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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和他纠缠。阿诺见状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可怜兮兮的说:“花开,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锦瑟,除了她,我不想再娶任何人!”   如此这般,我若直接走掉倒显得不尽人情。于是我认真的盯着他,说:“那你和池郁去争吧。”   阿诺立刻安静,眼里有些悲愤和无奈的凄凉。   一切正合我意。   如阿诺所说,锦瑟是我的妹妹,亲生妹妹。锦瑟自小聪明伶俐,加上相貌娇美,可谓人见人爱。反观我相貌一般,自小沉默寡言,不喜热闹,面上也总是冷淡,这山上几乎人人与我疏远,除了阿诺。   这般说来,我是完全比不上锦瑟的,所以即使阿诺和我亲近,喜欢上锦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别误会,我自然不是嫉妒锦瑟,为了个十一岁的毛娃娃去嫉妒她,我岂不是比阿诺还幼稚?我只是好笑,就阿诺那毛都没长齐的小身板想和池郁抢锦瑟,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池郁是我们的三师兄,他与锦瑟自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再加上男俊女俏,几乎所有人都将他们当做一对,他们俩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只差一纸婚书将他们绑在一起。   你说,阿诺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让我爹和娘将锦瑟许配给他?   不论你觉不觉得,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花开,你就不能安慰我几句吗?”阿诺盯着两个红眼圈,可怜巴巴的问。   我思索了下,安抚的说:“你就当行善积德,放过锦瑟。”   “……”阿诺瞪我,“你确定你在安慰我?”   我点头,“正是。”   阿诺从鼻子里哼了声,晃了晃手里的木雕,“花开,帮我刻个木雕吧。”   我瞥了他一眼,说:“不。”   木雕需要感情,刻物要,刻人则更甚。   我不喜欢对人用情。   ------   我和锦瑟虽是姐妹,年龄也只相差一岁,却不怎么亲密。只因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喜欢的东西也各不相同。锦瑟觉得我过于沉闷无趣,我则不适应吵闹喧哗,这种差异越长大便越明显。   所以锦瑟来找我的时候,我颇为诧异。   “花开。”锦瑟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你那两只老鼠不在吧?”   我摇头,说:“不在。”   她这才提起裙摆进了门,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地上,生怕小白和淘淘会突然冲出来。待到她在我对面坐定,我才发现她似乎比几个月前更为娇美,鹅蛋脸白里透粉,杏眸黑亮中带着点迷蒙,一副欲拒还休的少女模样。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   “花开,你在做什么呢?”锦瑟单手支着下巴,有些无聊的问。   我扬了扬手里的木头,“刻东西。”   她明显不感兴趣,“你又在摆弄这些。”   我笑了下,“要喝茶吗?”   “恩。”她点了下头。   我倒好茶水递给她,她接过后小啜了一口,开口说:“花开,你知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我不禁一愣,莫非阿诺已经和她沟通过这个问题了?   “唉。”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现在好乱。”   我突然意识到她问的那句话比起阿诺要多了两个字——“真正”。   我替自己也倒了杯茶,“怎么了?”   锦瑟半垂眼睑,有种说不出的娇怜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心里慌得很,闷的紧,可却找不到谁可以说上话。”   我了然,“说吧,我听着。”   她抬眼对我笑了下,露出唇边两个甜美的梨涡,“花开,你真好。”   我耸肩,到底是我好?还是因为我明白,以她的性子不说完便不会走?谁知道。   “我这次去京城,见到了很多好玩的。”她眼睛有些发亮,“京里可热闹了,有好多杂耍,还有番邦来的人,红头发绿眼睛,可奇怪了!”   我曾在一些游记里读到过,说番邦子民的长相与我们截然不同,红发碧眼或金发蓝眸,怎么怪异怎么来,想不到真有其事。   “京城里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的,数都数不过来。”她说的兴致勃勃,“我和师兄一起去了庙会,还有乞巧节,花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太热闹了!”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自幼长在山上,天天见得都是那几个人,突然见到山下的繁华自然觉得兴奋新奇。   “然后,然后乞巧节那天,我遇见了一个人。”锦瑟说到这里顿了下,双颊微微泛红,眸中带羞,“花开,我,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才来找我,也知道了刚才的不对劲是什么。   我说过,在这山上,锦瑟和池郁是无比般配的一对,池郁宠爱锦瑟,锦瑟也喜欢赖着池郁,可锦瑟刚才问我,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现在她又说自己似乎喜欢上了别人……也就是说锦瑟对自己和池郁的感情有了怀疑。   “锦瑟。”我问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天是乞巧节,我和师兄走散了,我找不到师兄又迷了路,然后便遇上了几个小混混,他们对我出言不逊还动手动脚,我想教训他们,可他们人太多,我打不过。”锦瑟原先有些气愤,说到这里便腼腆的笑了起来,“接着便是他出手教训了那几个人。”   “花开,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好看的男子,好看到,好看到你多看一眼便觉得刺到了眼睛,”锦瑟的眼神开始迷离, “我甚至有好一会喘不过气,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嘴角含笑低声说:“花开,你绝对不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美妙。”   ……我确实不知,既然胸口闷住不能心跳,那为什么还是美妙?   锦瑟笑出了声,“看你这懵懂的模样也知道你不懂。”   我看着她,问:“那池郁呢?”   她笑容霎时僵住,“师兄……”   我又问:“你不喜欢师兄了?”   锦瑟蹙眉,“我喜欢师兄,但是……”   我挑眉,“但是?”但是什么?   “师兄对我很好,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可我对他从来没有过喘不过气的感觉。”她似乎很苦恼,“但我一看到那位公子就有那种感觉。”   我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如小鹿般乱撞”。   “唉,我到底该怎么办。”锦瑟叹了口气,颓然的趴到桌子上。   我想了想,说:“你要和那位公子在一起?”   “怎么可能!”锦瑟立刻抬头,红着脸说:“我,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呃……”我顿了下,“那你准备和师兄说吗?”   “不可能!”她果断的摇头,“告诉师兄的话会伤了他。”   可不告诉他,便不会伤他吗?   “花开,你看,这是他送我的帕子。”锦瑟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浅黄色的锦帕,羞怯的说:“这是公子送我的。”   我看了几眼,“料子不错。”   “恩。”她紧紧的捏着锦帕,“花开,我想下山去找他。”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不知……”   “名字?”   “也不知……”   “去哪里找他?”   她诺诺的说:“仍是不知。”   “锦瑟。”我慢吞吞的开了口,“做事情要用脑子去思考。”   锦瑟愣住,“花开……”   我喝了口微凉的茶水,“你不知道那位公子叫什么,但至少,你知道师兄叫池郁。” ☆、第二章   爹门下一共有六位弟子,除去我和锦瑟,我还有一位师姐,两位师兄以及一位小师弟。阿诺便是最小的那个师弟。   我从小便不爱说话,更不喜扎在人堆,正因如此,很多时候我的想法总是跟不上别人。又或许因为我的想法跟不上别人,所以才和他们疏离。   阿诺却不像他人那般觉得我难以亲近,特别喜欢缠着我。他入门三年,便缠了我三年。如此这般,我和他才算得上比较亲近。   昨日阿诺和我说自己喜欢上了锦瑟,今日锦瑟和我说她喜欢上了陌生的公子,这些原本都不关我事,现在却全都告诉了我。可告诉了我又能如何?我又不是天上掌红线的月老,往他们腕上套根红绳便能牵好姻缘。   乱,真是乱。   幸亏我性子好,一般左耳听进右耳出。   锦瑟走时天已近黑,我算了下时辰也该去接小白和淘淘回来了。到了棚子,不出所料看到一片狼藉,淘淘正扯着一块布猛烈的撕咬,似乎跟它有什么血海深仇,小白则不断的往嘴里塞着食物,生怕谁和它抢似得。两个家伙一见到我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跟得了疯病一样往我冲来,然后站定我跟前竖起前面两只爪子,眼神温和乖巧,故作娇憨状。   我说你们俩,至于这样吗?   我哭笑不得的将它们抱在了怀里,它们也识相的互相蹭了蹭对方,然后一个劲的往下钻。我不客气的给了它们一个板栗,它们这才乖乖的不动,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四处张望。   如果问这山上谁与我最亲密,恐怕就是小白和淘淘了。   小白和淘淘是爹收到的寿辰礼物,那人说这两只是番邦鼠,聪明伶俐且通人性。爹原本是想我和锦瑟人各一只,奈何锦瑟不喜鼠类,于是全部都给了我。算算日子,它们和我认识也已有五年。   除了贪吃、见什么咬什么、懒、爱睡觉以及将我的小拇指咬破三个洞以外,这两个家伙还勉强算的上可爱。   我一路走一路边同它们玩耍,不料淘淘一个兴奋从怀里跳了出来,落地后敏捷的撒腿就跑,我快步追上,它却跑得极快,一点都不受臃肿的身躯影响。俗话说乐极生悲,它似乎跑的太过兴奋,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石椅,接着晕乎乎的还没回神就被一双手给捧了起来。   “淘淘,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唇畔含笑,伸手摸了摸淘淘,淘淘则舒服的眯起了眼。   我连忙上前,“那个,师兄,我在这里。”   我示意他将淘淘还给我,他却不理,只扯扯淘淘的耳朵,笑说:“它似乎更喜欢我。”   “怎么办,花开,它不打算跟你走了。”池郁凤眸微眯,轻柔的用小指挠着淘淘的肚子,而那家伙惬意的躺在他手心里,小脚挠挠身子,竟是准备要睡了?   我顿时无言,只说:“估计是吃饱了,我带它回去睡觉。”   我伸手准备接过淘淘,他却身子一闪躲了过去,“花开,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   我说:“谢谢师兄。”   他却连连摇头,“你还是这副不爱说话的冷淡样子。”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看他何时才会将它还给我。   池郁眸中笑意更甚,却不知怎的没有任何温度,“花开,陪我坐会可好?”   我这才看到石桌上正摆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杯子都是满的,可却只有他一个人。我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淘淘,略为思索后点下了头,“好。”   池郁满意的坐下,将淘淘放在了膝上,低垂的长睫遮去了眸中情绪。 “花开。”他并未抬头,一手轻抚淘淘,说:“你说,我好看吗?”   我点头,“恩。”   他轻笑一声,抬眸,笑说:“当真?”   我并未迟疑,“当真。”   平心而论,池郁是极好看的男子。这种好看并不单只相貌,而是周身散发的那种气息。书里所描述的温文如玉、谦谦公子,大抵就是他这副模样。虽然我总觉得,他并不如面上这般好相处。   我又想到锦瑟说的那名绝色公子,锦瑟将他说的天上难有地上绝无,那人,是否当真如此优秀?   人是一种高深莫测的东西,真正厉害的角色总会掩去自己的锋芒,将无害的一面展现出来,而后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一举拿下他人。   我坚信池郁是这样的人。   他似乎不怎么满意我的答案,“花开还是个孩子吧。”   “十六。”   他微微诧异,莞尔一笑,“差点忘了,你比锦瑟还大一岁。”他看了看我,“比起她你要瘦弱的多。”   我不以为意,说:“恩。”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锦瑟虽比我小,但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副待人采摘的少女模样,而我却依旧瘦小平板,一点都没有娇柔之姿。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微眯,笑说:“花开,你还记得我来山上几年了吗?”   我并未多想,“六年。”   “恩,整整六年。”池郁拿起一盏酒杯,细长的手指映着瓷杯,润白光洁,“我还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根竹竿子准备去钓鱼,被师母给拎了回来。”   我也记得,那日春光正好,池郁穿着一身浅青色长衫,面如冠玉,笑若春风。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比武,你……”他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你好大的力气,竟打断了我三根肋骨。”   呃……   我有些惭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说来奇怪,我生来瘦弱,吃再多也不见长肉,却不知道为何有一身蛮力,幼时不懂收敛,经常劈断椅子或拍裂桌子,不知吓跑了多少家丁丫鬟。幸亏后来知道了轻重,开始学会收放,到现在已经几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   池郁边笑边摇头,“我当时还想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为何下手如此狠毒。”   我愈加内疚,“当然不是,是我出手不知轻重,误伤了师兄。”   他见状笑得更欢,“既然你这么愧疚,不如陪我喝一杯?”   我看着另一杯酒,微微迟疑的说:“若是我喝醉了,再出手伤了你可怎么好?”   池郁笑容一僵,立刻说:“我突然想起你也才十六,姑娘家喝酒也是不好的。”   “恩,师兄说的对。”   “还有,花开……”   “恩?”   “其实我现在也没那么弱,真的。”   池郁突然安静了下来,小口小口的喝着酒,惬意随性。我也只搂紧了小白,没有说话。   今晚的池郁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我和他并不熟悉,所以不论他怎样,我只要等他愿意将淘淘还给我便可。   他也不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何不妥,只自顾自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喝下,直到面色微醺,才又开口对我说:“花开,你说男子为何要三妻四妾?”   我顿了下,“呃……约莫是因为食色性也?”   他唇角微抿,似是嘲讽,“可娶了又扔在一边,想起来的时候看你几眼,想不起便任由你死活,既然这样,还不如不娶。”   我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他玉冠微松,几缕发丝掉落,散在他的耳际,平添几分落寞,“他可知她天天都在盼着他。”   我有些后悔,或许刚才我不该答应陪他,这样便不会听到这些。我暗暗叹了口气,说:“师兄,我先……”走了。   他修长的食指忽的暖暖贴在我唇上,低声说:“不准你走。”   我定定的看着他,最终轻微的点了下头,心底颇为讶异,他怎么会知道我要说什么?   池郁收回手,单手抵额,静静的看着我,“花开,如果我像你这样该有多好。”   我挑眉,“我这样?”哪样?   “十年如一日,待人疏离,不动怒,不大喜。”他缓缓的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是否该将这个视为对我的夸奖?   “花开啊花开。”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脸,“你这张没表情的脸有时候还挺顺眼的。”   ……我应该将这个视为对我的夸奖。   他似乎有些睡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花开,我先睡一会,就一会。”   我颔首,看他渐渐入睡。   夜里的月光洒到他脸上,静谧幽亮,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月光朦胧,抑或是他的睡颜惑人。   许久之后我起身,从他膝上将已经熟睡的淘淘抱起,转身欲走时却人扯住了袖子。   “花开。”池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第三章   夏季多阵雨,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瞬间便阴霾了下来,天际雷光乍现,偶尔几声闷雷,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我和娘一起将外面晒着的药材收了进来,一人一边整理,将其中已经干透的药材放入袋中。   “花开。”娘手上拣着药材,头也未抬的说:“下个月是你的生辰了吧?”   我点头,“恩。”   她抬头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笑了起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你竟然已经十六了。”她似是陷入回忆,“我记得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说:“只有你爹几个巴掌大,如今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娘今天似乎十分感叹。   娘又问:“花开,你有意中人了吗?”   我摇头。   她伸手拨了拨我的刘海,“也是,你长这么大都没下过山,自然不会有中意的男子。不过十六岁,不小了,是该物色个好人家了。”   我不以为意,“还早的很,书里的姑娘二十岁嫁人的比比皆是。”   “瞎说,书里写的哪能当真。”她有些不悦的说:“都怪你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杂书,好的不写尽写些乱七八糟的。”   “娘,书里的东西很有趣。”比刺绣或抓蝴蝶之类的有趣太多。   “你啊,和锦瑟真是一点都不像。”娘虽在抱怨,眼里却满是宠溺,“她就是太爱闹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就是喜欢乱跑,不知天高地厚。”   我笑笑,没有说话。   “花开,”娘试图很随意的说出这句话,“我和你爹打算把锦瑟指给郁儿。”   我将最后一株药材放入袋中,用绳子将袋口系了起来,“恩。”   “虽然你的婚事还没定,但我和你爹想,你应该……”   “我没意见。”我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渣,“爹和娘看着办就好。”   娘松了口气,又蹙眉,“花开,你知道锦瑟最近怎么了吗?”   “怎么?”   “她这次下山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娘说:“我和你爹跟她提起过她和郁儿的婚事,她说你还没有定亲,轮不到她这个妹妹的婚事。说是这样说,但我知道她有肯定心事。”   “不过不碍事。”娘笑了笑,“她和郁儿那么多年的感情摆在那里,谁对她好,她最后自然知道。”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幸亏郁儿脾气好,不然依她那性子,谁受得了。”   可不是,六年,这么多个日夜,也算朝夕相处,又怎么会没感情?   屋外传来阿诺的叫喊声,我洗净了手对娘说:“娘,我先走了,下午要比试。”   娘点头,“去吧。”   屋外,阿诺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把油纸伞,衣边稍稍被雨水打湿。他见到我后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花开,到了比试的时辰了,师父叫我来接你。”   我看了眼被细雨笼罩的院子,缓缓走到他身侧,接过他手里的伞,“恩,走吧。”   阿诺突然扯住我的袖子,仰脸,问:“花开,你怎么了?”   我打开伞,将他罩在了伞下,“没。”   “花开,你脸色不怎么好。”   是吗?   阿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莫非是因为我喜欢锦瑟?花开,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凉凉的看他一眼,不想搭理。   “花开,你就承认吧,你是不是因为我说喜欢锦瑟才不开心,是不是是不是?”   他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我也懒得说他,随他去。   阿诺错了,我并没有怎样,只是今日天色阴霾,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而已。   我们到时其他人早已在武堂准备就绪,爹见我们到了之后并未多言,只挥手叫我们和其他人站到了一起。等爹拿出签筒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上前抽签,看这次抽到的对手是谁。   阿诺突然一把抢走了签筒,对爹喊道:“师父,我有事情要说!”   爹摸着胡子看着他,“阿诺,怎么了?”   阿诺小脸胀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有事情想和锦瑟师姐说!”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家伙……该不是要在这个时候跟锦瑟表白吧?   事实证明阿诺确实要这么做。   “锦瑟师姐。”阿诺羞涩的站到锦瑟面前,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   锦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应该说所有人都笑了出来,除了我和池郁。   “阿诺,我也喜欢你啊!”锦瑟并不把她的话当真,亦或是在场根本没有人信他的话,都只觉得他是孩子心性,随口说说而已。   阿诺闻言却脸红的更厉害,“那,那锦瑟师姐你更喜欢我还是池郁师兄?”   其他人听得一乐,脸上全是看好戏的神情,锦瑟却面色一愣,看了眼池郁又看向阿诺,干笑说:“阿诺,你问的什么话,你是我师弟,他是师兄,我自然是同样喜欢你们,不过啊,你还是个小孩子,谈什么情情爱爱。”   阿诺却不满意这个答案,恶狠狠的瞪了池郁一眼,说:“师兄,我要和你比武!”   池郁用袖子掩着唇,轻咳了声,似乎也被逗笑。   阿诺见此更急,只差跺着脚说:“别笑!不准笑!师兄!你敢不敢和我比!要是不敢的话你就把锦瑟让给我!”   二师兄这时打趣说:“三师弟,阿诺都急成这样了,你就陪他玩玩呗!”   “成扬,闭嘴。”大师姐瞪了他一眼,“阿诺,不要闹了,开始今天的比试吧。”   “我不!”阿诺将签筒紧紧的搂在怀里,对爹说:“师父!我是真心喜欢锦瑟师姐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不给我机会!这不公平!”   爹有些哭笑不得,“阿诺,别闹了,你不是郁儿的对手。”   阿诺却说:“打不过又怎样,至少我努力过了!”   老实说,这样的阿诺还挺叫我刮目相看。   爹看向我,“花开,你劝劝阿诺,叫他别闹了。”   我颔首,刚想开口便听到锦瑟饶有趣味的说:“既然阿诺都这么说了,爹就随了他的意吧。”她用手抵了抵身侧的池郁,“师兄,你陪阿诺练练身手吧。”   池郁连咳了两声,“好。”   阿诺如了意,冲我得意的挤了挤眼,而后对池郁做了个辑,说:“师兄,请赐教!”   这两人,论身高,阿诺只到池郁的胸口,论年纪,阿诺比池郁小整整六岁,论武功——就更不用说武功了。但阿诺今天十分坚持,再加上锦瑟觉得好玩,这才有了两人比试的场面,不然平日的比试里,阿诺根本不在抽签的范围内,只和爹比划几下而已。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池郁似乎也挺有兴致。他出手并不似平日里的凌厉,反倒是慢悠悠,不紧不慢的和阿诺过起了招。相比之下阿诺就显得吃力许多,看他青筋浮现,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不过我们都明白,即使池郁再悠闲,阿诺再卖力,赢的是谁输的是谁,早有定夺。   一刻钟后,阿诺终于体力不支躺到了地上,池郁单手负在身后,俊脸温雅,仔细看才发现他胸口微微起伏。   “啪啪啪。”锦瑟鼓起了掌,接着跑到阿诺身边蹲下,双眼微弯,清脆的笑说:“阿诺,你武功又进步了,刚才跟师兄打了一柱香了呢!”   原本正猛喘着气的阿诺听到这话立刻睁大了眼,兴奋的说:“是吗?有这么久吗?”   锦瑟笑嘻嘻的说:“是啊!”她抬头看着池郁,调侃说:“师兄,你退步了呢!”   池郁并未说话,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锦瑟一脸莫名其妙,显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淡。   我再迟钝也察觉到池郁的脸色似乎苍白的有些怪异。刚想开口询问,他却迈步往我这边走来,不一会整个人向前摔去,我连忙伸手接住了他,往他额上探了探,怕是昨晚在石桌上睡的太久,受寒了吧。我一手抱着池郁,一边对爹说:“池郁身子热的很,估计是着凉了。”   锦瑟立刻跑了过来,“师兄,你着凉了怎么也不说声,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和……”   “没事。”池郁笑了笑,眼底却有些冷漠,“师父,我有些不舒服,能否叫花开带我回去休息会?”   “花开,你带郁儿回去休息吧。”爹开了口,“至于锦瑟,你和成扬比试下吧。”   锦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池郁已经移开了眼,不再看她。她只能诺诺的应了声,“好。”   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内,并未多说,只一把扛起了池郁,拿了伞便往外走。   “花开。”肩膀上传来池郁闷闷的声音,“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怪异吗?”   我利索的打开了伞,“没有,师兄放心,你不重。”   “……”池郁又咳嗽了几声,“花开,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扛着一个活人,不觉得很……很……”   “师兄别担心,大家都在比试,不会有人看到的。”   “花开。”   “恩?”   “师兄我是个男子。”   我点头,“当然。”不然还是女子不成?   “男子被女子扛在肩上,很不好看。”   “呃……”原来是自尊心作祟吗?“师兄。”   “怎么?”   “你现在能自己走吗?”   “似乎……不能。”   “搭着我的话我会很累。”   “恩……”   “师兄,我能扛了吗?”   “……”他沉默片刻,说:“能。” ☆、第四章   池郁服下药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外面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地上聚了些小小的水坑,雨水落下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我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望着它缓缓的出了神。   我还记得池郁刚上山的那天,爹指着他对我和锦瑟说:“花开,锦瑟,这是你们的三师兄,池郁。”   然后他浅浅的笑开,阳光在他的背后,却抵不过他眼里的光亮。   那时我还小小羡慕了下,池郁,他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好听,不像我,花开花开,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相处之后发现他是个极好脾气的人,不论谁和他说话他都认真的听着,唇边永远是淡笑,小小年纪却斯文得体,一点都没有毛躁的少年模样。   锦瑟和我说:“花开,新来的师兄可真漂亮,而且脾气还好,怎么逗他都不生气。”   锦瑟很喜欢池郁,只因二师兄成扬老是和她吵嘴,大师姐也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我又喜欢一个人独处。现在来了个好脾气的池郁,叫他陪她去哪儿他都一一答应,这样的玩伴实在太难得。   我的生活仍是照旧,池郁和大师姐二师兄并无不同,只是他会偶尔问我:“花开,为什么你小小年纪就成了这副冷静的模样?”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这样叫冷静,我只是懒得和人打交道而已。   如今他上山已经六年,一眨眼,我们都已经长大了,现在他们有了情爱纠葛,有了你怒我恼,有了口是心非的举动。   想到这里我挑了下眉。   方才池郁……是在生锦瑟的气吧。   气锦瑟只知道好玩有趣,气锦瑟一点都没发觉他的不适,又或者气锦瑟没有对阿诺说,她更喜欢他。   因为在乎,所以才生气。   我不知怎么突然想笑,男女之情啊……着实烦人,不是吗?   “花开。”锦瑟不知何时进了门,掸了掸袖子上的雨珠,问:“师兄没事吧?”   我懒懒的应了声,“我刚才煎药让他喝下了,等睡醒后就该没事了。”   锦瑟收了伞坐到我对面,有些喏喏的说:“花开,我刚才……是不是错了?”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眼里染上些许羞愧,“我,我承认这段时间是有些疏远他。”   我想她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乱。”锦瑟叹了口气,“每次看到师兄我就觉得好大的压力。”   我慢吞吞的说:“压力?”   “爹和娘想让我和师兄定亲,可是……”锦瑟有些迷茫,“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师兄。”   我知道她是真的迷茫,或许这种迷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就慢慢想清楚吧。”   “师兄对我很好。”锦瑟低着头,缓缓的说:“他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我也一直很喜欢他,这种喜欢是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的。”   她说:“花开,我不知道那只是习惯,还是真的爱。”   唉……我怎么说的,少沾惹情情爱爱,一旦沾了,想逃都逃不开。   “锦瑟,”我看着她,认真的说:“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就要心律不稳,但你若喜欢一个人,看到他难过,心一定会跟着难受。”反正书里是这么说的。   锦瑟愣了愣,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池郁突然痛苦的呻吟了起来,我和锦瑟连忙跑到了床边,他仍旧紧闭着双眼,额头细密的冒出一层汗珠,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苦难。   “师兄,”锦瑟连忙喊:“师兄你醒醒,师兄!”   池郁却似乎根本没听到,只咬紧了牙关,额迹青筋浮现。   她急的团团转,“花开,师兄到底怎么了?”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明明退了下来,难道是做了噩梦?刚想收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接着便听到他说:“花开,不要走。”   锦瑟的脸在一瞬间僵住,眼神变得难以置信,“花开……”   我想解释,可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池郁为什么会在昏迷时叫我的名字?我自己都不知。   锦瑟显然想歪了,冷冷的看了池郁一眼,对我说:“看来我根本不该来这里,有你在就够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纤细的背影离开的坚决而又迅速。   我就那般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了神,等回过神后,腕上的力道早已消失,池郁不知何时半睁开了眼,凤眸染上几丝冷漠,定定的望着门口。   “花开。”他说:“如果她有你这么懂事,该有多好。”   ------   一晃眼,离比试那天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我和师姐切磋完武功,刚坐下喝了口水便听到师姐开口,“花开。”   我调整了下气息,等稍稍平稳些后才应声:“师姐?”   师姐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有些莫明的看着她,“师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认识师姐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她这副想说又不说的样子。   师姐皱眉,紧抿着唇,说:“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问,但这段时间你们几个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说:“有吗?”   “有。”师姐严肃的说:“自打那天过后,你,池郁还有锦瑟,都开始不对劲。”   我只笑了笑,“师姐,池郁和锦瑟有没有不对劲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没有。”我每日按时三餐,上午独自练功,下午和爹还有他们切磋,闲暇时刻刻木雕,这样的行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师姐却哭笑不得的说:“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吗?”   我有些疑惑,缓缓的摇头。   师姐说:“花开,这个月里你有几天是和阿诺在一起的?”   “恩……”我仔细回想了下,“好像是三天……不,两天?”   “喏,你自己看。”   “阿诺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试着解释,“他……”   “花开,不要解释了,是我们任何人想要找你都找不到,除非比武和吃饭的时候。”师姐打断我的话,“池郁和锦瑟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去管,但我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我顿了顿,“师姐……”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师姐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着我,“你原本的性子就够淡了,这个月里却更像个隐形人,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你的存在。”   呃,存在感薄弱真的不是我的错来着。   “花开啊花开,”她轻抿着唇,“不论你是因为什么才这样,但是答应我,不要总是把自己和别人隔得那么远,好吗?”   我沉默了许久,轻微的点了下头,“恩。”   “既然答应我了就不能食言。”师姐难得露出笑容,“对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恩。”   “花开今年十六了吧?”   我点头,“恩。”   师姐有些感叹,“花开是个大姑娘了呢,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她:“师姐呢?”   她愣了下,“当然没有。”   我“哦”了声,说:“二师兄似乎有喜欢的人了。”   师姐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出现,立刻别开眼说:“我们赶紧走吧,今天是你的生辰,师母肯定烧了一大桌菜。”   我也没再问,和她一同起了身,“恩,走吧。”   师姐说的没错,娘今晚真的做了一大桌的菜,平时我们七个人一般是六菜一汤,今天数了数,竟然不下于十五道菜,二师兄见此非常高兴,拍着肚子说晚上非得吃个尽兴不可。当然,得到的只有师姐的白眼一枚。   等到所有的菜上齐之后,一行人围着圆桌坐下。以前通常是锦瑟坐在娘的身边,我靠着她的位子,阿诺再靠着我,今天因为是我的生辰,便坐在了娘的身边,锦瑟见状一言不发的坐到了阿诺的位子上,空出我和她中间的位子,和她脸上的冷漠倒也一致,再看她的眼神时不时向池郁飘去,等到池郁一抬眼便立刻移开,明显还在赌气。   相比之下,池郁则显得若无其事,他唇边带着浅笑,正认真的听二师兄说话,和往常并无不同,仔细看却可以发现他从未看过锦瑟一眼。   我想他们的事我是帮不上什么的,两个人的问题就该由两个人去解决,而我明显是那多出来的第三个。   “阿诺呢?”待我们都坐下之后,爹看着阿诺的空位问。   “花开!”话音刚落,阿诺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个布包着的东西,献宝的递到了我面前,“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我接过,对他说:“谢谢。”   阿诺双眸发亮,期待的说:“你打开看看!”   我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尊小小的人形木雕,刻工虽然粗糙,但隐约可以看出是我的样子。我捏紧了木雕,刚想说话却瞄到他伤痕累累的双手,当下心里一动,胸口有些暖暖的感觉。   “阿诺。”我极认真的盯着他,说:“我很喜欢。”   阿诺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只有花开有哦。”锦瑟凉凉的开口,似乎有些不满。   阿诺连忙转身,“锦瑟师姐喜欢吗?”   锦瑟瞥了我一眼,甜笑着说:“喜欢,可是阿诺只给花开刻了呢,没我的份。”   阿诺连忙说:“今天是因为花开生辰,锦瑟师姐,我明天就帮你雕一个!”   锦瑟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拍了下身边的位子说:“坐下吧。”   阿诺像个得到了糖葫芦的孩子一般,边对我招手边说:“花开,你也坐!”   我刚要坐下,便见池郁起身往我这边走来,他俊脸清雅,说:“花开,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锦瑟的身子倏然一紧,眼尾冷冷的扫了我一眼。   池郁走到我面前,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微微俯身,凤目含笑,“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这把匕首,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把它送给你当做礼物吧。”   那是一把极其精巧的青铜匕首,柄上雕着一只展翅的大鹏,胸前嵌着一颗暗红的血玉,展翅的神态栩栩如生。再看刀刃森薄锋利,微泛寒光,分明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   我确实很喜欢这把匕首,可当初喜欢它的并不止我一人。   池郁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对锦瑟更不用说,几乎事事都顺着她。有天锦瑟拿了他的匕首,原以为和往常一样,只要开下口就可以要到,谁知道他却出人意料的没有答应,坚决不肯把这匕首给她,现在想起来,恐怕这把匕首对他的意义特殊。   今天他却将这匕首送给了我。   我连忙看向锦瑟,她正脸色发黑,杏眸腥红的盯着池郁,而后便看向我,起身冷笑了三声,“好一个赠匕首互述衷肠,真是有情有义的很!”说完不等我们反应过来便一脚踢开椅子跑了出去。池郁见状唇畔微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将匕首塞到我手中后立刻迈步跟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该如何反应。   “花开!”娘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皱眉说:“我去看一下。”此刻也顾不上爹和其他人是什么脸色,拿着匕首就追了出去。   我不管他们要怎么闹,但有了第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我一路追到了花园才隐隐听到说话声,顺着声音靠近后才听到锦瑟说的话,“放开我!你抓着我做什么!你不是喜欢花开吗?你还追来做什么!”   池郁不紧不慢的说:“花开比你好多了,比你懂事,比你善解人意,比你安静。”   锦瑟闻言立刻啜泣出声,边哭边喊:“既然她比我好,那你还追来干嘛?你走!你去找花开!”   池郁却轻声笑了出来,缓缓的说:“花开再好,我却只喜欢你。” ☆、第五章   彼时还是黄昏,天边夕阳正红,余晖洒到他们身上,似罩了一层薄衫,浅浅淡淡。   池郁将锦瑟揽到胸前,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有些无奈,有些感叹,“锦瑟,你现在可知道你惦记那位公子时,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说:“你总是这般小孩子心性,见到新鲜的东西就好奇,心心念着,不得到绝不罢休。往常我可以容你忍你,但这次不行。”   他抬起她的下颚,面色微冷,眸似深潭,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我一人,心里念着的也只有我一个。”   锦瑟怔怔的看着他,不能言语。   池郁松开了手,垂眸看她,“锦瑟,若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你是否还会这般无动于衷?”   锦瑟闻言身躯一抖,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闷声喊道:“我不许!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   池郁露出了笑容,细长的凤目微眯,竟有些说不出的阴冷,“锦瑟,不要再仗着我喜欢你就挑战我的底限。”   锦瑟猛摇着头,“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我今后只喜欢师兄!”   池郁这才恢复往常的温和,唇畔微勾,在她的发上落下一吻,眸里尽是温柔。   我不再看他们,转过身怔怔的盯着墙壁,恍惚间胸口堵的厉害,竟有些发昏。我深深吸了口气,靠着柱子缓缓蹲了下去。   池郁和锦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池郁喜欢锦瑟,锦瑟也和池郁亲密,他们似乎生来就该在一起。   我仍记得他初次见到锦瑟时露出的惊喜表情,以及在往后的日子里,藏在眼梢那越来越多的爱恋。锦瑟淘气,他便陪着她淘气,锦瑟犯错,他便陪着她一起犯错,锦瑟任性,他便陪着她一起任性。他纵容她所有的缺点,喜欢她所有的优点,他喜欢她,真正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还要喜欢的多。   他的眼里除了她似乎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眨了眨眼,只觉得脸上有些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哭了出来。我盯着手指上的水渍发起了呆,最后竟然无声的笑了起来。   池郁眼里看不到别人,所以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我喜欢池郁,即使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等发现时他已经像野草般在我心底生根,虽然稚嫩,却已发芽。但我一直都明白,他喜欢的是锦瑟,活泼聪明招人喜爱的锦瑟,而不是孤僻冷漠的花开,总是和人保持距离的花开。   我突然想起池郁那晚对我说的话,他说:花开,答应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要讨厌我。   池郁,我不会讨厌你。   即使我知道你眼里只有锦瑟,即使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去刺激锦瑟,即使我知道你想的念的只有锦瑟,即使你这般自私,只为了锦瑟。   可是池郁,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哭,也是最后一次。   许久之后我才缓缓起身,谁知蹲的太久双脚开始发麻,一个踉跄便向前跌去,这时有人伸手拉住了我,让我不至于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我抬头,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正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花开。”娘凝重的对我说:“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娘的背挺得笔直,步伐不紧不慢,正如她给人的感觉,谨慎严密,似乎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我明明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觉得她这般遥不可及。   我从小就觉得娘和我很远很远。   娘对我很好,她从来都不会骂我或者指责我,为此锦瑟总是抱怨,说娘偏心,她做错了什么便念个不停,但换做是我的话只是稍微说几句,绝对不会动手责罚。我记得锦瑟幼时做错了事被娘教训,她还哭着问我她是不是捡来的,不然娘为什么对她那么下的了手,将她的屁股都打肿了起来。   锦瑟觉得委屈,我却莫名的有些羡慕。只因娘虽然不曾责罚我,却也从不会对我露出那种又爱又恨的神情,以及她打锦瑟时眼中那种“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的眼神。   如此说来我似乎一直都在羡慕锦瑟,羡慕娘对她的好,羡慕池郁喜欢的是她,羡慕所有的人都和她亲近。   但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是沈花开,成不了锦瑟,也不想去成为另一个锦瑟。   娘带我到书房后关上了门,示意我在桌边坐下,然后坐到了我身边,一语不发,只静静的看着我。我也不说话,任由她看。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听到油灯里烛芯扑哧哧地燃着,映到墙上似乎是火烛在顽皮跳跃。   “花开。”娘叹了口气,开口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见状摇了摇头,叫我不用解释,“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郁儿。”   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好,却不想娘早就察觉到了。   “花开,对不起。”娘有些愧疚,“我明明知道你喜欢郁儿,却一直凑合他和锦瑟的婚事。”   “不。”我摇头,“池郁喜欢的是锦瑟。”我喜欢池郁是我的事,他不喜欢我一点错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娘的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心疼?“花开,你一直都这么懂事。”   我笑了笑,刚想说我没事,却听到她说:“花开,你明日就下山吧。”   我愣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娘却又重复了一遍,“下山吧。”   我试图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娘,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如果是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对池郁有任何妄想。   娘摇了摇头,“花开,今晚是郁儿和锦瑟错了,你一点都没错。”   我更加迷茫,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叫我下山,“娘,为什么要叫我下山?”   娘的眼神有些感叹,红唇微张,吐出了几个字,“花开,你并不是我和你爹的孩子。”   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娘说,我不是她和爹的孩子。   “娘。”我艰难的开口,声音微微颤抖,“我错了,我不该喜欢池郁,我不该和锦瑟去抢……”   娘伸手抚着我的脸,“花开,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确实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我试图从娘的眼里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娘的眼里有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歉疚、感叹、心疼,唯独没有任何的闪躲。   “当年我身上正怀着锦瑟,你爹带我回娘家休养,路过一片芦苇地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进去后发现你正烧红了一张脸在大哭,我们看你病得严重,且四周也找不到半个人,这才将你带了回来。”娘娘缓缓的说:“后来我们也去那边问过附近的村民,但是没人认得你。”   我怔怔的听着,脑中一片混乱。   “一眨眼已经十五年了。”娘叹气,“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告诉你,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她轻叹着将我抱住,“花开,与其你在山上过的不开心,我宁愿你下山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找我的亲生父母?但茫茫人海……怎么找?   娘拍了拍我的手,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着的东西,我都替你存了起来。”   我接过盒子缓缓的打开,里面只有一件红色的襁褓,以及一对绿色绣花婴儿鞋,娘说这是我当年穿在身上的,可替我穿上这些的人又在哪里?   “花开,你当时身上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锦瑟身上的那条长命锁。”   我麻木的点了下头,“哦。”   娘不忍看我,转身欲走,“我现在就去替你要回来。”   “娘,不用了。”我苍白的笑笑,“那是我当初送给锦瑟的,就让她戴着吧。”原本我一直戴着那长命锁,但锦瑟六岁岁时大闹着要,哭到嗓子都出不了声,我见状就将它给了她,反正只是一条链子而已。   “那个是你亲生父母……”   “娘,你养了我十五年。”我打断了她,低低的笑道:“即使我不是你亲生的,我也将你当成我娘,锦瑟也是我妹妹。”   “花开……”   “娘,真的不用。”   娘的嘴唇颤了颤,最终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我抱紧了盒子,对着她的背影无声的说:“娘,谢谢你和爹。”   我知道我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再也见不到他们,爹,娘,大师姐,二师兄,池郁,锦瑟,阿诺。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生活了十六年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   可是花开,你的家,究竟在哪里? ☆、第六章   仔细想想,我这遭遇竟然和戏文里的故事出奇相像,只是性子却和戏文里的主人公相差个十万八千里。原因无他,如果是文里的主人公,肯定二话不说拿了信物,上刀山下火海过九州,非要把亲生爹娘给扒出来不可,但到了我这里却不这样。我不拿回长命锁,一是因为那是以前我亲手给的锦瑟,二是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去找什么亲生爹娘。   我反而困惑的是,为什么要去找?   当年的事情无非两种情况,要么他们是故意将我抛弃,要么是发生了意外导致我被丢,可过了十五年,或许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别的孩子,或许我的出现只会扰乱他们的生活,而这些的代价正是打乱我自己的生活。   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冷漠也罢,我对寻亲的事情毫无兴趣。   我在山上待了十五年,要走的时候才发现需要带走的东西寥寥无几。那些我刻的木雕我都摆在了阿诺的门前,除了其中的一个。   我将那个放在了池郁的门前。   我似乎有些对不起阿诺,他曾经无数次要求我替他刻个木雕,我都拒绝了,但暗地里却替池郁刻了一个。   不过阿诺性子这么好,自然不会和我计较。   我离开时带上了小白和淘淘,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静悄悄的下了山。回头看的时候心里有些怅然,可我咬了咬牙,果断的转身离开。   花开,从此以后,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虽然我从没下过山,但却一点都不慌,以前在山上最喜欢的就是看点闲书,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书上说金陵繁华昌盛,更是异邦流通最广的地方,如此这般,自然是我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只是金陵着实有些远,我赶了三天也只赶了一半的路程,这几天一路不是在树林里过夜便是啃冷馒头,说起来还真有点凄凉。   所以当我到了小镇子时,便毫不犹豫的走向了镇里最好的酒楼——旁边的小饭馆。咳咳,毕竟身边带的银两不多,必须要克制些不是。   小酒馆虽然又小又破旧,但生意不错。我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小二立刻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这位姑娘,需要点些什么?”   我将包袱和装着两只小祖宗的盒子放了下来,说:“给我炒四个素菜荤菜一碗汤再加十个馒头。”   小二吞了吞口水,“姑娘,你一个人?”   我点头,“恩。”   “姑娘,你确定你要这些?”小二明显很诧异。   我再次点头,“是。”   “忌口吗?”   “不忌。”   “好嘞。”小二不再多说,扬着一张热情的笑脸吆喝着:“八号桌这位姑娘要四个素菜一个荤菜一碗汤再加十个馒头!不忌口!就一位!”   原本各自吃饭聊天说茬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一溜儿的死盯着我,满是见了怪物似地奇异表情。   我低头,眼角有些抽抽搐,这位小二哥,你真的好低调,好低调。   好不容易等菜上齐,其他人也没再看我,我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了起来,不得不说,热乎乎的菜比又硬又冷的馒头美味的太多,等稍微吃饱了点,我才有心思听这些人都在聊什么。   “你可知道当今朝廷里最威风的当属哪个?”隔壁桌的络腮胡大叔一口蒙下一碗酒,豪爽的说。   “不知。”对面的瘦弱男子摇头,“俺刚从山里出来。”   我嚼了嚼嘴里的腊肉,真巧,我也刚从山里头出来的。   络腮胡大叔笑了几声,声音浑厚,“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现在朝廷里最威风的当属周青欢周丞相,想他两年前使计捉了那谋反的德亲王,去年又和傅将军一起击退了鞑子大军,年纪轻轻却足智多谋,堪称当今朝中第一俊才!”   瘦弱男子还来不及点头夸赞,便听到一旁有人不屑的说:“周青欢?”说完啐了一口,说:“老大哥你可别搞笑!”   络腮胡大叔怒目相瞪,“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一副书生模样,说的头头是道,“周青欢贪好美色、男女不忌,这等伤风败俗之人怎么会是朝中第一俊才?要我说自然是五王爷家的三公子,几月前卞阳水患,正是三公子带人去治水救民,毫不顾惜己身。三公子这种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络腮胡大叔冷哼一声,“治水救民?恐怕你那三公子在里面捞了不少油水吧。”   “胡说!”书生一拍桌子,激动的说:“三公子为人正直,岂是周青欢那种卑鄙小人!”   “你才是胡说!”络腮胡大叔也一拍桌,桌子立刻抖了几抖,“周丞相为国为民,不容你诬蔑!反倒你那三公子,听上去倒是虚伪的很!”   “我就是被三公子所救!怎会不知他的为人!”   “我呸!老子的命也是被周丞相捡回来的,老子当然知道他是好人!”   “周青欢是小人!”   “三公子是伪君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服谁,吵得不可开交,其他客人也都乐意看热闹,除了对面角落里的一名青衣男子。那男子对两人的吵闹不闻不问,只专注的看着眼前的茶水,不时咳嗽几声。   盘子里的饭菜很快就见了底,我招来小二付了帐后就出了门,走时屋里那两个还在吵,我有些好笑,真不知他们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吵个什么劲。   路过隔壁的酒楼门前时刚好有辆马车停下,两名彪形大汉恭恭敬敬的对马车里的人说:“主子,酒楼到了。”   马车里有女子柔声吩咐:“将酒楼里的人都赶出去。”   “是。”其中一名大汉立刻领命,面无表情的往酒楼里走。   那女子又说:“主子,现在下去吗?”   车内有男子低声应道:“恩。”声音低沉磁性,还颇为好听。   好大的排场,吃个饭还要清场,看样子恐怕是个富家公子哥。   我将装着十个馒头的小包袱甩到了背上,不甚有趣的往镇外走去,唉,金陵,再等等,我就来了。   我照着图上所绘的路线一路往金陵走,只是下午阳光太猛,炎热之余竟让我有些昏昏欲睡。我也不坚持,找了颗枝叶繁茂的粗壮大树便休息了起来。可正当我要进入梦乡之际,树下却传来了打斗声。   我并不打算多管闲事,闭上眼睛继续酝酿睡意,心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打完,但树下那两人不仅打个没完不说,还变本加厉叫嚣了起来。   “程令,快将东西交出来,念在我们兄弟一场我倒可以饶你一命。”这人明明一副“有话好好说”的语气,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口里的程令并未回话,叫他有些恼怒,又说:“我是念在咱们兄弟一场,你倒好,是忘了咱们往日的情分吗!”   程令还是没说话,他愈加恼怒,说:“程令,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程令还是一语不发,这下他怒气高涨,狠狠出掌打到了树上,大树震了几震,我自然没事,但放在一旁的盒子却掉了下去,我立刻飞身下树接住了盒子,等站定时才仔细看向两人。   打斗的两名男子一人黑衣一人青衣,黑衣人蒙着面,眉间戾气十足。青衣人则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正是我在客栈见过的那名不说话的男子。他此刻脸色发黑唇色发紫,明显是中了毒。   再说我突然出现后那两人动作明显一顿,可立刻又继续打斗,似没看到我一般。我见状也乐得不管闲事,转身准备离开,但眼尾却瞥到那黑衣人往我射了一枚飞镖。我两指接住了那泛着森森冷光的星形飞镖,啧啧,这镖上面竟抹着“百毒酿”。   黑衣人见我会武功,立刻警告:“小姑娘,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你最好赶快离开!”   我很无言,我刚才是想走来着,可一背过身你不就往我甩了个飞镖吗?于是我二话不说将那飞镖还给了他,而且很不小心的正好“扔”在了他的腿上。   黑衣人立刻放弃了攻势,从腰间拿了颗药丸速度吞下,接着狠狠的瞪了我和青衣人一眼,说:“今天算你们走运!”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却已经不耐烦,做了个要迈步的动作,吓得他立刻跑的飞快,不一会就在视线里消失。   早干嘛去了?不攻击我不就好了?   嘁。   再说黑衣人走后青衣人便吐了口黑血躺到了地上,我心想我也帮不上什么,还是走的远点比较好,却见那青衣人正面露祈求,伸手叫我过去。   我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我蹲下,极其和气的问:“你有什么遗言要说?”毕竟看他这毒发的情况看,怕是活不了。   青衣人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口被黑血染红的牙,面色极其痛苦,眼神却带着哀求。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这毒是百毒酿,中毒后五脏如火烧,痛苦是正常的,你看开点就是了。”   他急促的呼吸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咙想表达些什么,我又说:“呼吸困难也是正常的,待会就好了。”呃,死了确实不会难受,所以我这话不假。   他一咳,又是好大一口黑血,我有些不忍,安抚说:“你想说什么?”   他眼白已经隐隐翻起,可还是颤颤巍巍的指着自己的喉咙,我皱眉,问:“喉咙?”   他又顺着咽喉而下,指着自己的胸腔,用力的点了几下。   我试探的说:“胸?”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睛一闭,一命归西。   剩下迷茫的我对着他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兄弟,我觉得你笑得有点早了,因为我还是没理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七章   我蹲在青衣人尸体旁苦苦思考了一刻钟,而后掰开了他的嘴,他口中的黑血顺着我的手掌顺势而下,好不销魂。   我又艰难的思考了一刻钟,不顾女子的礼义廉耻扒开了他的衣服,将他的胸膛来来回回看了个仔细,只是除了那一片茂盛的胸毛以外,别无所获。   如此这般,我实在深觉无奈。想我活了十六年,虽称不上聪明绝顶,但也绝不愚笨迟钝,可现下这场景真叫我一头雾水。若世上有卖后悔药这东西,我肯定二话不说拿了便吞,这样也不至于落得现在骑虎难下的场景,毕竟他死前那一眼实在是欣慰的让我愧疚。   可除了无奈,我还能做什么?   于是我做了一个意义非常的决定——挖个坑,把他给埋了。   我想我虽没明白他的遗言是什么,但他还是会感激我的。   将这一切办妥之后我也无心再睡,继续踏上了往金陵的路,三日后我终于站在了金陵城门下,我抬头看着那写着“金陵城”的牌匾许久,最后抓紧了背上的包袱,提步进城。   进城后我才知道,书上诚不欺我。只见道路两旁摆着各式小摊,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路上行人热闹喧哗,脸上的表情千般色彩,喜的怒的乐的悲的,各不相同。道路中间则通行着各路马车,车轱辘滚过地时发出不怎么动听的杂音。   这是和山上的孤冷截然不同的景象,生机勃勃,新奇有趣,繁华热闹。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锦瑟为什么这么喜欢下山了。   我沿着一路的摊子逛了过去,对于我来说山下每一样东西都是那样稀奇,有些在书里读过千百回的东西到现在才见到了真面目,当那些东西真实的存在你手心里时,那种感觉很微妙——原来知道是一回事,亲手碰触又是另一回事。   “老板。”我捡起一个搪瓷人儿冲他晃了晃,“这个多少?”   老板擦了擦额迹的汗水,伸出三个手指头,“一百文。”   我将搪瓷人儿往空中抛起又接住,在他惊忧的眼神里再次问:“一百文?”   老板嘿嘿笑了几声,说:“姑娘,我看你可爱的紧,就八十文给你吧!”   “八十文?”   “呃,算了,看咱们也投缘,五十文!”   “五十文?”   “小姑娘你真是精明,三十文,不能再少了!”   我挑眉,“二十文。”   老板生气的瞪着我,“姑娘你是来找茬的吧,三十文我都不挣你钱了,二十文绝对不卖!”   “不卖拉倒。”我毫不留恋的将东西放了回去,没走几步却听那老板在身后大喊:“回来回来!给你!给你!”   我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看来那本“砍价大全”还挺实用。   那老板一直碎碎念,“亏了!亏本卖给你了!这样还怎么做生意!”   “呸!”不知哪里跑出了个八九岁大的男娃,插着腰站到了我身旁,“姐姐你别被这奸商给骗了!这玩意儿哪里值二十文!照我看啊,两文卖给我都还得考虑考虑!”   老板闻言立刻怒瞪着他,“哪里来的小混账!竟然敢胡言乱语!”说罢举手就要打他。   那男娃立刻扑倒了我身上,“姐姐你看!他被我说中了就要打我!”   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他不会打你的。”又对那老板说:“帮我包起来吧。”   老板眉开眼笑,男娃却不屑的说:“原来你也是个傻子,都说不值这个钱了还买!”他冲我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又跑了。   我啼笑皆非,接过了东西想要拿钱袋的时候却成了苦笑连连。   钱袋不见了。   等我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了那孩子的踪影,我回到方才的摊前问老板:“刚才那个孩子你认识吗?”   老板摇头,“姑娘,怎么了?”   我只能苦笑,“是个偷儿。”   “啊?偷儿?”老板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愤愤不平,“我就说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捣乱,原来是个偷儿!姑娘你被偷了什么?”   我笑的愈加尴尬,“全部的银两。”他刚才偷钱袋时我一点都不曾察觉,跑的时候也是立刻无影无踪,想来他手脚实在灵敏。   老板问:“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   我点头,“恩。”书上说山下偷儿极多,我心里自然也有提防,但没想到偷儿来的这样快,更甚至还只是个八九岁的男娃娃。   “难怪。”老板了然,“出门的话千万不能将所有的银两放在一处,不然碰上现在的情况可就难办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知道的事情,怎么遇上了却反应不过来?   “吃一堑长一智,姑娘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老板好心将手里的搪瓷人儿递给我,“说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丢的钱袋,这个就当我送给你好了。”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姑娘你就收下吧。”他将东西硬塞到我手里,“姑娘打算怎么办?报官吗?”   我拗不过他一番好意,只好将东西收下,“恩,请问衙门在哪里?”   “你一直往前走,等看到庞记酒楼时往右转,继续一直走,看到耀江茶楼时左拐个弯就到了。不过姑娘,你真的要去报官?”   我听他似乎话中有话,问:“老板的意思是?”   他神情有些不屑,“我们这里的官老爷啊,排场可大的很,你要托他查案子,没个五两白银可没门路。”   呃……别说五两银子,我身上连个铜板都找不出来。   “姑娘,我看你不如这样。”老板说:“你往前走大概一刻钟的路程,那里贾府的婆子正在招丫鬟,不如你去看看?”   我想了想,说:“好,那就谢谢老板了。”原本打算玩上几天后找份事情做,想不到现在却是还没开始玩就要先挣钱了,悲哀,着实悲哀。   我照着他说的方向一直走,冷不丁耳里飘进一旁两名男子的对话。   “听说了没?武夫人要招护卫!十两黄金一个月!”瘦的可以跟竹竿相媲美的男子开口说。   “十、十、十两黄金?”稍胖点的那名男子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没听错吧?十两黄金?”   瘦子瞥他一眼,说:“我还能骗你不成,十两黄金,一粒金沫子都不少你的。”   “那敢情好!”胖子激动的一拍手,“走!咱们也去试试!”说罢一把拉起瘦子就要走。   瘦子连忙用扇子砸他的手,“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你可知道这护卫的条件是什么?”   胖子不知所以,“护卫不就是护卫,还能有什么条件?”   瘦子哼了声,“话说的轻巧,人杨总管可放话了,必须能和那黑面阎王打个平手才有资格当这护卫!”   胖子闻言缩了缩身子,步子也慢了下来,“这个,这个……”   “那个,打扰一下。”我拍了拍瘦子的肩膀,“请问你们说的招护卫是在哪边?”   瘦子率先反应过来,好笑的说:“小姑娘,你问这个干吗?”   我说:“不是说招护卫吗?”   胖子和瘦子同时止步,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你?”   “恩?”   胖子嗤笑,“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护卫!”   瘦子却用瞪了他一眼,问我,“姑娘,你会武功?”   我点头,“会。”   “小姑娘挺自信的嘛。”瘦子咧嘴笑说:“我们刚好要去那里,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就是就是。”胖子接着说:“不比在下面看看也是成的。”   我谢过了他们,跟他们一起到了那招护卫的地方。只见那里搭着一个擂台,台下聚着无数情绪高昂的男子,台上则站着一名拿着账本的中年男子,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黑衣男子,以及一名被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大汉。   “下台!下台!下台!”台下的人起哄喊着,根本不管那大汉是否受伤。   黑衣男子也不管,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中年男子则笑眯眯的说:“各位好汉们,还有谁要上来试试啊?”   台下起哄的人倏然安静,竟无人响应。   中年男子扫了台下的人一圈,又说:“一个月十两黄金,只要和展护卫打个平手,没人上来吗?”   人群中似乎有几人跃跃欲试,但一看到台上那仍昏迷的汉子后就胆怯了。身旁的胖子说:“黑面阎罗武功那么高,想要和他打个平手?这钱可真难挣!”   瘦子也啧啧有声,“我看啊,今天恐怕是没人敢上去了。”   中年男子笑着又喊了一遍,“真的没人再来吗?十两黄金哦,别家的一个月可只有一两白银。”   我眼前似乎有十个亮灿灿的金锭队列整齐、优雅缓慢的飞过。   “我来。”我点了下脚尖,跃到了台上。台下爆出巨大的嘘声,不时有人不屑的发出“哪里来的姑娘,丢人现眼的吗”“竟然是个女的?太好笑了”之类的话语。   中年男子倒是趣味十足的看着我,“这位姑娘,你可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将包袱放在了一旁的地上,淡问:“你们不招女护卫?”   他哈哈大笑,“招,当然招。展离,你和这位姑娘过过手吧。”   黑衣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对我抱拳说:“请。” ☆、第八章   约莫一刻钟以后,轮到了我向黑衣男子抱拳,“承让。”   黑衣男子捂着胸前从地上起来,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隐约可见惊讶,而台下的人早已目瞪口呆,好一会后再爆发出一阵喝彩。   “咳咳。”中年男子掩去了眼中的诧然,“姑娘好功夫。展离,你可认输?”   展离神色未变,漠然的说:“认输。”   “很好。”中年男子摸了摸山羊胡,“可还有人上来和这位姑娘比试比试?”   台下众人纷纷摇头。   中年男子见状笑说:“既然如此,今日比武到此结束。”他面向我,极为和蔼的说:“姑娘,可否跟我们走一趟?”   我点头,却听到方才带我来的瘦子大声喊说:“小姑娘!别去!你知道他们那里是……”   他还想说什么,中年男子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请。”   我回头给了那瘦子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跟上了中年男子。   “我姓杨,姑娘叫我杨总管就好。”中年男子笑意吟吟,“不知姑娘贵姓?”   “沈,沈花开。”   “好名字。”他赞道:“姑娘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功夫,实在难得。”   我淡说:“恩。”   他也不觉得无趣,又说:“姑娘师出何门?”   “无门。”   他笑笑,“姑娘年纪虽小,倒挺沉稳的。”   我礼貌的颔首,“恩。”   他笑容发僵,转向一旁对展离说:“展离。”   展离冷冷的应声,“恩?”   “呵呵。”他干笑几声,“我总算碰上和你一样难聊天的人了。”   展离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半刻钟后,杨管家停了下来,“沈姑娘,到了。”   我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婀娜女子,终于明白了方才那瘦子为什么要叫住我。   那高高的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风月阁”。   烟花之地。   “沈姑娘。”杨管家笑得有些意味,又似乎带着些许挑衅,“不进来吗?”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他笑眯了眼,“那么,跟我来吧。”   一路上有人向杨总管和展离打招呼,余光则一直打量着我,但碍于他们在场也不好多看,都忍着好奇离开了。杨总管见此只是淡笑,领着我到了一个屋子前,说:“姑娘稍等。”他上前轻轻扣门,说:“夫人,人带到了。”   门内响起一道女声,侬声软语,“进来吧。”   杨管家推开门,说:“姑娘请进。”   我跟着他身后进了门,屋内榻上正卧着一名妇人,柳眉淡扫,朱唇不点而红,玉手轻执美人扇,风韵勾人。   “夫人。”杨管家走到她身侧,低声说:“这位是沈姑娘。”   美妇人淡淡扫我一眼,颇有些不以为意,“是个姑娘家?”   杨管家抿嘴笑了下,趴到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她微微惊讶,停下了手中的扇子,“花开?”   我对上她的眼,“正是。”   “今年几岁?”   “十六。”   “你是姑娘家。”她轻挑柳眉,慢声细语却有种无法忽视的精明,“可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耸肩,淡说:“一个月十两黄金,不是吗?”   美妇人微微一愣,继而失笑出声,“杨亮,带她去房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着摇了摇头,说:“花开,你是姑娘家,所以不是一个月十两黄金。”   我微微皱眉。   她却笑着加了一句,“是二十两。”   武夫人拟了白纸黑字的一张契约,决定了我未来两年的去留。期间负责风月阁内闹事找茬事件,每月二十两黄金的月钱,真真正正的肥差事。   当然,她也将话说了个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轻松差事,有这个本事才挣得起这份钱,至于加的那十两黄金,纯粹是诧异我一个姑娘家有这么身好功夫,实在难得。   我闻言只耸了耸肩,爹早说过我骨骼奇佳,是块练武的料子,再加上天赋异能,十几年下来师兄师姐早已不是我的对手,到现在爹也只能找出我的弱门,以巧取胜。   除此之外,她也特意说明了我完全不用担心她会打我的主意,因为就我这相貌来说,根本不够格当风月阁的姑娘。   对此我并不恼,原本接这份差事就是为了挣钱,每月二十两黄金,也就是说三年后我便有……七百二十两黄金。   巨款。   正合我意。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难办,杨总管将风月阁内需注意的事情仔细的和我说了一遍,然后安排好衣食住处,翌日我便开始了下山后的第一份差事。   风月阁是金陵第一青楼,阁内的姑娘个个袅娜娉婷,或是有过人之姿,或是才艺超群,最重要的是不论哪个脸上的笑容都甜美动人,无一丝被逼迫的苦相。而来往的客人或有高雅才情的书生,或有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哥,也有一脸逞强,撑着面子要来一亲芳泽的。   龙蛇混杂,这是所有风月场所的惯例。   一月下来,我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没事的时候在房中休息,有事的时候出去解决事情,每日想的事情不多,生活平平淡淡,也算的上舒服。   只是偶尔脑中会闪过以前在山上的片段,明明那么的清晰,却又恍如隔世。   “花开。”清然推门进来,“你在发什么呆呢?”   我回神,眨了眨眼,起身说:“没有,怎么,又有人闹事吗?”清然是在杨总管手下做事的丫头,机敏聪慧,就是有些孩子心性。   清然摇头,“没有,是夫人找你,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恩。”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往外走,清然却一把扯住我的袖子,说:“花开,听杨总管说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她该不会是……”   “该不会什么?”   清然吐了下舌头,“是要找你算账吧。”   我自顾自往外走,“不知道。”   “花开花开,”清然小跑追上我,“你都不担心夫人为什么找你吗?”   “去了不就知道了。”   “唉,真好。”清然叹了口气,“我啊,很怕夫人呢,她一眼瞪过来我腿就软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那么,”我睨着她说:“你现在是要和我一起去见夫人吗?”   她连忙摆手,干笑着说:“不不不,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没做,我先走了,待会见,待会见!”   说完跑的飞快,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我到时武夫人正低头仔细研究着账本,我站定桌前,说:“夫人。”   她头也不抬,依旧慢条斯理的翻着账本,“花开。”   “夫人,有事?”   “你来这里多久了?”   “算上今天,二十八天。”   “很好。”她盖上了账本,抬起头看我, “这段时间里你可还适应?”   我点头,“恩。”   “非常好。”她优雅的拍了拍手,脸色却有些发黑,“我听杨亮说这二十八天里你打断了五个客人的腿三个客人的肋骨六个客人的胳膊以及将差点踢残了一个客人的……命根子?”   我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恩。”   武夫人揉了揉眉间,“花开,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我点头,“知道。”   “错在哪里?”   我似乎又回到了幼时吓跑下人后被娘训斥的场景,那时娘也是这般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下手不该那么重。”   武夫人却瞪了我一眼,“呸!不是这个事情!”   “啊?”不是因为这个吗?   武夫人一脸受不了的看着我,一手翻开账本推到面前,骂骂咧咧的说:“你看看你,就教训这么几个人而已,竟然打碎了个十个上好的青瓷花瓶二十个蓝铭酒杯十张桌子和十五张椅子!”   我被她说得有些愣住,“这个……”   “没有这个那个的!”她一手拍桌,怒气冲冲的说:“杨管家既然叫你去教训那些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打的他们残废也罢不能人道也罢,我统统不管,但是!你下回能不能挑个没东西的地方打!”   我无辜的看着她,“杨总管没和我说。”和我说了我就会注意点了,毕竟打斗的时候哪能注意的了那么多。   武夫人啐了一口,“混丫头,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以后要还是打烂那么多东西,从你月钱里扣!”   “夫人。”我郑重的和她说:“我绝对不会再打烂东西了。”   她见此有些忍俊不禁,“一说到扣钱你倒是认真起来了,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我很无奈,要知道我现在就指望着存够钱后再去好好游荡一番,说到扣钱自然紧张。   这时清然在门外喊道:“夫人!芝晴姑娘房里有人闹事!杨总管让花开赶紧去一趟!”   “那……”   “还不赶紧去!”武夫人摆了摆手,“记得我和你说的就好。”   “恩。”我出门后也不管清然在身后如何叫嚷,直接往芝晴姑娘的房间跑去,不一会就到了她的门前,奇怪的是门前空无一人,门内也毫无声响。我推了推门,门由里面上锁,屋内分明有人。我伸手敲了敲门,“芝晴姑娘,在吗?”   屋内无人应答。   我又问:“芝晴姑娘?”   屋内依旧没有声音。   我又说:“芝晴姑娘,你要是还不应声我就闯进来了。”   屋内仍没有任何动静。   我见状也顾不上其他,抬脚便踹开了门,只是眼前的场景却让我硬生生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   屋内雾气袅绕,女子浸浴在木桶之中,黑发松散盘起,露出雪白赤裸的香肩,肌肤如凝脂,光滑透洁。她此刻正半侧着脸看我,长眸微眯,眼神慵懒却隐隐透着股危险的气息。   饶是一向视美色如无物的我也看傻了眼,如此美人果真是国色天香。   只不过……她并不是芝晴。   我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淡定的收回了脚,说:“这位姑娘,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她的脸似乎僵了下,长眸染上了些许戾气。   我又极其镇定的将门关了起来,在门外补了一句,“姑娘,多有得罪请多包含,不过大家都是女子,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刚才竟跑错了方向,芝晴的房间是在左边而不是右边,不过既然知道错了便立刻往正确的地点赶去,路上遇见了正气喘嘘嘘的清然,“花开!你跑的那么快干嘛!你跑错边了!”   我不好意思的说:“恩,我也发现了。”   “你发现了?怎么发现的?”   “我踹开了门才发现里面的不是芝晴。”   清然张大了嘴巴,“花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才踹错的那扇门是……”   我点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以前怎么没见过她?难道是刚来的花魁?   清然边摇头边啧啧有声,说:“你竟然踹了周公子的门!”   我闻言霎时愣住。   周公子……   公子……   子……   男的?! ☆、第九章   刚从芝晴房间里出来,门外一直在看热闹的清然便扑了上来,一脸崇拜的盯着我,说:“花开!没想到你功夫那么好!”   我瞥了她一眼,顾自对杨总管说:“杨总管,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不错,今天没打烂一张桌椅,看来夫人已经和你说过了。”杨总管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说:“去吧,有事情再叫你。”   “总管,总管!”清然连忙举手,“我也要去休息会。”   杨总管瞪着她,没好气的说:“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只知道乱跑,还休什么息!”   “我不管,都跑一天了,连口水都没喝上呢!”清然鼓着脸颊,嚷嚷着说:“我也要去休息,你待会有事情的话再找我呗。”   杨总管哭笑不得,故意骂了几句,“你个死丫头,待会要是找不到你就死定了!”   清然冲他做了个鬼脸,抱着我的胳膊便往前走,“走了走了,再不走就又有事情来了。”   我任由她拖着我往前走,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抽回了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清然的眼神有些闪烁,讨好的说:“那个,花开啊,你的武功很不错嘛,刚才几下就摆平了那个无赖。”   我双手抱在胸前,“别装了,你想干嘛?”   “嘿嘿嘿。”她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这你都看出来了,花开你好聪明!”   我不理她的巴结,“别灌迷魂汤,你说还是不说?”   “说,我说。”她立刻来了精神,“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那个周公子。”   我挑眉,周公子?“你看他做什么?”   清然笑得促狭,“我这不是好奇嘛。”   我有些莫名,“有什么可好奇的,不就是普通的客人吗?”   “谁说他是普通的客人?”她神秘兮兮的趴到我耳边,说:“我听人说啊,这个周公子长的比卞紫还漂亮,而且身边带着一个不逊于卞紫的丫鬟和两个高的像熊一样的护卫,四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我脑中立刻浮现那人的模样,结果竟发现他确实比卞紫更为貌美,可身为一个男子,样貌竟比女子还要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啊,周公子出手可阔绰了。”她有些羡慕的说:“听说带他进楼的香婉拿了一两黄金的打赏钱呢!”   “一两黄金?”我有些咋舌,随便给个赏钱都有一两黄金?依我看那不是阔绰,是脑子被门给夹了罢。   “还有啊,这位公子是打算长住呢!夫人先把他安在左边的厢房里,等后头的梨映院收拾好了再让他搬进去。”   听到这里我有些意外, “长住在这里?”外面是没有客栈不成。   “这个你就别管了,夫人也说了,这是个贵客,要好好招待。”清然对我挤眉弄眼,“最重要的是有银子收就好。”   说的也是,管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有银子拿就是了。   “喂喂,你上哪儿去!”清然一把扯住我。   我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   “别啊。”她撒娇的说:“陪我去看看那周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嘛。”   我凉凉看她一眼,说:“不去。”   “去嘛去嘛。”   “不去。”   “花开,陪我去嘛,就看一眼,一眼就行。”   “清然,”我拨开她的手,郑重的说:“我已经看过他的长相了,所以,你自己去吧。”   我好不容易才打发掉了清然,回屋后将淘淘和小白从笼子换到了转轮里。许是关在笼子里久了,它们今天显得格外兴奋,短小的四肢奋力跑动,有种笨拙的可爱。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它们,等它们跑累了时便伸出食指摸摸它们,然后它们便会舒服的眯起豆粒大的黑眼睛,或用前爪挠挠脸,一脸惬意。再接着又忙不迭的开始奔跑,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我突然就有些感叹,淘淘和小白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吃,喝,睡,跑,单调却舒逸,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烦恼。或许它们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已经带它们离开了山上,在山下开始了属于我和它们的新生活。   正感叹间,小白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指头,看我收回手后又回到了轮子上,肥肥的屁股背对着我,一扭一动,好不可爱。   我失笑,无意间却看到手背上那条几乎快要消失的疤痕,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那年锦瑟缠着我带她去湖边玩耍,我只低头捉了条小鱼,抬头时却已经没了她的踪影,等我下水将她救上来时她的脸惨白吓人,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淘气。我将锦瑟扛回去时娘吓得面色发青,她一眼都没看我,一把接过锦瑟后推开了我,急急忙忙的进了屋。   爹和师兄们赶到后什么都没说,只围在了锦瑟的床前,帮着娘忙前忙后。我也想帮忙,却不知能帮上什么,只能不停的捏着手心,沉默的站在门边。   不知过了多久,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锦瑟昏迷中的脸,而后走到了我面前,并不恼怒,只淡淡的说:“花开,难道你不知道锦瑟不懂水性吗?”她说完便回到了锦瑟的床前,不再看我一眼。   我想说:娘,是锦瑟哭着闹着让我带她去的。   我想说:娘,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说,娘,我也受伤了。   但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许久,许久。   那晚有人敲响了我的门,让我惊讶的是,那人竟然是刚上山不久、和我没说过几句话的池郁。彼时他还是个清隽的少年,稍显青嫩的脸庞和笑容,温柔的对我说:“花开,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他却摇头,拉过我垂在身后的那只手。   “是救锦瑟时被镰草割伤了吧。”他垂眸,长睫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很疼吗?”   我怔怔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缓缓摇头。   他却笑了出来,“花开,你真傻。”他从袖子里拿了一管药膏出来,轻柔的替我擦上,“即使疼,也从来不说出口。”   我一句话都没说,任由他替我涂好药膏,然后无奈的摸了摸我的头,说:“以后疼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将脸埋进手臂中。   你说疼的话可以告诉你,但这么多年来,我竟然已经忘了什么样的感觉才是疼。   ********   那日过后,清然便天天缠着我,要我陪她去看那周公子,但每次都被我用同一句话给打发了。她也不气馁,依旧每日向我转述着从其他人嘴里听来的见闻,丝毫不介意我的冷淡。   从这点来看,清然和阿诺竟相似的很,一样叽叽喳喳,一样喜欢缠着我,一样无视我对他们的冷淡。   若他们两个认识的话,恐怕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这日早上我照旧早起,在林间练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刚坐下调息便听到有人说:“姑娘似乎武功很好。”   我睁眼,面前是一名女子,样貌清丽脱俗,一袭淡藕色的长裙,衬得她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让我奇怪的是,我竟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我也未多想,问:“这位姑娘是迷路了吗?”   女子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看姑娘面生的很,似乎不是阁里的人,而且方才半个时辰里,姑娘已经路过这个林子三次了。”   女子掩唇一笑,“竟然都被你看到了,真是丢脸。我确实是这几日才住进来,对这地方不熟悉,一出门就忘了方向,到现在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说:“姑娘要去哪里?”   “梨映院。”   “你沿着左边的路一直走,等到一个十字口后往左拐一直走,看到一座小桥时过桥,过桥后往右边走半刻钟便到了。”   她仔细的听着,笑说:“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我不知还要绕多少趟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我摇了摇头,“不碍事。”   女子走后没多久,清然便找了过来,只是这次不像往常那样兴冲冲,而是满脸急色。“花,花开。”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说:“你,你,你赶紧去一趟梨映院。”   我挑眉,怎么又是梨映院?“怎么了?”   “打,打起来了!”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夫人叫你赶紧去呢!”   我立往梨映院赶去,到了后才发现事情和清然描述的有些出入。   武夫人正和一名男子站在门前,那男子一身绛紫色锦袍,黑发以玉冠束起,面容俊美,神色淡漠,一眼看去竟叫人有些移不开视线。他左手拿着一盏琉璃杯,右手缓缓的抚着杯沿,姿态优雅,贵气十足。他身后站着一人,正是方才向我问路的那名女子。   阁里武功较好的护卫们则都站在一旁,中间则有两名大汉正和展离打斗,且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展离已经招架不住,不一会便会落败。   那两名大汉也眼熟的很,仔细一看,竟是那日我在酒楼前见过的那两人。   武夫人见到我后眼中一喜,立刻说对身旁的男子笑说:“周公子,你这边两个人,不介意我也叫个人来帮帮展离吧?”   周公子闻言,淡淡扫了我一眼,轻轻颔首。   他现在这副模样仍是绝美,但身姿修长,英气十足,哪里还有那日我误闯时见到的柔媚动人。   武夫人见状大喜,“花开,还不上去帮帮展离!”   我点头,立刻上前加入战局。那两名大汉并不将我放在眼里,在我接二连三打断他们后,其中一人放弃了对展离的攻势,专注的对付起了我,只是不多久后,那人便被我捏住手腕,轻松的一个铲脚、过肩摔到了地上。   和展离打斗的大汉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看着我,被我摔到地上的那个则动作缓慢的起身,脸上有些难堪,更多的却是震惊。   “好!”武夫人却率先出声,颇有些得意的对周公子说:“周公子,我就说阁里有比你护卫还厉害的人物吧?”   周公子缓缓的扫了那两名大汉一眼,继而定定的看着我。   “夫人。”他黑眸深邃,看不出喜怒,“我要她。” ☆、第十章   话音刚落,方才被我摔到地上的那名大汉立刻脱口说:“主子,她可是个……”   周公子淡淡看他一眼,他便马上住了口,却还是有些不服的看了我几眼。   周公子无视在场的其他人,看向武夫人,问:“夫人可否将这位姑娘割爱于我?”   武夫人思索了会,对众人说:“除了花开,其他人都下去吧。”等到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后,她才慢悠悠的说:“公子想要花开?”   周公子颔首。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武夫人细眉微蹙,似是为难,“若今天是公子要的阁里的姑娘,不论是谁,我都能大大方方许给你,但花开可不算是我阁里的姑娘。”   周公子只轻挑眉,“恩?”   武夫人说:“不瞒公子,花开是我花钱雇来的护卫,白纸黑字契约为证,只签了她两年。”说着还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她虽只在我这里待了一个月,但说实话,帮了我不少忙。所以公子这个要求,实在有些为难。”   周公子长眸微眯,叫道:“玉珑。”   他身后的女子立刻上前,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紫色锦袋,递到武夫人面前,柔声说:“夫人,这是我家主子从南洋带来的珍珠,望夫人笑纳。”   武夫人眼睛一亮,明显对这南洋珍珠十分有兴趣,嘴里也稍稍松口,“其实呢,也不是我不肯放人,毕竟花开武功这么好,待在我这阁里也有些屈才。”   周公子对玉珑使了个颜色,玉珑便将锦带塞到了武夫人的手中,武夫人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了下来,接着说:“我虽和她签了契约,她要去哪里也不是我说了算。如果你真想要她,恐怕还得自己去问。”说罢下巴微抬,示意他来找我。   周公子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了玉珑,提步向我走来。他站定我身前,微微俯身,问:“你叫花开?”   我抬头,“恩。”   他问:“你可愿意来我手下做事?”   我盯着他的脸许久,心里由衷的感叹,美,实在是美。   “花开?”   “啊?”   他重复了一遍:“我方才问,你可愿意来我手下做事?”   “哦。”我摇了摇头,“不愿。”   他眼底仍是漆黑,似是无底深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为何?”   我只耸肩,“没有为何。”   他又问:“你每月月钱多少?”   “二十两黄金。”   “五十两。”他嘴角稍稍勾起,眸底却仍波澜不惊,“我给你每月五十两。”   “……”我颇为心动,但一想到这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便还是拒绝了,“还是不愿。”   他微微侧首,似是疑惑,“不爱金子吗?”   这世上没有不爱钱财的人,我也不例外,但嘴里却说:“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虚伪的可以。   他蹙眉,思考了一小会,突然凑近我耳畔,轻声说:“莫非你想让我跟武夫人说那天的事情?”   我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和他稍微拉开了点距离,“那天是我鲁莽了,实在抱歉。”不过那日他也不是全无过错,毕竟我记得每个房间里都摆着屏风。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又往前踱了一步,再次贴着我的耳际,“你可知道我家乡有个习俗,若被女子看去了身子,便不管如何都要娶那女子为妻。”   我微微瞪眼,只听说女子被人看去了要嫁人,没听说过男子也有这样的说法,“此话当真?”   “当然是……”他慢条斯理的说:“假的。”   我:“……”   “但你若不跟我走,就难保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他语气虽淡,却带着威胁,明显不是说笑,“那时候的事情,可就谁都不好说了。”   我心里隐隐犯堵,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好。”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威胁奏效,刚想转身却被我开口叫住。   “如你所说。”我定眸看他,慢吞吞的说:“以后的事情,可就谁都不好说了。”   他有一瞬间的愣住,继而意味深长的说:“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武夫人见我答应了周公子后也不再扭捏,只笑着说:“既然花开愿意跟公子走,那我也乐得成人之美。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先放在前头,花开这丫头我喜欢的很,今天因为是公子开的口,而且她自己也愿意跟你走,我才割爱将她给了你,不过以后她若是觉得自己更喜欢风月阁,我随时都欢迎她回来。”说罢冲我眨了眨眼,“你可听明白了?”   我点头,“恩,明白。”   周公子淡淡的看着她,也点下了头。   她这才微微一笑,对周公子说:“那么,公子请跟我来。”   武夫人和周公子走后,玉珑便走到了我面前,轻声说:“我是玉珑,跟在主子身边七年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我。”接着指向身后的两名大汉,介绍说:“至于这两个,方才输给你的是路遥,另一个则是马力,他们跟着爷已经有十年了。”   那路遥明显对我不满,撇过头留了个侧面给我,马力则礼貌的对我点了下头。   我也不介意,说:“我叫花开,沈花开。”   “花开。”玉珑嘴角稍稍弯起,眼神极为和善,“我先替你安排个住处,然后再带你熟悉下这园子。”   我点头,脑中却闪过她早上迷路的场景。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半个时辰后,玉珑站在走廊上,细眉轻蹙,狐疑的问我:“花开,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些眼熟?”   对于路过同一个走廊口三次而不自知的人,我除了深深的无力之外,再无其他想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方才已经经过这里三次了。”   她脸颊微红,说:“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对这里还是不大熟悉。”   “既然如此……”她轻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还记得公子的住处该往哪里走吗?”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照我看,这不是对院子不熟,而是她完全就是个路痴。   我们到时,周公子正坐在书桌前,修长的身躯微俯,神情专注的在写些什么,不一会后才对我说:“过来。”   我过去后才看清他写的是新的契约,只是这张契约上,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问:“你看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大了去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问:“怎么?”   我抬眸看他,问:“你若是叫我杀人放火怎么办?”   他闻言轻笑一声,似真似假的说:“放心,这种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做,还轮不上你。”   我又问了好些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并且挑不出任何毛病。待到我在契约签字按手印后,周公子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卿言。   我心底颇有些好笑,看来这位新主子不仅长得貌美如花,名字也是相当的诗情画意。   “花开……”他将契约放在一旁晾干,懒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今年几岁?”   “十六。”   他似笑非笑,“是个姑娘?”   “……”我按捺住心里翻白眼的冲动,“是的。”   他故作惊讶:“是吗?看你方才摔路遥的力道,可真不像一般的姑娘家。”   对此,我恭敬的说:“我虽不如公子这般绝色,但的的确确是个女的。”   他细长的眼眸微眯,盯着我看了一会,才缓缓对玉珑说:“你先下去吧,我要沐浴。”   玉珑立刻说:“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热水。”   “不必了。”他却摇头,“让花开去准备。”   玉珑一脸惊讶,“花开?”   “怎么?”他极其和蔼的看向我,问:“你不会烧水和提水吗?”   “……”我自认脾气心性都极好,但不知怎么,每次和他说话便有种想动武的冲动,可看在一月五十两的丰厚月钱上……也罢,我忍。   “花开,”从他房里出来后,玉珑便有些欲言又止,“不让我叫人帮你一起……”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拒绝,“没事,烧水抬水而已,算不上什么。”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你日后相处下来就明白了,其实公子待人是极好的。”   我颇有些不以为意,待人极好?恕我眼拙,还真是看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我将最后一桶水倒入了浴桶之中,对一旁正闭目养神的周卿言说:“主子,我先下去了。”   他眼睫微颤,缓缓睁眼,“你要去哪里?”   我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主子沐浴,我自然要回避。”   他却薄唇轻启,慢条斯理的说:“谁准你下去的?”   我擦汗的动作顿住,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他说:“留下来伺候我沐浴。”   我自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主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似笑非笑的睨着我,说:“反正你也见过我沐浴的样子,不是吗?” ☆、十一章   我想我以后的日子大抵不怎么好过,因为这位新主子的心眼似乎有些袖珍。   “怎么?”他单手低着额头,问:“不愿意?”   我心里有些无奈,和他见面不过三次,他却已经问了我两遍是否“不愿意”。我将木桶搁在了一旁,又出去将房门关上,这才走回他跟前,说:“主子请起身沐浴。”   他慵懒的眯着眼,从榻上起身后张开双臂,“宽衣。”   他比我高上许多,我抬头也只刚到他的下巴,不过解他颈上的扣子倒是绰绰有余。他也十分配合,由着我脱下了外袍后又开始解中衣。在此过程中我一直目不斜视,手也镇定自如,似乎一点都不受他影响,但其实不然。我离他太近,近到我能感觉到他宽厚的胸膛正随着呼吸起伏,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这种香味太过好闻,好闻到我竟隐隐有些晕眩。   我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只不过因为锦瑟的一句“不喜欢”,他身上便再没出现过。   “花开。”周卿言突然低下头,凑到我耳旁,温热的气息毫不客气的落在我脸颊上,“怎么停住了?”   我眨了眨眼,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事。”   他轻笑一声,不再过问。   等到他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我停住了手,“主子。”   “恩?”   “你身上只剩一件亵衣了。”   “然后?”   “脱?”   “脱。”   于是在下山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竟然已经是第二次“扒”男子的亵衣了。第一次是那名中毒身亡的青衣男子程令,第二次则是眼前这位新主子周卿言,只不过新主子似乎并不如他面上那般享受我的伺候,在我不小心碰到他胸膛上luolou的肌肤时,他几不可闻的颤了下身子。   我心里有个念头缓缓聚成,继而唇角勾起,仰起头迷恋的看着他,边将手心贴上了他的胸膛。果不其然,他眼中有某种情绪一闪而逝,双手也抬起,正预备将我一把推开。   若我没看错的话那种神情应该叫做……厌恶?   对此,我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再学着锦瑟平日里的姿态,娇笑着问:“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肯定有许多人喜欢上你吧?”   他双手暗暗使力,却依旧无法挣脱,接着黑眸冷下,“放……”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我打断了他的话,顾自说:“谁让主子长得这般美若天仙,男女不分呢?”   他脸上浮现了冷戾,哪还有半点暧昧调情的模样。   “瞧瞧这张脸,这皮肤……”我不客气的摸了下他阴沉的脸,“堪比女子娇艳,别说是女子了,怕是男子见了也要动心。”   他薄唇微抿,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   “主子长得真是赏心悦目。”我叹了口气,“好看,相当好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腕上不再使力,不怒反笑,问:“是吗?”   我笑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说:“你根本不必试探于我。”我褪去了脸上的娇笑,恢复了平时的漠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这点毋庸置疑,但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眸色愈加深沉,低声说:“说下去。”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淡淡的说:“只因你再好看,也抵不过我心底那人的模样。”   他再好看,也抵不过记忆中那人低头浅笑的一个眼神。   周卿言没有说话,只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出去。”   我转身,也不管他的衣服只被我褪下了一半。   我想我方才的演技是极好的,明明看着他的脸,却依稀透过他在看池郁,并且没让他察觉那只是我曾经的爱恋。   我清楚的知道池郁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只是过去,即使现在无法忘掉,终有一天也会随着时间的磨砺而消逝无影。   这世上没有忘不掉、消磨不完的感情,从来没有。   我那新主子此刻的心情想必是十分复杂——想到这个,我的脚步便不自禁轻快了起来。其实我能理解他试探我的缘由,年轻公子,相貌极好,出身不凡,身边自是少不了意图不轨之人,防备心比常人重些也是情有可原。他这般利落的向武夫人要了我,一方面极其看重我这身武功,一方面却又怕我一不小心就会喜欢上他。   很明显,这人要的只是我这身功夫。   其实我本没必要这么快就戳破,大可耍他几天,装出一副迷恋他的样子,好好恶心他一把,末了再告诉他:“放心,我对你没意思,逗你而已。”   于是我深深的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实善良厚道之人。   回到房中后我又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其实在这间屋子也只住了一个月,但苦命的是我得再次迁移。我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多,几件衣服,两双鞋子,两个笼子,以及……枕头下的那把匕首。   我坐在床沿,将匕首握在手中,莫名的发起了呆。不知多久后才抚着匕首上一缕又一缕的花纹,心底想,拿这个来削木头定是不错的。   门外响起清然的声音,“花开,在吗?”   我将匕首塞到了靴子中,“进来。”   清然推门进来,一身粉色长裙,翩翩似蝶,“花开!”她一把扑了过来,却被我闪身躲了过去,她撇嘴,不乐意的说:“你都要走了,让我抱一下还不成么。”   我拍拍衣服起了身,“你消息可真灵通。”才多久的事情,这么快就知道了。   “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阁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撩起一缕长发把玩,嘟哝着说:“怎么就不见我这么好的运气。”   我有些好笑,她以为我去周卿言身边当的是什么?“你若是对当护卫有兴趣,尽管去找展离。”   她皱了下鼻子,“展离?得了吧,就他那副样子,我还没学会武功就先被冻死了。”   “展护卫要是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会伤心的。”   “哈哈哈哈……他伤心?”她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表情扭曲的说:“花开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吧?肯定是对不对?”   “……”我,“是的。”   “我就知道。”她立刻恢复正常,无聊的将手里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   其实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清然一说到展离便是这副模样?   “唉。”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花开,我也好想去伺候那位周公子啊。”   我哭笑不得,她这副哀怨的模样真是像极了阿诺,“他也未必像你想的那么好。”   她眼眸水润,竟有些泪眼汪汪,“花开,你可知我在风月阁里待了十几年,见得不是肥猪员外便是寒酸秀才再或者就是粗莽大汉,你可知周公子这样相貌好气度好身家肯定也好的公子有多难得!”说完掏出绣帕拭了拭眼角,好不伤心。   她这般哭诉,我却觉得如此喜感,当场笑了起来,她见此也不恼,只哼唧着说:“还以为你不会笑呢,原来也是会的。”   我摸了摸脸,“我经常笑。”   “你那样叫笑?”她嗤笑了声,“得了吧,你比杨总管还假。”   “……”   “杨总管那是见谁都笑,那是因为他要银子,你呢,笑是笑了,只不过,”她点了点眼睛,“嘴上笑了这里没笑。”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沈姑娘在吗?”   听这声音,似乎是两名大汉中的路遥,“请进。”   门外那人推门进来,正是路遥。我问:“有什么事吗?”   他下巴微抬,说:“我想再和你比试一回。”   我心里明白他是惦记着方才丢了面子,刚想回话便听到清然说:“难不成你是刚才败在花开手下的那人?”   路遥闻言脸色更差,“方才我是估计她是个女子!不然早将她打趴下了!”   “嘁。”清然不屑的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找什么借口,还亏得你是个男子汉。”   “你!”路遥嘴拙,只能憋红了一张脸,继而愤愤的转向我,“你!出来!我们再比一回!”   我心里着实无奈,“能不比吗?”   路遥脸色微缓,“放心,我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毕竟你是女子。”   我摇了摇头,担忧的说:“要是我下手太重,打伤你了可怎么办?”   他愣了下,回过神后异常恼怒,刚准备动手却被身后的人开口制止。   “路遥,够了。”马力出现在门口,笑着对他说:“小心主子知道。”   路遥哼了一声,“主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主子会因为她是个姑娘就向着她?就她这样样貌,府里随便抓个丫鬟都比她好上几百倍。”   马力无奈的笑笑,对我说:“路遥性子直,口无遮拦,还望沈姑娘多多包涵。”   我回以一笑,心里颇不以为然,难道不是你们两个唱双簧,来警告我别对周卿言存有非分之想?   清然这时走到我身边,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花开,我现在觉得,其实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我又想到周卿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顿时有些没谱。   我是不是给自己惹上了个大麻烦? ☆、十二章   周卿言自那日过后便对我不冷不淡,即使每日两人有六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多看我几眼。玉珑则如面上那般温柔体贴,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的极好,对我也是和颜悦色,没有一丝排挤。