紧上报给皇上,一旦有个什么大事发生,这错过都会怪在他头上。   那时他不懂此人为何非要选他来说,他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太监,在这宫里头混了这许多年,为人本分老实,这一辈子都没曾想过会遇到这种事,然而眼前人眼神太过炽烫,烧得他心里头都像是被灼了那么一下,顿时有一股涌流灌入胸口,他不再迟疑,当下应承下来,可这股勇气没能支撑他太久,一到朱炎面前,还有这位火眼金睛的皇贵妃娘娘跟前,他就忍不住腿脚犯软,想要跪倒在地。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朱炎的坏心情已经非常明显地显现在脸上,而这名太监仍是什么都不说,沈夙媛不想朱炎继续黑着脸,心里同时在琢磨,这太监究竟知道多少……还是其实根本什么都不了解?沈夙媛想着,人慢慢地斜倚过去,眸光温柔地凝视着朱炎,小声道:“皇上耐心一些,别吓着这人了,您看,他连话都不敢说了。”   说罢,便转过头冲前方腿脚抖索,一脸过分紧张的人微笑了一下,柔声道:“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太监得了沈夙媛的鼓励,心情稍稍缓冲不少,然一转头对上朱炎冷然不耐的脸孔,太监的心转瞬又提吊起来,可这份紧张是对上位者天生的低微自卑,不似适才如此慌张恐惧,腹中的话于口齿间迟疑许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有人……想要求见皇上,希望皇上能够前去一趟。”   朱炎听这太监的话,眉头当即一皱:“什么人?”他沉沉发问。   太监摇头:“此人奴才也不知晓,但看服饰,应是一名武将。”   武将?朱炎心念一动,眸光敛紧,思虑半晌后,才抬起眼皮子,一张脸孔冷峻毅然:“你带人,把这名胆敢擅自闯入宫中,强逼内廷宦官来打扰朕的人给押过来!”   太监这一听,顿时心中一紧,他没想到皇上是要让他带人将此人捉拿,想到那人的眼神,太监下意识地出声为其辩解:“皇上,这名武将看去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想是真有重要事情要同皇上来禀报,因此才……”   “放肆!”   太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朱炎一声厉喝给生生打断。   朱炎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冷然:“朕让你多嘴了么?你只管同喻总管一道前去,把人给朕带过来就是。别的,就没你的事了。”说罢,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上犹豫,便越发冷下脸,口气低沉,“还不快去?”   待朱炎这一声提高音量的话语响起,那太监哪里还敢继续傻愣着在原地发呆,连忙点头称道,而喻德海见此,上前走到这名太监跟前,眉头紧蹙,压低声道:“跟着本公公走罢。”   “是……总管大人。”   人跟着喻德海离开后,朱炎的脸色好转许多,眸光回来落在沈夙媛的面上,语声柔软温和:“方才你想同朕说什么?”   朱炎这会儿问她,沈夙媛心里挂念的已经不是出宫这事,而是这名太监所说的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武将,让沈夙媛不得不联想到沈廉之前同她所提过的事情,既然有人能够发掘到这支新兵的存在,那自然不排除别人能够发现。即便这支兵队挑了处极为偏僻的地区,然再是鲜为人知,能寻到这处地方,便代表是能够找到的。但沈夙媛不明白,何时寻到不好,偏偏在她生下龙子后就猛然冒出来了呢?如果这名武将真是意外发现来汇报情况的话,那她这边……   一边在心中不停地想着,沈夙媛的目光仍格外冷静,她自不能让朱炎发现一点异常,即便是这武将带来的消息真是关于此事,她也得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再怎么说,她这段时日,表现的状态也足够清闲无事了,便是朱炎察觉到她近日来的心神不宁,她随便寻一个产生忧郁症就能糊弄过去。然而沈夙媛真正所担忧的是,这场持久战……终将是要结束的。而结束的过程……是一幕令她所不能目睹的景象。   想至此,沈夙媛的眉宇间都染上几分愁绪,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平静,对于朱炎的问话像是想了会儿,才柔声回道:“没什么,待会儿皇上不是要见这位武将,皇上先见了,臣妾的事不要紧。”   朱炎见她如此温顺乖巧,明明该是觉得欣慰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一丝怪异的感觉,他看了沈夙媛一阵,忽然伸出手来摸上她的脸,手掌下的肌肤光滑如玉,显然是经过精心调养,她瞧上去也比从前多了些女人韵味,连脾气都收敛不少,近些日子来,更是柔顺温婉,可朱炎却渐渐有种心中空荡荡的滋味……   “夙媛……”他忽而轻轻出声。   沈夙媛听得朱炎这轻轻一声,心下顿时一动,眼眸抬起,微笑轻语:“皇上这是怎么了?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   朱炎的眸光就这样锁定她,深深的宛若一汪涌泉,这样的朱炎让沈夙媛的心神瞬时就紧绷起来,她已是许久未曾有什么事情瞒过他,这次又是这样的事,沈夙媛多少心中有一些歉疚之意,故而同朱炎说话间中总有一丝的犹豫。而以朱炎同她成婚后一年多来的亲密接触下,还能发觉不了她这一点微小的痕迹?朱炎没有继续逼问她,想着她刚出了月子,就算真的心中藏了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想了片刻后便扬起唇笑了声,道:“没什么……便是觉着近日来……媛媛越发有味道了。”   “味道?”沈夙媛挑了挑眉,旋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岂能不知,这是朱炎给自己的台阶下,即便他真的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事,恐怕是顾忌到她的身子亦或是……不想逼她,沈夙媛是知晓的,因而心中有一丝愧意。   她是在利用朱炎对自己的宠爱和纵容,很多时候,才能够用这些特权去行使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可是沈夙媛同时是明白的,她所做的……都是在朱炎可允许的范围之内,再爱自己,朱炎也还是一个皇帝,一个国家的主人。   