而路遥和马力在我“当差”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不过他们消失了也好,至少不用天天活在路遥气愤不服的视线之下。   一眼晃去,已是半月。这半月里周卿言一直待在风月阁内,每日或作画赏花,或与玉珑饮酒下棋,好不惬意。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守在周卿言的身旁,当个“贴身护卫”便可。   当然我也有些不解,周卿言住进风月阁,但半月里却没见他叫过任何姑娘,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住进来?还是说他是另有打算?   不过这本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管整日守着他,不让他陷于为难之中便可。   这日周卿言心血来潮,对着玉珑做起了画,于是跑腿的事情便落到了我身上。玉珑叫我去厨房取一份燕窝,只是我刚出梨映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你可是花开姑娘?”说话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不算出众,却也清秀有余。   我点头,“你是?”   少女甜甜一笑,“我是芝晴姑娘身边伺候的容靓,和姑娘也见过几次面,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容靓问。   我答:“厨房。”   她说:“上回多亏你救了芝晴姑娘,今天姑娘特意命我来答谢你。”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将帕中的翠玉簪子拿出,递给我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花开姑娘不要介意。”   我没有接过,只说:“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她闻言一愣,落落大方的说:“那我就不和姑娘拐弯抹角了。”她指了指手中的食盒,“我家姑娘希望你能帮个忙,将这些点心带给周公子。”   我说呢,没事提着个食盒经过梨映院,还特意拦下了我“叙旧”,可不像只向我道谢那样简单。   “花开姑娘。”容靓笑了笑,“我家姑娘说了,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在,这次的事情也幸好有你在,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不帮这个小忙是不是?”   “给我吧。”   她将食盒递给我,又说:“你待会记得说,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点心。”   由此看来那芝晴姑娘是个心眼多的人,但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姑娘真是个好人。”容靓夸道:“事情成了之后,我家姑娘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只当自己听到前一句,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等到我从厨房取了燕窝回屋时,玉珑正从椅子上起身,笑语嫣嫣的走到周卿言身侧,和他一起看着那副刚完成的画像,“主子的画技真是了得,简直像是另一个活的玉珑呢。”   周卿言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说:“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主子。”玉珑明显很开心,将画轴拿起,跑到我面前递给我看,“花开,你看看,美吗?”   画上的女子长相装扮都和玉珑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中正捧着一朵白莲,衬着她光洁如玉的模样,倒十分相得益彰。   “美。”我诚心的说,想不到周卿言的画技真不错。   “主子说我和白莲气质相像,还特意在我手中添了朵莲。”   不得不说,他这想法不错,“他说的不错,玉珑你确实有些莲花的味道。”   她闻言更是欢喜,“我这就拿到房里去挂起来,你把燕窝给主子,让他趁热吃。”她看到我手中的食盒,讶异的说:“这是什么?你从厨房拿来的点心吗?”   我摇头,走到桌前对周卿言说:“主子,这是芝晴姑娘派人送来的点心。”   周卿言头也不抬,顾自盯着手中的书籍,“谁是芝晴?”   “阁里的姑娘。”   “和你交情甚好?”   “只见过几次面。”   他合上书籍,好整以暇的问:“给你好处了?”   我没有半分心虚,“没收。”   他半阖着眼,长睫浓密,“那你图什么?”   我老实的回答:“顺道。”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最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扔掉。”   ******   玉珑在我出门后跟了上来,“花开,你别介意,主子的脾性就是这样,时常让人摸不着头绪,不过习惯之后就好了。”   我耸了耸肩,“不碍事。”   “不过来历不明的东西确实不该乱收。”   我心里稍稍明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玉珑又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主子就麻烦你了。”   我心里微微发凉,嘴里却应说:“好。”   下午玉珑出去后,周卿言又变了花样,说要去池中亭子里作画,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陪着他去了亭子。他只对着池中荷花作画,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不多时,他就将画笔一扔,眯着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我在一旁站的笔直,坚决不看他,不开口。   他却有了聊天的兴致,懒洋洋的问:“为什么你父母替你取名花开?”   我说:“不清楚。”   他修长的手指一划,指着池中盛开的荷花说:“是不是生下你那天刚好有朵花开了?”   “主子。”   “怎么?”   “我相信每天都会有花开,不仅仅是我娘生我那一天。”   “那你为什么叫花开?”   “主子你为什么叫周卿言?”   他不以为然,“干你何事。”   我深深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好,“主子所言极是。”   “什么?”   “我叫花开干你何事。”   他也不恼,轻笑了一声,说:“你去那边坐着,将下巴搁在栏杆上,我帮你画一张。”   我十分干脆的照着他说的做,池边清风拂过,竟叫我有些昏昏欲睡。   “就这样,不许动。”他忽然来了灵感,拿起笔便在纸上勾勒了起来,眼神也跟平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专注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   我睁开迷蒙的眼,盯着眼前那人俊美的脸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那脸的主人笑的很是温雅,问:“醒了?”   我揉了揉眼,声音有些沙哑,“主子?”   周卿言赞许的点点头,“不错,还认得出我是谁。”   “哦……”我脑子有些迟钝,慢吞吞的问:“你画好了?”   “我画不画好不要紧,你睡足了才最重要。”他笑的犹如春风般和煦,却叫我生生打了个冷颤。   “主子。”我立刻起身,恭敬的说:“我错了。”   他毫不介意的摇头,说:“哪里,你睡得也不久,一个时辰而已,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你嘴里说着不介意,眼神却泛着冷光?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画像?”   我点头,心里有些小小的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以我为样来作画,只是当我看到那画上的人物时,却不自禁沉默了下来。   “怎么样?”周卿言走到我身旁,墨眸黑亮,问:“我画的可像你?”   像……我像你七舅姥爷!   我指着画中脸如满月般的女子,问:“主子,这脸是怎么回事?”   “你脸不小。”   我又指着画中长发似稻草的女子,“主子,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你头发有些枯燥。”   我再指着画中一脸呆滞的女子,“主子,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常面无表情。”   最后我指着画中女子手里捧着的植物问:“主子,请问我手里捧得是什么?”   他言简意赅,“草。”   于是玉珑手里捧得是白莲,我捧得是一株草。   甚好,甚好。   他问:“你可喜欢?”   我咬着牙说:“喜欢。”等我拿回去就一把火烧了他。   他却说:“喜欢?那我就自己留着了。”说罢将那画晾在了一边,拿起笔又重新画起了池中的荷花。   我:“……”   沈花开,你这主子上辈子绝对是绣花针投胎,心眼特别小。   我们这边才安静下来,亭外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有女子冷声说:“杨公子,请自重。”   接着有男子嬉皮笑脸的说:“卞紫姑娘,你我都认识这么久了,牵下小手算不了什么吧。”   原来是风月阁的头牌卞紫。   卞紫声音更为冷冽,“公子想必知道,奴家卖艺不卖身。”   “这些都是偏偏外人的罢了,你身在这风月阁中,还真当能一辈子当个清倌?”男子不屑,说:“还不如识相点跟了我,我也能将你赎回去当个小妾。”   卞紫却不领情,“多谢公子好意,可卞紫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子。”   男子嗤笑,“这话由不得你说,现在我说你配得上,你就是配得上。”说完似乎想要硬来,引得卞紫大喝:“杨公子,你好歹也是太守家的公子,怎么能……”   “这等好色之徒,还不上去好好收拾他?”周卿言突然开口,眼神颇为深沉,似是看不惯这种欺凌女子的事情。   我也没有多问,只往着那两人的方向赶去,等到时正见到那男子正强搂着卞紫。男子年约二十,一袭玄色长袍,腰间束着玉石镶嵌的腰带,相貌算得上清俊,眼里却有着一股流气。   卞紫见到我后大喊:“有人来了,你难道不怕败坏你爹的名声吗?”   杨公子瞥了我一眼,不屑的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要得到你。”说罢嘟着一张嘴就要亲下去。   我见状也懒得多言,一脚踹飞了他,直让他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卞紫见状立刻躲到了我身后,而那杨公子则捂着肚子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踹我!”   我还未曾开口,便听到身后有人低沉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不出所料看到周卿言的脸。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浓眉皱起,缓缓问:“花开,我只叫你劝这位公子对姑娘家要温柔些,你怎么出手这般粗鲁?”   我缓缓眯眼。   既然他叫我劝这位公子不要动粗,那方才让我好好收拾这人的又是谁? ☆、十三章   那杨公子见到周卿言时明显一愣,好一会后才甩了甩脑袋,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十分不客气的指着我,问:“这是你的丫鬟?”   “非也。”周卿言摇头,“在下周卿言,她是我的护卫花开。”   “护卫?”杨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讥讽说:“相貌丑陋、身材平板,身为女子却有一身蛮力,难怪连个丫鬟也当不上,只能当个护卫。”   我听了也不恼,只面无表情的杵在那里,当自己是根柱子。   周卿言倒是彬彬有礼,一扫面对我时的冷漠刁难,“我这护卫有些愣头愣脑,做事情也从不经大脑思考,再加上听多了那些江湖故事便有些愤世嫉俗,见到个事情便想‘拔刀相助’,我在这里替她跟你说声对不住,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杨公子许是看卞紫在场,又见周卿言态度十分好,只能咽下一口气,说:“这次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上就算了。”他恶狠狠瞪我一眼,“下回要是让我再逮到你,非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周卿言看我一眼,“还不谢过这位公子。”   我相当配合的微低着头,说:“多谢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公子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这位姑娘。”一直未出声的卞紫开口,嗓音有些清冷,“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   杨公子面色有些难堪,却碍于我们在场不好发作。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默默的退到了周卿言身后。周卿言来回看了那两人几眼,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花开,我们走吧。”他转身欲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笑着说:“杨公子,对待这样的美人儿还是要耐心些好。”说罢也不看那两人的神色,顾自离开。   我却注意到杨公子听到这话后紧紧的盯着卞紫,若有所思,而卞紫则看着周卿言离去的背影,耳垂微微泛红。   真是复杂。   夜时玉珑回来,偷偷逮着个空挡问我,“主子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情了?”   “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玉珑自言自语,“主子晚上似乎心情很好。”   我回想白日里的事情,不禁有些郁结,“谁知道呢,完全不知所以。”   “啊?”玉珑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撕了片馒头塞进嘴里,“我说主子这个人捉摸不定,高兴生气也没个准。”   玉珑闻言点点头,“也是,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将嘴里的馒头咽下。   我现在十分怀疑,这世上是否有人能懂周卿言?   翌日中午,周卿言用过午膳后便在屋内小憩,玉珑在一旁服侍,我则站在门外守着。平日里梨映院只有我们几个,几乎没有外人出入,今天却难得来了稀客。   “沈姑娘。”卞紫一袭淡紫色长裙,飘逸动人。   我朝她微微颔首,“卞紫姑娘有事吗?”   她眉目清冷,却难掩秀美,“昨日多谢姑娘出手,若有连累到姑娘的话,实在抱歉。”   “没有。”我礼貌的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她也干脆,直接问:“你家公子在吗?”   我说:“在。”   她眼眸一闪,唇角稍稍弯起,“能否麻烦姑娘将这个转交给你家公子?”   我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是吧,又来?但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自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于是我连手都没伸,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   她一愣,“我只是……”   “很抱歉。”我将周卿言搬了出来,“主子有话,不能乱收东西。”   卞紫面色一冷,“你家主子这样说的吗?”   我点头,可不是吗。   她拿着食盒的手收紧,眼中有着傲气,“那么,你能进去通报一声吗?”   我没有回答,想着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怎么了?”玉珑轻声问:“这位姑娘是?”   我说:“这位是卞紫姑娘。”   卞紫抬眸,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承蒙周公子和沈姑娘出手相救,我原本是做了些小点心想答谢公子,只不过沈姑娘说你家公子有话在先,不能乱收东西,若真如沈姑娘所言,可否劳烦姑娘去和周公子说一声卞紫来过?若公子还是不理,我自然会离开。”   玉珑笑说:“其他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不能乱收,但公子吩咐过了,若是有个叫卞紫的姑娘过来,直接请进屋里就是了。”   卞紫闻言神色不变,脸颊却微微泛红,“是吗?”   “当然是真的。”玉珑浅笑,“公子已经醒了,卞紫姑娘请进。”   卞紫颔首,跟着玉珑进了门。等门关上后只剩下我一人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   这……都算个什么事情。   ******   事实证明,美丽女子的待遇总是要特殊些的。上次芝晴托我带点心给周卿言,得到的只是一句冷冷的“扔掉”,等到卞紫再托我这事情,我拒绝了,周卿言却把人家给请进屋了。   自此以后,卞紫看我的眼神便有些特殊。   对此,我觉得自己着实无辜,不过也罢,被她这样看又不会少块肉。   打卞紫送点心之后,周卿言每日的行程总算有了变化,现在他不再每日都待在梨映院里自娱自乐,更多时候会跟卞紫一起,或听她抚琴,或听她唱曲儿,反正任何事情有美人相伴,总归要快活一些。卞紫也明显乐在其中,若真要说什么不满的话,定是每次都有我这个不识相的守在一旁。   土地公公作证,我可一点都没有坏人好事的意思,实在是我那捉摸不透的主子下的命令,说无论如何,不得离他超过二十尺远。   这日卞紫在屋内抚琴,周卿言手握琉璃杯,半阖着眼细细聆听,我则守着本分,稳稳的站在他身后。   屋内除了动听的琴音外再无其他声响,只是他们两个一个弹得用心一个听得入迷,我却有些昏昏欲睡。周卿言不知何时回头正看着我,细长的眼眸微眯,闪着些许精光。我被他看的精神一震,立刻挺直了身。他这才转过头,继续听琴。   我暗暗叹了口气,自小我就对琴棋书画类提不起任何兴趣,倒是练武时精神百倍,让我打架做事都好,让我听琴却实在是种折磨。反观他们俩,卞紫一身湖绿色长裙,清冷傲然,周卿言一身宝蓝色锦袍,慵懒贵气,俊美无俦。两人同处一室,实在有些蓬荜生辉的意味。   但总归有些人是看不顺眼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一连半个月都包下卞紫。”门外有人冷声说道,接着门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周卿言见到来人后微微惊讶,继而笑说:“杨公子?”   卞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微沉。   杨公子放下踹门的那只脚,面色尴尬,“怎么又是你?”   周卿言没有回答,只说:“杨公子要一起坐下来听琴吗?”   杨公子看了眼卞紫,立刻说:“当然要。”他斥退了其他人,关上门后坐到了周卿言身边,对卞紫说:“卞紫,继续弹。”   卞紫不为所动,问周卿言,“公子,继续吗?”等到他点头后才美目半垂,继续弹起刚才的曲子。   杨公子十分憋屈,但苦于周卿言一脸和善,只能忍着脾气不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卿言面对这杨登徒子时似乎要特别和善?这种和善让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就像即使他给了你一巴掌,你也只能笑着说,不碍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伪善。   是的,周卿言很明显就是伪善之徒,但显然杨公子不知道,且十分吃这一套。由此看来,这杨公子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却不是个心机重的人。   卞紫弹完一曲,杨公子立刻鼓起了掌,赞说:“好曲,实在是好曲!”   她却不领情,轻笑了声,问:“既然杨公子能听出这是首好曲子,那想必知道这曲子叫什么了?”   这话我听着奇怪,难道觉得好听就非得知道这曲子的出处?恐怕是她故意为难杨登徒子。不过也怪那人不争气,支支吾吾个半天也说不出曲子的名字。   所以说,是根葱就不要硬去装是蒜。   “是《未央曲》吧。”周卿言低声开口,语调轻缓,“我幼时听人弹过,到现在已经许久未听人弹奏过了。”   卞紫眼中闪过赞赏,“周公子果然是懂琴之人。”   周卿言淡笑,没有接话。   杨公子深知自己丢脸,眼神不断乱瞟,最后落到了我身上。“你!”他起身,粗声粗气的说:“带我去附近的茅厕!”   我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你家主子吗?”他甩了下袖子,对周卿言说:“借你家护卫一用。”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颔首说:“恩。”   既然周卿言都同意了,我也就跟着杨公子出了门,只是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身后说:“喂,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停步,“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有些挫败,“我……是不是比你主子差很多?” ☆、十四章   我极慢的转过身,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看什么看!”他凶巴巴的瞪着我,“我刚才说的话没听清吗!”   我无视他凶狠的目光,摇头说:“没听清。”   “你……”他竖起一对剑眉,眼睛里只差冒火,“我说跟你主子比起来,我是不是非、常、差!”   “啊……”原来不是我幻听。   他不耐烦的逼近我,说:“啊什么啊,给我说!”   我心里颇为纠结,照理说他这般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我本不该拖拖拉拉,可说了实话又怕他受打击,这可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你,”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态度恶劣的说:“难不成这么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   作为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我决定义无反顾的将真相告诉他。   “杨公子。”我郑重的说:“比起我家公子,你确实非常差。”   杨公子原本还有些侥幸的神色,听我说完后立刻嘴角一僵,“你……”   我连忙说:“若杨公子不想听实话,我也能说些假的来哄哄你。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英俊魁梧的多,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温文尔雅,比如其实你……”   “给我住嘴!”他怒气冲冲的打断我,“谁要听这些话!”   我立刻住口,不再刺激他。   他甩了袖子往前走,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伸脚对一旁的柱子狠狠踢去,“给了好脸色还不领情,真当自己是个东西!”踹了一脚不够,又泄愤似的连踹好几脚,“算算算,到底算个什么!”   呃……   我有些看不过去,开口叫他,“杨公子,其实……”   他立刻停下动作,期待的回头,“其实什么?”   “其实……你……”   “你要说什么?倒是给我快点!”   我盯着他,慢吞吞的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在意,毕竟这世上能和我家公子比的人也少。”我说的可是实话,周卿言那样貌,在男子里绝对找不出几个,那捉摸不透的性格就更不用说了。   杨公子嗤笑,却难掩失落,“都喜欢他吗?”   “这还真没有。”我扔出一句。   他睨着我,“又没问你。”他锁着眉头,来回踱步,“这样下去可不成。”不一会后他两手一拍,认真的说:“成!就这样!”   我看着有些担忧,这杨公子脑子没事情吧?   我们回去时那两人正在攀谈,卞紫两颊泛红,惊喜的说:“公子会弹《桑鸣曲》?”   周卿言点头,说:“家师曾有《桑鸣曲》的手抄本,只是后来不小心烧掉了,实在可惜。”   “我一直以为桑鸣曲谱已经绝本,没想到公子竟然见过!”卞紫有些激动,“周公子,不知卞紫是否有这个荣幸听你弹奏一次?”   “自然没问题。”周卿言起身走到卞紫身旁坐下,看向我们,笑问:“杨公子,不介意我弹上一曲吧?”   杨公子看了眼一脸兴奋的卞紫,闷闷不乐的坐下,“弹吧。”   周卿言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片刻后,悠扬琴音随着他手指的拨动缓缓流泻而出。他长眸半垂,俊脸专注,似乎眼里除了琴之外再无其他。   杨公子和卞紫看的都有些痴了,不知是因为琴音还是因为抚琴之人。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缓缓抬眸,唇畔漾起一抹淡笑,“献丑了。”   “周公子谦虚了。”卞紫美目闪动,红唇微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曲的《桑鸣曲》,实在妙。”   “嘁。”杨公子小声的嘟哝,“会弹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   周卿言侧首,“杨公子你说什么?”   杨公子下巴一抬,“我说你别一口一个杨公子,难道我没名字吗?我叫杨呈壁。”   周卿言了然一笑,“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呈壁。”   杨呈壁抿嘴,“我可不会叫你什么‘卿言’,一个大男人取名叫什么‘言’,也不怕丢面子。”   周卿言也不计较,对卞紫说:“卞紫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卞紫喜色褪下,眼尾扫了扫杨呈壁,眉间有些苦涩,“恩,公子慢走。”   杨呈壁见状有些不悦,咬了咬牙,说:“我也先回去了。”   卞紫微微讶异,却没想杨呈壁真跟着我们出了门,一点都没有前几日的无赖样子。   只不过……   “呈壁。”周卿言笑容有礼,“前面就是我的住处了。”   杨呈壁应了声,“哦。”   周卿言惊讶,“难道呈壁也住在这里,而我却不知?”   杨呈壁哼了一声,“我才不像你,没事住在妓院里。”   周卿言笑了笑,“那你这是?”   杨呈壁突然沉默,好一会后才神色认真的对他说:“卞紫是我的。”   周卿言挑眉,语调微扬,“哦?”   “不管卞紫喜不喜欢我,她都是我的。”杨呈壁一改往日的流气,眼神坚定,“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若是正常男子遇上这样的状况,早该冷声回说:“你喜欢她,也得看她喜欢的人是谁,况且想叫我放手,没那么容易。”——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周卿言呢?他竟然笑出了声,慢条斯理的说:“呈壁大可放心,我和卞紫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我竟有些怒火中烧,我知道他这人高深莫测,却没想到竟然莫测到这个份上!   杨呈壁也很狐疑,“这话当真?”   周卿言说:“自然当真。”   杨呈壁嘴角克制不住的弯起,不知又想到什么,故作冷漠的说:“既然你不喜欢卞紫,那想必你肯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请求?”   他明明想装作不在意,可说的话却和表情背道而驰,“教我方才的那首《桑鸣曲》。”   周卿言愣了愣,继而失笑,“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想他终于恢复正常了,说的好,为什么要教你个登徒子?   杨呈壁邪笑一声,威胁的说:“我爹是金陵太守,你说为什么?”   周卿言闻言笑出了声,且愈笑愈欢。我见状有些窃喜,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却没想到他说:“这样说的话,我不想教也得教了。”他转头看我,似笑非笑,“花开,你说是吗?”   我开始思索。   我这主子今天是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   这世上会趁着吃饭时间来我房里闲逛的人,除了阿诺外便只有清然。   “花开啊……”清然趴在桌子上,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无辜的说:“饭菜好吃吗?”   我努力咽下口中的清炒青菜,再夹了一筷子的豆芽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她眨了眨眼,问:“厨房最近换了厨娘呢,你有吃出些不同吗?”   我慢吞吞的扒了口饭,就着茄子吞下。   “花开啊……”她拉长了尾音,撒娇说:“你理理我嘛。”   我喝了口汤润了润嘴,又夹了一些青菜放到碗里。   “花开花开花开花开花开花开!”她嘴皮子动的极快,脸不红气不喘的喊道。   我放下碗,总算正眼看她,“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说:“没事可以找,但吃饭的时候不可以。”   她撇嘴,嘟囔着,“你现在每天都跟在你新主子身边,除了吃饭的时候能找到你,其他时候怎么找?”   我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于是重新拿起碗吃起了饭。   “花~开~”清然两手托腮,“你倒是给点反应。”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她义正言辞,“我看起来像那么爱打听事情的人吗?”   “像。”   “……”她努努嘴,“好吧,我确实是。对了,我最近听说个很反常的事情啊。”   “什么?”   “听说杨公子最近不缠着卞紫了?而且还天天往梨映院跑?”   “……”   “这事真的假的?”   “……”   她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我,“是真的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的天!”她的表情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惊喜,“杨呈壁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吗?竟然不找卞紫去找你家公子?不对,这样说来你家公子长得比卞紫还美,找他也情有可原。也不对,卞紫是女的,你家公子是男的,男的找男的干嘛?”她双眼一瞪,结结巴巴的说:“难道、难道他们……”   我睨着她,“适可而止。”   清然表情一顿,马上恢复了正常,“好吧,不猜了,可他到底怎么了?”   “你管他那么多?”我放下碗,懒洋洋的说:“反正你只要记着,你口里的杨公子对卞紫确实有几分情意。”   她闻言嘿嘿一笑,“这样说的话……”   “你下午没事吗?”   “有啊,杨总管叫我去一趟胭脂斋。”   “那还不走?”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你不走我走了。”   “等等我,我也和你一起走!”   ……   我还未踏入梨映院便听到院中响起一阵琴音,进入院中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正埋头苦弹琴的杨呈壁,以及一旁执扇品茶的周卿言。   杨呈壁神色认真,额际有颗颗汗水沁出。周卿言则神态慵懒,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纸扇。这样的两人聚在一处,竟然也不觉得突兀,反倒意外的和谐。   “花开!”杨呈壁见到我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粗鲁的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献宝的说:“卿言说我又进步了些,你赶紧过来听听!”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叫周卿言名字的? ☆、十五章   说也奇怪,初见时我只认为杨呈壁是个无赖好色之徒,跟周卿言的关系更是有些微妙,但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却相当投缘。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莫名其妙……呃,不,是出人意料吗?   杨呈壁又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我弹给你听听!”   我走到他身边不远处站定,他深吸了口气,浓眉紧皱,双手灵活的拨动了琴弦。我认真的听着,心里有些意外。原先我只当他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整日只懂风流玩耍,却不想他也懂琴,且琴技除了有些生疏之外也不赖。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就是如此吧。 【小小吐槽:亲,这个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叫“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好吗亲!多念点书行吗亲!!!摔!!!】   一曲弹毕,杨呈壁睁双目灼灼,满脸期待,“花开,怎么样?”   他这般问我,饶是我有再多恶毒的话语也说不口,只能点头,说:“不错。”   他却不满意我的回答,转头对周卿言说:“你这护卫一直都是这么惜字如金吗?”   周卿言似笑非笑的睨了我一眼,“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杨呈壁连连摇头,“整天跟在身边,话都凑不满十句,实在是无趣。”   周卿言说:“想必呈壁的护卫定是能说会道之人。”   “那是,我那护卫可真是巧舌如……”杨呈壁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   周卿言长指一拨,翻了一页书,“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   “怎么?”   “我嫌他话多,让他留在府里了。”   我听着有些发笑,却瞥到周卿言正在看我,于是立刻咽下笑意,面无表情的站到了他身侧。周卿言轻摇执扇,问:“呈壁以前习过琴?”   杨呈壁脸色一暗,低声说:“大哥曾经教过我。”   “原来如此。”周卿言了然,“你琴技虽有些生疏但底子不错,想必你大哥当时也花了不少心思去教你。”   “恩。”杨呈壁扯了下唇,“我不愿学琴,大哥便百般劝说学琴的好处,且允诺只要我学会一首曲子便答应我一件事。”   周卿言说:“呈壁有这样的大哥,想必十分幸福。”   “大哥从小就对我很好,我做错事情了他去替我求情,我闯祸了他替我背黑锅,我不喜欢念书便变着法子哄着我念。”杨呈壁苦笑连连,“只要有大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周卿言似乎也听出了些不对,微微蹙眉。   “只是大哥最终还是被我害死了。”杨呈壁面色苍白,喃喃说道:“如果不是我吵着嚷着让他带我去狩猎,那么我们就不会遇见野虎,如果不是我自不量力要去猎虎,大哥就不会因为救我而死……”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脸上一片痛苦和内疚。   “我有一个弟弟。”不知为何,周卿言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显得别样的低沉,“如果他还在的话,现在也有十一岁了。”   杨呈壁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你的意思是……”   “他死了,洪灾。”周卿言看向远处,“只要我当时握紧他的手,哪怕多握紧一点点,他也不会被冲走。”他自嘲的说:“但我没有拉住,于是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被冲走。”   杨呈壁听得呆住,“卿言……”   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沉重,并且我不明白的是,原本正好好的弹琴,为什么会扯到这边来?   我开口,“主子,杨公子。”   “怎么?”   我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了几遍,极认真的问:“你们是在比谁更可怜些吗?”   周卿言黑眸微闪,不知喜怒。倒是杨呈壁猛的拍了下大腿,大笑着说:“花开说的是,好端端提这些往事做什么!”   真不知刚才是谁开的头。   “整天待在这院子里,我都快要发霉了。”杨呈壁起身,对我们挤了挤眼,“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可好?”   ******   说来好笑,我来金陵也有三个月了,这次竟是我第二次走在街上。街上和几月前并无不同,依旧热闹喧哗,车水如龙。   杨呈壁不屑的看我,“瞧你话不爱说,这些倒是看的起劲,真没见过世面。”   我不以为意,原本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没见过世面那是自然。   “瞧你那样子,估计和你说了好的地方你也不懂。”他似是觉得和我斗嘴无趣,损了我一句后便看向周卿言,“卿言,你可知来金陵不可不去的地方是哪里?”   “风月阁?”   杨呈壁脚步一个踉跄,嘴角抽搐,“我不是指这种地方!”   “那是?”   “琳琅斋。”杨呈壁叹了口气,说:“来金陵若没去过琳琅斋,只当你白来了一趟。”   “哦?”周卿言挑眉,“是什么地方?”   杨呈壁得意一笑,“藏宝贝的地方。”说罢又挑衅的对我说:“花开,你可该好好谢谢我,否则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多宝贝。”   我还未回话,却冷不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个补丁衣裳,可不就是那天偷我钱袋的男娃儿?   回想那日我因丢了钱袋而进了风月阁,再为了银子卖身给周卿言……   我竟有些不爽。   若不是因为这个娃儿,我现在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主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稍后回来。”我看都未看周卿言,直接往那个男娃跑去,与此同时那男娃也在跑,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他身后跟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   我避开人群跟着他们跑进胡同,还未走近便见那大汉正扯住男娃的胳膊,一个使力将他砸到了地上,恶狠狠的问:“小畜生,还不把钱袋还给爷爷我!”   男娃痛的直呲牙,嘴里却怯怯的说:“大爷,你说的什么钱袋,我一点都不知道。”   “小兔崽子,我警告你,别跟爷爷我玩花样!”大汉撩起袖子,“赶紧把钱袋交出来!”   男娃急忙摇头,“大爷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敢偷你的东西!”   “呸!”大汉啐了他一口,“不给是吧?爷爷我要是搜出钱袋非打的你满地找牙不可!”说罢抬手就要给他一记耳光。   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这位大哥,请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大汉停住动作,回头看我,“没见到你大爷我正在忙吗?叫个屁!”   我朝他走近,“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爷。”   大汉嗤笑说:“这不现在就有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我走到他身旁,笑说:“我养了老鼠,小名就叫‘大爷’。”淘淘和小白可不就是我的“小祖宗”和“大爷”。   但大汉不懂我的风趣,怒的面上横肉都挤到了一起,一掌向我扇来,“混账,竟然敢说我是鼠辈!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两……”   我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微微使力,“你说什么?”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大汉痛的直冒冷汗,“放手,给爷爷我放手!”   我又加了几分力道,笑容可掬的问:“啊?我没听清,可否请你再说一次?”   大汉苦着一张脸求饶,“这位姐姐我错了!我狗眼不识人!求求你放手,哎哟,放我一条狗命!”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松了手,“还不滚。”   大汉立刻捂着手落荒而逃,边还叫嚣着:“你们两个给我记着,别让我在遇到你们!遇上了绝对要你们好看!”   我懒得理他,只低头看向了地上的男娃,“能起来吗?”   男娃呆呆的看着我,“姐姐好厉害……”   我莞尔,刚想伸手扶他一把,他却往我脸上撒了一把泥土,接着矫捷的起身逃跑。我皱眉,心想这娃儿实在狡猾,只不过撒了我一把土又怎么样,照旧能追的上他。   我跟着男娃七拐八弯的跑了一会,最后见他快速跑进了一家院子,我也懒得敲门,直接从墙头跳了进去。院子里男娃正在喘气,见到我后张大了嘴巴,只能颤颤巍巍的指着我,说:“你、你、你……”   我说:“还认识我吗?”   他咽了口口水,“认、认识。”   “那就好办。”我伸出手,“金子还我。”   男娃往后退了一步,“没了。”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十两黄金,够你吃吃喝喝三年,你三个月就没了?”   他一脸警惕,“我说没了就是没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说罢咬牙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我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却听到屋里有人虚弱的喊了声;“唐儿,你和谁在说话?”   男孩表情一变,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急匆匆的跑进了屋里。我也跟了上去,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躺在床上的妇人和一脸心急关怀的男娃。   “唐儿。”妇人声音虚弱,面色蜡黄,显然重病已久,“门口这位姑娘是谁?”   唐儿怒瞪了我一眼,和妇人说话时却又十分乖巧,“是路上遇到的姐姐,说是迷路了,叫我帮她指路。”   妇人看了他一眼,吃力的从床上起身,对我说:“姑娘,是唐儿又闯了祸吗?”   我只是看着那叫做唐儿的男娃。沉默不语。   “咳咳。”妇人咳嗽了几声,又大口吸了几口气,“唐儿,你过来。”   唐儿乖乖站到了她身前。   妇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你是不是又去偷东西了?”   唐儿捂着被打肿的脸,咬了咬唇,忍着眼眶里的泪说:“娘,没有。”   “还说没有!”妇人反手又是一巴掌,厉声说:“难道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唐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冷漠的移开视线,对我说:“姑娘,我知道唐儿肯定又偷了你的钱袋,我在这里替他跟你道歉。”她眼都没眨,一把将大哭的唐儿扯如怀中,紧紧的抱着他,“唐儿是我的儿,偷钱是为了给我治病,我现在教训过他了,所以姑娘有气就冲我来,不要和他计较。”说到这里,她的双手已经颤抖的十分厉害。   我看着他们许久,一脸病色、下手极重的妇人,躲在妇人怀中大哭的唐儿……   我问:“他爹呢?”   妇人苦笑,“没钱治病,死了。”   唐儿紧紧的搂住妇人,哭喊:“我不要娘死,娘不能死,娘死了就只剩唐儿一个了,偷钱算什么,就是要唐儿的命都可以。”   妇人没有再动手,轻轻的抚着唐儿的头,“唐儿亲眼看着他爹死,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她眼眶有泪珠滚落,“都是我不对,我知道唐儿的钱是偷来的,我虽然和唐儿说这样不对,但还是吃了那些药。”她笑得凄楚,“我实在舍不得把唐儿一个人留下。”   这般说来,妇人是极其自私的,就像娘一样。   为了唐儿而自私的妇人,和为了锦瑟和池郁的未来所以劝我下山的娘,都一样。   我没有说话,关上了房门,默默的往外走。周卿言和杨呈壁不知何时正站在门口,一齐看着我。   我走到周卿言身前,问:“主子可以赊我五十两银子吗?”   周卿言还未说话,杨呈壁便抢着说:“我这里有一百两的银票,你拿去。”   有人抬手制止了他拿银票的动作。   “呈壁。”周卿言黑眸幽暗,虽是浅笑,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我的人,我来就好。” ☆、十六章   从唐儿家出来后,杨呈壁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灿烂异常。   “花开啊。”他将手中折扇合起,笑嘻嘻的与我并肩,“我原先以为你是个冷心肠的人,没到你竟是副菩萨心肠。”   我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他不依不饶的跟上,又说:“只是你今天给了他五十两白银,他改日用完了,还不是要出去行窃?”说罢用手肘抵了抵周卿言,“卿言,你说是吧?”   周卿言缓缓的说:“像这对母子这般的人大有人在,就算帮也帮不了几个。”   杨呈壁连连点头,“说的在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卿言笑了笑,接着说:“凭一己之力想救助所有人自然是不可能,但既然碰到了,帮他们一把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这般说来也有理。”杨呈壁不知想到了什么,冲我挤了挤眼,“我倒是可以每月救济他们几十两银子。”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嘿嘿。”他一副好商量的语气,“我每月花在斗鸡上的银子就有几百两,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从里面拿出几十两也不是不可。”   我挑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和他上升到“交情”这两个字了?   “只不过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公子,多谢你一番好意,但我想还是不用了。”   杨呈壁也不恼,转头对周卿言说:“花开不答应,你答应也是一样的。”   周卿言好整以暇,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这事情啊,简单的很,你只要动下嘴皮子就成了。”他说:“十月初三,你可愿意和我一起游湖?”   周卿言挑眉,“这自然没问题。”   “还有……”   “还有?”   “你还得帮我一件事情。”   “帮你什么?”   杨呈壁咧嘴一笑,“帮我将卞紫一起约出来。”   原来他绕来绕去,打的是这个主意。   周卿言也是莞尔,“没问题。”   “多谢卿言,我答应的事情也一定做到。”杨呈壁的嘴角难以克制的向上扬起,没走几步便停住脚步,往右边一指,说:“到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我们已经到了琳琅斋。   一进楼便有小厮殷勤的上前,“杨公子,您来了!我们这儿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玉,您要看看吗?”   “没你的事情。”杨呈壁扔给他一块碎银,“去把蒋老板叫出来。”   小厮乐颠颠的接过碎银,“好嘞!我这就去叫他,您稍等!”   杨呈壁带着我们往里走,“别看这地方小,里面摆着的可都是贵重东西。”他顺手拿起一样东西,说:“你瞧这只玉蝉,体积虽小,但通体透碧,雕工精致,起码三百两黄金。”他放下玉蝉,又拿起一株玉白菜,“至于这个玉白菜,别说玉里很少有这么大的白玉,更难得的是它白中带绿,远远看过去跟真的白菜相差无几,足够以假乱真。”他忽的抬头,笑的促狭,“卿言,你说这个值多少?”   周卿言打量了那玉白菜几眼,说:“八百两黄金。”   杨呈壁笑容一顿,“那你看这匹玉马?”   “五百两。”   “这个花瓶呢?”   “三百两。”   “这个砚台呢?”   “六百两。”   ……   杨呈壁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你竟然也懂这些?”   “家父喜欢收藏珍品,我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些。”   “你……”杨呈壁脸上浮现几分恼色,“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周卿言淡笑,“我更没想到呈壁竟然对这些有兴趣。”   杨呈壁耸了耸肩,“说来也巧,我也是受了家父的影响。”   “哦?”周卿言半眯着眸,缓缓的说:“原来太守大人也喜欢这些。”   杨呈壁点头,刚想开口便被来人打断。那人年约四十,身材臃肿,一脸富态,笑眯眯的说:“杨公子,您来了。”   杨呈壁不多废话,直接问,“蒋老板,我上次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杨公子要的东西,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帮您找到。”蒋老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东西?”   杨呈壁打开盒子,盒内装着的是一根银簪,他细细看了几眼,大笑了起来,“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他对我说:“花开,你看看这簪子如何?”   我仔细看了好一会,说:“不错。”簪子十分简单,只在尾部雕了几朵梅花,其他并无特别之处。   “我就知道问你你也说不出什么。”他又将簪子递给周卿言,“卿言,你看呢?”   周卿言将簪子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缓缓的说:“相传三百年前有位王爷对某位小姐一见倾心,不仅亲手打了一支银簪,更在簪上刻了王蒙的《佳人词》。王爷将簪子送给那位小姐后喜结了连理,最后更是白头到老。”他将簪子递回给了杨呈壁,“簪上刻得正是《佳人词》。”   杨呈壁满脸赞赏,意有所指的说:“果然还是卿言懂,不像某人,浊目不识珠。”   我不以为意,簪子而已,谁想到会有人在上面刻诗诉衷肠?   这时蒋老板看了看周卿言,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杨呈壁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周卿言,卿言,这位是琳琅斋的老板,蒋福来。”   蒋老板笑说:“周公子既然是杨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公子可以随便看看,有看上的就直接拿走,当是我的见面礼。”   周卿言笑的温雅,嘴里却说:“多谢蒋老板,只是这阁里的东西虽好,却有些不对我的胃口。”   杨呈壁闻言双眸微眯,蒋老板更是笑容一僵,“周公子的意思是?”   周卿言一改这几日的和善,毫不留情的说:“蒋老板这里的东西是珍品,但还算不上极品,而我只对极品感兴趣。”   蒋老板脸上已经笑意全无,刚想说话却被杨呈壁拦了下来。他一手拍了拍蒋老板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好了好了,东西也拿到了,我们该走咯。”说罢率先迈步往外走。   周卿言也不再多语,跟着他走了出去,徒留蒋老板面色发黑,留在原地恨恨的瞪着他的背影。   出了琳琅斋后,两人对方才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原以为杨呈壁只是在隐忍,可他却笑容满面,似乎一点都不计较周卿言的无理。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杨呈壁在分开前如是说:“卿言,你可千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再三叮嘱十月初三的事情后,杨呈壁终于打道回府。而周卿言也面色正常,似乎方才那些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到底是他们奇怪,还是我不正常?   我撇了撇嘴,算了,反正不干我事情。   只是有件事情……   “主子。”   “恩?”   “今天的银子我会还给你的。”   “恩。”   “还有……”   “怎么?”   “谢谢。”   周卿言脚步一顿,缓慢的转身,“谢谢?”   我点头,“恩。”   他轻笑,低声问:“谢谢我……吗?”   “是。”   “你可知先前对我说过这两个字的人都怎么样了?”   “不知。”   他眯眼,意味深长的说:“他们都会后悔曾经谢过我,十分后悔。” ☆、十七章   十月初三这日,周卿言依约将卞紫约了出来。   卞紫一袭缃色长裙,身姿优美,窈窕动人。她红唇轻抿,嘴角微微上扬,翦翦水眸看似镇静,却隐隐漾着几分春情。周卿言则身着鸦青色锦袍,右手执着一把纸扇,俊面带着浅笑,一派惬意悠然。   这般绝色的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交相辉映,养眼的很。   只是终归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养眼。   “卿言,你来了!”杨呈壁从画舫内走出,面带微笑,毫不犹豫的站到了他们中间,“你迟到了一刻钟。”   周卿言淡淡一笑,往边上走了几步,“来的时候有些堵,稍微耽搁了点时辰。”   杨呈壁摆了摆手,“今天晚上有灯会,自然比往常要热闹些。”他转头看向卞紫,笑嘻嘻的说:“没想到卞紫姑娘也来了。”   卞紫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时就已经褪下,闻言只是疏离一笑,“我也没想到杨公子会在这里。”她看了眼周卿言,唇瓣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外面风有些大,我们进去说话。”杨呈壁极为礼貌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卞紫姑娘,请。”   卞紫半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进了画舫。杨呈壁对周卿言扔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跟着走了进去。   周卿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勾,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花开。”   “在。”   “我是否有些惹人厌?”   “……”这个问题……   “照实说。”   既然他这般要求,我也乐意,“在卞紫姑娘这件事情上,主子确实有些惹人厌。”利用卞紫对他的好感去撮合她跟杨呈壁……对于卞紫来说,这是件相当残忍的事情。   “你倒是老实。”他不以为意的笑了声,“不过我有些意外,在你眼里我只在这件事上有些惹人厌。”   我恭敬的低着头,完全没想过要把后半句话告诉他。那半句话是:在其他事情上,主子是相当惹人厌。   画舫内,杨呈壁殷勤的坐到卞紫身旁,“卞紫,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碰面的吗?”   卞紫脸色微冷,“我有些不记得了。”   杨呈壁笑容一僵,马上又打起精神说:“那日我也是在游湖,听到你在隔壁画舫上弹的琴声,于是找人去画舫上将你……”   我微微汗颜,他这话不用说下去我都猜到了当日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杨大公子听到了卞紫的琴声,去隔壁画舫将她抢了过来,见面后更是惊为天人,于是就看中了她……   只是他没看到卞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吗?   “杨公子。”卞紫打断了他,“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呈壁这才住口,挠了挠头,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说你那日弹的曲子十分好听,可否再弹一次?”   卞紫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周公子想听卞紫弹琴吗?”   周卿言正在一旁饮茶,闻言笑了笑,“卞紫姑娘琴技过人,若肯弹上一曲自然是再好不过。”   卞紫抬眸,红唇轻启,“好。”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卞紫弹琴,但往日她对着周卿言弹琴时总有种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味道,今日却有些哀怨和伤感,正如她眼里流露出的情绪一般。她弹完一曲,低低笑了一声,“钟子期去世,伯牙道知音不再,弹琴也再无意义。我却不能像他这般潇洒,只对着知音弹琴。”说到这里竟有些自嘲。   杨呈壁神色微敛,走到她身侧坐下,卞紫微微讶异,但还是让出了位子,由他坐在了琴前。他也不再言语,只伸手拨动了琴弦,铮铮琴音随着他的拨动流泻而出,细缓延绵。   杨呈壁弹得自然是《桑鸣曲》。   卞紫看着杨呈壁,接着又看向周卿言,神色极其复杂。   “卞紫。”杨呈壁停了下来,低声说:“往日是我太过鲁莽,但我与你相识这两年来,没有一刻不是真心。”   卞紫唇瓣微抿,“杨公子……”   杨呈壁认真的说:“我不是钟子期,但我可以为你去成为钟子期。”   卞紫闻言一愣,看着他许久,最终只淡淡的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钟子期。”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看了周卿言一眼,周卿言却只拿着茶盏慢条斯理的饮茶,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突然有些好奇,卞紫这样的美女对他百般暗示他都可以无视,那该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他动心?   亦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他动心的人。   我原以为卞紫说了那样的话,杨呈壁必然觉得失了面子,继而恼羞成怒大闹一番,却不料他竟然只是黯淡着一张脸,沮丧的垂下头,不再说话。   我实在无法将现在的他和当时蛮横无理的无赖联想到一起。   “呈壁。”周卿言突然开口,“我有些饿了。”能在这种时候将这样的话说的如此淡定自然,我想也只有他一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成功的打破了刚才满屋子的尴尬气氛。   杨呈壁似乎找到了个台阶,猛的一拍手,懊恼的说:“看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叫人将点心送上来,实在是失礼。你们稍等,我这就叫人去。”他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只是那笑多多少少带了些苦涩。   他出门时,卞紫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小会,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她看向周卿言时,眼中又明显的染上几分哀愁,“周公子。”   周卿言唇畔噙着一抹浅笑,“恩?”   卞紫不自觉攥紧了手中锦帕,“今日……是杨公子让你约我出来的……吗?”   周卿言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卞紫眼中闪过一抹受伤,“公子难道对我就……”   “没看到卞紫姑娘的茶水都冷了吗?还不去换杯热的。”周卿言突然侧首对我说这般说道。   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十分识相的去帮卞紫换了杯茶水。而经他的这么一打断,卞紫也停了口,只抿着红唇,默默的看了我一眼。   我自然看到她眼里的不满,可菩萨娘娘作证,我存在感薄弱的跟没有一样,分明是周卿言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将我推出当了挡箭牌。想到这里我实在有些冒火,看向周卿言时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睨着我,似乎正等着我发怒。   于是我生生咽下了一口气,万分卑微的退到了他身后,继续沉默。我试图心平气和的告诉自己不要计较,但我发现,即使对着他的后脑勺都能让我联想到他眼里的算计。   能让好脾气的我如此频繁的想动武,这该是多么欠修理的一个人。   杨呈壁只去了一小会,回来后对着卞紫大献殷勤,似乎忘了不久前她才明明白白的拒绝他。卞紫见此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语气疏离,一如之前对他的态度。   也罢,有些事情还是不记得比较好。   至于我家主子……他只慢条斯理的拣着糕点品尝,姿态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杨公子。”卞紫破天荒主动叫了声杨呈壁。   杨呈壁拿茶盏的手抖了抖,脱口而出说:“我在!”   我瞧他那模样哪里是在说“我在”,分明想一口气说:“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找我是不是后悔方才那么干脆的拒绝了我没关系我不介意!”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   卞紫淡淡的说:“公子可愿意和我对弈一局?”   比起原来她对杨呈壁的反感和漠视,这样的要求可以说是她极大的示好行为,可杨呈壁却意外的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呆呆的问:“你说什么?”   卞紫重复了一次,“公子可愿意和我对弈一局。”   杨呈壁没有回答,只缓缓的扫视了屋内一圈,最终停在了搁在一旁矮几上的棋盘,他忽的咬牙切齿,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卞紫微微皱眉,“杨公子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杨呈壁连忙摇头,“乐意!当然乐意之极!”接着声音又低了下来,弱弱的说:“只是我并不会下棋。”   我大抵能猜到他刚才骂的是什么了,心里顿时有些幸灾乐祸,我跟着周卿言虽然有些悲惨,但可喜可贺的是还有个他比我更悲惨。   卞紫了然,“那算了吧。”   “卿言你肯定会对不对?你陪卞紫下一盘好了!”话刚落下,就见他一脸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的模样,然后当周卿言点头答应时,他更是一副想死的神情。   经过杨呈壁的那句多嘴,现下的场面是周卿言和卞紫对面而坐,专心投入的对弈,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而杨呈壁坐在卞紫身边抓头挠耳,看的一头雾水外加悔不当初。没过多久他就气恼的起了身,说:“你们俩慢慢下,我去外面吹会风。”他对着我说:“你在这里也没事做,跟我一起出去好了。”   我瞥了眼周卿言,见他仍盯着棋盘看后才点了点头,“好。”   杨呈壁带我站到了舫头,面色镇定的迎风站了片刻,忽的伸手捂住了脸,悲愤的说:“我方才是不是十分丢脸?”   呃……这可该怎么回答?能说如果我是他,肯定直接甩根长面条上歪脖子树了结了自己吗?   “卞紫好不容易开口要跟我下棋,我却不会!”他愤愤的甩袖,“究竟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棋盘给摆了进去!”   我想大概是某个想要讨好他的下人见他玩起了琴,于是以为他想玩风雅,便自作主张将棋也摆了进去,只是反倒成了画蛇添足。   他连续拍打着舫栏,“我竟然还让卿言陪她下!我是猪吗?”   对于这个,我只能说,你是。   “你倒是说话!”他恼怒的瞪着我,“老是跟木头似的算是怎么回事!”   看在他比我悲惨的份上,我终于开了口,“杨公子方才颇有风度。”   杨呈壁闻言愣了愣,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无赖?”   我瞧他一眼,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是!”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立刻说:“想当初我对卞紫也是十分体贴,可她对我一直冷淡疏离,所以我才……”   “你才?”   他唯唯诺诺的说:“有个朋友说兴许她喜欢粗暴点的,所以我才换了种方式……”   ……这是什么逻辑?   “我认识她一年,对她好也罢,对她无赖也罢,她对我一直冷冷淡淡,直到卿言出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喜欢卿言的才华,卿言也确实比我优秀,别说卞紫喜欢他,就连我也讨厌不起来。”他看向湖面,淡淡的说:“可我想让卞紫知道,若是比对她的那份心意,卿言是万万比不上我的。”   我看着他的侧脸,微微感叹。这人明明如孩童一般幼稚粗心,但粗心的外表下藏着缕缕细腻,并不似面上那般肤浅轻浮,只是不知卞紫何时才能察觉。   他打量了我几眼,无奈的说:“和你说这么多也没用,你这种人,怕是什么叫做喜欢都不知道。”   我脑中恍恍惚惚闪过那人的模样,心脏轻微的抽痛了下。   我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但若那种滋味不好受,又为什么要继续? ☆、十八章 【修】   杨呈壁在舫外站了约莫一刻钟,待他吹够冷风回到舫内时,那两人依旧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期盼。他见状有些气恼,大咧咧的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恨不得在他们身上看出朵花来。   “呈壁。”周卿言眼也不抬,慢悠悠的说:“你要来下一盘吗?”   杨呈壁语气微酸,“我只认得黑棋白子,哪能在你们这些高手面前丢人现眼。”   “其实下棋并不像杨公子想的那般复杂,只要明白了其中的规则就简单的很。”卞紫微微侧首,落下一子。   “哼。”杨呈壁挑眉,明显不悦,“说的轻巧。”   “我没有消遣公子的意思。”卞紫口气也冷了下来,“杨公子要是没兴趣就算了。”   “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周卿言适时出声,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说:“卞紫姑娘,你输了。”   卞紫盯着棋盘,叹了口气,说:“公子棋艺高超,卞紫服输。”   那头两人又开始新的棋局,杨呈壁却一副懊恼模样,似在后悔自己方才的失言。我对此实在无话可说,从某些方面来说,卞紫不喜欢他也的确是有些道理。   “花开,你坐下。”他突然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对我说道。   我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好吧,不坐也行。”他翘着二郎腿,“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我出几个字谜给你猜?”   我想依他的性格,即使我不搭理他也会继续往下说。   果然,他兴致勃勃的顾自说:“我问你,‘只’字加一笔,是什么字?”   我:“……”   他笑的颇为得意,“怎么样,不知道了吧?”   说来也怪,我竟十分不习惯他这般得瑟的模样,于是淡淡开口说:“冲。”   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什么?”   我说:“两点水,中字冲。”   “凑巧而已,凑巧而已。”他喃声低语,“不成不成,再来一个。”他一副不信邪的表情,“我再问你,‘人’字加一笔,除了‘大’和‘个’,还能是哪个字?”   我连眼都未眨,淡淡的说:“及。”   他声音微微颤抖,“哪个‘及’?”   我说:“‘及第’的‘及’。”   “再来!”他咬了咬牙,“自古道做事都要用心,若抱着随便的态度便会犯许多错,其实这句话里就有四处错,我问你,错在什么地方?”   我稍稍思考了一下,说:“你这句话里说到了三个‘错’字,而没有第四个‘错’便是第四个错的地方。”   这下他的脸色已经是色彩斑斓,眼神复杂的盯着我瞧了一会,憋了好一会才闷闷的说:“想不到你还挺机灵。”   我颇有些不以为意,我虽然沉闷,但脑子必须要比他好使的多。   这时卞紫也被我们这边吸引了注意力,开口夸道:“花开姑娘的反应实在机敏。”   我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周卿言闻言勾唇一笑,长眸闪了闪,说:“我来说一个,你猜猜可好?”   我点头,主子开的口,自然不能拒绝。   他执着一枚棋子,黑色棋子微微泛着冷光,映着他修长的手指,分外黑白分明,“从前有只兔子。”他缓缓的说:“它每往前跳三步便往右跳五步。”他抿了口茶水,“往右跳五步后又会往左跳三步,然后再往后退两步。”   杨呈壁脱口说:“胡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兔子!”   周卿言淡笑,“书上写的而已,不用较真。”他看向我,笑的十分优雅,“花开,你可知道它为什么这样?”   我面色不变,心里却有些犯难,他这出的什么刁钻题目,我怎么从没听过?   “我知道了!”杨呈壁猛的拍手,兴奋的说:“这是只疯兔子对不对?”   周卿言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不对。”   “那……”卞紫蹙着眉,“这只兔子生病了,腿脚不舒服?”说完大概也觉得不对,立刻又摇了摇头,“也不对。”   周卿言长眸微眯,黑眸漾着点点笑意,“花开,你说呢?”   我皱了皱眉,“花开不知,请公子指教。”   “其实答案简单的很。”他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睨着我不紧不慢的说:“只因为它乐意而已。”   “……”我的唇角难以克制的抽搐了几下,胸口烧起了一把无名火,我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答案,可实在克制不住的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这答案还能再贱点儿吗?!  ********   原本卞紫打算游完湖后便回风月阁,奈何杨呈壁说晚上有灯会,好说歹说将她劝成了看完灯会再回去,只不过就算是要看灯会,也得先把肚子填饱。他熟门熟路的带我们到了他口中的金陵第一酒楼——“未央楼”。   一进楼,小二便热情的迎了上来,“杨公子来了,还是老位子吗?”瞧他眼里眉间满是笑意,分明是打心底的高兴。   杨呈壁熟练的从袖中拿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了他,“你说呢?”   那小厮接过赏钱后“嘿嘿”笑了声,夸张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眉开眼笑的说:“杨公子请跟我来。”   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眼熟——对了,上次去琳琅斋,他也是这般和那小厮互动。我挑了挑眉,若有人像他这般一见面就给我赏钱,想必我也会十分乐意见到他。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周卿言,我这主子给的月钱不少,但这种小恩小惠什么的可从没有过,大抵以后也不会有,所以说,在某些时候,跟了个精明的主子还是不划算的。   我原以为像杨呈壁这种娇惯的公子哥,必定喜欢坐在高雅清净的包厢里用膳,谁知他的“老地方”竟然只在喧哗吵闹的四楼,只不过他的位子靠着栏杆,往外看便能将附近一片收入眼内,视线极佳。   “这样的位子,整个金陵找不出第二个。”杨呈壁丝毫不懂谦虚为何物,得意的说:“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隔壁桌此时传来一声,“妈了个巴子的,怕你不成,老子今晚和你拼了!”紧接着便是十分豪迈的喝酒声音。卞紫见状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适应。杨呈壁立刻引她到了靠边的位子,解释说:“虽然有些吵,但也算有热闹气氛不是。”   卞紫颔首,落座。杨呈壁又招呼我们坐下,见我站在周卿言身后一动不动之后便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你瞧瞧这里有谁是站着的?赶紧给我坐下。”说罢便要按着我坐在他身边的位子上。只是有人却握住了我另一只手,力道大的我手腕微微泛疼。   “花开。”周卿言浅笑,眼神温和的看着我,“既然呈壁都让你坐了,你就坐下吧。”如此温柔可亲的嗓音,实在和他的动作背道而驰。   “多谢杨公子。”我识相的挣开杨呈壁的手,走到周卿言那侧坐了下来,边揉着手腕边慢吞吞的说:“自然,也多谢主子。”   我那不要脸的主子理所当然的说了句:“不谢。”   我低眉顺眼,一个字,忍。   杨呈壁伸手招来了小二,熟练的报了一大串菜名,边抽空对我们说:“这里的翡翠珍珠鸡你们一定得尝尝。”说罢继续报菜名。   等到他报完菜,小二拿着菜单刚要下去时,却有几个人不识相的堵住了小二的去路。为首的那人一身绿色锦袍,配上他肥胖的身躯,隐约有些池塘边青蛙的味道。他身后则跟着两名打手模样的壮汉,满脸横肉,面目凶狠。   这分明是书里描述的恶霸公子和狗腿奴才。   再说那青蛙男伸手一把抢过菜单,肥硕的手指上还带着几个艳俗的宝石戒指。“啧啧啧,几天不见,杨公子胃口不错嘛。”他笑了笑,脸上的肥肉跟着颤抖了几下。   一旁的小二颤颤巍巍的说:“庞、庞公子,能否将这菜单还……”   跟在青蛙男身后的打手立刻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叫道:“我们少爷和杨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小二的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胆怯的看了眼青蛙男后跑了出去。青蛙男满意的笑了笑,一双绿豆眼色迷迷的停在了卞紫身上,“哟,这不是风月阁的头牌卞紫姑娘吗?这脸蛋儿长得可真是越来越美啊。”   卞紫嫌恶的别开了眼,不打算搭理,却不料他越说越过分,“听武夫人说过几日就是你卖身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捧你的场。”说罢淫邪的笑了几声。   卞紫面色胀红,刚想说话却被杨呈壁打断。“庞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啊。”他一副关心的口吻,“你的右手这么快就好了吗?”   青蛙男脸色一僵,继而阴森森的说:“拖你的福,现在已经可以拽女人上床了。”他意有所指的盯着卞紫,落到周卿言身上时则猥亵的笑了起来,“哟,杨公子艳福不浅啊,有了卞紫姑娘了还要找个貌美的兔儿爷。”   卞紫早已怒目相瞪,周卿言却似没听到这番侮辱的话一般,浑身散发出一种无害的气息。   杨呈壁此刻也忍不住起了身,一脸讥笑的说:“庞明,看来我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还学不乖吗?”   青蛙男抚着自己的右手,阴暗的盯着他,“杨公子做的事情,我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只不过……”他低笑了几声,“上次是我独身一人才被你占了便宜,这次是你那护卫不在……”他往前走了几步,故作好奇的问:“你说今天还有谁会出来救你呢?”   杨呈壁瞥了我一眼,“庞明,你确定要选在今天教训我?”   青蛙男狰狞的笑说:“你说呢?”   “那个,你确定?”   青蛙男眼中划过一道冷戾,“上次你打断我一只手,今天我要让你断一双腿!”他挥手,对身后的壮汉说:“给我往死里打!”   话刚落下,那两名壮汉脸上便浮现一种扭曲的兴奋,左边的壮汉先往我们扑了过来,且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周卿言,对此我自然不能无视,随手拿起板凳便对他的脚砸了下去。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正冲杨呈壁而去,我只好拿起杯子扔向他的膝盖,让他硬生生跪倒在了地上。顷刻之后原本气势汹汹的两人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哀嚎。   场面一时扭转了过来。   我越过地上那两人,走到已经石化的青蛙男面前,抬手指了指周卿言,慢吞吞的说:“你方才叫错我家主子的名字了。”   青蛙男额际滚落豆大的汗珠,哆嗦着说:“我、我、我,是我错了!”他看向周卿言,结结巴巴的问:“不、不知、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周卿言却不理他,只定定的看着我,墨般黑眸深不见底,“花开,你说……要告诉他吗?”   我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还是别了,他还不够资格。” ☆、十九章   未央楼的老板赶到时,青蛙男早已带着两个瘸腿恶奴火速奔离了现场——临走前还不忘阴沉沉的撂下一句:你得意不了多久,我总会让你们好看!   印象里所有的反派总爱在失败之后来上这么一句话。   被他这么一闹,这顿饭吃的稍微有些沉默,杨呈壁虽然努力想要活络气氛,奈何卞紫的脸色却一直勉强,似乎心事重重。与他们相比,周卿言的心情就显得不错,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并且意外的没有平日那种难以捉摸的诡异感。至于我……方才教训了两个人,自然没空去耍心情,补充下体力才是真。   饭后杨呈壁领着我们上了街,此时天色已黑,街道却灯火明如昼,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小摊店铺琳琅满目,繁华热闹竟更胜于白日。我赞叹的同时也想起了山上的日子,那时我总以为自己喜欢独身一人,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我并不排斥城里的热闹喧哗,往日里或许只是习惯了那样的冷清。   据杨呈壁所说这是金陵城里一年只有一次的灯会,各路商家小贩会把最好的东西在今晚摆出来,要是你来过金陵却没看过灯会,那就算不上真正来过这里——这人总爱说类似这样的话,详情请参照上回“琳琅斋”之行。他带着我们一路逛下,滔滔不绝的为我们介绍着各种东西,热情的似乎那些摊子都是他开的一般。对此周卿言一脸浅笑,耐心的听着,卞紫却依旧不对劲,即使笑也有点牵强无力,也不知在想什么。   “卞紫,你看这个。”杨呈壁拿起一个粉捏的娃娃递到她眼前,“你瞧瞧这个像不像你?”   卞紫看了一眼,当下哭笑不得,“杨公子眼花了不成,这是个男娃娃,怎么会像我?反倒是你这身衣裳的颜色和他相差无几,说是你还差不多。”   杨呈壁撇撇嘴,一脸无辜,“虽说我两衣裳颜色相近,可他愁眉苦脸,怎么能跟我比。”说罢将娃娃放到了脸边,特意来了个对比。那娃娃本身就皱着个八字眉,一脸郁闷,跟杨呈壁一比更显得苦相,却不知怎么有了种滑稽的可爱。   卞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刻又用手掩着唇,说:“竟然有七分相像。”   “好吧。”他无奈的摊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干脆买了放在床前,也好提醒自己日后别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这么一闹,卞紫脸上好歹多了点笑容,她在摊前看了看,指着摊主手里捏好的娃娃说:“周公子,你看他手里捏的那个像不像你?”   周卿言看了一眼,“还真有点像。”   摊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瞒姑娘,我是瞧这公子长得实在俊俏,所以一时手痒,照着他捏了一个。”   “倒也不错。”周卿言收起折扇,饶有趣味的说:“不如你再照着这两位姑娘捏两个女娃娃,这四个我们要了。”   摊主连忙点头,“那请公子稍等片刻。”他极其熟练的捏起了人儿,只一刻钟便完了工,等将娃娃逐个递给我们时,周卿言却闪了闪身,示意我去接过。当然,我也只能照做。   “我们去那边看看。”杨呈壁满脸笑容,精力十足,“今晚上可得好好逛逛!”   我刚想迈步,却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竟然是唐儿。   “喂。”唐儿瞪着我:“你上次把我害惨了。”   我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说?”   他哼了声,没好气的说:“我娘罚我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虽说是埋怨,仔细听却有些撒娇的味道。   我神色不变,“然后?”   “我是要告诉你,我现在不偷东西了。”他仰着脸,恶声恶气,“你把手伸出来。”   我将手摊了开来。   他粗鲁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我手上,“我现在跟着剪纸师父学剪纸,很快就能挣到钱了。”他又跑到杨呈壁面前,说:“杨少爷,伸手。”   杨呈壁照做,唐儿便往他手上也放了东西,“我娘让我谢谢你帮我们,不过这些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一溜烟的跑进了人群。   唐儿给杨呈壁的是一张“囍”字红色剪纸,给我的也是这个。杨呈壁拿着剪纸乐不可支,直说:“原来帮人也挺有趣。”卞紫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更是不时看我几眼。   我说,她是多想了什么吗?   至于周卿言……   “还挺有趣。”他似笑非笑的打趣,率先迈步走开。   一路逛下,每个摊上都挤满了人,唯独一家算命摊子前冷清的很,那算命先生坐在桌后闭着眼睛,神情安详,颇有些高深。杨呈壁好奇的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先生算的不准吗?怎么没人算命?”   路人摆手,“这人奇怪的很,你上他的门前让他算他反倒不算,你好端端的走过去他却扯着给你算,所以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走过去就是了,说不定他就会叫住你。”   杨呈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照着他说的那般,若无其事的经过了算命摊子——恩,若无其事的来回走动而已。   等到第十次时,算命先生总算开了口,“这位公子是要算命吗?”   “算命啊,我不信这个,不过你要是想给我算的话我就勉强算下。”话虽是这么说,人却极快的坐了下来。   算命先生也不戳破,只淡淡一笑,“公子想要算什么?”   他十分主动的摊开手掌,“姻缘啊,前途啊,子孙啊,无非就是这些。”   算命先生仔细的看了看他的掌心,摸了摸山羊胡,说:“公子今日有血光之灾。”   杨呈壁脸色一黑,“血光之灾?”   “正是。”算命先生摸了摸山羊胡,“不过幸好公子身边有位贵人,能帮你逢凶化吉。”   杨呈壁松了口气,指了指我们三个,问:“我这里有三个人在,你能告诉我哪个才是贵人吗?”   算命先生细细打量着我们,视线在周卿言身上停留的最久。他轻轻的笑了声,又对杨呈壁说:“公子遇对了贵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算命先生意味深长的说:“贵人虽贵,却不全是贵。”   杨呈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算命先生不再回答,突然对周卿言说:“这位公子面相尊贵,想必出身与富贵之家吧。”   周卿言浅笑,并不说话。   “公子这面相本该尊贵一身,只是二十三岁那年必有大灾。”算命先生慢悠悠的说:“躲不躲得过,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周卿言眸色一暗,唇边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算命先生看着卞紫,笑眯眯的说:“至于这位姑娘……姑娘要记得珍惜眼前人,切莫执着与不该执着之人。”   卞紫不自觉看了周卿言一眼,继而又移向杨呈壁,红唇轻抿。   “先生,那她呢?”杨呈壁指着我问。   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会,说:“姑娘害人不浅。”   我皱眉,“此话怎讲?”   “你周遭之人总要经历些磨难,更甚者……非疯即死”他缓缓的说:“这些虽非你所愿,但终归是因你而生。”   “我看你是傻了,说话疯疯癫癫!”杨呈壁睨着他,“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哪能出了灾祸就怪别人?常言道善恶得失皆是上辈子的因果,你这般片面武断,我看你也不过是个骗钱的罢了!”他掏了银子扔在桌上,“我们走。”   “不论姑娘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算命先生叹气,“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日姑娘若有心灰意冷之时,不如多去喜欢的地方走走,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我不以为意,喜欢的地方?我喜欢的地方可还真不少。   正当我们准备走时,那先生却又喊道:“公子你稍等!”   杨呈壁不耐烦的回头,“你还想说什么?”   “公子稍安勿躁,我只是想说……你这钱,给的有些少了。”   杨呈壁的唇角抽搐了几下:“……”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正当我们离开灯会走到一条偏僻的路上时,前面突然跳出了八个黑衣蒙面男子,他们个个手上拿着一把大刀,眼神凶狠,颇有些屠夫的风采。   “杨呈壁。”为首的黑衣人开了口,“你平日作恶多端,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替百姓们出口气!”他这话说的道貌岸然,似乎真是什么铲奸除恶的正义之士。   杨呈壁也不糊涂,嗤笑了几声,“放你妈的狗屁,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庞明真是个孙子,连报复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说实话,我见到他们时也立刻想到青蛙男临走前的那句:你得意不了多久,我总会让你们好看。   “你尽管耍嘴皮子,恐怕待会你也没机会了。”黑衣人不怒反笑,说:“上!”   这群人明显商量过计策,只因有六名黑衣人都往我扑了过来,另外两人则冲着其他三人而去。不过即使他们人数众多,武功也只能算一般,所以即使我有些手忙脚忙,但他们还是伤不到我们,只不过要费些时间解决罢了。杨呈壁一直护着惊慌的卞紫,周卿言也一直在闪避,我看他的动作虽机敏却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可若说他没武功,面对这样的场面却不显凌乱,反倒有些游刃有余,难不成是因为他经常遇上这样的情况,所以习惯了?   正在这时屋顶上突然跳下三个拿剑的黑衣人,我本以为他们和庞明那帮是一伙人,却在交手后皱起了眉。若说方才那样的黑衣人来十几个我也不怕,现在的这些来三个却已经叫我全身警惕了起来,这几人武功或许比不上我,但招招狠辣,分明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又或者说是致周卿言于死地。   庞明派来的那些人原先也以为这三个是帮手,却在一人被砍断了手后害怕了起来,一群人火速的逃走,只留下那三人和我纠缠。这三人看也不看杨呈壁和卞紫,只联手对付着我。他们招式狠毒、配合无间,明显是训练有素,我一边挡住他们的攻势一边对周卿言和杨呈壁使了个眼色,他们也不多言,拉着卞紫便往远处跑。黑衣人见他们跑开出招便有些急了起来,我正暗自欣喜时却听到其中一人说:“你们来对付她,我去追他们。”   那黑衣人迅速的追了上去,每次挥剑都被周卿言险险躲开,但几招过后他便避的有些吃力,正当黑衣人要刺中他时却被卞紫从身后死死抱住,他想甩开卞紫,奈何卞紫抱的极紧,甩了几次都甩不开,黑衣人眼也不眨,反手就准备将剑送入卞紫身上,只是剑身却被人生生的用手掌握住。   “卞紫!”杨呈壁咬牙喊道:“你别管我们,赶紧跑!”   “杨公子……”卞紫眼眶含泪的看着他,“你这是何苦。”   杨呈壁怒说:“让你走就走!”   “好一对有情有义的男女。”黑衣人冷笑了了一声,“不过放心,你们谁都走不了。”他极慢的抽出剑,故意让剑刃缓缓割开杨呈壁的掌心,鲜血滴滴落下。杨呈壁痛的冷汗直冒,却见黑衣人正举剑对准他的喉咙准备刺下。   我低声骂了一句,直接握住这边两人的剑身,再将短剑送入了他们胸前。但那边剑尖已经贴到了杨呈壁颈间,点点血红冒出,我正心慌间却见那黑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双目惊怒,缓缓扭头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周卿言已经绕到了他身后,手上拿着方才那些人掉落的大刀。刀上一片鲜红,血迹沿着刀刃顺势而下,滴答答的落到地上。他脸上溅到几点腥红,映着他雪白的肌肤竟有几分邪魅,却不可思议的……勾魂夺魄。   “呈壁。”他眯起狭长双眼,伸出舌尖舔去唇上的血迹,任由鲜血染红舌尖,“今日果然是血光之灾……吗?” ☆、二十章   秋风吹过,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被吹散开,微微令人作呕。   卞紫终于回过神,慌慌张张的掏出绣帕替杨呈壁包扎伤口,抽咽着问:“杨公子,你有没有事情?”   杨呈壁额际青筋尽显,却紧咬着牙关勉强挤出笑容,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的手被剑刃活生生割开,又怎么会没事?   卞紫自然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当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别哭。”杨呈壁忍住痛,颤抖着伸出手,温柔的拭去她的泪珠,“哪有为什么。”此刻的他着实狼狈,却是我见他最为英俊顺眼的一次。   为了心爱的人而受伤,大抵是世上最不需要理由的事情吧。   “在发什么呆。”周卿言走到我面前,正好挡住我的视线,“手伸出来。”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傻了不成。”他微微俯首,将我脸庞的发丝勾到耳后,“我叫你伸手。”   我依旧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不再说话,拉起我的手轻轻掰开,不知怎么竟然笑了下,“我倒有些佩服你们了,难道不疼吗?”   我低头,只见手心上两条血红划痕,正不住的往外溢血。   他伸手极为轻柔的碰触了下我的伤口,修长的指尖染上一点血红,“疼吗?”   我木然的摇了摇头,刚想抽回手,他却忽然施力,狠狠的按住我的手心,直到我痛呼出声才松开了手。   “你做什么?”我恼怒的瞪着他,却见他脸上已经没了笑容,黑眸幽暗,似深潭般望不到尽头。   “花开。”他低低的开口,听不出喜怒,“你方才这般拼命,是为了杨呈壁……还是为了我?”   我微微皱眉,“什么?”   他抚上我的脸,低垂的眼内没有任何情绪,“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才是你的主子。”   他的语调很轻,却有种无法忽视的压迫,让我不由自主点了下头。他见状笑了笑,对那边的两人说:“呈壁,最近的医馆怎么走?”   到了医馆后,我和杨呈壁的情况颇有些凄惨,这并不只是因为伤口,还因为……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蓄着一把白胡须的老大夫中气十足的冲着我俩吼道:“难不成现在外头都流行徒手握刃?”   “大夫。”杨呈壁弱弱的开口,“方才是有不得已的情况……”   “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能让你们两个同时这样?”老大夫完全不听解释,继续教训说:“你倒是不在乎,没看到人家姑娘多担心你吗?”   杨呈壁看了看一旁担忧的卞紫,摸了摸鼻子笑说:“大夫,这你就不懂了,有句话叫因祸得福。”   老大夫没好气的说:“蠢不自知,愚钝!”他将手里捣好的药材递给卞紫,“你替他把药敷上,然后用布包起来,这药一天一换,一个月内不能碰水,一个月后如果还不见好转就来找我。”   卞紫有些犹豫,“大夫,我怕我不会包扎……”   “怕什么,死不了人!”老大夫将东西塞到了她手里,又将同样的话对周卿言说了一遍,接着便离开了。卞紫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了药帮杨呈壁涂上,瞧他一脸痛苦却又享受的表情,真是痛并快乐着的最佳写照。而这边周卿言也在帮我上药,不过我们之间自然没有那样的气氛。   “卿言,”杨呈壁正了正色,问:“刚才那三个人是冲着你去的?”   周卿言眼也未抬,“恩。”   杨呈壁欲言又止,“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出手毒辣……你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生意场上做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周卿言拿起白布,一圈又一圈绕上我的掌心,歉疚的说:“只是竟然连累你们跟我一起倒霉,真是愧疚。”   “你说的什么话!”杨呈壁挥了挥手,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当下倒吸了一口气,可却还是忍着痛说:“你我是朋友,哪里来的连累不连累。不过你做的是什么生意,竟然惹上这些厉害的角色?”   周卿言淡淡的说:“一些古董买卖的生意罢了。”   “好家伙!”杨呈壁眼神一亮,“我就说你这么识货,哪能只是受了你爹的影响。”   “受我爹的影响不假,自己做这行的买卖也是真。”周卿言无奈的笑说:“前些日子我得了件宝贝,不知多少人想要,可有些宝贝,你一旦得到便再也无法放手。”   杨呈壁眯了眯眼,“你这么一说倒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人这么惦记?”   周卿言笑笑,并没有回答,“时间不早了,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   我竟又梦到了池郁。   梦里他敲开了我的房门,坐到我床前,低声喊着我的名字,“花开。”   我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屋顶,不想搭理他。他却丝毫不在意我的冷淡,将食盒打了开来,勾人的饭菜香一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花开,你不饿吗?”他问。   我想装作没听到他的话也没闻到这股香味,但仍克制不住咽了下口水。他见状轻笑了声,伸手扳过我的脸,再次问:“饿吗?”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诚实的说:“饿。”   他愣了下,继而笑的更欢,细长的凤眸几乎眯成一条线,“饿的话就起来吃东西。”   我摇了摇头,“娘说我两天不能吃饭。”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师母罚你不许吃,你就真的不吃?”   我点头。   “真是个呆子。”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清隽的脸庞温柔可亲,“你怪师母这样罚你吗?”   我迟疑了下,继续摇头。   他咧嘴,牙齿白的有些刺眼,“我要是师母,铁定先打的你三天下不了床,然后罚你一星期不能吃饭。”   我:“……”至于这么狠吗?   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揶揄的说:“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惩罚还有些轻吗?”   我无语的看着他,“……”   “哈哈哈。”他笑出了声,“你自己说说,干了什么好事?”   我难得表露出自己的不悦,“只是爬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第一次。   “只是?而已?”池郁挑眉,“没了吗?”   “……”好吧,“找鸟窝。”   “还有呢?”   “恩,出了些小意外。”   “说说,有多小的意外?”   “遇到了一条蛇……”   “接着呢?”   “被咬了一口……”   “然后?”   “摔下了树……”   “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是?”   我面无表情的说:“一只手被蛇咬了,一只手摔断了。”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说师母罚的重不重?”   “……不重。”   他拍拍我的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起来吃饭吧。”   “不吃。”   “真是个实心眼的。”他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这大晚上的我哪里来的热腾腾饭菜?”   我只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抵着床想要起身,可一不小心又碰到了肿胀的伤口,嘭的一声又摔了回去。   池郁见状哭笑不得,一脸无奈的扶着我坐了起来,可等到我对着饭菜时却又犯起了难,我现在这样子——一手夹板一手红肿胀痛,怎么吃?   “现在知道两只手都不能动有多不方便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整天爬树。”他幸灾乐祸的调侃,手里却拿起了筷子,“张嘴。”   我愣住,他却像是没发觉一般,只浅笑着说:“不吃我可就端走了。”我眼睛一眯,立刻咬住了筷子,恶狠狠的将饭菜咽了下去。他也不再说话,只一口口喂着我,直到一碗米饭见了底。他拿出手帕帮我擦了嘴,突然问我:“花开,你有没有梦想?”   “梦想?”   “是啊。”他单手抵着下巴,“锦瑟的梦想是下山生活,有一座很大的房子,有漂亮的衣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呢?”   我不以为意,难道非得人人都有梦想?   “不知道吗?”他揉揉我的头,“偷偷告诉你,我的梦想是能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放下所有,去游山玩水。”   “那就去。”   他黝黑的眸里染上几分深沉,“花开,有些事情是你永远都抛不下的。”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很可惜呢,一直很想去云都看那边的石雕。”他又恢复了笑容,“我曾经见过一次别人带的云都的石雕,他们雕的不是东西,是魂。”   ……   醒来时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举起手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拳头,绷带已经染上了些许浅粉,竟然还颇为好看。   我有些茫然。   我们一起在山上待了六年,单独相处的时间却不超过十次,可即使这样,梦里的那些场景却如此清晰。   那些日子,恍如昨日。   我终究没让自己继续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外面月光正亮,撒在地上似镀了一层薄银。我没有目的的一路逛去,却意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女子柔声开口,“周公子,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能带我走。”   我缓缓停住了脚步,这声音……分明是卞紫。 ☆、二一章   我无心思考这么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只因比起缘由,卞紫说的话更为让我惊讶。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对周卿言一直都有好感,平日里也不乏暗示,但周卿言总是有意无意的无视。又或许正是他的无视,她才会选择最为直接的方式——他不能再继续装作不知,但她也不会再有任何退路。   可即使她这般开了口,周卿言也没有任何回答,他沉默着,像是思考,亦或者根本不愿回答。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总是冷傲的姿态如今变得娇柔脆弱,“公子,我喜欢你。”   周卿言仍是沉默。   卞紫苦笑了一声,“即使这样,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正如她说的那般,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她轻笑了声,自嘲的说:“我明里暗里试探过你那么多次,你却总是装作不知,我告诉自己你只是碍于杨呈壁在场,你只是碍于我是他喜欢的人。”她停了停,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三日后便是我……便是武夫人卖我的日子,我跟自己说,跟你说个明白,哪怕你有一丁点喜欢我,只要一丁点我都愿意跟你走。可你甚至……甚至连拒绝都不愿说出口。”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当真喜欢我?”周卿言总算开了口,声音却波澜不惊,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我喜欢你。”卞紫情绪有些激动,啜泣着说:“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他轻笑,问:“喜欢我什么?”   她愣了下,“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那自然有你喜欢我的理由。”   “理由……”卞紫愣住,“喜欢你的理由……”下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他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不知道吗?”   卞紫沉默了会,说:“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   “不需要吗?”他饶有趣味的反问:“如若我不是这般样貌,不会吟诗抚琴,你还会喜欢我?”   “但你若不是这样,那又怎么会是周卿言?”卞紫一字一顿的说:“我喜欢的,只是周卿言这个人罢了。”   “这样吗……”周卿言缓缓的拉长了尾音,似真似假的问:“若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哥,也没有银子替你赎身呢?”   回答他的是长长的一片沉默。   “周卿言,你错了。”卞紫停止了哭泣,咬着牙缓缓的说:“即使你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会喜欢你,只不过会喜欢的稍微少些,比现在更理智些。”   他丝毫不觉得惊讶,“是吗?”   “但恐怕你连我这一丁点的喜欢也不能理解。”她冷冷的说:“你根本不懂何为喜欢,不懂心里装着一个人是何种滋味,也不懂这样的问话有多伤人。”   “我为何要懂?”   “不,你要懂,你一定要懂。”她开始轻笑,极其自嘲和愤恨,“我会等,等到你遇到那个人,为她付出一片真心她却视而不见,等你一片痴情爱的无可自拔,她心里却装着另一个人。那时候你就知道,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究竟有多痛。”   “卞紫。”他也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浑厚磁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感谢你,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很怀疑,这世上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如果没有,那么我同情你。”卞紫收拾好了情绪,高傲的说:“周卿言,你真可怜。”   卞紫走后周卿言仍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到我正准备偷偷离开时,他却突然开口,“你懂喜欢是什么吗?”   我抬起的左脚生生停在空中,他现在……是在问谁?   “沈花开,我问你懂喜欢是什么吗。”   他这般点名道姓,我也不好再装作没听到,“恩,知道。”   “你竟然知道?”他似乎十分讶异,“那你说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顿时有种角色颠倒的错觉,想不到有天我竟然会被问这个问题?“恩,这个有些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复杂。”   “怎么个复杂?”   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强的求知欲,于是顿了顿之后认真的问:“主子。”   “恩?”   “你真想要知道那种感觉?”   “恩。”   “当你看着她,她却一直看着别人时,你难受了。”我淡淡的说:“那么恭喜你,你喜欢上她了。”   ********   今日是卞紫的卖身日。   周卿言从早上起就一直待在屋里,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我也因伤得闲,可以在房里休息。我双手摊开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杨呈壁。   杨呈壁喜欢卞紫,卞紫喜欢周卿言,周卿言不懂喜欢为何物。   杨呈壁可悲,即使他掏心掏费对卞紫好,卞紫还是不喜欢他。卞紫可悲,因为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懂何为喜欢。周卿言也可悲,却可悲的叫人羡慕。   真正叫“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时有人敲门,“花开,在吗?”   我懒得起身,“进来吧。”   会来我房里的除了清然没有他人,她兴冲冲的跑到我床前,嚷道:“你还躺着干嘛?”   我瞥她一眼,“不躺着还能怎么?趴着?”   “你是手受伤,又不是屁股受伤!”清然粗鲁的说:“赶紧给我起来,我们看好戏去。”   我懒洋洋的问:“什么好戏?”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卞紫的卖身日!”   “知道又如何?”反正卞紫的归属是杨呈壁。   “啊呀你起来嘛,我有预感,今天肯定有好戏!”她不住的推着我,“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清然,我手受伤了。”   “我知道。”   “大夫叫我好好休养。”   她叉腰,“然后呢?”   “我不能乱跑。”我严肃的说。   她翻了个大白眼,“被我吵死还是跟我走?”   “……”我认真的思索了下,发现被她吵死的结果似乎就是跟她走,于是点头,“走。”   我们到时卞紫已经坐在了台上,她今日一身鲜红色锦缎长裙,袖口和裙摆以金丝勾勒成的碎花点缀,裙身则绣着大朵大朵的金色芙蓉,富贵十足。她唇上抹了鲜红的唇脂,更衬得她肌肤白如雪,只是脸上却没多大的表情,即使美艳却呆滞的像是一尊木头。   她这是……心如死灰了吗?   清然用手肘抵了抵我,“你看看台下坐的人。”   我将视线移到了台下,今日来的人很多,放眼望去三教九流皆有。斯文瘦弱的书生也好、粗鲁莽撞的大汉也好,无非都是冲着卞紫的名声和美貌而来。我淡淡的扫着,意外的没有发现杨呈壁。没发现杨呈壁就算了,我竟然还见到了一个人——那日的青蛙男庞明。   他此刻正坐在最台前的贵客位子,一边翘腿一边惬意的饮茶,边上依旧跟着两名彪形大汉,只不过换了两张脸而已。   “喂,不是早该开始竞价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开始?”有人已经等的不耐烦,拍着桌子问道。   “这位公子稍安勿躁,武夫人马上就到。”许久未见的杨总管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对着他无从发怒。   “杨总管,不是我们说啊,这都过去一刻钟了,武夫人怎么还没开始?”其他人也有些按捺不住,纷纷开口问道。   杨总管弯腰解释说:“不好意思,夫人临时遇上了些事情,等处理好了马上就来。”   “瞧这位子怕是给杨太守的公子留的吧?”庞明眯着绿豆眼,指着他身旁的空位说:“我说杨总管,可别是因为这边的贵客没来,武夫人就不打算开了吧。”   边上立刻有人接话,“难道就他是贵客我们不是?我们也是出银子来这里的!”   “可不是吗,这都等多久了,难道是在耍我们?”   “庞公子哪里的话。”杨总管笑容可掬,“这里的每位客人都是贵客,夫人绝对没有厚此薄彼的说法。”   庞明却不肯松嘴,“那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难道非要拖到太守公子到了才行?”   “庞公子真是心急,我这不是来了嘛。”武夫人从帘子后款款步出,“各位公子、大爷,劳你们久等,今晚的竞价马上开始。”她的视线在杨呈壁的位子上停了一下,接着继续笑颜如花,“看来卞紫面子比我大多了,平日里也不见这么多人来看我。”   “武夫人,你要是愿意卖身的话只需要一句话,我立刻出银子!”有人起哄喊着。   “邱大爷这话说的,我这脸儿都给羞红了!”武夫人娇羞的抛出一个媚眼,婀娜着身子走到卞紫身边,“话不多说,各位公子大爷们也知道,今晚是我家头牌卞紫的卖身日。”她伸出食指挑起卞紫的脸,娇笑着说:“瞧瞧这张脸,整个金陵有哪个姑娘比的上?”   台下的人一阵起哄,“武夫人,赶紧出价!我都恨不得立刻现在就带她走!”   “急什么。”武夫人掩唇笑说:“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急不得!”   “不要紧,过了今晚就不是了。”庞明淫邪的盯着卞紫,“卞紫姑娘,你说是吗?”   卞紫终于不再面无表情,抬头看了他一眼,满是嫌恶。   庞明见状冷笑了一声,“夫人,可以开始了吗?”   武夫人的视线再一次划过杨呈壁的位子,脸上却笑容满面,“各位公子大爷们,风月阁的头牌卞紫姑娘,芳龄十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还是个处子,起价一百两黄金。”   “我出一百两!”   “我出一百零五两!”   “你们都给我一边儿去!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算个屁!老子一百五十两!”   “我出两百两!两百两黄金!”   “我出两百零一两!”   “两百零二两!”   台下的人早已乱成一团,更甚至有人已经打了起来,直接被一旁的展离扔了出去。可即使这样还是不断有人出价,大增小加,只为博得美人归。   “我出五百两黄金。”   其他人霎时安静了下来,傻傻的看向说话那人。   庞明悠闲的喝着茶,说:“武夫人,我出五百两黄金。”   武夫人扫了台下一圈,“庞公子出五百两黄金,还有人出更高的吗?”   台下沉默了一会,突然有人弱弱的说:“我出五百零一两。”   庞明看也不看那人,“六百两。”   那人继续弱弱的说:“六百零一两。”   庞明总算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笑了声,说:“成,如果我能从你身上搜出六百零一亮,我便将卞紫姑娘让给你,可若搜不出来……”他阴沉的笑了笑:“我便叫我这护卫将你打成残废,你说可好?”   那人被吓得一抖,缩着身子躲到了其他人身后。   庞明问:“还有谁出更高的价格吗?”   众人齐刷刷的摇头。   他满意的点头,“武夫人,看来没有人出比我更高的价格了呢。”   武夫人问:“庞公子,六百两,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吗?”   安静。   “我喊三声,若没有的话卞紫就是庞公子的人了。”   “庞公子六百两第一次。”   “庞公子六百两第二次。”   “庞公子六百两第……”   “不!”卞紫慌乱的跪倒了武夫人面前,“夫人,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要!”   “卞紫,起来。”武夫人面色不变,“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谁出的价格高就是谁,庞公子出的起这个价,那你就是他的人。”   “我不要跟他走!”卞紫猛摇头,“武夫人,你再等等好不好,还有他没来不是吗?他会出的更高的,会的!”   “他?”庞明嗤笑出声,“你是指杨呈壁吗?”   “呸!”卞紫冲他啐了一口,“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   “很好。”庞明冷笑着说:“杨呈壁今天是赶不到这里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卞紫脸色一僵,“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庞明笑的猖狂,“我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今天绝对赶不到这里了而已,哦对了,或许也会断个腿少个胳膊什么的。”   “你这个卑鄙小人!”卞紫眼中泪光闪动,愤怒的想要冲下台,却被武夫人抓住了手腕。   “卞紫。”武夫人柔声开口,却隐隐透着威胁,“你在我这里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卞紫眼中的泪珠滚下,凄凉的笑说:“夫人,你真的要我跟他走吗?”   武夫人摸了下她的头,“乖,别毁了我的招牌。”她看下台下,再次问:“我最后再问一次,真的没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了吗?”   台下众人屏住呼吸,庞明笑的极其势在必得,卞紫则闭上眼睛,满脸绝望。   我突然又想到了杨呈壁,学琴的杨呈壁,游湖的杨呈壁,为了卞紫受伤的杨呈壁,一直以来很笨拙却很努力的杨呈壁,比我有勇气有毅力的杨呈壁。   “那么,没有人出价的话……”   “夫人。”我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淡淡的看着她,说:“我出一千两。” ☆、二二章   许是我这番话太过惊悚,方才闹哄哄的一群人竟倏地安静了下来,个个瞪圆了双眼,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看,卞紫更是硬生生呆住,连眼眶里的眼泪都忘了落下。对此我倒没什么感觉,清然却有些被吓到,偷偷附到我耳边低声说:“你这是疯了吗?你哪里来的一千两黄金?”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镇定,又对武夫人说:“夫人,请继续。”   武夫人这才回神,深深看了我一眼,问:“你当真要出一千两?”   我笑了笑,“自然当真,比珍珠都真。”   “既然如此……”武夫人红唇勾起,媚笑着扫了台下众人一圈,说:“这位姑娘出到一千两,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吗?”   “武夫人,她可是个女子啊!”有人不满的叫道:“这算是凑什么热闹!”   其他人闻言立刻吵吵闹闹附和了起来,“就是嘛,明明是个女的,干嘛要来这里捣乱?”   “我说这位姑娘,你买了卞紫准备干什么?”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揶揄的说:“你有那本事吗?”   众人闻言皆猥琐的笑了起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也不恼,只礼貌的对他说:“公子若想要卞紫姑娘,大家各出各的价,公平竞争。”   