朱炎望着她的眼睛,顺着她的话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朕总觉得,媛媛和往前瞧上去许多地方都不同了……”   “是么……”沈夙媛看住朱炎的眼,慢慢地从嘴里似咀嚼般地说道:“哪里不同?”   哪里不同……朱炎一双眼幽深幽深,凝望着面前从容自若反问自己的人,心中有一瞬的疑惑,或许真的是他多想了,然而这样近的距离,她的一点动静都能够被捕捉在眼底,再是镇定的人,一旦内心出现裂缝,总有失策的时候。而朱炎正是从她的疏忽中察觉到她强自镇静下的缺陷,那就是她此刻握住茶杯的手非常得紧,他甚至能瞧见指骨用力时微微的颤抖。   这绝对不是心中坦然之人所会有的表现,更不像是平时悠闲自在的她,在他眼中的沈夙媛,不论是发生什么事,都能够从容应对。而这一次,她不但有事情隐瞒自己,这事……一定还非常重要。朱炎心中飞快地想着,一个悚然的念头如流星般划过他的脑海……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令她心中产生波澜涟漪……无非不是……   正想到这,之前由喻德海领着人回去的队伍如今已经归来,几个人围聚着一名身穿盔甲,容色坚毅里透着几分果敢的黑肤男子大步走过来,他一入内,眸光首先看过来的人不是朱炎,而是朱炎身边姿态悠然冷静的沈夙媛。   沈夙媛岂能注意不到这名武将的眼神,她甚至在这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人……恐怕是发现了那支被掩藏的军队,并且还调查过,因此,急着过来汇报消息。她一边想着,手下不由地捏紧了,但她的容色仍是镇静淡定得如同无事人般。   她一转头,就朝着朱炎轻声道:“皇上,那臣妾就先到偏殿内等候,待皇上同这位将军商议完事后,皇上再派人来支会臣妾一声,臣妾便会过来。”   “没必要,爱妃一道在此听罢。”沈夙媛刚起身,朱炎就伸过手来,捉住她的手腕,眸光朝上看去,一对黑瞳深深沉沉,看在沈夙媛眼里,显然,朱炎虽然还不知道她心中藏的是什么事,但想来他并非是无感无知的,她知道……早晚有一天是瞒不过他的,特别是当他真正知晓那一日,她今天这些表情……反而会成为他疑心怀疑的证据。   想至此,沈夙媛原本起身的动作半晌停滞后便重新坐回原位,她扭头向朱炎微微一笑道:“臣妾毕竟是后宫之人,不是朝廷上官员,皇上就不怕是什么重要机密被臣妾听了去?”   “有什么事是爱妃不清楚的?”朱炎侧过头来,柔声道,而眼眸就如同一条缠绕的锁链,紧紧箍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沈夙媛没有逃开他的眼神,相反,镇定地笑道:“皇上又在说笑……臣妾可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许多事,哪里能摸得和皇上这般明透?”她说罢,眼神轻轻垂下,嘴里幽幽吐出一口气,像是不经意地提及,“……况且如今臣妾心中多了一人,皇上的心思啊……”一边说一边拿眼朝朱炎看去,眼神中似有一丝淡若如风的笑意,话语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朱炎目光沉沉地凝视她,他毕竟不是从前那个,总也猜不着她心里在想什么的糊涂男人,如今的自己,对于她这狡猾的对话方式,已经有一定的了解程度,他自是知道她心中多一个人,指的是延儿,也就是他们所生下刚满月的孩子。延,意喻延续,是朱家天下的延续,亦是他和她之间感情的延续,有子孙绵延,富盛昌旺的隐意。   听得沈夙媛将延儿拿出来,朱炎心头早已是软下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过后,朱炎觉得今儿个的自己或许是真的太敏感了,因此停顿半晌,朱炎柔声道:“若是爱妃疲累,不愿听的话,那便先到偏殿内等候片刻,待朕将此事处理完毕,再查人过来唤你。”   最后还是妥协,或是说,这种事,本就没必要非要她一道听着,他这时候何必去和她去拗?   朱炎都开了口,沈夙媛自是顺着台阶下去,暂且告退,人来到偏殿后,便立马叫人快马加鞭,去将宫外的沈廉请入宫内,自然,此事一定要秘密严谨,不得让任何人察觉到。吩咐下来后,沈夙媛靠在柔软的背枕上,双眼合上,精神像是极为放松。   林嬷嬷站在一侧,瞧着她,脸色却不甚好,她犹豫良久,终于是用极轻的声音问道:“娘娘……这会儿寻沈将军过来,难道……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么?”   适才娘娘的表情林嬷嬷都瞧在眼中,以林嬷嬷对沈夙媛这长年来的照顾下,岂能看不明白她此时此刻,被压抑在心底里极深的沉重情绪,这种情绪令林嬷嬷十分的不放心,她原先想过,娘娘若不说,她便不问,然而那名突然出现的武将,和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波涛暗涌都让林嬷嬷再也憋不住了。   就算是逾越,林嬷嬷也得问个清楚!   沈夙媛听得林嬷嬷的问题,缓缓睁开眼皮,眸光轻落在林嬷嬷的脸上,非常轻地笑了一声,道:“嬷嬷终究是想要问本宫的罢……”说着,她朝四周瞥了一眼,今日玉莹不在,是宝芯和林嬷嬷一起伺候,宝芯非常机灵,挥挥手,就带着一群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偏殿内,只留下林嬷嬷同沈夙媛二人,其他人都站在外头,老远老远地观望。   林嬷嬷见人都走开了,但转念想到那寝殿里头皇上还在呢,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娘娘直言罢,万一皇上那边完事后过来人了,怕是不好说了。”   “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想来是瞒不住多久了。”沈夙媛轻轻说罢,随后叹了一口气,便从沈廉那日来起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林嬷嬷都说清了,这期间,幸好没人过来打断,沈夙媛瞒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倒出来了。   待说罢,她似是口干舌燥,伸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再抬起头来时,便瞧见林嬷嬷一张老脸刷白刷白,和上了白漆的墙壁般,一点血色都透不出来,眼见着连身子都似垂败凋零的枯叶般佝偻着,沈夙媛自是于心不忍,她原来就是怕林嬷嬷听完此事会承受不住,这会儿果然如此。喝完茶,就从椅子上欲要起身,却见林嬷嬷忽然伸出手来,这手势,明显是要止住她的举动。   