书生脸上一红,有些恼羞成怒,“我出不起这银子又如何,不过青楼女子而已,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银子!”   “卞紫姑娘值不值这银子,公子说的话不算。”我看向武夫人,缓缓的说:“夫人说的才算。”   武夫人似乎有些不满我将问题踢给了她,快速的瞪了我一眼,而后媚笑说:“各位公子大爷,你们也知道,我这风月阁里素来是拿银子说话,今晚谁出的价格高谁就将卞紫带走,就是这么个理。”   台下人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起哄,只继续小声的议论纷纷。   “那么,还有谁出更高的价格吗?”武夫人优雅的指了指我,“花开姑娘出一千两,若没人出更高的价格,卞紫姑娘可就要跟她走了。”   “慢着。”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的庞明终于出了声,转过身子阴阴的看着我,“又是你?”   我挑眉,“原来是庞公子,真是幸会。”   庞明却不领情,夸张的笑了笑,说:“你不过区区一个护卫,怕是卖了你也不值十两黄金,又哪里来的一千两黄金买卞紫?”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庞公子管的倒是挺宽。”   “你!”庞明气急,对武夫人说:“夫人,这女子不过是个护卫,根本出不起一千两黄金!”   武夫人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而问我:“花开,你可出的起这一千两?”   我不紧不慢的说:“莫非我还得将金子挂满全身才能证明我能买下卞紫?若这样说也成。”我看向庞明,“若庞公子现在就拿出一千两黄金,我便不再和你争卞紫,若拿不出……”我一副好商量的口气,“我便打断你的腿如何?”   庞明脸色一阵青白,憋了好一会后才恶狠狠的叫道:“一千一百两!”   “一千一百零一两。”   “一千一百零二两!”   “一千一百零三两。”   “一千一百零四两!”   “一千一百零五两。”   “一千两百两!”   “一千两百零二两。”   ……如此这般,庞明气急败坏,我不紧不慢,一直叫到了一千五百两黄金,正当我接过清然递来的茶水准备继续陪他喊价时,门口有人大声喊道:“两、两千两黄金!”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往门口看去——那人正是衣衫破烂一脸灰头土面的杨呈壁。   “武、武夫人,我出两千两黄金!”杨呈壁气喘吁吁的跑上了台,直接从怀里掏了银票塞到武夫人手里,接着一把拉过了卞紫,紧紧的搂在了怀里,“钱我给了,人我也搂了,你们该散了都散了去!”   庞明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杨呈壁,你未免也太过分!你当别人都出不起钱吗?”   杨呈壁冷笑,“庞明,别以为我不知道路上是你搞的鬼,你只给我等着。”   “哼,尽管来,我怕你不成。”庞明嗤之以鼻,“杨呈壁,你金子多,我也不少,大不了陪你玩下去,杨夫人,我出两千五百……”   “庞公子想要继续出价?”我挑眉,说:“也罢,不如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那么多金子,若没有的话也只意思意思打断你一条腿,如何?”   庞明的脸立刻如调色盘一般色彩斑斓,死死的瞪了我一会后愤愤离去,“你给我好好记着!”   武夫人见此笑的十分开怀,“各位公子大爷们,杨公子出两千两黄金,有谁出更高的吗?”见台下的人没有异议后,她笑眯眯的将银票塞到了袖中,“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多谢各位公子大爷们捧场。”   台下的人很快就散了个干净,而台上杨呈壁依旧死死的搂着卞紫,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低声安抚,当真体贴至极。清然扯了扯我的手想说些什么,我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再说。只是杨呈壁却突然松开卞紫跑了下来,一把将我抱了个严实。   “花开!”他将头埋在我颈间,闷声说:“方才谢谢你,真的十分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在,卞紫就……”   对于杨呈壁,我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语问苍天……难道他没察觉卞紫正一脸复杂的看着我和他吗?   我十分利落的伸手将他推得远远的,然后说:“走了。”   这次他没有在追上来,只在身后低低的说了句:“花开,你记着,我欠你一个人情。”   回去的时候清然显然十分激动,一个劲的问我何时跟杨呈壁混的这么熟,对此我一概当做没听到,只因我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跟他熟了起来,至于方才的事情……人总有一时脑热的时候,不是吗?   ******   我以为今日的事情过后,我应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到杨呈壁。   我当真这样以为。   只是为何杨呈壁会在我准备熄灯入睡之时提着两坛酒站在我的门口?   “花开,不好意思啊。”他挠了挠头,讪笑着说:“我有些睡不着,想来想去,似乎只能来找你……”   我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眨了眨眼,十分无辜的说:“今日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姑娘告诉我的。”   清然?“她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问她啊。”   “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要来找你啊。”   “……”我无力的抚着太阳穴,“她就不怕你这么晚来找我对我有不轨?”   “那个……”他斟酌了一会,小心翼翼的说:“那位姑娘说,凭你这身功夫和力气,怕是没有人能对你有任何不轨行为的。”   我……   他耍赖的嚷嚷道:“快点让我进去,我手上还有伤呢,再提着酒伤口又该裂开了!”   我睨着他,“你伤口裂开了干我何事?”   他故作可怜,“花开,你就让我进去吧,你这么好的功夫,我就是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说罢看准了缝隙就硬生生挤进了门,十分利索的坐到了桌边。   我看了看门外已黑下的天,面无表情的关上门走了他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潇洒的将一坛酒放到我面前,接着自己拿起了另一坛,“来陪我喝酒!”   “……”我眼角抽搐的看着他,“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你可丝毫不比男子弱。”他立刻回嘴,“你瞧瞧有几个人能打过你的!”   “我要睡觉。”   “长夜漫漫,何须睡眠!”   “……”现下我十分想将酒坛子往他头上砸去。   他却不顾我的脸色,一把拉着我坐下,率先拿起酒坛灌下一大口酒,接着粗鲁的擦了擦嘴,“好酒!你也尝尝!”   我看了看酒坛子再看了看他,“你怎么出来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眼神黯了黯,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禽兽,得到了她的身子又有何用。”   也不知当初是谁跟登徒子一般孟浪的调戏她。   “花开,陪我喝吧。”他低着头,闷闷的说:“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希望你陪我喝几杯而已。”   他娘亲的忌日……吗?   我明明知道不该理会,可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拿起酒坛撞了他的一下,说:“干……”我看着有我脑袋大的酒坛子,顿了顿说:“坛。”   他扑哧笑出了声,“好,干坛!”   杨呈壁带来的酒极烈,我没喝几口便觉得胸口发热,喉间更是像有把火在烧,他却一口接着一口,似乎咽下的只是寻常的白开水。可没过多久他便满脸通红,眼里也迷蒙了起来。   “花、花开,”他咽下一大口酒,口齿不清的说:“我有个哥哥,你知道吧?”   我点头,“恩。”   “他、他、他在十八岁的时候,为了救我,被老虎给咬死了。”他摇头晃脑,“我大哥在的时候对我很好,我、我爹呢,是对我大哥很好。然后大哥死了,我爹有整整两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于是我又在充当听人诉说的角色了?   “你、你以为我会伤心?”他打了个酒嗝,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才不稀罕和他说话!”   恩……口是心非吗?   他突然趴到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我、我告诉你,我巴不得我爹去死!”   “……”我一手推开他的脸,却意外的发现他说这句话的表情竟然十分的……认真。   “花开,我希望他死,真的。”他憨憨的笑了起来,“他恨我害死了大哥,我也恨,我恨他害死了我娘。”   我默默的收回了手,决定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我娘啊,长得不美。”他半闭着眼睛似在回忆,“她只是个农妇的女儿,不懂什么知书达理,只知道一心一意对我爹和我们好。我爹呢,原本是个落魄的秀才,然后去赴京赶考,没考上,但也有了机会去国舅爷手下做事。他很聪明,很快就得到了国舅爷的赏识,一直得到重用。”   “然后呢……有个大官的女儿看上了我爹,要做我爹的妻子。”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妾哦,是妻,明媒正娶的妻。”   这种情节……我似乎经常在戏文里读到。   “可是我娘没有犯任何七出之罪,所以我爹不能休妻,他不能。”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痴痴的笑说:“可是他又想娶那个大官的女儿,因为她比我娘年轻,比我娘貌美,比我娘有身家。所以我爹啊,他准备了一杯酒。”他比了个杯子的手势,“他跟我娘说,‘他们威胁我,如果不杀了你就要对慎儿和壁儿下手。’我娘傻啊,蠢啊,竟然信了,然后她哭着嘱咐我爹要好好对我们,然后,然后她就喝下去了。”   “他们以为我和大哥都不在,但其实我躲在柜子里,等着下人们来找我。”   我的胸口竟然有些闷了起来,只因说到这里,他已经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真鲁莽的杨呈壁。   “花开。”他冷冷的说:“我亲眼看到我爹让我娘喝下毒酒,而我娘喝酒的理由是为了我们。”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笑了笑,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几年我每天都梦到我娘,只要闭上眼,只要闭上就会梦到。”他低低的说:“我梦到她说:‘壁儿,我都是为了你们好,都是为了你们。’”他突然伸手扫落了酒坛,大声吼说:“为什么是为了我们!为什么!她就不能别那么天真吗!为什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为什么她不问问我们的意见!为什么!”   他发了狂般剧烈捶着桌子,连手上的绷带被血染红都不知,我皱眉,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杨呈壁。”我缓缓的说:“都过去了。”   他抬眼,呆呆的说:“那为什么我还是忘不掉?”   “会忘得。”我说:“等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证明你不用她来保护,然后告诉她,当初是她错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喃喃着说:“我会证明,我一定会证明。”他伸手揽住我,死死的抱住,“花开,我爹,他不是好人。”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间流下,接着便听到他小声呜咽,“那个女人生不出孩子,所以他色心又起,到处沾花惹草,前几年甚至为了得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生生害死了她全家人。”   这就是……官吗?   “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作对。”他说:“我放走了她,让她滚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金陵。”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和他不一样。”   “是,我和他不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一定要摆脱他,一定。”   到最后竟然哭着睡着了。   我让他趴在了桌子上,正打算将他扔上床然后去清然那里挤一晚时,有人敲响了门。   “花开。”玉珑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公子叫我来替你换药。”   我极其自然的开了门,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何不妥。玉珑进门后皱起了眉,下一刻便看到了桌上睡死的杨呈壁,当下低声叫了起来,“你房里怎么会有……”   我对她摆了摆手,“杨呈壁。”   玉珑脸上一惊,立刻退到了门外,眼神有些慌张,“杨呈……壁?”   我微微眯眼,“玉珑?”   她拍了拍胸口,责备的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房里怎么会有男人?”   “只是来找我喝酒罢了。”   “喏,这是你的药!”她故作镇定,动作却难掩慌乱,“你敢紧将他安排好,男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说完急急忙忙的跑开了。   我看着她难得的失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与此同时杨呈壁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我慢吞吞的走到他身边,伸脚踢了他一下,再一下,又一下,见他全无反应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将他扶了起来。只是这厮醉酒以后也不安生,离床才几步的路便绊了我一脚,差点害我后脑勺对地摔下去,幸亏我一个转身将位子对调了下,于是便成了他后脑着地摔倒在地,而我趴在他身上,双手支撑在地,和他之间空出一道距离。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我抬头,竟直直对上了周卿言喜怒不明的俊美脸庞。 ☆、二三章   他低敛着眸,只那般不喜不怒的看着我,直看的我有些莫名其妙。   “主子。”我提着杨呈壁的肩站了起来,边将他身子扶正边礼貌的开口,“这么晚了,主子有事吗?”   周卿言若有所思的看了杨呈壁一眼,突然轻笑了声,“看来是打扰到你们了。”   “……”我顿了下,刚想回话却见杨呈壁吃力的睁眼,结结巴巴的说:“卿、卿、卿言,你、你来的正好,我找你、有、有事!”   “哦?”周卿言挑眉,似是玩笑的说:“我以为呈壁是来找花开的。”   “那、那也是!”杨呈壁认真的点头,口齿不清的说:“我、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们两个的!”   周卿言笑笑,问:“那呈壁找我是为了何事?”   “我找你是为了、为了、为了……”说到最后,他竟转过头疑惑的问我:“我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着?”   “你醉了。”我无言了片刻,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面无表情的说:“等酒醒了再找他也不迟。”   杨呈壁却不依,试图甩开我的手往周卿言走去,“我不!我、我要找卿言说事情,必须现在!马上!立刻就说!”   “你要和他说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他愣了愣,嘟囔着说:“我,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抓住他的胳膊便将他扛上了肩,只是他却挣扎着厉害,边还嚷着,“我、我、我想……”   “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不是,我、我想……”   “你最好把他放下来。”身后有人开口道。   我停住脚,侧身看他,“怎么?”   “因为……”他的视线扫过杨呈壁,最后落在我脸上,缓缓的说:“他要吐了。”   他话音刚落,杨呈壁便喉结一动,作势就要呕吐,惊得我立刻扯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拉,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不,准,吐。”   杨呈壁脸上一惊,似乎有些被我吓到,接着喉结又是一滚,似乎是……咽回去了?   ……真是恶心。   “我……”杨呈壁仰着身子,可怜兮兮的说:“我难受。”   我冷静的看着他,“憋着。”   “我想吐。”   “忍着。”   “我真的很、很难受……”他眨了眨眼,黑眸似乎泛着泪光,“我、我就吐一小会。”   他以为是在买菜,还能讨价还价不成?“什么时候不想吐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杨呈壁求救的看向一直旁观的周卿言,“卿、卿言,救我……”   周卿言却事不关己,“呈壁,既然花开都这么说了,你就照做吧。”   杨呈壁咬了咬牙,满脸纠结,“我、我不难受了,你让我起来成吗?”   我这才松了手,他跌跌撞撞的往床走去,边自言自语着:“睡、睡了就不难受了,睡觉。”等他好不容扑倒在了床上,便立刻舒服的磨蹭着被子,碎碎念着闭眼睡了过去。   老实说,我对他将双脚放在我被子上的行为没有意见,但如果那双脚上还穿着靴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我准备过去将他喊醒时,周卿言却在身后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便识相的收回脚,改而走向了他,微低着头,问:“主子还有什么事吗?”   他止住了笑,没有说话,我看不见他的脸,自然无从得知他的表情,只能继续低头,听他浅浅的呼吸声,慢条斯理,规律平稳。   “花开。”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俯身凑近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眨了下眼,长睫似乎扫过我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痒,“你跟呈壁感情这般要好,可该如何是好?”   还未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松开了手,说:“早点休息吧。”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他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   “花开……我渴……”   我转过身,盯着床上那人好一会后才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待到我伺候完他喝水,又弄好一切要走时,杨呈壁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明明是闭着眼睛却带着哭腔的说:“娘,壁儿想你。”   “……”   “娘,壁儿真的很想很想你。”   “……”   “娘想不想壁儿?”   “……”我能说我不是你的娘吗?   “娘,壁儿想吐。”   “……不许。”   我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跟杨呈壁一起喝酒,决不。   ******   “花开。”   “……”   “花开!”   “……”   “你给我起来!”清然一把掀开被子,气势汹汹的说:“再装睡我就踹你下床了!”   我瞥了她一眼,将被子重新盖了回来,“你踹的动吗?”   “呃……”她犹豫了下,立刻又笑说:“论武功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是你记着,你现在睡得是我的床。”她得意的拍了拍床,“我要洗被子,你不介意我把被子拿走吧?”   “……”我微微睁眼,“你要问什么。”   她兴奋的趴到床前,“你昨晚跟杨呈壁出什么事情了?”   “你觉得我跟他会出什么事情?”   她“嘿嘿”笑了两声,“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懂得,什么都有可能。”   我着实想一巴掌扇去她眼里的暧昧。“清然,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提醒道。   “别跟我提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她却毫不扭捏,眸中清清亮亮,“那杨呈壁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天不是将卞紫买回去了吗?怎么会大半夜提着酒来找你?而且直接睡在你那屋了?”   消息传的还挺快。“事情就像你说的那般。”   “哪般?”   “他找我喝酒,醉了,直接在我那里睡下。”   “那你呢?为什么不通知别人将他送回去?”   “没必要。”   “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让男的睡你房间里,不怕破坏名声吗?”   “我现在正睡在你床上。”   “你认真点好不好。”她脸色微沉,话里不再带着调侃,“你就让他这么对你?”   呃,似乎有些不对劲?“清然。”   她撇嘴,“干嘛。”   “你以为我喜欢杨呈壁,杨呈壁却爱卞紫,我为了不让他伤心才帮了卞紫,但他却一脚踏两船,明明有了卞紫还来引诱我?”   她愣了下,继而有些结巴,“我我我,我不是这么想的!”   “恩?”   “那个,其实一点点……”   “当真?”   “好啦好啦,我确实这么想。”她哼了声,“那个杨呈壁死皮赖脸追着卞紫那么久,你来了之后还不是和你打的火热。如果他跟卞紫的事情就此打住也就罢了,但昨天他花了两千两黄金替卞紫赎身。”她竖起两个指头,夸张的说:“两千两黄金啊,我都差点以为他是真爱了!”   “要是他从此跟卞紫消失在你眼前,快活的过日子那也无妨,只当你遇人不淑,可他呢?半夜提酒去你房间,就这样我也不说,可他竟然直接在你那里睡下了!”她不屑的笑了几声:“不是刚替美人赎了身吗?怎么不回去抱美人?又或者美人不搭理他所以就来找你了?”   不知怎么,我竟有些想笑。“我不喜欢他。”   她呆住,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直接,“啊?”   “我不喜欢杨呈壁。”我又说了一遍,“是你想多了。”   清然皱眉,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花开,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的。”她坐在床沿,语重心长的说:“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来回看了她几眼,颇为迟疑的说:“你……当真不告诉其他人?”   她重重的点头,“当真不说!”   “也罢。”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对杨呈壁……”   她向我投来鼓励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确实……”   她坐的更近,抬手准备拍肩安慰我。   “不喜欢。”   她的手顿时停住,傻傻的说:“啊?”   “我说我确实不喜欢杨呈壁。”   “你你你,”她气急败坏的收回手,“逗我玩啊!”   我好笑的睨着她,“方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一次了,是你自己不信。”   “我以为你是难为情!”她气的鼓起双颊,“我这么担心你,你还这样,哪有这样耍人的!”   “清然。”   “干嘛。”   “我不会难为情。”   “呃,你……”   “而且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好难为情。”   “花开。”   “恩?”   她极为严肃的说:“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我不以为然,躺回被窝准备补眠,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的问:“对了,你知道最近城中出现的赤焰大侠吗?”   “不知。”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点,竟然连赤焰大侠都不知道。”   “……我可以睡了吗?”   “睡什么睡。”她又是一把掀开被子,完全无视我只穿着单薄的亵衣,“我跟你说,这赤焰大侠最近可火了。”   “恩。”听这名字就挺火。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这么火吗?”   我十分诚实的回答:“不知。”   “那你想知道吗?”   我反射性的想回答“不想”,但碍于清然“你敢说不想我就掐死你”的眼神,我只能慢吞吞的说:“想。”   清然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显然是在夸奖我的识相,“事情呢是这样的,大概四个月前,城西雷家发生了一场火灾,火只着了一间屋子,但也烧死了一个人,那就是雷家的主人雷世铌。那雷世铌生前是个酒鬼,一喝醉就开始打他妻子和孩子,邻居要是去劝架,他连邻居也一起打。有人把这事情告到衙门了,但衙门也管不了家务事,久了之后也没人再去管。他妻子也试过带孩子逃跑,但每次都被他抓回来,然后打的更凶,听说好几次都打断了肋骨,连孩子都整日鼻青脸肿。”她眼中闪过一道恨意,冷笑了一声:“对妻子和孩子这么狠毒的人,难怪死了也没人伤心。”   “这跟火焰大侠有什么关系.”   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什么火焰大侠,是赤焰大侠!”   “呃,好,赤焰大侠。”   “那时大家都只当这是个意外,但是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又发生了两起火灾,都只烧一间屋子,都只烧死了一个人。官府也觉得事情有蹊跷,开始将三个案子一起调查,但除了查出死的三个人都是些该死的人渣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查出。后来不知是谁说必定是有人行侠仗义,为我们金陵除去败类人渣,这才起了‘赤焰大侠’这个名号。”   我沉默了会,问:“那些人是被活活烧死还是死后被纵火?”   她扯了扯唇,眼底十分冷漠,“谁在乎呢?”她突然又笑了开来,甜甜的说:“这个月是第四个月,不知道又是哪家遭殃呢?”   清然说完便极其愉悦的离开了,完全不顾被她惊吓到的我。   是的,惊吓。   我总以为清然如她表现出的那般,虽然疯癫却天真可爱,却不知她也有如此阴暗和偏激的一面。   我竟觉得有些安慰。   至少,我并不是唯一被遗弃的人。 ☆、二四章   那日过后,关于我跟杨呈壁的闲言闲语便多了起来,他们自然不敢当着我面说是非,只是一转过身,背后便开始窃窃私语,内容无外乎“样貌比不上卞紫的十分之一”“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迷住杨公子”之类。对此我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嘴长在她们身上,叫我用浆糊一个个将她们封住也不大实际。      这日刚用过午饭,玉珑便到了我房间,手里还拿着几件衣裳,“花开,伤好些了吗?”      我放下手中的事情,“不碍事了,我正打算下午过去。”      “没事就好。”她笑了笑,突然转了话题:“对了,最近外面好像有些闲言闲语,不知你听说了没?”      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没像那日回答清然那般干脆利落的告诉她实情。      最近玉珑见着我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仔细回想,正是她撞见我跟杨呈壁喝酒那晚后才有的转变,只是她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带着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态,而是若有似无的担忧,以及欲言又止的犹豫。      我替她倒了杯茶,说:“这种地方,闲言闲语总归不少。”      “说的也是。”她连喝了几口茶水,“那晚你房里的是杨公子吗?”      我在她对面坐下,“恩。”      “听公子提过他好几次,一直都没见着,反倒是在你房里才见到。”她笑的有些促狭,“我瞧他似乎挺喜欢你的。”      我不置可否,“兴许是吧。”      玉珑的眼神有些闪烁,“那你对他呢?”      我笑了笑,“人倒是不错。”      “哦。”她应了声,又喝了口茶水,“你觉得跟他比起来,主子怎么样?”      “主子?”我挑眉,“自然是主子出色。”虽然我和周卿言有些小过节,但这样的对比,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不是,我是问你更喜欢主子还是那位杨公子。”      我有些奇怪她竟然会问这个,面上却不动声色,“主子是主子,杨呈壁是杨呈壁,岂能用喜欢去比较。”      玉珑闻言有些着急,脱口而道:“你若更喜欢杨公子,以后怎么跟着主子一起做事?”      我自认是个聪明人,却被她这个逻辑搞得有些混乱,“我不是会毁约之人,既然签了三年的卖身契,自然不会中途跟别人走。”      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低声叹了口气,“我也是怕你被那杨公子迷住,一不小心就误了终身,你也知道,那杨公子已经赎了风月阁的花魁卞紫姑娘。”      当然知道,还是我帮的他。“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就好,你要是走了,主子可就少了个好帮手。”她松了口气,故作愉悦的说:“我先回去了,主子还等着我呢。”      “玉珑,你手里的衣服......”难道不是要给我的吗?      “啊,差点给忘了。”她似乎才回过神,将左手一直捏着的衣服放在了桌上,“这是你上次叫我帮你定做的衣裳。”      我颔首,“多谢。”      即使玉珑表现出的担忧跟清然一样,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担心的另有其事,而那件事情,似乎让她十分不安?      “咳咳。”有人清咳了两声,“回神了吗?”      我眨了眨眼,门口那人可不就是这几日谣言的罪魁祸首?      “花开,呵呵,好久不见。”杨呈壁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      我懒得看他,顾自收拾桌上的茶杯,他见状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抢过杯子,殷勤的说:“我来,我来。”      我也不跟他争,由他将杯子洗净后再乖巧的停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别动,我来!”      我瞥他一眼,“做什么,赔罪吗?”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你喝酒还睡在你屋里坏了你的名声!”他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你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吧!”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道歉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      “啊?”他眼睛开了条缝,“不然呢?”      “你看那边。”我指着他身后的床说。      他转身,“怎么?”      我抬腿,毫不犹豫的将他踹趴在了床上,而后一字一顿的说:“你竟然穿着鞋睡觉,而且,吐了一床。”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明儿就叫人给你送十床全新的被褥,床上铺一床,地上铺九床,你看怎么样?”他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姑娘家的怎么力气跟蛮牛似的。”      我刚才的力道可是两成都不到。“出去,我要锁门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是要去卿言那里吗?”      “恩。”      “你手没事了?”      “恩。”      “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我瞧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他回的理直气壮,“我找卿言有正事!”他突然像泄了一口气,诺诺的问“对了,我昨晚有和你说什么吗?”      “......”我能说什么都说了吗?      他干笑了几声,“哈哈,不会的,我酒品十分好,铁定什么也没说。”      对于他的自我安慰我只能回以同情的眼神。      他十分尴尬的收回了笑容,默默的走在了前面,嘴里似乎低声说着:“老子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杨呈壁进了周卿言屋里后便将门关了起来,我头一次被排除在了他们的谈话之外,这让我有些怀疑,莫非他找周卿言真有什么正事?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他会有什么正事,要知道他以前找周卿言也找的勤快,但说穿了无非是找个不惹卞紫厌烦的借口来风月阁,再靠卞紫对周卿言的迷恋将她约出去而已。如今卞紫都被他带走了,他找周卿言还能有什么正事?      算,爱正事反事,全都不关我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开门走了出来,杨呈壁满脸期待,“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周卿言浅笑,“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说定,明日我等你过来再商量细节。”他笑嘻嘻的对周卿言拱了拱手,而后冲我说:“花开,你主子真是个能人!”      “......”我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实在克制不住的看向了周卿言,“主子。”      他半阖眼,薄唇轻勾,“怎么?”      “我能问下你又帮了他什么吗?”      他轻笑一声,转身时衣袖扬起,随后又立刻落下,“不能。”      ......半月不见,他惹人厌的性子真是丝毫未变。      ********      第二日下午,周卿言带了我一同出门,一路上未曾透露要去哪里,只惬意的躺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叫我剥净了葡萄喂给他吃——只是为什么我要做这个?      “主子,我是护卫,不是丫鬟。”这种事情往常都是玉珑负责,但不知为何,周卿言从未带过玉珑出行。即使这样,叫我做玉珑分内的事情,我也是不乐意的。      他却连眼都不睁,只懒懒的说:“每月加五两。”      “加十两。”      “好。”      “每次。”      “......”他总算睁眼,长眸内有些深意,“好。”      如此这般,我倒是可以偶尔帮玉珑做些事情。      白日里街上有些堵,马车走走停停,大约两刻钟后才停了下来,周卿言吐出最后一颗葡萄籽,示意我替他拭嘴,我却装作没看到,只低头收拾几上的盘子。马车内沉默了片刻,便听到他说:“五两。”      我恭敬的拿起一旁的锦帕替他拭了拭嘴。      他唇畔含笑,手指迅速勾住我一缕发丝,轻轻扯住,说:“好贵的临时丫鬟。”说完便立刻松了开来,起身出了马车。      我心说:杀鸡用牛刀,自然是要贵些的。      我跟着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牌匾时有些惊讶,眼前这地方并不陌生,正是上次杨呈壁带我们来过的“琳琅斋”。只是为何他们会约在这里见面?      “周公子,里面请。”蒋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殷勤的领着我们往里走,“老板已经在屋里等着公子了。”      我若还猜不到蒋老板口中的“老板”是谁,便可以直接领根头发回去自尽了。可真看到蒋老板恭敬的对杨呈壁叫“老板”时,还是忍不住讶异了一下。      杨呈壁竟然是“琳琅斋”的老板?那个大大咧咧,除了吃喝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公子竟然是“琳琅斋”的老板?      不消片刻我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据杨呈壁所说,这“琳琅斋”在金陵已有十年,十年前他不过是个毛头孩子,哪里来的本事去开店?唯一的可能就是十年前另有他人开了“琳琅斋”,之后再将它交给了杨呈壁。而这人最有可能就是杨呈壁的父亲——杨太守。      其实这事说不上新鲜,我在山上时就经常见戏文里写说商的地位虽然不如官,但挣得钱比官领的俸禄要多少几百倍,所以大部分的官私低下都会做些生意,往往城中最繁华的商家,就是他们的杰作。      “蒋老板,你出去等着吧,刘老也差不多要到了。”杨呈壁不知我心里想了那么多,笑嘻嘻的走到我面前问:“没想到吧?”      “确实。”难怪把琳琅斋夸上天,原来是他自家开的。      他仰起脸,得意洋洋的说:“总算让你刮目相看一回了吧?”      我对他这种类似孩童般的炫耀心理十分不愿搭理,眼神略过他停在门侧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十五、六岁,红扑扑的一张娃娃脸煞是可爱,眼神却不知为何带着强烈的敌意,且十分明确的就是针对我。      不知我又何时得罪了这位少年?      “卿言,刘老除了那孙子谁都不信,可那孙子偷了宝贝后就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本来刘老不愿意再谈,我千求万求,跟他说你看宝贝的本事不比那骗子差他才答应来这一趟的,待会可就全看你的了!”杨呈壁郑重其事的对周卿言说。      周卿言颔首,俊脸不见丝毫紧张。      不一会,蒋老板领着一位佝偻的老者进来,杨呈壁弯腰向那老者问候,老者却一脸阴阳怪气,直接略过他们进了屋。杨呈壁无奈的笑了笑,示意周卿言跟他进了屋。      屋外只剩下我跟那位娃娃脸少年。      原本他不出声,我不出声,倒是安静了一小会,但不多时便听他怒气冲冲的说:“丑女人,你家主子长得那般好看,你竟然还要跟我抢少爷!” ☆、二五章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知晓自己相貌并不出色,若将锦瑟比作夏日盛放的芍药,我兴许只是初春疯长的青草,平凡无奇,随处可见。幼时我也曾为此苦恼,每当爹娘抱锦瑟疼锦瑟时便觉得一切都因为我生的不够漂亮,只是当我慢慢长大,却开始有了另一种认知。      例如我有了伤心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肯定有人经历比这更悲伤难过的事。      例如我得到的疼爱并不同等,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人被更不公平甚至残忍的对待。      例如我长得着实普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人生来带着残缺,无法享受正常人该有的一切。      这种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性格,让我不轻易产生哀伤或怨恨等强烈情绪。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      这般说来,我是不大在意外人对我的评价,只是我长到十六岁,说我丑陋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娃娃脸少年,另一人则是他口中的“少爷”。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护卫。      “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少年见我不回话,忍不住又开了口。      我甚至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有些着急,“你是哑巴不成,倒是吱声!”      这些话听着有些似曾相识,可不就是杨呈壁刚认识我那会说的台词?      “唉,你,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啊。”他骂骂咧咧的说:“长得一脸呆滞不说还耳背,就你这样的还想勾引我家少爷,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虽说你是个女的,我不该跟你一般见识,但说句良心话,你真是比不上卞紫姑娘的一根汗毛,早点死了那份心,找个种田的嫁了吧!”      “我家少爷呢,最喜欢的是卞紫姑娘那种娇滴滴的美女,你嘛,又矮又瘦,该有的地方没有,该没有的地方还是没有。对了,我问你个事,你每天趴着睡肯定都觉得特别自在吧?”      “我跟了我们家少爷五年了,他晚上起几次夜我都晓得,更别说喜欢什么样的人了,女的嘛当属卞紫姑娘,护卫嘛,自然是我这种武功又高人又特别机灵的~”      “我看你家主子也不错,虽然长得有些过于漂亮,但好在没有脂粉味,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你肯定特自卑吧,所以才想着我们家少爷,只是少爷已经有我了,你不如考虑考虑别人?”      “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己条件不好就想着法子为以后打算,可旁门左道怎么能得到真幸福呢?”      “其实呢我也没那么讨厌你,我还是为你想的多,你想啊你一个长得不咋样的姑娘家,即使现在攀上了个条件好的,以后呢?以后日子有那么好过吗?”      “.......”“.......”“.......”“.......”“.......”“.......”      我生平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即使无人搭理,也能说的唾沫横飞,且越来越起劲。      “我瞧你年龄也不大,还是早点清醒......”      “我听杨呈壁提起过你。”我淡淡的抛出一句。      他立刻停下,惊喜的问:“少爷跟你提起过我?”      “是。”      “少爷说我什么了?”听声音,满是期待。      我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想知道?”      他猛点头,“恩!”      “他说你很吵。”      他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少爷说我很吵......”      我极为认真的点头,“是。”      他总算闭了嘴,只是不一会又问我,“你不喜欢说话吗?”      ......      “你在少爷面前也是这样吗?”      我终于能明白杨呈壁以前为什么不带他在身边,因为他真,的,非,常,吵。      “少爷喜欢你这样不说话的人?”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次他安静了比较久,一刻钟。      “我问你啊,如果让你选,你会跟我们家少爷还是你家主子?”      我缓慢的转头,“自然是你们家少爷。”连这样聒噪的人都留在身边,还有什么是他忍不了的?      门在这时候打开,杨呈壁一脸感动,只差没有热泪盈眶,“花开,你要抛弃卿言来我这里吗?”      娃娃脸少年怒瞪他:“少爷!我就说她对你居心不良!”      当事人之二的周卿言似乎没听到这场对话,顾自恭敬的对身边的刘老说:“刘老,慢走。”      刘老满意的点了点头,等看到杨呈壁时却恢复了原先的阴阳怪气,双手负在身后,快步走了出去。杨呈壁见状立即跟上,“刘老,多谢您今天来这一趟,我改日跟卿言一起去拜访您。”      刘老走后,杨呈壁大力的拍了下周卿言的肩膀,“卿言,我就知道你搞的定他!”      周卿言依旧淡定,“过奖。”      杨呈壁明显十分愉悦,“晚上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怎么样?”      周卿言却难得拒绝,“改日吧,我有些不舒服。”      杨呈壁也未多想,爽快的说:“那你赶紧找个大夫瞧瞧,我明天再去找你商量其他事情。”      回去时马车内颇为沉闷。      周卿言上马车后便躺到了榻上小憩,似乎真的有些不适,但看他肤色如玉,红润光泽,又不见任何病态。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问道。      呃。“我听主子说身体不适,所以想看看你怎么了。”      “你学过医?”      “一点点。”      他勾唇,似是玩笑,“这次又要加几两。”说着却是将手腕露出放在了榻边。      我知他是存心调侃,便也不搭理,顾自给他号起了脉,只是他不仅面色正常,就连脉搏也是强健稳定,没有任何异样。      他半眯着眸,慵懒的问:“看出是什么毛病了吗?”      我摇头,“脉搏正常的很。”      他突然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握住后又马上放开,接着一语不发,继续闭眼休息。      我再一次觉得,这人......好难捉摸。      那日过后,杨呈壁找周卿言找的更为勤快,原因是琳琅斋负责谈事的管事偷了东西跑了,杨呈壁暂时找不到可以顶替的人,只好拜托周卿言先帮自己一段时间,这样他即可以物色合适的人选,又不会耽误生意,一举两得。      周卿言每次出去都会带上我,杨呈壁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带那娃娃脸聒噪少年,而跟他们谈生意的人也会带上几个护卫。在我看来这样的场面十分有趣,几个人围坐一桌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啊称兄道弟,只是这样的几个人却各自带了护卫,无非是因为三个字:“信不过”。      书上说:商场的虚伪正体现在每个人都努力表现出友好,但却时时刻刻防范着他人的暗算。      ********      十一月六日,立冬前一日。      他们今日要拜访的是常年出海做生意的一名商人。据杨呈壁说,这人叫万宝森,原本家中富有,却被他赌博输了个精光,老夫老母被他活生生气死,后来不知听哪个算命的说是他娘子天生霉运,他听后二话不说直接休了他娘子,任凭她哭闹哀求也不理,第二天她便一条绳子了结了自己的命。说来也怪,他娘子死后他便开始走运,原本是跟着其他人出海赌博,不知怎么反倒找了些门道做起了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到现在俨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出海商。      我听到这些时莫名心惊了下,但并未当回事,只跟往常一样与其他人一起守在了门口。没多久就有人跑来说玉珑遣了人来找周卿言,听着似乎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周卿言只好提前告辞,留杨呈壁和那珠宝商单独谈生意。      我们来时路上畅通无阻,回去时却不知为何十分堵塞,过了两刻钟都还没走完一半路程。平日里我在车里坐几个时辰都没问题,今天却无缘故的感到烦躁,简直坐立难安。反观周卿言还比我淡定许多。      莫非是这几日天气太过阴冷干燥,连带的人也不耐烦起来了。      我闭眼坐着,试图安抚自己的烦躁,却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喊:“万府失火了!万府失火了!”      万府。      失火。      赤焰大侠!      我猛地睁开了眼,脑中似乎有弦“嘣”的一声断裂。      杨呈壁现在正跟万宝森一起!      我几乎是反射性的跳下了马车,随手抢了匹马便跃身而上,正当我甩鞭欲走时却看到周卿言也下了马车。他直直的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森冷的像是地狱来的阎罗一般。      我不禁愣住,再眨眼他已走到我面前,眼神仍是淡漠,却不再是方才那种让人心寒的阴冷。      他看着我,缓缓的说:“下一次再敢扔下我,我便杀了你。” ☆、二六章 ... 几缕发丝凌乱的黏在他脸上,却丝毫不损他的优雅从容。   我怔怔的看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不出声,只维持同样的表情和姿势,似乎在等我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我意识到该说些圆场的漂亮话,脑子却像装了浆糊一般,迟迟不能反应。      片刻后我向他伸出了手,简短有力的说了一个字,“好。”      他视线未动,依旧紧盯着我的脸,仿佛在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等到我手臂开始发酸时才一把握住,借着力上了马。他贴着我的背坐下,胸膛随着呼吸有序的起伏,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皮肤的温度。      “还不走?”他低头,附在我的耳旁低声问,全然不顾路人聚焦的眼神。      我向前倾身,跟他拉开了点距离,“走。”我握紧了缰绳,右手狠狠挥下鞭子,下身的马吃痛奋力向前奔去,在拥挤的道上生生的开了一条路。      我只是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即可。      我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才赶到万府,到时眼前是一栋伫立在火焰中的高楼。火舌像拥抱恋人一般缠绕着楼层,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我迅速的扫视了下人群,齐扬和方才守在门口的几名侍卫都昏迷在地上,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指挥着其他人灭火,而杨呈壁和万宝森......不见人影。      我走到管事身边,问:“楼里还有人吗?”      管事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不回的说:“吵什么吵,还不赶紧去救火先!”      我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楼里还有没有人?”      “哪里来的......”他原本不耐烦的语气在对上我的脸后愣了一下,继而咽了下口水,“我、我们家主子和杨公子还在里面。”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听到这个回答,我竟然意外的冷静。      我从腰间的药袋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指了指不远处正躺在地上的齐扬,“喂他吃这个,然后用冷水泼醒他。”      管事伸手,面带怯意的接过了药,“这位姑娘,你是......”      “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管事瞪眼,“啊?”      “衣服脱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乖乖脱了外衣,不解的问:“姑娘要我的衣服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从他人手中接了桶水后将衣服彻底浸湿,接着利落的举起水桶将水从头顶倒下。      简直是彻骨的冷。      “姑娘你做什么?你不会是要进去救人吧?”管事不敢置信的说:“现在火势太大,根本进不去!”      我抹去脸上的水珠,招手再拿了一桶水淋下。      “姑娘,不是我不想救人,是现在火太大了啊!”管事指着身前火焰冲天的楼,焦急的说:“你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我努力将全身都淋湿,“但是我得进去。”      “姑娘......”管事自知说服不了我,只好叹了口气,说:“你自己小心点,即使救不出他们也尽量保全自己。”      我朝他笑了笑,“谢谢。”      一切似乎都准备就绪,只差我冲进楼里去救人,但为何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呃......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等我意识到自己完全无视了周卿言再慌忙寻找他的身影时,对上的正是他冷冷的视线,同方才在街上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我莫名心颤了下,却还是镇定的走到他面前,说:“主子,我要进去救人。”我并未想过要征求他的意见,所以不等他的回答便准备离开,只是他却在我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也去。”      我不能否认听到这话时我是震惊的,但时间已经不容我再多做思考,我快速的将他全身淋湿再披上湿透的外衣,眯眼朝火光冲天的楼冲了进去。      火很大,即使浑身湿透也能感觉它的炙热,衣服上的水很快就开始蒸发,但至少在它烧到我的皮肤之前,我踢开门冲了进去。里面是个书房,门窗和主子已经烧的发红,柜上地上全部都是烧着的书,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燃起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看来这场火这么大得归功于它。      周卿言用手抵了抵我,伸手指了指二楼,我立刻会意往二楼走去,只是楼梯已经毁的十分严重,几乎每踏上一步便断一格,若不是我反应快,说不定脚掌已经被卡在了楼梯间。待我到了二楼后便向周卿言摆手,示意他不要上来。他轻轻点了点头,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站着。      二楼并不像一楼那般存放书籍,所以即使火势凶猛也没有遍地着火,这样的好处是我很快就找到了杨呈壁,而他正趴在一张边角刚起火的桌子上。见到他没事我稍稍松了口气,却发现楼里的空气已经十分稀薄,吸入的全是浓烟。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他没有被烧死也可能窒息而死。      我不再犹豫,将他背起后便准备下楼,眼尾却瞥到万宝森昏迷在地上,且火已经烧到了他的头发。我将捂嘴的湿布扔在他头上灭了那团火,疾步将杨呈壁背了出去。周卿言正仰脸看二楼,几缕发丝凌乱的黏在他脸上,却丝毫不损他的优雅从容。他身后是熊熊火光,衬着他俊美的脸庞,竟然好看得不可思议。      “下来。”他动了动嘴,这般说道。      我摇头,示意他伸手接人,他也没有多话,找准位置后准确的接住了杨呈壁。这时一楼的火势更加严重,他站的四周已经全部都是火,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带杨呈壁出去,之后便回身去救万宝森。只是当我扛着万宝森出来时却发现,他仍背着杨呈壁在楼下等我。      我心里感叹这人的固执,却看到他身边有一根烧断了的柱子正往他身上压去,我心一紧,立刻大喊:“小心!”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逃开,只勉强伸出一只手挡出了柱子,手掌碰到柱子时他咬紧了牙关,背着杨呈壁的左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我甚至听到了烧红柱子碰到他手心时发出的滋滋声。      我再顾不上其他,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一脚踢开压在他手上的柱子,一字一顿的对他说:“我让你先走!”      他脸上全是汗水,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即使这样还能对我笑笑,然后说:“一起走。”      我胸口倏地闷了一下,接着便不再看他,咬紧了牙关往外面冲。火势比一开始大了许多,淋湿的衣服也早已干透,在冲的过程中烧了起来,但幸亏很快就冲了出去。正在灭火的人们见状立刻往我们身上泼水,熄灭了那点点火星。      周卿言跟在我身后出来,我将万宝森随意的扔在了地上,他也将杨呈壁放到了地上,这时齐扬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趴在杨呈壁身上嚎啕大哭,“少爷,少爷你别死啊少爷!你死了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我实在哭笑不得。      “还不赶紧将你少爷抬到房里再去叫个大夫。”      “少爷还没死吗?”他眼泪汪汪的问道。      连看都不看就直接哭丧的护卫,我无力吐槽。      我走近周卿言,拉过他的右手摊开,白嫩的手心一片红肿,细看竟已经开始冒起水泡。      “姑、姑娘,这位公子的手是被烫伤了吧?”一名少女凑了过来,结结巴巴的说:“烫伤要立刻用冷水冲,然后再敷烫伤膏药。我、我能先给这位公子冲水吗?”      我松了手,没有看周卿言的表情,直接离开。      大夫很快赶到,替杨呈壁诊治后说他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才导致昏迷,休息几个时辰便无大碍。周卿言的手则是高度灼伤,即使恢复也会有后遗症,比如留疤,比如年老后无意识的颤抖。      我原想送杨呈壁回府,齐扬却说卞紫的住处就在附近,可以先去那里休息。又因为齐扬力气太小扛不动杨呈壁,我和周卿言便继续陪着他们去了卞紫的住处。      卞紫见到周卿言时眼中飞闪过了多种情绪,有惊喜,有哀怨,有爱慕,也有怨恨。她完全没注意到昏迷的杨呈壁,只痴痴看着那个她一直念着却得不到的人。      齐扬却似乎没察觉她的情愫,叽叽喳喳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待我们安顿好了杨呈壁后便去熬药。屋内只剩下昏迷的杨呈壁,盯着周卿言看的卞紫,神态自若的周卿言以及存在感依旧薄弱的我。      “公子......”卞紫咬了咬唇,盯着周卿言受伤的手看,“公子的手没事吧?”      周卿言淡淡的说:“没事。”      她不放心,伸手想要拉住他细细看,却不料被他侧身躲过。她有些难堪,眼眶顿时湿润,接着一言不发的跑了出去。      我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摸了颗补气血的药丸喂杨呈壁吃下,转身却差点撞到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周卿言。      他有些狼狈,上好的衣裳烧的东一块黑西一块焦,平日总是干净清爽的俊脸也都是一道道烟灰,但依旧俊美无俦,只是不知为何眼神十分复杂。      他俯身,狭长的眼眸带着魅惑,“若我对你好,你是否也能这般全心全意?” ☆、二七章   “若我对你好,你是否也能这般全心全意。”      这话听着竟有几分熟悉,就像幼时的我问自己,若我变得像锦瑟那般活泼出色,娘和爹是否也能将我抱在他们的膝上,虽是训斥却带宠溺的说:“你再这么顽皮,小心我丢了你。”      现在想想,那时实在天真。      “不会。”我抬眼,淡淡的道。      他脸色如常,未见不悦,“为什么?”      “花开对主子自然更为忠诚。”      “忠诚......”他眨了下眼,嘴角轻勾,“这么说来,花开忠于我?”      “这是自然。”      他无声的笑了下,悠悠的问,“若我要的不只是忠诚呢?”      我恭敬的低头,“主子想要的东西,花开定当全力以赴去帮主子争取。”      他沉默了一小会,接着轻哼一声,“当真忠诚的很。”说完回到椅边坐下,不再看我。      这时卞紫进了门,有些犹豫的走到周卿言身边,“公子。”她眼眶泛红,似是刚哭过,“你手受伤了,我替你上药可好?”      周卿言却不领这份情,礼貌的说:“多谢卞紫姑娘好意,只是怎么好麻烦姑娘替我上药。”他接过药,对我说:“花开,你来。”      卞紫的眼神瞬间如利刃般落在了我身上。      我虽然不愿当这替罪羔羊,但碍于他是我的主子,只得认命的过去替他上药,边要承受卞紫敌视的目光。      这年头当个护卫也是不容易的。      正替周卿言上药时,杨呈壁突然说起胡话,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我原以为卞紫会去安抚下他,谁知她却久久没有反应,似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静。      也罢。      “主子,稍等。”我搁下药,懒得再看卞紫一眼,直接走到床边看个究竟。床上那人依旧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下,嘴里迷迷糊糊嘟哝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杨呈壁。”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声音虽清脆,但并未用力,“醒醒。”      他朦朦胧胧的睁眼,“花,花开......”      “恩。”      “花开,快逃,快逃,火......”      “火已经灭了。”      “我......”      “你已经安全了。”      他松了口气,眼神开始涣散,马上又睡了过去。      我见他无碍后便继续替周卿言上药,此间无人说话,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上好药正要将手收回时却被周卿言一把抓住。他低垂着眼,食指轻触我的手背,问:“疼吗?”      我愣了下,随即抽回手,淡淡的说:“擦伤而已,主子不用担心。”      他笑笑,温柔的叮嘱道:“下次注意些,不要再伤到自己了。”      这话听着着实贴心,却叫我莫名打了个冷颤,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便听卞紫冷冷的开口,“花开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被卞紫这样的美人提出如此要求,我是否得先感谢一旁装作无事,却微微勾起唇角的周卿言?      “卞紫姑娘,请。”我没有请示周卿言,毕竟这样的局面由他一手造成,身为一个称职的下属,我该照着他设定的剧情走,不是吗。      卞紫在我身前细步细步的走着,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约莫半刻钟后突然停下,什么也不说,只安静的站在那里,长发直直的垂在背后,在阳光的投射下微微泛光,像极一匹上等的黑色绸缎。      “花开姑娘。”她淡淡的开口,“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我不做声,继续听她说下去。      “每次见到你,你总是站在周公子的身后,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话语,安静的像是根本不存在。外人看来似乎平凡,其实姑娘活的自由自在,不用刻意讨好身边的人,更不用为了生计笑脸迎人。”      我是否能将这番话理解成对我的夸奖?      “我却不行。”她自嘲的笑了声,“身在烟花之地,想要保住清白已经艰难至极,更别提什么名声了。说好听点是个花魁,虽然风尘但仍是处子,说白了还不是干干净净的等着被卖个好价钱。对于我来说,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要什么,只有被选择。”      她转身,认真的盯着我的脸,“说实话,花开姑娘长得不丑,好好打扮一番也是个清秀佳人。”      这句话......听着也算是夸奖吧。“多谢卞紫姑娘夸奖。”      “或许这样对姑娘有些不礼貌,但卞紫自认比姑娘生的貌美的多。”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半垂着眼睑,有些悲伤,“只是这又有什么用,我似乎样样比不上姑娘。”      她走近我,近到我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正微微的颤动,似乎也在附和她脸上的悲伤,“我喜欢周公子,非常喜欢。”她笑了下,眼眶微微泛红,“喜欢他的外貌也罢,喜欢他的身家也罢,反正就是喜欢,喜欢到不顾女子的矜持想要去接近他,喜欢到即使知道他不喜欢我,还是想去努力争取他。”她眨了下眼,一颗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好不可怜。      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换成任何一个人见到都会心生怜悯,只是我却做不到。“卞紫姑娘。”我轻轻的问她:“杨呈壁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是的,杨呈壁那样对她,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又或者即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眼里心里想的也只有周卿言,那个喜怒无常,无情冷漠的周卿言?      卞紫愣了愣,眼中似乎有着挣扎,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坚定,“杨呈壁是个好人,非常好,但我不可能爱上他。”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爱的只有周公子一个人。”      不可能爱上他。      即使他对她那么好,她也不可能爱上他。即使他对她那么用情,她爱的也只有周卿言。好残忍的答案,就像池郁对锦瑟说的那句,花开再好,我却只喜欢你。      我竟然有些凄凉的感觉,不知是为了杨呈壁,还是为了自己。      “花开姑娘,我知道杨呈壁很喜欢你,你们其实很合适。”她姿态极低的说:“所以,能请你别和我争周公子吗?”      争?      “周卿言?”我一字一顿的问:“我和你争周卿言?”      她迟疑了下,还是点头,“我知道周公子对你很不同。”      我真想嗤笑,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周卿言对我与众不同?莫非是那一次次用我来刺激她以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时候?      “我想姑娘多虑了。”我淡漠的说:“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所以也不用求我做什么,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姑娘。”      卞紫颔首,“姑娘请说。”      我盯着她,缓慢的说:“如果卞紫姑娘不喜欢杨呈壁,那就请离开他。”      她惊讶的张大眼睛,嘴唇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杨呈壁不愿意放开姑娘,我可以帮你。”我认真的说:“他虽然不如周卿言那般让姑娘你青睐,但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姑娘不能接受他就放他一条生路,或许错过了姑娘他会遗憾一生,但总会遇到愿意陪他一辈子的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至于周卿言,姑娘爱怎么争取便怎么争取。姑娘愿意为了一个无情的人无私付出,即使没有回报也不在乎,这份心思是让我极钦佩的。只是杨呈壁,请姑娘放他一条生路吧。”我转过身,说了最后一句,“你总以为自己没有选择权,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却忽略了自己可以做出最重要的决定,杨呈壁或周卿言,对于你来说谁更适合,你应该心里清楚的很吧。”      她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你说话最多的一次,为了杨呈壁。”      我没有理会她,独自回了房间。房内杨呈壁依旧熟睡,周卿言正单手支着下巴小憩。这两个男子一个幼稚冲动却待人真情真意,一个优雅成熟却让人着摸不透,都是优秀的人,却是两个极端。      如果我是卞紫,我会选谁?      我又想到了池郁,温文儒雅、喜欢锦瑟的池郁。      或许我和卞紫并无两样,明知道那人不属于自己,却还是无法放下。      谁先动情,就注定了谁是输家。 ☆、二八章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天边晚霞烧的红透,似一把烈火般将整个金陵罩进了一片昏黄之中,却无半分暖意。 明日是立冬了呢。 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已快半年,只是半年的时间还是不够去了解这个热闹的地方,也不够去了解身边遇上的这些人。 “这样瞧,不觉得刺眼吗?”周卿言淡淡的开口,俊美的脸庞被夕阳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散发出一种温暖的神情。 我撇开了眼,看向远处的街道,“不会。” 他轻笑了声,“果然是习武之人。” 送我们来的马车还在万府门口等着,驾车的大叔见我们安然无事也没多问,似乎对这种情况驾轻就熟,只恭敬的请我们上车。等周卿言上车之后我对他说了句"谢谢",他很惊讶,随即憨厚一笑,意外的让我心情愉悦了一些。 原来身边也不尽是一群捉摸不透之人。 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平稳的前进,白日里热闹的吆喝此时已经消失,除去车轮滚地发出的轱辘声,车厢里安静的足够让我昏昏欲睡。 “花开。” 我缓慢的睁眼,看向出声那人,“在。” 他躺在软榻上,慵懒的吩咐:“天气有些凉,帮我把毯子盖上。” 我起身从矮柜里拿了毯子,仔细的替他盖好,抬头见他正面带笑意的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吗?” 他半阖着眼,薄唇弯成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要加你银子吗?” 我配合的笑了笑,“能加自然是再好不过。”正欲回去坐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个使劲就跌坐在了软榻上。我没有试着抽回手,淡淡的说:“主子有事请直说。” 他握着手腕的力道小了些,却依旧不肯松手,“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 我皱眉,“主子?” 他表情未变,眼里却多了几分认真,“你是在生我气吗?” 我愣了愣,随即摇头,“此话从何说起。” “从刚才开始你就懒得看我一眼,莫非是我刚才给你惹了麻烦?”他说的毫无心虚之色,显然不觉得陷害我与卞紫谈话有什么错。 我并不想纠缠在那件事上,也没觉得他做错了事,毕竟在我当他护卫之后这样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主子想多了。” “那是为什么?”他似乎很不能理解,非要追根究底,“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他抿了下唇,手上的劲不自觉的加重,“你有。” 我看了眼手腕,心底叹了声气,低低的说:“松开,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周卿言怔了怔,松开了手掌,有些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后才抬起头,问:“你是在气我受伤了?” 他的瞳孔黑的看不出情绪,却明显能感觉到不可思议。至于在不可思议什么,我实在是不知。 “不是。” 他眨了下眼,饶有趣味的问:“不是?” 唉。 “花开没有在生主子的气。”我淡淡的说:“真要生气,也只气自己无能。” 他挑眉,“嗯?” “主子聘我当护卫,任何情况都该保护主子。”我平日里对他确实有诸多不满,只是这次的确是我失职。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去救杨呈壁,想到了救万宝森,独独将他置于危险之地。不论是不是他要求跟我进去,我想的做的都不够周全。更何况原先那么好看的一只手,如今手心被烫的裂开,满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一想到这些我就胸闷。 “我当你在气些什么,原来是觉得自己失职。”他低低的笑了起来,难掩愉悦,“我扣你半个月的银子便罢,你不用再纠结于此事。” 半个月的银子......二十五两银子...... 我咬牙,认命的说:“好。” 他笑的愈加开怀,“以后务必请你保我周全。” 我闷闷的点头,“好。”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公私分明之人。”他躺回榻上,闭眼说道。 我回到原先的位子坐好,继续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之时似乎听他低低的说了一句:“怎么办,我竟开始有点羡慕杨呈壁了。” 周卿言身边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不提武功,而是情绪。 玉珑平日对他嘘寒问暖,所有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容出现一点差错。可即使这样,周卿言带着烫伤回去时她也没有责怪与我,只心疼的替他重新包扎和上药。许久未见的路遥和马力也重新出现,对此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路遥原先便对我有意见,自然是多给了些脸色,但总归来说并不出格。 约莫是对这主子太过遵从吧。 我原以为依杨呈壁的性子,醒了之后会立刻来登门道谢,但这次却迟迟没有他的消息,一晃已有半月。 这半月里梨映院一切正常,直到玉珑来找我,请我和她一起出去帮周卿言抓药以便她能有空再去采购一些东西。经过那件事情后玉珑对我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仍是柔声轻语,仿佛一点都不介怀周卿言的伤是怎么来的。 老实说,我很好奇。 “你一点都不怪我吗?” 玉珑眨了眨眼,“你是指主子的伤?” 我点头。 她掩唇笑了笑,一副是我多想了的神情,“主子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好事也好,坏事也罢,轮不到我来起什么情绪。” 平心而论,我不觉得这句话是种夸奖。 “我能做的,就是在主子需要我做事的时候安分的去做事而已。”她对我俏皮的眨了眨眼,“这点也是你我的不同。” 我不解,“嗯?” “花开是个认真的姑娘。”她说:“即使身为女儿身,也习得一身好功夫,丝毫不逊于路遥马力。” 我笑笑,“我爹说我骨骼奇佳,是块练武的料子。” 她却摇头,“世上骨骼奇佳之人必定不少,有你这身武功的却不见得有几个,光凭这点,我就十分佩服你。更何况即使跟在主子身边,你也未曾动过其他的心思,只一门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实在难得。” 这话的意思是? 她轻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虽然知道他是主子,但偶尔还是会有些失神,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我了然,不再多问。 “这样说来,我倒也见过另一个同主子不相上下的公子。”玉珑不知想到了谁,脸颊染上淡淡粉色,红唇浅浅勾起,“这世上能与主子相提并论之人,恐怕只有他一个。” 我看她的样子分明对那人有异样的情愫,却不打算点破,指了指前面的药铺,说:“药铺已经到了。” 她这才回神,不好意思的笑笑,递给我一张单子,“你去这边抓药,按着方子抓十副。待会再来这里找我。”她指了指相隔不远的一家布店,待我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我拿着方子进了药铺,刚准备开口却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抢在我前面开了口。 “老板!给我按着这方子抓五副药,再把你店里最好的人参拿出来!”齐扬大咧咧的从门口进来,嚣张的似乎不把任何人瞧在眼里。 “哟,丑丫头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的看着我,突然又变了神情,扭扭捏捏的对我说:“那个,那天啊,多谢你救了我家少爷。”又转头对老板说:“这位是我们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你先替她抓药吧。” 老板点头,示意我将方子递给他。 我对齐扬笑了下,并未推托就将单子递给了老板,“十副。” 他见状嘟哝了几句,“还真先啊,一点都不客气。”下一刻又神秘兮兮的说:“你不好奇我家少爷最近怎么都没去找你吗?” 我摇头,“不好奇。”杨呈壁又不是几岁孩童,自然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你还真是漠不关心,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大大的叹了口气,“我家少爷,惨了哦!” 我有些莞尔,他又怎么知道我不想问?只是我知道即使我不问,他也会告诉我罢了。 “老爷最近发现了少爷将卞紫姑娘藏在了别院,发了好大的火。”他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我听老爷身边的姐姐说,老爷正想促成少爷和国舅爷家的亲事,所以让少爷将卞紫姑娘送走,可少爷非说什么要娶卞紫姑娘为妻,惹得老爷大发雷霆。”他叹了口气,“少爷被打得好严重,别的地方不提,光肋骨就断了两三根,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同意老爷处置卞紫姑娘。” “那现在情况如何?” “老爷同意不送走卞紫姑娘,但少爷想要娶卞紫姑娘的话就先从老爷的尸体上踏过。”他补了一句,“这是老爷的原话。”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 “这位姑娘,你要抓的药已经好了。”老板将药包扎好递给了我,继续替齐扬开始抓药。“这位小哥,五副是吗?” “是,再给我拿些上好的人参来。”齐扬说:“有空你去看看少爷吧。” 我点头,“好。” 出了药铺,天空亮的有些刺眼,我抬手遮了遮,往玉珑说的那家布店走去。走到门口正准备抬步进去,却在看到玉珑身边那人时猛地停住了步子。 店内玉珑正微微踮脚,双颊泛红,满脸爱慕的看着身边的男子。而那男子一身白色锻袍,清隽的脸庞微带笑意,正如记忆里那般俊雅至极。 我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叫出那人的名字。 那人竟然是池郁。 ☆、二九章 我只愣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立刻收回脚躲到了门外,店内那两人并没察觉到这些,仍你来我往的继续交谈。 我靠在门上,呼吸竟有些不稳。 池郁为什么会在这里? 锦瑟呢?她也来了吗? 玉珑怎么会和池郁认识? 混乱间,我听到池郁正和玉珑道别,想也不想就躲到了柱子后面,等他走了之后才盯着他的背影出了神。 半年不见,他似乎一点都没变。 长发仍是用玉冠束起,身上还是穿着玉白色锻袍,背影依旧挺得笔直,一如在山上时那般清俊迷人。 师兄。 我张了张嘴,十分想对他叫出这两个字,最终还是无力沉默,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只能苦笑。 他自是不知这半年里我有多怀念山上的日子,虽然明知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却还是放不下的那种感觉。 我想念山上的空无一人,想念寥寂但安静的时光,想念疏离但还是一家人的他们。 虽然,他们没有我还是过的很好。 我眨了眨眼,努力消除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这样自哀自怜的情绪在我身上极少出现,也是被我所不屑的。 既然出来了,一切就得向前看,不是吗。 正当我发呆之际,玉珑从店里走了出来,脸上是未褪去的羞涩欣喜,见到我时讶异了一下,但立刻报以比平常更为甜美的笑容,“花开,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没什么,正准备进去找你。” “药抓好了吗?” “嗯。” “那赶紧回去吧,还得给主子煎药呢。” 我点头,从她手里接过了些许布匹。只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又叫她笑弯了眼,“花开真是个体贴的姑娘。” 我不傻,自然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十分愉悦,这恐怕跟方才与池郁巧遇脱不了关系。我又想到来时她跟我说的那个能与周卿言相比较的人,莫非她说的那人就是池郁? “我方才啊,巧遇到了一个人。”玉珑似乎知道了我心中所想,主动开了口,“就是我来时跟你说过的那位公子。” 这下可好,我不用再猜测了,玉珑欣赏爱慕之人正是池郁。 “没想到他也在金陵。”她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丝毫不遮掩对池郁的好感。 我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木木的点头,“哦。”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不然就能瞧瞧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她没有察觉我的不对劲,顾自说:“上一次相遇也有半年多了呢。” 原来早就认识了? “这位公子与主子也是旧识,上次遇见时,主子还帮公子的师妹解过围。”她说:“公子方才说是路过金陵,怕是要回京了吧。” 我......我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吗? 池郁与周卿言是旧识,锦瑟下山后遇上的绝美公子是周卿言,玉珑爱慕之人是池郁...... 池郁的情敌是周卿言,玉珑的情敌是锦瑟。 我克制不住干笑出了声,等回过神才发现玉珑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花开,你怎么了?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我心里苦笑,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却不料我下山后遇上的这群人,竟然和池郁与锦瑟也有关系......叫我如何能不震惊。 “没有。”心里虽然情绪万千,脸上却面无表情,淡淡的说:“方才在药铺遇到了杨呈壁的护卫,据说是被他爹狠揍了一顿。” 玉珑闻言愣住,脸上的欣喜褪下,隐隐有些担心的问:“被他爹打了?伤势如何?” “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她垂眸,“这样啊。” 我没空去想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还在思考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玉珑说池郁是回京,莫非池郁是京城人? 说来好笑,虽然认识六年,我除却知道他是我的师兄,并未主动去了解过他的事情,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这样想来,我确实不如锦瑟那般缠着他喜欢问东问西,也难怪他每次都愿意带锦瑟下山,却从未询问过我。 接下来我和玉珑都没再开口,各自怀着心事,一路步行回家。许是我今日脑中想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竟有些大意,直到走至静僻巷处才察觉了异样。 一路上恐怕不只我们两个人。 “玉珑。”我叫住了玉珑,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先回府。” 玉珑不解,但也知事情有变,点头说:“好。” 待玉珑离开之后我缓缓扫视了下周围,淡淡的开口,“出来吧。” 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笑,“想不到还是被你察觉了。”一身布衣的蒙面男子从角落走出,细长的眼睛闪着亮光,眉间满是戾气。“好久不见啊小姑娘,还得我吗?” 我自然记得他。那日将我从树上吵醒,见到我后又想灭我口的黑衣男子。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他缓缓走近我,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定,低低笑了了几声,好不阴险,“可算是找到你了,不然还真不好交差。” 我没有什么情绪的回道:“有何贵干?” 他冷哼一声,“这话问的好,姑娘可还记得那天你所救之人?” 救?我可不记得我救过谁。“不记得。” 他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冷淡,随即笑说:“姑娘又何必装傻,那日你救了程令又伤了在下,想装作没有这回事吗?” 这番话说的可真容易混淆视听,描述的似乎我才是作恶之人,他则受到无妄之灾。“我只记得那日有人吵醒了我还想杀了我。” “那日是个误会。”他赔笑,似乎想改变战术:“我以为你和程令是一起的,一时心急才出了手,谁知姑娘身手不凡,在下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我挑眉,“既然如此,误会也解开了,我先行一步。” “姑娘且慢!”他一声怒喝,显然有些按捺不住,“那天的误会解开自然是好事,不过还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做反应。 他眼神有些不耐,嘴里却依旧低声下气:“姑娘可否将程令给你的东西交给在下?” 这要求实在是叫我为难。“不行。” 他眼中闪过怒气,语气也有些冲了起来,“姑娘是故意想和我作对不成?” “自然不是。”我摇头,“他没有给我什么东西。” 他嗤笑了声,明显不信我的话,“这话说的好笑,你是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他会不将东西交给你?” 我实在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交给我?” “因为......”他顿了顿,阴阳怪气的问:“姑娘到底交不交出来?” “没有又如何交给你。” “好。”他不怒反笑,缓缓抽出手中长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也不跟我再废话,举剑便冲了过来。那日我和他虽有碰面却没动过手,今日一交手才发现此人武功最多只能算中上,而那日栽在他手里的程令内功显然深厚许多,这样想来,这人怕是有些手段。不过既然他想玩,我就陪他多玩一会。 如他所愿,我从一开始的紧密防守到松懈以待,他虽吃力应对一副招架不住的神态,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半刻钟后他招式混乱,我完全可以一招将他拿下,只是他想的恐怕也是这个,待我拿下他以为自己胜利之际,用藏在指间的毒针给我一针,然后便大功告成。 “这招实在有些卑鄙。”我捏住他的手腕,“那天就是这样让程令中毒的吗?” 他见招式被我识破,也不再伪装,冷笑着说:“想不到你年纪小小还有些本事,不像程令那个蠢货,念在兄弟之情还想放我一马。” “哦。”我冷淡的点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不屑的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人品虽然低劣,竟然还有些骨气。”我盯着他的眼,认真的说:“我跟你说过了,他没有给我任何东西。” 他移开眼,冷冷的说:“主上恐怕不会满意这个答案。” 主上? 我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里? 我松开手,“你走吧。” 他并没有离开,微微讶异,“你就这样放我走?” 我淡淡的说:“回去转告你那主上,东西我没有。” “我可不会感激你。”他阴冷的说:“下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下次他不拿我交差,估计那主上也不会放过他。“等你能打败我再来说这句话。” 他不再回话,死死的看了我一会,而后转身迅速离开。 我缓慢的转身,“玉珑,出来吧。”果然啊,不是主子的话就不会那么听从吗? 玉珑从巷口走了进来,满脸严肃,“花开,你见过程令?” 我已经懒得再去讶异了,“怎么,你也认识程令?”没想到路上遇到的一个死人也跟他们有关系,这世界到底是有多小。 她点头,柳眉轻蹙,“他......死了吗?” “嗯。” “没想到你竟然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她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也省的路遥和马力再去找人。” 也就是路遥和马力最近失踪是去找程令了? “先回府吧。”方才见过池郁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脸深思。 “好。” 回到风月阁后,正欲进梨映院,却见杨呈壁正一瘸一拐的准备进门,见到我时大喊一声,“花开,快来扶着我!” 我心中有些好笑,眼角却撇到玉珑有些闪躲,身子往我身后藏了藏。走近杨呈壁时却听他有些迟疑的对着玉珑说:“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三十章 这话听着倒有些轻浮。 杨呈壁似也觉得不妥,连忙解释:“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姑娘十分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你。” 玉珑闻言从我身后走出,掩唇轻笑,一副了然的神情,“杨公子。” 杨呈壁眼睛一亮,“我果真见过你吗?” 玉珑颔首,“公子经常和主子一起,自然跟我打过照面,怕是公子不记得罢了。” “你家主子是......”他看了看我,随即明白,“卿言?” “正是。” “这样说来也不无可能,不过像姐姐这般的美人我见过竟然没印象,实在有些奇怪。”他还是有些疑惑,“平常跟在卿言身边的都是花开,没想到还有其他人。” “花开负责主子的安全,我负责主子的起居饮食,公子对我不熟也是正常的。”玉珑示意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公子和花开慢聊,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好,姑娘慢走。”待玉珑走了之后,他才皱眉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除去面色有些虚弱,身子有些佝偻,其他还是比较正常,“听齐扬说你被你爹揍了一顿?”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嗯。”手指轻轻点了点胸膛,“肋骨断了两根,不过好歹是留了一条命。” 我自然不会错过他眼底的自嘲,只是父子间的事情,外人实在插不上嘴,“没事就好。”这次为了护住卞紫也算吃了点苦头,但不知卞紫对此有何感想? “那天的事情我都听齐扬说了。”他不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神情极度认真“花开,谢谢你。” “你和卿言,是我这辈子遇上唯二用真心待我之人。”他笑笑,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我何等幸运,能碰上你们这种舍身救我的朋友,而且还是两人。”他盯着我,郑重其事的说:“花开,只要我在一日,定会舍命保护你和卿言一日。” “哦?”我挑眉,似笑非笑的问:“就凭你这断了肋骨的身子?” 他知我是在调侃,“嘿嘿”一笑说:“不碍事,药用的好,恢复的自然快些。”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有些羞涩,“况且,况且这几日卞紫也在照顾我。”接着便是一副“你懂得”的神情。 我了然,这半月里果然发生了些不在预料中的事情,坏的有,好的似乎也有。“要进去吗?” “当然。卿言在吗?” “嗯。” 周卿言正在书房,见我们一起进门也不讶异,只淡笑着说:“呈壁请坐,身子好些了吗?” “没事,早没事了。”杨呈壁情真意切,“那日多亏了你和花开,若不是你们,我如今也成了焦尸一具。卿言,实在是谢谢你们。” “你我之间不须说这些。” “好,不说这些。”杨呈壁从腰间拿了个小铁盒出来,“这是芙蓉白玉膏,你等手上的伤痂脱落之后再用,用几个月伤就不会落疤了。” “多谢。”周卿言接过,“那日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杨呈壁点头,“嗯。说是前段时间作过几次案的赤焰大侠所为,应该是想杀万宝森,谁知我也在那里。说白了就是运气不好,赶上了。” 周卿言问:“官府抓不到人吗?” “是男是女都不知,更别提抓人了。”他无奈的耸肩,“算我倒霉。” 周卿言颔首,“人没事就好。” 他们似乎都相信官府给的回答,一致认为此事是赤焰大侠所为,只是上次清然明明说过,赤焰大侠每次下手必定只挑受害者落单之时,这次难道真的是失手?又或者这次根本不是赤焰大侠所为,只是被人搭了一把顺风车? 我默默瞧了他一眼,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是得罪了谁,才会遭来杀身之祸? 杨呈壁却不知我心底所想,兴致盎然的说:“对了,卿言你可知道慕容敛耀?” 周卿言点头,“西域商人,专门倒卖奇珍异宝。怎么,他来金陵了?” “正是,他明日要宴请金陵城内有名望的一群公子,我也收到了请帖。不知你是否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自然有兴趣。”周卿言笑说:“这人的宝贝虽然来路不明,但都是出了名的好货色,我倒想看看他明日会带哪些宝贝来。” “那一言为定。”杨呈壁大喜,“我也想去瞧瞧有哪些宝贝。明日傍晚我来接你,咱们到时候见。” 周卿言勾唇,长眸闪过一丝亮光,转瞬即逝,“一言为定。” 今日已是十月初九。 立冬一过,天气便倏然冷了起来。白日里阳光虽温暖,却依旧能感觉寒意正逐渐累积。街上的夏裙都已消失不见,孩童也换上了厚厚的冬衣,他们依旧打闹玩耍,丝毫不受季节的影响。 周卿言手中拿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这件是新衣裳吗?” “嗯。”我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玉珑替我做的。” “玉珑的手艺不错。”他轻啜了口茶水,白净的脸颊染上些许暖意,“天冷了啊。”他不再像夏日那般穿的明亮,换了一身绿沉色绵袍,领袖口以金线镶边,映着衣色分外好看。外面罩着一件暖白色披风,只用银线简单的勾了几朵牡丹,华贵却不显繁复。 门外齐扬已经到了。 他走近,伸手掸落我发上沾到的树叶,“下月跟我一起回去吧。”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终于要离开了吗? “这么冷的天,该钓不到鱼了呢。”他轻笑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钓不到鱼就不好过年了。” 他说的意有所指,我却不解他指的到底是什么,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风月阁外,杨呈壁一身藏蓝绵袍配同色系披风,卞紫一袭秋香色绵裙外罩淡紫色披风,两人站在一起,竟头一次有了般配的感觉。 杨呈壁和卞紫坐在一侧,我和周卿言坐在他们对面,正好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内。杨呈壁显然心情愉悦,与周卿言聊天的同时还照顾着卞紫。卞紫也难得不再多看周卿言,只安静的浅笑,和杨呈壁对谈时还会看着他的眼睛,与半月前对他的无视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样看来,虽然经历了一些事,总归是开始好转了。 至于我身边的这个人...... 相处已有半年的时间,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他。 若说他是好人,他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随时都在算计些什么。可若说他是坏人,到目前为止他又举止安分,仔细想想从开始认识到现在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从他待杨呈壁来看也不缺真情真意,兴许是我对他一直心存偏见,兴许他只是为人恶趣味了点,兴趣他是个不错的人。可我脑中又不停浮现他说的那句:他们都会后悔曾经谢过我,十分后悔。 我忍不住看了眼他,不料他也正侧脸看我。 “想些什么呢?”他眯眼,笑问。 “没有。”我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坐好,心里仍是那个疑问。 周卿言,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车驶了半个时辰左右停下,一下车就有人接我们到了内室,随后又领着我们进了宴厅。厅内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年轻公子哥,年纪都约莫在二十左右,正热热络络的互相交谈。我们进来时有不少人上来跟杨呈壁打了招呼,随即又各自分散开来,继续谈天。 “这样看着不像是参加慕容敛耀的宴会,倒像是参加什么相亲大会。”杨呈壁打趣说道。 “杨公子难道不知?”一名男子说:“今日不是慕容敛耀主持宴会,是他的独女主持。” “哦?不知道。” “慕容敛耀膝下只有一女,名为慕容臻,从小跟着她爹走南闯北,据说也是个人物。慕容敛耀去哪里都带着她,最近几场宴会都退居幕后,由慕容臻全权接手。还有,这几次邀来宴会的也都是些年轻的俊才,大家都在猜想慕容敛耀是不是借着宴会之名替慕容臻选女婿。你瞧今日有谁带了女伴来?” 这样说来,场内除去卞紫与我,其他几乎全是男性,再仔细看他们虽然热络交谈,脸上却都藏着不以为然,更有小心警惕。 “别说是女子,就是连朋友都不敢带,生怕被抢了风头。”那人故作潇洒的甩了甩额发,“不过像我这种嘛,即使带了朋友也不怕抢走属于我的风采。”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名奇丑奇胖的男子,“喏,那是我带来的朋友。” 嗯......你怎么不直接带头猪过来呢。 那男子的话算是帮我们解了惑,不过杨呈壁和周卿言此行并不为那慕容臻来,自然对这些没什么反应。等到管事模样的人安排众人坐好位子,大厅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一名女子从大门走了进来,她一袭男装,黑发用簪子束起,脸蛋算不上柔美但英气逼人,面对众人的视线面不改色,朗声道:“在下慕容臻,多谢各位今晚赏面参加宴会。” 她走至主座坐下,缓缓扫视了厅内一圈,最后停在周卿言身上:“周公子,好久不见。” ☆、三一章 听到这句话,厅内所有人都看向了周卿言,配合的露出了“咦?他怎么会认识慕容臻”的神情,包括杨呈壁和卞紫。 这所有人里自然不包括我。 池郁与周卿言认识,锦瑟与周卿言认识,程令与周卿言认识......慕容臻与周卿言认识又有何稀奇? 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是周卿言不认识的。 “慕容姑娘。”周卿言礼貌的回道:“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慕容臻虽面带笑容,却不知为何有点咬牙切齿,“如果可以,我倒是想永远都别见到公子。” 原本众人还在担心慕容臻和周卿言是否有情况,闻言松了口气,似乎解除了一大危害。杨呈壁则调侃的说:“卿言啊,你可没告诉我原来你和慕容姑娘这么‘熟’。” 周卿言笑笑,不再做声。 慕容臻见状也不再咄咄逼人,对众人说:“今晚家父身体欠佳,由我代他主持这次晚宴。这次展出的共有十五件宝贝,老规矩,每位公子都可鉴别真伪,待我叫出底价之后开始加价,一百两白银为一次价,不设上限。”她顿了顿,视线又定在周卿言身上,“还有,公子们应该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只有收到请帖的公子才可以叫价,其他不在请帖名单之人只能观赏此次展品。” 这话一出,那寥寥几个陪同而来的人都有些不悦,先前见过那奇丑奇胖的男子更是气愤的起身,“你这是什么破规矩,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只有看却没有出手的机会?” “那也不是。”慕容臻眼波流转,“你可以委托带你来的那位朋友帮你拍东西,但成交之后须多交给我物品百分之一的费用。只要你在宴上拍下一样东西,下次宴会之时就能收到我们的请柬,而且......你也可以继续带其他的人来,就像今天他们带人来一样。” 那胖子听后估计觉得百分之一的费用也没有多少,这才消怒:“这还差不多。” 说是规矩,说穿了无非是商人的一种手段。杨呈壁是受邀之人,周卿言是杨呈壁带来的,所以周卿言没有叫价的资格,只能委托杨呈壁替他叫价,拍下的物品要多付百分之一的费用。这费用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自然不算多,但对于挣钱的那方自然是积少成多,而对于受邀之人来说,少付这点费用则是身份上的优越体现。 慕容臻又问:“哪位公子还有疑问?” 无人发问。 “好,那就开始吧。”她拍了拍手,立刻有人端着托盘进门,“第一件,东洋伏天珠。” 下面是一连串的介绍,我实在懒得去听。在我看来,那不就是一颗普通的琉璃珠么?其他人却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就开始啧啧称赞,鉴赏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将它剖开看看里面的构造。幸好周卿言和杨呈壁没有这样,反倒是趁着这会功夫聊起了天。 “卿言,我倒是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什么带来的人只能看不能叫价。”杨呈壁解释说:“他只说可以带朋友一同来观赏。” 周卿言并不在意。“商人的手段罢了。” “你早就参加过吗?” “嗯,上次也是观赏而已。” “她似乎对你有些偏见?” 周卿言莞尔,“上次结束后她有问我为何不曾叫价。” “你怎么回答的?” “没有珍品。” “......”杨呈壁了然,“难怪她气的够呛。对了,你看那珠子怎样?” “一般。” 又过一会,“你瞧那金缕玉柙怎么样?” “弄件死人衣服回去做什么。” “那可是刚做成的,一共用了一千一百七十八片玉,每片玉间都用金丝钩连,做工十分精湛!” “还不是给死人用的。” “好吧......” 再过一会,“卿言,你瞧这幅画怎么样?” “年代虽久,画工一般,随便收藏还行。” “好吧......” 这样的对话重复出现,听得我有些晕眩。我也不勉强,直接了当的对周卿言说:“主子,我有些不适。” 周卿言没有多问,体贴的说:“哦?那出去透透气,早点回来。” 我默默退下,找人带我到了一处凉亭,大口呼吸了几下外面的空气,这才舒服了许多。只是清醒之后,脑中又无可避免浮现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昨日我是极为震惊的。 比较客观点的震惊当属程令的事情,当初不过是顺手救了他,甚至不能算是“救”——那时他已经身中剧毒,根本无药可救。仔细回想他死前确实想告诉我什么,但我根本不在意,只草草埋了他的尸体也未深究。如今惹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主上”,更离奇的是周卿言竟然也在找程令......玉珑应该已经将这事情禀告周卿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问过我什么。这程令后续之事,恐怕不会简单。 再者便是周卿言与池郁之事。听玉珑的意思他们早就相识,并且上次他看在池郁的面子上还顺手救了锦瑟。周卿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池郁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他相识?这里有一点,周卿言既然能救锦瑟就代表他身怀武功,平日里果然是装的吗? 这两件事情整理起来并不复杂,却叫我一头雾水,更重要的是,这些背后到底还藏了什么? 最后便是锦瑟的事情。 我承认锦瑟那日跟我说喜欢上其他人时,我并不以为然,只因在我心中池郁实在过于优秀,不论是外表亦或是人品。我也承认遇到周卿言时确实惊艳过,这种俊美到极致,亦正亦邪的男子是我不曾接触过的,但也危险的叫我无法产生过多好感。 我从未想过的是锦瑟喜欢上的人竟是周卿言。 若说那时候我坚定的认为锦瑟会忘掉山下那段巧遇,乖乖的回到池郁的身边,现在恐怕...... 这世上男子万万千千,为何她喜欢上的恰好就是周卿言? 周卿言像罂粟,不喜欢上的话还好,一喜欢上又怎么能轻易戒掉。 如果锦瑟忘不掉周卿言,池郁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些又干我何事? 沈花开,即使锦瑟和池郁不能结成连理,你和池郁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不会有结果啊...... 可是池郁,我当真喜欢你,以前喜欢你,现在仍喜欢你。即使不奢望也不会去努力和你在一起,但一想到你,胸口就会隐隐作痛。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在锦瑟受伤时也注意到我在痛的人。 “花......花开姑娘。” 卞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见她正有些犹豫的看着我。 “卞紫姑娘。” “你也不喜欢里面吗?”她走到我身边坐下,神情忐忑。 “嗯。” 她沉默了一会,鼓足勇气说:“你那天说的话......我有仔细的想过。” “嗯?” “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低着眉,语气十分平和,与半月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想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到底谁更值得我去珍惜。”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抿了抿唇,说:“这个......能请姑娘帮我交给周公子吗?” 我看着她,没有回话。 “姑娘放心,我以后会努力忘掉他,一心一意对杨呈壁。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做个了断。”她自嘲的笑笑,“事到如今,我要是还执迷不悟,岂不是辜负了杨呈壁为我受的那身伤。” 古往今来,苦肉计果然是最为有效。 “信,你还是自己交给他吧。”我起身准备回去,“你们的事情,由你自己来做了断。” 我一直很羡慕杨呈壁,羡慕他能这么执着的去追求一个人,如今他的坚持得到了结果,实在可喜可贺。而对于卞紫来说,坚持反而是错误,适时的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般说来世上之事根本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尤其是在感情里。 我与卞紫回去时,大厅比方才更为热络吵闹,等回到坐位才发现周卿言与杨呈壁之间竟起了争执。 “呈壁,我说了,那确实是李思捷的绝笔之作。”周卿言仍旧慢条斯理,眼神却明显有些不悦,“是真迹。” 杨呈壁也一改往常的随和,只差没有拍桌怒吼:“那是件赝品!” “是真迹。”周卿言一字一顿的说:“呈壁难道连这点都不信我吗?” “我......”杨呈壁欲言又止,可还是不松口,“那明明就是件赝品!” “好。”周卿言怒极而笑,“呈壁来说说如何判断出它是赝品?” 杨呈壁语塞,“这......” 周卿言见状笑了一声,“方才我将鉴定的结果一一告诉了你,你却一口咬定这是件赝品,说的出缘由也罢,可你却支支吾吾。你这样岂不是在怀疑我的本事?” 杨呈壁连忙解释,“我自然不是怀疑你,只是这副画确实是赝品。” “呈壁,”周卿言一脸傲气,显然对自己的本事十分自信,“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杨呈壁急的简直想要跳脚,“卿言,我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杨公子。”卞紫适时开了口,柔声劝说:“周公子在这方面比你要懂些,你就相信他的话吧。” 杨呈壁受了刺激,满脸涨红,脱口而出说:“卿言自然是比我要更懂鉴赏,只是这画的真迹在我爹那里,这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三二章 上回说到哪里来着? 哦。 说到我和卞紫回来,却见杨呈壁和周卿言为了一幅画的真假起了争执。周卿言看中那幅画,苦于没有叫价的权利想请杨呈壁帮忙,不料杨呈壁却固执认为那是件赝品,不肯替他出价。一来二去,周卿言也被惹恼,觉得他是在怀疑自己鉴赏的本事。卞紫见状劝了一句话,谁知杨呈壁却被逼急,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幅画的真迹在他爹手里,这里的这幅又怎么可能是真迹? “哦?”周卿言却不以为意,“那呈壁又如何得知,你爹收藏的那幅才是真迹?” “这......”杨呈壁被问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弱弱的说:“我爹收藏的自然是真品。” “是吗?”周卿言眯眼,似笑非笑的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太守大人也不见得次次都是对的。依我看来,这里的画是真迹,你爹手里的才是赝品。” “卿言,你怎么就不信呢,这幅真是赝品!” “呈壁,我替你看过那么多宝贝,有哪一次出过错?这次你该信我。” “你们两个别争了,冷静点。”卞紫看不过去,出声说:“周公子,我相信杨公子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至于杨公子......既然你说你爹手里的那幅才是真迹,何不将它拿出来让周公子鉴定鉴定?”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就解决了。 杨呈壁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可以是可以,只是那画被锁在水晶匣里,即使鉴赏也只能看不能摸,卿言,可以吗?” 周卿言勾唇,缓缓笑说:“能看......已足矣。” “那就这样说定。”杨呈壁总算松了口气,“卿言,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过那画之后绝不会再认为这幅是真迹。” 我分明看到周卿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我拭目以待。” 如此这般,这场晚宴就在两人什么都没出价并且还争执了一番的情况下结束。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周卿言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俊美的脸庞难得露出了无害的神情,只是这样无害的下,藏的又是什么? 我一直不觉得周卿言是个好人,无论是他喜怒无常的脾性或是不自觉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但目前为止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切的不好都是我在凭空猜想。我见过他拒绝卞紫时是如何的无情残忍,也见过他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搭救杨呈壁。我一度认为或许他对卞紫非常冷漠,但对杨呈壁却是真情真意。 可是方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似乎一直有意无意的引着杨呈壁说出那句话,虽然推波助澜的是卞紫那些话,可挖下坑的人明明是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玉珑跟我说了程令的事情。”他突然开口,并未睁眼。 “哦。” “他死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 “没有。” 他半睁开眼,慢条斯理的问:“是他没说,还是不能说话?” 我皱眉,仔细回想了下。这样说来,我见到程令两次,的确没见他说过一次话。第一次是在餐馆,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叫了一杯茶。第二次在树林里,黑衣男子虽然对他说了许多话,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中毒身亡前他似乎想努力出声,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便一命呜呼。 难道他真的如周卿言所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再联想他死前一直强调自己喉咙到胸腔的动作,莫非......他舌头被自己咬断吞了下去? 开个玩笑。 想来程令定是将重要的东西吞进了肚子里。 这种变态的法子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将东西封入蜡丸连上细线绑在牙上吞下,等要拿出来时只需扯住细线拉出即可,虽然不失为好方法,却极其痛苦。他吞下的比如是件重要的东西,不然那黑衣人也不会一直追我到金陵。现如今......恐怕周卿言也想要这件东西吧。 “想起来了吗?”周卿言慵懒的眯眼,“你该不会没拿那东西吧?” “什么东西?”我故作不解,“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程令确实没说过一句话,不过是不是如你所说那般说不了话,这就不知了。” “那就是没拿。”他低低笑了一声,“即使我问你他尸身在哪,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自然不会。 且不说他藏起来的是什么东西,目前想要这玩意儿的人一边是周卿言,一边是那黑衣人。我倒是笃定那黑衣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可也不敢确定周卿言就是好人。 这样的话还不如谁都不说,让那东西腐烂在程令的身体里。 “不说也不要紧。”周卿言闭眼,唇边噙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很快你就会主动告诉我。” 我心中的不安似乎更深了一点。 周卿言在计划什么,我自然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但是玉珑隐瞒我的事情,旁敲侧击确实不难。 “玉珑,你认识杨呈壁吧。” 正在替我换新被褥的玉珑僵住了身子,随即笑说:“花开,你说什么呢,杨公子和主子这么要好,我当然认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难不成你是指杨公子说我有些眼熟?”她背对着我,试图冷静的解释:“你也知道,杨公子这种青年俊才总归有些轻浮。” “我们在梨映院待了几近半年的时间,其中杨呈壁来的次数不下于二十次,但你没有一次在他面前出现过。” “你也知道我事情多,每次都不凑巧的错开了呢。” “玉珑,你分明在躲他。”我摇头,“那次他来我房中喝酒,你一听他在里面连门都不进,匆匆忙忙的走掉。昨日在大门口遇到他,你也是第一时间就躲到我身后。一开始我也只以为是巧合,直到昨天听杨呈壁说玉珑有些眼熟。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轻浮之人,这样想来恐怕玉珑真的瞒了什么事情。 “我......我......”玉珑试图狡辩,“我真的没有在躲他。” “你明知道这些不是用巧合就可以解释过去的。” 她沉默了会,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吗?” “我只想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要你这样躲着他?” “杨呈壁没有对不起我。”