沈夙媛瞧见林嬷嬷的姿势,当下就停住动作,重新坐下去,目光凝住面前之人,林嬷嬷此时像是已经缓冲过来,抚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终于面上逐渐恢复了一些颜色,然而目光却仍难掩吃惊震撼的情绪,唇瓣颤颤巍巍地打着抖,略显得不可置信:“难道……这真的同老爷有关?”   “这是大家都会想到的可能性,然仔细想想,沈家本就如此树大招风,怎么可能还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给自己找一条死路?这天下太平,不得顺位便罢,连民心都不得,爹爹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结合实际情况,这个现状是最可能的,不过她会这样想不代表那些红了眼的一些人同样会这么想,多少人都等着沈家倒台呢,因此沈夙媛不敢对这件事被曝光之后的情况抱有太大的希望,现在就只能让沈廉尽快先入宫里来……   本来没想过用这一招,但如今看来,这名武将或许不如沈廉调查的清楚明白,但沈夙媛现在怕的就是万一……届时再结合最近自己的失常,朱炎这般聪明敏锐,怎会察觉不出?   这支军队……必须要除掉!   要让它怎么来,就怎么消失……   林嬷嬷思索着沈夙媛的话语,脸上表情陷入沉思状态,想了好半天,林嬷嬷正想要赞同她的说法时,一条出道间喻德海喻公公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走过来,眼见沈夙媛跟前只剩下林嬷嬷一人,便一下就猜出这边恐怕也是在搞秘密会谈,忍不住眼神在林嬷嬷和沈夙媛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旋即很快收敛眼神,人踏着小碎步很快就站定在沈夙媛跟前,道:“皇上说,不用娘娘再费力过来,待会儿皇上谈完事就会亲自过来。”   沈夙媛听得喻德海的话,先是眼神在他脸上落下,静静看了半晌,遂颔首微笑道:“国事要紧,本宫等上一时片刻算不得什么,喻公公先回去罢。”   喻德海瞅了一眼沈夙媛,立马又低头,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出入口处返回。而待喻德海一离开,林嬷嬷就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眼中甚至染上一抹惶恐,她的眼睛转向沈夙媛,轻颤出声:“娘娘……这皇上……可是知晓了?”   沈夙媛心中早就准备好了朱炎会知道这件事,因而她并不显得慌张,且非常镇定,比起适才,现在的沈夙媛更像是她自己。   看着林嬷嬷,沈夙媛平静地出声道:“嬷嬷不用过于紧张,其实这件事……皇上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这个时候……算不得多坏的点。”说到这,沈夙媛的眸光游离飘忽了一会儿,遂人往后稍微靠一靠,姿态竟是格外舒散惬意,她的眉目间没了前些日子来的浓郁沉重,如今,似全身都松懈下来,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再令她变色一分。   “之前本宫一直担心皇上知道……但现在,真到这一日,反倒心中轻松不少。连嬷嬷都瞧的出来,这些日以来……本宫过得有多不自在。这哪里像是夙媛原先的模样?”沈夙媛说着,不由地便想起方才朱炎问她的话,朱炎曾经说过,他最是喜欢的,便是自己肆意洒然的模样,而变得拘谨客气的沈夙媛,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何须为此产生改变?   不论是谁想要陷害沈家,亦或者说,沈家真有人搀和到这滩烂泥里头去,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不管后果如何,总也比如今提心吊胆,整日里变得不像自己还没法解决事情要强。想到这,沈夙媛的心已经开阔许多,她都准备好了要迎接朱炎的问话,这或许将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但此时此刻的她,居然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被轻易打倒的人,之前张太后等人的阴谋陷害,她都能够完美从容地处理下来,如今的沈夙媛,又怎能为一点事就被吓唬住了?   沈夙媛想着,更是等着,等着朱炎的到来。   但是沈夙媛等了许久,朱炎并没有来,过去好半天的功夫,喻总管才过来说,皇上有要事先行离开,特命他来和自己交代一声,说等事彻底处理完毕后再来寻她,让她这些日子哪儿都别去,切忌要注意调理身子……一条条叮嘱的事项都让喻总管传达完后,沈夙媛叫住了欲要转身离开的喻德海。   “喻公公且慢走一步,本宫有些事……想要问一问喻公公。”   喻德海像是早就猜到沈夙媛会将他给叫住,因而神态格外稳定,身子一转,就慢悠悠地旋身,恭声道:“皇上说,娘娘有什么想要知道,且静静等上几日,届时,皇上自会和您都解释清楚。现在……请恕奴才无法多言。”   喻德海说罢,就站在原地不动,而沈夙媛见此,再加上喻德海这一番话,心中已是风浪暗涌,然她的脸上并未曾表现出来,她安静地凝视着喻德海,好半晌,才挪开目光,轻声说了句:“那公公……就先退下罢。”   她挥手让喻德海退下,喻德海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敬央宫。   待人都走净后,林嬷嬷疑惑出声:“这……这皇上是什么意思?”   林嬷嬷不懂了,这看情形,皇上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怎么这件事似乎与娘娘有关,如果知道……那又怎么会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交代下来就没别的了?林嬷嬷想了想去,还是不太明白朱炎这样做的含义,她脸上写满疑问,转向沈夙媛。   沈夙媛的神情则仍旧淡定,她似在深思,想了良久,目光转到林嬷嬷面前,开口说道:“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那咱们暂且也什么都别管。”   “那之前派出去的人……”林嬷嬷迟疑片刻后问道。   “无碍。”她说,停顿一下紧接着继续道:“终究还是要和大哥说的……”说罢,沈夙媛闭上眼,似是有些疲乏,眉目间显现出一丝倦容来。   