玉珑摇头,脸色苍白的说:“只是我跟他爹之间有些恩怨而已。” 我突然想起那晚杨呈壁跟我说的事情——他爹为抢一名女子,害死了她全家人,最后他偷偷放她走了,并且叮嘱她永远都不要回金陵。 杨呈壁三年前放走那女子,玉珑跟在周卿言身边三年......“你是杨呈壁放走的那名女子?” 玉珑闻言愣住,接着苦笑说:“原来你听他说起过这事情。” 我无意去揭她伤疤,但有些话不得不问清楚,“周卿言这次接近杨呈壁,是为了......” “你误会了。”她连忙打断,“当初作恶之人是他爹杨德志,跟他毫无关系。我之所以躲着他是不希望他误会公子,我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哪里能让公子为了我去做什么事。” “玉珑,除去你的因素。”我十分认真的盯着她,“周卿言接近杨呈壁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玉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笃定的说:“花开,公子要做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主子真心将杨呈壁当做朋友。不论你怎么怀疑主子,都不要怀疑主子跟杨呈壁之间的友谊。主子待杨呈壁如何,你应该最清楚。” 她这般斩钉截铁,倒是叫我稍稍放心了些,或许是我想的太严重?又或者我潜意识的不愿意去想,周卿言为杨呈壁做的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不管怎样,明日后我都会叫杨呈壁与周卿言保持距离。 今日天阴,风大,出门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今日又冷了些。”杨呈壁搓了搓手,看着阴沉的天空说道。 马车停在了琳琅斋前。 门口的小哥早跟我们混熟了脸,嘻哈哈的打过招呼后才领我们进了门。卞紫先前没来过这里,一路上虽然矜持,但也觉得新奇有趣。等知道杨呈壁是琳琅斋的老板后更是讶异至极,大大的满足了杨呈壁的虚荣心。 不过杨呈壁要带我们看的显然不是外面这些“普通货色”。 他叫我们先在外等待,然后便叫了蒋老板进屋,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杨呈壁想要地下室的钥匙,蒋老板知道他要带我们进去之后坚决不给,却被杨呈壁拿出主子的身份压制,蒋老板没办法,最终妥协。 杨呈壁出来时一脸洋洋得意,蒋老板却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满脸警惕的看着我们。 杨呈壁挥了挥手中的钥匙,说:“走吧。” 我跟上他们,却无法忽略身后那道尖锐的视线。这地下室里到底藏了什么,能叫蒋老板这样小心翼翼? 进了地下室之后,才知道蒋老板为什么不满杨呈壁带这么多人进来。这里的东西明显比上面的要珍贵许多——别的不提,上面的宝贝每一样虽然摆放整齐不见一粒微尘,但至少触手可得,这里的东西则全部都密封在水晶匣之中,别说摸了,连贴近看都是妄想。 周卿言背对着我,缓缓走过每一个匣子,低沉的念出一个个名字,“凤凰俦、闵犀剑、南海普天珠、棹木玉匣......”他最终停在了一幅画前,感叹的说:“西陲峡岭图。” 杨呈壁走到他身后,一脸骄傲,“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里的才是真迹。” “好画。”周卿言看的入迷,隔着水晶细细描绘着画,“不愧是李思捷最得意的作品。” “我虽不会看画,但也知道这个比昨日那赝品要精致的多。”杨呈壁得意洋洋。 周卿言缓缓扫视了一圈,“呈壁,你爹收藏的宝贝......还真是不少。” “我爹将这些当成自己的命一样。”杨呈壁换上苦笑,“今日要不是趁他不在,我才不敢带你们进来,被他知道可不好收场。这地方他也只带我来过几次,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别带外人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齐扬突然大声喊道:“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回来吗!”杨呈壁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拖着周卿言远离了水晶匣,“别让我爹看到你站的这么近,待会你们安静就好,一切由我来说。” 周卿言也微微讶异,黑眸却漾起笑意,在这样的时刻显得有些奇怪。 杨呈壁哪里有空顾得上他的怪异。 “怎么就挑这个时间回来!”他脸上有着惊吓,却还是安慰大家,“你们别担心,凡事有我顶着。”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门,似乎下一刻出来的是猛虎野兽一般。 门被缓缓推开。 进门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发虽已花白却精神十足,一看便是练武之人。他原本满脸怒气的瞪着杨呈壁,却在见到周卿言时瞪大了眼睛,接着一语不发,只死死的盯住他。 正当我们一头雾水之时,他竟然缓缓跪下,恭敬的说:“微臣见过丞相大人。” ☆、三三章 杨太守对着周卿言跪下,称呼他为“丞相大人。” 杨太守称周卿言为“丞相大人。” 周卿言是丞相大人。 除了他本人和杨太守,其他人无一不是满脸震惊,似是被雷凭空劈了一般,呆呆看着他出不了声。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包括我。 有些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似乎成真了。 “杨太守,好久不见。”周卿言像是没有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仍悠然自得的打招呼,“本官正想着找个时间约杨太守,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巧? 他竟然有脸说“巧”这个字。 难不成他以为现在是在大街上,而不是在琳琅斋的地下室里? 杨太守抬头,阴晴难辨的说:“卑职不知小儿最近的好友竟然是周丞相。” 周卿言勾唇,缓缓的说:“杨太守若多关心呈壁些,或许就不用等到今天才见到本官了。” 杨太守深深的看了杨呈壁一眼,眼里的情绪已不能用生气来形容,“小儿愚钝,若有得罪之处还希望周丞相见谅。” “本官与呈壁很好,杨太守不用担心。”周卿言笑的坦荡,“呈壁,你说呢?” 杨呈壁呆在原地,没有回话。 “丞相大人在和你说话没有听到吗?”杨太守大喝一声,“还不赶紧跪下!” 杨呈壁身子一震,怔怔的盯着周卿言的脸,然后跪下。 “草民见过丞相大人。”他眼中仍有震惊,不敢相信面前这人竟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他看了我一眼,似在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却只能呆呆的回望着他,无法出声。 周卿言伸手扶起他们:“杨太守,呈壁,不用如此多礼。” 杨太守并不扭捏,干脆利落的起身,而后笑说:“周丞相,这地方实在上不了台面,不如我们上去后再说?”他脸上虽带笑容,眼里却满是警惕与试探,“今晚卑职定要办场宴会,好好替丞相洗尘一番。” “我倒是觉得这里不错。”周卿言指了指周围的水晶匣,“说来不怕杨太守笑话,本官长到这岁数,都没见过这么多宝贝。”他低低笑了几声,“若不是遇到了呈壁,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 杨太守笑容一僵,“丞相的意思是,不愿意上去吗?” “不急。”周卿言挥手,走到一尊玉佛前,问:“杨太守,这件是什么宝贝?可否向本官介绍介绍?” 杨太守脸色暗了几分,却还是笑说:“一些不入流的玩意儿罢了,丞相若真想看,卑职府里还有更好的东西,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随卑职回府?” 周卿言挑眉,似笑非笑,“价值一座城池的玉佛竟被大人说成是不入流的玩意儿,大人好大的口气。” 杨太守眉头锁起,笑容缓缓散去,“看来大人不愿意去我府里。” 周卿言并不回答,转身又指着另一样东西,饶有趣味的问:“太守大人,这又是什么?” 杨太守看都不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能有什么意思?”周卿言一脸无辜,“只是十五年前被贼人所抢的贡品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本官有些惊讶而已。” 杨太守冷哼一声,“看来丞相大人是冲着这些来的。” 周卿言摇头,“不过十五年,太守大人都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 杨太守面无表情的说:“卑职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 “昭元二十二年,黎国向本国进贡礼品,共有黄金十万两、牛羊各一百只、汗血宝马十匹,另有十件价值倾城的宝贝。”他指向身后水晶匣,“十样宝贝里,这里有五样。”其中正包括了引起他杨呈壁争吵的西陲峡岭图。“护送进贡队伍的正是由太守当年带领的禁卫军队。二十二年七月十日,禁卫军在沙漠遭遇土匪,进贡礼品被洗劫一空,除去杨太守,其他禁卫军全部牺牲。”他笑笑,“杨太守虽护送贡品失败,但誓死保卫贡品的精神仍得到了皇上的欣赏,随后在国舅爷的提拔下更是一路高升,最后娶了国舅爷最小的女儿为妻,也算是成了一桩美事。” 杨太守假笑,“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亏丞相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是本官记得清楚,而是邱心霖邱副将记得清楚。”周卿言问:“杨太守可还记得邱副将?” 杨太守在听到“邱心霖”时瞪大了眼,随即冷冷一笑,“想不到他竟然没死。” “正是如此。”周卿言一副“恭喜你答对了”的笑容,“杨太守当日虽然心狠灭了所有人的口,却忘了检查是否有人还留着一口气。依我看来,太守那日应当才细细的检查一遍,对准每具尸体的胸口再刺一剑,确保没有活口后再回去。”这番话说的自然至极,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丞相花了半年的时间接近我儿,就是为了套出这些贡品所在?”杨太守不怒反笑,“丞相与我明明是一类人,又何必为难与我?只要丞相答应不说出今日之事,我定将这大恩铭记在心,好好感谢与你。” 于是这便是名目张大的行贿吗? “此言差矣。”周卿言微笑着摇头,“本官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杨太守大喜,“只要丞相大人想要,卑职就一定能替你拿到。” “哦?”周卿言危险的眯眼,笑说:“我要国舅爷的脑袋,你可办得到?” 杨太守的脸瞬间变冷,“看来丞相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看向杨呈壁,“壁儿,你可看见了你真心相待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呈壁早已呆若木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以及......伤心。 “卿言,你接近我真的只是为了调查我爹?”他颤颤巍巍的开口,脸色苍白如纸。 周卿言却无一丝愧疚,浅笑着说:“正是。” 杨呈壁还未说话,卞紫便带着哭腔的开口问:“那你一开始接近我......也只是为了认识杨呈壁吗?”她比杨呈壁好不到哪里去,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所以才一直拒绝我吗?”她喃喃自语,泪珠一颗颗滴落,“原来如此......吗?”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们?”杨呈壁面无表情,死死的盯着周卿言,“一开始就是你计划好的?” “是。” 杨呈壁咬紧了牙关,缓缓看向我,“那你呢,花开?” 我明明该开口说我不是。 我明明该辩解说我根本不知道。 我明明该大声斥责周卿言为什么骗了我们。 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我艰难的开了口,努力的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卿言抢过了话。 “我与你的关系,多亏了有花开才能有今天。”他走到我身边,对我温柔的笑了笑,“花开,你说对吗?” 我握紧了拳头想一拳打散他的笑容,最终还是松开,面无表情的说:“是。” 我又怎么能否认说不是。 即使我不知道他接近杨呈壁另有所图,即使我不知道他对杨呈壁都是虚情假意,即使我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我还是无形帮他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连冲进火场救我......也是设计好的吗?”杨呈壁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问。 他毫不犹豫,甚至残忍的说:“是。” 原来如此吗......什么奋不顾身,什么真情真意,都是他接近杨呈壁的手段而已。 “你这卑鄙小人,竟然这样利用我家少爷!”齐扬在一旁听得忍无可忍,拔剑就要冲上来,却被杨呈壁伸手拦下。 他颓然的笑笑,“齐扬,够了,都是我蠢......” “少爷!”齐扬咬牙,“是他......” “我说够了。”杨呈壁冷冷的喝道。 齐扬狠狠的瞪了周卿言一眼,正欲收剑便听杨太守说:“齐扬,杀了他。” 齐扬愣了愣,“老爷?” 杨太守阴森的说:“还傻站着干嘛,我叫你杀了他。” 齐扬看向杨呈壁,却见他正冷笑看着他爹,“你当日杀人灭口抢东西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有这天?” 杨太守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样对自己说话,等反应过来后直接过去赏了他一个巴掌,“你这个畜生!要不是你他又怎么能找到这里!” “是啊,多亏了呈壁。”周卿言悠悠接口,“将太守大人的府邸都搜了一遍还是找不到东西,原来是藏在了别处。” 杨太守怒红了眼,阴声笑说:“不瞒丞相大人,卑职藏东西的本事高,藏尸体的本事更高。”说罢一手夺过齐扬手里的剑,直直朝周卿言刺了过去。 我并没有动作。 我为什么要动作。 我此刻的心情如杨太守一般,恨不得亲自拿剑了解了他的性命,他杀了他,或许更符合我的期许? 杨太守出手狠辣,对准周卿言的心脏刺了过去,周卿言稍稍侧了侧身,却不躲开。直到利剑刺入肩膀,鲜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滴了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 “沈花开。”他似乎不觉得疼痛,不顾杨太守的讶异伸手握住了剑身,将它缓缓从胸前拔出,而后咧开嘴角看向了我,俊脸笑的比往常都要灿烂,“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吗?” 我自然知道谁是主子。 我也知道这人难以捉摸,却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 我更知道得罪了他,就没有任何方法再去救杨呈壁。 我夺过了杨太守的剑,开始跟他打斗。曾经的禁卫军头领虽已步入中年,却依旧身手不凡。我机械的跟他过招,却无法无视周边的一切。 杨呈壁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眼中一片死灰。齐扬待在他身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卞紫跌落在角落暗自垂泪,伤心欲绝。而周卿言站在一旁,不顾手上一直流血的伤,满目含笑。 直到路遥带人冲进来将所有的人都带走,我都还没回过神。 直到周卿言附在我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花开,金陵之行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你。” ☆、三四章 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对人用情。 即使在山上阿诺对我亲密无间,我也做不到毫无心防的将阿诺当成最亲密的朋友,现在想来,一方面是因为他太小,一方面则是他跟我并无相像之处。阿诺就像清然,喜欢缠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为其他,因为好玩。 直到遇到杨呈壁。 最初我并未正眼看过他,对卞紫的纠缠不休只让我对他十分无感——是的,连厌恶都算不上,只有无感。我原以为这是个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人,直到和他慢慢接触,才了解到这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浅薄轻浮,更多的是由于不够优秀而表现出的笨拙和努力。 优秀的人总是独天得厚,不用努力便可以得到想要或不想要的东西。普通人却没有这样的优待,总是要付出比他们多或者更多的努力才可能得到。 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爱自己,并且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自己。所以即使我喜欢池郁,却不愿意委屈自己去祈求他对我的回应,在我的认知里不会存在放下自己而去爱人的事情。 杨呈壁的情况跟我很像,只是像而已。 他喜欢卞紫,愿意竭尽全力的付出以求得她对自己的好感,即使被无视、被羞辱、被伤心,也不曾放弃。 我佩服他,他能做到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我也佩服他,能毫无保留的将我当做他的知心好友。 我问自己何时才将他当做自己的好友,得出的答案竟是他一次次被卞紫拒绝后对我的诉苦、以及那日晚上来我房里对我哭诉他的过去之时。我觉得好笑,我与他的友谊竟然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我也觉得歉意,我一直作为旁观者看着他的喜与乐,却没同他分享过自己的任何事情。 即使这样,我也得到了他的友谊。 然后,我什么也没帮上他。 不知道周卿言原来接近他有所目的,不知道周卿言设计了那一场局是为了钓鱼而收网,不知道周卿言乐于看到我与他交情渐好,更便于实施自己的计划。 我不恨周卿言,身居高位,手段必不可少。我只是厌恶他理所当然的利用,仿佛我和杨呈壁间的惺惺相惜都是个笑话。 回想起来,作为朋友,我实在太失败。 直到现在,我的脑中还一直浮现他在地下室看我的那一眼,如此心灰意冷,如此失望透顶。 生平第一次,我有了愧疚的感觉。 我去找了卞紫。 杨呈壁坚决否认卞紫和自己有关系,甚至怒斥她是倒贴上来的风尘女子,暗地里却眼神哀求的看着周卿言,照我说来,真是毫无尊严,为了他想保护的那个人。 周卿言或许看到了他的祈求,或许没有看到,只淡淡的挥了挥手,放走了卞紫。 卞紫的眼神我也记得,愤恨,无力,心碎,绝望。 正如她此刻的看我的神情。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打开门,姣好的容颜憔悴不堪。 我没有说话。 从前的卞紫总是穿得精致美丽,即使伤心也光彩动人,如今却换上一身素衣,再也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是他叫你来的吗?来看看我有多么凄惨,有多么悔不当初?”她开口,泪水也随着话语落下,“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弃他,在我好不容易决定跟着杨呈壁,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他这样做,是否成就感十足?” 卞紫不是个聪明的人,从她此刻还在纠结于周卿言为自己带来的伤痛便可得知。客观来说,周卿言并不将她当回事,在这件事情里她是颗棋子,我也是颗棋子,周卿言这种人对于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有的只是利用。 多情的人问无情的人为何这般冷漠残酷,从来都只是给自己多添些伤心难过而已。 “你为何就不能好好承认,他根本不在乎你?” 卞紫咬了咬嘴唇,冷笑说:“你说的倒是简单,你又如何能懂我的感觉。” “我为何不懂?”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与那人朝夕相处六年时光,难道还比不上你认识周卿言这短短半年?” 卞紫愣住,随即别过眼,“他可曾对你这般无情无义。” “不曾。” 她松了口气,“那不就......” “因为我从不自取其辱。” 她胀红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冷漠的说:“明知他不喜欢你,还要一次次上前自取其辱,末了又要怪他冷漠无情。这本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怪罪于他?” 她语塞,“我......” “我不喜欢周卿言,非常不喜欢。但与他的卑鄙相比,却更不欣赏你这种怨天尤人” “我......我有那么差劲吗?”她眼眶泛红,似是不能接受我这般刻薄的话语。 “在杨呈壁眼里,你是最好的那个。”我并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只是如实描述,“明明有他在你身边,你却还是惦记怨恨周卿言,这才是我最为不解的地方。” “你从前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卞紫擦干了眼泪,喏喏的说:“兴许我只是迷惘而已。” “迷惘?”我低低笑了几声,“我只问你一句,如若现在我可以让你留在周卿言身边,你是否还是觉得心动?” 她张了张嘴,眼中有着犹豫,最终伤心的说:“如果可以,我只想当昨日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与杨呈壁好好过下去。” 她知道这是我想听到的话,只是...... “卞紫,杨呈壁是人,活生生的人,你永远这样,他也会有变心的那天。”我说:“那个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她脸上有着疑惑,慢慢浮上一丝喜色,“你这意思是......”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会再来看你,你以后珍重。” 她握住我的手,“如果有机会,我会珍重。” 离开时天已变黑。 冬天的路上行人寥寥,风刮到脸上有些疼。我揉了揉脸,跑到路边的包子摊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捂在手心里好歹暖和了些。我一口一口吃完了包子,直到肚子开始有饱胀感,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洗了脸洗了身子,收拾好一切后睡进冰冷的被窝,等到被窝温热,然后缓缓入睡。 半夜醒来时周遭一片安静。 没有虫子的鸣叫,没有风刮过的声响,没有醉汉胡言的乱语。 我起身穿好衣服洗好脸,打开门时不出所料见到了路遥与马力。 “沈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路遥对我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硕大的身躯挡在我面前,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我想绕过他继续前进,他却跟着我移动,继续挡在我身前。我再移,他再动,如此这般,第五回的时候马力终于阻止了他。 “路遥,停下。”马力伸手挡住他,冷静的看着我,“沈姑娘,你知道我们不能让你出去。” 我笑了下,“你觉得你们能挡住我吗?” 路遥闻言大怒,恨不得冲上来给我一拳,“你别太嚣张!不然咱们来比试比试,看我不把你打趴下!” 马力却依旧冷静,“如有必要,我们会歇尽全力拦下你。” “真是忠心的护卫啊。”我无意为难他们,况且他们的目的也实在明显,“今晚之后,我会将程令的事情告诉他。” 马力让开了身,“外面天黑,姑娘要小心。” 看来程令藏起来的东西果然很重要,不然又怎么能轻易的换到杨呈壁的命? 路遥还在嚷嚷,“这么轻易就放她走?好歹也要比划几下先!” 马力没有理他,说:“姑娘慢走。” 想我一来金陵时便丢了钱袋,那摊贩老板跟我说没钱别想着去衙门,那日我没去,半年后却终究还是去了,而且去的还是衙门的大牢。 进牢房并不难,只要收拾了那些不是在打盹就是在赌博的狱卒即可,其他犯人的起哄无视便好。杨呈壁并没有被关在普通的牢房里,而是和齐扬一起被丢进了禁言石室。我想约莫是因为齐扬太过聒噪,引得其他犯人有意见了吧。 我透过门上的小洞看到齐扬正趴在墙上,一边敲墙一边听声音,杨呈壁则背对着门躺着,看不到神情。 我站到禁言石室前停顿了许久,最终拿剑劈开了锁。 齐扬停下动作,震惊的看着我,杨呈壁则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你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齐扬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怎么有脸来!” 平日里我还能耐心听他的啰嗦,今日却懒得多言,直接劈晕了他丢在墙角。即使这样,杨呈壁还是没有反应,依旧背对着我,当我是空气一般。 我走近床畔,开口叫他,“杨呈壁。” 他呼吸渐促,却没有回应。 “你不必这样对我,我根本不亏欠你任何东西。”我懒懒的说:“一直以来都是你主动与我交好,我从不曾要求你将我当做你的知心好友。” 他身子一震,立刻起身气急败坏的吼道:“是是是!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都是我缠着你自以为你是我的好友,都是我蠢我被利用了也是活该!” 他面色虽差,吼人的声音却不小,比起昨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上许多。 我摇了摇头,“还是这般经不起激。” 他冷哼了一声,别开脸说:“你管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这般小儿心性。” 他继续冷哼,“要你管。” “昨日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褪下笑容,换上认真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不是同一种人。” “他”自然是指周卿言。 杨呈壁动了动嘴,没有开口。 “如果说因为我你才更相信周卿言,情有可原。但周卿言要做的事情跟我并无关系,你应该也能分的清楚。”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转过脸,说:“我知道你和他不是一种人。”他抬头,认真的看着我,“我昨日非常生气卿言利用我,更气的是你跟他一起欺骗了我,可静下心来想想,你不是那种人。”他苦笑了下,“我一直都知道卿言聪明绝顶,原先想着要图什么便图吧,钱财之类的都是身外之物,却没想到他的心眼原来在我爹身上。我也没想到我爹以前竟然做过那样无耻的事情,导致我现在陷入这样的困境。以前他仗着那贱人是国舅的女儿就横行霸道,如今碰上了卿言,也可算是一物降一物,真是大快人心。”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真真切切的愉悦,一点都不像是玩笑,“那贱人是国舅之女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一个孩子,还不是保不住她那如意郎君。” 我不想他纠结在这个话题上,提醒他说:“时间不多,走吧。” “我不走。” “莫非你在想,我放你走我必定要遭殃?”我挑眉,“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 他闪躲的别开眼,结结巴巴的说:“才、才不是。” “天真。”我说:“你以为没有他的同意,我能来这里带走你?” 杨呈壁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自然。”这句话确实不假,虽然是用程令的消息来交换,但毕竟由周卿言默许。 “卿言......”他低低叹了口气,“如若可以,真想和他做真正的朋友。” 也只有他才会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愿意和周卿言做朋友。“走吧。” 他起身,“那个,卞紫......” “跟我走就是了。” 他松了口气,又指了指墙角那人,“他......” 唉,聒噪的拖油瓶。 我将齐扬弄醒,带着他们出了大牢。衙门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我们到时卞紫从车内探出了头,接着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杨呈壁见状连忙跑到她身边柔声安抚,结果便是惹得她哭的更凶。 “这样很好,不是吗?”齐扬难得正经了一回,“老爷在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少爷和卞紫姑娘在一起的。” “走吧。”我对他说:“带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 “好。”他郑重的点头,“你自己也保重。” 齐扬赶着马车出了巷子,杨呈壁和卞紫还探头在外看我,嘴里那声“谢谢” 听不到却看得到。我站在街上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中。 “出来吧。”我在空旷的街上开了口,“不跟他道一声别吗?” 有人从身后走出,慵懒的说:“有缘自然再会相见。” “是吗?”我淡淡的说:“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再见面。” 他走到我身旁,笑说:“还真是有情有义。”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我带你去找程令的尸体,你放他们走,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他们。” “永远?”他故作讶异,随即邪邪的说:“这样的话,程令的尸体可不够。” 我咬牙,抬头看他,“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他挑眉,俊脸在月光下更显魅惑,“花开,我要你。” ☆、三五章 “你要我?”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问:“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愣了下,“我要你......做什么?”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在安静的午夜大街上显得分外突兀,“我要你做什么吗?” 我没有被他的愉悦感染,面无表情的说:“要我做什么开口便是了,不用拐弯抹角。” “你倒是利索的很。”他止住笑,饶有趣味的说:“要你做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你就不曾怀疑过我要你是因为对你有情?” “情?”我怪异的看着他,“你对我用情?” 他点头,“正是。” “什么情?”我冷静的说:“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自然是爱情。”他说的流畅至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不打算遮掩自己的不以为然,“你不如跟我说牛正在我上空飞过,也好过这个笑话,冷的一无是处。”杨呈壁如此待他都能被他利用,卞紫苦苦追求于他也未得到他正眼瞧过,更重要的是,即使他利用了其他人,他也能毫无愧疚之心,视一切为理所当然。别说爱情,在他身上,我甚至怀疑是否有“情”这字的存在。 “花开,我就是喜欢你这副模样。”他低垂眼睑,眼神专注的盯着我,“小小年纪却没有世俗女子的自作多情,叫我好生佩服。” 不自作多情是因为我一直都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再问你一句。”他伸出手指,撩起我胸前一缕发丝把玩,“我这样对你和杨呈壁,你可恨我?” 我只想了一下,便诚实的摇头,“不恨。” 我厌恶他的手段,却不恨他这个人。 一面极度厌恶他利用别人,一面却克制不住的佩服他这种心态。着实天上地下,唯我独是。 世上能做到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周卿言一个。 他是强者,真真正正的强者。 我佩服强者。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他又低低的笑了起来,“沈花开,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独一无二?” “这世上无论谁都是独一无二。”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摇头,“我原以为你对事冷漠,却不料你重情重义,我原以为你经过昨日之事,说不上对我恨之入骨,但难免会带上私人情绪,没想到你竟能跳脱开来,冷静看待此事。你若身为男子,必有一番作为。” 能得到周卿言如此夸奖,实在是我的荣幸。只是......“我依旧讨厌你。”我眼都未眨,如是说道。 他不以为意,笑说:“讨厌我又如何,只要能为我所用便可。” “我何时才能恢复自由之身?” 他想了下,没有给我确切的答案,“等到我愿意让你走的那天。” 我与他签了三年长约,如今又因杨呈壁的事情要我继续留在他身边,想来恐怕不下于五年。这样一来,我原先周游各地的打算......何日才能实现。 我躺在床上睁眼放空,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切似乎都已风平浪静。 杨呈壁不会再突如其然的来找我,卞紫不会再向周卿言哭哭啼啼,周卿言也不用再费心设计与杨呈壁一次又一次的相聚。 花开,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对人用情,尤其是周卿言身边的人,以防真有一日对他恨之入骨。 对人用情不好,对人恨之入骨更不好,对周卿言这种人恨之入骨则是不值。 一个人独善其身,何其自在。 玉珑在门外敲门,“花开,在吗?” 我起身,“进来。” 玉珑推门进来,表情有些忐忑,“花开......” 我走到桌边坐下,“坐吧。” 她在我身边坐下,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我替她倒了杯茶,主动开了口,“是为了周卿言的事情吗?” “花开,我没有骗你,我真不知道主子要做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当初了主子回来只说皇上给了他半年的时间休息,接着便带我们来到金陵游玩,谁知他暗地里还是在查案。” 我耸肩,“我相信你。”周卿言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一一禀告他们。 “真的吗?”她松了口气,继续说:“其实主子并不是个坏人。” 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再说这句话,可信度实在太低。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还是要说。”玉珑低眉,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杨呈壁放我走后,我因为怕被追捕,所以扮成了疯疯癫癫的乞丐以求保命。从金陵到京城,一路上对人行乞,有和颜悦色之人,也有朝我吐口水骂我的人,那几个月里,我当真见过了世人百态。我原以为最遭的不过如此,却不料在京城遇上了一帮乞丐,见我是个疯婆子竟然想......”她顿了顿,厌恶的说:“即使我丑陋不堪肮脏不已,那帮畜生也想占我便宜。他们拖我入了巷子,不管我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我走,我大声呼救,也有人好奇的走到巷子看个究竟,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相救,都只当看戏一般看了一眼就走。” 她脸上浮现一种悲凉,“你可知那时的我有多么绝望。” 我能想象到那种情况下她的心情,大仇未报,清白也将不保......身为女子,天生的弱处实在太多。 “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咬舌自尽。”她苦笑,“然后便见那些乞丐一个个的被人踢开,像破娃娃般躺在地上不能动弹。那人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丢在了我身上,对我说:‘如果没死,就将披风盖好。’”她想到这里笑出了声,“是不是听着十分无情?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天籁之音。” “我抬头时才看清他是什么模样,说实话,看着的确不像好人。”她喝了口茶水,“他见我还有意识,笑了笑又说:‘愿意跟我走吗?’我明明觉得他很危险,却不自主的点下了头,似乎看到了他的笑便无法再拒绝什么。” “我选择了跟他走,成为了现在的玉珑,代价则是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再去执着。”玉珑眨了眨眼,泪光隐隐浮现,“我舍弃了为爹和娘报仇,换来了现在的安稳生活。如今主子抓了杨德,虽然不是为我,却也让我了结一桩心事。” 她垂眸,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主子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依玉珑的话来说,周卿言确实做过好事,但这是在玉珑不计较他所得的情况下而言。对周卿言来说,只是随手救个人便有了个美貌贴心的丫鬟,并且忠心耿耿,何乐而不为?不过对于玉珑来说,也的确不用去计较周卿言的目的,只要结果好便是好。 “我知道主子很看重你,所以不希望这件事让你对他产生偏见。” 何来偏见之说?我对他的不喜从来都是正面得出。 “我也明白这点事情不足以让你对他改观,但只要你和主子慢慢相处,定能发现他好的地方。” 他好又与我何干?我和他不过是主子与护卫,保持这层关系便是最好。 “明日我们便要准备回京了,不过主子和你还有路遥会另外离开,希望你能好好替我照顾主子。” 照顾这事情我干不来,我所能做的只是保护他不挂掉而已。 “我得回去了。”玉珑擦了擦眼泪,“主子今日出门救了个姑娘回来,我得回去照顾她。” 我点头,“好的。” 玉珑起身往外走,嘴里还说着,“说来也巧,主子半年前在临安救过她一次,如今在金陵又救她一次,看来和主子缘分不浅。” 我闻言霎时间愣住。 玉珑说的这人难道是...... “这姑娘是不是你前几日在布店遇上那男子的师妹?”我抓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问道。 玉珑惊讶的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况且,你那日不是没有看到池公子吗?” 我哪里还有时间跟她解释这些,“那位姑娘现在在哪里?” 她见我反常,也不再多问,“我正好也要去那里,你跟我一起来吧。” 我与玉珑到那里时,还未进门便听到有女子娇声在说:“我师兄在忙,所以才一个人偷溜出去玩,谁知道又会遇到危险。”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是谁? 我未打招呼便推开了门,眼神定定的落在说话那人身上。那人见到我也是一愣,随即欢喜的叫道:“花开!” 周卿言习惯性的眯眼,视线在我和锦瑟间来来回回,“你们两个认识?” 我还未开口,锦瑟便抢着说:“何止认识,对吧花开!” 周卿言似笑非笑的睨着我,“哦?” 我恭敬的低头,“多谢主子救了舍妹。” “妹妹?”玉珑惊讶不已,“这位姑娘是花开的妹妹?” “正是,而且是亲妹妹。”锦瑟笑眯眯的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欣喜的说:“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我对周卿言说:“主子,能否让我和舍妹单独待一会?” 周卿言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却没有多问,只颔首说:“那我们就出去了。” 他带着玉珑离开了房间,屋内只剩下我和锦瑟。 锦瑟虽然欢喜,却仍有些不悦的说:“花开,你是在太不够意思了,刚过完十六岁生日就抛下我们所有人下了山,半年里毫无音讯,若不是我今日被周公子所救,恐怕也不知道你竟然在周公子身边。” 锦瑟这番话,说的似乎待在周卿言身边是件极为幸福的事情一般。她自然不知他的脾气有多么阴晴难辨,也不知我在他身边被利用了多少回,更不知下山那事并不是我所愿,而是娘开口叫我离开他们。她似乎也忘了我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了什么事情。 也罢,记性不好的人,知道越少的人,总是活的更为开心。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松开手,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你看这身衣服好看不?” “嗯。”她今日穿了一身桃色绵裙,领口一层白色绒毛,映的她姣好的容颜更为活泼可爱。只是这与她在金陵有何关系? “我听人说金陵出产的布是全国最好最漂亮的,于是让师兄带我来这里做几身衣裳,谁知道一来这里就生了病,久久都不见好,这身布还是师兄替我去挑的呢。”她得意的再转了个圈,“你说师兄挑的怎么样?” “极好。”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玉珑会在布店遇到池郁,但锦瑟又不在身旁了。原来他们俩是一起来的金陵。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花开,那个......” “怎么?” “师兄这次带我下山,是为了带我去京城见他爹娘。” 我心里一震,面上却努力扯出笑容,“这样吗?不错。”池郁终于要带她去见爹娘了吗?估计很快也就要定亲了吧。 她脸上却有着苦恼,“可是,可是......” 我见她这副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可是什么?” “花开,我记得你在山上时对我说的那番话。”她幽幽叹了口气,好不为难,“你走后的半年里,我也很努力的去忘掉周公子,和师兄好好相处。今日之前,我真以为我已经忘了他。” 锦瑟说这番话的意思是......“锦瑟,你今日根本没有昏迷,是故意昏倒的?” 她诧异了下,很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花开,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她不知所措的绕着手指,“我只是想和他多相处一会,多了解他一点而已。” 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说她,“你当真记得我那日说的话?那你可记得我曾提醒过你,你身边还有个师兄?” 锦瑟有点被我吓到,“花开,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说笑而已,我当然记得我有师兄。” 说笑?“如果是说笑最好。”我冷淡的说:“锦瑟,别做出糊里糊涂的事情。”在池郁要带她回去见爹娘的当下,她竟然还对周卿言念念不忘,如果是真的,该是多么糊涂的一件事。 她吐了吐舌头,撒娇的说:“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也不在这里待了,师兄还在客栈里等我呢,再不回去他该着急了。” 她抱了我一下,又如蝴蝶般轻易的跑到门口,似是玩笑的说:“如果是师兄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喜欢他了呢?” 她说完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根本不打算听我的回答。我只能原地叹了口气,暗暗想着明日我们离开金陵后,事情会有一些转机。 我没想到半夜里有人敲开了我的门,而那人竟然是.....池郁。 深更半夜里,他就那样悠然自得的站在门口,温柔浅笑的看着我说:“花开,总算找到你了。” ☆、三六章 我此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我喜欢池郁毋庸置疑,迷恋他曾带给我的温暖,却也怨过他利用我来刺激锦瑟,只是半年前的难过到此刻竟然淡了许多,平日里的想念到真正见了面时,也只化成一句淡淡的“师兄。” 他似乎已经习惯我的冷淡,低低叹了一声,说:“半年不见,还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仰脸看他,他也与半年前毫无变化,仍是那般温文儒雅,清俊的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他。 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我木然的摇头,突然想起那日离开时在他门前放下的木雕,不知他是否察觉了......这般想着,却又立刻否决。知道了又如何,那日我对他的喜欢便已经埋了起来,一心祝福他和锦瑟能百年好合。 只是说到锦瑟...... 我眼神微冷,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随便找个人问下不就知道了。” 我皱眉,“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他愣了下,莞尔笑说:“花开,你竟然变了。” 我低头看了下自己,“哪里?” “下山不过半年,气势竟然凌厉了起来。”他仍在笑,眸色却渐渐变深,“是由于跟在他身边的缘故吗?” “师兄看错了吧,我还是和从前一样。” “兴许。”他看了眼屋里,缓缓的说:“花开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这才意识到竟然让他一直站在门口说话,连忙请他进屋,“师兄请坐。” 池郁在桌边坐下,细细打量了屋里一番,“今日锦瑟回到客栈便有些心神不定,我料想她肯定遇上了什么事,一问才知道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因为碰到了我,所以才心神不定吗?恐怕我只是附带,真正叫她心神不定的另有他人。 我又想到她离去前说的那句话,什么叫做“如果是师兄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喜欢他了呢?” 我怔怔看着池郁,难道锦瑟心里想的是......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池郁有些莫名,打趣说:“难不成是想我了?” 我却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如果锦瑟当真那样想,池郁可就悲惨至极。都已经到了要带她回去见爹娘的当下,她竟然还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叫人.....叫人无法接受。 我还记得那日她在月光下抱着池郁,信誓旦旦的说从今往后只喜欢他一人。可再见周卿言一面,她却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心里想的念的又是另一人。 我不信聪明如池郁会没发现她的改变。 罢了,发现了又与我何干,他们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从方才起就一句话不说,在想什么呢?”池郁拍了拍身边凳子,示意我坐下,“小白和淘淘呢?” 我从床底将笼子拿了出来,笼内小白和淘淘正相互依偎睡的正熟,自然不知道久违的池郁正看着他们。 “好些日子不见,这两个小家伙也长大了些。”池郁打开笼子摸了摸他们,见他们没反应又将门关上,放到了桌旁。 “嗯,确实长大了些。”我虽然当了护卫,但给他们吃的丝毫不差,加上清然喜欢逗弄喂食他们,这半年里它们可是幸福至极。 “你呢,花开。”他笑着,清隽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更为温暖,“这半年里过的怎么样?” 我看着他,一瞬间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下山、钱包被偷、来风月阁、跟随周卿言、认识杨呈壁......只是最终也只是短短的一句,“挺好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说:“对我也还是这么言简意赅。” 我低着头,不住的拨弄着手指,“师兄呢,过的怎么样?” “老样子。”他笑笑,墨黑的眸里似乎有些落寞,“除去身边没有花开,一切都是老样子。” 这句话说的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只是他的话,我已经不会再去当真。 “师兄认识周卿言吗?”我自然没忘记玉珑上次说的那些话,周卿言与池郁早已认识。但周卿言贵为丞相,自然不会与普通人结识,那么池郁又是谁? “嗯。”他笑容淡了下来,“说到这个,你怎么会在他身边做事?” 我替他倒了杯茶,“机缘巧合。”我与周卿言间的事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他沉默了一会,“花开,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愣住,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修长的手指略过我胸前的发丝,最终还是空着收回手,“他太危险。” 他叫我离开周卿言,因为他过于危险。可他又怎么知道,对于我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你现在不用回答我,”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试图消除我的焦虑感,“今天我先回去,明日同一时间我会再来,到时候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起身跟在他身后,“师兄,慢走。” 他走到门口时停下,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花开,待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好吗?” 我在心底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待在能看到你的地方,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 我从不怕周卿言无情,我怕的是自己对你多情。 只要远离你,我就能慢慢忘掉自己对你的喜欢,一点一点,直到那些喜欢成为记忆中的美好片段。然后终有一天,我会遇上另一个人,或许不再有这样美好的爱恋,但却愿意和那人共度一生。 我没有告诉池郁,第二日我便要跟着周卿言一起离开。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应该明白,我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娘当时的做法没有错,我离开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三人的关系里,我的位置实在太过尴尬。 我走的时候,天空难得放晴了一回,阳光暖暖的洒在每个人身上,连带让心情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武夫人似乎早已料到我会离开,对此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只叫我出了事情尽管回来找她。清然则是哭哭啼啼,十分不舍我的离去,非让我保证以后每年都要回去看望她一次。 真是个长不大的姑娘。 不管如何,我今日就要离开这个待了半年的地方,以后的路是怎样,我心里也没有底。不过有一样可以保证,那就是跟着周卿言,生活绝对不会平淡无奇。 被刺杀被谋杀被暗杀什么的,应该不会少吧。 玉珑晚我们一日跟着马力还有大部队回京,这边只有我、周卿言以及路遥,三人去找程令的尸体。路遥充当马夫,我和周卿言则舒适的在马车内休息。 昨日之事,周卿言并没有多问。他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关心,只关心程令的尸体在哪里。 这样对于我而言是极好的,不要再过问我的过去,只在乎我的当下与未来。 马车在路上驶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在荒野林间停了下来,路遥开始生火做饭,动作娴熟利落,实在叫我有些吃惊。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路遥不耐烦的瞪我一眼,“没见过男人做饭啊?” 我诚实的摇头,确实没见过,而且还是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做饭。 “没见过世面。”他啐了口唾液,恭敬的喊道:“主子,可以用饭了。”随即又递了碗给我,“还不给主子盛汤?” 我看眼那碗,绕过身去替自己盛满,他见状大怒,“嘿你个臭丫头......” “路遥。”周卿言出声,适时的阻止了他。 “主子你这样纵容她,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路遥恶狠狠的说。 周卿言斜睨了我一眼,“用饭吧。” 路遥只好闭嘴,不一会后又开了口,“主子,这一路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 “白日里我们一共经过三个城镇,我仔细瞧过了,每个城镇里都有不少乞丐,而且都是年幼残疾的孩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专门在干什么勾当。” 周卿言慢条斯理的咽下口里的干粮,“你看真切了?” “自然真切。”路遥严肃的说:“我跟着主子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的乞丐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但数量如此多的残疾孩童,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几个分别是什么城什么镇?” “雒阳城、宜风城与大都镇。” “今晚先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再回去看看。”周卿言喝了口汤,“我吃饱了。” “哎主子你才喝半碗汤啊!” “太难喝了。” 路遥受了打击,嘟哝说:“荒郊野外的,主子就将就下呗。”他忽然又看向我,“喝什么喝,这么难喝你还喝!” 我嘴里的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算了,喝吧喝吧。”他豪迈的挥手,“好歹还有个欣赏我厨艺的人。” 我艰难的将汤咽下,“我也饱了。” 路遥在身后急切的嚷嚷,“我跟你说笑,你别介意啊,还有半锅汤,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喝完吧!” 我管你的。 晚饭后我们又开始赶路,原本以为这种荒郊野外不会有住宿的地方,却不料在打算放弃之时看到了一家客栈。路遥十分反对去住客栈,说“方圆百里不见人烟这里却开着一家客栈,绝对是黑店”,对此周卿言却不以为意,坚持“黑店也比露宿野外要好的多。” 既然主子都开口了,我们自然收拾东西便走了进去。 店里掌柜正在打着算盘,见到我们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欣喜,“三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路遥冷哼一声,拿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不住宿难道来逗你玩儿不成?给我来两间最好的客房,然后准备些热水。” 掌柜见到银子眼睛倏然一亮,连忙将银子收了过去,“好好好,这就替你准备。”他对一旁刚醒过来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带客官们去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 小二打了个哈欠,“三位客官这边请。” 掌柜的虽然说是最好的客房,其实也就是一间还算干净的小房间,不过有床睡住总比睡马车里要强。我洗漱好后合衣躺下,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却被一阵笛声吵醒。 笛声悠扬绵长,似哀怨又带着控诉,似情缠却带着痛楚,让人的心绪不禁随着它的音调蜿蜒起伏,仿佛亲身体会了那一场爱恨情仇。 只是听着听着却觉得精神恍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又乏了,不一会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笛声分明在蛊惑人心。我立刻坐起运功,直到笛声停住,这才觉得意识恢复了清醒。 我立刻赶往周卿言的房间,刚进门却看到周卿言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地上的路遥。 路遥半睁着眼,眸内一片呆滞,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凶狠和蛮横。 我皱眉,看向周卿言,在他脸上得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种荒郊野岭的客栈里,竟然有人会迷魂之术? ☆、三七章 迷魂之术,以音催眠蛊惑使人进入无意识状态,而后丧失心智,任听他人摆布。 这本是西域邪术,流到中原后被改良成了各种方式,危害程度大大降低,但无论如何总有利用此作恶之人,所以在十年前就被国家强行禁止。 迷魂术盛行之时,普遍的也只是利用它来小偷小骗之人,真正练成正统迷魂术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最为有名便是十五年前一对鸳鸯杀手。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他们忠于何人,只知他们两个中女的擅长迷魂术,男的擅长剑术。女的迷魂术曾轻易催眠一大队人马,而男的剑下从不留活人。不过他们早已在十五年前在江湖神秘消失,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讯。 这些都是我在山上闲暇时阅读武林野史的收获,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点用场。 正当我们疑惑之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我与周卿言对看一眼,默契的躺倒在了地上,隐去脸上的表情,装成了痴呆之状。 门被推开,店小二的声音说道:“二哥,这女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刚才见过的那掌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下我的表情,“看样子不像是装的。估计是身上还有些功夫,不过还是扛不住那女人的迷魂术。” 店小二嘿嘿笑说:“那是,如果不是堵着耳朵,恐怕我也要成傻子了。” 掌柜走到周卿言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好美的脸蛋儿,虽然我不做兔儿爷的生意,不过这么好的货要是不出手就太可惜了。” “我也来摸一把!”店小二兴冲冲的跑上去,被我用脚暗地绊了下,一个踉跄摔到了路遥身上。即使如此路遥也毫无反应,只呆滞的看着屋顶,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好了,别闹了。”掌柜从怀里拿了个铃铛出来,“将他们包裹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 他节奏的摇了几声铃铛,便见路遥起了身,我和周卿言见状也照葫芦画瓢,三人一字排开,顺从的站在他面前。 店小二照做,将银两银票都搜走递给了掌柜。 “穿的这样华贵,一看就知道是肥羊。”掌柜笑眯眯的将东西收起,摇着铃铛往外走,“来来来,跟着我去跟外面的会和咯。” 路遥率先起步跟上,我紧随其后,周卿言走在最后。他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引得那两人一阵侧目,但并未察觉异样。到了店外才发现早有三个人等候在那里,其中一人是个七八岁的少年。他们神情痴呆,症状与路遥并无两样,显然也是中了迷魂术。 刚来客栈时我并未注意他们的长相,现在才有空仔细看清楚。那掌柜三十出头,身形瘦长,下巴削尖,眼神有着一股奸诈之气。店小二年纪稍小,不过也有二十七八,长相憨厚,眼神却流里流气,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人。 “今天的收获还真不少啊。”店小二点了点人数,“四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的。” 掌柜点头,“是不错,但是这个月里最多的一次。天气越来越冷,来住宿的人也少了,看样子得想点别的办法了。” “二哥聪明二哥想。”店小二立刻说。 掌柜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 店小二挠头,“二哥,现在该做什么?” 掌柜不客气的给了他脑袋一下,“还不把那孩子带到牢里关起来,明天就要跟铁拐张交货了,赶紧去准备好。” 店小二赔笑,“好好好,我这就去,待会再去找你。” 依这番话来看,他们似乎与拐卖儿童之事有关,或许今日遇上他们也有意外的收获。 店小二领着男孩走后,掌柜点了火把带我们往林间深处走去,一路上寒风阵阵,间或有些林间鸟兽的鸣叫,倒有几分恐怖故事的气氛。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山脚停下,他走到一处大石前,在背后摸索了一会后便见完好无损的山下突然开了一道门,地点这么隐秘,想来定是他们的“老窝”。 他领着我们走过隧道,一开始只有一条,到后面多出许多分支线,东拐西弯的似在迷宫一般。他熟门熟路的领着我们又走了一刻钟后在一扇石门前停下,对着里面喊道:“白医生,我带着人来了。” 医生?这不是异域人对洋人的称呼吗,这里为什么会有洋医生? 里面无回音,掌柜嘴里暗骂了几声,又叫道:“白医生,我带人来了!” 石门这才缓缓升起。 一名白肤黄发蓝颜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怪腔怪调的开了口,“泥来了。” 掌柜似乎习以为常,“嗯,这次带了五个人来。” 白医生示意他将人带到里面,“最近人好像比较烧。” “荒郊野外的人本来就少,现在天冷就更少了。”掌柜搓搓手,呼了口热气,“我大哥的情况怎么样?” 白医生背对着我们,在石桌上摆弄着一些透明的瓶瓶罐罐,“冬天,总是比较查。” “大嫂呢?” “戚姑娘,还是一阳。”白医生转身,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泥下次帮我带点衣服来。” “好。”掌柜应下。 “对了,最近小孩子好像都没油了。”白医生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前面是针,下面连着细长的管筒,“他们的细胞再生能力比较好,血好。” 听到此我已十分糊涂,他们要人的血做什么?难不成像那些邪教一样信奉血祭,又或是一些西洋医术里的招数? 掌柜嗤笑一声,“哪里来那么多小孩。”他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立刻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大哥,你先验血吧。” 这样看来,白医生似乎不知晓掌柜贩卖儿童之事。 “好。” 白医生拿着那奇怪的针连筒,从每个人手臂上抽了几滴血,一个人一筒的收集好,然后便背对着我们在石桌上开始捣鼓了起来。 我看向周卿言,见他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既然他没有开口,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掌柜的从外面回来,问:“弄好了吗?” “快乐。”白医生没有回头,继续专注做事。 “诶,我说白医生。”他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要闲聊的架势,“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你的家人吗?” 白医生平静的说:“想。” 掌柜脸上有些不怀好意,“那你怎么就能这么安心的待在这里呢?” “戚姑娘抓了我的娘子,泥知道的。” “你就没想过逃走吗?” 白医生说:“窝走了,我娘子会死。” 掌柜的眼球闪动,“如果我能帮你救你娘子呢?” “那么泥大哥会死。” “现在也是个半死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掌柜哼了一声,“还不如别管他,让他死了好,省的绊着我不能出去。” 白医生回身,定定的看着他,“泥这样,戚姑娘会生气的。” 掌柜眼神闪烁了下,随即笑说:“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不管大哥呢。” 白医生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我,“着个,和你大哥的血型一阳。” 掌柜起身,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这个吗?” “是的。”白医生点头,“泥先带她过去,窝整理下东西就过去。” 掌柜耸肩,“好。”他摇了几声铃铛,对其他人说:“你们乖乖待在这里。”又指着我说:“你,跟我来。” 周卿言对此反应全无,我见状顺从的跟着他离开,看看他到底要带我去干嘛。接下来又是东拐西弯的一通绕,随后在另一道石门前停下。他依旧在外喊了一声先,“嫂子,我带了人来了。” 里面有女子回应一声,石门打开,里面的场景着实叫我吃了一惊。 石门内有两人,坐在床畔的女子三十出头,虽风韵犹存但十分憔悴,她手边放着一枚通透碧绿的玉笛,看来正是方才吹笛施展迷魂术之人。而另一人躺在石床上,身形修长却形容枯蒿,让我震惊的是他手背上正连着一根透明的细管,细管的另一头连接的却是一袋鲜红的血液。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女子瞥我一眼,“只有一个吗?” 管家皱眉,苦恼的说:“大嫂,天冷了,人少啊。” 女子说:“凭你的本事,自然能找到人,明天再找两个来。”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嘴里却应道:“好,我一定再去抓两个。” “白医生检查过了吗,她的血没问题吧?”女子走到我身侧,把了把我的脉,“还是个练家子。” “练家子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嫂子的迷魂术。”管家立刻巴结说:“应该是没问题的,白医生叫我带她过来,他待会就来。” 女子冷冷颔首,坐回床边看向昏迷男子时却瞬间变的温柔,“远哥,我这就给你换些新鲜的血。” 她说完又恢复了冷脸,拿出一根针筒往我走来,明明长得跟刚才给我们抽血的那玩意儿一模一样,却生生大了四五倍,若被这玩意儿吸了血,恐怕我今日就走不出这里了。 周卿言不知在打算什么,到现在也无任何声响,而那女子已走到面前,撩开我的袖子准备要采血。 那我现在是动,还是等他那边有消息了再做反应? ☆、三八章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周卿言装作被迷魂之人来到这里,估计是想揪出迷魂及贩卖孩童后面的主脑,岂料我却被单独领来见人。他对我兴趣存着几分信任,信我能在他赶来之前稳住场面才任我离开。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即使我出事,他也没有大碍便是了。 只是命是我自己的,他再相信我我也不会像路遥那般傻傻听候他的指令,自然随机应变,保全自己为先。 女子已将针尖瞄准我的皮肤,只待轻轻一推便可抽走我的血,而周卿言还是没有赶来。我不再犹豫,往后退了几步的同时也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针筒,却不料她身手意外矫健,侧身避开躲了过去。 “好个小姑娘,竟然没中我的迷魂术。”她语带赞赏眼神却轻蔑的很,根本不将我放在眼底,看向掌柜,厉声责问:“竟然带了个清醒的人进来,你是怎么做事的?” 掌柜焦急的回答:“我怎么会料到她没有中你的迷魂术,方才她明明装的跟真的一样,你不是也没察觉吗?” “这么久了还是个废物,我待会再跟你算账。”她骂的毫不留情面,掌柜咬牙切齿却不敢反击,回过头对昏迷男子却温柔十足:“远哥,出了点小意外,你稍等片刻。”她将针筒仔细的放好,缓缓对上我的视线,“本来还能饶你一命,不过你既然清醒,就是自找死路。” “慢着。”我往后退了几步,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后才开口,“我只是恰好路过住宿,不料同伴都中了迷魂之术,虽说不想深入虎穴,但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并非有意进入这里。” “好理由,只是我不接受,来到这里,要么给我血,要么就是死。你方才既然躲过了我的针筒,就已经选了死路。”女子红唇微勾,周身散发出杀气,“罗斐,没听到她还有同伴吗?还不去检查她同伴有没有清醒的?” “好,我这就去!”掌柜——也就是罗裴连忙应下,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只剩下我和那女子两人。 “这位姑娘,不要冲动。”我瞥了瞥她身后的昏迷男子,“我想你的远哥也不希望你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何为滥杀?何为无辜?”她嗤之以鼻,将墙上挂着的剑拿了下来,从剑鞘抽出长剑,说:“强者生存弱者灭亡,你若打不过我,死在我剑下是活该,你若是比我厉害,杀了我也不是不可。” 她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如若往常,我必定二话不说上去和她交手,只是这一次,我却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对付她。不论在山上或是下山,我对自己的武功都十分有信心,像路遥、马力、展离之辈,在常人眼里都已算的上高手,遇上我却只有输的份。再往上的对手便是那次刺杀周卿言的三人,武功和展离他们不相上下,却有一股豁出性命的架势,所以让我警惕三分。而面前这女子,武功高低不说,杀气却十分浓烈,开口闭口就是取人性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个好惹的碴。 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边的环境,说:“虽说比武论英雄,但一动手就要人性命,是否有些过于狠毒?” 她以袖为布缓缓擦剑,“还是省点口水吧,这些话对别人说兴许还有效果,对我来说如同废话。” 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人似乎对杀人已经习以为常,加上方才那迷魂之术与身后昏迷的男子,难道真是十五年前消失的那对鸳鸯杀手? 她笑盈盈的放下袖子向我走来,“准备好了吗?” 我一直留意门口有无动静,但却毫无声响,只能无奈的说:“请。” 这个“请”字逗得她笑出了声,“请我杀了你吗?”手里的剑却毫不含糊,快速精准的朝我刺了过来。 她行动迅速招式凌厉,剑招精湛且处处要人性命,逼得我步步直退,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我一边躲一边思考如何才能制服她,不小心被她在脸上划了一道,微微刺痛的感觉从面颊传来。我无暇去管伤口,一步步将她引向昏迷男子的床畔,试图挟持男子来威胁她,却被她看穿意图,冷笑一声似在嘲笑我的天真,“他身上有毒,你碰他一下恐怕活不过一个时辰。” 我自然不会蠢到去检验她说的是真是假,顺手拿起她的玉笛挡剑,此刻也管不上其他,只能以笛为剑暂时凑活着了。心里却十分懊恼,若不是我睡前将长剑放在了床上,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那玉笛碧绿坚硬,即使在凌厉的剑招下也不见损伤,倒叫我稍稍安心了几分。不过她的招式越来越狠,这样防守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跑了再说。 打定主意后我便一点点往门口移动,她虽知道我的意图却暂时没有法子,岂料到门口时却看到罗裴正趴在外面偷看,她见状大怒,骂道:“蠢货,还不快来帮我!” 罗裴被骂的一愣,随即唇边浮现一抹阴笑,“好,我这就来帮你。” 我见他笑容不善,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应付这女子已经够呛,何况又加一个罗裴?正犹豫间罗裴却已经扑了上来,同时女子的剑也向我胸口直直刺来,我咬牙,躲过了女子的剑却无可避免受了罗裴一掌,顿时胸口发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女子见状正要笑时却不料罗裴转身对她也是一掌,当下跌坐在地,捂住胸口不能言语。 罗裴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冷笑着说:“戚梦瑶,我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十年,现在可算实现了。” 戚梦瑶用袖子擦去吐出的黑血,眼中难掩讶异,“你竟然练成了毒掌。” “毒掌又如何?如果不是她和你过招,我又怎么能打得中你。”他愉悦的看着我,说:“为了谢谢你,我决定留你全尸,让你和她一起慢慢死。” 我只觉得身体有一股毒气到处乱窜,想要运功压下却被反弹,喉头又是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 “别运功了,中了毒掌的人运功只是适得其反。”他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练了十年,总算小有所成,也不枉我受了那么多的苦。” 戚梦瑶鄙夷的说:“以身喂毒练出的毒掌,真是可笑又可怜。” 罗裴脸色变青,阴恻恻的睨着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怜?”他指着床上昏迷的男子,耻笑说:“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十五年,这才叫可怜。” 戚梦瑶深情的看着昏迷男子,随即又恨恨的说:“他是你结拜的大哥!” “大哥又如何?我就该一生侍奉在他身边,不干自己的事情了?”罗裴啐了一口,冷冷的说:“戚梦瑶,这是你逼我的。” 他走到门外将石门关上,接着摧毁了墙上的开关,快活的大笑,“你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吧,也算的上是生死相随。” 石门在我眼前缓缓落下,我却不能挪动半分,只因全身血脉都像长了虫子一般,细细啃噬着我的筋骨,疼痛万分。 “想不到,竟然被他这个小人暗算了。”戚梦瑶吐出一口黑血,靠在石床边无力的自嘲:“我戚梦瑶武功盖世,最后竟要死在这荒山野岭的洞穴之中吗?” 我没有理会她的自言自语,费力从腰间拿了颗止痛药丸吞下,这才觉得疼痛稍微减低。但止痛也只是暂缓之计,方才那一掌已将毒气打入体内,此刻正在蔓延到身体各处,如若不早点驱除恐怕很快就会全身中毒而死。 我忍着口中翻涌而上的血腥味,吃力的问她,“这门,还有没有打开的可能?” “开关已经被他破坏,出不去了。”戚梦瑶却像看开了一般,握住昏迷男子的手,平静的说:“这样也好,能和远哥死在一起。” “其他方法呢?” “这里本是战乱时皇帝避难的地方,那石门足足有千斤重,恐怕连火药都炸不开。”她闭眼,“你还是安分的等死吧。” 我试着伸展手掌,缓缓握紧拳头,手肘着地慢慢爬到门边,“你愿意死在这里,我可不愿。” “哼。”她闻言轻蔑的笑了声,“不愿死又如何?”她眼神微暗,喃喃说道:“难道远哥就愿意这样吗?” 我没有吭声,在石门上用力的敲了几下,别说动了,连声响都没有。 “喂,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戚梦瑶在身后幽幽的说。 我咬牙,挫败的靠在石门上,难道我今日真要死在这里?周卿言呢?他现在何处?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从前有一对孤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大人物收养,大人物给他们吃给他们喝,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杀人。男孩渐渐长大,十分擅长剑术,女孩子剑术也很厉害,却更擅长迷魂之术,一开始只是以色迷人,到后面已经厉害到只用声音就可以将人迷魂,男孩和女孩每次都一起杀人,渐渐的在江湖上有了名气,给他们起了个称号,叫‘鸳鸯杀手’。”她回忆到这里露出了痴迷的表情,“那时我们所向披靡,无人是对手。” 我并不意外,方才就已在猜测他们是那对鸳鸯杀手,现在果不其然。只是收养他们训练他们的那位大人物又是何人? “我们从十四岁就开始杀人,杀了很多人,大人物叫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她又吐了口血,却毫不在意,用袖子擦了擦嘴接着说,“只是我们从来都不杀孩童。” 这算什么,杀手的原则吗? “有一次,我们接到了一个命令,杀另外一个大人物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出生几个月。”她苦笑着摇头,拳头微微握紧,“我们本不会接手,只是他给的报酬太动人。他说只要杀了他们,我和远哥就可以洗手退隐,远走高飞。对于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我听到此忍不住开了口,“那你们成功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算成功,也不算成功。” “什么意思?” “我们杀了那个男孩,才八岁。”她闭上眼,痛苦的说:“他死在我的剑下,为了救他娘和妹妹。”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心颤,似乎看到了那副残忍的画面一般。 “他娘抱着女儿站在一边,眼睁睁看我杀了她的儿子。”她眼里满是红血丝,残忍的说:“可是下一个,我便要杀了她们。” 我呼吸有些急促,艰难的问:“你们连婴儿也不放过?” “我说过,为了自由,我们别无他法。”她冷冷的瞥我一眼,“况且我们还是放走了那对母女。” “那她们最后怎么样?活下来了吗?”我问完又吐了口血,连忙调整了呼吸,试图让情绪平静些。 “我们虽然放走了她们,但估计还是死路一条,他不可能只派我们去杀人。我们知道没有完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带走了当时有罪在身的罗裴离开,躲到了偏僻的这里。”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当时我们三人在这里,也算是和乐融融,直到远哥染上了怪病。” 我闭眼,虚弱的问:“他是因为得病才这样?” “嗯。”她应道:“我找遍了所有名医,却个个都救不了他,远哥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没法子,最后闯进皇宫劫持了白医生,这才找到了办法救远哥。” 我指了指针筒,“办法就是给他换新鲜的血液吗?” 她点头,“是。”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要开客栈,为什么要迷魂住宿的旅客,又为什么要将他们带到这里来采血。 她话语里没有提及贩卖孩童之时,加上方才白医生也不知,莫非罗裴是背着她们在干这种勾当? 我问:“你知道罗裴正在贩卖孩童吗?” 她眼神一冷,“贩卖儿童?” “我们一路过来,看到有不少残疾乞讨的儿童时就怀疑是否有人在干这勾搭。方才罗裴带我们来时特意将孩童带走,并说明日就是和铁拐张交易的时间。” “好个罗裴。”她眯眼,“我将这些人迷魂来抽血,但抽完血后就会解开迷魂放他们走,不会害他们性命,却没想到他竟然暗地里做这些龌龊的事情。我真后悔当初带他出来,真该早点杀了他!” 此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迷糊,用力掐大腿也无济于事,只得苦笑说:“毒性好像发作了。” 若说我一开始曾想会败在戚梦瑶的剑下,却没想过会死在罗裴的毒掌之下,原以为他只是个卑鄙的小人,却不料小人才最致命。跟他比起来,周卿言似乎也没那么阴险无耻了。 刚想到这里,门外就传来了他的声音,“花开,你在里面吗?” 我靠在石门上无奈苦笑,周卿言啊周卿言,你还真是一如往常的不紧不慢,只是若我今日死在这里,恐怕你就成了害死我的罪魁祸首。 ☆、三九章 只隔着一道门而已,他的声音却像在遥远处传来一般,让我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在里面吗?”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我料想他此时的表情也肯定非常平静,就如困在里面的是一只蚂蚁般,有何可急躁。 我竟不觉得生气,像是早已接受他的冷漠,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小命。 他的声音倏然变冷,“她到底在不在里面。” “在、在里面,肯定在里面!”罗裴忙不迭地回话,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得意,“我就是将她们关在这里的!” “那为何没人回话?” 罗裴结结巴巴的说:“兴、兴许是她们睡着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话刚落下,便听到他凄厉的惨叫声,接着又是周卿言波澜不惊的声音,“我再问你一遍,你对她做了什么。” 罗裴断断续续,痛苦的说:“我、我什么都没......” 又是一声凄楚的惨叫。 “我打了她一掌,我打了她一掌!”罗裴歇斯底里的喊道:“别再扭了,已经断了,已经断了!” 对比与他,周卿言实在冷静的可怕,“一掌将她打昏了吗?”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杀戚梦瑶而已。”罗裴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啊!!!!!!!!” 长长的尖叫声后,是完全的沉默。 “花开。”他的声音稍稍清楚了些,“你等着,我会来救你。” 我半阖着眼,无心也无力去回应。眼下的情况,除了等,还有其他办法吗?怕的是连等也没有出路。 他似乎已经走了,门外门内又是一片安静。 戚梦瑶趴在昏迷男子的胸前,苍白的嘴唇弯起,说:“还有人来救你吗?真好。” 我自然不会告诉她门外那人与我纠葛不深,即使我死了也不见得会伤心难过。 她轻轻爱抚着昏迷男子的脸颊,“我和远哥认识三十年,欢喜度过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最后他昏迷,我历经奔波为救他整整十三年。我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只是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跟自己说,等等吧,再坚持一年,一年后若他还不醒来就放弃,让他安心的走,可是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我知自己罪孽深重,从不奢求其他,只是老天对我何其残忍。”她眼眶内有泪光浮动,泪珠直直滚落在男子脸上,“远哥,我救不了你,和你死在一起,也算是圆满。” 我分明看到那男子闭着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 “远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她欣喜却更加悲伤,咬着唇压抑的哭了起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痛苦,今日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好吗?” 她趴在他胸口伤心哭泣,虽都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少年,却仍美好的一塌糊涂,叫我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对于她来说,爱情应该就是全部了吧,即使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对心爱之人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没有可怜之处。 “接着。” 她朝我扔了样东西,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颗药丸。 “这个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性。” 我仔细瞧了几眼,一口吞下。 “我们中的是他以身喂毒练了十几年才成功的毒掌,普通的解毒丸对它根本没用。”她又吐出一口黑血,用满是血迹的袖子擦去,脸上是已经看开了的豁达,“即使有内功深厚之人替你运功驱除,毒性也不能完全去除,哪怕你日复一日的吃药,余毒也是半月发作一次,那时你全身如针扎入骨般疼痛万分,能忍过就继续活着等下一次的毒发,不能忍过就直接疼痛致死。” 我只能苦笑,她描绘的那一切确实很恐怖,但这些都是后话,能不能出去都还是个难题。 “你若真想解毒,只有一个办法。”她语气虚弱,却还是继续说:“去找传说中圣女国的圣物,紫刹莲。” 圣女国?紫刹莲?“我不曾听过有这个国家的存在。” 她瞥了我一眼,嘲笑说:“若人人都知晓她的存在,她们还能保护本国圣物?” 此话虽然有理,只是......“连地方在哪里都不知,又如何能找到紫刹莲。” “这就是为什么世上中毒而死的人那么多,却没有几个能生还的原因。你若能找到便是你的幸运,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我敛眉思索了会,低低的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以及那一粒压制毒性的药丸。 她眉头紧锁,“不......不知道,大概是太多年没杀人,最后一次害到你就觉得愧疚吧。” “嗯。” “如果你能出去,帮我把那些人的迷魂术解开吧。” “我不曾习过迷魂之术。” “放心,很简单的。”她向我示范了一遍,“迷魂术虽然复杂深奥,解开却是简单而偏门。” 如果她示范的真是解术之法,那可真是简单的叫我诧异。 “还有,那种玉笛。”她视线落在方才打斗掉落在门口的玉笛上,“你收起来吧。” 我艰难的伸手,将玉笛拿到手中,“你不要了吗?” “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眼睛半睁,眸光渐渐暗下,“如果你能出去,将它带着吧,至少还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我紧握了下笛子,将它放入怀中,“嗯。” “谢谢你。” 戚梦瑶似乎完成了心愿,闭上眼微笑着睡去。我看着相拥而眠的他们,心里不禁苍凉了起来。 他们至少还能死在一起,我却只能靠着冰凉的石门,想着要出去,却一点都没办法动弹。这样想着,我竟慢慢的觉得有些困,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堕入睡眠。 我站在苍茫的森林之中,冷风徐徐吹过,发丝随之飘动,凌乱,不安。 远处有两人狼狈的跑进视线,一女一男,一大一小。不对,那女子怀里分明还抱着一名婴儿,小小的年纪,瞪着无辜的双眼,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似乎看到了我,匆匆忙忙向我跑来,只是牵着她手的男童却被石头绊了一跤,哇哇大哭了起来。女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紧张的看着四周,嘴里不住念叨,“昕儿不要吵,他们就要过来了,就要过来了。” 男童努力忍住哭声,红着眼眶问:“娘,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我们?” “坏人,昕儿,他们是坏人。”女子紧紧握住男童的手,警惕的说:“我们继续走,别被他们追上。” “娘,我累了。”男童疲惫眨眼,说:“我们已经跑了好久好久了,昕儿的脚好痛。” “昕儿乖,你先忍忍。”女子心疼的抱着男童,“等你爹找到我们就好了。” 男童天真的问:“爹为什么还不来?” “你爹他......有事。”女子忍着眼泪,拉住男童继续走,“不过他很快就会来了。” “哦。”男童乖巧的跟上,“娘,妹妹生病了吗?脸好红。” 女子这才注意到襁褓里的女婴双颊红的不正常,连忙伸手触了触,“糟糕,沫儿竟然发烧了。”她咬了咬唇,豆大的泪珠落下,却还是坚强的说:“没事,都没事的,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等相公来找我就好了。” 男童突然指着我说:“娘,那里有一个洞,我们进去休息下好不好?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没事,可是会饿的。” 女子顺着男童的手指看到了我,再看看怀里的女婴,思索了下点头说:“好,我们先进去休息下。” 我?洞?难不成我现在是一个洞?我竟然成了一个洞? 待他们走到身旁之后我才看清了他们。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容颜清丽,眼神坚强。男童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衣裳,浓眉大眼,俊朗至极。而那女婴只有几个月大,样貌都没有张开,双颊通红的有些异常。 “沐儿乖,娘待会就带你去看大夫。”女子不住的哄着襁褓中的女婴,眼神焦急无助,“怎么办,沐儿发高烧了。” “娘,妹妹为什么不哭?”男童在一旁坐下,疑惑的问。 女子扯起唇角,打起精神说:“因为妹妹很坚强,不会轻易就哭,昕儿以后也要这样,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许哭,知道吗?” 男童重重的点头,“嗯!昕儿答应娘,绝对不哭!” 这厢山洞里他们正在休息,外面却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们两人拿着长剑,眼神冷静的对看一眼,默契的超我飞速跑来。等到近时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虽蒙面仍觉得威武,女子则娇小玲珑,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笛。 看来这两人就是追赶女子和男童之人。 我连忙开口想通知女子,但任凭我喊破了喉咙她们也没有反应,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我咬牙看着两名黑衣人进了洞,拿起长剑对准正在休息的女子刺去。我闭眼,不敢看下面发生的一切。 惊呼声,尖叫声,痛哭声,一片混乱。 再睁眼,男童已经躺倒在地,女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死命的摇晃着男童,哭着说:“昕儿,昕儿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剑,为什么!” 男童胸前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服,像是开了一朵极尽艳丽的红花。他吃力的抬手抹去女子的眼泪,断断续续的说:“娘叫昕儿不要哭,娘也不许哭。” 他努力挤出微笑面对娘亲,眼神却开始涣散,不久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抱着婴儿的女子开始崩溃,不顾边上还有两名拿剑的黑衣人,抱着男童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她怀里的女婴依旧懵懂的睁眼,眨眼,不懂这一切。 我的心像是被剑刺中般剧烈疼痛了起来,疼的我直打哆嗦,必须要紧牙关才能站住。 正在痛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突然恶狠狠的抬眼,瞪着我凄厉的指控,“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昕儿!” 我看着她痛楚到扭曲的脸庞,捂住耳朵一步步的往后退,不是我,明明是那蒙面女刺客杀了他,明明是她杀的! “是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般凄楚痛苦,不住的在我耳边响起,“是你!是你!是你!” 我想反驳,我想说不是我,我想说我不认识你们!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巨响的雷声在耳边不住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道雷劈在了我眼前,方才的女子男童和此刻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一层白茫茫的雾。 我站在原地无助的张望,直到迷雾中走出一个人,一个叫我总是安心的人。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温柔低喃:“花开,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的抱住他,从未如此坦白的说:“师兄,我怕。” 四十章 醒来时入眼便是简陋的青纱帐顶。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只懵了一小会就意识到已经离开石室,下一刻又马上觉得口干舌燥,似喉咙都要冒出烟一般。我试着动了动手,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一样,根本动弹不得。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侧首想打量下身在何处,一转头便对上周卿言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我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俊美贵气的男子手支额侧,黑发慵懒散在胸前,正闭目小憩。他徐徐呼吸,胸膛随之轻微起伏,即使睡着也优雅迷人。他睫毛轻颤,未等我看够便半睁开眼,眸内仍有些许朦胧睡意。 他淡淡地开口:“醒了吗?” “嗯。”昏迷时我似乎见到了池郁,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周卿言吧。至于梦里温柔的那一声“别怕”,恐怕只是我的错觉? 嗯,肯定是错觉。 他从袖中拿出锦帕,仔细地拭去我额头上的汗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说:“全身无力。”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慢慢将我扶起靠坐在床头,“昨日你在洞中毒发,我替你运功驱了毒,现在自然全身无力。” 能替我运功驱毒,看来他不仅会武功还内功深厚。 我咳嗽了几声,见他转身去倒了杯茶水,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喝下。我愣了下,抬手想接过茶杯,却颓然落下。他眼中闪过一道戏谑,说:“还是等你有力气之后再喝?”说着就要将茶拿走。 “回来。”我闷声叫住他,“我要喝。” 他似笑非笑地喂我喝完茶,“现在好些了吗?” “嗯。”我咽下口中的茶水,咬了咬唇,问:“戚梦瑶呢?” “戚梦瑶?”他坐回床畔,“你是问跟你同在洞里的那名女子?” “嗯。” “我用火药炸了石门,部分洞穴坍塌了,只来得及救出你。” 能将石门炸开又将洞穴炸塌,可见他用的火药分量是有多足,再仔细一想,不难猜到那时候情况有多危险,也亏得他这样也将我救了出来。 “哦。”我应了声,伸手摸了摸胸前,玉笛还在。 他脸上喜怒难辨,说:“当时我并非故意那么迟赶到。” “哦。” “我们在洞内见到的那名洋医生,大有来头。”他说:“他本是远洋异国派到本国交流医术的西医,深得皇上喜爱,一直都待在皇宫里专门替皇上调配药物,谁知十三年前突然失踪,连带家人也没有踪影。皇上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均没有消息。五年前密探在苏州找到了他的妻子,那女子只说自己是被一个女人带到那里,并警告她说如果离开就取了她丈夫的性命。皇上得知白医生是被掳走之后更是加大人力去找他,但依旧没有消息,直到前日我们在洞穴中遇到他。” “你被带走之后,我向他讲明了情形,叫他带着路遥他们先离开,然后便看到罗裴一脸得意的回来,逼问之后才知道他将你关了起来。白医生带其他人离开后我便赶去救你。”说到这里,他危险地眯起眼,“谁知道你竟然被罗裴打了一掌。” 原来那洋医生竟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难怪周卿言要先保他安全。 “我虽然替你运功驱过毒,但你体内毒素已经扩散了经脉,毒素并没有彻底清除。”他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似恼怒又似懊悔,“而且半月会......” “半月会毒发一次,对吧?”我打断了他,平静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 “白医生已经采集了你的血样,回京就便可着手去寻找解毒之药。” “找?多久能找到?” 他看着我,黑眸深不见底,“不知道。” 我耸肩,“是吗?” “等找到程令尸体之后我们就立刻回京。” 找到程令尸体后再回京,这途中还要毒发几次?我忘不了毒发时痛入骨髓的感觉,却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沈花开,你放心。”他靠近我的脸,双目深沉地盯着我,低沉地说:“我不会让你死。” 我面无表情地说:“嗯。”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此事的霸道独断,既然他以为我的命是他的,那就这样以为吧。“路遥呢?那些被迷魂的人呢?” “我将他们安置在官府里。” “戚梦瑶将解魂之术教给了我。” 他笑了下,“我正在想这些人该怎么办。” “你将他们叫过来,我替他们解开吧。” “不急,先等你身体恢复些。”他起身,往外走,“我去叫人送点饭菜来。” “嗯。” 他走后,我仔细的打量了下房间,简单简陋,大概是某家小客栈。我闭上眼,试图回想那日梦境里女子的长相,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那些历历在目的场景与凄厉叫声。我心脏微微抽痛了下,不知是因为那些梦境,还是因为中毒的原因。 我修养了几日后替路遥他们解开了迷魂术,路遥当他下午来探望过我一次,虽扭扭捏捏、不甘不愿但仍向我道了谢,让我觉得他也并非就是无理鲁莽之人。五天后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周卿言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与路遥似乎在处理贩卖儿童之事,客栈里终日有官府之人进进出出,一时间倒替客栈招揽了不少人气。 这天傍晚,街上热闹非凡,烟火爆竹声不断入耳,倒叫我有些兴趣上外面看上一看。正准备出门时便看到周卿言推门进来,唇边噙着一抹淡笑,问:“要出去瞧瞧吗?” 结果自然是我和他一起上了街。 我们现在待得是个小城,虽比不上金陵那般繁华昌盛,但也有属于小城的热闹欢笑。一路上的人都在欢笑,孩童拿着细棒烟火追逐玩耍,妙龄女子姿态婀娜的结伴而行,年轻的书生紧盯着她们,不时有脸红红上去搭讪之人。 当然,也有些许女子羞涩上前搭讪男子之时,而这位男子不巧正站在我的旁边。 “抱歉,我已有家室。”周卿言又婉言拒绝了一名少女,顺便暗示的看了我一眼,“我不想她误会与我。” 我甚至懒得再去翻白眼,反正他为了挡卞紫已经无数次将我置于这种情况,到现在早已习惯他的恶趣味,也学会了无视那些恶意的视线。 “周......周公子,你也来这里了啊。”一名褐色衣裳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四名护卫。 我曾在客栈里见过这名男子,似乎是城中县令,对周卿言佩服恭敬至极。 周卿言说:“我瞧外面热闹得很,就出来看看。” 李县令连忙说:“这是本城每年都要举行的‘丰收之节’,以庆祝本年粮食以及其他的丰收。周公子若有兴趣,不如随下官去到处看下?” “好。”周卿言看了眼我,“你呢?” “我随处看看。” “不要走远,待会我来找你。” “嗯。” 他们走后我倒有心情慢慢逛了起来,走在热闹拥挤的街道上,年轻的男男女女与我擦肩而过,虽打过照面却不用费力去记每一张脸,真好。 这样的氛围下,我似乎也暂时忘了身中剧毒带来的郁结。 “这、这位姑娘。”身后有人结结巴巴地开口,“可否请你留步?” 我回头,见一名年约十八、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正满脸通红地看着我,表情忐忑不安。 “有事吗?” 他腼腆的笑笑,“那个,我瞧你一人在逛,可否愿意与我们结伴?”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群人,有男有女,活泼点的还跟我挥了挥手,“我们是关雎私塾的学生,不是坏人。” 我礼貌地回绝,“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准备要回去了。” 他有些着急,“你不逛了吗?” “嗯。”伤势还未痊愈,走了这么会已经觉得有些乏了,还是尽快回客栈的好。 “那、那、那,”他结巴的更为厉害,“姑、姑娘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图,心底微微讶异,没想到我也会有被搭讪的一天。嘴里却淡淡地说:“我只是路过这里,改日就要离开。” 他眼中闪过气馁,“这样吗?” “嗯。” 我原以为他已经放弃,哪知转身时被他抓住手腕,想要甩开却觉得一阵头昏,不禁苦笑,此时的我虚弱的兴许连他都能将我撂倒。 “姑娘别走!”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松开了手,歉意地说:“抱歉,唐突了姑娘,但、但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是哪里人,日后也好、也好......” 他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句吧? 他鼓足勇气,大声地说:“也好去找姑娘的家人提亲!”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边上有人阴森森的接说:“提亲?” 不知何时,周卿言已经站到我身后,此时正面色复杂,一脸不悦地看着那男子,“你想对她提亲?” 男子被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是哪位?” 他看看我又看向周卿言,看看周卿言又看向我,直看的我视线晕眩,正要打断他们说话之时却突然被人拦腰抱起,我反射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不住的小口喘气。 “我?”耳边只听周卿言傲慢地说:“我是绝不会同意你跟她求亲之人。” 四一章 他说话时神情不可一世,自信狂傲的叫人恨不得揍他一拳,奈何我现在身体虚弱,只能面无表情地瞪著他,希望他能察觉我的不满。不过以他的脾性,自然对此视若无睹。 向我搭讪的男子却被唬住,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俩,“你们......” 我叹了口气,解释说:“我们没......”有关系。 周卿言却冒然打断,蔑视地笑说:“我们走了。”说罢抱着我就转身离开,丝毫不给男子反应的机会。等到男子回过神叫我们时,我们早已走出热闹的街道,往静僻处慢慢走远。 我挣扎了几下,示意他放我下来。他手臂收紧,将我锢在怀中,直到我放弃反抗,安分的由他抱着。 “你要去哪里?”这明明不是回客栈的路。 附近街道远射来的灯火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竟然隐约有种让人诧异的低落,“去一个老地方。” 老地方?我挑眉,莫非他来过这里?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开口,远处喧闹的声音仍在继续,却丝毫无法打破我们之间的静谧。 “到了。”他带我到了一处池塘,将我放在了塘边一块巨石上,接着在我身边坐下。 池塘不大不小,并无任何特色,池水不是非常干净,仔细看能发现有许多小鱼在里面游荡。只是周卿言却似乎十分怀念,盯着池塘出了神。 我伸手沾了点水,冬日池水冰冷,光是碰下就感觉寒意从指尖散至全身,“你以前来过这里?” 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吹得他眼神有些迷蒙,“嗯。” 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笨拙如我,除了沉默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七年前,这里有几棵柳树。”他抬手指着一处,缓缓地说:“春天一到,柳絮随着风到处飞,像下雪了一般。”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只看到几个光秃秃的树桩,那些树早就被人砍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下,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愉悦,“我记得我还在这里放生了一条红身黑尾的瞎眼金鱼,不过......”他眼眸暗了下,“这么多年,想必也早死了吧。” 实际上我正看到有一条体型健壮的成年金鱼从远处游来,红身黑尾,双目翻白。 “喂。”我无礼的喊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他怔怔的看着它越游越近,再越游越远,悠闲自在的根本没发现当初的救命恩人正在看着它。他低低笑了起来,垂下眼眸,说:“竟然还有没变的东西。” 风吹得有些发冷,我将手藏入袖中交握,周卿言见状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细心的替我披上。我愣了愣,没有拒绝,却疑惑万分,“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说过,如果你要我做什么,直接开口便是,不用做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他眼神一凛,“你说我现在做的是多余的事情?” 我别开眼,默认。 他怒极而笑,说:“沈花开,难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不成?” “难道不是吗?”我面无表情地说:“杨呈壁和卞紫不就被你玩弄于手掌之间?” “你还真是看重他们。”他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悠悠地说:“我利用了他们又如何,难道他跟着他爹就会有好下场?叛国党羽,总有满门抄斩那一天。”说到这里,眼里满是算计与嗜血,又恢复了往常喜怒无常的周卿言。 杨呈壁他爹是叛国党羽?不是说因为当年贡品及谋杀同僚之事才被捕的吗? 我蹙眉,事情似乎不如我想的那样简单,周卿言处理事情确实有自己的思量,只是......只是即使如此,也不能成为他利用人的借口。 “官场之中没有手段,又如何能爬上高位。”他细长的眼睛微眯,唇边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现在不懂,没事,以后自然会懂。”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或许我们这种普通人坚持的真情真意,在他眼里不过笑话而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直直地看他,“嗯?” “我与你们不一样,不代表我不屑你们。”他伸手下水,轻轻划了几下,池水慢慢漾了开来,“你对我偏见太多。” “是吗。” “是。”他侧首看我,“另外,我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很多年前,它们就已经抛弃了我。” 我垂下眼,拉了拉披风,说:“我累了,回去吧。” 我虽不了解周卿言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也明白绝非是美好的回忆,或许他的算计与虚伪也是不得已而为,但身为旁人,我无法感同身受。 谁没点伤心难过的往事呢。 这晚的出行叫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我现在的身体前所未有过的虚弱,平常的武功再高力气再大,受了内伤和中毒之后也全是枉然,只能好好喝药好好调养,等待内伤慢慢恢复。 我每天喝药喝的都快吐了。 乌漆抹黑的粘稠状液体,散发出一种神秘又难闻的气味,正静静的待在碗里等我喝下。 我真恨不得将它们泼到一脸笑眯眯的白医生脸上。 “沈姑娘,泥要喝哦,对你身体油好处。”他操着一口不流利的话,将硕大的药碗递给我,“给。” 我十分不情愿地接过,小口喝了一点就觉得恶心的要命,“你不是洋医生吗,怎么会开中药给我喝。” 他摇摇手指,自豪地说:“窝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交流医术,泥们的中医,博大精深,窝在皇宫里跟泥们的御医学了号多号多。” 我翻了个白眼,中医倒是学好了,就这口怪腔怪调的话叫我听着难受。 “沈姑娘,快点喝,凉掉笑锅就没这么好了。”他一脸期盼地盯着我,“窝亲自给泥开的药哦。” 我被他看得实在是压力好大,只得眼睛一闭牙一咬,忍着恶臭大口大口灌了下去,喝完后用袖子一擦,抬眼就看到他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似乎,似乎我在表演杂技一般? 刚想让他适可而止,便听门外有人敲门,问:“请问,沈姑娘在吗?” 听声音是名女子,可这里怎么会有女子认识我? 我开了门,门外站着三人,一名面熟的女子与七八岁的孩童,另一人则是昨日在街上向我搭讪的那名男子。 还未等我开口,男子便惊喜地大喊:“你怎么会在这里?” “煜明,你认识沈姑娘?”女子惊讶地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煜明脸红红地说:“不是,那个,她就是我昨日跟姐姐提过的那名女子。” “原来如此。”女子了然,笑意盈盈地说:“看来我们与沈姑娘真是有缘。” “请问......”我实在不想打断他们之间的温馨对话,只是,他们说的沈姑娘似乎是指我?“你们是谁?”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孩童的手,说:“姑娘不记得我了吗?” 我仔细瞧了几眼,“你们是......谁?”有些面熟,但仍想不出是谁。 “姑娘前几日救了我和小云的命。” 我想起来了,“你们是前几日被迷魂的人吧。” “嗯。”女子点头,“我叫莫倾楚,这是小儿方云,这是舍弟莫煜明。” “请进。”我请他们进了屋,坐下,“你们找我有事吗?” 女子闻言突然带着小云和煜明一起向我跪了下来,沉着地说:“今日我带着家人来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还没反应呢,白医生就急匆匆的上前将他们扶起,说:“泥们这是干什么,不要归我啊。” 大哥他们这是跪我不是跪你,你顺路的而已。 我上前将他们扶起,“举手之手,何足挂齿,况且那日带你们离开的是白医生,你们应该感谢他,不过跪拜之礼还是免了吧。” 倾楚像是没听到我最后的话,又扑通一声带着全家向白医生跪下,“多谢白医生救命之恩!” 白医生急的团团转,又说:“泥们这是干什么,不要归我啊。” 好吧,这次他们的确是跪你。 “家夫英年早逝,只剩独苗方云,当日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方家恐就断了独苗。”倾楚冷静地说:“以后沈姑娘和白医生若有事情,我们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她说话的表情十分冷静,但说出的话却太过戏剧性,叫我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了,那日只是举手之劳。” “还有一事,不知我当不当讲。” “什么事?” 倾楚看了煜明一眼,“昨日舍弟回来,说在街上对一名女子一见倾心,希望我能同意他向那位姑娘提亲。” “然后?” 倾楚眉头一紧,认真地问:“姑娘可愿答应与煜明的亲事?”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脸羞涩的莫煜明,再转回倾楚,嘴角微微抽搐。 我到底遇上了何等奇特的一对姐弟?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周卿言不悦的声音,“怎么又是你?” 四二章 周卿言站在门口,紫衫黑靴,丰神俊朗,脸上看似平静,眸中却隐有不耐。 昨日见了他还唯唯诺诺的煜明今天倒是长进了些,挺起胸膛说:“我来找我们家的恩公,干你何事。” “煜明,不得无礼,他也是我们家的恩公。”倾楚斥了一声,微笑着说:“周恩公,这是舍弟煜明,今日特地带他来感谢沈姑娘的救命之恩。” 煜明小声嘟哝,“怎么连他也是救命恩人。” 倾楚凌厉地看他一眼,“煜明,休得无礼,还不跟恩公道谢。” “是,姐姐。”煜明不情不愿地说:“多谢周恩公搭救家姐及侄儿性命之恩。” 周卿言对此没有做声,淡淡地说:“恩谢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煜明忍了忍,说:“我们是来找沈姑娘的,她都没开口,你凭什么赶人?” “身为她的主子,我自然有照顾她的责任。”他慢悠悠地进门,走到桌边坐下,示意我替他倒茶,“她今日身体不适,需要多多静养,你们改日再来吧。” 煜明连忙说:“改日?可沈姑娘说改日就要离开了!” “哦。”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下,优雅地啜了口茶水,“那就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你!”煜明被噎的说不出话,气急败坏地说:“你分明是不想让我和她见面!” 周卿言闻言,饶有趣味地抬眸,“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们见面了?是昨日?还是今日?” 煜明又是一阵语塞,结结巴巴地说:“昨日,昨日是你强行将沈姑娘带走的,根本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 “我见她在街上遇到陌生的搭讪男子,带她走有何错?” “我哪里是......”煜明顿了顿,自知理亏,又说:“我仰慕沈姑娘,想与她说话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他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盖,漫不经心地说:“你的人之常情与我何干。” 煜明这下彻底被激怒,刚要上前回嘴却被倾楚伸手拦下。 “周公子。”倾楚一脸平静,“舍弟鲁莽,希望你不要计较。” 周卿言将茶盖扔在一旁,缓缓抚着杯沿,说:“莫姑娘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想......” “有事。”倾楚却笃定地抛了两个字出来。 “莫姑娘,还有什么事?” 倾楚抿唇一笑,“我想谈下舍弟与花开的亲事。” 周卿言手指一顿,缓缓眯起长眸,“花开的......亲事?” “正是。”倾楚看了看一脸欣喜的煜明,不卑不亢地说:“舍弟今年十九,正到了娶亲的年龄,我想替他说说与沈姑娘的这门亲事。” 周卿言脸上看不出喜怒,眼尾瞥了我一眼,继而勾唇而笑,“你弟弟到了娶亲的年龄,关花开何事?” 倾楚似早就料到他会为难与她,沉稳地说:“舍弟虽然有些莽撞,但好歹上了十几年的私塾,说不上才气过人但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子,明年也准备上京赶考,以后定会走上仕途,沈姑娘若跟着舍弟,绝不会吃苦。” 煜明闻言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周卿言却轻蔑地笑了声,“口气倒不小。” “你......” “煜明,住嘴。”相比于煜明,倾楚实在沉得住气,她目光平静,不卑不亢地说:“或许舍弟目前还没有作为,但绝对是可造之材,这点我比公子更清楚。” 周卿言懒洋洋地说:“哦?那就等他功成名就那一天再说。” 倾楚并不恼怒,微笑着问:“我想问公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公子现在尽力阻止求亲之事,是以沈姑娘的什么人来阻止?” 他想也未想,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主子。” “若公子是以主子的身份来阻止此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倾楚眼中闪过狡黠,“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周公子并不是沈姑娘的亲人,何来的立场阻止。” 周卿言不以为意,“我是她的主子。” “既然是主子,公子管的应该是沈姑娘的公事,而不是私事。” “谁说我只能管公事。”他慢条斯理地说:“她的事我便都要管,如何?” “公子连她的私事都要管,想必公子对沈姑娘......”她微微停顿,说:“也有意思。” 周卿言愣住,随即嗤笑,“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公子喜欢沈姑娘。” 他哼了声,“无稽之谈。” 倾楚眨眨眼,“难道公子不喜欢沈姑娘?” 他看了我一眼,“自然不喜欢。” “那就好办。”倾楚脸上路出胜利的笑容,“公子既不是沈姑娘的亲人也不喜欢沈姑娘,那就没有立场阻止这场亲事。” 周卿言眼神复杂,竟没有开口。 “那个......”白医生疑惑地说:“泥们刚才是在说沈姑娘的亲事吗?” 倾楚点头,“正是。” 白医生更加不解,问:“既然是她的事情,为神马你们吵的这么凶,却不问她呢?” 这话一出,几人的视线齐齐看向我,似乎终于发现了我也在场一般。 是的,从头到尾,谈论的都是我的事情,却没有人询问过我的意见,莫非真是我存在感太过薄弱,所以即使成为事件的主角也无法聚焦目光? “沈姑娘,”煜明小心翼翼地问:“你......意下如何?” 我不禁再一次感叹,这对姐弟着实奇葩。弟弟只见我一面就向我提亲不说,姐姐也跟着帮腔,而且沉着冷静步步为营,连周卿言都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实在是本事。今日站在这里的若是别人,说不定真会被她说服。 “莫姑娘,莫公子。”我礼貌地说:“我目前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倾楚并不讶异,笑说:“姑娘现在没有打算,总会有打算的那天,何不趁现在定一门好亲事?” 我看向煜明,见他正满脸期待地看我,当下心里叹了口气,说:“莫公子前途无量,自然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不过鲁莽护卫一名,又岂敢高攀?”又看向倾楚,说:“莫姑娘也不用心急,公子今年才十九,以后遇上的姑娘多了去了,更不缺名门千金,又何必急于现在?”我就不信这样说倾楚还能坚持这门亲事。 倾楚闻言思索了下,看了眼煜明,说:“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好吧,这事就先搁着,以后再说。” 煜明想要说话,却被倾楚使了眼色,只好乖乖闭嘴。 “沈姑娘,周公子,还有这位恩公,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倾楚说:“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白医生热情的上前,“着就走了?窝送你们出去。”说罢领着他们往外走。 煜明频频回首,最终还是跟着倾楚离开。 还真是个乖弟弟。 我走到桌旁,问:“主子找我有何事?” 周卿言起身,淡淡扔下一句话便走了,“将东西收拾好,我们明天下午离开。” 我坐下,盯着他未喝完的半杯茶水出了神,要离开了吗? 这里到我埋尸体的地方大约还有三天的行程,加上在这里待的六天,一共是十天。 半月发一次毒啊...... 我不禁苦笑出声,有谁能告诉我,戚梦瑶说的圣女国到底在哪里?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来开始整理东西,看了看床上的东西才发现,其实根本不用整理。 从金陵离开时,小白和淘淘便被我托付给玉珑,大部分的衣物和娘给我的寻亲包袱也让她一起带回去,如今我手边只有几件必备的衣服以及......以及池郁那时送我的匕首。 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刻过木雕了。 我将它拿在手里摩挲了好久,最终将它放进了靴子里。山下险恶,即使不再用来刻木雕,也可以拿来防身用,反正我现在身中剧毒,一身武功也派不上用场。 门外有人敲门,“叩叩叩。” “谁?” 那人声音不大,“是我。” “你是谁?” 那人弱弱地说:“我、我是莫煜明。” 我将东西放好,替他开了门,“有事吗?”这人真是......真是叫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昨天话都说的那么清楚了,难道还不了解吗? “沈姑娘。”将手里的纸袋递出,隐约还冒着热气,“这个给你。” 我没有接,问:“这是什么?” “这是城里最有名朱记包子,味道特别好,我想你应该没吃过,所以替你带了几个。”他腼腆一笑,“你尝尝,味道很好的。” 我还是没有接,只侧开身,说:“进来吧。” 他眼神亮了下,但还是说:“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不进去了。” “没事,进来吧。” 他不在推托,进门后将东西放到了桌上,“我把包子放这里,你待会趁热吃。” 说实话,我现在十分为难。 作为一个正常人,我自然不会反感他人对自己的善意,但是他这种突如其然的情感实在是叫我......尴尬不已。 “莫公子,请坐。” 他见我有些严肃,终于不再推托,乖乖坐下。 我在他对面坐着,替他倒了杯茶,说:“我下午就要离开了。” 他愣住,怔怔地盯着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因此就心软,仍是淡淡地说:“你对我的情意,我无法有回应。” “沈姑娘,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喜欢你?”他垂下眼睑,低声问。 我没有回答,表示默认。这种一见钟情的喜欢我自然不信。两个人没有任何的相处与交流,只在街上见了一面,便决定要在一起过辈子?实在叫人难以想象。或许世上这样的美好姻缘有很多,但绝不会是我。 “没见到姑娘之前,我也不信。”他握住茶杯,忐忑地转来转去,“以前有人给我说亲,不管多好看的姑娘,我就是提不起精神,直到在路上看见姑娘,虽然只有一眼,却让我移不开视线。唐突的上前与姑娘搭话,想向姑娘提亲,想跟姑娘一直在一起......这些从未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在见到姑娘之后都发生了。” 我静静地听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他抬眸,眼神有点伤心,“我自然不奢求姑娘现在对我就有同样的感受,我愿意去努力让姑娘喜欢上我,只是,只是还没开始,姑娘就要离开了。” 他伸手抹了抹脸,再睁眼时精神了许多,“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我相信总有一日会再见到姑娘。” 我只能顺势点头,“今后再见。” “姑娘一路顺风。”他起身,走到门口时顿了下,“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的姓名?” 我说:“沈花开。” 他笑了下,爽朗的如同明媚朝阳,“花开姑娘,后会有期。” 我看着空空的门口笑了下,或许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却可能真的发生在别人身上吧。 我正准备去关门,却见周卿言正走来,干脆立在门口,等他到时问:“主子有事吗?” 他十分自然地进门,“待会就要走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 “白医生给你开的药也都带上了?” “带了。” “嗯。”他眼神闪烁了下,似是无意地伸出手,“这是路遥早上给我买的包子,还有剩的,给......”话未说话便见他视线停在桌上的纸袋,徐徐眯眼,收回手说:“看来你是不用了。” 四三章   自周卿言早上在我房里看到莫煜明送的包子起,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与我说过话了。      我再不识情理,也知道他是因为我没有吃他送的包子才生得气,可是煜明比他早一步送的东西,我若不吃,岂不是对他不公?      饶是如此,我也坚信他不会大发慈悲的理解我,继而撤下那一脸的冷冰冰。      他将马车上的软榻让给了我,闭眼坐在加了软垫的凳子上小憩。我躺在榻上,在这种异样的沉默下根本无法入睡。      我活到这么大,从未对人有过愧疚之心,今日非但头一次有了这种感觉,那人竟然还是一向被我厌恶的周卿言。      在被我厌恶的情况下还让我心生愧疚,该是我做了多么不好的事情?      可我觉得,我似乎......似乎也没做什么啊?      “咳咳。”我假意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眼皮动都未动,似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我咳得更大声了些,眼角瞥着他,又说:“再这样下去,不久后怕是要下雪了吧。”      他睫毛微颤,张开一条小缝,“已经八年没下过雪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说:“嗯,上次见雪还是八岁的时候,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没下过雪了。”      他撩起帘子看了眼车外,问:“你喜欢下雪?”      “自然喜欢。”那时年幼,对雪好奇喜欢的要命,难得见次雪更是恨不得整天都在雪地里玩耍,只是回去后免不了受寒,被关门屋里半个月之久,眼睁睁地看着雪慢慢的停下。      他慢吞吞看我一眼,阴霾地说:“你可知有多少人冻死在雪地里?”      ......      我瞬间如吞下个鸡蛋一般,噎得不知该如何回嘴。只不过努力想和他闲聊而已,非得扯到这么沉重的话题上吗?      我只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问:“那个......贩卖孩童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他云淡风轻地说:“处理好了又如何,那些被打残的孩童反正不可能复原了。”      这下我更是无言以对,虽说他平日里就跟平常人不同,但今日......今日也太反常了吧?      但我只是没吃他的包子而已啊,又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当下心中一定,说:“早上那个包子,味道真是不错。”      他眼神一僵,冷冷地说:“可不是吗。”      我无视他冰冷的视线,笑眯眯地说:“只可惜太多了,吃不下,多谢主子的心意。”      他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纸袋,突然叫道:“路遥,停下。”      路遥停下马车,他拿着纸袋出了马车,接着便听路遥嚷嚷说:“主子你扔了干嘛,早上刚买的,热一热还能吃呢!”      周卿言自然无回应。      我伸了个拦腰下了马车,刚下地就被路遥拦住,双目怀疑地问:“喂,你哪里惹到主子了,竟然惹得他这么生气?”      我要怎么说?说他剩下了包子给我我没吃,反倒去吃煜明特地给我送来的热乎乎的包子?“我没惹他。”      路遥嗤笑一声,“你没惹他难道是我惹他?”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纸袋,“它惹得。”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纸袋,“包子?”      我点头,“正是。”      “这是我一大早跑去给主子买的包子,哪里不对吗?”      “兴许是你买太多了。”我没再理他,越过他走到树下坐下。      他还在喃喃自语,“太多?可早上吃不完下午也可以吃啊。”      不久后路遥捧着热乎乎的几个包子到周卿言面前,说:“主子,包子给你热好了,你吃这个吧。”      周卿言看都不看一眼,说:“扔掉。”      “这个是早上刚买的,还没坏呢。”      “扔掉。”      “主子,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扔掉。”      “主子,这......”      “路遥。”我打断了他们,说:“拿来给我。”      路遥没好气地说:“这又不是给你买的。”      “我说给我。”      “扔了也不给你吃。”路遥作势要扔掉,却被周卿言一个眼神给制止。      路遥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卿言,“主子?”      周卿言面无表情地说:“给她。”      路遥愣了下,“主子.......”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将包子递给我,“吃吃吃,小心胖死你。”      我没理他的话,顾自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肉包,嗯,虽然不如新鲜的美味,但比起干粮来也好上许多。等我将所有的包子全部扫入肚腹,抬眼时正对上周卿言的视线,他凉凉地看着我,嘴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再看时已经褪下,快的似乎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也罢,反正他的喜怒无常也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      再回到马车时,榻上已经多了一条羊毛毯子。我瞅了眼正闭目养神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周卿言,低声说:“谢谢。”      他微微颔首,当做回应。      方才别扭的气氛终于消失,我也终于可以放松地堕入睡梦之中。      马车继续往东走,第二日傍晚就到了当日我碰到程令的那片森林,我下车仔细看了下周边,指着林子说:“我那天带着他往里面走的,马车进不去,走过去好了。”      周卿言与路遥自然没有异议,带了把铁锹便跟了上来。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路遥就大惊小怪地叫道:“我说你不是耍我们吧?再往前走可就是悬崖了,难不成你把他尸体扔下去了?”      我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他却依旧吵个不停,“你还真带我们去悬崖啊?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我瞥他一眼,说:“你不愿意来可以不来。”      “你......”      周卿言适时制止了他,“路遥,住口。”      他这才愤愤地瞪我一眼,乖乖闭嘴。      最后我确实将他们带到了悬崖边.......附近的一颗大树底下。指着立着一颗乱石的地方对他们说:“喏,他在这里。”      路遥顺着我的手看去,“你将程令埋在了这里?”      “嗯。”      “这块石头的意思是?”      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墓碑。”      “......”路遥将铁锹插入土内,愤怒地铲了一把土,说:“你就不能给他找块好看点的‘墓碑’?”      “没空。”      “你!!!”路遥连续铲了好几把土,有疑似将怒火发泄到此的嫌疑。      “路遥,别吵。”周卿言缓缓扫视了四周,“我们被跟踪了。”      路遥立刻正色,警惕地说:“主子的意思是?”      “十几人,武功上乘。”周卿言紧紧盯着远处的林子,“恐怕来着不善。”      话刚落下,林子里就窜出了一群黑衣人,领头的黑衣人在我不远处停下,抬手示意身后的其他人停下,而后笑吟吟地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可不就是当日杀了程令又在金陵想取我性命的杀手,上次放他一命,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      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今日带的人可不少。”      “想制服姑娘和丞相大人,带的人自然不能少。”他看向周卿言,得意地笑了几声,“我在此恭候姑娘许久,没想到姑娘竟然还带了份大礼过来。”      莫非周卿言和他也有瓜葛?      此时当然没有时间再去问周卿言与他有什么纠葛,当务之急就是逃命,只是那些黑衣人已将去路全部围住,想要逃跑谈何容易。      “主子。”路遥靠近周卿言,低声说:“待会我在左边开路,你先走。”      周卿言点头,看了看我,“站到我身后。”      身为一个即使身怀武功却身中剧毒还受了内伤的人,我只能乖乖地躲到他身后。领头的黑衣人见状狐疑地问:“姑娘不像是会躲到别人身后的样子。”继而又恍然大悟,说:“莫非姑娘受伤了?”      路遥接过话,不屑地说:“要打就打,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说罢迎身而上,拿着铁锹就跟人过起了招。      路遥虽猛,却敌不过对方人数太多,立刻就陷入了下风,其他的黑衣人也迅速的围到了我和周卿言身边,周卿言倒是临危不乱,从腰间抽出了把软剑,毫不犹豫加入了打斗,只是这么一来我便不能靠近他,只得往安全的地方退,边勉强的躲过一把把亮晃晃的长剑。      闪躲时不可避免的被剑划伤了几道,只是这些小伤比起缓缓向我走来的黑衣人首领,实在是不足挂齿。      “姑娘。”他挥手,斥退了几名围攻我的杀手,说:“我说过,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现在看来我亡的机会不是很大,那就委屈姑娘死在我剑下了。”      我苦笑了几声,“那日当真不该放你走。”      “我欠姑娘一次。”他眼中竟然有着歉意,“只是今日不是报答的时候。”      假惺惺,今日还不报恩,以后我死了就更不用报恩了。      他不再废话,举剑往我冲来,我勉强躲了几剑却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但那边路遥已经快坚持不住,周卿言也被四五人围攻,一时间根本无法抽身来救我。我盯着黑衣人,见他招式越来越不留情,莫非......莫非今日真是我的死期?      正这样想着,却突然觉得脚底一空,一口气喘不上来便掉了下去,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一手攀着崖边的石头,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我攀着石头的手臂不自禁发起了抖,却还是咬了咬牙,努力的想往上爬,只是崖边的黑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姑娘死在我的剑下,葬身在万丈悬崖下也不错。”      他慢慢弯腰,正想掰开我手时侧身一躲,避开了身后刺来的软剑。不知何时周卿言已将那边的几个黑衣人都撂倒,虽然衣服有些破损,但丝毫不损他的优雅贵气。      他的束发有些凌乱,几缕掉落的发丝随风扬动,缓缓地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杀她。”      黑衣人愣了下,继而大笑,“好,我看今天你能不能救得了她。”      周卿言与黑衣人陷入了恶战之中,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一时间也难分输赢。只是虽说暂时挡住了他的攻势,我这边的情况却实在不乐观。      “周卿言。”我的手心正剧烈出汗,也在慢慢的往下移动,“我快坚持不住了。”我努力用另一只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在崖壁上寻找可以着力的点,等到将匕首插入崖壁的那瞬间,攀着石头的手也刚好落下,这下可好,崖壁之上,只靠匕首支撑全身的力量。      “花开!!!!!”崖上传来周卿言的叫声,下一刻便见有人飞落而下,我立刻抓住那人的手臂,十分吃力地说:“我还没掉下去呢。”      他总是淡定的俊美脸庞此刻惊魂未定,“你没掉下去。”      我有些被他吓到,安抚说:“没有,还没有。”      他死死地盯住我,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掌心,喉结大大地滚动了下。      我看了眼明显支撑不住两个人重量的匕首,低头无奈苦笑,“不过现在,我们两个要一起掉下去了。”      匕首从崖壁脱落得那瞬间,周卿言伸手将我紧紧揽到了他怀里,我耳边有落下时的凌厉风声,却更清楚地听到了他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清晰有力。 四四章 急速落下时风吹到脸上实在刮得生疼,我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的下巴,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好多好多东西。 什么山上,什么金陵,什么娘与爹,什么亲生父母,什么池郁,什么锦瑟,什么武夫人,什么路遥马力,什么玉珑清然,什么杨呈壁卞紫什么爱算计与人的周卿言。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浮云。 我只知我现在正掉下悬崖,飞身跃下找我的是周卿言,陪我一起落崖的人是周卿言。 摸着良心说,我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原来,再讨厌的人也有做好人的时候吗? 周卿言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附在我耳边大声地说:“抱紧我!” 我顾不上男女有别,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接着便感觉停顿了下,但立刻又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两人继续坠落,但速度比方才要缓慢了些。我咬牙看了眼脚下,意外的发现下面似乎是一片淡蓝色? “周卿言。”我扯了扯他的衣服,“下面是片湖。” 他跟着往下看了看,问:“你会游泳吗?” 我点头,“嗯!” 他改握住我的手,“好,如果我们被冲散,岸上见。” 刚说完这句话,我和他就重重地掉进了湖里,巨大的冲击力理所当然的将我们分开,冬日冰凉的湖水一瞬间将我包围,冷冽的足以冻僵我的四肢。我不自禁打起了哆嗦,却还是咬紧牙关睁眼,憋住气努力向往上游,却发现不知被什么缠住了脚腕,我狠狠踢了几脚,只觉得越缠越紧,根本不能挣脱。 我低头往下看了眼,这一眼差点没吓得我岔了气,原以为缠住脚腕的只是水底杂草,谁知竟是一具骷髅的长发!我无心多看,连忙弯身去解缠住脚腕的发丝,只是手指在湖水里冻得发僵,根本无法解开杂乱缠绕的发丝。正在这时湖底有一道银光闪过,我定眼一看,可不就是池郁送我的那把匕首!它此刻正静静的躺在骷髅的身旁,丝毫不知我此刻见到它有多么喜悦。 我没有任何的犹豫,游到湖底捡起匕首时注意湖底淤泥里半埋着一根簪子,原想不管那簪子,谁知脚腕上的头发竟然邪门的越来越紧,当下立刻捡起簪子放入了怀中,而后用匕首割断了缠住我的头发,正松口气准备上去时,左腿却隐隐传来了抽痛感。 在这种时候,我,竟,然,抽,筋,了。 我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有多倒霉,只觉得左腿越来越痛,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有人从水面向我游来,紧紧地搂住我的腰,有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唇瓣,徐徐撬开我的牙齿,送进一缕缕的新鲜空气,缓解了我几近枯竭的呼吸。 再回神时,我已经半个身子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双手死死抓住抱我那人的胸前。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慢慢的拍着我的背,说:“慢点,不急。” “周卿言。”我冷的牙齿直打颤,却还是认真的对他说:“谢谢。” 他笑了下,红唇白齿的煞是好看,“不客气。” 他抱着我游到了岸边,湿漉漉地坐到了一块大石上,接着用手触了触我的脸颊,说:“我先替你运功驱寒。”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拒绝,闭着眼睛感受阵阵热流传到体内,温暖舒适的叫我差点没睡过去。 “花开,醒醒。”周卿言摇了摇我的肩膀,“天快黑了,我们要快点找个休息的地方,不然会被冻死的。” 我指着他身上的衣物,缓慢地说:“你身上还是湿的。” 他甩了甩湿透的袖子,不以为意地说:“不碍事。”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没有再劝,起身和他一起去找能安置一宿的地方。 我们从崖上掉下时正好掉进靠着崖壁的湖泊,走出湖泊后发现周围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天渐渐黑下,丛林里也有各种动物的鸣叫声响起,一时间竟有几分恐怖书的气氛。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路上寒风已经将周卿言的衣服吹得半干,这才发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小山洞,洞里似乎有人经常来留宿,有着最基本的被子枕头以及碗筷瓢盆,还有一些生火的工具。此刻自然也顾不上冒昧占了别人的住处,连忙一起生火取暖,等到火渐渐旺盛时,两人才有心情开始说话。 “好些了吗?”他脸色有些苍白,半干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胸前,比起往常不知狼狈了多少,只是黝黑的眼眸不再深不可测,反倒多了几份异样的情绪。 我伸手烤火,不断地搓脸哈气,“好多了,你呢?” 他半垂眼睑,浓睫微颤,“还好。” 我看来了看他半湿的衣服,迟疑地说:“你要将衣服脱下来烤下吗?” 他抬眼,唇畔噙上一抹笑,似真似假地说:“要我脱光了在你面前吗?” 我拿了跟树枝折断扔进火里,“你保持这样就好。” 他无声笑了下,学我扔了跟细树枝进火堆,片刻后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想什么?” 我懒懒地抬眼,“没什么。” “是吗。” “不是。”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极为认真地说:“我在想,兴许你也没有那么坏。” 他闻言愣了下,继而眯眼,喜怒难辨地问:“在你眼里,我当真有那么差?” “嗯。”我敷衍地应了声,“我见过所有人里,你最有心计。” 他冷哼了声,“有心计就是坏人不成,非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才是好人。” 我不客气地说:“至少不用像你活的那样复杂,连跟在你身边也被连累。” 他说:“你又知道是被我连累的了?” “你分明和那些杀手认识。” “不过是和他们的主子结怨而已。”他不以为意地说:“再说,我不是下来救你了吗。” “如果我没摊上这回事,又怎么用得着你来救。” “沈花开,要怪也只能怪你和这些事有缘,注定被纠缠到我的世界里来。”他缓缓勾唇,眼神深沉地看着我,“你逃不开的。” 仔细想来,我下山后就莫名其妙的被牵扯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现在似乎也 真如他所说的已经逃不开身。 难道我真天生霉运,就不能好好过段清闲的日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阴了下来,问:“那把匕首,你从哪里来的?” 我呆了下,匕首? 他又问:“你方才手里的那把匕首,哪里来的?”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说:“别人送的。” “送的?”他笑了声,略带轻蔑,“我问你,送你那人是不是池郁?” 我抬头,“关你什么事。” 他眸中闪过怒气,嘴角却勾起,说:“我看你当日说喜欢的那人也是他吧。” 我冷冷地看他,“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他怒气更甚,却笑得愈加灿烂,“你说不关我的事?” 我说:“是,不论我喜欢谁,都不关你的事。” 他的眼眸瞬间如黑夜一般墨黑,隐隐约约有暴风欲来的趋势,但终究只化为一脸深不可测,轻笑着说:“你喜欢他,他可不见得喜欢你。” 即使我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即使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即使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事实,可当这句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时,我的心脏还是克制不住刺痛了起来。 我想撤回方才那句话,周卿言还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一直都是。 “你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锦瑟对吗?”他似是没看到我的不悦,继续淡淡地说:“我看池郁对她关爱的很,恐怕不只是师兄妹那么简单。” 我忍着怒气,一次折了三根树枝扔进火堆。不要在意他说的话,不要在意,他不过故意想惹你生气罢了。 “只不过你妹妹似乎对他不是那么的全心全意。”他看我一眼,眼中带着嘲弄:“你喜欢池郁,池郁喜欢你妹妹,你妹妹却不懂得珍惜,好一出精彩的戏码。” “精彩吗?”我冷冷地说:“就像你看着杨呈壁苦追卞紫,卞紫纠缠于你,你却对她不屑一顾一样精彩?” 他轻笑一声,长眸微微眯起,“痴男怨女,难道不精彩。” “我真庆幸自己喜欢的人是池郁,而不是你。”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喜欢。” 四五章 他听完这句话瞳孔明显收缩了下,以同样冰冷的语气问我:“沈花开,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其实刚说完我便有些后悔,这样激烈的反驳实在不像我平日会做的事,只是一对上周卿言,我似乎总是比较容易情绪失控。 我顺了顺气,平和地说:“没有。” 他脸色稍微缓和,沉默了一会,说:“我饿了。” 既然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我自然乐于摆脱方才那种尖锐的对话,起身在洞穴里翻了翻,找出了几块干粮递给他,“这里应该有人经常来住。” 他拿走了一半,放在手上颠了颠,“看来也不算太倒霉。” 我啃了口硬巴巴的干粮,“嗯,从悬崖上掉下来没有摔得稀巴烂已经不错了。”只是还在上面的路遥怎么样了?还有那已经被挖开了的程令“墓穴”.莫非辛苦赶到此地,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问:“我能否问下,为何你和那群黑衣人都抢着要找程令?” 他挑眉,“你竟然会关心这个?” 言下之意我就该是什么都不关心?“总不能快被一个死人连累死了,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说来也是你倒霉,竟然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俊美的容颜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暖光,盯着火堆缓缓道来,“程令本是我身边的一名护卫,假意背叛我去投靠了国舅,为的就是搜集国舅叛国的证据,半年前我收到程令的手信,说国舅近日跟蛮夷将军联系密切,恐怕正在策划什么事情,只是收到手信之后便失去了他的下落,我料想他肯定被国舅发觉了奸细的身份,只是程令做事一向谨慎,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现在从那群黑衣人执意要找到程令的尸体来看,他肯定拿到了重要的证据,所以才会被追杀灭口。” 我丝毫不意外再次从他口中听到“国舅”这个人,从杨德之事来看,周卿言与他早有结怨,“今天那群黑衣人是他的手下?” “你还记得当日在金陵刺杀我们的三名刺客吗?”他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道亮光,“那几人的招式跟今日这些人的路数几乎一样,都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杀手。” 杀手? 我皱眉,思索了下说:“当日死在洞穴里的那对男女,是十五年前名震江湖的鸳鸯杀手。那女子死前跟我说,她当初被是一名大人物收养,然后跟其他人一起被训练成杀手。” 他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说:“廖国内能称得上是大人物的人,没有几个。”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地问:“有哪几个?”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除去圣上,朝里真正有兵权的只有三位,大将军傅云刚,五王爷尉迟安奇,国舅爷柳忌志。” 我又紧接着问:“那这里面,有谁跟鸳鸯杀手有任何关系吗?” 他剑眉微皱,狐疑地看着我,说:“傅将军的一对子女都是被鸳鸯杀手所杀。” 果真如此吗?当日戚梦瑶口里的另一名大人物,就是指傅云刚傅将军? 我忍不住问道:“难道傅将军就没有怀疑过是国舅指使的吗?” “我听朝中的老官员说,当时还是太傅的国舅和傅将军在出战的事情上确实有分歧,不久之后将军夫人带着一对儿女上山拜佛就遇到了刺客,将军自然怀疑过国舅,但光凭怀疑,将军又怎能轻易将国舅定罪。” “那现在戚梦瑶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她当初说即使她放过了那对母女也不见得能活下来,现在看来,那女婴终究还是没有活下。 “即使戚梦瑶今天没死,也不一定能定国舅的罪。”他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接着又沉静如水,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死在他手上的人何其多,但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我不禁沉默,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我为何那般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们熄火入睡也没能消除。 我躺在被褥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在山上时,只有爹娘,锦瑟,池郁以及大师姐和二师兄在,因为不熟络不交心,所以我不会去在意他们的事情,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从不会主动关心。我原以为面对一群熟人况且如此,下山后面对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又有何难?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不论我愿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情,它们都已在无形之中渗透我的生活,即使我不闻不问也无法避免,相反,只有尽可能的了解这些事情,才不会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这样的生活明明不是我想要的,又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周卿言,在他不放走我之前,不会离开。况且我现在身中剧毒,如果不跟着他回去,不让白医生替我找药,又如何能熬过毒发的日子? 今日是中毒的第十天,等一觉醒来后便是第十一天,四天后,便是毒发的日子。我没有信心能在这四天内赶回京城,更可况即使赶回去,也不见得白医生已经想出了办法。 想到此,心底就泛上一阵阵寒意,冷得我不住地打起了颤。 不对,打颤? 我摸了摸脸,只觉得脸颊被冻得毫无知觉,现在本就是冬天,在这种山间洞穴里晚上更是比白天冷上许多,况且洞内只有两床被子,我和周卿言各人一条铺在下面,身上根本没有遮盖之物,难怪会冻得直打冷颤。 我看向靠在另一面山壁的周卿言,却见他半蜷着身子,整个人正轻轻地发抖,呼吸也比往常沉重了些。我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去推了推他,叫道:“周卿言?” 他模糊地说了几个字,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周卿言,你醒醒。”我更大力地推了几下,见他还是没反应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出所料得摸到了一片滚烫。 这家伙白日里替我运功驱寒,自己却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到处走,现在可好,着凉了。 我转身去拿被子替他盖好,找出火石将火堆点燃,弄好一切后又坐到他身边,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时听他模模糊糊的又说了几个字,仔细一听竟然是,“娘亲,我冷。” 想到杨呈壁上次醉酒之时跟我说得那些话,我不禁有些好笑,莫非他们晕晕乎乎之时都喜欢梦到娘亲不成?这下可好,我已经第二次被人叫做“娘亲”了。杨呈壁先不说,周卿言这种人要是清醒后知道自己称呼我为此,该作何反应? 我正欲拍拍他的脸叫醒他,谁知他却像有所感应般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舒适地说:“好暖和。” 他的手掌宽厚,手指修长,此时正亲密地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传来,叫我莫名心惊了下,连忙甩开他的手,不自在地放到了身后。 他却得寸进尺,直接伸出手臂搂住我的腰,一用力将我拽了过去。这下可好,我从原先坐在床畔发展成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要不是用力仰着头颈,估计就直接贴上他的胸前了。 我与他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暧昧。 我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脸下就是他的胸膛,仔细些还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更别提他双手正紧紧箍着我的腰,两具身体贴合的毫无缝隙。 我用手肘努力抵开他的身子,他却丝毫不被影响,不论我试几次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若不是他此刻正发烧昏迷,我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在捉弄我。 我只好暂时放弃反抗,想着等他放松些后再挣开,只是天不从人愿,他不知为何突然又翻了个身,使得情况比方才更为糟糕! 我被他压在身下不说,原先他身上的被子也随着翻身盖到了我身上,加上他抱着我的姿势,我现在根本是被裹在被子里还被他从被子外抱着,双手在里面动都不能动。 我原以为没有再比这样更糟糕的情形,却见他本靠在我胸前的脑袋慢慢地往上移,自然惬意地挪到了我的颈间。 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脖颈,温热的呼吸一阵又一阵地喷到我的肌肤上,激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痒痒地,颤抖地,奇异的感觉。 我连忙缩了缩脖子,努力想把他的脸挤出去,他微微抬脸,竟然对着脖子轻啄了起来,在我还来不及发火之前立刻移开,慢慢地凑到了我的眼前。 他半睁着细长的眼,乌黑的眸里一片漆黑,没有往日的深沉算计,只有一片无意识的朦胧。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指尖轻轻碰触着我的唇瓣,似是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一般,一下又一下,流连忘返。 他舒服的半眯着眼,喃喃低语:“好暖和。” 他像是一个无知的孩童,遇到了新奇的物件,便不舍得再放开手。 约莫是他压在身上太久,我竟有些呼吸困难了起来。 我艰难地开口,“周卿言,放” 我想说的是,周卿言,放开我。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他贴下来的薄唇堵住,湿湿热热地吞走了我接下去要说的字。 他早已闭上眼,满是温柔地磨蹭着我的唇瓣,片刻后舌尖强势地撬开我的牙齿,如侵略者一般霸道地进入,勾着我的舌头与他一起缠绕。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亲吻的力道也随之加重,似恨不得将我吞入口腹一般。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身子僵硬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等到回神之时,想都没想便用额头重重地磕上他的脑袋,而后不管他是否生着病,一把将他推开撞上墙壁,完完全全地晕了过去。 我死死看着昏迷中的他,用袖子用力地抹了抹湿润的唇瓣,努力忘掉方才那种让人心悸的感觉,可胸口狂跳的心脏一时间却无法平静。 我脑中反复地响着一句话。 周卿言竟然亲了我。 四六章 我虽未经历过男欢女爱,却也知道方才的行为是极为亲密之人才能做的事情,饶是锦瑟与池郁六年的感情,池郁亲也只亲吻过锦瑟的头发,而不是如此……如此得寸进尺的举动。 想到此我不禁怒火中烧,狠狠瞪向墙边之人,只是罪魁祸首此刻正发着高烧加昏迷不醒,我又如何能去跟他算账?只能恨恨地咬牙,边死死地瞪他边拾了几根粗树枝用力折断,幻想手中折断的其实是他的身子。 虽然即使这样,也无法消除我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我闭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等心情稍微平静些后,将他从被撞晕的姿势调整成了正常睡姿,再替他将被子盖好,以防风寒变得更加严重。 他再不济,也好歹救过我两次性命。 将他打理好了之后,我支着下巴看着火堆出了神,脑中却不似方才那般充满着悲凉,不知多久后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我被洞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挣扎着睁开眼时又被吓了一跳。 谁能告诉我我是何时躲进被窝里睡觉的?更别提在我身侧睡得正香之人,一只手臂还十分自然地环在我的腰间? 我想都没想,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起了身,他被这个动作吵醒,缓缓睁眼,虚弱地说:“出什么事了吗?” 我往后退了好几步,不自然地说:“没事。” “咳咳。”他捂着嘴轻咳几声,看了看身上的被子,说:“你的被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僵着脸,问:“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他脸色苍白,皱眉缓缓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 他又咳了几声,俊脸满是病态,“莫非真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既然他不记得昨晚的事情,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是了。嗯,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坐起身,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背后,“我只觉得脑袋好疼。”他摸了摸脑后,“好像撞墙了一般。” 可不是吗,确实撞墙了。 “而且前面也疼。”他又摸了摸前额,微微有些疑惑,“好像磕到什么了似的。” 嗯,的确磕到了什么,被我额头给磕得。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躺下吧。”我指着床铺说:“别又着凉了。” 他难得乖巧地点头,刚躺好又困惑地问:“你把被子都给了我,昨晚睡在哪里?” 我僵了下脸,说:“我睡在火堆边。” “哦。”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笑意,但立刻消失不见,“我……咳咳。” “别说话了,你着凉了。”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应该是中午,我出去找点吃点,顺便给你采点药回来。” 他侧身躺着,只剩一张脸在被子外,“你懂医术?” “以前跟我娘学过一点。”我愣了下,理了理衣服,将靴子里的匕首扔给他,“我出去了,待会如果有人进来你就拿这个防身。” 他没有伸手去拿,面无表情地盯着匕首看了一小会,微微颔首,说:“好。” 我出洞后并没有马上去找食物或者药草,而是回到湖边观察了下,那湖呈半月形,正好依着崖壁,所以昨日我们掉下时正好掉进了湖里。湖边的森林密密麻麻地围成一圈,没有走出去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大,我试着走了半个时辰,却丝毫看不到林子的尽头,只好原路返回,准备等回去一趟后再出来试试。我在回去的路附近走了走,发现了数量不少的捕兽夹和小陷阱。看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平日应该经常有野兽出没。 不久后我终于发现了一块茂密长着草药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捕兽夹及地上的绳圈,却没想到满是荒叶的地上也被挖出了坑,一个不小心就踩空坠了下去,若不是我反应快,伸出四肢抵住了坑壁,此刻恐怕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这种陷阱一般只有在追捕大型野兽的时候才会用上——挖一个深坑,底下密密麻麻地插满削尖的竹子,野兽只要掉下去就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 人倒霉果然喝水都会塞牙缝。 我叹了口气,看了眼绝无可能爬上去的洞口,认命地低头,缓缓移动四肢往下面挪动。等到快接近坑底的竹尖时,稳住身子,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竹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从坑底拔了出来。 虽然内功还未恢复,但原先一身蛮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拔几个竹子还是绰绰有余。 我一口气拔了十几根竹子,空出了站人的地方后跃了下去,甩了甩发酸的手,靠在坑壁上无语望天。 我想我这一辈子的霉运肯定都聚集在这段时间里了。 我只哀怨了半刻钟,便又着手拔起了竹子,拔了足够的竹子后将它们四根做一组,插入坑壁做成了梯子,接着攀着竹子爬出了坑。 我站在坑外,抬头看了眼阳光正暖的天空,缓缓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即使方才我死在这里,也没有几个人会在乎吧。 我平静了下,比先前更为小心地观察了附近的情形,采好必要的草药和果腹的果子按原路返回了山洞,洞里周卿言正闭目休息,听到声响后睁眼,问:“去了这么久,出什么事了吗?” 我摸了摸掌心,将怀里的果子掏出来,放了几个在他身边,“没事。” 他轻咳几声,“你过来下。” “怎么?” “过来就是了。” 我放下草药,走到他身边,“干什么。” “蹲下来。” “嗯?”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一根根地掰开我紧握的手指,“手上怎么了?” 我不自在地收回手,“没事。” 他蹙眉,长眸闪过不悦,“都这样了还叫没事?”他不再征求我的意见,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从腰间拿了盒药出来,认真的替我抹起了药,“皮都蹭破了。” 我没有收回手,看着他白净的脸庞,说:“刚才不小心掉进捕兽的陷阱里了。” 他上药的手顿了下,淡淡地说:“下次出去小心点。” 他说话的语气明明那么淡,却叫我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但立刻又叫我心惊了下,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好了。” 他望着我,没有阻止,“嗯。” 狭小的山洞里,周卿言睡在一旁的被褥中,我在另一边烧火替他煎药,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安静的叫人有些尴尬。 可明明以前我们也是这样,为什么现在才觉得尴尬? “要好了。”我将药碗端到他身边放下,摸了摸耳朵,说:“凉一下再喝掉。” “嗯。” “我出去看了下,这附近有很多捕兽的陷阱,估计经常有野兽出没,等你好些了我们就赶紧离开。” “好。” 我拣了颗果子咬了一口,酸酸涩涩,难以下咽,当下吐了出去,换了一个又接着咬。 “这个,还给你。”他将匕首推了出来,示意我拿走。 我“哦”了一声,将匕首擦了下,放回了靴中。 他坐起身,端起药碗吹了几口,轻轻啜了下,说:“昨天的事情……” 我脑中轰了一声,昨天的事情?难道他记起来了? “那些话,抱歉。” “嗯。”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指那个。 “还有……” 我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还有什么?” 他唇畔微勾,俊脸似乎有几分捉弄,“谢谢你照顾我。” “不客气。”我吐出口中的果核,面无表情地回道。 正在这时,洞外突然响起了一些声音,我立刻警觉地站起,靠着洞壁缓缓向外走,只是还未到洞口便有一支箭凌厉的向我射来,若不是我低头躲过,那箭就直接插在了我的脑门上。 “原来不是野兽。”清脆的女声响起,伴随着一阵淡淡的迷迭花香气。 我这才有空看清女子的长相,她一身褐色打猎冬装,英姿飒爽,乌黑长发编成两条粗辫子垂在胸前,额前缀着一条紫色带坠额链,五官艳丽,貌美动人。 她眨眨眼,惊奇地问:“你是谁?怎么到的这里?” 我直起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请问,这个洞穴可是姑娘的地方?” 她倒也直爽,利落地说:“这是我日常打猎休息的地方。” “原来如此。”我笑笑,说:“我与朋友不小心从崖上掉下,落进了不远处的湖里,随后找到了这个洞就暂时休息了一晚,若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从崖上掉下来的?”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已经好久没有人掉下来过了,而且还是活的。” 我说:“如果不是姑娘放在这里的被子与干粮,或许我们也活不到现在。” 她红唇笑开,笑声如铃,“既然碰上也是缘分。对了,你还有朋友在里面吗?” “是。” 她指了指里面,“我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 我们进去时,周卿言正扶着墙壁虚弱地站立,虽面带病态,却仍是个俊美公子。 女子一见他便睁大眼睛,忍不住夸道:“他长得可真好看。” 周卿言对此没有反应,瞥了眼我,“花开?” 我说:“她是这个洞的主人。” 他表情冷淡,向女子微微颔首:“你好。” “你生病了吗?”女子走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周卿言淡淡地说:“不用了。” “可是你们不跟我出去,很快就会被野兽吃掉。”她捡回地上的箭,说:“这片林子里有两只老虎出没,已经咬死不少从上面掉下来的人了,你们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上一个掉下来还活着走到我们那里的人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她狡黠地眨眼,说:“你们现在不跟我走,恐怕活不了几天哦。” 我略微思索了下,问:“姑娘知道最近的城镇在哪里吗?” 她笑弯了眼,“当然,我就从那里来。” 我走到周卿言身旁扶住他,说:“那就劳烦姑娘带我们出去了。” “不客气,”她把玩着自己的辫子,笑嘻嘻地说:“我叫黄茹芸,你们呢?” 我说:“我叫沈花开,他叫周卿言。” “那我就叫你们花开和卿言啦。”她丝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地说:“我的马在林子外,待会出去了让他上马吧。” 我与周卿言对看了一眼,点头说:“好。” 黄茹芸熟练地带着我们出了林子,狭窄的小路边果然候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周卿言上马之后我牵着马走,她则跟在我身边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时间倒也看不出有任何恶意。 我们出林子时只有一条简陋的泥路通向远方,走了约半个时辰,小路逐渐变得宽敞了起来,也由原来的泥路变成了石路,到后面越走越平整,步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前面已经豁然开朗,不久后便到了我想去的“最近的城镇”。 那座“城镇”城门高大,虽是冬季两旁的路边竟然诡异地花团锦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城门上挂着暗红色的牌匾,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烫金大字。 “圣女国”。 四七章 我一瞬间有些晕眩。 面前这座冒不起眼且散发出诡异气息的城门上竟然挂着“圣女国”的牌匾。 戚梦瑶口中拥有紫刹莲的国家。 我从未在任何书上看到过的国家。 根本无法得知如何去寻找的国家。 此刻,它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黄茹芸疑惑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我心里虽不平静,面上却不动声色,问:“这就是你口中附近最近的城镇?” 她露齿一笑,“你别逗趣了,悬崖下怎么会有城镇,这里”她指着牌匾,说:“是整个悬崖下唯一有人的地方。” 唯一?“这里难道没有进来的路吗?” 她灵活地转了转眼珠,“嗯没有。” 她这副表情就代表了有进来的路。 我知道她故意隐瞒肯定有小心思在里头,就没再继续问,说:“你刚才说,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活人来你们这里,那我们现在冒冒然进去会怎样?” 她欢快地笑出了声,指着周卿言说:“你不会怎么样,他会。” 周卿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眼神漠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问:“为何?” “我们国家的女子,最喜欢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况且他全身上下还没有一点的脂粉味。”她兴趣盎然地看着周卿言,说:“我也喜欢。” 既然这么轻易的说喜欢,那就表示没有那么喜欢。 “你们放心,有我在你们身边,没人敢动你们。”她从路边摘了朵花,放在手中旋转,“走吧,跟在我后面就好。” 如她所说,我们一靠近城门,守门的兵士就警惕的拿长枪对着我们,只是黄茹芸一个眼神,他们便收了回去,恭恭敬敬地说:“大公主,请问这两位是?” 原来她是圣女国的公主,难怪丝毫不担心带陌生人进去会有阻拦。 黄茹芸面带笑容,甜腻腻地说:“我身边的人还需要你来调查吗?”话语中的冷意不难听出。 两名士兵立刻摇头,为难地说:“自然不是,只是这两位似乎不是我国人,进去的话得先征求相爷的同意。” “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叫相爷来找我好了。”她缓缓地扫了他们一眼,说:“还是你们要本宫侯在这里,等你们叫来相爷后才放我进去?” 士兵吓得一抖,额际冒出冷汗,连忙说:“不不不,小的这就给公主开门。” 黄茹芸面向我们时笑得单纯至极,“搞定了,我们进去吧。” 她欢欢乐乐的在前面走,我和周卿言却对看了一眼,无声地交换了彼此的想法。 这女子恐怕不如表面上那般天真无邪。 进城后的情景与崖上普通的小城并无区别,街道两旁各种店铺以及酒楼,唯一没有的,是住宿的客栈。 他们这里也的确不需要客栈。 黄茹芸领着我们进去后,得到的注视异常的多,但没有人再像方才那两名士兵一样上前询问,只敢好奇地盯着我们直看,若被黄茹芸扫到的话就立刻撇开,装作在忙自己的事情。 作为一个公主,她的威慑力似乎有些过于厉害。 我们穿过了几条比较热闹的街道后转到了较为静僻的大路上走,不多时就在一户十分豪华的府邸前停住,说:“到了!这就是我家!” 华明府。 我说:“方才并不知道你原来是这国家的公主,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这些话虽然客套虚伪的要死,但行走江湖,似乎真的是万能金句。 她摆摆手,哪里还有刚才面对士兵时的威严,说:“老天既然让你们活下来,而且还遇到了我,自然是叫我好好招待你们,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只怕不仅“招待”这么简单吧?“既然如此,就麻烦公主了。” “茹芸,叫我茹芸。”她笑眯眯地叮嘱。 “好,茹芸。” 黄茹芸带我们进了她的府邸,一路上的状况与刚才进城时相差无几,她府邸的下人都毕恭毕敬,有些还能看出来正轻微地瑟瑟发抖。除去一名主动迎上来的妇女。 妇女年约四十,体态丰满,穿着华贵,一见到我们便不客气地打量了起来,问:“公主,这两位是?” 黄茹芸上前亲热地抱住她的手臂,“奶娘,他们是我在林子里遇到的,是从西边的悬崖掉下来的哦,我看他们命大就带过来了,你看怎么样?” 被称之为奶娘的妇女闻言又仔细看了看了周卿言,脸色严肃地说:“谁准你冒然带他们回来的?” 黄茹芸扁扁嘴,说:“可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头的人啊。” 妇女斥责地说:“这是你带外人进来的理由吗?” “奶娘~”黄茹芸撒娇地眨眼,说:“我瞧他长得好看,所以” 这种借口竟然让妇女眼神柔和了些,说:“你有和相爷禀报此事吗?” 黄茹芸撇嘴,“没有。” “待会去相爷府里去禀报一声,不要让人落下口舌。” 黄茹芸欢欢喜喜地答应,“是,奶娘!” 妇女看向我们,面无表情地问:“不知两位是何关系?” 我眨了眨眼,看了眼半边脸黑下的周卿言,说:“主仆关系。” 妇女满意地点头,“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我无视周卿言不悦的视线,回答说:“我叫沈花开,这位是我的主子,周卿言。” 妇女说:“我是大公主的奶娘,你们叫我绿姨即可。我家公主既然带你们回来,我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如果有任何安排不周到的地方,都可直接跟我说。” 我说:“我家主子正在发烧,可否请绿姨帮他请个大夫?” 绿姨点头,叫了旁边正擦桌子的丫鬟,说:“你去请个大夫回来。”又喊了另外一个扫地的丫鬟,说:“你带这两位客人去东边鸣竹院里的两间空屋里,记得把被子和必要物品都准备好。” 扫地的丫鬟长得甚是可爱,虎头虎脑地说:“奴婢遵命。” “至于公主,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绿姨对黄茹芸说。 黄茹芸冲我们挤了挤眼,“我待会再去找你们。” 小丫鬟领着我们去屋子的一路上不住好奇的看着我们,却不吭一声没有发问,等到之后又以飞快的速度离开,将我与周卿言留在了屋里。 周卿言坐到床畔,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比在山洞里时好了不少。 我站到他身前,无辜地说:“你好像成为她们的目标了。”方才黄茹芸与奶娘的对话,不难听出她们的意图——她们似乎将周卿言当做已入口的女婿了。 周卿言淡淡地说:“我瞧你似乎挺开心的。” “与有野兽出没的山林相比,我自然更喜欢这里。”再者,成为目标的又不是我。 他若有所思,“恐怕这里不比山林安全多少。” “等你好些了我们再作打算。”我顿了下,“况且,即使做了女婿也不差,人家可是圣女国的公主。” 他眯起长眸,“沈花开。” “嗯?” “适可而止。” “黄茹芸虽然表里不一,但也是个美女。”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是替你着想,方才她也说了没有出去和进来的路,如果真出不去,在这里当个驸马也不错。” 他眼神冷冽,怒极而笑,“你放心,我绝不会早你一步成亲。” 难不成他倒霉之前还得先陷害我?果真符合他一贯做事的风格。“你觉得她们会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吗?”又或者大方的将紫刹果给我? 他丝毫不客气的打破我的幻想,“不会。” “对了,还没问你听过这个国家没,我以前从没在书上见过。” “略有耳闻。”他轻哼了声,“女尊男卑。” 难怪他这么不乐意我开“女婿”这个玩笑吗? “周卿言。” “嗯?” “这下你估计真要倒霉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他如小媳妇那般的模样。 他冷冷地说:“我会尽快想出办法离开这里。” 这样吗我倒是希望,可以多一点时间留在这里,叫我好好想下,该如何拿到紫刹果。 他沉默了会,问:“你从方才看到城门时就有些不对劲,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在他面前想藏点秘密真是不简单,只是我该如何告诉他?说这里有紫刹果,叫他想办法去帮我弄过来? 自己的事情还是该自己来办,人情这东西,欠多了,不好。“没事。” 他深深地看着我,“最好是没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突然想起了湖底捡到的那支簪子,立刻从怀里拿出端详了起来。这是一支普通的青铜簪,簪尾刻着类似紫罗兰的花朵,做工粗糙不堪,连路边卖的便宜簪子也比它来的要精致。说来好笑,当时我奇异地觉得不捡它自己就会命丧湖底,现在想来,或许只是我一时错觉? 也罢,反正都已经捡了,或许以后真能派上用场比如开开锁什么的。 随后几日一切如常。 住在黄茹芸府里总归比在山林里舒服了太多,周卿言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住进这里已经三天,黄茹芸一次都没再出现。 对此周卿言依旧不紧不慢,我却有些按捺不住,明日就是我毒发之日,我却连能否打探到紫刹果的消息都不知。还是说我该直接冲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请问,能将你们的圣物紫刹莲给我吗?” 这样的方法,估计也是行不通的。 正当我苦恼之际,黄茹芸终于出现,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袄裙,额间仍缀着紫坠,腰间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大大咧咧地说:“奶娘说你们身上晦气,叫我躲几日再来找你们。” 我闻言有些无语,说她单纯她却威慑四处,说她心机重说话却这么不加思索。 “下午我带你们上山拜拜佛,去去晦气。”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周卿言,愉悦地说:“说不准你们还能替我带来好运呢。” 四八章 如果说她前面那句话听不出有任何异样,后面这句可就直白到底,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另有所图。 真不知该说她做事坦荡还是莽撞。 我说:“我想和主子商量下,可好?” 她一副料到的表情,“我已经问过他了,他答应了。” 既然周卿言答应了此事,就代表他心中有数,我也稍微安心了些,“那好。” “我半刻钟后来接你们,就这样啦。”说罢,她便风风火火地走掉,一如来时。 我没多想,走到隔壁敲响了门,“周卿言。” 他并未来开门,只在里面说:“进来。” 我推门进去,见他正在喝药,“黄茹芸来找过你了?” 他将药喝尽后放下药碗,拿起桌上的帕子拭嘴,“嗯。” 我走近他,问:“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看来她跟你说了。” “叫我们去拜佛,似乎另有所图。” 他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脸淡然,丝毫没有担心的神色,我却做不到这样,问:“你难道不担心吗?”毕竟我们现在孤军奋战,而且还在她的地盘,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连逃跑和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他似笑非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不觉得羞愧,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又不是木头。”既然是人,就该拥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说,害怕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勾唇浅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和你若是倒霉,掉下悬崖之后就已经葬身湖底,又或者在林子里就会被野兽吃掉。可我们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虽然对这里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势力,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又何必担心那么多?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然后再做打算。”说着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况且,一切有我在,你不用多想。” 说得我好像纯属庸人自扰,可说实话,这些话也真叫我放心了不少。 他已经换下那日落崖时的衣裳,穿了一件合身的淡蓝色绵衣,恰到好处的柔和了过于绝美的容颜,周身透出一股清俊儒雅的气质。 他见我盯着他直看,微微瞇起眼,笑问:“这衣裳好看否?”毫不掩饰邀夸之色。 我心里笑了几声,面上认真地说:“我在想的是,你长得这样好看,难怪她们想拉你当做女婿,哦不对,你说这里是女尊男卑,那么驸马应该称之为皇夫?” 他笑容僵住,“你” 我心中大快,嘴上却还是淡淡地说:“我说的当真实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漾起缕缕笑意,说:“沈花开,你比起当初变了许多。” 我正想回嘴,门外丫鬟却敲门,问:“周公子,公主叫奴婢通知你该出发了。” 他站起,颀长的身子挡在我身前,俯身笑吟吟地说:“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迷茫,但还是跟了上去。 不管我们之间曾经发生了多少不愉快的事情,但此时此刻,他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黄茹芸替我们准备了另外一辆马车,与我们同去的还有伺候的丫鬟。我房里那名丫鬟就是当日绿姨指给我的虎头虎脑的丫鬟,名叫小葡,而周卿言房里的丫鬟诺唁则比小葡漂亮许多,肤白貌美五官精致,若不是一身丫鬟服,说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也不为过。 小葡与诺唁长相不同,待我和周卿言的态度也差上许多。小葡自与我见面起就好奇之极,但碍于黄茹芸的关系,一直都紧紧闭口,除非必要的事情,不然绝不多说一句话。而诺唁则从头到尾殷勤至极,一副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表情。 “公子,你要尝尝我做得糕点吗?”诺唁娇滴滴地说:“奴婢看你中午没吃多少,怕你下午饿了特意带得。” 周卿言睨了我一眼,说:“好。” 诺唁伸出白嫩的手指,拿起糕点递到他嘴旁,娇羞地说:“公子。” 他并未张嘴,反倒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说:“先给花开尝尝。” 诺唁喂食得动作一顿,缓缓看向我,眼中闪过不悦,“可是公子,我听说她不过是你的” 周卿言打断她的话,唇边带笑,眼中却有冷意,“原来要有身份的人才能吃上你做的糕点。” 诺唁知自己惹得他不快,立刻委屈地抿嘴,“公子,奴婢错了,奴婢这就给沈姑娘。” 她这次没再像对周卿言那般将糕点送到我的嘴边,而是不情不愿地将糕点盘递到小葡面前,说:“还不替沈姑娘拿几块。” 小葡圆圆的大眼看向我,“姑娘,你要吃吗?” 我摇头,“中午已经吃饱了。”况且那是人家对周卿言的一片情意,我又怎么好意思接受? 小葡转向诺唁,语气带点不屑,“沈姑娘说不用。” 诺唁笑容一僵,随即又柔柔地对周卿言说:“公子,姑娘已经说不用了,那” 周卿言懒懒地说:“既然花开不想吃,那我也不用了。” 诺唁整张脸僵掉之后用眼尾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比之当初的卞紫,还要直白许多。 似乎所有的女子对周卿言献媚之时都会得到如此的对待,而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被陷害的那个人。 对于陷害我的事情,他还真是乐此不疲。 之后马车里一片安静,并未其他事端,除去小葡与诺唁互相不屑的眼神。 看来她们之间也有一些我们所不知的争执。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黄茹芸跳下马车,腰间琉璃珠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们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那里。”她指着不远处山间的一座寺庙,说:“我们走过去。” 我与周卿言自然没有异议。 上山的这段路里黄茹芸依旧兴趣盎然,一路跟我们介绍着山里的风景,我却没有多大的心思去听,毕竟她心里算盘或许打得霹雳乓啷响,我们却一无所知。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庙前,门口依旧有士兵守卫,见到黄茹芸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开门请我们进去。 “这里与往常的寺庙不同,只有皇亲贵戚才能入内。”黄茹芸解释说。 她这话又进一步揭示了带我们来这里意图不浅,只是像周卿言所说,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后面的事情普通无奇,不过领着我们在寺内见了一尊又一尊的佛像,烧了一柱又一柱的香火,似乎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带我们“去去晦气”。 做完这一切后,她带我们去了寺中一处池塘边,吩咐下人们在石凳上垫上软垫后坐下,待他们送上热茶后斥退所有人,笑瞇瞇地说:“我还没问过你们呢,从哪里来?” 周卿言不像前几日对着她时那般冷淡,笑说:“崖上来。” “我自然知道你们从崖上来。”她不恼,好脾气地说:“我是问,你们从哪个地方来。” 周卿言笑容可掬地回:“京城。” “京城?”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原来你们也从那里来。” 也? 我想到她口中那位二十年前从崖上掉下还存活的人,莫非那人也从京城来?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你们想回去吗?” 我点头,“这是自然。” 她幸灾乐祸地说:“想要从这里出去,几乎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帮你们。”她喝了口热茶,舒服地瞇起眼,“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出去,毕竟想出去得付出代价,而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们甚至比崖上更好的生活。” 话说到这份上,她想表达得也都差不多了,有趣的是还给了第二个选项,留在这里享福? 只是这福恐怕也不是白享的。 “不知公主想要我们做什么?” “不是你们,是他。”黄茹芸用下巴点了点周卿言,“我要他帮我做件事。” 周卿言闻言微笑,问:“我?” “是。”黄茹芸弯唇,毫不吝啬地夸奖,“我的国家里,从没有一个男子能长得像你这般好看,而且好看之余,还带有男子的英挺气息。” “她”的国家?若我没记错,她目前还只是个公主吧? 周卿言没说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在你们的国家,男子的外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但在我们这里,男子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外表。”她落落大方,说:“在这里,男子最大的用处就是传宗接代。” 昨日我便已经猜到她对周卿言有这方面的意思,所以此刻并不讶异,再看周卿言,也不像昨日那般黑脸,依旧一脸淡笑,似乎对此毫无反感。 黄茹芸非常满意我们的反应,继续说:“我想让你做的事情不难,好好利用你的外表,去办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事成之后,我帮你们离开这里。” 周卿言端起茶杯,斯文地小啜,“不知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黄茹芸用手背可爱地蹭蹭自己的脸,正欲说话却被外面候着的丫鬟打断,“大公主,二公主到了。” “叫她进来吧。”黄茹芸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甜甜地对我们笑说:“这场戏的主角来了,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哦。” 四九章 不多时,诺唁领着一名女子进来,那女子皮肤雪白,相貌清秀,剪剪水眸映着额前玛瑙绿坠,分外动人。一袭淡绿色长裙,外罩粉色毛领披风,清丽淡雅,气质脱俗。 她款款走来,见到我们时眼神未动,如常地向黄茹芸打了声招呼,“皇姐。” 黄茹芸连忙起身,领着她入座,关心地说:“今天怎么来迟了?” 女子浅笑,说:“路上被耽搁了下。” 黄茹芸一脸了然,没好气地说:“莫不是又被那几个乞丐拦下了?” 女子垂眸,当做默认。 “早和你说过了,那都是骗人的,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上当,真不知说你什么好。”黄茹芸恼怒地说,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兴许他们是真的” “没有兴许,你瞧他们衣着破烂说得可怜,但他们身强体壮又无残疾,大可去找份事情做好好赚钱,怎么会落得乞讨的下场?分明是懒惰,想不劳而获。别人被骗个一两次就不会再上当,你呢?每次都中他们的计!” “皇姐”女子柔柔地说:“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了。” “你哪次不是这样和我说得?可哪次又照我说得那样去做了?”黄茹芸哭笑不得,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说:“我是气你每次都这样被人骗。” 女子雪白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晕,乖巧地说:“皇姐,我下次绝对不这样了。” 黄茹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就再信你这一回。”她瞪了眼女子身后其貌不扬的丫鬟,训斥说:“琳琅,你怎么照顾公主的,没看到公主都冷得脸发白了吗?暖炉都不知道准备?” 叫做琳琅的丫鬟身子一震,低头回说:“公主不让奴婢弄。” “公主不让你弄你就不弄?公主身子出问题你负责吗?” “那个,皇姐,别生气,是我不让琳琅弄的。”女子扯了扯黄茹芸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今日出门急就没弄了,反正我穿了好多衣裳。”说罢还指了指自己的披风,以示温暖。 黄茹芸皱眉,扯了扯她的披风,说:“这几日这么冷,穿着这么薄的衣裳就敢出门,不怕又生病吗?” 女子弱弱地反驳,“太医说我身子好了许多。” 黄茹芸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说:“身体好些了?那就好,只是也不能立刻就放纵自己,你知道你身子一向弱,还是得好好照顾着。”说罢对琳琅说:“还不快替公主准备暖炉?” 琳琅立刻退下,“奴婢这就去。” “诺唁,你也下去,替二公主倒点热茶来。” 这下诺唁也退了下去。 黄茹芸这才坐回自己的位子,笑盈盈地对女子说:“芙茵,我来给你介绍两位朋友。” 黄芙茵这才正眼看向我们,眼中却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这两位是姐姐的新朋友吗?” “是,而且是非常特殊的新朋友。”黄茹芸指着我们介绍说:“这位是周卿言周公子,这位是他的护卫,沈花开沈姑娘。” 比起她的兴奋,黄芙茵则显得冷淡许多,“周公子,沈姑娘。” 黄茹芸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又对我们说:“这位是与我一胎出生的妹妹,黄芙茵。” 周卿言适时地挑眉,讶异地说:“两位公主是双胞胎?” “正是。”黄茹芸走到黄芙茵身边,将脸亲密地靠在她脸旁,“是不是长得不像?” “确实不像。”周卿言仔细地端详了下,说:“姐姐艳丽,妹妹淡雅,各有各的美。” “好会说话得一张嘴。”黄茹芸笑得合不拢嘴,“从崖上来得果然不一样。” “京城?”原本兴趣缺缺地黄芙茵闻言眼睛一亮,盯着周卿言直看,“你是从崖上来得?” 周卿言唇边噙着一抹笑容,礼貌地说:“正是。” “崖上好玩吗?” “那要看二公主想玩的是什么。” “对了,你们是怎么来我们这里的?” “意外落崖。” 黄芙茵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离上次有人来这里,已经” “二十年了。”黄茹芸打断了她的低语,说:“所以这次有人来,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了。” 黄芙茵怅然一笑,主动问周卿言:“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京城。” “京城?”黄芙茵好奇地问:“京城是什么样的呢?” “京城啊”周卿言看向远方,眼神有些迷离,“你这样问,我一时间还真是不知如何回答。繁华昌盛?纸醉金迷?民富安乐?似乎没有一个能词能贴合地形容它。” 黄芙茵眼中出现向往之色,“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只可惜圣女国的人,终生不能离开这里。”黄茹芸煞风景地说:“所以芙茵,你还是别多想了。” “虽然不能出去,听听也是好的。”黄芙茵已与刚来时的淡漠大不相同,现在对周卿言有着极大的兴趣,“你在上面是做什么的呢?” 周卿言笑容温和,不卑不亢地说:“不像两位公主那般身份尊贵,我不过是朝中一名普通官员。” 一国之相不过普通官员?说得真是脸不红气不喘。 黄芙茵愣了下,说:“我都快忘了,你们那里是男子为官。” 周卿言说:“古往今来都是男子为官,但我认为,只要有治国之才,男或女又有何区别?” 黄芙茵闻言眼睛一亮,赞同地说:“我也这样觉得,只要能为国出力,性别根本不重要。” “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聪明睿智不输男子,叫我等男子也好生佩服。” “可这种奇女子实属少类,女子先天在力量上就不敌男子,打仗时实在吃亏。” “此话不假,所以必须投机取巧,设计一些适合女子的武器,放大长处,尽量避开弱处。” “这话不假,可到底该怎么去设计呢?” “可以参考兵器谱中小型攻击兵器,然后再” 这两人一来二往聊得投机,将我和黄茹芸搁在了一边,黄茹芸非但没有不开心,反倒流露出满意之色,看来事情地进展一如她所期望的那般,或许还有超出。 她想让周卿言做得事情,大概就是去接近黄芙茵吧。只是面上对黄芙茵表现的如此亲密关爱,背地里却叫人去勾引算计她,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才会叫她对自己的胞妹有如此阴险心计? 再者就是周卿言此时表露出来的配合,似乎他真的对黄芙茵口中的话题十分感兴趣一般,只是依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也不如黄茹芸想的那般顺利。 他又岂是乖乖任人摆布之人? 不知多久后,那边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黄芙茵欣喜地对周卿言说:“你今日说的这些,我回去就研究研究,到时候有了新的想法,一定与你再次讨论。” 周卿言颔首,笑说:“好。” 黄茹芸打趣说:“我瞧你们聊得这么投机,干脆别下山了,一直聊到明日。” 黄芙茵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姐,你今日带得朋友与往常的大不相同。” 看来黄茹芸已经不是第一次想算计她了。 “可不是吗?以前带来的可不见一个你有兴趣攀谈的。”黄茹芸喝了口茶,吐出茶叶渣子,对周卿言似真似假地说:“想要得到我这位妹妹的青睐可不简单,恭喜你做到了。” 黄芙茵闻言脸颊一红,立刻看向周卿言,他却不紧不慢,没有任何欣喜骄傲之色,淡淡地说:“不过是交流下彼此的看法而已。” 黄芙茵腼腆一笑,说:“你懂得好多。” 周卿言说:“假以时日,公主懂得也会多。” 黄芙茵眼中满是羞涩,说:“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宫了,皇姐,周公子,我们改日再聚。” 黄茹芸说:“好,我送你出去。” 黄芙茵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周卿言,不像其他女子迷恋的眼神,她似乎真的对周卿言口里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感兴趣,以她公主的身份来说,确实难得。 只剩我与周卿言时,他立刻褪下方才那副好好先生地模样,眼神冷淡地说:“你怎么看。” “黄茹芸想让你做的事情对你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就看你怎么想了。” “我怎么想?”他缓缓眨眼,墨黑的眸中深沉地看不到底,“花开,你怎么想?” 我被看得心惊了下,嘴里却冷静地说:“你的事情,由你自己来决定。” 他勾起唇角,轻蔑地说:“如果我让你来做决定呢?” 他的视线咄咄逼人,叫我不禁咽了下口水,说:“那不然,做?” 他又习惯性地瞇眼,危险气息缓缓散开,“做?” 我皱眉,“不做?” 他冷笑,“那我们怎么出去?” “你叫我做决定,可我说做也不行,不做也不行,你到底是想怎样?”我冷下脸,说:“你是主子,我不过下人而已,你要做得事情我给不了意见,行了不?” 他突然笑了起来,新奇地看着我说:“你生气了?” 我呆住,生气?方才我生气了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发火。”他大笑,唇瓣勾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比起木头脸,好玩多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回话。 他还想说些什么,黄茹芸已从外面回来,满脸笑意,“周卿言,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了。” 周卿言撤下笑意,淡淡地问:“大公主希望我去接近二公主,是吗?” “正是如此。”黄茹芸脸上正常自如,没有一点算计胞妹的不自在,“我想让你去接近她,再一步步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等事成之后立刻放你们出去,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周卿言笑了下,说:“看来你是料定我会同意这笔买卖了。” “这事情对你来说简单的很,又能得到你想要的,何乐而不为?” “说的也是。”他点点头,却又挑眉,说:“只是有一样我不喜欢。” “哪样?” 周卿言盯着她的眼,缓缓地说:“做人棋子。” 黄茹芸被看得一愣,随即嗤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若不做我的棋子,便不可能离开这里。” “是吗?”周卿言意味深长地说:“既然大公主知道如何离开这里,那么二公主肯定也知道吧?” 黄茹芸反应过来后皱眉,冷冷地说:“周卿言,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就凭你身边这些人?”他垂眸,稍稍使劲便捏碎了茶盏,而后神态自如地拍拍手,说:“况且你还想靠我再搬进宫中,不是吗?” 黄茹芸讶异至极,“你怎么会知道?” 周卿言没有回答,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说:“我想要什么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黄茹芸脸色一沉,虽不情愿但还是点头,“好。” 我不禁再一次佩服起周卿言的胆识,这种情况下还能扭转被动的局面,从被黄茹芸吃定,到黄茹芸不得不被动的答应他的要求,除去过分的自信,还有便是细致入微地观察。 明里似乎是我们对黄茹芸有所求,但实际上黄茹芸需要他的帮助比我们需要的更多,毕竟大公主住在宫外,二公主却住在宫里,大公主又想方设法想安排人去接近二公主,其中透露的讯息实在太多。 周卿言说等想到自己要什么了,自然会告诉黄茹芸。 我又该如何告诉周卿言,圣女国的紫剎果能清除我体内的余毒? 五十章 我自小不喜与人亲近,更别提开口向他人求助,如今叫我主动向人求助,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那人还是周卿言,实在叫我十分为难。 我也会好面子,也会觉得拉不下脸面,也会不知道如何向他开这个口。 这不是叫他帮我外带一份水饺或带个口信之类的事情,而是做人棋子任人摆布,以换取解我身上剧毒的紫剎果。 我认识他这半年里,不屑过他,佩服过他,被他害过,也被他救过,只是我一直认为他的救都基于害我的基础之上,所以虽然承认,却谈不上感激。 我中毒之事,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他造成,但他当日冒着危险将我从洞中救出,又请白医生帮我寻找解毒之药,也算仁至义尽。更何况当日我掉下悬崖,若不是他将我从湖里拉上,现在我也不过是湖底一具死尸。 现下又让他帮我的话,我岂不是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别人我不知,我只知周卿言救人,必须得到超过救人的回报,比如当时救了玉珑,得到了她一辈子的忠诚,比如放走了杨呈壁,要了我待在他身边直到不需要了的一个承诺。 这次,他又会要求什么? 我也曾想过,为何我不能像有些人那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直接去做就是了,可面对周卿言我总是做不到不想,反而比平时想得更多更仔细。 简直想得我头疼。 门外小葡敲门,恭恭敬敬地问:“姑娘,醒了吗?” “进来。”我揉了揉太阳穴,穿上外衣起身。今日就是我毒发的日子,我却还在为如何告诉周卿言紫剎果的事情而纠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如此婆婆妈妈之人? 小葡将洗漱的东西准备好,立在一旁,简洁地说:“姑娘,请洗漱。” “嗯。”我用温水浸湿毛巾,慢慢拧干,蒙上脸盖住,任由热气覆盖住每一寸肌肤,等到呼吸困难时,才将它拿了下来,又重复前面的动作做了一遍,最后才乖乖洗好脸,将毛巾放在了一旁。做完这一切后走到桌面坐下,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却又出了神。 到底该怎么去和周卿言说这个事情? “姑娘,是今天的早饭不合胃口吗?”小葡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回神,笑着摇头,说:“没有。”拿起筷子夹了小菜入口,却只觉得口中干燥无味,完全没有食欲。 小葡比起第一天已经放开许多,开始能与我多说几句话,“姑娘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舒服吗?” 我吞下口中食物,用筷子搅了搅白粥,“脸色很差吗?” 她如实回答,“不如前几日有精神,需要我替姑娘叫大夫吗?” “不用。”我放下筷子,对她说:“小葡,来这里坐着。” 小葡摇头,“我是下人,不能坐。” 我说:“你是华明府的下人,我却不是华明府的主子,为什么不能坐?” 她说:“被公主知道了是要被罚的。” “我们在房间里,公主怎么会知道?”我笑笑,打趣说:“还是你觉得我会跑她面前去告状,说‘小葡坐了我屋里的凳子,你赶紧去收拾她’?” 小葡被我的语气逗得一笑,迟疑了下,问:“真的可以坐吗?” “当然。” 她这才坐到我对面,正襟危坐,问:“姑娘有事情要问我吗?” “放心,只是一些小事而已。”我拨弄着桌上的汤匙,说:“你也知道,我是从崖上来的,对于你们这里的所有都不清楚。” “姑娘想知道什么呢?” “你们这里当真是女尊男卑吗?” “咦?”她好奇地眨眼,“难道你们不是吗?” 我摇头,“我们那里多是男子当家。” 小葡眼中有不屑,“男子如何当家,个个都懦弱不堪。” “不是所有的男子都懦弱不堪,至少崖上的大部分都不是。” 小葡想了下,“就像周公子那样吗?” 我问:“为何你觉得他不懦弱?” “大公主以前带来的男子,无一不是将自己打扮的精致贵气,可一见到公主便满脸谄媚,恨不得粘在公主的身旁。周公子就没有。” “听你这样说,莫非大公主身边有很多男子?” “也不算非常多,但总是不会断的,而且每次总是要带去见二公主,然后就再也不会在府里出现。” 这些男子估计就是黄茹芸叫去勾引黄芙茵的棋子吧,但苦于黄芙茵无感,便舍弃掉再重新找。 小葡突然皱眉,“不过有一位公子倒是很特别” “怎么?” “大公主从未带过那位公子去见二公主。” “你这么肯定?” 小葡挠挠头,“大公主的贴身丫鬟馥姚姐姐和我很熟,我是听她说的。” 我想了下,“我没见公主身边有带丫鬟。” “说来奇怪,那名公子消失后,馥姚姐姐也同时消失了,我们都在怀疑,他们是不是” 她欲言又止,却不难猜到后面想说得是什么。 我没有往下接,又问:“大公主和二公主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小葡说:“陛下只有一位皇夫和两位公主。” “那两位公主的感情肯定很好。” “是的,大公主经常找二公主呢,如果不是二公主住在宫里,恐怕她们会天天黏在一起。” 我适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大公主会住在宫外?” “陛下对大公主可好了,这座府邸是公主生日之时赐给她的,比起大公主,陛下对二公主就不如了,到现在为止,连自己的府邸也没有。”小葡这般说道,还有替二公主打抱不平的意思,“二公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下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傻丫头,难道不知道赐府邸才是坏事吗,一共两个公主,一个赐了府邸,一个养在宫内,想也知道在防什么。 也难怪黄茹芸费劲方法想除去黄芙茵,毕竟她是皇位的唯一争夺人。 “看来与大公主相比,你更喜欢二公主。” 小葡身子缩了下,吞吞吐吐地说:“也、也不是,只是大公主脾气比较火爆,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是希望主子稍微和气点。” 当真只是有点火爆?“我瞧大公主在城里极有威严。” “嗯,几乎人人都怕”她连忙改口,“都尊敬大公主。” “原来如此。” “糟糕!”小葡突然记起了什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姑娘,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我笑出声,“没有。” 她脸上浮现惧意,“真的没有吗?绿姨说,多嘴的人没有好下场。” “小葡,不要害怕。”我安抚地拍她的肩膀,“你刚才说的这些没有什么,而且不会有人听到。” “姑娘千万别和人说我告诉了你这些。”她紧张地起身,再次叮咛,“千万不能哦。” “好。”我应下,“小葡,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姑娘想问什么?” “如果你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人帮忙,会怎么做?” 小葡抿嘴一笑,露出了脸颊边的酒窝,“自然是请人帮忙。” “不会不好意思吗?” “当然会,可不好意思能解决问题吗?”她一副老实的模样,“姑娘,你是不是有烦心的事情?” 我点头,“嗯。” “如果有人能帮上姑娘,姑娘不要怕丢面子,直接去说吧。”她朝我挤了挤眼,“毕竟面子当不了饭吃,事情耽误了可会出事。” 小葡的话简单至极却极有道理,叫我一直纠结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不再东想西想,一心打定去找周卿言说出此事。也好在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下决心去敲门的时间并未花去多少,也防止了我再次改变心意。 开门的是琳琅,见门外是我并未闪身,霸占住门口,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虽说如今她是伺候他的丫鬟,但也不着如此嚣张吧?“周卿言呢。” “公子正在用早膳,姑娘若没事的话待会来吧。”说罢就要将门合上。 我一把抵住门,“姑娘为何不让他自己说?” 琳琅轻蔑地说:“下人而已,哪里用得着” 周卿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花开,进来。” 琳琅脸上闪过难看和不悦,却还是乖乖的走开让我进去。 “琳琅,出去吧。” “是,公子。”琳琅嫉妒地看我一眼,愤愤的带上门离开。 周卿言正用早膳,见我来也不曾放下筷子,依旧慢条斯理的用餐。我走到他对面坐下,干巴巴地看着他的食物,并不说话。 我感叹地说:“不过才几日,已经有人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他抬眼,无视我的话,淡淡地问:“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看我用膳?” 我摇头,“不是。” “还是你房里的没有替你准备早膳,你要来我这里分食?” “也不是。” 他放下筷子,黝黑的眸里深不见底,“那你找我,为何?”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无力地闭上,明明早就想好的说辞,到这一刻却怎么也说不出。 “沈花开。”他轻笑一声,“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我有吞吞吐吐?” “难道没有吗?” 我皱眉,暗暗下了决心,“我……” 他好整以暇,等我说下面的话。 “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不自觉闷了起来。 他唇瓣微勾,眸内染上点点笑意,“嗯。” “我想说……”我咬了咬牙,只觉得心脏有些隐隐作痛,难道说这句话就这么困难吗? 他食指轻敲桌面,“再不说,我就没耐心听了。” 我吐出一口气,正欲一股脑说出紫剎果之事,却有股气流突然出现,在体内横冲直撞,喉头立刻有一股腥味涌上,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溅红了桌上还未用完的白粥。 我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周卿言跑到了我身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双目灼灼地问:“今日是你毒发之日?” 我用袖子随意地抹了抹嘴,任由鲜血将衣袖染红,“嗯。”刚说完便觉得指尖像被针扎般疼痛,立刻收回手死死捏住指尖,只是手指上疼痛稍减,腿上又传来刺骨的疼痛,叫我一个腿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周卿言连忙将我上身抱住,伸手点了我几个穴道,“现在好点了没?” 我已经没有力气回话,那种针扎似的刺痛已经弥满到整个背部,他用手抱着我只让背部更加痛苦不已。我一把推开他,让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缩起身子专心抵抗疼痛,但此刻我全身的经脉都像灌入了细针一般,每一寸地方都刺的叫我痛不欲生,我死死握住拳头,连指甲陷入掌肉也不觉得疼。 “沈花开。”他扯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霸道的将我箍进怀里,“看着我。” 我使出全力推开他的怀抱,却毫无用处,可身上的疼痛在碰到他时变本加厉,比不碰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苍白如纸,语气也实在算不上和善,“周卿言,放开我。” 他死死地看着我,坚定地说:“不放。” “放开我!”我用出全身力气捶打着他的胸膛,“放开,你放开我。” 他如巨石一般毫不动摇,双臂更加紧地抱住我,“你别动,待会就好了。” 我愤恨地咬牙,眼里却被疼出了眼泪,哀求地说:“我疼。” 他黑如夜空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送到我嘴边,说:“咬住。” 一波更剧烈的疼痛袭来,叫我想都没想便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而后紧紧闭眼,脑中除了疼痛再不能思考其他。 我不知道到底疼了多久,只依稀觉得,朦胧中有人轻柔地抚着我的长发,叹气说:“不过是叫你开口向我求助,当真这么难吗?” 五一章 我从未做过这样痛苦的梦。 上一刻还在铺满针尖的地上艰难行走,下一瞬间便掉入火炉被烈火包围,全身被炙热灼烧不说,更有无数细小的刺痛钻入身体每一个角落,毫不留情地啃噬着我的筋骨,试图将我粉身碎骨。 痛,我好痛。 “花开。” 谁在叫我? “花开,醒醒。”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是师兄吗? “花开,我不准你再睡了,醒过来。” 不,不是师兄,师兄从不会用这么霸道的语气跟我说话,可不是师兄的话,又到底是谁? “沈花开,你敢无视我的话吗?” 我似乎知道是谁了这样蛮横无理的语气,除了周卿言还会有谁? 睁眼时不出所料地对上他的脸庞,剑眉星眸,面如冠玉。 “醒了吗?”他低敛着眸,神情专注地盯着我的脸,“还疼吗?” 我试图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得挫败地苦笑,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痛。” “我知道你痛。”他伸手将我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用袖子轻柔地拭去我额上的汗水,“待会就好了。”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眨眼示意我要喝水。他了然,却摇头说:“待会等你身上痛褪了些,我再扶你起来喝水。” 我虽无奈,但也只能点头。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声,说:“我知道你方才有多痛。” 我轻微蹙眉,这话的意思是? 他将手递到我面前,像是谈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地说:“你瞧。” 他宽厚的手心赫然印着一排深入掌肉的牙印,血肉模糊不说,甚至可以见到红彤彤的掌肉。 我不禁心脏一缩,立刻别开了眼,这是我咬的吗? 他轻轻地说:“这是你方才痛极时的杰作。” 我克制住颤抖得冲动,艰难的再次对上他的伤,用嘴型向他说:“对不起。” 他眼神柔和,“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眼眉,淡淡地说:“我不过让你知道,你痛的时候,我也在痛。” 我的胸口有一股异样的情绪急速升起,只是它太过陌生,叫我无法辨别它到底称之为什么。 他将手收回,随意的用手帕包起,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找我有什么事情了吗?” 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方才的纠结似乎也荡然无存,简简单单便可说出那三个字,“紫剎果。” 他将脸贴近,“什么?” 我大声的再说了一次,虽然声音出口只如蚊鸣,“紫剎果。” 他只差将脸直接贴到我的唇上,“你再说一次。” 我憋住气,用力地叫道:“紫剎果。” “听到了,紫剎果。”他将脸移开,不知为何一脸愉悦,“然后呢?” 说出了开始,后面的话似乎也就鱼贯而出,“戚梦瑶说,紫剎果可以清除我体内的余毒。” 他挑眉,“还有吗?” “圣女国,有紫剎果。”我顿了下,深吸了几口气,说:“紫剎果是她们的圣物。” “所以呢,花开?”他俊美的脸庞噙着笑容,一步一步引诱着我说:“你想叫我做什么?” 我看着他,说:“你早就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吗?” “知道什么?” “知道紫剎果能解我身上的毒,知道圣女果的圣物是紫剎果,知道我会求你帮我拿到紫剎果。”所以才在黄茹芸提出要求之时拒绝,因为他早就想好了,帮助黄茹芸的代价是紫剎果和离开这里。 他脸上没有被戳破的窘意,反倒从容不迫地说:“知道又如何?” 我挫败地闭上眼,不知为何有点难过,“你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 “看着我蒙在鼓里,一步步照你想的去做,所有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我要紧了牙关,“这样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他凝目瞧了我半晌,方才说:“我没有。” 我半睁开眼,见他表情深沉,俊脸带着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没有故意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他缓缓地说:“我不过想让你亲口对我说,你想要什么。” 我竟然信了他的话,只是“你明明知道,我和你之间,不会这样。”有什么便说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这样简单直接的关系,怎么会出现在我和他身上?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不会。”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随后便转移了话题,“身上好些了吗?” “嗯。” “我扶你起来。” 他将我扶起靠在床头,倒了杯水递给我,“慢点喝。” 我小口小口饮下水,等到嘴里不再干燥时停下,“我刚才和小葡聊了会。” 他回到床畔坐下,“怎么说?” “小葡说圣女国的女皇只有一位皇夫,共诞下两名公主,便是黄茹芸和黄芙茵。” “女子为帝,而且只有两名公主?” “嗯。还有就是你已经知道的,黄茹芸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是生日时女皇的礼物,而黄芙茵到现在还住在宫内。”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勾唇一笑,“你瞧黄茹芸的府邸,虽然豪气华丽,但与普通富贵人家并无两样,不仅没有大内高手,连皇家的气派都不存在。黄芙茵住在宫里,则地位大不相同,也许女皇打的就是辅佐黄芙茵登基的主意,但怕黄茹芸捣乱,所以将她请出宫,随便派了个府邸了事。” “小葡说黄茹芸和黄芙茵的感情很好,黄茹芸经常带男子去见黄芙茵,但都没有后续。” 他说:“黄茹芸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似乎真与黄芙茵姐妹情深,黄芙茵目前看着也像真相信黄茹芸,但到底如何,以后才知道。” 我想了下,问:“你怎么就吃定黄茹芸会答应你的要求?” “对于被皇权摈弃的黄茹芸,这是非常愚蠢却最有效的方式。”他笑笑,“这个国家的女皇纳了一名皇夫,只有两名子嗣。皇位肯定是从这两名子嗣里挑选,但其中一名已经搬离皇宫,也就代表他们已经定好了皇位继承人,所以不会给黄茹芸任何权利或争斗的机会。黄茹芸之所以在黄芙茵身上下功夫,估计是其他方式都已行不通,只好在最主要也最容易失败的点上下功夫。成之,不论皇权再不情愿,她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不成,大可以将所有的东西都推到替罪羔羊身上。” “你是她见过最可能成功的替罪羔羊?” “正解。”他说:“我成功,她得到她的皇位,给我紫剎果放我们走,完美的交易。我不成功,被灭口,她一点事情都没有。” “只是她这样的人,难保事成之后不会杀我们灭口。” “所以我们也要有所准备。”他瞇眼,“勒人之软肋,必要致命。” 朝里当官的,想得果然周全,“那你想好要怎么勒她软肋了吗?” “没有。” “……”我揉了揉眉间,“那你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花开,可记得前日我跟你说得话?”他伸手轻敲我的额头,“船到桥头自然直。” 门外黄茹芸声音响起,“花开,卿言,我可以进来吗?” 周卿言说:“请进。” 黄茹芸进门,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诺唁,她示意诺唁将托盘放下后离开,将门关上,走到床前,笑意盈盈地说:“我听说花开姑娘刚才犯病了?” 我点头,“惊动公主了。” “不是公主,是茹芸。”她耐心地纠正,“看不出你竟然身有顽疾。” “不是顽疾。”周卿言从桌上端了药碗,走到床畔递给我,“照着白医生的方子开的药,刚才已经在厨房凉了会,赶紧喝掉。” 没想到他竟然记下了白医生的药方子? 我接过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呃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不是病?”黄茹芸挑眉,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毒。”周卿言轻飘飘地扔出一个字。 “毒?”黄茹芸惊讶地问:“花开中毒了?” 我忍着恶心感将一碗药喝得见底,点头承认,“嗯。” “什么毒?” 我将碗递给周卿言,“我中了毒掌。” 黄茹芸惊讶,“何为毒掌?” “一门极为邪气的功夫,以精血喂养至毒之虫,十余载才能练成,一旦被此掌打中,此生便再也无法摆脱此毒,除非死。” “那没有解药吗?” “没有。”周卿言长叹了一声,“当时若不是我考虑不周,花开就不会中毒,也不会落得半月要发一次毒的下场。” 这话说得在理,若不是因为他,我确实不会中毒。 “哦。”黄茹芸了然,试探地问:“你们接下去准备怎么办?” 周卿言握紧拳头,“即使大夫说没有解药,我也要继续找,我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法。” 黄茹芸闻言眼珠子动了动,“这样啊不瞒你说,我倒是知道有个东西可以解开花开身上的毒。” 周卿言眼睛一亮,“怎么?” “我国有圣树紫剎树,二十年结一果,名为紫剎果。”她眨眼,“紫剎果本是我国圣物,有解世间百毒和延年益寿功效,只给女皇享用,别说是外人了,就连和女皇最亲密的皇夫也不能用。” “只有女皇才能享用?”他缓缓瞇眼,狐疑地说:“公主的意思是?” 黄茹芸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照我的意思去办事,事成之后,我放你们出去,再加一个紫剎果。” 周卿言只稍稍思考了片刻,便说:“成交。” 黄茹芸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你今日同意,就没有再反悔的机会了。”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自然。” 黄茹芸紧接着又说:“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 “一定。” “成交。” “成交。” 他们两人,一人满脸得意,一人无奈万分,只是到底谁被谁算计,难以说清。 五二章 离周卿言与黄茹芸达成协议那一天后,已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我待在房中养伤,周卿言虽然就在隔壁,但未曾来我这里多走动,黄茹芸也没再出现,唯一能和我说上话的只有小葡。 小葡自那次谈话后对我便亲近了许多,不再兢兢战战,开始会向我说些城里好玩的事情,以及华明府里的一些八卦。 “姑娘,我跟你说。”她兴冲冲地进门,手里拿着干凈的衣裳,说:“刚才我听厨娘说,以前厨房里的幂姐姐生孩子了呢!” 我从床上下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哦?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她笑得开怀,“听说她相公可贤惠了,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都不用她去操心什么。” 从她口里听到男子“贤惠”这两个字,还真是有些奇怪。 “不过,她也不怎么幸运呢。”小葡撇了下嘴,“幂姐姐以前很喜欢过一名男子,那男子也发过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可是没多久,那男的就跟另一个女的跑了,不论桃姐姐怎么挽留都没用。” 看来不论是男尊女卑或女尊男卑,男子的负心都是常见的事情。 “不过幸好她现在重新找了个好的相公,还生了宝宝,以后应该会很幸福!”小葡羡慕地说。 我问:“小葡,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你们这里的女子,大概几岁成家?” “十五就可以了呢!” “那你可有中意的人了?” 小葡眼珠子转了转,机灵地说:“姑娘这是在套我话吗?” 我啼笑皆非,“算是吧。” “那姑娘先说说自己,几岁了?” “十六。” “嗯~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了,可有意中人啊?” 我愣了下,脑中闪过池郁微微模糊的脸,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池郁是锦瑟的,不是我的。 小葡狐疑地盯着我,“姑娘十六了也没有意中人吗?” 我笑而不答,问:“我已经回答了,轮到你了。” 小葡俏皮一笑,“我啊也没有。” “没有?” “嗯。”小葡抿嘴,无奈地说:“我从懂事起就待在府里了,除了家丁就不认识其他人,还有的话就是公主的那些公子们,可我不喜欢他们。” “因为他们很脂粉味?” “嗯!”她重重地点头,“再怎么着,也得像周公子那样啊,有男子气概!” 我提醒她,“可你们这里是女尊男卑,男子想要保持气概可不简单。” 她鼓起双颊,苦恼地说:“也是哦” “好了,别烦了,总会遇到不脂粉又有男子气概的人。” “就像诺唁见到周公子一般吗?”她眼中闪过不屑,“我看她真恨不得粘在周公子的身上了。” 我想到那名娇滴滴又貌美的丫鬟,不仅是想粘着周卿言,恐怕已经当自己是他的人了吧。 “府里有几个丫鬟就是这样,见到样貌好的公子就贴上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啊。”她撇嘴,“那些公子可都是公主的人。” “你们这里可以有很多个相公?” 小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啦,只有公主才可以,其他的人都只能一个相公。” “哦。”我还以为这地方民风如此开放“对了小葡,你可知道上一个从崖上掉到你们这里的人怎么样了?” “上一个?”她疑惑地皱眉,“我不知道诶,你们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来自崖上的人。” “那没事了。”小葡不知道这个人,但黄茹芸和黄芙茵显然知道,莫非那人和她们有关系? “花开,在吗。”门外周卿言敲门。 小葡连忙开了门,“姑娘在的。” 周卿言对她礼貌一笑,“多谢。” 小葡露齿一笑,“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 周卿言走到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身体好些了吗?” “嗯。” “黄茹芸这几日有来找你吗?” “她的目标是你,不是我。” 他挑眉,“你该不会以为没你什么事情了吧?” “难道不是吗?”黄茹芸要的是他去勾引黄芙茵,我又能帮上什么? “当初在金陵,我和你,也是这样去接近杨呈壁。” “我并没有和你一起去算计杨呈壁。” “我不用你去算计。”他拉住我的手腕,双目含笑地说:“我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她去做朋友。” 我甩开他的手,脑中浮现的是杨呈壁的脸,“做不到。” 他轻笑一声,“花开,你做得到。”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要和你一起去算计人。” “不算计你就拿不到紫剎果,我们就离不开这里。”他不以为然,淡笑着说:“还是你要做好人,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去算计一个陌生人?”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许久。 算计黄芙茵,又或者救我自己的性命? 我讨厌周卿言,因为他总是掐住事情的要害,简单又致命的说服我。 “你又如何能料定,她不会反感我的接近?” “沈花开,你不知道吗?你越是沉默,就叫人越有接近你的冲动。” “我好。”我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字,最终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无法将自己的命置之度外的普通人。 “你不用觉得愧疚。”他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淡淡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跟何况结局如何还不知道,现在想这么多都是白费。” 他起身,勾起我的下巴,双目定定地看着我,“花开,你会习惯的。” 我扭头脱开他的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黄茹芸这几日有找你?” “嗯。” “说了什么?” “无外乎为何还不主动去找黄芙茵,何时该去找黄芙茵。”他摇了摇头,“沉不住气,如何能做大事。” 嗯,他确实沉得住气,从接近杨呈壁半年后才收网就可以得知,只是现在的情形不如当时,根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去撒网,“你的意思是?” “放心吧,她自己会找上来的。”他轻轻一笑,俊脸满是自信,“今日外面天气甚好,我们出去走走?”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这几日在屋里待得时间太久,已经有些烦闷。 周卿言带着我去了院里一处池塘边,诺唁早已侯在那里,在池边的石桌上备好软垫和作画的东西,周卿言挥手吩咐她下去,请我坐到他对面,笑问:“我替你做幅画可好?” 我还记得初当他的护卫时,他恶作剧般替我画的画像。那时他替玲珑作画,将玲珑比作白莲,等轮到我时却成了一棵杂草,贬低之意不言而喻。 一眨眼离那时已过去半年之久,两人的心境与那时也大不相同,只是不知,画出来的东西会有什么不同? “好。”我点头应下,看向一片萧瑟的池塘,“这样,可以吗?” “嗯。”他颔首,拿起笔便在纸上挥舞,边不时的抬头观察着我。 冬日里池塘中的荷叶已枯,池边的柳树光秃,一片萧瑟之色,正如我现下的处境,实在叫人有些悲凉。 他说:“花开,笑一下。” 我顺从地勾起唇角,却未到眼底。 我明明一向看得开,连生父生母之事都不大在意,只是如今遇上的事情,实在叫我笑不出来。 我坚定的认为这辈子的霉运都聚集到了这段时间里,绝对。 不知过了多久,黄茹芸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遮不住满脸兴奋,“周卿言,芙、芙茵来了!” 周卿言目不转睛,说:“请她过来吧。” 黄茹芸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她主动来找你,你不去见她,还要她过来见你?” “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你别把事情搞砸!”黄茹芸憋着一口气,“我这就去叫!” 说完又迅速走掉。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这样冲动的人,真能办好事吗? “好了。”周卿言放下画笔,轻轻吹了吹纸,“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画,微微讶异。 画中少女样貌清秀,神情淡漠,唇边勾起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笑容,温暖舒适。她正眼神专注地看向池塘,颊边的发丝被风吹起,随意灵动。 我怔了怔,画上这人是我? 抬头望向周卿言时,见他面上微露得意之色,笑问:“可像你?” 我伸出手划过画上裙摆边未干的笔迹,盯着手指上的墨黑皱眉沉思,“和你半年前替我作得画像大相径庭。” 他走到我身旁,拿出帕子替我擦去指上墨迹,“有何不同?” 我任他擦凈后收回手,淡淡地说:“不要装作你好像不记得了一般。” 他收起帕子,愉悦一笑,“那时逗你玩罢了。” 逗我玩?“所以将我画成满月脸?” “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他丝毫不觉得愧疚,拿出纸覆上画,说:“这话题暂且搁到以后再说,她们来了。” 话音刚落,黄茹芸果然领着黄芙茵出现。黄芙茵今日穿的十分朴素,却还是难掩身上的贵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见到周卿言时眼波流动,细声细语地打了招呼,“周公子。” 周卿言微微颔首,笑说:“二公主。” 两人眉目含笑,目光对视,一时间竟是静默。 “好了好了,我们还在呢。”黄茹芸出声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打趣说:“才第二次见面,已经‘目中无人’了吗?” “皇姐,不要胡说。”黄芙茵又急又恼,“我找周公子是有事情想请教他。” “好好好,我不乱说。”黄茹芸扑哧笑了一声,“那我的二公主,需要我和花开退下吗?” 