林嬷嬷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本还有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既然娘娘已经做了决定,她多说无益,想来娘娘心中是有数的,她一做奴婢,再有能耐,在这种事上……还是无能为力。   朱炎的临时离去,就像是一次预兆般,一些该要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要发生的。   从那日别离后,整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朱炎都没有再踏进过敬央宫。   这宫里头的嫔妃每日都盯着,岂能不知道这样的大事?   许多人都在暗自揣摩,这皇贵妃才刚刚坐出月子不久,皇上理应越发疼爱有加才是,怎么会都快一个月都不入敬央宫半步了呢?难道说,皇上和皇贵妃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怎么没听说过啊……   可不论后宫中的人怎么猜测,还是敬央宫内的人如何捉急,偏偏这当事者,气定神闲,一日日过着她看似太平的日子,时不时哄弄一下小皇子,连袁嫔等一些姐妹过来打探情况时,沈夙媛的表现都非常平静怡然。   一个月前让人快马加鞭送出宫外给沈廉的信至今为止都没有回信,林嬷嬷在宫里头等得心急如焚,说起来时,沈夙媛只用简单两句话就令林嬷嬷安抚下来。   “大哥迟迟不回信,必然是在处理要事。而今皇上亦许久不曾来敬央宫,嬷嬷想一想之前……”她那时的表情十分飘渺,眼神里头如一阵水流潺潺涌动,十分轻缓,连那声音都显得万分柔和,“咱们就只要安安心心地等着……这是他们男人的事。”   沈夙媛这样冷静持稳,林嬷嬷作为一宫管事自然不能落于其后,无论外人怎样腹议,她都必须要做出一个样子来,不能让那些人闲言碎语的人真得意忘形,以为皇贵妃娘娘失宠,好有机会在皇上献媚博得欢心。   而一个月后,许久未曾有音信的沈廉终于带来一封信笺。   林嬷嬷接到的时候,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己,刚想要把信笺交给沈夙媛看的时候,没想到一个月之久未曾来敬央宫的皇上居然突然驾临,这双份惊喜把林嬷嬷吓得一时都愣住了,待缓过神来,立马就飞也似的小跑着回寝宫去通知沈夙媛。   这会儿沈夙媛正在学着缝补小孩儿的衣裳,手艺虽仍是勉勉强强凑合着,但她自个儿倒是做的挺有滋有味的,而瞧见林嬷嬷这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眼神一动,林嬷嬷没会儿就气喘吁吁地来到沈夙媛跟前,满脸兴奋地同沈夙媛说道:“皇上、皇上来了!”   朱炎来了。   沈夙媛手上的动作一顿,遂将手中物什放下,慢慢起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同林嬷嬷说道:“遂本宫去迎接皇上罢。”   瞧她脸色从容怡然,林嬷嬷心中欢喜,脸上满带着抑制不住的奋然,一边回道:“是,老奴同娘娘一块。”   沈夙媛应了声,眉目悠然,姿态神情轻松闲散,望着林嬷嬷轻轻一笑:“嬷嬷这副样子,待会儿莫要吓着人了。”   林嬷嬷知她是在调侃自己的失态,但这会儿的林嬷嬷高兴得真是有些忘乎所以,她这都生生等上一个月,真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今哪里能一下就平静下来。只不过让沈夙媛这一说,激动的情绪稍稍得到平缓,慢慢缓冲下来,她打量着沈夙媛这脸色,露出不得不佩服的神情:“娘娘真个儿是一点都不急……老奴羞愧……”   “要知道,急也不管用,有时候等……并没那么难熬。”沈夙媛慢慢说道,心中同时也在说,她曾几何时也焦虑难安过,但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这个男人,相信她选中的,成为她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男人。   她要对朱炎有信心。   想到这里,沈夙媛便提步朝外走去,正巧,同迎面而来的朱炎对上,这一瞬间,两人仿佛回到命运里注定的最开始的那一次碰撞。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和她,真正的缠绕于一体,谁都不能够将谁给撇开。   朱炎的双眸对上她的,仅仅凝视一眼,停滞的身影又开始动起来,脚下似无意识地加快,像一眨眼功夫,朱炎英伟高大的身形就伫立于沈夙媛跟前,她不由地仰起头来,用一种浅浅含笑的温柔眼神凝望他,轻声柔软地开口:“皇上……”   “所有人都退下罢。”朱炎命令下来,随后伸手从沈夙媛的臂弯中伸过去,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头斜倚下来,唇里的呼吸略显急促,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宛若蜻蜓点水般的吻,遂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的释然,还有凯旋而归般的满足欣然。   他的声音像是风般在沈夙媛的耳边响起:“小女人,你往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说罢,揽着沈夙媛入内往床榻上一坐,两人自然低靠坐在一起,她像是做过一万次般非常乖顺地头贴上他的肩头,手放在朱炎的胸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皇上终于回来了。”   “你当朕会不回来?”   “不……夙媛只是在等,皇上究竟何时回来。夙愿相信,皇上会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咬得清楚明晰,听在朱炎的耳中,就宛若一支美妙婉转的乐曲,十分动听悦耳,令朱炎忍不住就翘起唇角来,笑出一丝张扬。   他弯□,眸光锁紧她,逼视她:“如今……还不愿意把事情都告诉朕么?”   沈夙媛抬起的眼眸里光芒一闪,旋即露出一片莹润如玉色般的曼妙笑意,反问眼前的男人:“难道皇上还不知情?”   朱炎伸手从她腰间穿过,脸靠得更近了一些,语气里带着一分责怪,一分愠怒,剩余的却全是对她无边无尽的疼宠,他终究是不可能真的罚她,更何况朱炎很清楚,她之所以隐瞒自己的原因,想到那段时日来她身上的变化,朱炎更不能忍受的是,这一切的压力居然让她一人就此承担,她该是有多么焦心……   故而,剩下的事,朱炎不愿让她再插手,就让他这个作为她夫君的男人,来解决这一切。而本来,这些事就理应由他来处理。   “好罢……你这聪明的小女人……是,朕已经为你把这些恼人的东西都给铲除了。同你的大哥一起,并且也调查清楚……这背后的主使者是谁。”朱炎说到这,就瞧见沈夙媛目光一凝,不等她发问,便轻轻道出一个名来:“你怕是想不到……这人,是已逝的林太傅。”   沈夙媛心下一惊,林太傅!   朱炎感受到怀中人的困惑和诧异,便慢慢道:“朕也是没有想过……这事怎么会和林太傅有关,但经过朕的仔细调查,才发现,这一切正是在你入宫时,或者说是林暮烟入宫时准备好了……太傅他,想要除掉沈家。”说罢,他从喉咙发出一声轻微的扼腕叹息声,遂目光转到沈夙媛面上,似情不自禁般地用手抚摸着沈夙媛的脸,一边说:“是朕……朕疏忽大意了……若非有人上报于朕,朕到如今还没埋在鼓里。还叫你来担忧此事……”   “夙媛以为……皇上会责怪夙媛隐瞒了这事……”   “怪自然是怪。”他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遂温柔一笑,语声柔软道:“但朕更怪自己没有及时察觉并着手调查,你这小女人自己是绝不会说的,又是想要以一人之力承担下来,那日你想同朕说的事,大概就是想要出宫罢。”   “皇上……”沈夙媛倒没想到,朱炎在这事后还记得那日的情形,甚至还猜出她的意图,她忍不住眸光一颤,随后低下头,头从肩膀上挪开覆于朱炎结实宽厚的胸膛前,低声道:“确实如皇上所言……不过让夙媛更意外的是,皇上竟然就这么和大哥暗地里把事情给解决了……夙媛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朕会因此勃然大怒,怪罪沈家?”朱炎说罢,佯装恼怒,“你何时竟是这般笨了?朕不是说过让你信朕的么……朕又不是莽撞冲动的小伙子。朕曾经答应过你要保护你,这一生,这一辈子,朕都会守在你身边,不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这一次,本就应该有朕来处理此事,你呀,还是乖乖的做朕的小女人,给朕继续生娃……”说着说着,就越发不着调了。   沈夙媛吃吃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拿眼白他。   原本很复杂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就这样化作风烟消散,沈夙媛曾以为,要费尽周折,才能够艰难完成。可这个男人,又一次让她见证,他对自己的这一颗真心,不是情浓意绵时说来调剂的玩笑,而是男子汉铁血铮铮的承诺。   她躺在朱炎的胸前,缓缓闭上眼,身子好像一下子轻了许多。   沈夙媛忽然想,上天到底是待她不薄,给了她这样的好命,尽管一路过程艰难,险阻不断,但最终,她还是一切都拥有了。   爱人,孩子,包括这至高无上的尊荣地位。   想到这,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迷迷糊糊地临睡前,沈夙媛似乎听到耳畔有人的声音温软如水淌过。   “朕会在你身边一辈子……永远。”   永远么……   朦胧间,她脑海里的声音咀嚼着这两字,心无比安定。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112章 番外一   自从那一日朱炎和沈夙媛交心后,两人之间那无声的隔阂就仿佛全部都消失无踪,而之前后宫之内还流传出来皇上不再宠爱皇贵妃的消息如今已经不攻自破,时隔一月之后,皇上再度驾临敬央宫,并当夜露宿于敬央宫。所谓皇贵妃娘娘失宠的传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一月来,皇上并非是冷落了皇贵妃娘娘,原来,是因为皇上太过勤政爱国,以处理国家大事为主,才会这么久都不上敬央宫。如今朱炎的留宿,就是一把最有利的宝剑,直接切破这段莫须有的蜚语。   朱炎于敬央宫留了下来,这是对外界猜疑的一次回击,同时亦是对朝中蠢蠢欲动的分散势力的一种镇压。他并非是想要帮助沈家,而是沈明再不济,到底还有治国之才,其他蛇虫鼠辈,还不够资格让他瞧得上眼来。朱炎不愿拿这种方式去对付沈明,说来这只老狐狸仍是媛媛的爹,想要对付他的话,还是得有充足的理由才行。不过朱炎心中在想,老狐狸最好是别轻举妄动,虽说这次用来陷害沈家的最强力武器已经被他和沈廉一道消除,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全是因为沈夙媛如今是他心爱之人,他不想她去为此事揪心揪肺,因而影响到身子,她毕竟才刚出月子没多久,朱炎实是不忍心她为这些事而费心费神。   朱炎这次同沈夙媛也是说清了,既然这只隐藏的军队并非是沈家之人所建立,那么罪,就不会责罚到沈家身上。而林太傅如今已死,即便他身前是私下建立军队之人,然朱炎一想到林太傅对自己的教导之恩,他对付沈家,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林家和沈家是对立之面罢。   因为朱炎想到林太傅死后让人传给他的话,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沈家的这个嫡长女是红颜祸水,会祸害他的江山天下,故而林太傅会这样做。   朱炎即便是心中恼怒叹息,却不得不说,林太傅心中是有丘壑之人,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法子能够让沈家一击必败。然而林太傅恐怕不晓得,于朱炎心中,一个沈夙媛,更要胜过他的江山。不过,朱炎倒不觉得他会因为沈夙媛而败了国家,相反的,朱炎以为,她的存在,是给予他更多向前进发的动力,是他的贤内助,是他身边最好的人,更是他心中最爱之人。   最终朱炎还是没有借林太傅的这一首部署已久的东风,还亲手将这东风扑灭。   沈夙媛问他会不会后悔,朱炎便笑得一脸戏谑,这样好的机会朕都放弃了,媛媛是不是要拿点什么来弥补朕呢?   两人已经许久未曾同-房,而今朱炎这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沈夙媛的面前,沈夙媛瞧着眼前的男人一脸邪笑,竟是脑袋恍惚了那么一下,似瞧见一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的怪兽,而这支怪兽在她难得发傻的时候就这样突袭了她,把她整个人扑倒在榻。   就这样,两人度过了这一年以来唯一一次云-雨。   这一夜二人畅快淋漓,或许是朱炎太过激烈的缘故,这导致沈夙媛这一觉醒来,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这么久以来,除了生孩子那回疼得人生不如死,这回恐怕是第二次了。