黄芙茵听到“花开”二字时迷茫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说得是我,不自觉地扫了我一眼,说:“自然不用。” 黄茹芸说:“那我们可以坐下了吗?” 黄芙茵柳眉轻蹙,请求说:“皇姐,你别再逗我了。” 黄茹芸这才笑笑,说:“好好好,不逗你了。都坐下吧。” 几人围桌坐下,黄芙茵见了桌上的笔砚,伸手好奇的掀开一角,“这是” 却被周卿言按住另一角,含笑说:“不过是刚才兴起,随手乱涂的一幅画。” 黄芙茵眼神微动,收回手,说:“公子还会画画。” 周卿言说:“闲暇时无聊,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而已。” “我可就没这闲工夫画画。”黄茹芸挑眉,耸肩说:“打猎练武,哪点不比画画好。” 周卿言说:“我自小身体欠佳,不能过多运动,不然打猎练武实在是极好的事情。” 黄茹芸看了黄芙茵一眼,说:“你倒是和我皇妹一样。” 黄芙茵神情落寞,柔声说:“我也是自小体弱,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每次看着皇姐出去打猎习武,都羡慕的不行。” 黄茹芸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你这样挺好,女儿家总是要文静些。” “嗯。”黄芙茵点头,对周卿言说:“公子,我前几日和你聊过之后仔细地翻阅了兵器谱,只是实在不曾发现有任何适合女子大规模训练和使用的兵器。” 周卿言沉吟半晌,问:“那日我忘了问公主,莫非你们的女兵现在还是用男兵的武器训练?” 黄芙茵眼中闪过讶异,点头说:“正是如此,公子如何得知?” “我瞧公主如此着急于寻找适合女子的兵器,难道是训练上受阻了?” 黄芙茵嘴唇微张,愣愣地说:“正、正是如此。” “公主难道不曾考虑过替她们专门设计适合女兵用的尺寸?” “有考虑过。”她咬唇,说:“只是若换了小巧的尺寸,她们训练的力度就比不上男兵,再加上原先力量就不如男子,岂不是更加落后与他们?” “此言差矣。”周卿言缓缓说:“男子与女子先天力量上就有差距,但不意味着女子要以男子的标准去衡量。男子力量强于女子,但女子身形娇小,灵活度更大于男子。所以在训练中,男女的侧重点也会不同。以男子的兵器训练女子,固然锻炼了她们的力气,但一定程度上也遏制了灵活度。若以小巧灵活的兵器训练女子,虽然在力量上得不到最大化的训练,但根据女子的擅长而定,在战场上可以灵活取胜。再者,还可以在别处得到力量训练,并不用纠结于兵器上。” 黄芙茵认真听完,略微思索,说:“公子所言极有道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想想。” 周卿言说:“我不过是提些意见,公主不用往心里去。” 黄芙茵弯唇一笑,眼中有佩服之色,“公子不必谦虚,方才一番话对我极有用,多谢公子。” 周卿言垂眸,薄唇轻轻勾起,淡说:“公主过奖。” “花开,我瞧这地方是没有我俩的容身之处咯。”黄茹芸假意叹气,对我说:“分明在这里碍着人家嘛。” 我笑笑,并不说话。 黄芙茵见状面露羞色,正欲还口时却见绿姨从远处走来,当下目光一缩,喏喏地说:“皇姐,绿姨来了。” 黄茹芸安抚地给她一个眼神,“不碍事,我来搞定。” 绿姨到时黄茹芸主动迎了上去,只是绿姨却威严瞪她一眼,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走到桌前,定定地看着黄芙茵,严肃地说:“公主此次来这里,相爷可知?” 五三章 黄芙茵被绿姨看得身子一抖,怯生生地说:“绿姨,好久不见。” 绿姨眼神未动,只微微颔首,重复了方才的问题,“公主今日来这里,相爷可知?” 黄芙茵不安的交握手掌,说:“今日来这里,并未通知相爷。” 绿姨嘴唇紧抿,皱起眉头,说:“公主不通知相爷便随意出宫,如果出了事,谁来负责?” “可是可是我只是来看皇姐而已。”黄芙茵明明惧怕,却还是忍不住出口辩解,“又怎么会出事情呢?” 黄茹芸闻言附和地点头,却招来绿姨警告的一眼。 绿姨说:“公主若认为出门无事,就该与相爷知会一声,得到相爷的准许再出宫,像这样未曾通知相爷便来府里,不仅让相爷生气,更让我为难。”她沉声说:“下次若二公主没有相爷的允许便来府里,大公主应该知道怎么做。” 黄茹芸被训得直低头,应道:“嗯,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既然知道了,就请二公主早早回去吧。”绿姨一点情面也不留,冷冷地说:“等下次二公主获得相爷批准时再来时,我定好好招呼二公主。”又对黄茹芸说:“大公主早些送二公主回宫,千万别又惹出事情。” 黄茹芸连连点头,“是,绿姨。” 绿姨不再多言,又吩咐了几句后离开。 黄茹芸无可奈何苦笑一声,对黄芙茵说:“皇妹,真是对不起,看来今日你要先回去了。” 黄芙茵也是极其低落,说:“是我自己不够周全,没有通知相爷就出来了,难怪绿姨会生气。” “这哪里能怪你?”黄茹芸生气地甩袖,坐下说:“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一举一动也要像她报道吗?” “皇姐,别这么说,绿姨和相爷也是为了我好。”黄芙茵方才被绿姨毫不留情面的赶走,现在反倒劝起了黄茹芸,“如果我像皇姐这样健康,现在就哪里都可以去了呢。” 黄茹芸表情复杂,叹了口气,说:“不过是上次出宫忘记带药,却搞得现在连宫都不能出。” “不碍事。”黄芙茵忽的俏皮一笑,“下次我会带足药,而且不让相爷和绿姨发现。” 黄茹芸闻言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的一笑,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黄芙茵面向周卿言,遗憾地说:“公子,我今日要先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周卿言语速缓慢,意犹未尽地说:“还只与公主聊了一小会而已。” 黄芙茵红唇轻勾,带着几分期待和少女的欢喜,“改日,改日再与公子畅谈。” 周卿言摇头一叹,说:“也只能等改日了。” 黄芙茵水润的眼眸微闪,“那,公子,再会。” 周卿言优雅一笑,“再会。” 黄茹芸送黄芙茵出去,不久后回到花园,笑瞇瞇地说:“周卿言,干得好。” 周卿言不为所动,将已经干透的画纸卷好,淡淡地问:“方才绿姨口中的相爷是何人?” 黄茹芸眼中闪过不屑,说:“当朝宰相,与绿姨是亲生姐妹。” “姐妹?”周卿言低语,“我瞧她对黄芙茵管的很是严厉。” “你有所不知。”黄茹芸走到池边,背对着我们,冷冷地说:“我母后已病重好几年,朝中大小事务都由相爷打理,二公主的事情自然也由她管着。” 听她这话,总算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着急与算计黄芙茵。若圣女国的女皇已病重到事物都要由宰相打理,而宰相一心一意关照和扶持黄芙茵,黄茹芸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绿姨和宰相虽为姐妹,但自我从小的记忆来,她们两个的感情就十分冷淡。”黄茹芸双手负在身后,说:“绿姨和宰相从前都是我母后的婢女,只是到后面,一个做了我的奶娘,一个步入仕途,一步步走上宰相的高位。她们之间的喜好也从来不同,绿姨自小疼爱与我,宰相却十分不喜我,对芙茵关怀备至。” 也难怪今日绿姨看到黄芙茵未得准许就来这里,生这么大的气。 “绿姨今天这么不客气的赶芙茵走,也是为了我好。”黄茹芸仰头看着天空,说:“我刚搬出宫之时,芙茵也曾偷偷来找过我,我俩贪玩,一时间忘了时间,连到她回宫的时间也不知。等到芙茵发病时才发现她不曾带药,若不是相爷及时找上府来,芙茵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至此之后,芙茵出宫都要征得相爷的同意,而来我这里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 照她的话里来看,她与黄芙茵的感情也并不是全为虚假,但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现在要狠心除掉黄芙茵? “罢了,不说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她转过身,潇洒一笑,眼中却难掩阴郁,“芙茵这边有消息了我自然会找你们。” 说罢一个字也不再多说,回头就走。 我与周卿言对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言,一同回了房间。 一晃又是两日。 这日中午,小葡正将午膳端到桌上请我用餐,我刚坐下拿起筷子,便听黄茹芸敲门,神采飞扬地拉起我的手腕,说带我与周卿言去城中有名的酒家用饭。 能叫她这般兴奋的事情,肯定与黄芙茵拖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到了雅间时已有一名女扮男装的清秀少年端坐,柔柔地对我们一笑,说:“皇姐,周公子,花开姑娘,请坐。” 黄茹芸与黄芙茵坐在一侧,周卿言自然跟我坐到一起,四人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和谐。 黄芙茵拿出一把折扇,故作潇洒地打开,说:“你们瞧瞧我这扮相如何?” 黄茹芸斜睨着她,笑说:“虽是男儿装扮,全身却都是脂粉味。” 黄芙茵无辜地眨眼,“皇姐,你这是嫉妒我英俊潇洒。”又看向周卿言,问:“公子觉得如何?” 周卿言失笑,说:“倒像个顽皮的小书童。” 黄芙茵露齿一笑,“下次加两撇胡子是不是会更好?”说罢伸手摸了摸鼻尖,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干脆套个面具可好?”黄茹芸不客气地揪了下她的耳朵,“堂堂公主竟然扮作男儿身,像什么话。” 黄芙茵撒娇地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说:“还不是为了出来见皇姐。” “见我?”黄茹芸意有所指地看了周卿言一眼,笑说:“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见谁。” 黄芙茵装作没听到这句话,说:“既然你们到了,就让小二开始上菜吧,这家的菜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呢,连相爷每次出来都必须要吃的。” 黄茹芸点头,正欲起身掀开帘子时,外面已有人早她一步撩起了门帘。 门外站着几名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手里拿着破损的瓷碗,干巴巴地望着包厢内的我们,说:“公子、姑娘们行行好,给点银子吧。” 黄茹芸当下脸一沉,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说:“滚开。” 说话的乞丐大约三十左右,满脸络腮胡,腆着骯脏的笑脸说:“这位姑娘,行行好,给点银子吧,我们几个好几天没吃饭了。”后面几个年纪稍小点的乞丐连连点头附和,露出了一排排泛黄的牙齿。 黄茹芸见状更为厌恶,紧皱起眉头,沉声说:“我让你们滚开。” 络腮胡乞丐对这样的斥骂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仅没有闪开,反倒往前更进了一步,嘿嘿傻笑着说:“姑娘,给点银子,给点银子我们就走。” 黄茹芸眼中染上怒气,从桌上随手拿了茶杯就向那人砸去,“我叫你滚开!再往前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那乞丐却轻松地接住茶杯,淫邪地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说:“姑娘身上的味道好香!” 黄茹芸见状脸颊气得涨红,抬脚便想踹向那人,却被黄芙茵从身后一把拉住衣角,细声劝说:“皇姐,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走吧。” 黄茹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竟然还要给他们银子?” 黄芙茵细眉蹙起,说:“他们也是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黄茹芸发出一声嗤笑,“你哪里看出来他们可怜了?有断胳膊瘸腿吗?有瞎眼耳聋吗?我瞧他们个个身体健康,强壮的不能再强壮。” “皇姐。”黄芙茵轻轻推了下她,“不要计较了,我给他们些银子,打发他们走便是了。” 她伸手便从腰间钱袋拿银子,却被黄茹芸一把握住,厉声说:“我不准你给!” 黄芙茵被喝得身子一震,可怜兮兮地叫道:“皇姐”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黄茹芸冷冷地说:“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用泛滥的同情心去可怜那些不该怜悯的人,你倒好,次次都当做耳边风。” 黄芙茵委屈地说:“不过是给点银子而已” “一点银子而已?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放任这些无耻之徒?”黄茹芸重重地甩下她的手,横目看向那几个乞丐,狠戾地说:“这种无赖,关进天牢处死也不过分!” “姑娘这话说得可就太严重了。”络腮胡乞丐瞪大眼睛,“我们不过行乞而已,姑娘不想给就算了,哪能说这么恶毒的话?” “恶毒?”黄茹芸冷哼一声,“我若真是恶毒,现在你们还能挡在这里?” 络腮胡乞丐闻言大笑,更为无赖地说:“既然姑娘这么说,今日你不给银子我们还不走了!”他干脆领着其他几人在门口堵坐,满脸无赖之色。 黄茹芸重重地拍桌,怒到极点,“你们竟敢” “我们不过乞丐而已,哪里敢做什么哟!”络腮胡乞丐带着其他人起哄了几声,逍遥自在地坐在门口,十分流氓地说:“我倒想看看姑娘能把我们怎么着。” 黄茹芸愤怒起身,伸出手,不客气地指着他们大声骂道:“臭乞丐,我再问你一遍,滚不滚开?” 络腮胡乞丐索性双腿盘坐,笑嘻嘻地说:“姑娘给了银子我们就走。”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黄茹芸怒极生笑,走到那乞丐前伸脚便踹去。 谁知那乞丐伸手矫健,一手便握住了她的脚踝,恶意地凑过去闻了闻,说:“姑娘家的味道就是好闻,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身后的乞丐哄然大笑,说:“大哥说得对!” 黄茹芸用力想收回脚却无能无力,当下满脸怒气与尴尬,“你这个贱胚子,给我松手!” 络腮胡乞丐非但不放手,反而将她的脚往里拉,直拉得她踉跄不已,“我还是一句话,姑娘给银子我便走。” 黄茹芸怒不可遏,伸手又抓起我面前的茶杯扔了过去,只是同前面的茶杯一样,被乞丐牢牢握在手中,边还调笑地看着她,说:“哟,姑娘发火了哦!”他扔了茶杯,另一手也摸上她的脚,不难看出下个动作便是将她整个人扯倒在地。 此时黄茹芸难堪又紧张加生气,黄芙茵满脸担忧却无可奈何,真叫人一阵叹气。 这两人,一个过于冲动,一个过于心善,都叫旁观者郁闷不已。 我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在乞丐发力之前顺手拿起桌上茶盖扔了过去,待他吃痛松手,黄茹芸跌倒之际闪身出去扶住了黄茹芸,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他们反应回来时,黄茹芸已经被我扶住重新站好,络腮胡乞丐则捂着被茶盖打痛的手掌,满脸惊讶地看着我。 “茹芸,你和他们计较什么?”我装作无奈地看着她,引着她回座位重新坐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地说:“这点小事我来做就好。” 又走到那群乞丐前,叹了口气,说:“各位大哥真是对不住,我朋友生气冲动,冒犯了各位请见谅。” 黄茹芸闻言又准备呛声,我淡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许是方才被吓着了,竟也乖乖听话,安分的不再开口。 络腮胡乞丐见状傻笑,说:“终于有个明事理的人出来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他敲了敲碗,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我礼貌地问:“刚才我听这位大哥说,你们已经好几顿没吃了?” 几名乞丐连连点头,不客气地叫嚣,“是啊,赶紧给我们点银子我们就走了,不烦你们了!” 我皱眉,叹了声气,“这么冷的天还好久不曾吃饭,实在是可怜。” 络腮胡乞丐搓了搓手,“这位姑娘不错,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正色,说:“既然如此,我定当尽能出之力。” 几人闻言面露喜色,眼中贪婪毫不遮掩。 我走到门边,说:“这位大哥可否让下?” 门边的乞丐稍稍让了条空道,以便我走出门口。 我瞧了瞧无人的走道,大声喊了句,“小二?” 不多时小儿跌跌撞撞的赶来,看到门口的乞丐时大惊,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小二哥。”我打断他的话,笑说:“可否请小二哥帮我办一件事?” 小儿狐疑地点头,“姑娘请说。” 我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听完后瞪大眼睛,看了眼雅间外的乞丐,“姑娘这是要” 我笑说:“麻烦小二哥了。” 他点头,满脸疑惑的离开。 转回身时所有人都不解地望着我,除去悠闲喝茶的周卿言。 我温和地说:“各位大哥稍等。” 有一名面黄肌瘦的乞丐耐不住脾气,说:“喂,给银子就给银子,你搞什么花样?” 我也耐心地一笑,说:“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我没有进雅间,就站在门口与那几个乞丐两两相看,过了半响,小二哥抱着一个大木桶吃力地走来。我连忙迎上,单手轻松地接过木桶,在众人讶异的目光里将木桶放到雅间门口,掀开白布,露出了热气腾腾的一大木桶的包子。 我缓缓扫了他们一眼,摊手指向木桶,勾唇笑说:“既然各位大哥已经好几日没吃过东西了,今日就吃个痛快,如何?” 五四章 “你搞什么,耍我们啊!”方才发言的乞丐大怒,一拍地便要起身,却被络腮胡乞丐一把拉住,沉声说:“慢着。”这才不服气地啐了一口口水,愤愤不平地坐回地上。 络腮胡乞丐道行比他要高上许多,面色不动地看向我,笑着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双手负在身后,笑说:“我上一句已经解释过了,既然几位说好久没吃过东西,那现在可以尽情吃个痛快。” 几名冲动的乞丐有些按捺不住,纷纷横目瞪我,我却装作没看到,只微笑以对。 络腮胡乞丐翻来覆去,看了我几眼,说:“姑娘可是故意与我们作对?” 我微微瞪眼,“这位大哥休要误会与我,我不过是可怜你们,想帮你们一下,何来作对之说?” 络腮胡乞丐低声一笑,手中拿着茶盖抛玩,“姑娘何不来点直接的,比如银子?” “哦?”我俯首沉思,随即认真地说:“今日我这里,银子没有,馒头倒是有一桶。” 络腮胡乞丐闻言眼神一冷,哼了声,说:“看来姑娘也是个顽固不化的人。”他抛玩茶盖的手掌一停,茶盖便立刻快速向我脸颊飞来,动作利落阴毒,毫不顾忌我是个姑娘家。 方才他若是对黄茹芸使出这招,恐怕她此刻定是鲜血满脸,狼狈不堪。奈何现在对上的是我沈花开,也算他不投时机。 我身形未动,只反手轻松地接住茶盖,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下,说:“既然将茶盖还给我,想必这几位大哥肯定也不会想喝茶。” 络腮胡乞丐愣住,咽了咽口水,撤下嚣张,赔笑说:“姑娘好身手。” 我笑了笑,问:“几位大哥可愿意吃这些馒头?”话刚说完,右边便有个乞丐拿起碗向我砸来,我并未多想,直接伸脚踹上他的胸口,等他捂胸趴倒在底时笑容可掬地递了个馒头给他,说:“你吃吗?” 他顾不得胸口的伤,忙不迭接过馒头,大口往嘴里塞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吃,我吃!” 其他乞丐见他这幅模样,主动拿了馒头开始吃,那络腮胡乞丐原先不动,见我看向他之后也拿了一个慢慢吃了起来。 不一会,众人都吃了一两个,络腮胡乞丐打了个嗝,说:“姑娘,我们已经吃饱了,可否” “吃饱了?”我看向还只浅了一点的木桶,皱眉说:“你们千万别客气,这里还有的是,一定要吃饱。” 他艰难地看向木桶,“可是,我们已经吃饱了” “你们是在和我客气吗?”我叹了口气,从桶里拿起一个馒头,郑重其事地递给他,说:“不把这些吃完,我可是不会让你们走哦。” 几名乞丐闻言都呆住,傻傻地看着我,一时间不能言语。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你们想要浪费我特意给你们准备的粮食?” 他们这才回过神,满脸哭意的又拿起馒头开始塞了起来,不消半刻钟,这群人哪里还有方才的无赖嚣张,个个都愁眉苦脸,一副撑到想吐的表情。 我催促他们,“还有五个,一人一个赶紧分掉。” 其中有一人问:“姑娘,可否给口水?” 我好心的提醒,“吃了这么多东西又喝水,会涨得难受。”言下之意就是,想喝水,没门儿。 他只好苦兮兮的继续啃馒头,边和其他几个交换了可怜的眼神。 络腮胡乞丐是第一个吃完的人,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嘴,问:“姑娘,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慢着。”我踢开木桶,用眼神示意他看黄茹芸,“方才的馒头都是这位姑娘出的钱。” 他缓缓看向黄茹芸,识相地说:“多谢姑娘今日慷慨相助。” 黄茹芸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生气,眼神倨傲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看来她没有接受你的道谢哦。”我淡淡地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重重呼吸了几口,又说:“方才冒犯了姑娘,真是对不住,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 黄茹芸红唇微勾,“还不给我磕头道歉。” 他本想发怒,眼尾却瞟了我一眼,安分地跪下,草草地磕头,说:“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的计较!” 黄茹芸这才露出笑容,说:“还不给我滚。” 络腮胡乞丐再不敢像原先那般造次,领着其他几人迅速的离开,不一会便消失无踪。 我看了地上满地的馒头屑,叫来了小儿打扫干凈,这才重新入坐。 黄茹芸扫去满脸愤怒,喜盈盈地看着我,说:“花开,做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我说:“公主平日里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懂该如何对付他们,对于这种流氓,你只要比他更流氓便可以了。” 黄茹芸满脸跃跃欲试,“好,下次再碰上这样的,我就学你这样做,整死他们。”说着又止不住笑了起来,“看他们刚才撑的要死还得继续吃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黄芙茵也笑了起来,开口解释说:“皇姐,方才并不是我故意拦着你,而是那几人一看就是无赖,我怕你吃亏,这才拉住你。” 黄茹芸闻言摇头叹气,“罢了,方才确实是我太冲动,若不是有花开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黄芙茵安抚地拉住她的手,笑着看向我,说:“不过确实学到了一招,下次见到可怜之人时,我不会再给银子了,直接买点吃的给他们。” 黄茹芸会心一笑,“这才对。” “说了这么久,我们还没点菜呢。”黄芙茵说着就要起身出去,“我去” “别,你还是坐这里吧,我去。”黄茹芸按住她的肩膀,主动走了出去,“我去跟老板说声,叫他把这里最私房的菜都弄出来。” 黄茹芸走后,黄芙茵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沈姑娘,刚才真是谢谢你。” 我浅浅颔首,“不客气。” 她睁着圆眸,说:“我听皇姐说,沈姑娘是周公子的护卫?” 我与周卿言一同点头,“是。”“嗯。” “沈姑娘的武功似乎很不错?” “还好。” 周卿言却理所当然地说:“若非武功高强,我又怎么会找她当护卫?” 黄芙茵兴致勃勃地问:“这样啊,看来沈姑娘非常厉害。” 我睨了周卿言一眼,说:“过奖。” “我从小便想学武,但碍于身在皇家,不许习武。”她垂下眼,低落地说:“像皇姐还能学习骑马、打猎,我却因为身体太弱,连那些也不可以。” 我瞧了周卿言一眼,示意他去安慰,谁知他不为所动,似没看到她的低落一般,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说:“改日有空,我教公主一些简单的招式。” 她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有着不可思议,“真的吗?你愿意教我武功?” 我虽想反悔,但碍于话已出口,只好默默点头,“嗯。” “太好了!”她咧嘴一笑,红唇白齿,煞是动人,“你答应我了哦,教我武功。” 我再次应下:“嗯。” 我原以为那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念头,谁知第二日她当真约了我与周卿言出去,选了郊外一块空地,神采奕奕的请我教她招式。 今日黄茹芸有事,并没有跟着我们出来,黄芙茵也只带了琳琅与马夫,此时正在不远处替我们把风。 黄芙茵还是一身利落男装,似模似样的朝我抱拳,甜笑着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还鞠了个躬。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头疼。 我克制住想揉太阳穴的冲动,说:“公主不必多理。” 她严肃地纠正,“如今我不是公主,是你的徒儿,你叫我芙茵即可。” 我只好说改口,“好,芙茵,你今日想学什么?” 她怯怯地笑了起来,“那个,我想象师父一样,扔个杯子就可以很厉害。可是我也知道,那不是一天就可以练成的。” “的确。”我点点头,“不然你就从最基本的练起,可好?” “好啊。”她欢喜地点头,“那最基本的是什么呢?” “扎马步。” “啊?” 我耐心的重复了一次,“扎马步。” 她不安地眨眼,“难吗?” “不难。”我正准备向她示范,脑中却灵光一闪,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周卿言,“周卿言。” 他正观察着远处的山岭,闻言侧首,展颜一笑,“何事?” 我轻咳了下,说:“芙茵想学武功。” 他看了芙茵一眼,笑说:“那你就教她一些。” 我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十分顺的接了下去,“你上次不是也要我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吗?今天干脆和芙茵一起学吧。” 黄芙茵眼波四转,明媚地笑说:“原来周公子也想学啊。” 周卿言笑容一僵,“我” “嗯,我家公子前几日不是说了吗,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无法习武。”我一脸唏嘘,摇了摇头,说:“你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 “真是呢。”黄芙茵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我们一起学,也好做个伴。” 周卿言只怔了一小会,面上瞬即泛起笑容,意味不明地笑说:“既然如此,我就与你一起学吧。” 黄芙茵比起前几日的腼腆,今日要放开许多,闻言清脆笑了起来,说:“那就麻烦花开师父了。” 既然两人都已经答应,我也不再和他们客气,示范了蹲马步的姿势后叫他们跟着我做。黄芙茵虽是娇滴滴的皇家儿女,蹲起马步却无半分扭捏,规规矩矩的按照我的要求做动作。周卿言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有一身好武功,这种基本的姿势当然不在话下。 他要接近黄芙茵,总是要有些机遇,不是吗? “就这样,先蹲一刻钟吧。”我调整好她的姿势,如此说道。其实练武蹲马步,一刻钟自然远远不够,但鉴于她身份尊贵、身体娇弱,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她自信满满地点头,“好!” 我凉凉地对周卿言说:“你陪着芙茵一起吧。” 他唇边含笑,说:“好。” 我自然不会在他们的身边站着,在不远处的一棵荒树下坐好,远远望着他们两人。黄芙茵一开始还满脸正经,坚持好好蹲马步,不一会脸上就出现了吃力之色,小声的和周卿言说起了话,周卿言也跟着附和,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好不欢乐。周卿言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黄芙茵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清丽的容颜像天边彩霞那般美丽。周卿言的俊脸上也染上笑意,细长的眼睛微瞇,眼尾却似乎若有似无地看向我这边。 我恍惚间以为那边站着的是幼年的锦瑟与池郁,那时的他们也是这般,一起蹲着马步,锦瑟性格娇气,受不了这样的苦,总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找池郁说话,池郁宠着她,冒着被爹骂的下场跟锦瑟开始聊天,也不管马步到底有没有蹲好,该练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练到位。 那时的我早已蹲好马步,偷偷的在远处看着他们,心想为何我不能像锦瑟那般对谁都笑颜如花。 我瞇了瞇眼,将脑中的回忆赶出,静静地看着天际的云彩。 我现在已经很少再想起池郁和锦瑟,即使想到,也不会有以前那么浓郁的伤心和难过。这是否表示,时间的伟大疗伤功能已经显现? 那头黄芙茵坚持不住垮下了身子,朝周卿言调皮一笑后往我这边跑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师父,我坚持不住了,能休息一会后再继续吗?” 我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继续去了。”她开心一笑,欢快地转身朝阳光里的周卿言跑去,就像朝着自己的幸福前进一般。 她似乎是个十分单纯的女孩子,即使生在皇家,即使有个不怀好意的姐姐,即使有副虚弱纤细的身子,也不影响她的单纯欢乐。 真好。 只是我和周卿言现在做的事情,是帮黄茹芸去算计这样一个女孩子。 谁能告诉我,这样到底是周卿言口中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抑或只是我为了活命所做的自私行为? 五五章 时间在黄芙茵和周卿言地笑笑说说中过得很快,连蹲马步这般无聊吃力的事情也似乎没有那么难熬,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约好明日再见。 黄芙茵脸上的表情是依依不舍,周卿言的那个应该也是? 回去的路上与他并没有多做交流,他看着心情不错,唇边漾着一抹淡笑,沉静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什么,边时不时地看我几眼,似乎在回味什么。 许是黄芙茵的关系。 回到华明府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小葡照常替我端上饭菜,同时跟我聊些府里的琐碎事情,我边听边用餐,只是筷子才动了几下,门外就有人敲门。原来是黄茹芸遣了身边的丫鬟,请我去她房里聚一聚。 既然主人都这样说了,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只可惜小葡为我端来的饭菜,没吃几口又要撤下,尤其今日做的葱香排骨做得香嫩入味,不能吃完实在可惜。 罢罢罢,相信黄茹芸也不会在吃饭的点请我去,还不准备可口的饭菜吧? 只是我到她屋里时,桌上除了茶壶茶杯便无其他,叫我满心期待的肚子着实失落了一下,她见状微微一笑,拍手叫来了丫鬟,吩咐去厨房里弄些好菜上来,两人这才坐下。 她一开始并没和我多说什么,只随意地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待到酒菜都上齐后斥退了下人,替我夹了一筷子菜,笑说:“花开怕是到现在还没用饭吧?” 我诚实地点头,一点也不客气地扒了一口饭入口,就着青菜嚼得香。 比起我来,她显得斯文许多,盛了一碗汤喝了小口,便放下汤匙,笑说:“也不知这些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好吃。”我言简意赅地丢出两个字,伸筷夹走方才让我垂涎不已的葱香排骨,刚入口便觉得有菜如此,此生足矣。 她止不住笑了几声,“瞧你吃饭的模样真是享受,勾得我食欲也上来了。”说罢也夹了块排骨,细细吃了起来。 接下来都不再做声,专心的用食,直到饭饱, 我与她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放下筷子,我只随意拿帕子擦了擦嘴,她却比我讲究许多,先叫来下人撤下饭菜,再接过水漱了口,最后含了片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入嘴,等弄好一切后才对我开了口,说:“花开可会饮酒?” 我在心底暗想,又是吃饭又是饮酒,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会。” “那就陪我喝一点吧。”她朝丫鬟使了个颜色,丫鬟便识相地走开,不一会端着托盘进来,放下白玉酒壶、酒杯后离开。 她起身替我斟酒,说:“这酒叫瑶取“琼浆玉液”之名,甘甜香醇,入口回味无穷。” 我朝她微微颔首,说:“多谢。” 她露齿一笑,替自己也斟满,“哪里的话,我还没谢你呢,昨日若不是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恐怕我到现在还胸闷郁结。” 她的脾气真不算豁达。“公主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知我有多讨厌那些乞丐。”她叹了口气,眼中染上嫌恶,“我母后在位之后,民富国强,一片歌舞升平,可不知何时街上便流窜出了一群群乞丐,个个龌龊不堪向人乞讨,可明明无人身患残疾,分明是将乞讨当做来钱的途径。明白人知道这点,便不给钱财,但每次都被他们威胁堵截,不明白的人就不用说了,觉得他们可怜,顺顺当当地给了银子。” 我说:“如若真是如此,确实可恶。” “我也向母后反映过此事,但母后生病许久,无力再管此事。向相爷说,相爷只以‘此等琐事,日后再谈’来打发我。”她喝了口酒,不甘地说:“事关民生,怎能称之为‘琐事’?” 这事我实在不好评价,毕竟两人地位不同,待事的方式也有根本性的区别。 “你看我,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上了?”她拍了拍额头,俏皮一笑,“我今日找你,不过是想和你聊聊心事而已。” 聊心事?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与她,怎么说也到不了聊心事的份上吧?只是她都这样开了头,我自然要顺势接下,“不知公主想和我聊什么心事?” 她咯咯笑了几声,问:“你与周卿言认识多久了?” 我沉思半晌,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十二月十日。” 已经十二月了吗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我们却还待在这陌生的崖下,真是无力。“足有半年了吧。” “才半年?”她微微讶异,“我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我笑笑,并不回答。 她促狭的向我挤挤眼,“跟在他身边,肯定又幸福又痛苦吧?” 我不解,“何来幸福?”痛苦倒是避免不了,毕竟我跟他这半年里,灾难时常发生。 “你瞧啊,他长得这般好看,只要是女子就会欣赏他的外貌吧。”她单手托起下巴,眨巴着眼睛,说:“那样一张脸,真是光瞧着都会心动。” 这就是崖上女子和圣女国女子的不同,圣女国内女子看重男子的相貌,能为下一代带去良好的遗传,而崖上的女子虽不能说不看重外貌,但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更看重男子的内在。“他长得确实极美。” “对,就是极美,美的我身为女子,不仅欣赏,还嫉妒起来了!”她装模作样的生气了一番,又娇笑着说:“不过像你这样能天天待在他身边,其他女子肯定羡慕死了。” 我想到卞紫,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兴许。” “老实说啊,花开,你对他就不心动吗?” “谁?”周卿言? “周卿言啊。” “……”我反复思索了下,“没有。”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对他这种动心,嫌日子过得不够舒坦吗?我又没有自虐的爱好。 “既然你说没有,我就信你没有。”她长长的睫毛扇动,笑说:“幸好你不喜欢他,不然现在恐怕痛苦万分。” 我一时间没有转过头脑,“啊?” “芙茵啊。”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他现在和芙茵不是很好吗?” 我回想他们白日里的和谐说笑,点点头,说:“确实。”黄芙茵对周卿言极有好感,这点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就可以按看出来,就是不知一向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周卿言,对黄芙茵这么接近和欢喜,是因为和黄茹芸的约定亦或是真的被可爱纯真的她所吸引? 黄茹芸突然冷哼了一声,嗤笑着说:“男人啊,个个都是肤浅的东西。”说罢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眼中浮现苦涩之色。 我拿起杯子小喝了一口,“茹芸这话是指” “你家主子没见到芙茵之前,还很抗拒我交待他办的事情吧?可现在呢?”她摇头一叹,“我瞧他似乎乐在其中啊。” 原来是不放心周卿言。 我自然要替他说几句好话,毕竟我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又或许,他只是在按照你交待的,好好去做?” “因为紫剎果吗?”她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你不会真以为,你这主子会无视眼前的荣华富贵,就为了帮你拿到紫剎果以及离开这里?” 我淡笑,“说实话,我信他。”不信他还能怎样,难道信她?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起,不知为何竟有点悲伤,“我曾经也以为,可以很相信很相信一个人,直到直到他” 我心思一动,莫非她口里的那人就是小葡嘴里,她从未带去见过黄芙茵,但在某一天,和她贴身丫鬟一起失踪掉的公子? 她单手捂上眼睛,低声说:“直到我有一天发现他背着我竟然在和芙茵偷偷联系。” 可是据小葡说,她不是没带过他去见黄芙茵吗?而且一同失踪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我与芙茵是同胞姐妹,从小得到的东西也不会相差很多,或者说,原先都是相差不多的。”她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我自小由奶娘带大,芙茵小时候则由相爷带大,七岁时我们一同拥有了第一个贴身丫鬟,和我们一样,她们也是一对双胞姐妹,姐姐叫馥桃,服侍我,妹妹叫琳琅,服侍芙茵。”她苦笑一声,无奈地说:“谁又能想到,服侍了我十一年的贴身丫鬟,竟然背着我帮我最喜欢的男人,传信我的妹妹?” 原来如此若我是她,估计也会伤心欲绝吧。 她晃了晃空空的酒杯,带几分醉意地说:“到最后,我连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知,更不敢开口去问芙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似乎知道是何事促使她对黄芙茵下狠手了。黄芙茵一直拥有黄茹芸想要的东西,现在连她心爱的男人都偏向黄芙茵所以才使得她疯狂吗? “那个男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斜斜勾起唇角,似真似假地说:“死了。” 我不禁沉默,她见状咧嘴一笑,开心地说:“我逗你玩的,怎么可能呢?我让他滚了,滚的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联想到池郁和锦瑟,我相信自己能浅薄理解下她的感情,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变得如此偏激,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她自己。但这番话自然是不好跟她说的,于是我又用出了万能安慰金句,“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她垂下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她微微抬头,说:“周卿言如果真的当上芙茵的皇夫,绝对不会替你去争取紫剎果。”她春笋般的纤手,轻划着桌面,“而我,不论周卿言跟不跟芙茵在一起,都会给你紫剎果。” 我了然,深深地看着她,说:“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菜。 说良心话,我还真没想过周卿言会撇下我去当圣女国的皇夫,只因我见识过他对卞紫的无情冷淡。但仔细想想,卞紫和黄芙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他对卞紫无情,不代表他对黄芙茵就全无感觉,毕竟一个是青楼清倌,一个是圣女国的公主,一个美艳矫情,一个清纯可人。 所以黄茹芸的话,我该仔细考虑考虑,是吗? “你这样瞧着我作甚?”周卿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今日长得不一样吗?” 我默默地摇头,只不过看看他是不是会倒戈的样子而已。 “还是说突然觉得我顺眼起来了?” 我仍旧默默地摇头,懒得搭理他的自恋。 他不以为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这几日处下来,你觉得黄芙茵是什么样的人?” “单纯,简单,柔弱,娇俏,过于善良。”这是我目前能想到形容她的词语。 他懒懒地看我一眼,“你对她评价不错。” “你呢?”我反问,“我看你和她处的十分愉快,你又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眼神忽的一闪,唇瓣几不可见地勾起,“怎么突然这样问?” “不是你先问我的吗。” “换做以前,你可不会反过来再问我。” 也是,如果没有黄茹芸昨晚那番话,我确实不会问,“不说算了。” 他不置可否一笑,跟我一起站到了树下,“今日她们是不是迟到了?” 我看了看远处,还是没有出现黄芙茵的马车,“比昨日晚了半个时辰。” “路上出事了吗?” “不知道。” 正说话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辆马车,只不过并未在远处停下,而是直直向我们驶来。稍微近点后才看清,这根本不是黄芙茵那辆简陋的马车,而是一辆由两名大汉驾车、前后各有四名大汉骑马护送、装饰极尽奢华的马车。 周卿言见此神色不动,一手将我轻轻带到他身后。 车内首先下了一名衣裳精致的女童,大约七八岁的模样,明眸皓齿、粉嫩可爱,先好奇地瞥了我们一眼,马上又转头,脆生生地对马车内的人说:“相爷,请下马车。” 五六章 一只保养得当却仍带有少许干纹的手掌掀开了车帘,身着华服的中年女子在女童地搀扶下下了马车,她面容与绿姨有几分相似,眼神也是异曲同工之严肃,但神情比起绿姨来要温和许多,完全不似绿姨、黄茹芸话中表现出的那般苛刻严厉。 女童细心的替她掸去衣袖上沾到的灰尘,女子侧首对她温和一笑,接着看向周卿言,和颜悦色地说:“想必这位就是周公子了。” 周卿言微微颔首,说:“在下周卿言。”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却不会显得突兀无礼,“长身玉立、风流倜傥,莫怪二公主连生了病都要出来找你。” 周卿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用既礼貌又不会太疏离的口吻,说:“二公主生病了?可有大碍?” “她自小体弱,生病已是家常便饭。”女子微微惋惜,视线带过躲在他身后的我,问:“这位姑娘是?” 周卿言说:“这是在下的护卫沈花开。” 女子笑了笑,“周公子这般珍惜的将她藏在身后,本相还误以为这是你的亲密之人。” 周卿言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原来是相爷,我与花开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哪里。”相爷笑说:“你们不是圣女国人,自然不需那么多礼节。” “是二公主请相爷来告知我们她生病的吗?” “不是。”相爷摆摆手,“那个倔丫头,生了病还想偷跑出来,被本相逮到了而已。” “看来相爷早就知道了这事。” “你们来的第一天,大公主就向我禀报过此事,只是没想到短短几日,你们已和两位公主打成一片。”相爷唇边含笑,却有些意味深长,“好本事。” 周卿言镇定自如,说:“两位公主不仅貌美动人,更是天真纯良、热于助人,若非她们,我恐怕早已葬身于山林。” 相爷无声一笑,说:“周公子可愿借一步说话?” 周卿言颔首,“请。” “请。” 两人并行而走,轻声交谈,直到我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面前驾车及骑马护送的十名大汉全都面无表情,视线直直地看向前方,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方才搀扶相爷的女童却满脸好奇,大眼盯着我直转。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忍耐不住,声音清脆地开了口,“你真是从崖上来的吗?” 我并不反感如此白嫩可爱的女娃,回道:“正是。” 她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眨了下,“你们崖上的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我说:“没有。” “骗人!”她红唇气呼呼地嘟起,“相爷说,崖上的人都坏!” 我忍不住笑开,“既然你相信相爷跟你说的话,又何必再来问我?” “白问白不问嘛。”她可爱地皱了皱鼻子,“你们崖上有什么好吃的?” 吃的?“很多。”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比如?” “这就说不过来了。”我故意逗她,“难道你们这里没好吃的?” “当然有!”她叉腰,得意地说:“宫里的东西最好吃了,有翡翠如意糕、春香袅袅卷、玉瑶糯米……”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我极度配合地露出好奇和羡慕的表情,“你不过相爷身边的一个丫鬟,怎么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 她用眼尾瞄了那几名大眼一眼,再小声地趴到我耳边,说:“我趁相爷不注意,偷吃的。” 我忍不住心情愉悦了起来,“那你家相爷从没有抓到过吗?” “有,一次。”她扁了扁嘴,“相爷打我的手心,叫我想吃就直接吃,不要偷偷摸摸。” “那你还偷吃?” 她憨憨地挠头,说:“当着相爷的面不敢吃多。” 真是个贪吃的丫头,“你家相爷真宠你。” “嗯,相爷是个好人!”她眼睛亮晶晶,“相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在黄茹芸和绿姨嘴里,她却被描述成一个十分严厉、不近人情的人?果然话不能只听片面。 远处相爷和周卿言正在走回,我连忙提醒了女童站好,两人恢复到他们离去前的姿势。他们回来之后没有多言,相爷朝我微微颔首后上了马车,周卿言则面带笑容,一直目送马车离去。 待马车完全消失之后,我才开口,“你们方才聊了什么?” 周卿言突然亲密地伸手摸我的头发,落下时指间多了一片枯叶,“我若说没聊什么,你会失望吗?” 我不置可否地挑眉,“会。”特意赶来这里看他,并且找了地方私谈,如果没说什么的话就真出鬼了。 他却摇头,说:“我与她真没聊什么。” 我见他这幅摸样,心里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滋生,再三衡量之下,终于狐疑地问:“周卿言,你该不会真的” “真的如何?” “真的不管我,自己逍遥快去” 他闻言愣住,面上瞬即泛起笑容,哭笑不得地说:“你说什么?” 我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就是”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他抬手制止了我的话,一手按住太阳穴,闷声笑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很好笑吗?” “是,很好笑。”他用手指揩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双手掰正我的肩膀,十分认真地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放任你不管。” 我对上他的眼睛,“是吗?” “是。”他笑容缓缓撤下,不再有玩笑之色,像是给承诺那般认真地说:“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扔下你不管。” 这句话竟然叫我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连忙避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挣脱开他的手,淡淡地说:“不会就好。” 他轻笑了一声,扯扯我的袖子,“请问这位姑娘,可愿意与在下在这里多坐一会再回去?” 我拧着头,说:“我要不呢?” 他斯文地说:“如果姑娘不愿意,在下就点了姑娘的穴,将姑娘放在身边。” “你以为就你会武功?” “至少在下没有受伤。” 说到受伤我瞟向他的右手掌,问:“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摊开手到我面前,“已经结痂了。” “嗯。” 他一反常态,穷追不舍地问:“现在对在下是不是十分愧疚?” 我瞥了他一眼,顾自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坐下。他也跟着在我旁边坐好,微瞇着眼睛看向远方,说:“你喜欢这里吗?” 我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把玩,“不喜欢。” “为何?” “那你呢,喜欢这里吗?” 他顿了顿,笑说:“不喜欢。” “那不就是了。” “真懒,问你的问题原封不动的还给我。” “你也没勤快到哪里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没营养地说了一会话,这才起身准备回去,回去时我见路上有块形状奇佳的木头,便顺手捡了回去,周卿言虽然讶异,但并未开口问我,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个性。 回到华明府时天色还早,我将捡回来的木头用匕首削好形状,再遣小葡替我买了一些雕刻的工具,便在房里开始了许久未曾上手的雕刻。许是太久没有碰触,一开始竟有些手生,不过不消一会就找到了感觉,专注入神地雕了起来。 我在山上时最喜欢的便是找个地方刻东西,无人陪伴,无人打扰,一个人安静投入的刻东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与手中的木雕。 我又想起阿诺,这个总喜欢缠着我的少年,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还是整日碎碎叨叨,是否还是迷恋着锦瑟,是否还会泪眼汪汪的向人撒娇,故作深沉地说:“XX,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想到他,我便不自觉笑了起来,刚进门的小葡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说:“姑娘,你想到谁了,笑得这么开心?” 我吹去手上沾到的木屑,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是姑娘的弟弟吗?” “是我的师弟。” “肯定是个可爱的弟弟,不然姑娘也不会想到他就笑。”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好奇地趴到桌前,“姑娘在做什么?” 我晃了晃木头,“雕东西。” “我虽然在街上看过有人卖,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动作,“瞧这形状,姑娘是想雕一只兔子吗?” 我点头,“正是。”这块木头形状像极一只正在跑动的兔子,所以我才将它带了回来,形佳的木头不用费太多的功夫便能雕出极好的物件。 “姑娘,我属兔子哦。”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 “哦?”我将刻刀放下,端正地看着她,“雕好之后送给你,可好?” 她忙不迭地点头,兴奋地说:“姑娘真好!” “不客气,就当我感谢你多日来的照顾。”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姑娘十五日的时候能刻好吗?” “怎么?” “姑娘有所不知~十五日是我们的子旦节,那一日大家都会互相送礼物呢!” “还有这样的节日?” “自然!”她掩唇笑了笑,“好多公子和姑娘都会借着这个时机表露心意,收下就代表接受心意,不收就代表拒绝。去年我就收到了一样,只不过我不喜欢那人,就拒绝了。” “原来是这样。” “姑娘别以为你没有心仪的人就不用送了,平日里要好的朋友也是要送的,感谢他们一整年来的照顾,以及下一年的继续扶持。”她头头是道的教训我,“所以,大公主你也要准备东西送哦。” 小葡提醒的极有道理,我点头应下,既然入了乡肯定就要随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黄茹芸要送,自然少不了黄芙茵的份,只是,只是周卿言的那份要不要准备? 五七章 这个问题我倒没纠结太久,毕竟我与周卿言相识半年,在送黄茹芸与黄芙茵礼物的前提下,顺带送他东西也无妨。基于送小葡的是她的生肖动物,不然也替他们三个雕生肖动物?只是我还不知他们三个岁数多大,看来得赶紧问问了。 黄茹芸那边,周卿言只说黄芙茵下午失了约,并没有提见过相爷,我自然也替他保密,决口不提此事。她没有怀疑,只说派人去问问,叫我们不用担心。 往后两天,黄芙茵那边仍没有消息,我也乐得安生,在房瑞安心刻木雕,不出两日便将送小葡的兔子雕好。下面就轮到送给他们三人的东西了,不过首先得先去问问三人的生肖。 我正打算出去找黄茹芸,见隔壁有人正欲敲门,定眼一看,竟然是几日未见的黄芙茵。 她今日扮作书童模样,脸色苍白气色虚弱,见到我时甜甜一笑,说:“师父,原来你住周公子隔壁啊。” 我点头,“你来找他吗?” “哪有。”她脸颊染上几分羞涩,娇嗔着说:“我明明是来找你们两个的。” 我并不戳破,只说:“你敲门吧。” 她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内无人反应,当下露出失望之色,说:“周公子好像不在呢。” “大概是去池塘那边的亭子里坐着了,我带你去找他。” 她连忙扯住我的袖子,故作冷淡地说:“谁要去找他了,我不能和你先说会话吗?还是师父这般烦我,连请我进去喝杯茶也很不肯?” 我无奈一笑,领着她进了房间,“公主赏脸喝茶,我高兴都来不及。” 她这才笑意盈盈,“师父最好了。” 我替她倒了杯热茶,“赶紧喝下暖暖身子,连都冻得发白了。” 她乖巧地饮茶,热气袅袅升上,熏地她一直瞇眼。 “听说你这几日生病了?” “嗯,那日我原本想出来,但是恰好生病了,又被相爷发现,所以就”她不好意思地说:“真是抱歉。” “不碍事,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呢。刚才本和皇姐一起,但绿姨来了,我怕被发现,就偷偷跑出来了。” 我想了想,问:“你老实告诉我,生病是不是那日练武的原因?” 她本想否认,见到我认真的表情后顿了下,喏喏地点头,“大概,兴许有一点点的关系。” 我叹了口气,“等你身体好了,找些能做的事情玩吧,练武还是别了。” 她虽想抗议,但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好说:“可是,可是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我眼角瞥过角落里雕刻的东西,心里立刻涌上一个想法,“有啊。” “什么?” “雕刻。” “雕刻?”她眨了眨眼,“师父还会雕刻?” 我将送给小葡的那只木兔拿了出来,“你瞧,这是我刻的,打算子旦节的时候送给小葡。” 她仔细地打量着兔子,用手轻轻摩挲着木雕,赞说:“好厉害,栩栩如生呢!” 我笑笑,说:“不教你练功,教你这个可好?” “好!”她咳嗽了几声,笑说:“这个好玩,我也要雕几个送人。” 我说:“那自然很好。”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欲言又止,“师父,那个,那个” “怎么?” “就是,就是周公子.” “嗯,周卿言怎么了?” 她低着头,把玩着手指,扭扭捏捏地问:“就是,周公子平日里都喜欢干嘛啊?” 我了然一笑,“他喜欢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有心人送得东西,总该是喜欢的。” 她羞涩地抬头,“那,那你说我该送他什么呢?” “不然送个木佩?既好学也有心意,更可随时佩戴。” “木佩?”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展颜一笑,“好,就送他木佩!” 说定此事后,她心情显然更加愉悦,似乎已经在勾勒周卿言收到礼物后会作何反应。 我由她高兴了一会后,又问:“对了,芙茵,你和茹芸今年多大?” “今年十八了呢。” “十八?”我想到小葡的话,“你们这里不是满十五就可成亲了吗?” “那是普通女子,皇家的人,总是要精挑细选一番才好啊。” “哦。我瞧你和你皇姐虽然性格不同,但感情似乎非常好。” “嗯。”她重重地点头,“皇姐虽只比我早出生片刻,但一直都照顾着我。” “我有个妹妹,也是性格迥异,但我们俩的感情就比较淡。” 她安慰我说:“我与皇姐感情是好,可也经常会产生分歧。相爷总是说我太过软弱,要是稍微学点皇姐的强势就好了。” “这般说来,相爷更赏识茹芸的性格?” 她突然停住,摇头,说:“相爷说,皇姐太过冲动和强势,做事不顾大局,十分不好。” 所以才扶持较于听话和软弱的黄芙茵吗? “这些话,你千万别和皇姐说,她自小就不喜欢听别人的教导,除了绿姨。”她幽幽叹了口气,“皇姐和绿姨的感情极好,只是,只是我觉得绿姨太过极端。” “哦?” “这些事情也是相爷和我说的,相爷说她年轻的时候性格和我相似,而皇姐简直就是绿姨的翻版,都是争强好胜、听不得人劝的那种人。我甚至见过绿姨教育皇姐,说即使不择手段,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黄茹芸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被绿姨所影响的,那争夺皇位之事呢?绿姨是否也是幕后黑手? “我还想问公主一件事情。” “何事?” “我听你和茹芸说过,二十年前曾经有人来过圣女国,我想问下那人现在何处?” 黄芙茵脸色一变,缓缓地说:“他离开这里了。” 我瞧她的神色有变,必然事出有因,便问:“难道公主认识他?” 她苦涩一笑,“那人是我父皇。” 我将事情来回想了一遍,心中大概有了解答,“原来如此。” “他被我母后所救,再与她成亲,两年后母后生下我们,然后便偷偷离开了这里。”她神情极为伤心,低落地说:“我母后自他离开后就一病不起,到现在也有十八年了。母后说并不怨恨他,说他至少留下了我和皇姐,可我知道,母后深深爱着他,对于他的离去一直耿耿于怀。” 她眼中浮现一丝坚决,竟生出几分魄力,“我绝不要像母后那般。” 我知她定是联想到了周卿言,只是她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比她母后来得好。 “花开。”她突然叫起我的名字,极为认真地问:“周公子在崖上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她问得自然是周卿言是否有心仪的女子,“据我所知,没有。” “那就好。”她眼波流动,神采飞扬,“我们出去找他可好?” “自然。” 我与黄芙茵来到塘边时,周卿言正聚精会神地作画,诺唁立在一旁替他磨砚,单从画面来看,俊男美女总是赏心悦目。 黄芙茵却不大开心,吃味地瞪了诺唁一眼,便上前与周卿言说起了话,这下诺唁就被晾在了一边,虽不情不愿,但碍于黄芙茵的身份也不好发作。 我只在边上看了一会就回了房间,两女一男的诡异气氛,我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傍晚周卿言来了趟我房里,不咸不谈的和我说了几句话,我趁机打听了他的岁数,他难得没有多问,只一脸深意地瞧着我,眼里似乎有着喜色。 随后几日黄芙茵每日都先来我房里学一个时辰的雕刻,再与周周卿言或在府内或出府玩乐,一切都在按照黄芙茵预想的情节走,十分顺利。 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当今女皇病危了一次,也就意味着黄茹芸要抓紧时机,不然等黄芙茵继位的话,一切功夫都会白费。 再眨眼,已是子旦节那天。 我们与黄芙茵约好在外面用膳,一早便坐了马车出门,今日并未带诺唁和小葡出门,只因华明府里也有节目,她们两人留下与其他人一起玩儿去了。 马车里,我与周卿言面对面坐着,十分静默。 “周卿言。”我从腰间袋子里掏出个小红袋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他并不马上接过,盯着我看了一会,问:“送给我的?” “嗯。” 他接过红袋,紧紧地握住,眼神含笑地说:“子旦节的礼物吗?” “嗯。” 他打开红袋,拿出半个拇指大的木雕马,“你亲手刻的?” “嗯。” 他凝目瞧了我半晌,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升起,“我十分喜欢。” “喜欢就好。” 只不过他的笑容在见到我送给黄茹芸和黄芙茵同样的红袋后便僵了起来,一张俊脸黑了半边,连黄芙茵送了他木佩也只笑了笑,仔细看笑意却未到眼底。 黄芙茵却没有注意,只因周卿言并未送我和黄茹芸东西,却独独送了她一个精致的香囊。瞧她的神情,简直甜蜜的可以滴出蜜汁来了。 这样看来,他们俩这算是基本确定了对方的情意? 反正这日里,最高兴的是黄芙茵,最满意的是黄茹芸,最闷闷不乐的是周卿言。 回去时周卿言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知在气什么,而且似乎这股气还是冲着我来的? 我也试图和他说过话,他却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到最后我也懒得搭话,随他去了。 这天夜里,我已经脱衣睡下,门外却有人敲响了门。我迷迷糊糊地穿上衣裳开了门,门外正站着仍黑着半边脸的周卿言。 我揉了揉眼,微带困意地问:“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到底什么事情严重的让他此刻还黑着脸? 他阴着一张俊脸,剑眉不悦地皱起,沉声道:“沈花开,你居然还睡得着觉?” 我被他说得精神一震,脱口而出道:“怎么了?失火了吗?” “你!”他一时语噎,半晌后才平复了情绪,冷声说:“你今日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话?什么话? 他见我一头雾水,脸色更加阴沉,“很好,看来你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 我连忙说:“有。” 他神色微微动容,语气缓和地说:“说吧。” “外面是失火了吗?”不然他干嘛三更半夜敲门,扰人清梦? “……” 我分明看到他眼角不住抽搐。 我穷追不舍地问:“失火了吗?” “……” “着了吗?” “没有。” “哦,原来没有失火。”我放下心,一手搭上门边,“那就明日见了。” 正欲关门之时,他却一把盖上我关门的手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暗里的脸庞看不清神色,“原来是怪我打扰你睡觉。” 我用力将手抽出,无奈地说:“周卿言,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话音刚落,便听更夫打锣的声音,一慢四快,竟已是五更。 我立刻接上,“你听,现在都已经是五更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他非但不愧疚,反倒冷哼一声,“我瞧你睡得似乎十分好。” “白天清醒了一天,晚上自然该好好休息。” “那我呢?”他声音有些动怒,“我睡不着觉该找谁?” 我简直莫名其妙,“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他突然压低语声,问:“你说,我该不该去找那个叫我睡不着觉的人?” 我一听他愿意放过我,连忙应说:“自然。”只是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只因下午时他明显心情不好,而那心情不好似乎是冲着我来的?正打算说些什么弥补时,便听他得逞一笑,俯身附在我耳边说:“这可是你自己说得。” 还未等我理解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掌已经牢牢握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强迫地罩上我的后脑勺,接着温热湿润的物体碰上我的唇,快速碾压之后又立刻离开,得意的低声笑了起来,说:“这是子旦节的礼物。” 他松开我,手指留恋地划过我的唇瓣,说:“这下,我可以睡着了。” 言毕长袖一拂,翩然离去。 五八章 直到他关门进屋,我还愣在门口不能动弹,脑中混乱的像是塞进了一大团的棉花。等稍稍清醒些后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嘴唇,那上面似乎还留着属于他的温热气味,叫我心神不定外加异常愤怒。 这个混蛋,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将门重重一关,满脸怒气地走到床畔坐下,手掌止不住的发抖,不知是因为怒气,亦或者是因为心底那股不知名的情绪。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轻薄于我,第一还可以理解成他高烧昏迷,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那这一次呢,方才他是清醒的吧?清醒之下还做出此等事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底有一个念头慢慢地浮现,莫非,莫非周卿言喜欢我?可这念头马上又被我拍了下去,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喜欢我,把我当成消遣逗弄的乐子还差不多,方才那个吻说不定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逗弄,为的就是看我自作多情后的丑态。 这样想好之后我反倒松了口气,他要作弄就作弄去吧,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又没有掉我一块肉,当做没发生过不就好了。 总之他想整到我?想得倒美。 我脱了衣裳钻入被窝,早已凉掉的被窝叫我生生打了个哆嗦,不仅没有困意,反倒越来越清醒,脑中也反复闪现方才的情形,一遍又一遍。 该死,这下轮到我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第二日起来时仍精神萎靡,吓得小葡立刻去厨房替我端了点补品,没喝几口黄茹芸的丫鬟又来通报,叫我去她房里一趟。 原以为她是找我了解下周卿言与黄茹芸的情况,谁知她拿出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首饰盒,里面整齐的摆列着各式首饰,随便一样拿出来就是价值不菲。 我着迷地抚着盒子上的花纹,赞叹说:“好漂亮。” 她笑意盈盈地说:“其实这些东西我早准备好了,只是不好当他们的面送给你,虽然有些晚了,但还是希望你收下。” 我推开盒子,眼神却依旧留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你说得哪里的话。”她故作恼怒,拿起一根簪子别到我发间,“好好的姑娘家,却一点都不打扮,你瞧,这样不是好看多了。”说着拿了面铜镜给我。 我看向镜中女子,忍不住勾起唇角,“嗯。”只是手里又将簪子拿下,放回盒中,“公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个实在太” “诶。”她按住我的手,将簪子放进我手心,“东西岂能用银子来衡量?你昨日送我的那个,比这盒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珍贵。” 我心里一动,“那” “你就收下吧。”她一手勾住我的手臂,撒娇地说:“要是不收就是看不上这份礼物。” “当然不是,我喜欢都来不及。” 她将盒子推到我怀里,“那就收下。” 我这才利落收下,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自然不用客气。”她抿嘴一笑,明亮的眼神露出欣喜之色,“以后你若是不想离开这里,跟在我身边,什么都少不了你。” 我紧紧抱住首饰盒,郑重地点头,“多谢公主。” “好了,别谢来谢去了。”她请我坐下,说:“芙茵这段时间和你的关系不错?” “嗯。”我爱不释手地抱着首饰盒,“她对我很放心。” “有和你说些什么吗?” “大概就是向我打听周卿言的事情。” “依你看,她是真喜欢卿言吗?” 我想了想,说:“嗯,我看是的。” 黄茹芸满意地笑了笑,眼中又闪过警惕之色,问:“那周卿言呢?” “不瞒你说,周卿言并不是个好人。” 黄茹芸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摇了摇头,说:“他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并不贪图美色以及钱财,所以你担心他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巴结上黄芙茵,几乎不可能。” 她狐疑地问:“你确定?” “确定。”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又笑说:“待会就要用午膳了,你留下来陪我一起可好?” 我欣然应下,“好。” 我在她屋里用过午膳后才回去,手里提着那个精致的首饰盒,只是回到房内便将它放在了柜子里。这些东西虽然精致贵重,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若不是为了安抚黄茹芸我站在她那边,我是万万不会收下这些东西。 下午我在屋里等黄芙茵,她却没有出现,直到隔日下午才姗姗来迟,仔细一看,脸色比前几日更为苍白。 她今日一身鹅黄色绵裙,腰间挂着周卿言送她的香囊,脸色苍白如弱柳之姿。 我扶她坐了下来,“怎么,又不舒服了吗?” “不知道,大概又犯病了吧。”她轻咳了几声,虚弱地说:“前日回去后就觉得有些胸闷,夜里睡着总是不踏实,开了药吃还是这样。” “大夫怎么说的?” 她浓密的睫毛轻扇,说:“御医只说我体寒虚弱,多吃些补品就好了。” 我将热茶递到她手里,“喝点暖暖身子。” “嗯。”她乖巧地喝了几口,“师父,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被她看得心里一虚,说:“说什么胡话。” “我是说真的。”她平静地说:“我能感觉到这次和以前不一样,特别虚弱,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我安慰地说:“别乱想,过几天就好了。” 她低落地摇头,“其实我也想过,如果真死了,该有多好。” “命是你自己的,哪能这么说?” “可是你不知道,这样很痛苦。”她低头凝视着手里的杯子,轻声说:“我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除了待在房里看书作画,根本不能去外面玩。每次听到皇姐说外面的事情,我就十分羡慕,可我这身子,一出去就会生病。长大后稍微好点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不能做。曾经有太医说我活不过十六岁,虽然我现在已经十八了,但也可能随时就死掉。” 她抬头望着我,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师父,除去皇姐,我以前从未喜欢过人,不为别的,就怕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会伤心。”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红唇弯起,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直到你和周公子出现。” 我不觉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们也喜欢你。” “不,你不懂。”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小生在皇宫,身边除去毕恭毕敬的侍女没有他人,即使皇姐,搬出皇宫后也极少接触,是你们的出现才让我有了接触他人的机会,而且不用顾自己的身份,只是单纯的做朋友。” 她抱住我,将头靠在我的胸前,说:“我觉得很幸福。” 此时被她这样倾诉和依赖,叫我心底倏然柔软了起来,可比之更为强烈的却是一股罪恶感。 黄芙茵对我和周卿言这般交心,却不知我们只是利用她得到紫剎果而已。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耻卑鄙。 她像个孩童般用脑袋蹭了蹭,撒娇地问:“师父,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我忍着告诉她真相的冲动,说:“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她闷闷地说:“嗯。”接着便抱着我不在说话。 直到她抱着我的双手松开,整个人往后摔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我一把抱住她,推了推她的身子,试探地喊:“芙茵?” 方才还与我倾诉撒娇的黄芙茵紧闭着眼睛,满脸苍白,毫无反应。 我心底似乎被什么狠狠敲打了下,颤抖着再次叫了声,“芙茵。” 她呼吸微弱,孱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我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找来了小葡,叫她先去通知黄茹芸,等黄茹芸来时周卿言也一并进了门,看到床上昏迷的黄芙茵时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冷淡地瞥了瞥,完全的事不关己。 黄茹芸斥退了下人,坐在床边喊了喊黄芙茵,见她毫无反应后赞赏地看了眼周卿言,接着喂了黄芙茵一颗药丸,不久后她幽幽转醒,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华明府。 黄茹芸自然也跟着黄芙茵一起离开,屋内只留下周卿言与我。 我将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子旦节,香囊,精神不济,昏迷,药丸 “周卿言。”我看向他,沉声问:“那个香囊是黄茹芸让你送给黄芙茵的吧?” 他挑眉,不知可否一笑,“是又如何?” “那么你自然也知道那香囊有问题。” 他眼波流转,“知道又如何?” “你”我明明想指责他,却艰难地开不了口,“难道你都没有一点犹豫吗?” “犹豫什么?” “犹豫对一个如此爱慕和相信你的女子下手。” 他轻笑一声,“妇人之仁。” “是吗?”我颓然一笑,我不是早就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如我和黄茹芸所说那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脸上笑容微浅,探出手背碰我的额头,“怎么了,不舒” 我反射性拍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不要碰我。” 他看着被甩开的手发愣,笑容缓缓褪下,俊脸一片阴沉,“沈花开,你竟然为了她向我动怒。” 我毫不退缩地盯着他,问:“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可耻吗?” 他嗤笑一声,黑眸冷冽,“可耻?”他一步步逼近我,直到将我逼到墙壁边,这才危险地瞇眼,说:“为了离开这里,为了救你的性命,这就叫可耻?” 我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但也顾不上许多,正色说:“可是我们离开这里的代价是黄芙茵的命。” 他微微俯身,英挺的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脸,“用她的命来换你的命,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我眼睛眨都不眨,死死地盯着他,“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心安理得的利用她,我做不到” 余下的话语却被他愤怒的吞进了肚里。 他抱着我的手臂似蕴含了万千力量,紧的让我无从反抗。本该温柔的亲吻却像狂风暴雨,袭走了我所有的情绪和思想。他柔软的舌尖撬开我的牙齿,发狠地吸吮着我的唇瓣,狂暴肆虐地在我口中作乱,妄图将一切的一切都占为己有。他亲吻的力道那样的疼,疼得我无法不承认他的存在,疼得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而激烈的脸庞。 直到气喘吁吁,温热的气息弥满。 他微微离开我的唇瓣,长眸紧紧对上我的眼,阴狠却又霸道地说:“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乎你。” 五九章 他的话像惊雷一样劈下,叫我瞬间呆住,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做只在乎我? “周卿言。”我试图镇定地说出这句话,“不要再闹” 他却毫不犹豫的再次覆上我的唇瓣,纠缠一番后冷冷笑说:“你还认为我在闹你吗?” 我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伸手推开他的身子后深深吸了几口气,只是胸口的郁结,难以解开。 他撩起我的长发,轻轻一扯,逼得我不得不看向他,“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冷静地看着他,将头发从他手里抽回,“没有。” “既然没有,又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他语气咄咄逼人,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慵懒散漫,“承认我喜欢你,有这么难?”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嘴里却冷漠地问:“你喜欢我?” 他不假思索地说:“是。” 我见状冷笑一声,缓缓地问:“你喜欢我什么?武功高强?力大无比?听话沉默?” “你”他气结,脸色阴霾,“难道我只会利用人不成?” “不是吗?”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至少我从未见过你的真心,也十分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真心。” 他语调缓慢,眼中已有盛怒之色,“你又如何知道我对你不是真心?” “抑或只是你自以为是真心?” “沈花开。”他一字一顿地叫出我的名字,“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撇开头,冷淡地回:“多谢夸奖。” “好,好,好。”他怒极反笑,狠狠地甩了下袖子,“好一个沈花开。” 他辞色冰冷,正欲转身之际被我叫住。 “慢着。” 他停住,眼中隐约有亮光闪过,“何事?” 我走上前,微微踮脚,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力道虽不大,却还是清脆地响了一声,“这是你随意轻薄人的代价。” 说罢顾不上看他的脸色,急忙走出了门,到了无人之地后才放任心脏狂躁跳动,脸颊上的热度灼得我不断地抚脸。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平静了下来,只是一想到周卿言方才说话时的认真表情,我就忍不住有些心悸。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反问:莫非他是真喜欢上我?另外有个更大的声音却冷静地说:喜欢又如何,你对他没有感情。 是的,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他。 这样想定我便冷静了下来,只是另一件事情更加叫我头疼。 我该如何告诉黄芙茵事情的真相? 往后几日,我没有想出答案,也没再见过黄芙茵,不用想也知道是她身体出了问题,无法出宫来找我们。至于周卿言那边也有三日不见。 也罢,不见更好。 第四日,黄芙茵总算传了消息过来,约我和周卿言在老地方见面。我与他一起上了马车,视线却从未对上,自顾自看着其他,一时间实在沉默的过于尴尬。 这股尴尬直到我们下了马车也没有消失。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牙白绵袍,外面罩着件毛领披风,身形修长,在寒风中长身玉立,好不风流倜傥。只是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仔细看,还能发现眼中藏着丝丝冷意。 莫不是还在记恨我昨晚对他说得那些话以及那个巴掌? 只是这又怎么能怪我。 我认识他已有半年,与他一起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也共同认识了不少人。从杨呈壁到卞紫,从黄茹芸到黄芙茵,真心待他的人不少,如杨呈壁、卞紫与黄芙茵,可有哪一个他真正放入眼底?全都是利用利用再利用,完全不管他人知道真相后会有多伤心。他是一个这般自私的人,如何能懂普通人的情绪? 而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过人的相貌,没有深厚的家世,没有超人的智慧,有什么地方能让这样一个人去喜欢?最合理的解释也不过他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觉得我新奇好玩,所以才出现了“喜欢”这样的错觉。 这样的理由,实在不能打动我接受这件事情,更不提我对他除去偶尔的欣赏,便无其他的情感。 他这种人,大抵是我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 “你这样瞧着我,又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对上了我的视线,薄唇轻轻抿起,淡淡问道。 我连忙别开眼,装作无事般说:“没有。” 他笑了一声,讽刺地说:“难不成是在回想昨日的事情,取笑于我?” 我闻言皱起眉头,“周卿言,不要将所有人都想成是你。” 他高傲地仰起下巴,“我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好。” “那不过是你自己觉得。” “那你呢,你眼中的我如何?” “你吃错药了不成?”眼前的他哪里还是平常的周卿言,只像一个不依不饶的孩童,偏执的索要自己想听的答案。 他哼了一声,“你能治吗?” 这句话一出,实在叫我哭笑不得,方才的尴尬气氛也消失一尽。 “还有。”他突然瞇了瞇眼,“你昨日那巴掌,我会记住的。” 我仰首看他,笑了一声,“怎么,想要还我一巴掌吗?” “巴掌?”他摇头,俊美的脸庞满是深意,“我自有其他的法子对付你。” 我知道他虽是个阴险的人,却绝不会做出下流的事情,但还是警惕地问:“你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这般说更叫我不安,心里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见我这幅表情,愉悦地笑了声,随后神色一变,沉声问:“你真要与黄芙茵坦白吗?” 我沉默许久,低低地说:“嗯。” “还真是符合你的性格。”他摇头叹了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黄芙茵知道此事后,你的紫剎果就没了下落?” “自然知道。”我低头看着脚尖,淡淡地说:“可如果用她的命去换紫剎果,只怕我解了毒之后也不得安生。” 他俯首沉思,半晌后问:“那日后你毒发呢,怎么办?” “受着呗。”我苦苦笑了几声,“那样得来的解药,回想时不比毒发来得好受。” 他闻言笑出了声,无奈地说:“算了,由你去吧。” 远处黄芙茵的马车正驶来,车轮滚地发出轻微的声响,由远而近。 我与周卿言站到了树下,看着黄芙茵提裙下车,缓缓向我们走来。 她今日脸色比上次好了些,却不知为何一脸冷然,完全不似平常那般巧笑嫣然。她走到我们身前,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最终定在周卿言身上。她静静凝视着他,眼眶逐渐泛红,红唇轻启,声音微微颤抖,“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卿言颔首,与她并肩往远处走。 黄芙茵这表情,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必定和我与周卿言有关,难道她知道了我们联合黄茹芸算计她的事情? 我又想到周卿言与宰相谈话的那日,周卿言不肯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聊了什么,但结合黄芙茵今日的神情来看,莫非他们那天已经聊过了黄茹芸的事情,从而另想他法? 如果周卿言和宰相通过气,那日我斥责他时,又为何不开口辩解? 这样想着,我心中似乎也微微有了底,待黄芙茵独自回来面对我时,心里也不至于那么没谱。 果不其然,她开口第一句便是,“相爷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话已说得这么明白,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诚恳地说:“对不起。” 她伸手揩去眼角的泪水,边哭边笑的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因为皇姐的指示才来接近我。” 我本想抬手拍她肩膀,却还是收了回来,再次重复说:“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都是我自己傻。”她一眨眼,两滴清泪又直直落下,“傻到相信皇姐是真的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傻到相信你们毫无目的地接近我,傻到以为真的交到了朋友。” “芙茵。”我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们接近你的动机虽然不纯,却不能否认真将你当做朋友。” “朋友?”她哭得更加厉害,抽抽搭搭地说:“你们分明是为了出去和紫剎果。” 周卿言竟然将这些都告诉宰相了?“如若我们不将你当做朋友,又为何要背着黄茹芸告诉你实情?与她合作照样可以得到好处,不是非要与你们合作。” 她闻言稍稍止住了哭泣,眼神却更加哀伤,“我不信皇姐会这样对我。” 姐妹间的事情,我实在不好插手,“我们没有骗你。” “皇姐从小对我那么好。”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开始迷茫了起来,“幼时我不能出去玩耍,皇姐怕我无聊,便待在床前替我描绘外面的有趣事情,我生病,皇姐会将她最喜欢的甜点留下给我吃,希望我吃掉就会好起来。若等到春天我身体尚可,能够出门之时,她便会带我去最喜欢的花园,去看她种的那片紫罗兰花。” 紫罗兰? 我立刻想到了那根簪子,截口问:“你皇姐喜欢紫罗兰?” “是。”她勉强地笑了笑,“皇姐最爱的便是紫罗兰,还亲手种了一园。” 我想到黄茹芸口里背着她与黄芙茵联系的男子,难道说“我听你皇姐说,她曾经有个心爱的男子背着她让馥桃传信与你联系,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眼神缩了缩,喏喏地说:“那名男子叫吕晨,是相爷找来放在皇姐身边的奸细,平日里向我汇报皇姐的事情。” 黄茹芸心爱的男子竟然是奸细?“他和你没有暧昧关系,只是向你汇报事情而已?” “嗯。”她叹了口气,“我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可相爷说皇姐身边一定要有监视的人。皇姐身边的丫鬟都已经跟了十几年,不好轻易下手,最多也只能请馥桃帮忙传递信件给琳琅。吕晨待在皇姐身边半年之久,汇报里却无任何异样,我从他言语间得知他对皇姐心生好感,正想请相爷成全他和皇姐之时,他却突然离开了。” 我不禁摇头叹气,“你可知你皇姐因为吕晨爱慕于你,更觉得馥桃背叛了自己。” 她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他们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不会的,皇姐说馥桃回乡下了”她连连摇头,不敢置信地说:“馥桃跟了她十一年,她怎么可能杀了她。” “不瞒你说,当初我落崖掉进湖里时,看到了一具尸体,虽已剩白骨,却能看出是名男子。”我从怀里拿出了那日捡到的青铜簪,“他边上落着一枚青铜簪,上面正是刻着紫罗兰花,而背后刻着两个字:晨赠。”第一次时我只粗略看了下,并未发现簪上还有刻字,那日雕刻时没有合适的钻孔工具,随手拿出来用了下,这才眼尖发现背后竟然刻着几个米粒大的字体。 她结果簪子仔细看了下,摸着背后那几个字,喃喃地说:“我与他最后一次通信,刚好快到我与皇姐的生辰,他曾和我说过,正在准备给皇姐的生辰礼物”接着失声痛哭,“皇姐,皇姐杀了他吗?” 我点头,“对心爱之人都下得了毒手,何况是贴身丫鬟。” 她捂着脸蹲下,不听啜泣,“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吕晨就不会死” “你皇姐生性偏激,被吕晨之事刺激后才决定向你下手,正好我和周卿言出现,便想借我们的手除去你。” “我可以接受你们接近我心怀不轨,却接受不了皇姐这般无情的对我。”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般低声呜咽,“相爷一直提醒我要提防皇姐,可我坚信我和皇姐的感情超过一切。皇位算的了什么,若不是相爷不肯,我宁愿将它让给皇姐。” “你皇姐这般偏激,如何能治国?” “可我这般软弱,同样如何治国?” “芙茵,”我扶她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你以后是这里的女皇,必须要变得坚强。” 她姣好的脸上满是泪痕,“坚强的代价太大了。” “你并不一定要杀了她。”我想了下,“宰相肯定会劝说你杀了她,但你只要坚持,她也不能如何。” 她擦去泪水,重重点头,“嗯!” “宰相有跟你说下一步怎么做吗?” “相爷说一切都按照周公子的意思来。”她极为苦涩地笑了起来,“公子给了我封信,叫我交给相爷。” 果然,周卿言早已算计好所有事情。 “我其实对他极有好感。”她竟不再顾女子的矜持,黯然地说:“撇开外貌不说,博学多才,冷静睿智,如若能辅佐我一起治理国家,定是锦上添花。” 周卿言将好的那面都呈现在她面前,确实很难不心动。 “可周公子方才已经和我解释过了,对我那样好,都是为了迷惑皇姐。”她望了远处的周卿言一眼,低落地垂眸,“包括那个香囊,一切都是计谋。” 我心思一动,问:“你不恨他吗?” “恨他?”她眼眸闪烁,柳眉轻蹙,“为何要恨他?他背叛皇姐告知宰相实情,也等于救了我一命,即使有不妥地方,也是迫不得已。” 我心底微微感叹,如若现在换做黄茹芸,肯定对周卿言恨之入骨。 大约这就是黄芙茵和黄茹芸之间的区别吧。 “公子叫我明日也来这里。”她留恋地看了眼周卿言,“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嗯。” 临走前她抱了我一下,说:“即使你们一开始利用了我,我还是将你们当做朋友。” 我自然也将她当朋友,毕竟这般天真善良的人,着实少见。 黄芙茵离开后我变得更加难以面对周卿言,昨日我那般认真的斥责他无耻卑鄙,现今却得知他早已反戈,和宰相一起帮助黄芙茵对付黄茹芸,其中的反差,实在是 唉。 周卿言踱步走到我身旁,似笑非笑地睨着我,说:“怎么这个表情?” 我尴尬地别开眼,随后又生了闷气,皱眉问:“你昨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模样,反问说:“告诉你什么?” “你早和宰相串通好了设计黄茹芸。” “嗯。”他懒懒地说:“你又没问我。” 我气结,瞪着他说:“你!” “我什么?”他掸了掸肩上意外沾到的叶子,懒洋洋地问:“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道歉?” “为何道歉?” “为了你骂我的那句”他靠近我,加重语调,“‘可耻’。” 我退步,离他好几步远,冷声说:“你又没告诉我这些事。”活该被骂。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你自己不问。” “那日我问过你和宰相说了什么,你自己说没聊什么。” “哦?”他挑眉,“我忘了。” “……”我无语地看着他,“你下面想怎么做?” 他轻笑了声,长眸微微瞇起,“明日你看着就好了。” “明日?”这么快? “我让宰相查过了,黄茹芸给的那个香囊无毒,黄芙茵身上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意思?那个香囊没问题吗?” “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他正色,说:“世上毒种千万,有见于色味毒发身体,也有无形无色无法勘察,有一毒致命,也有两种不相干的东西合到一起才能致人于死地的毒。” 我思索了会,说:“你怀疑黄茹芸给黄芙茵下了查不出的毒,而且是两样合到一起才有毒性的东西?”那就代表黄茹芸已经在黄芙茵身边放了一样东西,香囊里的是则是另一样。 “你可还记得黄茹芸那日叫琳琅给黄芙茵生暖炉?” “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与黄芙茵相见,黄茹芸斥责琳琅没有照顾到黄芙茵,叫她赶紧去生暖炉。 “那暖炉里加了一种香料,是黄茹芸送的。” 暖炉香料和香囊?“你确定吗?” “相爷已经查过了。” “可即使这样,也不能成为指控黄茹芸的证据。”这可不好办,想要设计黄茹芸,光靠我们俩的说辞可不够,必须有确凿的证据。香料虽是黄茹芸所送,但她大可说自己根本不知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有毒。香囊是黄茹芸交给周卿言的,但送出手的毕竟是他,黄茹芸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到时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还是我们。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他扫了一眼空旷的郊外,唇边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明日可见分晓。” 我虽心里没底,见他这样倒也稍稍放了些心,他这般自信,总该是心里有数。 回到华明府后,黄茹芸遣人叫我去了她房里,打听我今日黄芙茵气色如何。我只说比起前日稍微好而来些,但仍是糟糕。她似乎很满意却又担心,给了我一小盒药丸,叮嘱在黄芙茵昏迷之时喂她吃下,如果出了其他的事情再去找她。我自然一一应下,回房后却立刻告知了周卿言。 周卿言得知此事后大笑,说:“想得倒也周到。” 我也立刻意会,说:“莫非是怕黄芙茵死时我们在一旁,相爷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嗯。”他说:“她给黄芙茵下的毒十分猛,这些药也不过是缓解只用。黄芙茵身体一日差过一日,终有一天会毒发身亡,只要那时我们或她都不在身旁,太医们也查不出任何东西,自然就她全无干系,我们也可以功成身退。” “那明日”我附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他点头,笑说:“好,我这边的打算是” 他在我耳边说了自己做好的准备,听完之后我不禁啧啧称赞,不愧是周卿言,这样的方法都能想到。 第二日,我们与黄芙茵在约好的地方碰头,周卿言点了黄芙茵几个穴道,将她横躺放在了树下,我则马不停蹄地赶回华明府,慌慌张张地冲进去找黄茹芸。 只是匆忙进门后,才发现绿姨竟然也在屋内,我连忙低头,恭敬喊道:“绿姨。” 绿姨正替黄茹芸梳头,闻言微微颔首。黄茹芸让绿姨停手,皱眉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咽下口水,不安地看向绿姨,“有些事情想和公主说。” 黄茹芸也看向绿姨,“绿姨” 绿姨却严肃地看着我,“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黄茹芸闻言,对我说:“既然这样,花开就说吧。” 绿姨果然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我咬了咬唇,说:“二公主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二公主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发病了,接着就昏迷不醒,看着,看着好像快死了。” “什么?”黄茹芸拍桌立起,“我昨日不是给了你药丸,叫你在她发病之时喂她吃下吗?” 我哭丧着脸,“我照公主说的去做了,可二公主没醒过来,这才跑回来禀告你的。” 黄茹芸紧皱眉头,“怎么会这样。”接着便拿起衣服穿上,“我跟你过去看看。” 只是穿衣的那只手立刻被人按住。 绿姨冷冷瞥我一眼,说:“茹芸,你待在这里,我去。” 六十章 黄茹芸听绿姨这般说,放下手中衣物,说:“那就有劳绿姨跑一趟了。” “嗯。”绿姨转向我,“你带路吧。” 我微低着头,“是。” 我与绿姨出了华明府后直接上了马车,一路上她并未说话,一双眼睛冷淡地看着我,似打量又似怀疑。我虽然心里有鬼,面上却镇定自如,坚决不让她看出任何异样。 我们到时琳琅仍守在原地,见到绿姨后微微诧异了下,问:“绿姨怎么来了?” 绿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缓扫了眼四周,问:“方才有什么人来过?” 琳琅回:“除去周公子和沈姑娘,没有其他人来过。” 绿姨看了我一眼,“当真?” 琳琅说:“奴婢一直守在这里,不曾有外人来过。” 绿姨这才说:“好,你继续守在这里,若有人来就通报一声。” 琳琅恭敬地低头,“是。” 这倒叫我诧异了下,他们之间分明是主子与奴仆的对话,难道琳琅也是绿姨的人? 绿姨略过琳琅往里面走,我自然紧紧跟上,等走到树下时,周卿言正背对我们来回踱步,一副不安的模样。 绿姨冷静地开了口,“周公子。” 周卿言倏然转身,脸上露出得救的表情,“绿姨,你来了。” “嗯。”绿姨沉稳地点头,走近几步,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黄芙茵,问:“出了何事?” “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周卿言皱眉,不解地说:“方才我们正在聊天,她突然晕过去了,就如那日在华明府时一般,花开立刻拿了粒药丸给她吃,说是大公主叫她这么做的,可到现在二公主还是没有醒。” 绿姨蹲下,探了探黄芙茵的鼻息,“放心,还没死。” “是没死,可醒不过来的话又有何区别?”周卿言局促不安,说:“莫不是大公主给的那粒药丸有问题?” 绿姨把起黄芙茵的脉搏,“你放心,不会出事。”接着拿出一粒药丸喂她吃下,说:“再等半个时辰她便会醒。” 周卿言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 绿姨冷冷看着他,“你不信我也没法子。” 周卿言突然被刺激到一般,勃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芙茵死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绿姨不屑地笑了一声,“她死了与我何干,况且她还没死。” 周卿言却完全不顾她的下半句,冷笑说:“好一个与你何干,现在事情还没完呢,就想着摆脱我们了吗?” 绿姨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啐了一口,说:“瞧你贪生怕死那样。” “你当然不怕死,这事情明里和你无关,和黄茹芸也无关,到时候追究起来,倒霉的是我和花开。”周卿言恼羞成怒,一股脑地说:“当初黄茹芸明明答应我,黄芙茵死后就放我们离开这里,可也一定保证会做到黄芙茵的死不会跟我们扯上关系。可现在呢?她要是死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摆脱干系?” 他又一把扯下黄芙茵腰间的香囊,激动地说:“还有这个,这个虽然是黄茹芸给我叫我送给黄芙茵的,可其他人都知道是我送给黄芙茵的,如果她死后有人怀疑,将香囊拿去调查,查出有毒的话我岂不是死定了?” “丢人现眼,”绿姨鄙夷地说:“这香囊根本无毒,他们查也查不出东西。” “什么?”周卿言诧异地看着手中香囊,“这,这东西无毒?可黄芙茵明明是带上这个后才病重的啊。” 绿姨笑了一声,“你难道不知有些东西分开根本无害,合到一起就会剧毒无比吗?” 周卿言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早就在她身边下了另一种” “好了。”绿姨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我先回去,待会她醒来之后叫琳琅送她回宫就是了。” “慢着。”周卿言一手挡住她的去路,“她是不是快死了?” 绿姨用眼角睨了黄芙茵一眼,“快了。” “那你们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兑现?” 绿姨不耐烦地说:“你急什么?事成之后自然会兑现。” “你当然不急。”周卿言声音提高,愤愤地说:“如果黄芙茵死了,你和黄茹芸怕我和花开泄露你们的秘密,对我们下毒手可怎么办?” “我真要你们死,你们还有命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绿姨眼中闪过戾气,“等到茹芸登基,一切事情都成定局后,我自然会将紫剎果交给你们再放你们出去。” 周卿言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笑问:“有绿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绿姨有一瞬间的疑惑,但立刻嗤笑一声,“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说罢也不等周卿言回话,转身便要离去。 周卿言却又慢吞吞地叫道:“慢着。” 绿姨转身,脸上微微动怒,“你到底”接着却瞪大眼睛看着我背后,满脸不敢置信。 我转头,不出意料地看到宰相出现在原本无人的空地上,背后一人多深的坑里还站着几名身着官服的女子。 周卿言的办法就是在原本空旷的附近挖出几个深坑再遮掩好,让宰相与其他官员、士兵待在坑中,听得一出好戏。 绿姨眼中暗了暗,视线在周卿言、宰相与我之间来回游荡,最终冷冷一笑,“原来如此。” “绮绿。”宰相沉着地开了口,眼中隐约闪动着悲哀,“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绿姨自嘲地笑了几声,“没想到?没想到还会跟他们连手设计我?” “我以为今日来的会是大公主。” “这事都是我在一手操纵,和大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绿姨面无表情,“你要对付就对付我。” “事到如今,你以为大公主还可以脱身吗?”宰相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说:“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样这样做?”绿姨接过她的话,黯然出神地说:“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 宰相有些于心不忍,“绮绿” “我与你只差一岁,他人从小就喜欢拿你我来对比。你自幼聪慧好学,待人温和有礼,我便被批评为何只顾玩耍,对人过于性情。你做好一件事,娘亲就问我为什么不做好那件事,你做任何事,娘亲都要问我为什么不像你那样做。”说到这里,绿姨已是满脸愤恨,“到后来我们一起服侍陛下,连陛下都经常问,为什么我不像你那般善解人意。最后你终于不再跟我争,走上了仕途,可我从小带大的茹芸还是不如你教导的芙茵。茹芸是大公主,明明就该接位,为何你怂恿陛下谴她出宫?我倒想问一句,茹芸哪里不如那个软弱无能的黄芙茵?” “绮绿,你总是这么偏激。”宰相长长叹了一口气,“茹芸和芙茵都是陛下的孩子,我与你都应尽力辅导,只是茹芸的性子太冲动,这样不计后果的人如何能当一国之君?” “为何不能?”绿姨一手指向还未醒来的黄芙茵,“难道这种不争气的人就可以当女皇?” 宰相脸色一沉,大喝一声,“绮绿,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理!” 绿姨被喝得身子一抖,吃吃笑了起来,“姐姐,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宰相的眼神渐渐柔了下来,朝她伸出手,说:“绮绿,过来,跟我走。” “不。”绿姨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跟你走的下场是什么。” “我会向陛下替你求情。” “求情?”绿姨自嘲地说:“又要我活在你的恩惠之下吗?” “你我是姐妹,何来的恩惠之说?”宰相一步步朝她走去,“一切都会过去。” 绿姨死死盯着她,任由她抱住自己,安慰说:“没事了。” “为什么我总是不如你。”绿姨喃喃自语,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为什么” 宰相的身子微微颤抖,“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优秀。” 绿姨呆呆地说:“是吗。” “是。”宰相说:“不管他人如何说你,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妹妹。” 绿姨闭上眼,无声地落泪,“这么多年我到底在和谁争。” 后面士兵已经涌上围在他们身边,宰相放开绿姨,任由士兵将她压住,“绮绿,我从未和你争过什么,从未。” 从头到尾看了这出戏,我只能长叹一声,明明是亲生姐妹,却因为嫉妒而蒙蔽了心智,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黄茹芸与黄芙茵,真是可悲。 “接下来,”宰相双手负在身后,叹气说:“去华明府。” 周卿言已替黄芙茵解开穴道,她听到这话后微微踉跄,颤抖着问:“要去找皇姐吗?” 宰相回首看她,面色沉重,“公主,臣不得不去。” 黄芙茵一手抚上额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宰相关心地说:“公主若不适的话就先回宫吧,这里自有臣处理。” “不。”黄芙茵摇头,眼中有着从未见过的坚决,“我要与你一起去。” 宰相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我们去时,黄茹芸正在房中焦急等待,见推开门的是我们后大吃一惊,接着便是傻傻愣住。 “你们”她顿了下,呆呆地问:“绿姨呢?” “大公主。”宰相首先迈进了门,神色严厉地说:“绮绿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黄茹芸看向宰相身后的黄芙茵,“芙茵你没事。”接着看向我与周卿言,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你们背叛了我。” “皇姐。”黄芙茵忍不住开了口,“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什么?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黄茹芸脸上不见慌张,嗤笑着说:“后面这么多人,难道不是来抓我的吗?” 宰相面无表情,“来人,将” 黄芙茵着急地看了眼宰相,“相爷,让我单独和皇姐谈下好不好,我” 宰相毫不留情的拒绝,“不行,大公主必须即刻押进天牢。” “可她毕竟是我皇姐!”黄芙茵失声叫道:“她还是公主!” 宰相无情地说:“谋害皇族,即使她自己是公主也是重罪。” 黄芙茵哀求地说:“相爷,求求你了。” 相爷微微动容,“只许一会。” 黄芙茵大喜,连忙谢道:“多谢相爷!”正欲走向黄茹芸时,黄茹芸却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说:“不准过来。” 黄芙茵一惊,“皇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黄茹芸嗤笑了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既然输了,自然有我自己的去处。” 黄茹芸苦苦哀求,“皇姐你这又是何必,一切都可以再谈。” “你没听到相爷刚才的话吗?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她一脸决绝,“事情既然到这份上,我就不再想有退路。” “公主何必如此偏激。”宰相淡淡地说:“犯了错还有改正的机会,失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茹芸不为所动,“既然失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罢匕首更加贴紧脖子,一条血痕缓缓出现,她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痛,满脸淡然。 “皇姐!”黄芙茵被吓得一抖,“你不要冲动!” 黄茹芸凄然一笑,“芙茵,我什么都抢不过你。”她半阖起眼,盈盈泪光闪动,“如今我认输。” “公主莫要冲动。”我在她还未下手之前叫住她,“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何事?” “那日你与我说的那名与二公主通信的男子,人在何处?” “我不是说了吗,他死了。”她愣了下,继而嗤笑,“怎么,要拿他来取笑我吗?” 这样消极的态度真是与周卿言那日一模一样。“我并不是拿他来刺激公主,只是想让公主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我看向黄芙茵,“二公主,这事情还是由你来说吧。” 黄芙茵上前几步,双手不停地拧着袖子,“皇姐,吕晨和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黄茹芸嘲讽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我亲眼看到他约你私会的书信,难道有假?” “皇姐,你完全想错了!”黄芙茵急忙否认,“吕晨,吕晨是相爷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说罢不安地看了相爷一眼,相爷却面色不动,完全未被影响。 “好,好一个相爷。”黄茹芸摇头大笑,满脸自嘲,“原来我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也不自知。” “不是这样的,皇姐你听我说。”黄芙茵解释说:“吕晨虽是相爷派到你身边的奸细,但从未说过你一句不好,反而跟我处处夸你,言辞之中满是对你的爱慕之意。我瞧他这般喜欢你,就打算向相爷禀报,让她成全你和吕晨,谁知你却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 黄茹芸听完屏息凝神,“你方才说得是真的?” “自然。”黄芙茵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皇姐?” 黄茹芸这才彻底愣住,靠在颈边的匕首也稍微往下了点,“吕晨是真心,真心喜欢我吗?” “是!”黄芙茵看向我,示意我拿出那根簪子。 “大公主。”我看着她,问:“你是否将他的尸体抛在了林子里的那片湖里?” 黄茹芸唇瓣微抖,半晌后才喃喃说道:“是。” 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簪子,缓缓走向她,“这是我当日落崖时在湖底一具骷髅旁捡到的。” 她神色微动,死死盯着我递过去的簪子,最终缓缓放下手,颤抖着接过了簪子。她仔细地看着簪子,手指轻轻抚着簪尾紫罗兰,又哭又笑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黄芙茵轻轻地说:“吕晨失踪前跟我说过,他正在准备皇姐的生辰礼物。” 黄茹芸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目光露出惨淡之色,“这是他给我的生辰礼物吗?”她反反复复摸着簪子,泪水一滴滴落到簪子上,染湿的不知是簪子,亦或是她的心。 她开始笑了起来,却极度苦楚,“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将她手里的匕首拿开,黄芙茵第一时刻冲上前抱住了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竟有些心酸了起来。 若她嫉妒心不那么重,若她不要那么冲动,若她肯听黄芙茵和吕晨的解释,那么事情也不会落到此刻这个地步。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手掰过我的肩膀,淡淡地说:“别看了。” 我顺从的别开眼,说:“好。” 悲伤的事情总是容易感染他人,我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复杂。 宰相派人押走了黄茹芸,黄芙茵一直牵着黄茹芸的手陪在她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华明府,只剩下留守的官兵和无措的奴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我与周卿言也随他们一起回宫,离开时特意与小葡打了招呼,这十几天的相处里,虽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有些不舍。 圣女国的皇宫并不华丽堂皇,更多的像是一个威严偌大的府邸,低调沉稳,饱含风霜。 宰相将我与周卿言安置在了偏宫,并未再质问与我们,黄芙茵也不见人影,约莫是在陪黄茹芸吧。 经历过今日的事情后,我觉得十分疲惫,疲惫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疲惫到周卿言递给我一颗甜李时,也只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不用了。” 他倒还有力气玩笑,说:“你会后悔的。” 不过一颗李子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吃吧。” “沈花开,你这根木头。”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李子塞进我手心,“我千辛万苦替你要到的东西,你竟然不要?” 我眼皮一跳,千辛万苦? “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紫剎果。” 他忍俊不禁,笑得十分好看,“如果是呢?” 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李子”,“难道它不该是紫色的吗?”叫紫剎果不对吗? “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我被他说的语噎,只好悻悻然地说:“好吧。” “明日就是你毒发的日子,赶紧吃了吧。” “嗯。”我将果子送入嘴嚼了嚼,又苦又涩,这解毒圣果味道并不好,“相爷怎么会答应将紫剎果给你?” “这个嘛”他笑了一声,故意卖关子说:“不告诉你。” 我皱眉,“莫不是你要留下来当黄芙茵的皇夫?” 他并不回答,只是笑着调侃说:“你是在害怕吗?” 我倒了杯茶喝下,冲淡了口中涩味,“将你京城府邸的地址告诉我,我会去转告玉珑,你过得十分滋润。” 他轻哼了一声,正色说:“今日已经是二十二号,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启程回京。” 我应下,“好。” 这时琳琅进来,恭敬地说:“沈姑娘,周公子。” 我瞇眼,对了,还有个琳琅,“何事?” “沈姑娘,二公主叫我来告诉你,大公主想见你一面。” 我愣了下,点头说:“好。” “请跟我来。” 我跟着琳琅走了一段路,到了无人之地时她突然跪了下来,哀求地说:“沈姑娘,请你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宰相,我是迫不得已才出卖二公主的。” 原来她也知道我在怀疑她和绿姨之间的关系。 “我之所以出卖公主,不过是因为馥桃在绿姨的手里,我若不替她通风报信,馥桃恐怕就没命了。” 我今日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闲事,“起来吧。” “姑娘这是答应我了吗?” “我不会告诉宰相,但你最好自己向二公主坦白,不然又如何去救馥桃。”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一定照姑娘所说的去办!”她给我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我去了黄芙茵所在的监牢。 她一个人被关在僻静的牢房里,除去门口守着的两名狱卒,近处没有他人。 琳琅偷偷塞给狱卒一些银子,狱卒就识相的和她一起退了下去,牢房里只剩我与黄茹芸。 她再也不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华服与娇俏的额坠,没有爽朗的笑容与清爽的鞭子,只剩下一袭囚衣,以及苍白憔悴的容颜。 她笑了下,一如初次见面时的友好,“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我摇头,“并没有。” 她低头,咬了咬唇,“我知道我如今十分狼狈。” “等你出去就好了。” “出去?”她仰头看了眼牢房,“这里是天牢,进了就没有出去的机会。” 我说:“二公主会帮你。” “是啊,芙茵会帮我。”她低低笑了起来,“芙茵会帮我。” 我走到她身旁,伸手拍上她的肩,“你不要想太多。” 