只不过这当然是比不得生孩子的痛,就是全身都酸疼的要命,下不来床,她就只好裸着背缩在被窝里头。   待朱炎下塌后,招人伺候她梳洗时,林嬷嬷瞧见她身上的痕迹,虽说心中是欢喜得紧,可另一方面瞧见娘娘这般辛苦的模样,嘴上又忍不住要责怪上几句皇上的不节制。   沈夙媛而今真是一点气力都没有,这一年来,她着重学习女红手工艺活儿,对于练武已经生了一年之久,想想她而今才出月子,又能恢复多少武艺?且她现在是越发懒惰了,整日就是裁剪花草,养一些小动物和绣小玩意儿给宝宝,她如今是要从怪力皇贵妃转成贤妻良母的角色,这是沈夙媛自己心甘情愿的,   毕竟现在这后宫之内,能有资格同她作对的敌手早就已经没了。后宫的嫔妃如今就是放着的一个摆设,这心里想得开的,都好吃好喝的,在宫里当着主子,亦是快活的很。这想不开,又拿沈夙媛没辙的就只好日日夜夜都顾影自怜,这般憔悴下去……只不过如今后宫的整体局面还是非常和谐友爱的。   这一日,又升了妃位的袁芳来到敬央宫内拜访沈夙媛,袁芳是从袁嫔升到婕妤,袁婕妤的名号渐渐在宫中打开一点声息,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袁芳似一点都不在意,这升位不升位对她的日子说影响,也就是从一个地方搬迁到另一个环境更好点,设备设施更全面的住所,伺候的人多了,奉承的人多了,想要和她结交姐妹的人多了,连撺掇她去夺取皇贵妃地位的人……也是不少。   这话,袁芳还拿来和沈夙媛说起过,袁芳是个性子清淡几乎有些冷漠的,从前她骨子里还有几分温婉,然而自从朱宝林一事后,袁芳像是一瞬又看明白许多。只是在沈夙媛跟前,袁芳淡漠的脸色才会好转许多,眉眼里会有柔和婉转的女子风情。   两名不一样女子,有着不一样的气质,在一起闲聊时却有着奇妙般的谐美。   袁芳来敬央宫,是做了些小零件送给小皇子的,沈夙媛派人收下她的亲手制作的小礼物,为表达感谢,便问她想要什么酒开口,一副特别土豪的架势。   袁婕妤什么都没要,只说是一点心意,且还谈起最初的时候,回忆时的面容显得恬静柔美,这样的袁芳让沈夙媛心中多少是有些感叹唏嘘,说起来,袁芳还是她看中介绍给太皇太后的,而今,袁芳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都快要赶上她了。她时常佯装吃醋,开她的玩笑,只不过心里,确实是把袁芳当做之交姐妹来看待。   袁芳是后宫内少数能让她交心的人,所以许多话,沈夙媛当着袁芳的面,也并不太避讳。   这许久未曾打开话茬子,说起话来就和黄河之水般都快要滔滔不绝,若非天色都暗了下来提醒她们俩这时辰不早,沈夙媛还想继续拉着袁芳再聊一会儿家常,只是今日皇上说过用过晚膳后要过来。   沈夙媛想了想,知道朱炎是最不愿他们俩在一块时有旁人打扰。袁芳于她看来不是旁人,可于朱炎眼中,仍是他名义上的嫔妃,而朱炎在对待他后宫内的嫔妃时俱是一视同仁,都是一张扑克脸,冰得人浑身都似冻成渣。   袁芳是聪明人,神经敏锐,察觉出她眼中的犹豫之色,因此十分识趣儿,主动告辞。而待袁芳离开没多久,如朱炎所言,他用过晚膳就过来了。而过来后,一入内就遣退宫内所有人,让他们都在外头守着,而自己则坐在沈夙媛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就开始黏黏腻腻地做起不老实的动作起来。   沈夙媛很是无奈,想让他放开手,偏生朱炎仗着解决军队一事,不停拿出来邀功也罢,还拿来当做钳制她的武器,让沈夙媛一想到他的用心良苦,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而不得不说的是,朱炎的确是越发了解她的软肋,沈夙媛觉着,再过不了多久,就不是她把朱炎吃的死死,而是朱炎要把她反过来套牢了。   她一声叹息。   朱炎瞧见,便笑嘻嘻,一副小狗舔脸的姿态,使劲地往她身上磨-蹭,沈夙媛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最后松开手,干脆就不挣扎了,任由他的手在身上乱摸。   这德行,还真是像极一只到了适当期间的小狗儿。   她被他的头发蹭的脸痒痒,忍不住就想笑,随后朱炎猛然就上来扎头一个吻,嘬住她的嘴,就和吸盘似的,紧紧地就粘合到一块不放开一般。直到她呼吸加快,胸腔里的气息有点不够用了,终是不能忍下去,手推开朱炎,一边喘息一边拿眼白他,做出嗔怒模样,道:“皇上这是要憋死夙媛?”   朱炎见她发怒的样子,应是许久没见,这突然间一看,就和打了兴奋剂般一下激动起来。一双眼就跟点燃一把大火般,熊熊燃烧,发出金灿灿,颇为渗人的光来。沈夙媛这瞧了,又想到这具身子的承受能力毕竟大不如从前,立刻就伸手欲要制止他的举动,不曾想刚伸手来,朱炎就一个熊抱,将她给搂住。   这下子,自然是顺理成章,就把她又给办了。   第二日半夜里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沈夙媛摸着散架似的腰板,顶着一对疲惫的双眸,望着身边睡得酣甜幸福,呼吸声浅浅流动的男人,本想要一掌给拍醒,但最后沈夙媛静静看了会儿,终究是没这么干。   随后,没撑住这沉重的困意,沈夙媛又给睡过去了。   在醒来,就看见旁边男人侧身用手肘撑在枕头,双眸凝视着自己,在她睁开一条眼皮缝的时候,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而这时候的沈夙媛虽然浑身都酸累的紧,然就是这一瞬,她忽然甜丝丝的滋味涌上心头。   算罢……昨晚上的账就留到明天再算罢。   想罢,她仰起头,一个吻同样如落叶般轻置他的额头。   现在……就让他们享受这美好时光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会写一些番外补偿,本来是要完结的,之前家里出了点事,的确是月底开始更新的,但是直接融为一章了,所以这个字数也算是日更了,现在写几张番外,关于沈夙媛和朱炎的,关于宝宝的,关于沈廉的,关于玉莹,或者还有别的,想到就会写上   第113章 番外二   沈廉心中日夜惦记着军队的事情,他想要尽快将此事处理完毕,不想自己的亲妹子因为这件事情和皇上之间产生隔阂,影响到她如今平静幸福的生活,故而沈廉其实之前都想过,要不要把事情告诉沈夙媛,但沈廉最后还是说了。   因为沈廉知道他的这个亲妹子并非是生长于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任何风浪的洗礼,相反的,沈廉非常明白,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觉出她的与众不同。为了不使她最终会稀里糊涂地就蒙受到不白之冤,沈廉便将事情提前告之于她,让她心中好做一个准备。