她仰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疑惑,“花开,我不懂。” “不懂什么?” “当初是我救了你和周卿言,是我带你们进了圣女国,是我承诺放你们出去给你们紫剎果,可为何你们要背叛我?”她眼里没有伤心,只有疑惑,“难道我真比芙茵差那么多?” “你一点都不比她差。”我顿了下,继续说:“我与周卿言倒戈芙茵,不是因为她好或者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心想叫芙茵死,而芙茵,不论如何都会保全你。” “这样吗?”她眼神涣散了开来,“因为我一心让芙茵死,而芙茵会保护我?” 我虽不太常有情绪,却不代表我是铁石心肠,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禁有些难过,“你是我与周卿言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们会一直记得。” 她呆滞地点头,“那我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何事?” “替我转告芙茵:谢谢。” 我缓缓地点头,“好。” 我离开天牢时,黄茹芸满脸笑容目送着我离开,可刚踏出牢门,便听赶过去的狱卒大声呼喊了起来,边着急地喊着公主边遣人去找太医。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天初见她的情景。 少女英姿飒爽,额前紫坠闪着微微亮光,笑容明媚动人。 六一章 我将黄茹芸的话转述给黄芙茵听时,她哭得泣不成声。她不解黄茹芸为何能这般轻易的放弃生命,更不解幼时那么要好的两人,怎么会成了现在这种结局。 但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无法得出答案。 我只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告诉她,要带着黄茹芸的份一起活下去。 这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少女擦干了眼泪,坚定地点下了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或许经过这件事情,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 宰相十分守信誉,答应给紫剎果便给紫剎果,答应放我们出去,便干脆的叫人带我们进了密道,除去蒙在眼上的黑布,一切利落至极。 黄芙茵说这条密道是当年他们祖先为了避难时而挖,九曲八弯如迷宫一般,没有人带路根本出不去。她父皇当年待在这里一年多,得知有离开的地道后都不曾打听清楚就冒失的进去,可派人去查的时候,并未发现他的尸体。 她说她从未见过他,这辈子除去黄茹芸若还有遗憾的事情,便是没有见过生父的模样。 其实她比我还幸运些,我连生母都不曾见过,只是我生性冷淡,根本不甚在意。 他们虽然给了我们生命,但生活总是要靠自己活下去。 解开黑布看到外面的天空时,我竟傻傻愣了好一会,或许是错觉,我竟觉得陆地上的太阳比崖下要明亮许多,刺得我不住瞇着眼,却仍舍不得移开视线。 周卿言向人打听了我们现在身在何处,当初落崖是我们正在西南方向,如今却是在偏僻的北方,雇了马车南上,最快也只能在七天内到京城。 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临除夕夜只有七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说都在马车上度过,越临近京城,我与周卿言的谈话就越少,他似乎心事重重,我则是提不起劲,恨不得一日都不说一句话最好,直到第六日我们在靠近京城的一个小镇里吃饭,隔壁两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隔壁桌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说:“你们听说没,傅将军的女儿找回来了?” “傅将军的女儿?”同桌的男子狐疑地接口,“不是十五年前失踪了吗?” “正是,可前几天刚认回来了。”书生大冬天还拿着一把扇子,好不做作地摇了几下,“听说将军夫人都哭得晕过去了。” 同桌男子仍保留态度,“这,该不会又是有人假意冒充吧?这几年上门认亲的人这么多,不都是贪图傅将军的身份。” “哪能是冒充的,身上有信物呢,绝对错不了。”书生信誓旦旦,似乎就是当事人一般,“傅将军为国为民,在战场上威风四震,朝堂上也是功勋累累,最遗憾的不外乎一对子女之事,儿子八岁被杀,女儿八个月大失踪,实在是可惜。” “唉,将军的儿子若是没有遭遇意外,说不定也会像他那样厉害。”同桌男子喝了口酒,又说:“那如今找回了女儿,将军和夫人肯定喜出望外?” “当然。”书生笑着点头,“将军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宴请京城内的人,无论你是达官贵人又或者只是路边摆摊的,都可以去吃个痛快。” “好大的手笔。”同桌男子赞道,“就是不知菜肴如何。” 书生呷了呷嘴,“那菜啊,真是美味可口,叫人恨不得将盘子都吞了下去。” 同桌男子狐疑地看向他,“你这话是” “嘿嘿。”书生不好意思笑了两声,“不瞒你说,那日我正路过将军府前,见那么热闹,就凑上去看了个究竟。” 同桌男子无可奈何一笑,“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顺道,顺道而已。”书生摇头晃脑,“对了,你知道我在将军府看到谁了吗?” 同桌男子一脸郁结,“你说得轻松,七天的流水席,我怎么能猜到?” 书生露齿一笑,“近日刚被皇上封侯的那位。” 同桌男子思前忖后,“难道是五王爷家的三公子,最近刚被封为靖远侯的那位?” “正是。”书生神采飞扬地说:“靖远侯相貌堂堂年轻有为,只站在那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更不提他爹还是五王爷,以后定是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你去将军府难道只为了看靖远侯?”同桌男子毫不留情地吐槽。 “此言差矣。”书生摇了摇手指,“我虽未听人说哪个是傅小姐,但见靖远侯身边有一名貌美少女,看着也就十六岁的模样,与他有说有笑,一副熟稔的样子,再加上之前听人说见过他俩一起出行,猜想那人就是傅小姐。” 同桌男子讶异,“靖远侯与傅小姐?” “正是。” “可我听说国舅家的五小姐不是爱慕靖远侯吗?” 书生立刻否认,“哪能啊,明明是靖远侯与丞相都爱慕柳小姐!” 我被口里的茶水呛了一下,抬眼看向一脸淡定的周卿言,他竟然也有爱慕的女子?他却一脸事不关己,仿佛他们嘴里谈论的根本不是他的事情。 同桌男子有些发怒,“不是你说靖远侯与傅小姐出行的吗,怎么现在又成了他爱慕柳家五小姐了?” “京城里王公贵族,哪能没点风流韵事。”书生摆摆手,“柳家小姐虽然没了靖远侯这个追求者,不还有周丞相吗?他可一点都不比靖远侯差,论本事的话可能比靖远侯还要厉害。” 同桌男子闻言点头,“嗯,就是名声不大好,说是长相似男似女,而且喜欢包养男童?” 一个不小心,刚吞下的米饭就呛得我直岔气,不住咳嗽了起来。对面“似男似女、爱包养男童”的周卿言正泰然自若的用着米饭,丝毫不被这些评价影响。见我咳嗽只稍稍抬眼,一副瞧不起我的神情。 我只好咽下惊诧,继续用餐。 隔壁桌两人还在交谈。 书生皱眉,“是啊,可虽然如此还是极得皇上看重。” “皇上岁数与丞相相当,估计是这个原因。” “有道理。” 随后他们便扯了其他的事情闲聊,不再围绕“王公贵族”的风流韵事。我也乐得安生用饭,不需竖起耳朵听这些八卦。 上了马车后,周卿言闭目小憩,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我,“你可知靖远侯是谁?” 我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我,但还是认真回答,“不就是同你一起爱慕柳家五小姐的那名青年才俊吗?” 他微微睁眼,黑眸带着笑意,“莫不是你吃味了。” 我笑了笑,“吃味两个字怎么写?” 他眉目如画,神情有些不是滋味,“总有你吃味的那天,虽然”下面的话却是没再说了。 我讶异他也有言语不利落的一天,却没有继续追问:“明日就到京城了,你有何感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有些舍不得在林中的日子。”说罢看了我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我自然知他是说当时我与他单独相处,“叫马车调头去崖边,我送你下去就是了,不用谢。” 他笑了笑,说:“回府里我可能要忙上一段时间。” “嗯。”身为一国之相,离开半年还没有忙的事情,那未免太过惊人。 “你在府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玉珑。” “嗯。” “有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叫玉珑陪你。” “嗯。” “若想我了就夜里来找我。” “” 第二日傍晚,马车终于赶到了丞相府门口。来时虽隔着帘子也能听到大街上欢闹鼓舞,一派欢乐气氛,丞相府前却冷冷清清,不仅门上没有贴上倒“囍”,连红灯笼都不曾挂上,若不是门口守着四名家丁,我都要以为这是处无人之宅。 我走上前,对其中一人说:“这位大哥,请问玉珑姑娘可在?” 家丁精神萎靡,闻言有气无力地说:“找玉珑姑娘?报上名来。” “你就说沈花开找她。” “大过年的还找上门,别是穷亲戚吧。”家丁嘟哝了几声,慢吞吞的往里走,“等会啊,我去叫一声。” 大约过了半刻钟,便见玉珑急匆匆地跑来,身后跟着一名俊俏少年以及许久未见的马力。 “花开!”她见到我时失声大叫,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竟然真的是你!” 我好整以暇地笑笑,“玉珑,金陵一别已有月足,你可还好?” 她早已冲了上来,上上下下摸着我的脸,“好,好,你还是热的,你是热的。” 我哭笑不得,“我自然是热的。”莫非以为我是鬼魂不成? “没事就好。”她红了眼眶,忍着眼泪说:“我还以为你已经” “沈姑娘。”相比起玉珑,马力就要沉稳许多,只是那双眼里又何尝没有期盼,“既然你还活着,那主子呢?” 我稍稍安抚了玉珑,对他说:“他没事。” 马力眼中浮现狂喜,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莫非” 我点头,笑说:“他在马车里。” 玉珑更凶地哭了起来,“花、花开,你没在开我们玩笑吧?” “自然没有。”我回头对叫了一声,“周卿言,出来吧。” 里面的人缓缓掀起车帘,优雅从容地下了马车,笑说:“好久不见。” 马力神情一动,立刻就想冲上前去,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却蛮横地撞开了他,顾自欢喜地冲到了周卿言的怀里,大声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周卿言任少年抱住自己,脸上竟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宠溺表情,“子逸。” “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名叫子逸的少年更加紧的抱住他,喜极而泣,“你说过今年会陪我一起过年!” 周卿言笑笑,说:“我这不回来了吗?” 马力此时也已上前,平日里总是沉稳的脸庞掩不住欣喜,“主子。” 周卿言会意颔首,“我回来了。” 玉珑拉着我上前,又哭又笑地说:“原先还想着今晚团圆饭别吃算了,若不是李管家坚持,主子回来怕是连顿好吃的也没有。” 说着一名年约四十面容慈祥的男子上前,恭敬地低头,说:“主子。” 周卿言的眼神温和,浅笑说:“管家,这半年里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管家眼中也隐约泛着泪光,笑说:“主子回来就好。” “好了。”周卿言拍拍怀中少年的背,示意他松开,“我们进去吧。” 少年这才松手,却还是紧紧跟在他身侧,“是,哥哥。” 回头时才发现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仔细数数应不下于五六十人,他们个个神情激动,异口同声地喊道:“主子,您回来了!” 我不禁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我,视线对上后翩然一笑,挥手对众人说:“散了吧。” “是,主子!” 我与玉珑进去时,敏感地察觉到有一道带着敌意的视线看着我,不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那道视线的主人——竟是那叫做子逸的少年。 他年约十一二岁,皮肤白凈、相貌俊秀,身形和阿诺差不多高,一边跟在周卿言的身边,一边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心里微微讶异,不知何时惹到了这少年,玉珑却挡住了他的视线,轻声说:“不要介意。” 我自然不会跟个如阿诺一般年纪大的少年介意。 进屋之后周卿言被众人环绕簇拥,可还是吩咐玉珑说:“你带花开去沁竹院,安置好后再来膳厅用膳。” 其他人听得这话分明一愣,玉珑却极快反应过来,笑逐颜开地说:“遵命,主子。” 玉珑领着我往沁竹院走,一路上不停问着我与周卿言离开金陵后发生了什么,我简单向她描述了下期间发生的事情,她啧啧称奇,说我与周卿言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方才那少年莫非是周卿言的弟弟?”周卿言与杨呈壁聊天时曾说过自己有个十一岁的弟弟,不过因为洪灾被水冲走了,鉴于他经常编故事的前提,后面半句可以忽略不计。 玉珑摇头,“子逸少爷并不是主子的亲弟弟。” “哦?”我惊讶地挑眉,如果不是他的弟弟,他又怎么会露出那么宠溺的表情? 玉珑停在一所屋子前,打开门口点起蜡烛,“子逸少爷虽不是公子亲生弟弟,但公子待他比亲生的还好。”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难道客栈里那两人说的是真的? “瞧你这表情,该不是想歪了吧?”玉珑没好气地看着我,“子逸少爷是主子救下来的,跟主子姓周,到现在也有五年了,这五年里他们与亲生兄弟无两样,并不是外人说得那种骯脏关系。” 我笑了下,“连我想什么都知道,玉珑越来越厉害了。”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一副主子不是好人的表情,我猜不到就有鬼了。” 她叫了几个丫鬟来,吩咐她们打扫房间以及替我准备洗浴衣物等等等等,接着与我一起坐下,皱眉说:“子逸少爷脾气不大好,你以后能躲就躲着点。” 我点头,“好。”那子逸少爷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恐怕只有在周卿言面前不敢放肆。 “还有。”玉珑捂嘴偷笑了下,“我虽不知道你与主子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座园子,本身是要给丞相夫人住的。”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什么?” 玉珑笑瞇瞇地说:“这园子就在主子园子的隔壁,是给主子未来夫人住的地方。” 难怪那些人听到周卿言安排我住在这里都愣住,“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过是主仆而已。” 她却不甚在意,“我只听主子的话,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也罢。“我能换个地方住吗?普通的园子,和其他人住在一起也无妨。” “不能。”玉珑想也不想便拒绝说:“主子叫我带你来这里,你就得住这里,不然主子会怪罪于我。” 她都这样说了我只好应下,“好。”转眼又想到一件事,“路遥有消息吗?” 玉珑眼神暗了暗,“不曾有路遥的消息。” 说话间丫鬟已将洗浴的所有东西都备好,玉珑说:“需要我派人帮你洗浴吗?” “不用。” “那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好了之后一起去膳厅。” “好。” 奔波了这么久后终于能安心地洗一个澡,实在是难得的享受。如今我不用陪周卿言去算计人,身上也不再有折磨人的剧毒,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 想着想着,我竟然在浴盆中睡了过去,直到玉珑在外喊我时才倏然转醒,从已经冷掉的水中起身,换好衣物后走了出去。 等将所有的事情弄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玉珑带着我去膳厅,到时周卿言与周子逸已经就坐,李管家与马力站在一旁,另有四名长相清秀的丫鬟侯在边上。 周卿言还未开口,便听周子逸冷哼一声,说:“叫所有人等一个,好大的面子。” 他这话自然针对我。 我没有还嘴,毕竟是我不对在先,走到周卿言身前淡淡地说:“抱歉,方才耽搁了点时辰。” 周卿言没有责怪周子逸也没有给我脸色,笑说:“来了就好,开始上菜吧。” 周子逸狠狠瞪了我一眼,稚嫩的脸庞满是敌意。 周卿言说:“都坐下吧。” 李管家与马力、玉珑没有推辞,极度自然地坐下,我见状走到玉珑外侧,正欲坐下时却听周卿言说:“慢着。” 周子逸脸上一喜,连忙附和说:“你什么身份,这儿哪里有你的位子。” 我愣了愣,随即起身往后面站,既然如此,待会等他们吃完再去用饭好了。 周卿言用眼尾瞥了他一眼,接着看向我,俊脸竟有些生气,“沈花开。” 不过是刚回府而已,要不要这么大的脾气?“在。” 他长眸微闪,说:“你过来。” 我依言走了过去,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坐下。” 啊? “我叫你坐下。”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微微施力往他身侧的位子带下,“坐着。” 周子逸瞪大眼睛,随即不依不饶地说:“哥哥,她怎么可以坐在你” “子逸。”周卿言语气有些冷,面上却还是带笑,“吃饭。” 周子逸委屈地闭嘴,眼里却更为愤怒。 我实在是头疼,不过一顿饭而已,为何吃得这么不省心? 幸好接下来他没有再闹,一顿饭总算吃得安安稳稳。 散席之前,周卿言叫住了玉珑,“往后你就去花开房里。” 玉珑眨了眨眼,了然地说:“是,主子。” 我刚好些的头却又疼了起来,叫玉珑先走,我与周卿言再说几句话。 我揉了揉眉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自若,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周卿言,你明知道我说什么。” 他瞇了瞇眼,缓缓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 “好。”我说:“主子,不用派人服侍我,我不过一个护卫而已。住的地方也不用单独给个园子,与其他人一起住就好了。” 他悠然自得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那日我对你说得话?” 我立刻跳到那日他狂怒时的画面,沉默了会,说:“记得。” “记得就好。”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脸庞离我极近,“那日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当真,我却不能,我不逼你做任何事,你也不能阻止我要做什么。” 说罢不再看我一眼,离开了膳厅,只剩我傻傻站在里头,心底滋味百千。 他这番话何尝没有道理? 我既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只好暂时妥协,在沁竹院住了下来。玉珑与我早就相识,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难度,只是回到丞相府后我似乎不再是周卿言的护卫,不仅不用一天到晚守着他,还可以到处玩耍,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我想与周卿言交流此事,玉珑却说他最近忙得天昏地暗,连吃饭都顾不上。她这般说,我自然不好去打扰他,只能盼着他有空时能来找我。 一晃已是两个月余。 两个月里我一如在山上时一日的行程:早起练功打坐,吃早饭,在山上/园子里逛逛走走,吃中饭,练功,刻木雕,用晚饭,练功/陪淘淘、小白玩耍,洗浴,睡觉。 这样的日子在玉珑看来无聊至极,我却早已习惯并乐在其中。 今日我吃过中饭在院子前打坐,却难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土包子,这么大个院住着肯定特别开心吧。”周子逸一进院就嘲讽地开了口,幼稚的脸上带着完全不相符的成熟。 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合眼静心打坐,不打算搭理他。 他十分不满意我的态度,挑衅地说:“怎么,不回嘴?是被我说中了吗土包子?” 我呼吸匀称,完全不受他影响。 他语气开始有点烦躁,“臭女人,再不吭声小心我揍你。” 我能感觉到体内的余毒已清,功夫也几乎全部恢复。 “你给我说话!”他气急败坏,伸手向我甩来,只是我闭着眼都能抓住他的手,随即不轻不重地扔开,睁眼淡淡地说:“有什么事。” 他满脸恼怒,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贱人,给我哥哥下了什么巫术,竟然叫他对你如此关照?” 这人说话实在称不上好听。 他见我不说话,更是暴怒,“我叫你说话!” “你要找的是你口里的‘贱人’,我不姓贱,也不叫人。” “你!”他没料到我会反击,当下甩了下袖子,“好个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今后还嚣不嚣张的起来!”说罢阴险一笑,哪里是一个只才十二岁的少年。 他离开后不多时,我也出了院子,难得想去京城街上走走,谁知半路上见他正用各种恶毒的字眼骂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背对着我看不清容颜,但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在忍耐还是哭泣。 周子逸越骂越凶,到最后竟伸手给了那少年一巴掌,少年歪过身子,侧过的半边脸叫我心头猛然一震。 阿诺! 六二章 我看到被打得少年竟是阿诺时当下呼吸一屏,大步迈着便往他们走去,那边情况却有反转,阿诺嘴里骂了几声,站起身反手还了周子逸一巴掌,直打得他往后退了几步。 周子逸没料到他会还手,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你这个杂种竟然该打本少爷!”说罢恶狠狠地瞇眼,抬脚就踹向阿诺,“今日我就叫你死在这里!” “慢着!”我及时赶到,一把搂着阿诺走远几步,皱眉冷冷地说:“周子逸,住手。” 他见我与阿诺这么不避嫌,当下鄙夷地说:“贱女人,你还真是” “花开!”怀里的阿诺却大声叫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花开,你竟然在这里!” 我拍拍他的脸,“嗯,我在这里。”又看向周子逸,说:“他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打他?” 周子逸的视线在我与阿诺之间来回打量,嗤笑了一声,说:“我打自己的小厮也要你来管?狗是我的,你管不着!” 我心中冷笑了一声,原以为以前的周卿言已经够让我动怒,哪知他这弟弟却更叫我怒火中烧,“那就不怪刚才阿诺给你那巴掌。”连最起码对人的尊重都没有的人,根本听不懂所谓的道理。 他一手抚上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不会将他给我了?” 我任由阿诺害怕地搂住我的腰,说:“自然。” “好。”他不仅没有发怒,反倒眉开眼笑起来,“这可是你说得。”说罢意味深长一笑,便扔下我与阿诺走掉。 周子逸走后,我将阿诺从怀里拉出,一手抚上他被打肿的半边脸,轻轻地问:“疼吗?” 他明明眼眶含泪,却灿烂地笑说:“不疼!” 怎能叫我不心疼。 我牵着他往沁竹园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山上的吗? 阿诺甩甩我们牵着的双手,扁扁嘴说:“你是坏人,不跟我们说一声就离开,也不告诉我们去了哪里。” 我微微叹气,其中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理解,“我有点事情,所以匆忙下了山。” 他委屈地说:“你下了山之后好歹锦瑟留在山上,可不出几天,锦瑟就跟着三师兄一起下了山,我原以为他们去一两个月就会回来,师母却说锦瑟这次可能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因为、因为,”他站定,眉毛愤怒地竖起,“锦瑟要和池郁去定亲!” 我不禁失笑,原来阿诺还惦记着锦瑟,“所以你就背着爹和娘偷偷下山?” “嗯!”他苦下脸,悲情地说:“我听师母无意中说过他们来了京城,所以跟着顺路的人一起来到这里,谁知刚到不久就被偷了钱袋。在这里不认识人又没了钱袋,每天都挨饿受冻,幸亏丞相府的管家救了我,安排我进府里做事,然后,然后就成了周子逸的小厮。” 他拉上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块块的淤青,“你瞧,这些都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掐的。” 我看得触目心惊,周子逸的脾气到底多坏,能将同龄少年的胳臂掐成这样?“方才呢,出了什么事?” 阿诺放下袖子,“方才我按管家的吩咐,正准备去外面买一些纸墨回来,半路上就碰到了他,我已经说明了是管家遣我去跑腿,他却一口咬定我偷懒出去玩,我再解释了几声,他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听得直皱眉头,嘴里说:“吃了这些苦,叫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乱跑。” 他搓了搓鼻子,“要不是为了找你们,我才不会下山。对了花开,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简单地说了下,“我做了丞相的护卫,自然跟他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哈,我们俩真有缘。”他边走边拿脑袋蹭我的手臂,“花开,你见过未来的丞相夫人吗?我听别人说她住进沁竹院了呢。” 我与阿诺停在了沁竹院前。 阿诺拉拉我的手,“你带我来这里干嘛?难道现在要进去看丞相夫人?” 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一脸笑容的对他说:嗨阿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未来的丞相夫人”哦。 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正思索该如何向他解释此事,玉珑就从院里走了出来,讶异地说:“花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替你端了燕窝,赶紧进去趁热喝了。”看到我与阿诺牵着的手时愣了下,花容失色地说:“这不是少爷房里的阿诺吗?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她连忙上前分开我俩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 阿诺却不依不饶缠了上来,继续拉着我的手说:“我与花开都是这样的!” 玉珑不理,又将手掰开,问:“花开,你和他认识?” 我点头,“阿诺是我师弟。” 玉珑微微讶异,随即又恢复正色,“师弟也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阿诺从背后抱住我的腰,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她,“我与花开认识三年了,”有顿了下,“不对,现在是四年了。这四年里我和她都是这样的!” 玉珑哭笑不得,“花开,你们这个样子被主子看到了可怎么办。” 我示意阿诺乖乖站好,说:“他不过是个孩子。” “瞧他这样子,应该也有十一、二了吧?” “我今年十二!”阿诺骄傲地说。 “那不就是了。”玉珑叹了口气,“再过几年可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无意再纠缠这个话题,“好了,进去吧。” 阿诺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疑惑地问:“花开,你进去干嘛?” 玉珑说:“自然是因为她住在这里。” 阿诺愣住,接着红了眼眶,“莫非,莫非你就是未来的丞相夫人?” 我现在连杀了周卿言的心都有,“不是。” “你骗人!”阿诺甩开我的手,十分委屈地说:“锦瑟抛下我跟师兄走了,现在连你也要扔下我!” 玉珑接口,“花开不过是你的师姐而已,总有一天要嫁给别人。” 阿诺闻言更为伤心,“你们一个个都要嫁人,都要扔下我,都是坏人!” “阿诺。”我沉下脸,“不要胡闹。” 他见我不悦,这才收敛,扁嘴说:“还不许我伤心。” “别站在门口了,有什么话进里面说。”玉珑叫我们进去,“他脸怎么肿了?” “被周子逸打得。” “子逸少爷?”玉珑眉头蹙起,“阿诺与他起冲突了吗?” “我刚才出去时见周子逸打阿诺,阿诺气不过还了一巴掌,他再想打阿诺时我拦了下来。” 玉珑眉头蹙得更紧,“阿诺还手了?” “嗯。” “稍等。”玉珑进屋拿了药膏,替阿诺肿起的半边脸擦药,“恐怕子逸少爷不会轻易放过阿诺,前次有个小厮被打时还了手,结果少爷叫人将他打成骨折扔了出去,等主子派人去找时,那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我问:“周子逸这样,周卿言难道不管吗?” 她叹了口气,“主子倒想管,可平日事情那么忙,哪里能顾得上,等到发现时一般都会惩罚他,子逸少爷每次都信誓旦旦保证要改,背地里却一点都没变,但到主子面前时,又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主子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这样说来,周子逸养成现在这幅嚣张模样,周卿言“功不可没”。 正在这时,周子逸领着周卿言从门外走进,一手指向阿诺,抽抽噎噎地说:“哥哥,就是他!” 我见到他时心中厌恶情绪直线上升。方才他离开时,不过左脸被阿诺扇了一巴掌,现在带着周卿言来,左右脸颊却高高肿起,一看就是大力被扇的结果。 这人竟然恶毒到痛打自己来嫁祸于阿诺。 阿诺见他们来时早已害怕地躲到我身后,不敢面对周卿言。 周卿言的视线缓缓停留在阿诺与我牵着的手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了一声,说:“子逸少爷,你脸怎么了?” 周子逸往前一步,冷笑说:“别装了,还不是你身后那个小相好给打得!” 小相好?他到底从哪里学到这些粗俗的字眼?“我倒不知阿诺何时成了我的相好。” “瞧你们俩牵着那手,不是相好是什么!” 我根本懒得看他,对周卿言说:“方才我在路上看到周子逸在骂阿诺,后来伸手打了阿诺一巴掌,阿诺气不过就回了一巴掌,只是不知他现在为何成了被狂扇十几巴掌的模样。” 周卿言脸上喜怒难辨,“还有呢?” “他再想打阿诺时,我上前阻止了。” 周卿言笑了一声,神情有些不悦,“看不出你还这么热心肠。” 我冷冷地说:“至少没冷血到看到师弟被打还能无视的地步。” 他微微挑眉,“你叫他出来。” 阿诺闻言扯了扯我的衣服,表示自己不想出去。 周子逸大声喝道:“叫你出来没听到吗?” 我横了他一眼,背过身对阿诺说:“出来吧,有我在。” 阿诺这才怯怯的出来,有些害怕地看着周卿言。 周卿言表情一愣,怔怔地看着他,说:“你再走近些。” 阿诺看了我一眼,得到我的鼓励后走到他身前,低头喏喏地说:“丞相大人好。” “抬头。” 阿诺乖乖抬头。 周卿言仔细看着阿诺的脸,不知不觉竟出了神。周子逸见状眼中闪过不悦和算计,假意说:“哥哥,这事情我不追究了,你叫她将阿诺还给我,阿诺是我最喜欢的小厮呢。” 阿诺到他手里,还有好日子可言? 阿诺连连退了几步,跑到我身侧拉着我的衣袖,“花开,我要留在你身边。” 我还未开口要人,便见周卿言邪气一笑,问:“你想要他留在身边?” 我点头,这是自然。 他黑眸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跟我过来。” 我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跟他走远了些,问:“怎么说?” “你想要他,可以。”他唇瓣勾起,眼中漾着丝丝笑意,“不过你今晚得来我房里。” 六三章 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发生在我与他身上,一方面是我知他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一方面则因为我也不是娇弱不堪的女子。 我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他倒惊讶了下,笑说:“好,夜里见。” 我说:“阿诺是不是可以跟着我了?” “当然。” 敲定事情后,周卿言便叫周子逸一同离开,周子逸虽不满,却不敢当他的面放肆,只在临走前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们一眼,一副这事情还没完的模样。玉珑见状叹了口气,说:“这下可好,刚回来没多久就和子逸少年结了仇。” 我说:“没想到周卿言是会宠溺弟弟的人。” “我第一次见时也很惊讶,主子不像是这种人,况且子逸少爷根本不是主子的亲生弟弟。”玉珑说:“但主子要对他好,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说,顺着他的意思来就是了。” 这样宠他,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自己,真不知周卿言是真心疼他还是另有其意。 玉珑帮着将阿诺的东西从原先住的地方搬进了沁竹院,总算不用再活在周子逸的脸色下,再加上遇见了我,他可谓是异常高兴。 “花开,我来的时候见路上好热闹,若不是我没钱,真想好好逛上一逛。” “改日我带你去。” “花开,我听别人说醉仙楼的叫花鸡可好吃了,若不是我没钱,真想去点个十只。” “改日我带你去。” “花开,我我想锦瑟了。” 这句话,我接不出“改日我带你去找”,只因我也不知锦瑟现在何处。那日见面,我只知池郁带着锦瑟上了京城,但到底是京城的哪里却不知。若真存心去找,恐怕也不简单,毕竟京城这么大,想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花开。”阿诺扯扯我的袖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回过神,说:“阿诺,我也不知道锦瑟在哪里。” 他垂下眼,好不低落,“其实不知道也好,我离开时师母说过三师兄是带她回去定亲的,现在说不定他们已经成亲了。” 阿诺说得何尝不是实话,他再喜欢锦瑟如何,锦瑟终归要和池郁定亲,要和他成亲。 所以我对池郁,真的不用再惦记,只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隐隐抽痛了下,不知是遗憾以前那些美好的回忆,或是感叹一段爱恋就这样逝去。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如此难受。 阿诺许久未见淘淘与小白,陪我一起跟它们玩了好久,不住感叹它们比上次胖了足足一倍,对此玉珑十分骄傲,毕竟我不在的时候都由她代替照顾,它们胖了,自然是玉珑养得好。 吃过晚饭后阿诺在我房里再玩了一会,不久便被玉珑赶回了房间,嘴里念叨“虽是孩子却也不能这样在姑娘家的房间里待着”,再往后便是如常洗漱与休息,白日里的纠纷都在黑夜里归于平静。 今晚我自然不能一觉睡到天亮。 大街上更夫打了二更,我便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后走了出去。周卿言的园子并不难找,就在沁竹院的隔壁。院门口守着马力与另一名壮年男子,见到我时微微颔首打了招呼,便带着我往里进。 马力轻轻敲门,说:“主子,沈姑娘来了。” 屋内周卿言说:“进来。” 马力替我推开了门,示意我进去,待我进去后带上门离去。我打量了房间,靠墙的柜子上放着满满的书籍与书卷,明显是他的书房。 红木书桌上堆着一摞摞的文书,每摞迭的都有半个阿诺那样高,周卿言就躲在文书的后面,专注地看着手中信件,俊美脸庞在温暖的烛光下异常柔和。 他眼都未抬,淡淡地说:“愣着干嘛,还不替我磨墨。” 我上前磨起了墨,看他迅速看完手中信件,拿起毛笔蘸墨书写,洒洒洋洋写了几乎多余信件本身的文字。写完后将信件摊平放在一边,又从上面拿出一封拆开阅读,再蘸墨,再书写,再摊开,将上一封已干的信件迭好放回信封。 他一直重复着以上几个步骤,看信——提笔——回复——摊平——迭书信,期间我与他都没有说话,气氛虽然沉默却不会尴尬,意外的让人觉得平和。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放下手中毛笔,说:“替我倒杯茶来。” 我倒了茶水,却没递到他手上,“茶水凉了,我叫人换壶热的。” 他半阖着眼,说:“恩。” 我出去请马力换壶热水,回来时见他单手支着额头闭眼小憩,玉般白凈的脸庞上满是疲惫。我轻手轻脚地关门,他却还是被吵到,说:“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指了指脖子,说:“替我揉揉。” 我看了眼丝毫未曾减少的书件,一手按上他的脖子,“这么多?” 他瞇着眼,“嗯。” 当丞相原来有这么多事情要办? 他似乎知道我心里所想,指着一迭折子,说:“这是大臣们给皇上的奏折,皇上等我看过以后给他意见。”又指向另一迭书信,“那是近几个月国内大大小小灾患的汇报,”再指向另一迭文书,“这个是大臣们向我推荐的优秀人才,等我看过以后向皇上引荐。” 我不禁有些佩服,果然做不一样的事拿不一样的工钱,他的事情比我的累多了。 门外马力已将热水送来,我替他泡了杯茶,他喝下几口后舒服地瞇起眼,说:“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自己有个弟弟。” 我点头,“嗯。”就是那日那与杨呈壁比谁更惨时说过的弟弟。 “我当真有个弟弟,比我小十二岁。”他一手拿着杯子,任由热气朦胧了双眸,“我父亲与母亲生他时已是老年得子,喜悦之情自然不在话下,我那时已有十二,虽然对突然多出一个弟弟还不习惯,但只要父亲和母亲喜欢,我便开心。” 他突然看向我,笑了下,说:“这是我第一次与你说起他们。”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再次点头,“嗯。” “我母亲是京城有名的望族千金,那时父亲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他们由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相识继而相爱,即使我祖父祖母极尽阻挠,母亲还是坚持嫁给了父亲。”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下,“然后便有了我。” “父亲十分争气,从一个士兵成为将军,功绩累累,与现在的傅大将军旗鼓相当,哦,对了,他们当年是极好的战友。”他沉默了下,说:“我弟弟六岁那年,父亲遭人嫉恨算计,先皇听信谗言将父亲定罪,本该满门抄斩,在傅将军的保全之下,我与弟弟幸得存命,只是永生不得入京,且被卖做他人世代为奴。” 我我不知他竟有这样的过去。 “我被卖入洛阳一家府里当工,半年后被傅将军派来的人找到,赎回卖身契救了出来,而弟弟却不知被转到哪里,失去了踪影。”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淡然,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失落,“自此我改了名字上京,与当今圣上结交,在傅将军的帮助之下向圣上坦白了所有事,圣上英明,但碍于某些原因无法替我父亲翻案,只劝我来日方长。我自知翻案不易,一心辅佐他处理朝中事物,一步步坐到了现在的位子。” 他看向我,说:“外人知我叫周青欢,其实我真名叫周卿言。” 我原以为周卿言只是他外出的化名,没想到竟然是他的真名。 “我有能力之时,便派人去寻找弟弟,找了好几年都没有音讯,三年前终于有了消息。原来弟弟辗转被卖到了扬州一户布商府里,当时与他一起进府的还有一名同龄少年。”他顿了下,说:“那人便是子逸。” 我听到这里不自觉皱起眉头,“那你亲生弟弟呢?” 他自嘲地笑了声,说:“说来不巧,我到时他正因为做错了事,被当时的管事打得昏死过去,管事怕闹出人命,直接将他扔到了偏僻地方,回去只要说他逃跑了,便与他毫无瓜葛。” 我深知依他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那名管事,“那名管事现在人呢?”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我,“放心,他还好好地活着。” 我挑眉,“是吗?” “自然。”他说:“我替他张罗了好几门貌美妾侍,供他们好吃好喝,生活无忧无虑。” 我诚实地说出心底想法,“你怎么会对他这样好,肯定在其他地方动了手脚。” 他眼神一动,满意地笑说:“果然还是你懂我。”又云淡风轻地说:“他娶了四房美妾,除去第三个每个都生下一子,我让他们与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只是满月之时,孩子便被送走,然后原先恩恩爱爱的美妾整日哭闹,恨他入骨。”他眼中闪过冷意,笑说:“虽然得子,却一辈子无法团圆,如何?”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人过错在先,他这样睚眦必报,虽然过激却却叫我不能斥责。 若有人这样对待阿诺,我肯定也会数倍奉还。 “至于子逸。”他将话题带了回来,“你可知我为何对他这般宠溺?” 我摇头,心底却隐隐有个念头浮起。 “子逸以为我不知,当日是他与弟弟起了争执,跑到管事告状,才害得弟弟被打得昏死。”他笑笑,说:“我给他所有他想要的,让他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对于一个其实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是否很美好?” 是,很美好,但当失去的时候也会最彻底的崩溃。 我没有想错,他根本不是真心对周子逸好,只是用捧杀的方式在毁灭他? “当日欺负过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周卿言缓缓地笑了起来,“我痛苦,必然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我只犹豫了一小会,便伸出手拍了拍他,说:“没事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继而笑问:“你方才是在安慰我吗?” 我点头,“嗯。” 他拉起我的手,得寸进尺的将脸贴上,“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我毫不客气的将手收回,“什么事。” “你的师弟,阿诺。” 阿诺?“怎么?” 他仰起头,黑眸亮光熠熠,“他长得几乎与我父亲一模一样。” 六四章 我听到这话不禁睁大了双眼,“阿诺?”与周卿言是兄弟? 他面上泛起笑容,说:“我不过猜想而已。” “我完全无法将你和阿诺联想在一起。”周卿言的长相属于俊美至极但不显阴柔的那种,而阿诺不过是普通的少年,甚至连俊俏都算不上,这样的两个人若真是亲兄弟还真叫我大吃一惊。“你弟弟身上可有任何相认的胎记或其他?” 他摇头,“没有。” 我思忖片刻,说:“不瞒你说,阿诺是我爹三年前在路上捡回来的,至于在何处遇上,他也没有说清楚。” 他眼中闪过亮光,“此话当真?” “自然。”我说:“而且捡回来时阿诺已经失去了记忆,根本无法得知他是什么身份,遇上了什么事情。” 他放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握成拳头,嘴里却心平气和,“这样的话,他更有可能是我弟弟。” 我虽相信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当真确定他长得像你父亲?” 他啼笑皆非,“你会记不清自己生亲的长相吗?” 我张了张口,无从解释。 我确实记不清,因为我从未见过。 他见我脸色有异,长眸稍稍瞇起,“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事,倒还不知你的身世。” 我自然知礼尚往来这个道理,毕竟他对我说了如此重要的事,相比之下,我那些事就显得十分平常,“我从小在山上长大,锦瑟是我的妹妹。我爹门下一共有六名弟子,池郁是三师兄,阿诺则是最小的师弟。” 他沉默半晌,说:“你分明还有事情瞒着我。” 果然再细的表情也逃不出他的眼吗? “我,”我十分艰难的开口,却试图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他眼神一凛,神情十分严肃,“你并不是你爹娘的亲生女儿?” 我知他会惊讶此事,却不知为何如此严肃,“嗯。” “那你妹妹锦瑟?” “锦瑟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他不再说话,俊脸一片沉思,接着说:“这事情你可有告诉池郁?” “不曾。”我再迟钝也知道他的话有其他意思,问:“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他却立刻神情自若,意味深长地笑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知以他的性子,不想说的话不论我再问都不会说,只好作罢,说:“你可有想好如何与阿诺相认?如果他真是你弟弟的话。” 他沉吟半晌,说:“我本想找那个管家来认,但仔细想想,他就算认出来了也不一定会说。” 他若承认阿诺就是当年被打的孩童,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那周子逸呢?你说他可有认出阿诺?” “极有可能。”他说:“只不过” “即使他认出来,也会和管家一样不会承认,或者还会加害于阿诺,是吗?”就像今日一般,暗地里整弄阿诺? “嗯。”他一手抚上太阳穴,阖眼说:“今日他带我去本想叫我整治阿诺,以为我与他六年不见不会再有印象,但不知我虽对阿诺幼时的长相已经记忆模糊,长大后的模样却记忆犹新。” “那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确定阿诺的身份?” “有。”他问:“你可还记得戚梦瑶的迷魂术?” 我点头,“记得。”难不成他想 “正是。”他道破我心中所想,“迷魂术虽然十年前早已被先帝下令禁止,但其实先帝暗地里培养了几名迷魂术高手,如今这几人正替当今圣上做事。” “你想叫他们对阿诺施展迷魂术?” “虽说是迷魂术,其实早已改良,不过是诱导他人说出一些不想说或者已经忘记的事情而已。” “阿诺不过才十二岁,这样做有风险吗?” “若有异状,我肯定叫他们立刻停住。” 我思索许久,说:“阿诺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他闻言微微一笑,说:“还有什么比你拒绝我的情意更为糟糕?”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说:“四更了,我要回去睡觉。” 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带点羡慕地说:“去吧,我还得继续。” 我看了看堆积如山的信件,“你还要继续?” “嗯。”他唇边含笑,懒洋洋地说:“还是说你要陪我一起?”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越来越无赖,“我走了。” “慢着。”他慢吞吞地拿了封信件拆开,说:“明日陪我出去一趟,我下早朝后会来府里接你。” 我愣了下,立即说:“好。”总算没有让我待在他这里吃闲饭了。 在他房里接受了如此多的讯息,导致我回去之后辗转难眠,脑中浮现的都是他听到我不是亲生时的那个表情,更何况他还问了锦瑟与池郁的事情,叫我心底大大怀疑了起来。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事? 只是我这般想也想不出结果,在浑浑噩噩中不安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一早阿诺敲门才将我吵醒。 “花开,花开!”阿诺的声音如同早起的鸟儿那般清脆有力,“起床了!” 我顶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来了。” 待我打开门时,对上的就是他精神奕奕的笑脸,“花开,起床练功了!” 我揉了揉眼,“阿诺,我还想再睡一会。”十二岁的少年果然精神充沛。 他瞪大双眼,“花开,你脸怎么是黑的?” 我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屋里,“没事。” 他比我更早一步坐上凳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敲着桌子,“该不是昨晚做贼去了吧?”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是啊,偷了两个黑眼圈回来。” 他扑哧一笑,乐得不行,“花开,你越来越好笑了。” 嘁。 我稍微打起点精神,倒了点凉水喝下,“阿诺,我问你件事情。” 他笑嘻嘻地说:“什么事啊?” 我正了正色,说:“当年爹带你回来时你已经失去记忆,现在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是啊!”他轻轻松松地回答,“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从来没有试图回想过吗?” “为什么要想?”他疑惑地看着我,“想不起来就算了啊。”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人在惦记你?” 阿诺歪头,“可现在也有你和师父他们惦记我。” 他这番回答不禁叫我哑然,因为听着竟自成一路,“可他们毕竟是你带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调皮地眨眼,“花开和师父他们也是我的亲人。”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现在的阿诺单纯愉快,如果知道了那些往事,又会如何?可若不知,周卿言便是周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多么的孤单。 想到这里我不禁一愣,什么时候我也会去考虑他的心情了?当下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不可思议的顾虑甩掉。 玉珑此时进门,手里拿着几件衣物与一双绣花鞋,说:“花开醒了?我叫人拿热水来,赶紧漱洗下。” “好。” 待梳洗完毕,她又遣人端了早餐过来,三人一起用过早饭。 “主子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回来,你先将这身衣裳换了。”她指了指放在床上的衣服,“去换上那件。” 那是件水蓝色的裙子,领口和袖边是淡粉色布料,以银线勾成朵朵小花在上,腰带也是同色系粉色,上嵌粒粒晶莹珠子与细小宝石,亮眼却不繁复。绣花鞋也是粉色,衬着腰带别样动人。 这一套衣物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小姐的穿著,为何要给我穿? 玉珑见我迟迟不动,了然地说:“你别误会,这衣服没有其他意思,我与主子出去时也会穿得好些,为的是不丢主子的脸面。” 我狐疑地看着她,“当真?” 她掩唇轻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诺也在一旁起哄,说:“花开,你就穿上吧,我还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衣裳呢。” 我还是不安,说:“玉珑,你当真没有骗我?” “我发誓。”她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不然我将我那套拿给你瞧瞧?”说罢就要离开。 “我穿就是了。”她都这样了,我自然妥协。 那衣裳顺滑柔软,里子加了棉绒,穿到身上既暖和又不显得厚重,与我往常穿的布衣大不相同。 果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穿好出来时,玉珑和阿诺都呆呆地看着我,直叫我一阵莫名,“你们怎么了?” “花、花开,”阿诺眼眨都不眨,结结巴巴地说:“原来你也长得好看。” 我着实哭笑不得,“不过换了件衣裳而已。” 玉珑回过神,笑说:“你有所不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又走向梳妆台,说:“你过来坐下。” 我挑眉,“又要做什么?” 她叉腰,没好气地说:“我的好花开,不过是梳个头而已,不用怀疑其他。” 我耸肩,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任由她替我梳起长发,阿诺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等到一刻钟后,玉珑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瞧了瞧,满意地说:“这样才和衣服搭嘛。” “我也要看!”阿诺抢着趴上来,笑弯了眼说:“花开,你现在好好看!” 这话的意思是我以前十分难看吗? 玉珑将铜镜竖起,镜中女子相貌不变,总是用缎带装饰的发髻却换了摸样,斜斜地倾在一旁,发间用珍珠与小金饰点缀,多了几份俏皮与精致,额边挑了两缕碎发随意垂下,其余则垂在背后或散至胸前,看似简单却难掩巧致。 我忍不住摸了摸发髻,问:“这个是怎么弄的?”我怎么就不会? 她轻轻拍打我的手,说:“大家闺秀怎么能摸发髻。” 我无辜地说:“我又不是。”自然不用在意。 这时马力从门外进来,见到我时一愣,继而笑说:“姑娘今日好生漂亮。” 在此前的十六年里,我从未被夸过漂亮,到有不少人说我丑陋:如杨呈壁与齐扬。“谢谢。” 马力说:“主子已经在外面了,请姑娘跟我出去吧。” 玉珑惊讶地说:“主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今日下朝早。”马力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 “好。”我从床边拿过剑,正欲离开时被玉珑一把拉住,啼笑皆非地说:“你”最终还是作罢,“去吧。” “嗯。”我看向阿诺,“我待会回来,你跟着玉珑,不要到处乱跑。” 阿诺点头,“好。” 丞相府外停着一顶十分华丽精致的轿子,除去抬轿的四人外,各有四名大汉守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仗势。 马力带我到轿子边后便走到了最前面站着,我左右看了看,也跟上在他身边站定,他却侧首,眼中带着笑意,“姑娘,请进轿。” 我愣了下,“进轿子?” 他颔首,认真地说:“主子在里面等你。” 我知他说得是实话,只好默默点头,转身走向轿子。待掀起帘子后,周卿言正在里面闭眼小憩,接着缓缓掀开眼帘,细长的眼眸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说:“还不进来。” 轿里位子极大,完全可以容纳两个人。 我走进坐到他身旁,还未坐定便被他一把搂住腰,十分无赖地将脸凑上,额头亲密地抵着我的,笑吟吟地说:“你可知你今日十分好看?” 65   我几乎反射性的别过脸,却无意间扫到了他的唇,惊得我立刻往后一仰,将脸离他到安全距离后才屏息凝神地看向他。   他正神情发愣,修长食指抚上唇瓣,继而愉悦地笑出声,说:“你这样主动,我会不好意思的。”   这人,这人,“无赖。”我恨恨地说。   他毫不在意,说:“你既然说我无赖,那就别怪我做更出格的事。”   我坐正身子,动了动手中长剑,面无表情地说:“尽管试试看。”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声,说:“你今日穿成这样还带剑?”   我用眼尾瞥了他一眼,说:“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   “待会就知道了。”他侧首看着我,说:“玉珑的眼光不错,选的衣裳十分适合你。”   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没有接话,转移话题问:“你昨晚几点睡下?”他今日精神虽好,脸色却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休息不够的样子。   “卯时吧,直接去上早朝。”他云淡风轻地说。   我不禁侧目,“你昨晚到现在都没睡?”   “嗯。”   “不困吗?”   “有些。”他半阖着眼,慵懒地说:“等这些天过去,空闲些就好了。”   “哦。”我问:“阿诺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也过些天吧,这几日事情太多。”   “到时知会我一声。”   “自然。”说着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说:“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哦。”   “我能否靠在你肩上休息会?”   “不能。”   “我昨晚到现在都未曾合过眼。”   “不能。”   “其实我前日也只睡了两个时辰。”   “不能。”   “大前日睡了一个时辰。”   “不能。”   “大大前日根本没睡。”   “……”   “只靠一会就好。”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许了。”   “不许。”   他却不理,顾自将头靠在我肩上,闭起眼喊着:“别吵我,我睡了。”   我正欲扭肩摆脱他的头,侧首却看到他眼窝微微发黑,明显是多日睡眠不足的样子,当下心底莫名一动,由着他靠着自己,闭眼小憩。   看在他可能是阿诺亲生哥哥的份上吧。   轿子走得平稳缓慢,大约半个时辰后停下,轿外马力恭敬喊道:“主子,到了。”   周卿言依旧靠在我肩上,并未做声。   马力见无人应答,又叫道:“主子,到了。”   他闭着眼,呼吸匀称,未有转醒的迹象。   我轻轻推了推,说:“周卿言。”   他长睫微颤,缓缓睁眼,迷蒙地说:“嗯?”   “到了。”   “嗯。”他坐正身子,眼神逐渐变得清醒,“下去吧。”   他先下了轿子,待我出去时一手按住我手中长剑,说:“来这里不用带剑。”   我看了下眼前巍峨的府邸,缓缓看向他,“这里是哪里?”面前的府邸巍峨气派,牌匾上写着“镇元府”。   他面色如常,淡笑说:“傅云刚将军封号为镇元将军。”   这里是将军府?   我皱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后自然就知道了。”他从我手中拿过剑,放回轿中,“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   将军府前站着的家丁早已迎上,恭恭敬敬地弯身,说:“周丞相,里面请。”   他微微一笑,“好。”   都已经到了门口,哪有不进去看个究竟的道理?至少得知道,他到底为何带我来这里。   我本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后,他却放慢了步子,与我一道行走,路上的奴仆见到我们纷纷侧目,他却泰然自若,似乎早已习惯注视。想想也是,不管是他的身份或者相貌,都理应得到注目。   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了一片梅花林前,枝上累累花瓣白或间粉,煞是好看。   领路家丁在一条通往梅林的小径前停住步子,说:“将军和夫人正在梅林亭中等着丞相。”   周卿言颔首,“好。”说罢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跟他一起进去。   我与他并肩走在小径上,不时有花瓣被风吹开掉落在肩上,轻轻一拂落地,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地上落满雪花。   “周卿言。”我突然站住,叫住他说:“慢着。”   他停住,回首看我,“怎么?”   我有些不悦,冷冷地问:“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将军和将军夫人?”结合他今日叫我穿的这身衣裳,我隐隐约约也能猜出一些意思,只是他这种行为叫我不是非常开心。   他见我冷下亦沉下脸,说:“我和你说过,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   他眼神开始有些泛冷,“我不过想带你见见他们。”   我说:“你想带我见他们,但我为何要见?”   他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缓缓地问:“沈花开,你为何独独对我这般无情?”他走近,眼神紧迫地看着我,目不转睛地说:“还是你以为这样的话我听着根本无动于”   “停。”我打断他的话,“首先,我与你只是主仆关系。”   他脸色愈加阴暗,似乎恨不得将我吞入口腹。   我却顾不上这个,继续说:“其次,你做这件事情前,起码得先征求我的意见,而不是一声不说就带我来这里。”   他冷哼了一声,“我若问你,你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反问:“虽然我是你的护卫,你是主子,但你未免也太过不尊重我。”当我是他的玩具不成,想带去见谁就见谁?况且还是对他意义如此特殊的人。   他顿了下,说:“我何时不尊重你了?”   “你这件事情有尊重我吗?”   他脸色稍缓,说:“好,就算我一开始不对,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我纠正说:“不是‘就算’,而是‘就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怒容渐渐褪去,嘴边噙上一抹笑容,“好,就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再犯。那么你现在可愿陪我一起去见他们?”   “可以见,但你必须说清楚,我是你的护卫。”我重点强调“护卫”二字。   他点头,“当然。”   “而且不能乱说话。”   “好。”   在他各种保证之下,我才心平气和了些,再见他满面笑容,比原来更要开心几分,似乎方才的阴沉怒火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这人实在是喜怒不定。   接下来两人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亭子,亭中摆着一张木桌,桌边坐着一男一女,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傅云刚将军与傅夫人。   走近后才看清楚那两人长相。   男子满脸络腮胡,长相粗犷,满脸笑容,见到周卿言时大笑一声,亲热地说:“卿儿,快来坐着。”   我见到那女子时猛然停住脚步,眼睛再也无法移开。   女子年近中年却风韵犹存,皮肤不如年轻女子那般饱满却也水嫩光洁,更不提一双眼眸柔情似水,笑容更是温柔和蔼,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这些都不是叫我震惊的地方,我真正惊讶的是,这女子长相与那日我在戚梦瑶洞中梦到的女子有七分相似!   我正出神间,女子掩唇笑了声,对周卿言说:“卿儿,这位姑娘是?”   周卿言的手从背后轻轻带了我一下,让我一同上前了几步,笑说:“夫人,这位是我的护卫,名叫沈花开。”   傅夫人仔细端详了下,笑说:“好个水灵的姑娘。”眼里竟微微有些打趣,“将军,这是卿儿第一次带姑娘出现吧?”   傅将军笑声如雷,说:“先不提这护卫是名女子,哪里有护卫会穿得这么好看?而且还没有佩剑。”   周卿言笑说:“将军和夫人不要小看她,她可是力大如牛,完全不如面上这般斯文。”   “哦?”夫人感兴趣地说:“那你以后……”   “夫人,莫要开玩笑。”周卿言面上带笑,制止说:“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将军摇摇头,说:“扭扭捏捏,一点也不干脆,枉为男子。”   傅夫人瞥他一眼,“将军,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粗俗?卿儿这样叫做矜持。”   周卿言看向我,“花开,还不跟将军和夫人打招呼?”   我这才低头,说:“花开见过将军和夫人。”   傅夫人连忙起身,一手扶起我,说:“不用多礼,赶紧坐下。”   我由她拉着我坐下,再替我倒了茶水,说:“花开今年几岁?”   我说:“十七。”   “十七了啊。”她想了想,看了眼周卿言,说:“不小了呢,可以赶紧定亲了。”   “夫人。”周卿言无奈地喊了声,说:“你该先操心雨沫的婚事。”   “诶,这事不用操心,”傅将军抢着开口,说:“雨沫才回来,得在我身边待几年再考虑出嫁的事情。”   傅夫人没好气地说:“你非得把沫儿留成大姑娘啊?”   傅将军嘿嘿一笑,说:“难道夫人不想让她多留在身边一些日子吗?”   傅夫人说:“儿女自有儿女福,犯不着你操心。”   他们一来一往聊得开心,我却陷入深深的疑惑中。为何这女子的相貌我曾在梦中见过?为何他们口中的“雨沫”与我梦到的“沫儿”大同小异?为何我从未见过的人,竟然出现在我的梦中?   正当我疑惑间,周卿言在桌下扯了扯我的袖子,丢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似乎在说:稍安勿躁。   然后便听他说:“夫人,怎么不见雨沫?”   傅夫人笑说:“靖远侯今天来找她,两个人估计在一起玩呢,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们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接着粉衣少女与白衣男子出现在小径处。   少女面容娇俏,笑容如盛开的花朵般灿烂,弯眼勾唇清脆喊道:“爹,娘,我来了!”   而白衣男子跟在少女身旁,温文尔雅,气宇轩昂,一声不语却夺人目光。   傅夫人无奈却宠溺地笑了笑,说:“沫儿,郁儿,你们来了。”   我却没有看到所谓的靖远侯与傅雨沫。   站在那里的分明是我的妹妹锦瑟与三师兄,池郁。 66   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吃惊的自然不止我一个。   锦瑟见到我时僵住了笑容,仍弯着的唇瓣尴尬的维持着美好弧度,姣好脸蛋微微扭曲。池郁同样也有着惊讶,眸中隐隐约约闪过喜悦,下一刻却覆上冷意,淡淡地看向我身边那人。   我身边坐着的是周卿言。   我虽早已知道他们相识,却从未听过池郁谈起周卿言或周卿言谈起池郁,他们都是品貌非凡的男子,并且同在官场,说不定会有许多正面对上的机会,是好是坏便不得而知。   我想起来时周卿言问我的那句:你可知靖远侯是谁。   原来他早就知道池郁是什么身份,现在看来锦瑟也已经知晓,只有我一人不知。   五王爷尉迟安奇,靖远侯尉迟郁,池郁。   原来如此。   可是为何锦瑟成了将军与夫人的女儿?   我心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混乱间却难以分辨,只能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沉默不语。   傅夫人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对锦瑟招了招手,笑说:“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又对池郁说:“郁儿,你也是,别傻站着了,快来坐下。”   “好。”池郁颔首,缓缓向我们走来,锦瑟也回过神,比他稍慢一步向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我们身前。   锦瑟除去一开始眼神对上过我,到后面视线便闪闪躲躲,不管看哪里就是没有落在我身上,池郁倒是自然许多,温和地看着坐着的几人,并没有刻意或不自在。   傅夫人拉着锦瑟在自己身边坐下,待池郁坐定锦瑟身边,满面笑容地说:“来,给你介绍个两个人。”她指向周卿言,说:“这位是当朝丞相,周青欢。”又指向我,说:“这位是青欢带来的姑娘,名叫……”   “沈花开。”池郁淡笑接道。   这下轮到傅将军和夫人惊讶,马上又了然地问:“难不成你们早就认识?”   池郁点头,浅笑说:“将军,夫人,花开是我的师妹,也是雨沫的师姐。”   傅夫人惊讶地说:“莫非就是沫儿口中的那位姐姐?”   池郁说:“正是。”   锦瑟被点到了名字,不好再躲躲闪闪,换上笑脸热情地说:“爹,娘,花开就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拉住我的小拇指,撒娇地说:“花开,帮我一个忙好吗?”   这是我与锦瑟之间的小动作。   锦瑟自幼爱与人撒娇,除去言语上的娇嗔,自然还有一些细小动作,拉小拇指便是她每次有事请求我时会做的动作。   以前她总是说:“花开,帮我一个忙好吗?我和师兄出去玩一会,你别告诉爹啊。”   如今她对我说:“花开,帮我转告师父和师母,感谢他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锦瑟说,我是她养父养母的亲生女儿。   锦瑟说,叫我转告师父师母,感谢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锦瑟的意思是,她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女儿。   我突然想起那日听到的话,旁人说将军的女儿是凭着信物才认回去的。   什么信物?   锦瑟却不容我思考,背对着他们的眼里流露出丝丝哀求,说:“花开,好吗?”   只有我一人看得到她眼里的哀求,也只有我一人知道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与她虽不是亲生姐妹,但好歹共处了十六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法拆穿她的谎言。   我说:“好。”   她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说:“花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傅夫人与傅将军对看一眼,笑说:“没想到沈姑娘竟然是沫儿的师姐,实在太巧了。”   我看向周卿言,他脸色如常,没有一丝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问我锦瑟是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女儿,原来是想确定锦瑟是不是傅将军的亲生女儿。那今日呢?他带我来这里是为何?为了让我看到锦瑟顶替了我的身份?为了让我见一见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将军与夫人?还是为了羞辱我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我竟有些头晕目眩,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锦瑟坐回原位,双眼不停打量着周卿言,脸颊染上一层浅粉,说:“原来公子就是当今丞相。”   傅将军闻言挑眉,“沫儿,难不成你与卿儿也见过面?”   锦瑟羞涩一笑,娇声说:“爹,娘,丞相救过我两次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傅将军摸了摸胡子,笑说:“卿儿,你救过沫儿?”   周卿言微微颔首,说:“是。”   傅夫人看了看池郁,又打量下锦瑟,最后笑吟吟地说:“沈姑娘的父母救了沫儿,卿儿也三番两次的搭救过沫儿,这样看来,还真是天生一对。”   锦瑟神情一愣,池郁也怔了怔,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娘。”锦瑟笑得有些勉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这姐姐啊,可是卿儿这么多年头一回带来见我们的姑娘。”傅夫人意有所指地说:“我看啊,好日子也不远了。”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笑说:“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待会她得闹我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我。   如若是方才,傅夫人说这么直白的话我肯定还会介意,只是现在……我完全没有脑子再去考虑其他事情。   一直未曾说话的池郁开了口,淡淡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花开不过是丞相的护卫。”   周卿言云淡风轻地说:“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以后……”意味深长地笑笑,看向我说:“就不一定了。”   池郁看向我,总是带笑的眸里毫无情绪,“是吗?但依我所知,花开认定了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变。”   周卿言神情未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恼怒,嘴里仍笑说:“不会轻易改变,不代表不会。”   锦瑟抓着我的力道加重,干笑了几声,微带不悦地说:“花开,你瞒得真严实,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瞒?   我何曾瞒过任何人任何事?   “将军,夫人。”我不适宜地开口,对傅将军与傅夫人说:“我突然有些不适。”   傅夫人关心地说:“怎么了?要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吗?”   “不用,我回去休息下就好。”   傅夫人看向周卿言,“卿儿。”   “既然如此,我和花开就先走一步。”周卿言起身,说:“改日再来拜访将军和夫人。”   傅将军和夫人点头,“好,你赶紧送沈姑娘回去休息。”   周卿言看向池郁,“靖远侯,傅小姐,改日再见。”   我没再看任何人,十分无礼地离开,一路上周卿言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没有说任何话语。直到我们离开靖远府,坐上了来时的轿子,我才稍微清醒了些,定定地看向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傅将军认回来的女儿就是锦瑟?”   “一个月前,曾在街上无意中看到过。”   “傅将军当日认回锦瑟是凭什么信物?”   “傅家祖传的长命锁。”   我不禁窒息了下,深吸一口气后又说:“你现在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他紧紧地看着我,问:“那个长命锁是你给她的,对吗?”   我在他的紧迫视线下缓缓点了头,“是。”   他轻笑一声,说:“果然,你才是真正的傅雨沫。”   我咬了咬牙,说:“是又如何?”   他微微眯眼,“难道你就任由她冒认你的身份?”   “冒认又如何?”我忍着胸口的郁结,冷冷地说:“我从未想过要找回亲生父母。”以前不想,现在仍是不想。   他闻言微愣,又说:“不要高高在上的身份,不要荣华富贵,不要万千宠爱?”   我想都不想,说:“不要。”   他缓缓笑开,“果然是我认识的沈花开。”他一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温热,“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注意到那日我的黯然了吗?   我几乎仓皇失措地别开眼,说:“谢谢。”   “不用谢。”他顿了下,说:“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五王爷已经在与将军商议靖远侯与傅雨沫的婚事。”   “哦。”我艰难地开口,“他们自小男才女貌,本是天作之合。”   “如果你是傅雨沫,大有可能与靖远侯成亲,而不是来路不明的一个丫头。”   我听得这话再也忍不住,一字一顿地问:“周卿言,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却不以为意,平心静气地说:“只是告诉你,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再也没有和他一起的可能。”   “好。”我冷笑说:“我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们我是真正的傅雨沫,叫他们与五王爷家联姻,叫他们将我嫁给池……”   他握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扯到他怀里,粗鲁地印上我的唇,恶狠狠地磨蹭了下,说:“沈花开,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可笑。”我用袖子用力地擦嘴,说:“我不会和池郁在一起,更不可能和你一起。”   他黑夜般的眼眸变得更加深沉,“我想要的人,绝对不会溜出手心。”   “你以为你是谁?”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卿言,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以后也同样不会喜欢。”   他瞳孔微缩,冷冷地说:“因为池郁吗?”   “不因为任何人,只因为你是周卿言。”我已经不知理智为何物,只知道将心中的郁结通过言语发泄出来,“你是周卿言一日,我便不会喜欢你一日。”   他沉默看着我许久,一手抚上胸口,缓缓地说:“沈花开,我如今才知道,这里痛……是何种滋味。” 67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下来,叫我瞬间清醒,意识到方才对他说了何等残忍的话。   我这样对他,与当初他无情的对待卞紫有何区别?况且看他副这模样,我心里除去内疚外,竟隐隐有些抽痛。   “对不起。”我低声地说:“刚才的话并不是真心的,我只是,只是现在十分乱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何,只要对着你就容易动怒。”   “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你,真的。”   他苍白着一张脸,眼中露出凄惨之色,“你现在说这些,是在安慰我吗?”   “自然不是。”我连忙摇头,咬了咬唇,说:“即使你不信我还是要说,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不是。”我又赶紧否认,“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还是不喜欢我。”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还是说不喜欢我。”   “不,不是。”   “那就是喜欢。”   “……”   他笑了下,如阴天时突然露出的阳光一般豁然开朗,“好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见他终于摆脱了凄迷神态,这才松了口气,说:“你明白就好。”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的无感到厌恶,再从厌恶到习惯,最后从习惯到一起共患难的信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我不懂,至少现在不懂。   “我遇上你的时候,刚从山上下来不久。”我盯着他,不知为何竟想把一切都告诉他,“我生日那天,娘亲告知了我一个秘密:我并不是她和爹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十六年前在芦苇地里捡来的,他们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一养便是十六年。”我回忆起从小到大的日子,那么多日日夜夜,一晃眼全过去了,“十六年里,爹教我武功,娘教我学习草药,爹知道我喜欢看书,每次都从山上带许许多多的书给我,由我看个够,娘虽然不赞同,却从未阻止过我。”   “爹和娘对我很好,让我衣食无忧,无忧无虑地长到这么大。”我指着自己,说:“这一身武功,是他们给的。这条命,也是他们救得。”   他眨了眨眼,表示赞同。   “若说有遗憾的地方,便是爹和娘自小与我不是非常亲密。”这是我从小到大都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说出来,还是让我心头浮上缕缕苦涩,“我原以为锦瑟从小活泼可爱,和爹娘自然要亲近些,直到后来娘告诉我身世的事情,才意识到,我与他们不亲,只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我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如果我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是不是就会与他们亲密些。如果我遇上了亲生爹娘,他们对我是否会这般宠爱。但我又想,如果他们像爹和娘一样,我又该怎么办?”我笑笑,说:“这样的感觉,此生有一次就够了。”   他没有接话,眼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心疼,叫我心里莫名一颤。   “我……我曾经梦到过傅夫人。”是的,是傅夫人,而不是娘亲,“在戚梦瑶跟我说了当年的事情后,我梦到了那日她抱着我的情景,梦到了男童死在她剑下的逼真画面。我以为那不过是受了那段故事的影响,现在才知道,当年我就是她怀里的女婴。”   “我从没想过我会是将军的孩子,也没想过那条长命锁会有这么大的来头,更没想过的是,锦瑟会拿着它与将军认了亲。”我不禁苦笑起来,“锦瑟从小除去任性贪鲜以外,并没有其他大毛病。可我却忽略了,大毛病都是由小缺点导致而成。”   “我现在十分懊恼当时为何不拿回长命锁,如果拿了回来,她也不至于犯下现在的错。”我脑中闪过她哀求的眼神,苦意更甚,“当初她哀求我将长命锁给了她,现在哀求我不要拆穿她的身世,到后面,她还会再哀求我什么事情?”   “但不论以后怎样,刚才我无法去拆穿她。将军与夫人刚认回‘亲生女儿’,肯定十分欢欣,若突然告诉他们那是冒充的,他们该如何自处?狂喜又突然发现自己被骗?若是那样,锦瑟的下场不得而知。”   “我当了她十六年的姐姐,虽谈不上感情多么的深,却也无法置她不顾,而且爹娘对我有救命与养育之恩,她出了什么事情,爹和娘怎么办?”   他思前忖后,问:“你的意思是就放任她不管吗?”   “当然不是。”我摇头,说:“我想过了,先听她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上山去告诉爹娘,与他们一起商讨后再决定怎么样告诉将军与夫人实情。”   “你这样考虑十分周全。”   “这是我在你身边学到的东西。”我说:“不论自己的情绪如何,都不能冲动而影响到大局。”   他叹了口气,说:“原来跟着我还是有好处的。”   “自然。”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问:“害怕和他们相认吗?”   我沉默良久,慢慢地说:“怕。”   怕他们觉得锦瑟比我更为可爱,怕他们接受不了我才是真的傅雨沫,怕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弥补过去十七年的相处。   我早已学会不去在乎他人的态度,却原来心底还是渴望,能有人待我像爹娘待锦瑟那般宠爱。   “不要怕。”周卿言轻轻地拉扯我的长发,语气里有着让人安心的沉稳,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突然就镇定了下来,不知是因为他难得的温柔,还是因为这种时候有人能坚定的表示会支持我,“嗯。”   轿子里的谈话告一段落后,我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方才对他说的话似乎带走了不良情绪,叫我的心情平稳了许多。   周卿言与我一起回了院子,打算叫上阿诺一起用午膳,谁知刚到院口便见玉珑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见我们时脸上流露出“得救”的神情,急忙说道:“主子,花开,不好了,子逸少爷与阿诺打起来了!”   我与周卿言对看一眼,马上跑进了院子,不出所料地看到阿诺与周子逸扭打成一团。此时看来是阿诺占了上风,压在周子逸身上狠狠挥拳,可他脸上也有大块淤青,表明周子逸也没有手下留情。   “住手。”周卿言大喝一声,震得那两人动作一顿,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哥哥。”周子逸的眼眶立刻蓄满泪水,委屈地扑到周卿言怀里大喊,“你要帮我主持公道!”   反观阿诺,眼眶虽然泛红,依旧昂着头,不让泪水落下。   周卿言冷静地推开周子逸的身子,来来回回看了两人几眼,冷漠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子逸连忙说:“我今日不过是好心送了点心来给阿诺吃,他却不领情,不仅将点心打翻在地,而且说那是狗吃的东西!”说罢扯了扯周卿言的袖子,说:“那点心可是哥哥最喜欢吃的芙蓉香玉糕,怎么会成了狗吃的东西?”   好一个周子逸,这种阴招用的实在顺溜,若非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早已知情的周卿言,他人定会被他利用,服服帖帖的狠制阿诺一番。   周卿言没有做声,看向阿诺,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诺恨恨地看了周子逸一眼,倔强地说:“你要是相信他说的那些话,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笨阿诺。   我说:“阿诺,照实说。”   他看着我,扁了扁嘴,说:“他,他一来就骂你,骂得十分难听,我一气之下就打翻了糕点,他故意踩了几脚再递给我叫我吃,我一气之下就说‘这种狗吃的东西你自己吃好了,不用给我。’”   玉珑在一边补充说:“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是的,哥哥,我没有骂她!”周子逸无辜地说:“她是哥哥喜欢的姑娘,我怎么可能骂她?完全是这小子栽赃陷害我!”   “子逸。”周卿言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从今日起,你不准再踏入这里一步。”   周子逸瞪大眼睛,“哥哥,你怎么会……”   周卿言淡淡地说:“我说的话你听到了。”   周子逸眼泪直直滚落,不敢置信地说:“哥哥,你怎么会这样对我,明明不是我的错!”他回头恨恨地指着阿诺,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给我记着!”接着愤愤地跑开。   周卿言走到阿诺身边,俯身摸着他脸上的淤青,问:“疼吧?”   阿诺缩了下身子,胆怯地看着他,说:“不疼。”   周卿言皱眉,说:“都青了还不疼。”   他拉过阿诺的手,牵着往屋里走去,“我替你擦药。”转头对玉珑说:“替我拿些消肿的药膏来。”   玉珑虽然一脸疑惑却恭敬地说:“好。”   阿诺不住回头看我,眼里有着疑惑和求救,“花开……”   难不成是在怕周卿言报复他?   我不禁笑了起来,上前牵住他另一只手,说:“吃过午饭了吗?”   他一谈起吃的便眉飞色舞,“没呢,刚准备去厨房偷点好吃的!”   周卿言挑眉,凉凉地说:“偷?”   阿诺连忙噤声,一会后又说:“就是,就是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说罢求救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暗笑,说:“你前几日不是想吃醉仙楼的叫花鸡吗?”   阿诺连连点头,“嗯!我想吃!”   周卿言接过药膏替他细心地擦了起来,淡淡地说:“我待会带你去吃可好?”   阿诺愣了下,征求似地看向我,见我颔首后欢喜应说:“好!”   周卿言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说:“还想吃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白玉坊的翠玉丸子!”   “好。”   “还有,我想想,就是那个鸣柳院的百香珍骨煲!”   “阿诺。”   “啊?”   “鸣柳院这地方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门口守卫的大哥!”   “那地方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太小了。”   “小就不可以去吗?”   “是。”他缓缓看了我一眼,对阿诺说:“好男人都不该去的地方。”   我似乎猜到那是个什么地方了。   阿诺还在好奇地问为何不能去,周卿言则顾左言他,将他带到了别的话题,两人一来一往,温馨的叫我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或许,这样就很好。   只是这样的时光再美好,也无法忽视应该到来的事情。   我那日没有立即拉住锦瑟询问个究竟,是因为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即使我不找上她,她也会忍不住来找我。   果不其然,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张纸条,约我下午在一处寺庙内相见,落款清清楚楚写得是“傅雨沫”。   我向玉珑打听了去路,独自一人赴约,等到了庙外有一名长相普通却穿着精致的少女迎上,问我可是“沈花开”,待确认身份后领着我进了庙里一处偏僻的厢房内,随后立刻退下。   厢房内站着一名娇俏少女,正是一直任性不懂事的锦瑟。   我还未开口,便见她小跑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地说:“花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充你的!” 68   她从开始就一直哭,边哭边说:“花开,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怪我。”   我看着面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心里无可抑制地浮上悲哀。   若是以前那些芝麻大的小事,我完全可以豁达地说:“不要紧,下次别再犯就好。”但如今是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可以改变我与她甚至他人生活的事情,我又如何能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我只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抛下爱她宠她的爹和娘,去认两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做父母?爹和娘知道这件事情后情何以堪?   她却不给我机会,一把抱住我的腿,梨花带雨地说:“花开,不是我故意拿着长命锁去认的亲,一切都是巧合,不怪我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地说:“你先起来。”   她不住地摇头,死死地抱着腿,说:“除非你原谅我,不然我不起来。”   “锦瑟。”我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说:“你已经十六了,不再是小孩子,应当对你说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起责任。”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你在怪我,对吗?”   我十分认真的告诉她,“是,我怪你,怪你为何这么莽撞,怪你竟然不顾爹和娘的感觉,怪你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泪珠滴滴滚落,掉在衣领上染湿了布料,“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没有想到啊。”   我扶起她的手,说:“你起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才起身,拿出帕子擦去泪水,抽抽搭搭地说:“那日我与你分开后,没过几日就随师兄上了京城,师兄带我去见了他的娘亲,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是五王爷的儿子,虽然只是侧妃庶出,但依旧身份尊贵。后来又知道,原来他娘亲和爹娘是旧识,师兄从小身体不好,他娘便将师兄送上山,请爹教他武功,娘则帮忙调理身子。”   我记得池郁刚上山时确实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当时娘还天天煮草药给他喝,到后面他留在山上的时间越来越少,药也是几乎没有再喝。   原来爹和娘早就知道池郁的身份。   她不再哭泣,眼眶还是十分红肿,“后来师兄带我去见了五王爷,向他说了想与我定亲的事情,五王爷没有反对,却不许师兄娶我为正妃,只准师兄纳我为侧妃,师兄不满,带着我去各种场合认识各种人,就是想昭告天下我是他心仪的女子,然后便认识了傅将军与傅夫人。”说到这里委屈地看向我,说:“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亲生爹娘,真的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何时知道我不是爹和娘亲生的事情?”   她说:“你可还记得我们幼时玩捉迷藏,我玩着玩着就不见了的那次?”   我点头,“记得。”害我一人在平常玩的地点苦苦找了两个时辰,回去后却见她跟在娘身边撒娇,自此后我再也不和她玩这个游戏。   “那日我不守信,没有在定好的地点内藏,而是躲到了爹和娘房间的柜子里,然后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到醒来时,就听到爹和娘在说你的事情。”她回忆说:“等到他们发现我时,我已经听到了娘说你并不是她亲生的事情,娘叫我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并叮嘱我,即使与你不是亲生姐妹,也要待你如亲生姐妹。”   我心里有淡淡暖意浮上,爹和娘……还是疼我的,对吗?   “我认识傅将军与傅夫人是因为师兄,后来他们见我年龄与傅雨沫……”她偷偷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与他们的女儿差不多大,更是十分喜爱我,尤其傅夫人,怕我一个人孤单,经常找我出去喝茶聊天。”   “一个月前,我陪傅夫人一起上山拜佛,也是这座寺庙。”她吸了吸鼻子,说:“那日我与夫人照常上香,却遇到有人想要刺杀傅夫人,慌乱间不小心伤到了我,在我肩膀上深深划了一道。等将那人抓起来后,夫人连忙带我进屋包扎,然后,然后便看到了我脖子上的长命锁。”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夫人当时问我,这条长命锁是从哪里来的,我一时没回过神,就说是自小就带着的,等到我意识到要改口时,夫人抱着我便开始哭,说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我了,难怪会这么喜欢我,原来我是她失踪多年的亲生女儿。”   她抱住我,大哭着说:“我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将军和师兄就带着人来了,一听夫人的话,将军也开始哭,拿着长命锁认定我就是他们的女儿。”她不断地说:“花开,我想否认的,我想告诉他们这条长命锁是你给我的,可是那种情况下,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口。”   我呆呆地听她描述那日的场景,眼前似乎看到了傅将军与夫人喜极而泣的样子,本以为死了的女儿突然出现,是谁都会被慢慢的喜悦给覆盖,只是他们未曾想到,他们喜欢的这个少女,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她还在哭,似乎想把这些年的眼泪都流光,“我也曾想告诉师兄实情,但我怕他骂我,怕他讨厌我,而且将军和夫人已经带我去见过圣上,圣上正打算封我为郡主,如果告诉他们我不是真的傅雨沫,我会是欺君之罪。”她害怕地抖了抖,“花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任由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说不出任何一句安慰她的话。   明明是我的亲生父母,却被她冒认了去,虽说是阴差阳错下导致的结果,但也叫我非常不是滋味。又或者说,我可以原谅她怕事不敢说出事实,却不会允许她一直骗着他们。   我……也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会待我如何。   “锦瑟。”我拍拍她的背,将她从怀里拉出来,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眼珠子滚了滚,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我与她认识这么多年,话里什么意思自然一清二楚。她从小便是这样,做事冲动且不计后果,以前在山上还好,至少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现在惹上这样的事情,又岂是一句“不知道”能解决的了?   这次我不会再纵容她。   我从未如此严肃的对她说过话,“锦瑟,这次我不会帮你。”   她闻言诧异地瞪大眼睛,泪水迅速蓄满眼眶,可怜兮兮地说:“花开,你想眼睁睁地看我去死吗?”   我摇头,说:“不想。”   她眼中闪过喜色,说:“那你帮我保密好不好,就当不知道……”   “我不会隐瞒这件事,因为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即使我不与他们相认,也不希望你去欺骗他们。”   她跺了跺脚,“可是他们很喜欢我,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会很伤心!”   我皱眉,说:“你如何知道他们不会喜欢我?”   她胆怯地看了我几眼,喏喏地说:“你从小就那么安静,跟大家又那么疏远,他们当然会更喜欢我。”   锦瑟说得是实话,但不代表她可以享受本该属于我的亲情,“即使这样,你也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才是。”   她忽然蹙眉,有些不耐地说:“我爹和娘救了你的命,而且将你抚养到这么大,你让我一下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会,说:“这才是你心里想的,是吗?”   她见我这样气势又弱了下去,低声下气地说:“花开,就这件事,这件事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他们,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   “锦瑟,我不会答应你。”我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说:“爹和娘对我是有恩,却不表示我要用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还。”   她语噎,甩了甩袖子说:“那你想怎么样?跑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是假的傅雨沫,你才是真的吗?”又嗤笑一声,“害死我是不是就高兴了?”   我不禁有些发怒,冷冷地说:“还是你以为这一切都该属于你,即使是我的也该属于你?我跟你抢属于我的东西反而是我的过错?”   她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当下愣住,随后哭着说:“不是,我不是这样想的。”   “最好不是。”我此刻已经没有同情她的心情,淡淡地说:“过几天我会上山去找爹和娘,向他们说清楚此时,到时候再商量如何告知傅将军与夫人,同时也能避免你遭受质问。”   她明显还有话要说,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我正想告诉她阿诺在丞相府的事情时,突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声响,当下眼神一凛,飞也似地跑去打开门,只是门外空空如也,除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   难道方才真是我听错了?   锦瑟不明所以地探头,“怎么了?”   “没事。”我关好门,说:“阿诺现在正在丞相府。”   她没有什么反应,“哦”了一声,随后又问:“花开,你和丞相是怎么一回事?”   我警告说:“你已经有师兄了。”难道还在挂念周卿言?   她皱了皱鼻子,说:“可你不是喜欢师兄吗?”她狡黠一笑,“不然我将师兄和将军女儿的身份还你,你把丞相让给我?”   我瞬间沉下脸,冷声说:“锦瑟,你不要异想天开。”我没有追问她从何得知我曾经喜欢池郁,又或者是我掩饰太差,他人早已看出我喜欢池郁,我自知她现在的要求蛮横无理,若她不是锦瑟,我说不定早已将她扔了出去。   她连忙吐了吐舌头,故作轻松地说:“玩笑而已啦。”   “这种事情,玩笑也不可以。”我再一次强调,“你若辜负师兄对你的一片情意,我绝不会饶了你。”   她嘟哝了几句,“是吗?我为什么总觉得师兄对你比对我好。”   她总是这样,从不会看到自己得到了什么,总是贪恋别人拥有的东西。“你要是永远只看得到他对我的好,而无视他对你的关怀体贴,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撇了下嘴,有些不耐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先回去了,改日上过山后再来找你。”   “好。”   与锦瑟道别后我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大街上逛了逛,给阿诺买了些好玩的东西。等回到丞相府时,正见玉珑在门口看着远处,脸上有着恋恋不舍的神情。   我上前,问:“玉珑,你站在这里干嘛?”   玉珑见到我时神情一亮,随即又埋怨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主子刚走。”   刚走?“他去哪里了?”   玉珑不断揪着手中帕子,担心地说:“听说是罗州那边出了洪灾,皇上派主子带领人去那边建堤,情况十分危急,所以马上收拾东西就赶着上路。”   我立刻说:“他们去哪里?我现在赶上去还来得及。”   她叹了口气,说:“主子叫我转告你,这段时间好好待在府里休息,安心等他回来。”   我知他是体谅我近日心情烦躁,不希望又跟他长途跋涉出远门,只好点头,说:“好。”   这样也好,这段时间先带阿诺在京城玩玩,等他回来后再请示能否带着阿诺一起上山探望爹和娘。   我和玉珑,乃至丞相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很快就会办好事再回来,只是半个月过后仍了无音讯,正当我怀疑是否出了事情时,马力穿着一身丧服似的白衣回到了府里,在我面前重重跪下,黝黑的脸庞满是悔恨与泪水。   他说:姑娘,我该死,我没有保护好主子。 69   我同时认识路遥与马力两个人,路遥冲动鲁莽,做事一般动作比脑子快,相比之下马力沉稳许多,外表虽粗犷,考虑事情却十分周到,更不会咋咋呼呼随便乱说话。   如今马力跪在我身前对我说,他没有保护好周卿言。   我只愣了一瞬间,便马上说:“你先起来。”他的主子是周卿言不是我,对我跪下实在有些承受不起。   马力低头,不肯起身,“姑娘,你惩罚我吧,就算是死我马力也心甘情愿。”   我看了眼玉珑,她立刻上前扶起马力,“马力,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马力这才起身,眉眼间满是悲痛,“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保护不当,主子也不会,也不会……”   玉珑捂住了嘴轻呼一声,催促说:“主子到底怎么了?”   马力一手摸去眼泪,低声说:“主子,主子被洪水冲走了。”   我眼前晕眩了下,一手扶上桌子稳住身子,脑中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玉珑已在一旁哭了起来,不住地拍打着马力,“你是怎么当护卫的,连主子都保护不好!”   马力咬紧牙关,强忍着悲痛,说:“是我不好,我该死。”   “玉珑。”我示意她停手,让我与马力好好说话,“你冷静些,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马力稍微平静了下心情,说:“主子奉命带人去罗州建堤抵御洪水,刚去时洪水太猛,根本无法建堤,只好先以沙袋防御,再带人安置好灾民,并派人在洪水肆虐的地方守着,想等合适的时候着手施工,等到十天前,情况终于好了点,于是主子派了几百人开始建堤,谁知施工第三天的时候洪水突然加大,冲走了原先建好的堤基不说,更冲走了几十名工人。主子那时正在一旁监工,见到他们被冲走后立刻和大家一起上前救人,正当这时,主子发现上游冲下一名幼童,不顾凶猛的洪水便去救那孩童,等他将孩童救起交到我手里时,他却,却被洪水冲走了。”说到这里,马力一脸悔恨的泪水,说:“如果当时我抓住了主子,他就不会被洪水冲走。”   我能理解马力为何如此后悔,却也能想到当时的情形有多危急,毕竟天灾人祸,非人力能轻易抵抗。   可我不信周卿言这样就死了,不信。   我握紧微微颤抖的手掌,镇定地问:“派人去找了吗?”   “出事之后就派人去找了,沿着洪水下去的地方一直找,两岸都找,可到现在也没消息。”他接过玉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鼻子,说:“皇上如今又派了人过去,一边治理洪水,一边继续去找主子,所以先叫我回来安心等消息。”   听他这样说,就是还没找到尸体,只是为何我提着的心却还是不曾放下?“马力。”   他打起精神,说:“姑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告诉我他在何处被洪水冲走,我要去找他。”我看向玉珑,说:“玉珑,帮我简单地收拾点些日常要用的东西,我马上就上路。”   马力连忙说:“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留在府里跟在阿诺身边,必须寸步不离,别让周子逸靠近他。”我和周卿言都不在丞相府,周子逸肯定会找各种机会去欺负阿诺,若马力在阿诺身边的话倒还可以约束下他,毕竟马力是周卿言最信任的护卫。   马力一愣,问:“阿诺?”   “嗯。”我说:“你保护好阿诺,周卿言回来时好向他交代,保护不好,他回来你也难逃一死。”   马力马上会意,点头说:“好,我会照姑娘说的去办,一定保护好阿诺。”   “你去画张地图给我,我待会就启程。”   “好。”   “还有……”   “姑娘还有何事?”   “你为何第一个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在罗州时主子告诉过我,今后要将姑娘当成主子一般来对待,你和主子,并无区别。”   我苍白地笑笑,说:“好,你去吧。”   马力和玉珑离开后,我还未喘上一口气,阿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手拉住我,担心地问:“花开,你脸色这么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抱住阿诺,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说:“阿诺,你喜欢周卿言吗?”   阿诺点头,说:“一开始知道他是周子逸的哥哥,十分不喜欢,但后来发现他挺好的,不管对你还是对我。”   “嗯。”我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是周卿言当初与杨呈壁谈话的内容。   他那时想取得杨呈壁的信任,与杨呈壁一起聊起往事,他乱编乱造,说自己的弟弟死于洪灾,现在可好,他去治理洪水,反倒被水冲走,正应了他当时的那番话。   果真是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吗?   我又想起那晚在扬州时四人一起去算的命,那贪图钱财的算命先生说过周卿言在二十四岁那年会有大灾,而周卿言今年正满二十四。他也说过我害人不浅,我周遭的人总要遭遇些磨难,更甚者非疯即死。   难道周卿言之所以会遇上大灾,是因为我在他身旁的缘故?   这个念头刚浮上便被我狠狠甩开,我依稀记得杨呈壁那日愤怒的斥责: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哪能出了灾祸就怪别人。   现在根本不是纠缠于这个的时候,而是应该赶快上路去找周卿言。   “花开。”阿诺探出头来,安慰地拍拍我的背,“不要烦恼了,事情都会解决的。”   我不禁莞尔一笑,“是吗?”   “当然。”他理所当然地说:“花开这么厉害,武功这么好,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我笑了笑,说:“但愿如此。”但愿我能早日找回周卿言,但愿他平安无事,但愿在他失去那么多的亲人后,还能有时间与弟弟相认相处。   马力进来,将画好的地图递给我,标明了去路以及到达地点,“姑娘,快马上路的话三天就可以到罗州,到时候你若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罗勇罗大人,就说你是丞相府的人,他与主子是旧识。”   “好。”我接过图纸,细心叠好放进怀里,将阿诺推到他身前,说:“阿诺就交给你了。”   马力郑重地点头,“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阿诺。”   阿诺疑惑地看着我,“花开,你要出去吗?”   “嗯。”我摸了摸他的头,“你跟在马力身边要听话,不准乱跑,知道吗?”   “好。”他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愣了下,笑说:“很快。”只要找回了周卿言,我就马上回来。   他乖巧地说:“我等你回来哦,带我去吃更多好吃的。”   “嗯,一定。”   这时玉珑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我一个包袱,说:“里面有两套换洗的衣裳和一双鞋子,还有五十两银子和一百两银票。”又递给我五十两黄金,“这些你放身上,以防意外。”   我并不推辞,通通接过,说:“好,谢谢。”   马力说:“我已经替姑娘准备好了马,直接可以上路。”   我将包袱背上,拿好剑,说:“好,我现在就出发。”   “等下。”玉珑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祈求地说:“花开,你一定要把主子带回来。”接着别开脸,低声哭了起来。   我看了看面前的三人,似承诺那般说:“我一定会带他回来。”   接下来不再废话,直接上马赶路。   我从接收了马力的消息到骑马上路,这其中的时间并不长,脑中想的事情虽混乱却也不多,到最后只汇成了短短的几个字:我要带周卿言回来。   丞相府还需要他来坐镇,周子逸和害人的管家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阿诺也需要他带人来帮他恢复记忆。   至于我……我与他签了三年契约,现在一年都未到,他又怎么可以单方面毁约?   所以我一定要将他带回来,让他把未做完的事情全部都做好。   马不停蹄赶了两日,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赶到了罗州附近的一个襄余城内,襄余城虽没有直接受到洪灾祸害,却还是间接受到影响——附近许多被洪灾祸害的村庄和小镇里的人都赶往襄余城避难,以求得安身之处。   我牵着马在路上找寻可以住宿的地方,但一连问了四五家都没了空房,等问到第六家时,小二总算说还有两间空房,替我将马安置好后给了房门钥匙,领着我上了房间,路上边告诉我,这一个月内镇上所有的客栈几乎日日爆满,若我再晚来一刻,房间说不定就被人定走了。我在房内休息了一会后下楼用饭,这里人也十分多,几乎都是五六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其中有许许多多瘦骨伶仃的孩童。   我刚找了位子坐下点好菜便见门外有几名男子进来,为首的中年男子一看便是练家子,大手一挥,霸道地说:“这家客栈我们包了,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去,除去住宿吃饭的钱外,每人再退你们一两银子。”   这样的仗势,一看便知是富家公子或官场之人的气派,正如我第一次听到周卿言的声音时,他的手下也是这般气魄的包下整座楼,只供他一人用餐。   只是洪灾泛滥,附近居民居无定所,这种时候搞这样的排场是否有点不适合?   “慢着。”我叫住了那些正欲起身离开的人,说:“你们坐下。”   他们看了看我又看看门外的人,小声地说:“姑娘,你也走吧,这些人不好惹。”   我自然知道这些人不好惹,只是总归有些事情叫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们现在走了,晚上要住哪里?”   他们对看了几眼,说:“看吧,找间破庙挤一挤。”说罢搂紧了怀中瘦小的女童,“姑娘,我们没事的。”   我皱眉,守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说:“你没看到这些人都没地方住吗?”   男子沉声说:“我们公子今晚要住这里,闲杂人等不能在此。”   我笑了一声,“好大的派头,你们公子莫不是是菩萨下凡,不能与凡人同住。”   “你!”中年男子横目看我,“你如果恶意阻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灾民四处游荡,好不容易找了住宿的地方,你们倒好,一来就要赶所有人出去。”我起身,将桌上的剑拿起,“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不能过了我这关。”   中年男子闻言黑下脸,“好,你挑衅在先,就别怪我欺负女流之辈。”   他正欲拔剑之时,一只雪白纤细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随后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进门,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礼貌地说:“方才是他太过鲁莽,请姑娘见谅。”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继续住下了吗?”   “姑娘。”少女不比中年男子那般强硬,软声说:“我家公子此次出行是有要事在身,让这些人出去也是无奈之法,若这些人中有不轨之徒伤到了我家公子,到时候耽搁的就不止一晚上露宿可以相比的了。”   这般说来,似乎真有苦衷,只是比起那几个孩童来,这个原因不足以让我接受。   我说:“既然这样,你叫你家公子去包个破庙,肯定无人打扰。”   少女笑容一僵,又笑说:“姑娘真爱开玩笑。不如这样,我补给每人二两银子,孩童每人再加二两,这样可好?”   我看向对面的女童,温和地问:“小妹妹,你是想要银子,还是坐在这里好好的吃顿饭,晚上再睡在暖和的被子里?”   女童怯生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姐姐,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床了,娘说家被水冲走了。”   她娘连忙捂住她的嘴,眼里露出无奈之色,“小孩子胡说,姑娘们不要介意。”   少女闻言心软了下,和颜悦色地说:“姑娘,我家公子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见到他们这样自然也于心不忍。这样可好,我先去请示我家公子,再回来告诉你如何解决此事,好吗?”   我原以为她与那中年男子是一路人,定会蛮横到底,非将所有人赶出去才罢休,听她这样说反而惊讶了下,点头说:“好。”   少女出去半晌,回来后笑说:“各位,我家公子说大家可以继续用餐,但可否替他腾出一张空桌?”   众人纷纷点头,自发的空出一桌,可眼神仍直勾勾地看着少女。少女似乎是个见惯大场面的人,饶是如此也十分自在,嫣然一笑说:“至于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你与他坐在一桌。”   我挑眉,“为何?”   “姑娘马上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门口走进一名男子,相貌俊秀,一对凤目斜入鬓角,黑发以白玉冠束起,一袭月白色长袍干净清逸,红唇齿白比女子还要美丽三分。   他此刻正唇畔含笑,一脸温和地注视着我。   那人正是那日在靖远府一别后便没有再见的池郁。   许是我这次出行心事过重,见到他除去惊讶外便没有其他感觉,淡笑着打了招呼,“原来是师兄。”   厅内众人早已看他看得出神,他却视若无睹,直直走到我身前,垂眸笑说:“梓言跟我说有这样一个人在里面,我一猜便猜到了你。”   原来那少女叫做梓言。   我笑笑,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在空出的桌子旁坐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奉命去罗州办事。”   我马上想到马力说过,皇上又派了一个人去罗州治水以及……寻找周卿言,“原来是你。”   他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半垂下眼睑,说:“嗯。”   “他的事情我听说了。”他顿了顿,说:“不要担心,他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嗯。”   “你这也是要去罗州吗?”   “嗯,”我点头,“我想去找他。”   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不如和我一起上路。”   我摇头,拒绝说:“不了,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好打扰你。”   “你说得是什么话,我此次去罗州也是要找他的。”