这样,若届时事情发生了,她也不至于因太过仓促而心慌意乱。   但沈廉最想不到的是,知道实情后的朱炎不仅没有为难她,竟然私底下寻到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稳重的模样和他谈起解决的方式。并叮嘱他,要暗暗进行,不要把任何的细节透露给她。   一直到如今事情都已经全部结束,沈廉似乎还能依稀的记得,朱炎那时候对他说话时的表情,是那样的沉敛持稳。   沈廉就知道,对于沈夙媛,皇上是真的用尽了心,就连涉及到这江山社稷,朱炎都能尽量为他妹妹考虑,这份深重情谊,作为她的亲哥哥,沈廉心中自然欣慰,甚至于是羡慕。想来不论是哪个人瞧见这般的深浓情意,都会忍不住想要唏嘘两声,就算是不怎么注重于男女情意的沈廉,每每在这个时候,都会莫名的感到一阵感慨。   以消灭可疑流寇的名号,连同朱炎派下来支援他的人马将这群军队彻底消灭,因为这百分之七成人都是异族人,剩下都是些无家可归,亦或者草菅人命到处逃亡乱窜的不轨之徒,沈廉便吩咐下来不要手下留情,同时俘获一大部分的俘虏,并活捉了指挥这支军队的最高级别长官,加以严刑拷打,这才查到关于林家的蛛丝马迹,最终得知,居然是已逝的林太傅。   说起来,沈廉亦是颇为感叹,他很小的时候是和这位林太傅有所接触的,人那时已老,精神头却倍足,那会儿还夸过他根骨精,将来将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奈何这天下太平,他除了肃清流寇,剿灭一些霸山为寨的土匪外,并未曾像那些老将军般经历过战事。而这一次,可算是真正的一场战役。足足持续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这群人拿下来。前前后后花费将近三个月的功夫,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之后朱炎休整一段时日后,才派人送信过来,提前支会一声,说他过两日就会入宫里来。先前按照朱炎的意思,一直没再联系自家亲妹子,说起来沈廉心中是甚为挂念。然而他明白自家亲妹子心里头,恐怕最想念,最想要瞧见的首先得是皇上,其次才会轮到自己。不过沈廉倒是心宽,亦识趣儿,给小两口甜蜜一段日子后,才姗姗来迟,入宫里头来。   这边沈夙媛知道沈廉入宫里来,也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半道上却接到朱炎派来的人传话说有事要相商,要她过去一趟,沈夙媛本想要命人回拒朱炎,但想到近些日子来他同自己你侬我侬这般甜蜜,就怕她这次拒绝会让朱炎这小男人心中生了刺,因而左思右想一番后,还是答应下来。先让玉莹接待沈廉,等和朱炎把该说的事都说清后再回去。   因此沈廉过来的时候,沈夙媛就已经被叫走了。   玉莹将沈廉迎入宫内,说起来玉莹许久未曾见沈廉了,知道娘娘要把接待沈廉的任务交给她,其实玉莹是有点不太想要去接的,因为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莹扇过沈廉一巴掌,而之后沈廉入宫里来玉莹恰巧都不在现场,就算见过面,也是擦肩而过那般,没什么交际。而今要她这边一直陪着沈廉,玉莹说到底心里头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只不过娘娘都吩咐下来,玉莹是万万不能拒绝。   玉莹伺候沈廉入座,遂把茶水点心都准备好,沈廉问起沈夙媛的去处,玉莹恭敬回道:“娘娘这会儿应当正在皇上的寝宫,说是有事情要同皇上商量,约莫着过几个时辰就会回宫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个时候商量?沈廉心中想道,遂也没再继续问,而是手举着茶杯饮了一口,便自顾坐着,倒是极有耐心静静地等待起来。而玉莹见他不再问自己,同样是紧闭双唇,就这么站在一旁,低着头安静不语。   说起来沈廉见到玉莹时,不知怎地就想起自己亲妹子同皇上之间的甜腻场景,这两人都不张嘴说话,沈廉的心思就下意识地在乱飘,他甚至是想到沈夙媛许久前曾经和他说过玉莹是个贤内助,操持家业的一把好手,且性子温婉,骨子里还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透着,完全就符合他的口味,也就是身份地位实在同自己相差悬殊……   想着想着,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着玉莹瞧去,一侧安静站立着的玉莹感知力非常敏锐,很快就察觉到身旁坐着的人正在打量自己,心下顿时一惊,想要转过头去,却始终是有些不敢逾越。只得强自忍住,手下已是略带不安地捏紧。   玉莹不晓得为何沈廉一直在瞅她,她更是不清楚沈廉看这么久怎还瞧不腻,难道自己脸上有东西?还是衣裳哪一处破了或者哪儿不得体的地方?玉莹不能转头肆意的拿目光去看沈廉,便只能在心里头不停地乱想,手抓得越来越紧,一直到沈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冒出来。   “你是哪儿人?怎么入宫里来的?”   沈廉猛然的发问让玉莹吓了一跳,她倏尔转头,眼神落在沈廉面上,在看清他脸上那挂着的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时,内心不知怎地,莫名地一下跳动,遂玉莹就感到耳根后一阵火辣辣,随后就把眼神立刻挪开,头微微垂下,低声应道:“乡寰人,被卖入宫里来的。”   沈廉知道这入宫来的人许多都是被卖的,只不过以玉莹现在这种程度,说实在,比许多卖入宫里来的宫女要好太多太多,她的确是有福气,能够让她遇上他妹妹这个贵人。而且沈夙媛还特别的疼她,就是一辈子在这宫里做宫女,吃香喝辣,一生无忧了。想罢,沈廉便继续问她:“是怎么到了皇贵妃娘娘身边当差的?”   “是皇上当初分派下来的,让奴婢和另一位名叫宝芯的宫女一起服侍娘娘。”玉莹说得中规中矩人,让人挑不出错,态度也极好,这和很久之前那个一巴掌扇了自己的大胆宫女相差太多,这导致沈廉心中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恶质。   沈廉很想,再看一看这名倔强的小宫女发火的模样儿,那种浑身都透着股牛劲的毅力和坚决,这让沈廉有种颇为怀念的滋味。   若是玉莹知晓此刻眼前的男人心里居然在想这些,恐怕一定会气极,说不准真会再一巴掌赏过去。然而玉莹没有看出沈廉心中的恶劣心理,只是拿面前之人当做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看待,自是不敢怠慢一分。   回答的口气不仅恭恭敬敬,连面色神态都显得格外温柔动人。   说起来,玉莹生了一张好脸蛋,亦有一副好身段,如今这般温顺地立在跟前,沈廉越是仔细瞧,就越是觉得自家妹子培养人的能力实在是高,原先这丫头身上还有一些青涩的糙劲,而今是被修炼的越来越圆润,眼里面上,整个人都透露出一丝别样的韵味风情来。   这样的人儿,若是一辈子都呆在宫里,确实是略显得可惜了。   沈廉想到这,莫名其妙地就问出一句话:“打算一辈子不出宫伺候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左右么?”   玉莹是真没想到沈廉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她想了许多,愣是想不通沈廉问这话的含义,最终只是非常规矩地回答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自然是一辈子都要呆在娘娘身边的。”   沈廉听罢,眉头一皱,眼光在玉莹脸上看了两圈,随即挪开,嘴一张缓缓地说道:“是吗?你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这句话过于大胆,这让玉莹十分惊讶,她睁大眼睛看向沈廉,一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廉随即也发现他这话的不对劲,立马改口问道:“我……我并非是这意思,是之前皇贵妃曾说过,待你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将你许配人家。说来女人家若是能有一处好归宿,自是要比一辈子伺候人强得多。这样好的事儿,宫里的人多的是人想要,你却不想要……不实在可惜。”   沈廉这一解释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玉莹听得脸发红,她不知道为何沈廉忽然间就问这话,问了不说这之后的解释更是令人脸红心跳,玉莹的手抓紧几分,她眼睛有一丝明亮的光,又隐约带着些许迷茫和恐惧。   虽说她如今都已经快要做到一宫掌事的位置,可说来玉莹这年纪,放到寻常民间去,那就是恨嫁的年纪。   玉莹身为女人,心里怎么可能一丁点的心思都没有?   然而她在沈夙媛身边伺候久了,让她而今嫁人,那玉莹怎么都舍不下沈夙媛,因此对于沈廉的话,玉莹还是给予回避的态度:“将军说这话,玉莹实在是不太明白,这奴婢的婚事,若是娘娘决定了人选,奴婢都是随娘娘的。”   玉莹的话让沈廉觉得心中陡然一阵恼意升起,他稍微提高音量问道:“难道你就从来没问自己想过,便是别人决定如何你便什么都不问就听天由命?”   沈廉这态度变得太快,突如其来的发怒让玉莹吓了一跳,遂玉莹蹙起一对秀眉,莹润泛光的眼眸里有淡淡一抹古怪的锋芒,她望着沈廉,轻声道:“皇贵妃娘娘对奴婢入再生父母一般,一向都是极疼奴婢,怎么会害奴婢?将军说这番话,若是让娘娘听着,未免对娘娘太不公平?还望将军说话前能够三思而后行,切莫不要说一些令人发笑的话来。”   玉莹本是个温柔性子,平素里都不发火的人,此刻眼里尽是冷意,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楚明白,像是刻意咬得很重,说给沈廉听。   在玉莹心中,沈夙媛对于她的意义是不同的,因而她能忍受别人怎么议论她那都无所谓,可但凡说到沈夙媛,她就听不得一丁点的不好,更何况眼前说出这不中听的话的人还是沈廉,是皇贵妃娘娘的亲哥哥。若是娘娘知晓,该有多难受?   玉莹是为沈夙媛着想,一时护主心切,连基本的规矩礼仪都给抛诸脑后。   沈廉则听得她这话,和瞧见她这挺胸直立,面色严肃的样子,半晌后噗嗤一声,扬嘴笑起来。   玉莹被他这一举动给弄得不知所谓,紧皱眉头,唇半抿,不出声,就这么拿眼看着笑个不停的沈廉,直到人笑声歇止,脸色仍是显得不太好看。   沈廉看她还是一副没好脸的样子,反倒心中畅快,他如今是觉得为何皇上对舍妹会有如此的执著心,他现在瞧着眼前人不悦的脸蛋,这人恐怕平素一张温柔脸孔,从来也不曾发过什么火气,如今这双眸里染上红艳艳的火,恁的平添一分动人姿态,让人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去接近她,挖掘她内心更多的情绪。   想罢后,沈廉都忘记了今日来的目的,心中滋滋有味地想着,之前沈夙媛不是说要把他和这小侍女凑合到一块去,还说若他同意的话,就替她这侍女去向皇上求一个封号,好能与自己配得上来。而此时此刻,沈廉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主意。   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何况她的确符合他心目中完美的贤妻形象,且还有趣生动,一点都不枯燥乏味。   沈廉一边瞧着玉莹一边慢悠悠地笑道:“你说的极是。”   玉莹现在是更加看不明白沈廉想要做什么了,她以为自己这一番大不敬的话会惹得沈廉不满,却不曾想,过了良久,这人不仅没生气,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玉莹感到脑袋一阵发晕,他……他莫非是气傻了?   正当玉莹胡思乱想之际,沈廉忽然从座椅上起身来,一个跨步走到玉莹面前,俯身往下看,就见玉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后立马镇定地站住,脚跟黏在地上,头不自觉地往上扬,她是不愿服输的性子,就算沈廉真的想要惩罚他的不敬,她也不怕!   抱着这种想法的玉莹并没想到,沈廉仍是一副笑脸,只是把嘴凑近她耳边,飞快说了句:“咱们后会有期。”   沈廉说罢,就旋身背对他,背影停顿半晌,才玉莹狂乱不止的心跳声中,一步步走出敬央宫。   而玉莹望着沈廉离开的背影,她眼神颤抖,手下意识地摸上胸口,只感受里胸口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震得手掌心似乎一阵阵的发麻,她神态甚至是有一些恍惚的,心里却好像有一个声音,慢慢地响起来。   后会有期……那她就等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番外就会全部更新完毕了,大概会有好几张放送 ============================================================= 书香门第【烟、什】整理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