他轻叹了声,说:“你一个人去找,力量小,耗得时间也长,与我一起的话就能省下许多时间,也能更快找到他在哪里。”   我思索了下,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点头说:“好,我与你派出的人一起去找他。”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到眼底。   我明明注意到他有些低落,但仍什么都没有问,我与他的关系自我下山后本该断掉,是我还恋恋不舍地保留那份回忆,到如今我与他的生活几乎完全没有交集,或许真的已经到了抛弃回忆的时候。   接下来两人并未多说什么,一起叫了饭菜,一起用过饭菜,随后我回了房间,洗漱好便躺下休息,不知不觉中堕入了梦里。   梦里还是少年的池郁远远地看着我,并没有说一个字,却叫我感觉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哀伤,我想跑过去追问他为何这样难过,他却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我四处搜寻着他的踪迹,周卿言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十分绝望地问我,“沈花开,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他那么的绝望,叫我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连连点头说:“不,我不讨厌你。”   可他没有任何改变,依旧用那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像池郁那般,越走越远。   不,我不要他走,他不能走。   我连忙追上去,但他消失的极快,马上就变成只能看见远处的一个黑点,我不断跑着追着,嘴里大喊着,周卿言,你别走。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可眼前的他满身肿胀,肤色惨白发青,眼眶充满血丝,分明是一具尸体的模样。   “不,你别死!”   我大喊一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一摸额头已满是汗水。我用力地呼吸,不住地喘着粗气,脑中却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梦境。   那样的梦,好可怕。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我立刻警觉地问:“谁?”   门外人声音低沉,有一种叫人安神的温柔,“是我。”   我自然听出是池郁的声音,穿好衣裳后开了门。门外的他衣衫整齐,并不似刚起来的样子。   我抬头,问:“师兄,怎么了?”   他不说话,伸出手指拭去我额上的汗水,轻声问:“做恶梦了?”   我想到方才的梦里,他异常悲伤,再抬头看看他,总是温柔的笑容里似乎也藏着一丝悲伤。   莫非他发现了锦瑟还惦记着周卿言的事情?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吗?”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还有,你总是让我站在你的门口。”   我连忙请他进屋,点上蜡烛后在屋里坐了下来,“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干脆在处理事情。”他轻抿唇瓣,问:“方才……你梦到周青欢了?”   我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他说得是周卿言,慢慢地点头,说:“嗯。”   他眼中若有似无地闪过悲凉,随后又恢复正常,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一般,“那日在靖远府,他说你是他的……”他停住,没有再继续。   我摇头,说:“你别听他瞎说。”   他眼睛亮了些,但片刻之后又暗了下去,说:“你定是在乎他的吧,不然怎么会出来找他。”   我皱眉,说:“师兄,他是我的主子,我去找他是应该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是吗?”   “自然。”   他伸手揉了揉我额前的发,叹气说:“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师兄呢?”我反问:“你变了吗?”   他眼神空了下,极其无奈地说:“我吗?或许变了,或许一直没变。”   我见他这样,心底隐隐不是滋味,“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低低地说:“嗯。”   难道他真的知道了锦瑟的事情?“是……是关于锦瑟吗?”   他轻微蹙眉,精神恍惚地说:“算是吧。”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喜欢锦瑟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她宠爱她,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会难过,只是感情的事情,实在强求不来。“师兄,没事的,你那么好,肯定会遇上珍惜你的女子。”   他闻言微愣,随即莞尔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啊?”难道不是这件事情?   “莫非你以为,我是为了锦瑟的三心二意而伤心?”   这下轮到我愣住,难道不是吗?   “我和她好歹认识了七年,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凤眸半阖,淡淡地说:“我不过觉得,她喜欢这样,便由她去了,反正只要…….”他没有说出什么,只叹了口气,“就够了。”   反正只要她最喜欢的人是他吗?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师兄,别难过了,她不懂得珍惜,总会有人懂。”   他看向我,眼里悲伤更甚,一如梦境里那样,“花开,你是唯一一个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的人。”   我极为认真地说:“你也是唯一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的人。”他给我的温柔太多,在我前十六年的时间里留下了很多温暖的回忆,让我无法忘记,也总是不愿意去忘记。   池郁浅浅地笑开,棕色的眼眸漾上层层笑意,“我记得你总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玩耍。”   “嗯。”   “也记得你受伤之后永远都不会哭,也不会喊疼,只会默默地躲回房间。”   “嗯。”   “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刻木雕,只是从来都不刻人,”   我迟疑了下,说:“嗯。”   他从怀里拿了样东西出来,细长的手指一点点的抚摸着,低低地说:“这是你替我刻的木雕。”   “……”我知道他肯定发现了这个木雕,却没想到他竟然随身携带,“嗯。”   “我……难过的时候会看着她,想象你就在我身边,或许面无表情,或许沉默不语,但至少在我身边。”他垂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木雕,淡淡地说:“花开,你替我雕这个,至少代表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对吗?”   我沉默许久,说:“嗯。”   即使决定不再迷恋他,即使决定抛弃那些回忆,即使与他以后只做师兄妹,却也无法否认,他对于我来说,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抬眼,清澈的眸里欣喜与哀伤共存,在我未反应时又轻轻地抱住我,低声喃语:“若时间能够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70   我只愣了一瞬间,便推开他的身子,冷静地说:“不论好事或者坏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间不可能重来一次,所以我们只能接受。”   他怔怔地看着我,“若是十分后悔的事情呢?”   “师兄,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说:“若有后悔的事情,能弥补就去弥补,而不是沉浸在后悔之中,意志消沉。”   就像我后悔当初将长命锁留给锦瑟,现在就决不允许她继续犯错一般。   现在总是比过去重要。   他轻叹着摇头,“你总是看得比我明白。”   他伸手想抚摸我的脸,却在半路中停下,幽幽地看着我,说:“花开,你喜欢他吗?”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本以为会十分果断地说出“不”这个字,却不知为何呆了一下,脑中迟迟得不到答案。   我喜欢我周卿言吗?   池郁的眼神暗淡无光,唇边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你这样是默认了吗?”   “……不。”   他听到这个字时眼睛一亮,却在我说出下面的话时面如死寂。   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周卿言,若说喜欢,为何不像当初意识到自己喜欢池郁时那般明朗和确定?若说不喜欢,又为何听到他遇难的消息时,整个人会有快要晕阙过去的感觉?   他是除去池郁外在我生命里留下最深痕迹的男子,我却疑惑自己对他是何种情感。   池郁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起身笑了笑,说:“我突然有些困了,想先回去休息。”   我送他到门口,说:“师兄,一切都会好的。”   他不再有异样,笑容如春风般温和,说:“嗯。”   送他走后,我靠在门上久久的沉默。   池郁与平常不一样,非常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是指在山上时的低落难过,更指他对锦瑟以及我的态度。   我认识池郁七年,在山上的六年里,两人属于不经常相处却拥有一份小默契的状态,这份默契不含任何男女间的暧昧,有的或许只是兄长对于妹妹的关怀和照顾。   这份温暖是那个时候的我最欠缺和最渴望的,所以如积月累,温暖产生了变化,衍生成了我对他的爱恋。这份爱恋被我压得很小很小,因为我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锦瑟。   他会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却不会亲吻我的长发,这就是他待我与锦瑟间的区别。   我早已认定他属于锦瑟,所以从不曾奢望他的回眸,也不敢去和锦瑟抢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在他和锦瑟之间,我是第三者。   我下山,脱离他们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慢慢的从一开始无数次地梦到那些美好记忆到储存回忆,慢慢地从一想到他就会苦涩和难过到现在见到他时的心平气和,慢慢的从爱恋到现在的怀念。   我已经逐渐在遗忘这段感情,他却突然出现,向我有意无意的表露了……爱恋?   我宁愿相信他不是突然发现喜欢上我,而是被锦瑟伤害以后,急须找一个安慰他的对象而已。   可是池郁,在当日你送我匕首去刺激锦瑟时,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不会再会你哭泣。   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爱,而你……给不了。   一夜无眠。   隔天很早就起了床,与池郁一起用早饭时他脸色如常,并不再像昨日那般悲凉,或许经过昨晚,他也明白了我的态度。   早饭后我与他们一起上了路,当天晚上就到了罗州城,一进城便见满大街哭喊的人们,期间不断有官兵穿梭,替他们送粮食或者衣物。   很快有人来接池郁进太守府,我原不想跟过去,池郁却说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第一手寻人的消息,我只好随他一起住进了太守府里。罗州太守罗勇是一名忠厚老实的中年男子,此次出了这么大的天灾急的满地乱转,更何况皇上第一次派过来的丞相大人不仅位高权重,还是自己的好友,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若是找不到人的话,他又如何向自己和皇上交代?所以见到池郁时就像见到了亲生父母一般,一股脑将洪水的情况和搜寻的结果交给池郁,只希望他的到来能是自己的救赎。   原来现今洪水已经得到控制,而周卿言的下落……依旧没有消息。   从他失踪到现在已有十天的时间,仍没有一点点他的消息。到底是他的尸体随着洪水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还是他已经被人搭救,只是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罗勇的眼里分明写着绝望,对寻人不再抱着希冀,我却不然。   其一:周卿言会游水,所以即使被洪水冲走,也不见得会淹死。   其二:他身怀武功且武功不低,即使在水中也不至于太过柔弱。   其三:他不是个好人,而坏人经常活到百岁。   所以我相信他没死,坚信。   直到第二日一大早,池郁敲响了我的门,告诉我搜寻队在距离扬州三十公里处的地方,发现了一具被乱石撞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高、打扮、衣着与当日失踪的周卿言都十分吻合,叫池郁连忙赶过去认一下,那人是否,是否就是丞相大人。   我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若不是池郁迅速扶住了我,说不定已经撞上了身边的门框。   “花开。”他说:“你留在这里,我去吧。”   “师兄,我要去。”我挣开他的手,揉了揉眉间,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没有再劝我,只叹了口气,说:“好。”   我与他一起骑上快马赶到了他们所说的地点,到的时候看到那边围着一大群的人,见到我们时自动让开一条路,任由我们走到了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边上有一名官兵上前,说:“大人,这具尸体是今早从上面漂下来的,从他身上的衣服看,可能是被树枝勾到了衣服,所以现在才到这里。”   池郁颔首,“嗯。”   “还有……”那人迟疑了下,说:“他在水里泡了太多天,加上面部已经被乱石划破,已经分辨不出长相,所以请大人和姑娘看时要做好心理准备。”   池郁静了下,说:“好。”他看向我,问:“你真的要看吗?”   我点头,“嗯。”   即使那具尸体已经分辨不出长相,即使已经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我也要亲眼看个究竟,他到底是不是周卿言。   池郁见我如此肯定,只好挥挥手,说:“将布掀起来。”   方才说话的官兵点头,捂着鼻子上前掀开了布。   布下的尸体确实如他所言,已经毁得认不出容貌,身形和身高方面与周卿言也十分吻合,衣着也正如如罗大人所说,一袭紫色长袍加白色披风。   但这些远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周卿言。   “这位大哥。”我深吸了口气,冷静地说:“他衣服里的皮肤怎么样?也被刮的到处都花了吗?”   他掀开袖子看了看,说:“姑娘,里面没有划花,只有一些不是很严重的擦伤。”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反而提得更高,“能否请你帮我看下他的左肩上是否有个伤疤?”那是当日他设计捉拿杨呈壁的爹时被他刺到落下的剑伤,如果没有,就代表他不是周卿言,如果有……   “好。”官兵解开尸体上的披风,又解开脖子上的扣子,缓缓拉开衣服……   我不禁屏住呼吸看和他的动作,直到看到一片完好的肩部,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官兵说:“姑娘,他肩上没有伤疤。”   “嗯。”我顿时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他不是丞相。”   池郁狭长的凤眸微眯,淡淡地问:“你竟然知道他这里有伤疤。”   我愣住,不懂他话里的不悦是为何,马上又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当日他被剑刺伤的时候我正在场,自然知道他这里有伤。”   他这才笑了笑,说:“既然不是丞相,我们就回去吧。”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说:“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找人。”   他笑容顿了顿,说:“和我一起等消息不是很好吗?”   我摇头,说:“多一个人总归多点力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好,我先回去,等你消息。”   “嗯。”   池郁走后我与搜寻队的人一起开始了搜寻,他们这一队在洪水途经的两岸搜寻,另一队则去稍微远点的村庄和小镇里寻人,只是一连三天仍没有一点消息。   夜里我从搜寻队回来,顾不上吃饭就回房躺下,这几日的搜寻虽没有结果却十分劳累,累得我除了饱睡一顿别不再想其他。正迷迷糊糊间,门外有人敲门,只得打起精神从床上起来去开了门。   门外池郁端着饭菜,一脸浅笑地看着我,“我听他们说你回来就直接回了房,连饭都没吃。”   明明方才不觉得饿只觉得累,现在闻到饭菜的香味却叫我食欲大开,立刻接过托盘往里走,“进来吧。”   他关好门,坐到我对面看我不顾形象的用饭,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好吃吗?”   我嘴里吃着东西顾不上回答,只一个劲地点头。   “慢点吃,小心噎着。”   我正好吞下一大口饭不小心被噎住,当下猛拍胸口,满脸涨红,他无奈地递过茶给我,说:“我说吧。”   好不容易咽下了那口饭,却还是忍不住大口吃菜,“好吃。”   他单手支着侧脸,问:“这几日累着了?”   我在吃饭的时候抽空喝了口茶,以防再次被呛到,“嗯,有点。”   “不过才几天,你就已经瘦了。”他眼中似乎有着心疼,“明日先休息一天吧,别等人没找到,你倒先垮下去了。”   “不了,已经约好明天和另一队去村庄和小镇里找。”我说:“水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可能是附近的人看到救走了。”   他看着我半晌,问:“你就没有想过他死了吗?”   我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的扒饭,说:“没有想过。”   他遇上我之后,叹气的次数日渐增多,“花开,我从未见过你这样。”   “我只是在没有找到尸体前不肯定他到底死没死。”   “如果呢?如果死了呢?”他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这句话叫我久久的沉默。   如果周卿言死了,我会怎么样?   “师兄,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我放下碗筷,淡淡地说:“找到尸体,就代表他死了,没找到,就代表他可能活着,就这么简单。”   他看着我许久,眼神锐利的似乎想将我看穿,“这就是你想的吗?”   “是。”   “好,明日我陪你一起找。”他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丝妥协,“他生,我陪你一起找到他,他死,我陪你一起将他带回京城。”   我拒绝,“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忙,不要将时间耽搁在这里。”   他正色,说:“你难道忘了,皇上派我来这里也命我去找丞相,况且这几日洪水小了许多,建堤的事情也完成的差不多,正好可以去找他。”   既然他这样说,我只好点头,说:“好。”   接下来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约好明日一起上路去找周卿言。   隔天我们起的很早,骑马赶到与搜寻队约好的地点后,听从领队的安排,五人一组去分配好的小镇内寻人,我与池郁还有其他三人一组,去一个较为偏远的小镇里寻人。   这个小镇由于地处偏远而且去时的路十分不便,并没有聚集很多灾民,街上人们来来往往,仍是一片十分和乐的场景。   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洪灾,那些被冲毁的村庄、小镇应该也是这样平凡而幸福。   与我们一队的其他三人到了镇里就去找镇长,我与池郁则在街上兜兜转转,对街上行走的人们一个个问过去。他们见我们是陌生面孔,一开始都有些防备,到后面知道我们是寻人时也热心的替我们打听,但没有一人说见过我们描述中的人。   正在这时,一名手里拿着许多药包的年轻男子向我们走来,见到我们时主动打了招呼,“这位公子和姑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我礼貌地说:“多谢公子,我们是来这里寻人的。”   男子热情地说:“寻人啊?这方圆百里没有我不熟的人,你告诉我就好了。”   我与池郁对看了一眼,说:“公子,我们要找的不是本地人,而是这段时间被洪水冲下来或者被你们救了的人。”   男子皱眉,苦恼地说:“这样啊,我们镇里虽然不多,隔壁镇倒有好多符合条件的人,可单凭这个也无法断定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想想,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有。”我说:“他是名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你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身高约八尺,不爱说话……”   他张大眼睛,抢着说:“是不是总是一副对人不屑的样子?”   我心跳加快了几拍,连忙说:“你见过这样的人?”   “见过,还是热乎的。”他提高手中的几包药,说:“这就是他给我抓的呢。”   我方才高涨的喜悦消了几分,低声说:“是药店里的人吗?”那就不是周卿言,他怎么可能会在药店。   男子说:“姑娘,他虽然在药店,但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上个月去的时候还没见到他呢。”   我问:“你可知他叫什么?”   “这倒没问,他冷着一张脸,我哪里敢啊。”男子摇了摇头,“不如我告诉你地点,你自己去看看?”   “好。”我应下,记下了男子所说的地点又谢过他,才与池郁一起赶往他说的那个小镇。他口里说的是一个比这里更为偏远的镇子,从这里赶过去要半个时辰,但既然有了点音讯,总是要过去瞧瞧。   半个时辰后,我们总算赶到了他口中的镇子,比起方才的镇子这里更为偏僻,路上更是几乎没有避难的人。我不禁有些怀疑方才男子的话,周卿言真的在这里吗?   怀疑归怀疑,我与池郁还是没有犹豫,进镇后就去找男子所说的“善堂药铺”,到了药铺门口时我小站了一会,在池郁鼓励的眼神下终于迈开了步子往里面走。   走进药铺并没有见到人,我四处看了下,轻敲柜台,叫道:“有人吗?”   “有。”柜台里传出了一道慵懒的声音,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探了出来,淡淡地问:“要买什么?”   我见到那人的脸时瞬间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他那么的让我欢喜。   他还是如上次见面时那般俊美无俦,飞扬的剑眉、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外加那张有些单薄的嘴。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怒难辨,黑眸散发种一种懒散,即优雅却又凉薄。   凉薄?   我还未意识到他的凉薄是为何,便听他淡淡地说:“这位姑娘,你一个劲地盯着我瞧做什么?”   周卿言称呼我为……这位姑娘?   我还未开口说话,池郁就走上前,以同样冷淡的眼神看着柜台内的人,说:“丞相,外面的人找你都找翻天了,你却躲在这小小的药店,难道不会太过不明事理吗?”   周卿言闻言挑眉,“丞相?”接着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找错人了吧,我不是你们嘴里的丞相。”   池郁微微不悦,“皇上到处派人在找你,你却还在玩这种把戏。”   周卿言脸色微冷,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丞相。”   池郁皱眉,“你……”   “师兄。”我制止了池郁,对周卿言说:“你说你不是丞相?”   周卿言点头,半阖着眼睛说:“是,你们找错人了,赶紧走吧,我要继续睡觉。”说罢低头又准备缩下去。   “慢着。”我按捺住心里的波涛汹涌,面上十分平静地问:“你失忆了吗?”   “没有。”他回答的十分快,眼中却闪过一丝怀疑,“我一直都在这里,怎么会失忆?”   我不留情的拆穿他的谎言,“方才告诉我们来这里的人说,上个月来时还没见你在这里。”   他长眸习惯性地眯起,正如以前那样,“他说的话你们就信了?我说他是个骗子,你们信吗?”   “与你的话比起来,我更信他的些。”我努力挤出笑容,说:“你身上左肩处有个伤疤,是我亲眼见你所刺。”   他低敛眼睑,看不清神色,“没有,我身上没有任何伤疤,你认错了。”   “是吗?”我笑了笑,却能感觉脑子有些晕眩,“你的右手心也有一道疤,是当日我们与杨呈壁一起时遭人刺杀,你握住长剑受的伤。”   他表情比之前更冷几分,说:“我说了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明明非常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脸庞,脑中闪过与他相处过的一幕幕回忆,突然就觉得十分可笑。   这算什么?   我费劲心思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大家担心的人,而他不过冷冷的一句: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便否定了我们所有的辛苦和努力。   失忆又怎么样?特别了不起吗?   “周……”我本想叫周卿言,想到池郁在场后立刻改了称呼,“周青欢。”   他说:“我叫陆明。”   “好,陆明。”我指了指池郁,说:“我和他是奉命来找你的人,既然现在找到你了,不带你回去便不能交差。”   他笑了一声,事不关己的像是回到了以前的他,“关我何事。”   总归是一个人,失忆后虽然丧失了记忆,该保留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少。   叫我如何相信他不是周卿言?   我说:“你一日不恢复记忆,我就一日守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他看了池郁,笑说:“难道不怕你身边这位吃味吗?”   我不理会他的调侃,淡淡地说:“我们先走了。”   我不再看他,顾自出了药店,直到池郁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担心地问:“花开,你没事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说:“没事。”   他摸了摸我的手,说:“都凉的没有温度了。”   我抽回手,说:“师兄,我好想睡一觉。”   我找了他这么多日,终于找到了,即使他已经失忆,即使他不认识我,即使他不愿意跟我们回去,可是至少我找到他了。   他没死,这样就好。   池郁看着我,眼中又染上了复杂的情绪,“我们这就回去休息。”   “不,我要待在这里。”我看了看陌生的街道,说:“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家住宿的地方。”   “花开,”他拍拍我的头,如幼时一般,“不要这样。”   “师兄,我没事。”   “你有事。”池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每次难过的时候都是这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可是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我沉默了下,问:“是吗?”为何我从来没有发现?   “是。”他的笑容那样的温柔,“花开,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在你身边,所以不要难过。”   “师兄,我……不懂。”我抬头看着天空,脑中一片迷茫,“我们找到他了,他没死,不是很好吗?”   “你在难过他忘了你吗?”   “我只是疑惑,疑惑他为什么忘了所有的人。”我嘴里报出一个个名字:“马力、玉珑、李管家、皇上,他们都在担心他的死活,都在等他回去,但他说他不是周青欢,他叫陆明。”   他说:“或许他快就会改变主意,答应跟我们回去。”   “是吗?”我无力地笑了笑,“但愿吧。”   “不要担心了。”他展颜一笑,说:“船到桥头自然会直。”   这句话,周卿言在崖底的时候对我说过好几次,只是现在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走,我陪你去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一起想怎么办。”   “好。”   我与池郁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一名长相普通气质却十分出众的女子,路上不断有人向她打招呼,到了我们身边时,我清清楚楚听到有人问女子:“小瓯,我看你捡来的那个男人长得又好人又聪明,不知有没有对象了啊?”   名叫小瓯的女子笑了笑,说:“李妈,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不用操心这件事。”   “那可不一定。”李妈一脸笃定,“他不是失忆了吗?说不定一辈子都好不了。”   女子说:“说不定而已,也或许明天就好了。”   “管这么多干嘛,生米煮成熟饭先啊。”李妈殷勤的支招,“我瞧你和他岁数和外貌都相当,不如由我做主给你们俩定亲?也好让隔壁镇的那个霸王消停消停!”   女子笑说:“再说,铺子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啊,回聊。”   “好嘞,你先走。”   女子与我擦肩而过,并没有多看一眼我们两个陌生人,我忍不住转身跟在她身后,不出所料的见她进了善堂药铺,轻声对柜里的人说:“陆明,你又偷懒睡觉。”   周卿言从柜内站起身,俊脸不再满是冷淡,唇畔含笑的对女子说:“你不回来,我没心情做事。” 71   小瓯对他话里的暧昧视而不见,放下手中的东西,笑说:“偷懒就偷懒,别找借口。”   周卿言不以为意地耸肩,从柜内走了出来,问:“今日忙吗?”   “嗯。”小瓯应道:“来了好多避难的人,其中好些个都带着孩子,天这么冷,那些孩子又没地方住,好多都着凉了。”   周卿言说:“明日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小瓯想了想,说:“也好,多带点治风寒的药过去。”   他们一来一往的交谈,内容平常却弥满着一种温馨,仿佛一对相识已久的老友,有着外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这样的周卿言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一个人。   “花开。”池郁轻轻推了推我,“我们先走吧。”   我视线未动,仍直直地看着药铺里,嘴里说:“好。”   小瓯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回眸看着铺外的我们,转身走到门口温和地说:“这位公子和姑娘,是要买药吗?”   周卿言从后面上来,凉凉地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你们要买的药材没有了吗?”   池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小瓯说:“姑娘,我们是来找他的人。”   小瓯微微讶异,立刻又了然,笑说:“公子和姑娘请进。”   想必她就是救了周卿言之人。   我与池郁没有推辞,在周卿言不情愿的眼神下跟着小瓯进了药铺,小瓯对周卿言说:“陆明,你留在这里,我待会就回来。”   周卿言虽不愿,却也只好点头,说:“好。”   他眼神几乎不与我们交流,只与小瓯对话,就似我们是两个陌生人,而她才是他最熟悉的人。   或许失忆确实很了不起,至少可以堂而皇之地忘掉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人生,对从前的所有都不管不顾。   嗯。   我们跟着小瓯进了药铺里面的屋子里,三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她替我们倒了茶水,接着满脸从容地说:“你们要接他回去吗?”   比起周卿言的不愿意离开,她倒是十分豁达。   我笑笑,说:“在这之前,我想先问姑娘一些事情。”   小瓯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姑娘在何时何地救了他?”   “我叫小瓯,你叫我名字就好。”   我说:“我叫沈花开,他叫池郁。”   小瓯听到我的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你叫花开。”   “怎么?”   “陆明……”她停了下,说:“我不知他叫什么,就替他取了个名字。”   池郁说:“他是当今丞相,名叫周青欢。”   小瓯闻言愣住,继而摇头笑了笑,“我猜想他肯定出身不凡,却没料到他身份这么尊贵。”她喝了口茶水,说:“我十四天前去洪灾附近的村庄帮忙救灾,回来时见他被洪水到了岸边,见他还有呼吸便叫了人救他回来,只是他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口中一直念着两个字。”   她浅笑着看我,说:“他一直说着‘花开’两个字,我原以为他惦记着哪里的花会,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姑娘的名字。”   昏迷之中还叫着我的名字,只不过现在完全忘掉了而已。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她又说:“我救他回来的前几天,他除了偶尔会睁眼一小会,其余时间都在昏迷,等到十天前终于醒了过来,但却失去了记忆。我后来看了下,可能是他被洪水冲下来时撞到了石头,脑中有了血块才导致的失忆。”   我问:“小瓯姑娘,他何时才能恢复记忆?”   小瓯遗憾地说:“这个我无法保证,可能十天,也可能十年,也或许永远都不会恢复。”   我听到这些话完全没有讶异的感觉,因为这样的情节,我在小人书上读了不下于十遍。   只不过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周卿言的身上,而属于他的后续,又会是什么?   我无从得知。   “小瓯姑娘,”我说:“在他记忆恢复以前,我会一直待在镇子里,白日也会守在你的药铺中,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十分通情达理地说:“当然可以,只是你们不打算带他回去吗?”   “我们方才问过他了,他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这样啊……”她想了想,说:“需要我替你们劝劝他吗?”   “不用。”我说:“他既然现在还没成为周青欢,回去也没多大用处。”   她不禁笑了起来,说:“姑娘说话真是不留情面。”   难道不是吗?   若他成了陆明,他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逼迫他继续去成为周卿言。   倒不如叫周卿言死在那场洪灾之中。   “你们是要一起留下来?”   “不,只有好。”   “你找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我摇头,“还没有。”   她笑说:“不介意的话可以住到我家,也方便你守在他身边。”   “如果不影响姑娘的话。”   “当然不会。”她说:“希望他能早日恢复记忆,你也可以带他回去复命。”   比起失忆后的周卿言,小瓯明显要更懂我们寻人的心情。   “多谢。”   与小瓯说好住宿的事情后,我送池郁出了门,池郁看了看天色,说:“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嗯,师兄路上小心。”   他低头,温润的眼眸望着我,说:“皇上那边我会处理,你顾好这边就好。”   我沉默了会,说:“我这样是不是错了。”不该因为他失去记忆就不带他回去,而是尊重他个人现在的意愿?   他摇头,说:“他方才的态度我也见到了,确实不适合回去见其他人。”   “嗯。”   “好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池郁走后,我一语不发的回到药铺内站着,周卿言从柜内探出头,百无聊赖地说:“你这人,不是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吗?”   我看都没看他,顾自沉默。   “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在我毫无反应后,他突然笑了一声,说:“难不成你喜欢我,所以非要将我找回去?”   我仍是没有理他。   他十分得意地说:“看来你是默认了。”   接下来他没有开口,两人沉默了一会。   他食指轻敲桌面,问:“我说,你一直都这么不爱说话吗?还是说因为我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所以你才懒得搭理我?”   我终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如果他是周卿言,我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少事情,或许还有话题可以聊,但面前这个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陆明,自然没有话可以说。   “好直接的回答。”他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那我来问一些事情,你来回答,可好?”   “好。”   “你叫什么名字?”   “沈花开。”   “好俗的名气。”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批道:“小瓯的全名是黄涵瓯,比你的好听多了。”   他觉得小瓯的名字好听,那就好听去吧。   “我瞧你似乎跟我很熟?”   “一般。”   “是吗?那你为何这么急着找我?”   “你从哪里看出我很急?”   “……”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说:“我发现你挺有趣。”   我“呵呵”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夸奖。”   他笑意更甚,眯着一双眼看着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我找错人了吗?”   他懒懒挑眉,说:“就当我刚才开玩笑吧。”   “你的意思是你是周卿言又或者不是?”   他饶有趣味地说:“你一开始叫我为周青欢。”   “周青欢就是周卿言,周卿言就是周青欢。”   “既然你觉得我是,那就当我是吧。”他又问了一次,“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护卫。”   “你是我的护卫?”他似乎有点不信,说:“我会找你这样面无表情的护卫?”   “嗯。”   “我说你这种态度,可不像是要帮我恢复记忆的样子。”他懒洋洋地说:“还是说你根本不想让我恢复记忆?”   “你觉得是怎么就是怎么。”   “好,这题略过。”他换了个话题,“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靖远侯。”   “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哦~”他倾斜着脑袋,问:“那和你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   他笑了几声,破不以为意,“师兄妹什么的,容易擦枪走火。”   小瓯从里屋走了出来,对我们笑说:“陆明,准备关铺子,今天我们提早关门,回家做点好吃的给你们尝尝。”   周卿言眼睛一亮,连忙说:“好,我这就关门。”   小瓯走到我身边,说:“花开姑娘,你和我先去外面吧。”   我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到门口,她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他跟你说得话我都听到了,果然对你是特别的。”   “是吗?”   “真的。”她偷看了眼在忙的周卿言,说:“他三天前来我的药铺帮忙,接过的客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不管他们跟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话也绝对不超过无五句,你一来,他说的话不止五句,都快上五十句了。”   她这话存了心安慰我,我却只能勉强勾起唇角,怎么也无法发自内心的觉得欣喜。   是,他跟我说了无数句话,却比不上她回来时他给的那个笑容。   那种无法破坏的感觉,我曾在池郁和锦瑟身上见过。如今再次见到,是失忆后的周卿言与这个叫做小瓯的女子。   池郁和锦瑟好歹认识了六年,而他们只不过短短的半个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发什么愣,走了。”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我身前,俊脸满是笑意,“小瓯,你晚上打算做什么菜?”   “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我都爱吃。”   小瓯眼中不知为何闪过讶异,但立刻恢复正常,甜笑说:“好,那我就随便做了。”   我跟他们回去后在他们安排的空房里住下,夜里能听到隔壁的周卿言出了门,出去找谁……应该是找小瓯吧。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顶,脑子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数着绵羊,期望自己能够入睡。   隔壁周卿言已经回房,我却仍麻木的数着羊,只要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后,我与周卿言一起陪小瓯去别的镇子替灾民看病,走到半路被一群人拦了下来。拦人的是一名长相奇丑的男子与几个猥琐的跟班,衣服虽体面却掩不住身上那股低俗气质,一看便是不入流的混混。 奇丑男子笑吟吟地围着小瓯走了几圈,说:“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小瓯面不改色,笑说:“雷少爷,我正赶着去给人看病呢,你行行好让个路。”   雷公子没有回答,视线落到了周卿言身上,不怀好意地说:“让路可以,先跟我解释解释这个人是谁。”   小瓯轻描淡写地说:“我店里的伙计而已。”   雷公子还未开口,便听周卿言懒洋洋地说:“小瓯,这个丑人就是隔壁镇一直缠着你的霸王吗?”   雷公子瞬间变了脸色,黑着脸说:“小瓯,你这个伙计太不识相了,我今日替你教训教训他。”   身后的喽啰一听,立刻磨拳擦脚准备上阵,却被周卿言抬手制止了动作。   “小瓯,你怎么能说我是你店里的伙计?”周卿言十分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明明说过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我突然间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四周只一直回响着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喜欢小瓯,他要娶小瓯。   这句话是陆明说的,不是周卿言说的,我一再跟自己强调过他们不是一个人。   但为何他们长得一样,说话的语气一样,连那些细小的表情和动作都一样。   周卿言明明是陆明,陆明就是周卿言。   陆明说喜欢小瓯,等于周卿言说喜欢小瓯。   所以是周卿言认真地看着小瓯,对她说他要娶她。   嗯,就是这么回事。   周卿言曾问过我,什么样的感觉叫做喜欢,我回答说,当你看着她,她却看着别人,你难过了,那就是喜欢。   我一直不懂为何找到了他我却不开心的理由,现在我知道了,只因为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看着我,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如今我看着他,他看着小瓯,我难受了。   我竟然喜欢上了周卿言。 72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听到他的死讯时快要昏厥,为何他失忆忘掉我时那种空洞的难过,为何看他对小瓯那样笑时,心中那股无法言喻的苦涩。   他曾数次向我诉说他对我的爱恋,当时的我心存怀疑、不愿相信,甚至在怒极之时说出伤害他的话。   我说:只要你还是周卿言一日,我便不会喜欢你一日。   现在他不是周卿言,他是陆明之时,我却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喜欢我时我不懂自己的心,我懂时他已经忘掉了我。   这是上天在惩罚我之前对他的无情吗?   多么可笑。   我可笑,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转身却忘掉我的周卿言也可笑,唯一不可笑的是大声说出喜欢小瓯的陆明。   他和杨呈壁一样,敢于面对和追求自己的感情,而我,永远只会躲在自己的保护壳里,不愿意去爱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人爱我的事实。   我此刻非常难过,发自内心的难过,比当初知道池郁利用我去刺激锦瑟时还难过,比娘为了锦瑟的幸福赶我下山时更难过,比我以往十七年来的任何一天都要难过。   可是我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不能。   对面的雷公子已经磨拳擦脚,呼喝喽啰们一拥而上,失去记忆的周卿言似乎也忘掉了武功,虽奋力抵抗动作却杂乱无章,继续下去只有被揍的份,而小瓯虽然满脸着急,却只能在一旁哀求雷公子住手,不要与周卿言计较。   这是属于他与她的故事,我却不能束手旁观坐视不理。   我咬牙压下快要溢出喉头的难过,一手拉开一名喽啰,另又一脚踹开一个,三下两三就收拾了那群人,接着冷冷地看着浑身发抖的雷公子,说:“还不快给我滚。”   雷公子只愣了片刻,立马一句话也不说,忙不迭地挥手带着一群人离开,速度快得离谱。   周卿言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俊脸浮上一道笑容,“我现在知道了为何我要找你当护卫。”   小瓯瞪了他一眼,笑着走到我身边,说:“花开姑娘,想不到你功夫这么好,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我没有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只生硬地点了下头,“嗯。”   周卿言勾起的唇角缓缓垂下,眼神十分复杂地看着我,再眨眼时又已经是刚才的模样,“小瓯,我们继续赶路吧。”   小瓯点头,“嗯。”   再赶路时,周卿言与小瓯说说笑笑,没有再和我说话,我也无心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脑中一片空白。   小瓯是个心善的姑娘,一去到镇子里时就有无数难民围上来,有感恩带谢的,也有哭着请她帮忙的,但不管是谁她都微笑应对,没有一丝不耐和敷衍。他们称呼她为活菩萨,只因这种危难时刻她主动出来替人治病,并且不收任何费用,连药材都免费赠送。   她替人看病时,周卿言站在她身边替她安抚他人和准备药材,将后续事情处理的头头是道。   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何其般配。   而我?不过躲在远远的角落,看着一大片受难的难民,以及努力帮助难民的他们。   在这里,我如此多余。   正当我再也忍受不住,想要离开之时,却见到远处有一名样貌熟悉的男子正扶着老人缓缓走来,当下抛开了哀愁,快速跑到他的面前,惊讶地喊道:“路遥?”   路遥见到我时同样惊讶不已,但很快就苦笑了一声,说:“沈花开。”   他叫住旁人帮他搀扶住老人,叹了口气对我说:“很惊讶我还活着吗?”   “是。”我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极其低落地说:“当初主子和你掉下悬崖,我却侥幸逃得一命,我自觉无脸再回丞相府,所以远走他乡,谁知二十几天前听说主子没死,奉命来罗州治水,于是欣喜之下立刻赶到这里,但我来时主子已经失踪,我又没脸去见马力,所以一个人在洪水附近寻找主子,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主子的消息。”他懊悔地红了眼眶,说:“第一次我救不了主子,这次我还是没救到,我真是该死!”说罢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叹了口气,“他没死。”   路遥倏然抬头,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你可知今日来替人治病的那位女大夫?”   “知道,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事,有病的都赶着来这里,我方才扶的那名老人就是。”   “那位女大夫救了周卿言。”   “有这样的事?”他狂喜之余立刻说:“我这就去见主子。”   “慢着。”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淡淡地说:“还是等会吧,他现在有些事情。”   路遥不解,“主子有事情?”   “他在帮女大夫的忙。”   路遥了然,晒黑的脸庞露出笑容,“看来主子和这位女大夫的关系不浅。”他用手肘抵抵我,“你说她该不会就是以后的丞相夫人吧?”   丞相……夫人。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强压住心中苦涩,说:“或许。”   路遥乐不可支,不知是因为找到了周卿言还是因为丞相夫人的事情,“我还在想哪天才能抱上小主子,这样看来,很快就可以了……”   待到小瓯与周卿言忙完事,收拾东西出来时,路遥猛地跑到他勉强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地说:“主子,路遥该死,现在才找到主子!”   周卿言眼中闪过类似惊讶的情绪,笑着说:“难道你也是我的护卫?”   路遥迷茫地抬头,“主子不认识我了?我是路遥啊。”   周卿言打趣说:“路遥?我还马力呢。”   路遥傻傻地说:“主子记得我与马力啊。”   “……”他看向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极力让自己与平常一样,淡淡地说:“他是跟了你七年的护卫,路遥,另外还有一个叫马力。”   周卿言饶有趣味地笑开,说:“还有这回事。”   路遥不敢置信地问:“主子不记得我了?”   小瓯见状安抚地说:“你家主子失忆了,暂时记不得你。”   路遥起身,“看来这位就是菩萨心肠的女大夫了,以后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   小瓯看了周卿言一眼,哭笑不得地说:“我能帮到的地方自然会帮。”   “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也等于是我的救命恩人!”路遥拍了拍胸口,说:“以后姑娘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小瓯捂嘴轻笑,说:“好,多谢路遥大哥。”   路遥黝黑的脸庞竟然有些泛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谢。”   周卿言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似乎十分满意他们之间的和谐气氛。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十分多余。   若说一开始守在这里是因为他失忆后没人在身边,现在路遥来了,他身边有保护他的人了,是否意味着我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的。   他们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回去,我则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如同我的身份一般,只是为了保护和守在他的身边。   回去时天色已暗,由于小瓯家里已经没有空房,路遥只得在镇上找了地方住下,晚上在小瓯家用过饭后,路遥赶回住处,我与周卿言、小瓯则各自回了房间。   回房后,我坐在桌子前看着烛火出了神,火焰在我眼前扑腾腾地燃着,蜡烛越来越短,如同我的人生一般,一眨眼,十七年的时间已过,却什么都不曾留下。   我的梦想是下山后自由自在的去各地游玩,洒洒脱脱的过日子,将旅途中经历的一切存进脑中,以便老了以后有回忆的东西,当然,只限愉悦的事情。如今我下山快一年,经历的事情说不上多却也不少,但竟没有一样事情能叫我能放到愉悦的回忆里去。   尤其今天的事情,叫我有一种抹去过去一年内所有记忆的冲动。   像周卿言一样,不记得,便不会心痛。   我将食指放到火焰上方,在它灼伤我的时候收回,看着食指上发白的地方,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为何他忘掉了一切,我却还记得。   为何他喜欢上了他人,我却喜欢上了他。   为何每次总是这样,我喜欢的人都在看着别人。   我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池郁,却万万不能坦然面对周卿言。   他与我认识一年,在我记忆里刻下的笔划深刻又疼痛,叫我怎么能忘掉。   我对池郁的爱恋叫我难过,对周卿言感情的领悟却叫我心脏钻心的疼痛。   我……好想忘掉,忘掉所有一起经历的事情,忘掉所有一起认识的人,忘掉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来报复他对我的忘却。   我仰起头,逼着眼泪在眼眶内旋转,却迟迟不落下。   或许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对吗?   我敲响了隔壁的门,在周卿言惊讶的眼神中进门,在他笑容浮上还未定形之时跪下,低着头说:“主子,我想离开。”   我低着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许久之后笑了一声,难辨喜怒,“你要离开?”   “是。”我咬紧牙关,闭了闭眼,说:“路遥在这里,我也不必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我想离开。”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慢慢悠悠的似乎漫不经心,“你要去哪里?”   “我一直的愿望便是走遍天下,若非因为刚下山时钱袋被偷,阴差阳错的成了主子的护卫,如今早该在世界各地周游。”我努力使自己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我斗胆恳请主子放我走,三年之后,我必定回到主子身边效忠主子。”   他沉默了下,语气冰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我脑中闪过与他一起的那些画面,每一幕都记忆犹新,“我与主子签了三年的契约,如今虽然才一年不到,但与主子一起经历了许多生死事情,虽谈不上是交心之情,却也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情……虽然都是情,却那么的截然不同,“离开之事,我并不期望主子一定准许,只是请主子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答应,若主子不答应,我也不敢反抗,但我与主子私人的情分,恐怕也就到此为止。”   我和他虽是主仆,实际的关系却远远不止,若今日他同意放我走,等我平了情伤之后或许还能与他做成朋友,若他不同意放我走……今日之后,我与他只有主仆情分。   过去的沈花开与周卿言,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他比上一次沉默的更久,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   “是。”要我日日夜夜对着他与小瓯……想到此,我便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的脚步纹丝不动,任由鲜血染上黑靴继而消失不见,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用袖子抹了抹嘴,僵硬地说:“没事。”   他说:“你起抬头,看着我。”   我依言抬头,见他俊美的脸庞阴沉不定,唇边却仍勾着优雅笑容。   他蹲下,不顾男女有别,一手覆上我的胸口,淡淡地问:“疼吗?”   眼前的他熟悉至极,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神情,熟悉的……阴狠霸道。   “沈花开。”他握住我的手,缓缓覆上他的胸口,接着紧紧地握住,不顾我的疼痛,怒形于色地说:“你可知我这里更疼。”   我还未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紧紧地抱住我起身,毫不温柔的将我扔到了床上,接着一步步走进,怒极而笑地说:“不过小小挫折而已,你竟然就想放弃?” 73   他按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要起身的动作,乌黑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到我耳畔,微微发痒。   他黑如夜空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神色,如同要捕猎的猎豹一般,令人震慑,“你要逃吗?逃得远远的,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小瓯。”   我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熟悉的他。   他……恢复记忆了吗?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动作轻柔缓慢,眼神却凌厉逼人,“那日你说过,只要我一日还是周卿言,你便一日不会喜欢上我,如今我不是周卿言,你却要离开我……沈花开,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他覆上我的手,再将它移到他心脏的位置,一字一顿地说:“我曾说过,你痛的时候,我也在痛。”话语刚落,便见他咳嗽了声,嘴角有鲜血溢出,他非但没有擦去,反而邪肆一笑,带点报复般的意味说:“看到没,这是为你流的血。”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血迹,他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放到唇瓣细细亲吻,半眯着眼睛似在享受,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痛苦,“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留住你,如何才能叫你喜欢我,如何才能……让你爱上我。”   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再睁眼时眸里满是狂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叫你忘记池郁,爱上我。”   他未等我回答,温热的唇瓣便印了下来,柔软的带着香气,让我不自觉张开了嘴,由他霸道的入侵,与我的舌尖共同纠缠。他愈吻愈深,血腥味在彼此的口腔中弥漫开,缠绵之中又带着几许绝望,压抑至极。   他轻贴着唇瓣,如同孩子般的低声喃语,说:“我这么喜欢你,这么喜欢你。”   我突然间觉得胸前的郁闷散开,眼里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   原来被他喜欢着的感觉这样美好。   他将脸埋入我的颈间,气息毫无间隔地落在我的皮肤上,“为什么要哭,难道真的这么痛苦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轻咬着唇瓣不住地掉泪,一滴又一滴。   “不要哭,”他揩去我的泪水,苦笑着说:“我不过想借着失忆的事情刺激下你,却没料到你对我……”   “我对你如何?”我冰冷地开口,“难道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他神情一愣,笑容苦楚至极,“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冷情冷意,却没想到你比我更胜一筹。”   他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总是高深的眸里不再深不可测,满满的都是悲凉,“果然吗,对他人无情,必定有人对我无情。”   他自嘲地笑了声,起身站立,将身子缓缓背对着我,背影颀长而孤寂,“你走吧。”   我从床上坐起身,淡淡地问:“愿意放我走了?”   他的声音不再悠然自得,缓慢的像是一首悲伤的曲子,“既然我做再多事,你也不会喜欢上我,强留你在身边又有何意义?”   我笑了下,说:“你和师兄实在差别太大。”   他身子一颤,说:“你的眼里,永远只有他。”   我说:“我和他认识七年,与你不过一年不到,从这点上比,你已经晚了六年。”   他黯然地笑了一声,“是吗?”   “是。”我缓缓地说:“师兄从小温柔至极,总在我受伤的时候出现,次数多了,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变得独一无二。而你,自认识起就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将他人的情感视为无物,不仅阴险狡猾,更是目中无人。”   他喃喃自语,“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吗?”又苦笑几声,“还以为你不喜欢我,至少也不讨厌我,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顾自说:“卞紫当日与你表白时,曾说过希望你遇上一个叫你爱上却折磨你的人,你当时的回答是,你很怀疑是否有这样的人存在。”   “若我当时没说那句话,是否现在的情形就会不同?”   “不会。”我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后,说:“你这般无情无义,在其他方面尚可大放光彩,在感情上却理应被忽视,尝尝那种钻心的疼痛。”   他低低笑了起来,“都是我活该吗?”   “是,周卿言,你活该,活该不被我喜欢。”我从背后伸出手,缓慢地抱住他的腰,敏锐的感觉到他的身子瞬间僵住。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叹了口气说:“谁让你竟然和小瓯联合起来一起骗我。”   现在想来,他恢复记忆的细节处处可寻,白天里和小瓯突然的亲密恐怕也是昨晚说好的计谋,只怪当时的我被私人情绪影响的太深,根本没有注意。   他的语气迟疑,带着不敢置信,“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他挣开我的手,缓慢转身,“方才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他嘴唇张了张,继而慢慢地说:“你不过是在气我瞒着你?”   “不,不全是。”我摇头,“师兄比你早认识我,比你温柔许多,比你更早在我的感情里留下记忆,可现在,我只喜欢你。”我踮起脚,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印下一吻,“周卿言,我喜欢你。”   他呆呆的愣住,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便将紧紧搂在胸前,如同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嗯。”   “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   “嗯。”   “我不许你反悔,一个字都不许。”   “嗯。”   “你喜欢我?”   “不喜欢。”   “……”   “开玩笑的。”   我将手环上他的腰,以同样的力道抱着他,说:“我会陪着你,一直。”   他搂着我的力道越来越大,似乎想将我嵌入他的身子一般,“沈花开,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享受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轻轻地说:“嗯。”   “你不是该说‘你也爱我’吗?”   “是吗。”   “是。我们再来一次。沈花开,我爱你。”   “嗯。”   “……你要说我也爱你。”   “嗯。”   “沈花开,我爱你。”   “呵呵。”   “……你这是什么态度?”   “怎么了?”   “……算了。”他放弃纠正,满足地说:“我爱你就够了。”   “嗯。”   我在心底偷偷地说:周卿言,我也爱你。   第二日,周卿言与我一起出现在小瓯面前时,她对我会心一笑,趁他走开时揶揄地说:“和好了?”   “嗯。”我笑笑,说:“小瓯,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小瓯掩嘴轻笑,“他见到你第一面就恢复记忆了,完全靠他自己,我不过陪他演了点戏而已。”   “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助人姻缘是好事,说不定对我也有好处呢?”   说话间,周卿言与路遥从院子外进来,路遥见到小瓯时眼神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说:“小瓯姑娘好。”竟是完全无视我。   小瓯白净的脸上也有些泛红,说:“路遥大哥,好。”   周卿言看了路遥和小瓯几眼,笑说:“小瓯,我下午就离开了。”   小瓯还未做反应,路遥已经脱口而出说:“这么快?”   周卿言说:“我离开已经一个月了,府里的人肯定在挂念我,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路遥恋恋不舍地看了小瓯一眼,说:“是,主子。”   周卿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路遥,你留下。”   路遥愣住,疑惑地说:“主子叫我留下?”   “隔壁镇的有个登徒子对小瓯姑娘意图不轨,你留下保护她。”他走到我身边,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笑说:“等到我和花开成亲的时候,你和小瓯姑娘一同上京。”   路遥的嘴巴张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和周卿言,“主子,你,你,你和花开,花开和你?”随即满脸怒容,说:“主子,你这样对小瓯姑娘实在太不公平了!”   小瓯闻言笑出了声,对我们说:“能否让我和他独处一会?”   我和周卿言对看一眼,一起走了出去,正到街上时却遇上了对面走来的池郁。周卿言眼神一凛,一手揽住我的腰,光明正大的在我额上落下一吻,低声说:“跟我抢,没门。”   我闻言哭笑不得,一把推开他,对池郁说:“师兄,你怎么来了?”   池郁黝黑的眼眸沉静如海,俊脸一片苍白,“我来看看丞相的情况如何。”他看了看周卿言,没有笑意地笑了笑,说:“看来丞相已经恢复记忆了。”   “正是。”周卿言恢复了往日的倨傲,说:“这段时间多谢靖远侯替我照顾花开,改日有机会定当报答与你。”   池郁没有应声,垂下眼眸,说:“丞相打算何时回京城?”   “下午。”周卿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说:“靖远侯呢?要和我还有花开一起回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池郁淡淡的拒绝,“丞相可否让让我与花开说几句话?”   “不……”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不情不愿的改口,说:“好。”又俯身敲了敲我的额头,宠溺地说:“说完就进来。”   ……这种恶心的表情,是闹哪样?   周卿言走后,池郁站在我身前静静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眼神满是忧伤。   我凝目看了他半晌,说:“师兄,我现在终于明白,我喜欢他。”   他唇畔微勾,眼神却破碎迷离,“是吗?”   “是。”我轻声却坚定地说:“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够了。”   “他也喜欢你。”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到最后竟然低声笑了起来,“那么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师兄?”知道什么?   “没什么。”他止住笑,像幼时那般拍拍我的头,说:“花开,如果他伤了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认识了七年有余,暗恋了不知多久的男子,缓缓地点下了头,“嗯。”   他永远都会是我记忆中那个笑若春风的少年,永远。   我与周卿言收拾好东西后就雇了马车上京,由于早已写了信通知玉珑我们要回去,所以刚下马车便对上了丞相府一群人的脸,为首的自然是李管家、马力、玉珑、阿诺以及……周子逸。   如同上次周卿言大难不死回府一般,马力和玉珑自然激动不已,而同样的,周子逸也是激动地一把推开他人,扑到了周卿言的怀里,只是这次周卿言没有再耐心安抚他,而是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将他缓缓推开,转头与李管家说上了话。   周子逸的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不敢置信、愤怒、悲伤、阴狠和绝望。   我只能说周卿言想要折磨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不管怎么样,他终归只是个孩子,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酿成更大的悲剧。若是他自己的悲剧还好,只怕会波及到其他无辜的人。   我没料到的是,夜里玉珑就传来了一个十分悲剧的消息。   周子逸竟然用刀子劫持了阿诺,通知我用命去换人。 74   我一直都知道周子逸讨厌我,却没想到他竟然讨厌我到想要取我性命。想取我的性命就罢了,毕竟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但现在他劫持了阿诺来威胁我,明显算准了我不会置阿诺于不顾。   玉珑说,周子逸半夜叫丫鬟递给她一张纸条,纸上写着的只有两句话:让沈花开拿命来换人,敢通知其他人我马上就杀了他。   看来他并不想当着周卿言的面去做这个事情,是还惦记着他的好,亦或知道他不会让他对阿诺与我下手?   周子逸不希望周卿言来,我自然不能照他的话做,毕竟整个丞相府里,周子逸唯一放进眼里的只有周卿言,若他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劝得动周子逸。我叫玉珑先去找周卿言,但不要惊动其他人,以免惊到周子逸,随即一个人赶去了周子逸说的地方。   周子逸选的地方是丞相府内一处池塘边,我赶到时才惊觉这地方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与周卿言在雒阳城时领我去过的池塘风景十分相似,都是池边一块大石,再有几棵柳树,而不是只如雒阳城的池塘那般剩下几个木桩。   八年前他曾去过雒阳池塘,按照周卿言告诉我的事情来推算,那时他的父母还没有出事,定是和家人一起去过那里,所以多年后,在自己拥有府邸时,按照记忆的样子来修建池塘。   只是这片承载了美好记忆的池塘前,此刻上演了一幕不是很和谐的画面。   阿诺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困住,嘴里还塞了块布,被迫站在池边大石前,眼神惊恐地看着我。周子逸则躲在他的身后,见我来了也只稍稍探出身子,一脸邪气地说:“果然啊,这么疼他妈?”   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时不时在阿诺的脖子上滑动,说:“把剑踢过来。”   我没有说话,将剑放到地上后踢了过去,正巧落在他脚边。他用脚将长剑踢进池塘,“扑通”一声沉了下去,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他脸上的警惕微卸,用匕首割下阿诺的一缕头发,放在手中搓了搓,笑嘻嘻地说:“沈花开,你想救他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这话无疑是废话,他摆明了要整治我,或许还想连阿诺一起解决掉,但在周卿言还没赶到的时候,我只能用这些废话来拖延时间。   他不出意料的嗤笑起来,不屑地说:“我不是在纸条上写清楚了吗?”他抬眼看我,语气尖锐地说:“沈花开,我要你死。”   我叹了口气,说:“周子逸,我做了什么叫你这么讨厌我?”   他冷哼一声,“沈花开,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讨厌你,讨厌你到恨不得扒你的皮,喝你的血。”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嘴里吐出的字眼狠辣恶毒,似乎与我有血海深仇一般,但回想进丞相府到现在,我对他何曾做过过分的事情?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打阿诺,就因为我将他从你身边要走?”   “我说过了,你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讨厌你。”他嫌恶地皱眉,“从第一次见到你,见到你站在哥哥的身边,我就讨厌你。”他恶狠狠的吐了口口水,说:“你是什么身份?配站在哥哥的身边吗?哥哥身份尊贵,你呢,你算什么东西?”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冷笑说:“你这种女人,卖到青楼里都不见得会有人点。”   原本默不作声的阿诺突然愤怒地蹦了几下,呜呜咽咽的似在反驳,周子逸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说:“再吵一刀捅死你。”   “周子逸。”我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说:“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你哥哥?”   “没有人配得上哥哥,没有人!”周子逸眼里浮现崇拜之色,“哥哥是世上最优秀的人。”   “因为太优秀,所以他人不配站在他身边?”我摇头,说:“周子逸,你哥哥是个人,再优秀也会孤单。”   他脱口而出,“他不会孤单,有我陪着他!”   “你觉得今天的事情过后,他还会允许你待在他身边吗?”   他脸上闪过哀伤,随即愤恨地说:“自从你和他来了以后哥哥身边就没我的位子了,既然这样,我也不要你们站在他身边!”   “不,你错了。”我轻柔地说:“只要你放了阿诺,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周卿言,我们就当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好吗?”   他不被迷惑,冷笑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会不告诉哥哥?”他拿着匕首的手掌往下移,眼也不眨的在阿诺的大腿上划了一道,说:“我既然叫你来这里,就不打算让你回去。”   阿诺腿上的肉被割开,鲜血顺着裤子缓缓往下滴,立即吃痛的往地上跌去,他却冷冷地说:“你敢坐到地上,我就把将你另一条腿也划破。”   阿诺只好忍痛站住,两只眼里隐有泪光浮现。   我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装作无事地说:“那你可有想过周卿言知道此事后该怎么办?”   他神情一愣,接着难过夹杂成嫉妒地说:“他会后悔一辈子,后悔没有好好对我,所以我才杀了你们。”   “周子逸,你何苦这样极端。”我说:“明明一切都可以商量解决,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   “解决什么?”他嘲讽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他才是哥哥的亲弟弟?”   阿诺的严重闪过疑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时候哥哥找到的是我,带回来的也是我,他算什么?不过有点血缘关系,怎么敌得过我和哥哥这么多年的感情?”周子逸怒吼说:“我才是哥哥的弟弟,我才是!”   周卿言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替他赎身,将他当亲生弟弟般宠爱,给他优越幸福的生活,导致他真的深陷其中,以为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属于他,所以当阿诺出现威胁到他的一切时,他便破罐子破摔,用最激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这与当初周卿言预期的事情一模一样,可其中代价,却是威胁到阿诺的性命   何苦。   我正欲开口,便听周卿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浅浅淡淡地问:“子逸,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子逸的脸上闪过委屈,随即又僵硬地说:“沈花开,我告诉过你不要叫其他人来。”说罢毫不犹豫的往阿诺的肩上刺了一下,涓涓鲜血从伤口涌出。   阿诺的叫声从喉咙发出,虽然压抑却让我感同身受,再看他面色发白,额头满是汗水,竟已经疼痛至极。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周卿言已走到我身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不喜欢他们和我说便是了,何苦自己出手做这样的事情。”   周子逸咬唇,指控般地说:“是你,是你有了他们就不要我了!”   “我为什么不要你?”周卿言的眼中有着宠溺,淡淡地说:“你是我的弟弟。”   周子逸失控大喊,指着阿诺说:“你别骗我了,你明明就知道他才是你的弟弟!”   阿诺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所以然。   “子逸。”周卿言的神情专注而温和,“我带你回来之后,可有待你不薄?”   周子逸抖了抖嘴唇,说:“不曾。”   “你犯错之后,我可有责骂或怪罪过你?”   周子逸垂下眼,“不曾。”   “衣食住行,我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   他的语气越来越弱,“不曾。”   “你想要什么,讨厌什么,我何时不按照你的意愿来?”   周子逸的眼眶泛红,“不曾。”   周卿言低落地垂眸,“你与我相处三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依旧将你当亲生弟弟那般对待,如今我总算找到了疑似弟弟的人,你却因为我冷落你而报复与我。”他苦笑一声,问说:“难道我与你三年的相处,你对我这么不信任?”   周子逸被说得泪流满面,不住地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哥哥,我只是怕你不要我了,我只是怕你不疼我了,我怕你以后有了他就不要我了。”   “他和我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你跟我的相处难道是假的吗?”周卿言脸上表情没有大波动,语气却十分失望,“子逸,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子逸闻言神情一愣,连忙摇头说:“不,哥哥,不要对我失望,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他扔下手中的匕首往周卿言冲了过去,预期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告诉他自己错了,自己只是一时的冲动,自己不过是太在乎他……   方才还满脸失望的周卿言,此刻却面无表情的地身躲开,任由他扑了个空。他还未回神之际,我已经上前踢飞他手中匕首,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周卿言去抱住阿诺,柔声地安慰着一脸迷茫的阿诺。   马力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用绳子绑住了周子逸的双手,周卿言则自刚才后便没再看过他,一眼都没有。   他抱着阿诺经过周子逸时停顿了下,若无其事地说:“你以为我真的把你当弟弟?那三年里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此刻而已。”   说罢便无情的离开,剩下满脸震惊和绝望的周子逸。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周子逸被马力带走后,我陪着周卿言在房里一起照顾阿诺,阿诺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黑亮的眼珠子不断地转动。   “花开,周子逸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拉着我的手,不安地紧了紧,“丞相大人……”他看向周卿言,立即别开眼,“是我哥哥?”   我笑了笑,说:“可能吧。”   他又偷偷地看了眼周卿言,对上他的视线后慌乱地说:“不、不是吧,我和他长得都不像。”   周卿言莞尔一笑,“你们倒也注意点,我明明就在这里。”他摸摸阿诺的脸,说:“阿诺,我和你长得不像,纯粹是因为我长得像娘,而你和爹一模一样。”   阿诺不自禁摸上自己的脸,狐疑地说:“是吗?”   “是。”周卿言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馨,“改日我给你看看他们的画像,可好?”   阿诺的神情有点迷茫,点点头,说:“好。”   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十分杂乱,安抚地说:“不要想太多,安心养伤。”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说:“你武功不比周子逸差,怎么会被他抓住?”   阿诺扁嘴,“我半夜睡得正熟,他来敲门说你被刺客刺伤了,我一心急,也没多问就跟他出去了,然后就被他从后面暗算。”   我无奈地说:“我和你同住一个院子,你有事应该先去我房里看个究竟,况且找你的人是周子逸,你更应该找其他人来再做打算。”   阿诺无辜地说:“我只听说你受伤了就急得要命,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好。”我说:“只是下次,千万不可鲁莽。”   这样的方法虽然庸俗,却依旧次次管用,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轻易上当。   照顾阿诺睡下后,周卿言与我没有睡意,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夜风吹过微微有些发凉,叫我不自禁打了个喷嚏,他见状立刻将我搂紧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吃吃笑了起来。   我安逸的享受属于他的温热,问:“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迷人,说:“花开,你是我的救星。”   我不解,“嗯?”   他轻轻抬起我的脸,在我眉间落下一吻,“我自遇上你便好事不断,杨太守抓住了,白医生找回来了,弟弟现在也认回来了,而且……娘子也有了。”   他用鼻尖亲昵地蹭蹭我,细长的眸里闪着动人光彩,“花开,我想和你成亲。” ☆、第七五章   我不解,“嗯?”   他轻轻抬起我的脸,在我眉间落下一吻,“我自遇上你便好事不断,杨太守抓住了,白医生找回来了,弟弟现在也认回来了,而且……娘子也有了。”   他用鼻尖亲昵地蹭蹭我,细长的眸里闪着动人光彩,“花开,我想和你成亲。”   成亲?   我一时间怔住,脑中闪过与他认识后的一幕幕画面,虽然心里满心喜悦,面上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愿意和他相守到老,一辈子厮守一起,但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见状并不恼怒,反而微微笑了下,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怎么,不愿意吗?”   我摇头,连忙说:“自然不是。”   “那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他细长的眼眸看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底一般,“因为沈锦瑟?”   我垂下眼,说:“嗯。”锦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亲生爹娘还没有认回来,成亲的事情……如何能定?   “皱眉做什么。”他细心地揉开我皱起的眉头,笑说:“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再说,不是有我在吗?”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前,说:“其实从将军府回来后,第二日锦瑟约我出去过。”也正是因为那次谈话,所以没赶得上他去罗州之前的告别。   “哦?”他的话里听不出讶异,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她是不是说将军和夫人都十分喜欢她,而皇上正打算封她做郡主,如果拆穿她,那她就犯了欺君之罪,肯定难逃一死,所以请你看在她爹娘救你养你的恩情上,求你不要揭穿她的身份?”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你派人跟踪我了?”莫非那日门外真的有人?   “这些话需要跟踪才知道吗?她那样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会说什么了。”他眼中闪过不屑之色,又正色说:“不过看你的神情,那天有人在门外偷听吗?”   “我不敢肯定。”我不自觉地皱眉,说:“觉得有人在外面偷听,但出去的时候只有一只猫。”   “那就先别想了。”他眸中闪过沉思,下一刻已消失不见,“对了,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自然没有答应她。”   “她的反应如何?”   “……”我摇了摇头,说:“不管她的反应如何,这次我都不会再让步。”她的要求太离谱,其中竟然还包括了叫我把周卿言让给她,我怎么可能答应?   “嗯。”他抚着我的头发,说:“自己的东西就该护卫到底,绝不能让。”   我笑笑,手指绕起他胸前的发丝,轻轻扯了扯,“比如你?”   他眼波流动,笑意盎然地说:“是。”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问说:“你准备怎么处置周子逸?”   他漫不经心地说:“他啊,我还在想。”   “送他离开这里吧。”   他眨了眨眼,“为什么?”   “既然他那么在乎你,那就让他待在永远看不到你的地方。”我对周子逸还是有些不忍,说:“他与阿诺同年,虽然心路不正但终归还是小孩子,你如果怕他再闹事情,大可派个人守在他身边,至于其他……我相信他得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他无奈地笑笑,说:“好,听你的。”   我露齿一笑,说:“嗯。”   他俯下身,亲了亲我的眉毛,再缓缓往下移,温柔地覆上我的嘴唇,一番纠缠之后将我紧紧搂在怀中,说:“明日我想去趟将军府。”   我身子一僵,“去……将军府?”   他莞尔一笑,说:“你放心,在你没处理完你和沈锦瑟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贸然去告诉将军和夫人事实。”   “嗯。”这样就好。   “我想去告诉他们我和你的事情。”他顿了顿,说:“我爹娘都已经去世,将军和夫人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如今我找到了阿诺,还有了心仪的女子,自然要和他们说一声。”   我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周卿言……”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那?”   “卿言。”他在我耳边落下一吻,暧昧地低语:“叫我卿言。”   好吧,“卿言。”我别扭地叫出这两个字,喏喏地说:“你说他们,他们会不喜欢我吗?”   他沉默片刻,说:“他们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咬了咬唇,说:“他们很喜欢锦瑟。”而锦瑟比我漂亮,比我会说话,比我更早认识他们,会不会他们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那样的女儿才是他们期盼中的傅雨沫?   “傻子。”周卿言揉揉我的头,无奈地说:“你一点都不比沈锦瑟差,甚至比她要优秀许多。况且,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你那么独一无二。”   我看着他的脸,方才的担忧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满足感。   是啊,我是独一无二的,本不该去和别人比较。   他说:“后天我会约将军还有夫人来府上看看阿诺,好吗?”   我也紧紧回扣住他的手,说:“当然。”   他体贴地说:“至于沈锦瑟的事情,你和她爹娘以及她说好后,将军和夫人那边由我来说,皇上那边我也会处理,你就不用担心了。”   “嗯。”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谢谢你。”   他嘴角漾开一抹笑容,意有所指地说:“不用谢,毕竟只有将这一切处理好后,我才能……”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眼神狡黠无比,“娶到你。”   我仰起脸看着眼前这个人,心底有着从所未有过的满足与安心,或许我要的只是这样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会陪着我,保护着我,当我后盾的一个人。   周卿言去过将军府后,傅将军和将军夫人依约来到丞相府探望阿诺,随行的还有一个人——锦瑟。由于周卿言昨日和他们说过阿诺是我和锦瑟的师弟,所以他们除去惊喜之外更觉得惊讶,惊讶爹和娘竟然同时救了傅雨沫和阿诺的性命,实在是傅家和周家的大恩人。   傅将军和傅夫人看到阿诺时大为震惊,傅将军甚至眼眶发红,感叹地说:“果然如卿儿所说,长得和莫言兄一模一样。”   傅夫人坐在床畔拉着阿诺的手,偷偷拭了拭泪,说:“是啊,周大哥和大嫂若知道卿儿找回了弟弟,肯定会十分欣慰。”   阿诺的视线却透过他们紧紧地盯着站在门畔的少女,一脸惊喜地喊道:“锦瑟!”   傅夫人见状破涕为笑,对锦瑟说:“沫儿,还不快过来看看你师弟。”   锦瑟慢吞吞地走到床边,看了眼周卿言再看了眼阿诺,微微不悦地说:“阿诺,原来你是丞相的弟弟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阿诺挠了挠头,说:“我也是刚知道的。”   傅夫人忙说:“对了,我听卿儿说他不是失忆了吗?”   锦瑟撇嘴,说:“嗯,他刚上山时就失忆了。”   “失忆事小,人没事就好。”傅将军高兴地拍拍周卿言的肩膀,“卿儿,你这下是双喜临门,我真替你爹娘为你开心。”   锦瑟闻言愣住,“双喜临门?”她看了看阿诺,又看向我,问:“爹的意思是?”   傅夫人掩嘴笑了一声,“沫儿,沈姑娘要和卿儿成亲了。”   锦瑟的脸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说:“成亲?”   “这么惊讶做什么,你也会有那一天。”傅夫人以为她不过是惊讶,笑说:“不过沈姑娘,这事情你通知你爹和娘了吗?”   我摇头,说:“还没有,正准备去。”   傅夫人拉住我的手,笑说:“如果可以,能否邀他们来京城小住一段时期?一方面可以感谢他们救了沫儿和阿诺,一方面可以商量下你和卿儿的婚事。”   我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叫做“娘亲”的女子,有种想将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其实你和傅将军是我的亲生父母,其实锦瑟的长命锁是我给她的,其实我才是你们的女儿傅雨沫……但我只能咽下这一切,淡淡笑说:“好。”   我看向锦瑟,问:“师妹呢,能和我们一起上山看望下爹娘吗?”   锦瑟眼神犹豫,摇头说:“我还有些事情,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   我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说:“好,那等爹和娘来京城后再说。”   傅将军摸了摸胡子,对傅夫人说:“夫人,我和卿儿先去书房谈会事情,待会回来找你们。”   傅夫人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整日只知道谈事情,无趣。”   傅将军见状开怀大笑笑,和周卿言一起离开。   周卿言和傅将军走后,傅夫人拉着阿诺说了好一会的话,阿诺却心不在焉,整个人的心思都在锦瑟身上,傅夫人见状掩唇轻笑,对我说:“沈姑娘,愿意跟我去外面走走吗?”   我愣了下,随即点头,说:“嗯。”   锦瑟见傅夫人约我出去有些不悦,但碍于傅夫人的面只能不做声,一脸警惕地看了我好几眼。我知她担心我会暗地里和傅夫人说些什么,但我早就说过,没见过爹和娘之前,我不会贸然将事情的真相说出。   我与傅夫人在丞相府的花园内边说话边散步,如今已是三月,园内树枝偶有绿芽冒出,间或有几片嫩叶孤零零的挂在树上,虽谈不上春意融融,却也象征着春天即将到来。   傅夫人突然停下步子,一脸叹息地说:“沈姑娘,想必卿儿已经和你说过他的身世了吧?”   我说:“嗯。”   “我与卿儿的母亲,还有靖远侯的母亲从小就相识,我们三人情同姐妹,卿儿和郁儿自出生起,我和将军就待他们如亲生儿子,以前甚至还开过玩笑,若我和将军第二胎生的是个女儿,正好将她许配给郁儿或者卿儿。”她说到此叹了口气,红着眼眶说:“只是沫儿刚出生不久,她的哥哥就被人所害,我为了逃命,迫不得已和沫儿分开,等回去却再也找不到沫儿……”   我立刻想到下山前娘跟我说的那番话,问:“夫人将她藏在了芦苇地里,是吗?”   傅夫人明显有些惊讶,“正是。”   我说:“娘曾和我说过这事情。”只不过故事里的婴儿不是锦瑟,是我。   傅夫人拿出帕子拭了拭泪,说:“若不是你爹娘救了沫儿,现在我与将军恐怕……”   我见她如此伤心,心里不自觉地跟着难过,安慰说:“夫人不要伤心,她还活得好好的。”   “嗯。”傅夫人转悲为喜,笑说:“你爹和娘真是我与卿儿的大恩人,如今你和卿儿两情相悦,以后咱们就更是一家人了。”她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说:“沈姑娘,如果不介意,可愿叫我一声干娘?”   我重重地点头,说:“好。”我当然愿意,但我想叫的不仅仅是干娘,而是一句货真价实的“娘”。   傅夫人眼中闪现泪花,又哭又笑地说:“不知为何,我看到你总觉得十分,十分亲切。”   我忍住胸口悸动,说:“我也是。”   傅夫人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锦瑟从不远处走来,眼里满是忐忑不安,嘴里却如常般撒娇地说:“娘,你在和花开说什么呢,怎么哭了?”   傅夫人一见到锦瑟就笑容满面,说:“只是叮嘱她如后要好好照顾卿儿,如此而已。你呢,怎么不陪阿诺说说话?”   锦瑟拉住她的手,笑说:“比起阿诺,我更想和花开聚聚啊,毕竟她都快要成亲了。”   傅夫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笑说:“好,你和花开多聊聊,我回去再陪下阿诺。”   锦瑟可爱地吐了吐舌头,说:“娘,你真好!”   傅夫人走后,锦瑟的笑容便撤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花开,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懂她对我为何这么怒气丛生,“我怎么了?”   “你别装了。”她皱眉,冷哼一声说:“你明明已经有了周卿言,为什么还要挑拨我和师兄之间的感情?” ☆、第七六章 大结局   我简直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问:“我何时挑拨你和师兄间的感情了?”   她语气咄咄逼人,说:“那天在靖远府见过面后,你是不是跟师兄说了什么?”   “没有。”   “没有?”她根本不信我的回答,不屑地笑说:“花开,不要当我傻好吗?”   我着实无奈,“你们之间出了问题,不要将过错往我身上推。”   “我和师兄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为什么以前不出问题,偏偏现在出?”她语气尖酸,说:“你是不是告诉师兄我冒充你身份的事情了?”   我淡淡地说:“我没有插手你和师兄之间的事情。”   “不要装做一副圣洁的样子,难道忘了去年你生日时发生的事情了吗?”锦瑟轻蔑地说:“在我告诉你我好像喜欢上别人后,师兄突然就把我最想要的那把匕首送给你?虽然事后师兄说那样做是为了报复我喜欢上别人,但为什么偏偏在我告诉你以后他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我缓缓地说:“你怀疑我背着你告诉师兄那件事情?”   她嗤笑了声,说:“花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师兄很久很久吗?”她眼神突然变得怨恨,愤愤地说:“你为什么老是和我抢东西,现在丞相是你的了,为什么还要抢师兄!”   “沈锦瑟。”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连名带姓地叫过她的名字,从未,“你和池郁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会去管,这一点你要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沉下声音说:“我是曾经喜欢过他,但从没有想过和你去抢他,他喜欢你,他属于你,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不要用你那种偏激的猜测来污蔑我。”   我走到她身前,半眯着眼看着她,严肃地说:“还有,我也从没和你抢过周卿言,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头到尾他都不属于你,而现在,他属于我。”   她方才的嚣张都消失贻尽,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话。   “锦瑟,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东西都属于你,即使他属于你,如果是这样的你,总有一天也会失去。”我轻描淡写地说:“你总以为是我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师兄冷落你,那你可有想过,是你做了让他死心的事情才导致他对你冷落?”   她不服地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师兄的事情。”   “没有?”我毫不留情地说:“师兄对你这么好,你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周卿言,这叫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她语噎,喏喏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以后?”我冷笑了声,“我真希望你还有以后。”池郁在去罗州的时候说过对锦瑟的失望之情,她现在醒悟,恐怕为时已晚。   “我和师兄那么多年的感情,他肯定会原谅我的!”她不知哪里得来的自信,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情,“比起师兄,还有一件事情更重要。”   我稍稍平了下情绪,说:“何事。”   她眼神闪烁了下,说:“你和阿诺不用回山上了。”   我眯眼,难道……   她说:“我已经将爹和娘从山上接过来了。”   果然。   我问:“爹和娘现在身在何处?”   “我将她们安置在京城最好的客栈里。”   “你没有带他们去见将军和夫人?”   她低着头,“总要等你们先谈过话啊。”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冷静地说:“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锦瑟点头,“嗯,你当初说过要和他们商量后再决定怎么做的,对吧?”   我缓缓点下了头,说:“嗯。”   她眼中有欣喜闪过,唇角微微上扬,“所以我替你将他们接过来啊,也省得你跑一趟。”她又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的指责我,反倒像以前一样拉住我的手,亲热地说:“你什么时候想见他们呢?”   我看到她的转变,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你来定吧。”   “好,那就明日午时,还是在上次见面的地方,我和他们在那里等你。”锦瑟娇俏的脸上浮现笑意,脚步如蝴蝶般轻盈地离去,“说好了哦,我先走了。”   我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隐约有些凄凉。   我似乎已经知道她为什么先我一步将爹和娘接到京城,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或许他们不会。   或许,或许而已。   傅将军一家人回去以后,阿诺不断拉着我问,为何锦瑟突然成了将军小姐,我只能笑着回答此事说来话长,心里却感叹不过一年的时间,曾经以为不变的事情为何起了这么多的变化。   我原来是傅将军和夫人失踪多年的女儿傅雨沫,锦瑟则拿着我的长命锁成了冒牌的傅雨沫,阿诺原来是周卿言下落不明的亲弟弟,而池郁则是高高在上的靖远侯爷。   还留在山上的大师姐和二师兄呢?他们可有什么改变?   但不管如何,我们曾经一起在山上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再也不可能重现。   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才一年。   我把锦瑟将爹和娘接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周卿言,他只将我搂在怀里,低声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我坚定地摇头,说:“我想一个人去。”   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情,只能由我一个人去解决。   他没有劝我,简短地说:“好。”   第二日,我如上次一般赶往约好的寺庙里,只是上山时却遇上了一些麻烦。严格来说并不是我的麻烦,但最终还是拖累到了我。   简单来说就是我上山时听到林子中有打斗的声音,鉴于以往几次的经验,我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但偏偏打斗离我越来越近,到最后被围殴那人竟然大声喊道:“沈姑娘,救命!”   事已至此,我只得不情愿地看向打斗的那群人。   四五个蒙着脸、手拿长剑的的黑衣人,围着一名长相平庸但眼神凌厉的布衣男子,两方都是杀气盎然,明显正在互……砍?   方才叫我名字的正是那名布衣男子,我仔细瞧了瞧,这人长相陌生,我根本没有见过。所以即使他叫出了我的姓,我也不打算管这件事情,毕竟刚下山时救过程令之后惹上的麻烦足够让我悔上三天三夜,这一次我不打算再重蹈覆辙。   布衣男子明显不打算放过我,即使被黑衣人刺中了胸前也依旧不依不饶地叫着我的名字,“沈姑娘,救我,救我!”   老实说我现在心情十分烦躁,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拖我进这趟浑水?   那男子似乎知道我心底所想,立刻说:“姑娘,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放过我一命?”   他这一说我立刻想到那名杀害程令又三番两次追杀我的黑衣刺客,定眼一看,竟觉得布衣男子的眼睛与黑衣刺客的眼睛叠合到了一起,声音也是极其相似……难道他真是那名黑衣刺客?可如果是他应该知道我不会出手相救,就因为他上次害我和周卿言掉下悬崖之事。   我虽不打算救他,但那些杀他的黑衣人却已经料定我和他有关系,眼神一凛便拿着剑朝我冲了过来,我只得被逼着还了手,打退了围殴我的三个人后,他们与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下,接着往布衣男子胸前再刺了一剑后速度地离开。   我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树叶,慢吞吞地走到了重伤的布衣男子身前,“你是谁?”   他捂着胸前的伤口躺在地上,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涌出,“姑娘不认识我了吗?”   我蹲下,拉开他的手看了看他的伤势,“这次你没有蒙面。”   “嗯。”他咳出一口血,问:“姑娘,我没救了吗?”   我点头,“除非华佗在世。”那些人共往他胸前刺了两次,一剑不在要害,一剑却刺中了心脏,如果现在地上躺得不是他而是普通人,说不定早已昏迷不醒,哪里还能与我对话。   他听到我的回答挫败地笑笑,说:“想不到我与姑娘如此有缘。”   我倒宁愿和他没有缘分,“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虚弱地说:“姑娘别走。”   我转回身子,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是,我有事想告诉姑娘。”他急速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姑娘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自然记得,也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嗯。”   “那时你在我手中救过程令,所以我一直追杀你,就是为了追回程令从国舅府拿走的东西。”他半阖着眼,嘲讽地说:“程令背叛了国舅,所以落得被追杀的下场,而我一心效忠与他,只因知道的太多,竟然也落得这个下场。”   “然后?”原来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现在被国舅杀人灭口。   他说:“丞相很想要程令尸体里藏着的东西吧。”   “或许。”   他突然神秘地笑了下,说:“姑娘,你想知道程令拿走的到底是什么吗?”   “国舅叛国的证据?”周卿言是这样对我说的。   “不是。”他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程令拿走的根本不是国舅叛国的证据,你们都错了。”   我不禁挑眉,“不是国舅叛国的证据?”那程令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将它偷走?   “是。”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恍惚,“程令拿走的是,拿走的是……”   我拍拍他的脸,使他稍微清醒了些,“是什么?”   他的眼神只清醒了片刻,瞳孔立刻又开始涣散开,“是,是……”   我再想拍他的脸时,却发现他呼吸已断,摸了颈间后更是想要长叹一声。   他竟然死了。   在他将我扯入麻烦的事情里,在他要告诉我惊天的秘密之时,他竟然死了!   我!   现在他人死了,秘密没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我本想帮他挖个坑埋了尸体,就像当初我对程令那般,但远处有一群香客结伴而来,我拖着一个死人走无疑是替自己招惹麻烦,所以只好作罢,拍拍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赶路。   只是我的脑中一直在想,他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罢了罢了,他人都死了,就让这个害死程令和他的秘密埋入土里吧。   我只当这件事情是今日出行的一个小插曲,真正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去见许久未见的爹和娘,商量锦瑟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我到寺庙时,上次在门口接我的那名少女依旧等在那里,见到我时恭敬地低头,说:“小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姑娘请跟我来。”   我跟她走进庙里,随意地问了句,“你叫什么?”   少女低下眼,说:“回姑娘,奴婢叫做梓韵。”   梓韵?   我突然想起池郁身边那名叫做梓言的丫鬟,脑中立刻闪过一个想法,装作无意地说:“真巧,靖远侯身边的丫鬟叫梓言。”   少女恭敬地说:“奴婢以前曾在靖远侯身边服侍。”   她这句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但也叫我愈加迷惑了起来,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池郁对锦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门前,少女敲了敲门,轻声说:“小姐,沈姑娘到了。”   屋内锦瑟说:“进来。”   我阻止了梓韵准备推门的动作,示意她先下去,她见状顺从的离开,只剩我一人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前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自下山后,我已经九个月没见过爹和娘了。   从小教我习武的爹,从小教我认识药材的娘,将我从芦苇地里捡回来,一养便是十六年的爹和娘。   即使早已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仍无法割舍对他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此刻才更开不了这扇门。   我明明知道进去后会面对什么,明明知道他们会对我说什么,明明知道,知道他们在我和锦瑟之间的取舍……是多么的明了。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直接转身走人。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锦瑟的笑脸像春光一样明媚,笑眯眯地说:“花开,你傻站在这里干嘛?”她看了眼里面,说:“爹和娘在等着你呢,还不快进来。”   我知道她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她拥有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而我,不过是他们的养女而已。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门,看着爹眉头紧皱,沉默地坐在桌边,看着娘像锦瑟一样满脸笑容的迎上,嘘寒问暖的询问我这段时间里过得怎么样。   就像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即将要发生什么一般。   她们越这样,我就越安静,安静的想让自己消失在这里,不想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许是她们也觉得我的沉默很扫兴,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最终成了和爹一样的严肃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娘再次开了口,话里是我熟悉的那种威严与沉静。   她说:“花开,我们没有把锦瑟调教好,对不起。”   自古以来,父母似乎总在为自己的儿女而道歉,或许是因为那一句“子不教父之过”,也或许是因为父母总是希望揽过儿女所有的过错与灾痛。   父母对儿女的爱那样伟大。   我缓缓跪了下来,平静地说:“爹,娘,谢谢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爹和娘没有上前扶我,反倒是锦瑟急忙地拉着我起身,说:“花开,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我自然没有漏过她给娘使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在说:娘,赶紧说话,说点帮我的话。   我推开了锦瑟的手,继续跪在那里,说:“我感谢爹和娘将我抚养到这么大,供我吃喝,教我识字教我武功,对于我来说,爹和娘的恩情比天还重,但这份恩情,却不能用我的亲生爹娘来还。”   锦瑟听到此脸色大变,一个劲的朝他们使眼色。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瞬间竟然有苍老的感觉。   “娘!”锦瑟跺了跺脚,着急地说:“你快说些什么啊!”   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锦瑟,说:“锦瑟,跪下。”   锦瑟毫不犹豫地跪下,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幼时一般。   娘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和你爹救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你是身份,只觉得一个婴儿在外面快要冻死,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将你带了回来。”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感慨,“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身世,更没想到锦瑟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竟然顶替了你的身份。”   娘无奈地看向锦瑟,说:“我和你爹只有锦瑟一个孩子,她从小就不如你那样听话,老是任性顽固,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如若不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和她肯定还是非常好的姐妹,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用我来多说。”   如娘所说,她出生后的十五年里我都与她作伴,只是姐妹情深……从锦瑟上一次的谈话来看,倒是没看出她对我有多少感情。   “我知道,让你用亲生爹娘去报答我和你爹对你的恩情十分不公平。”娘的话里带着深切的理解和体谅,“毕竟那是你的亲生父母,是割都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某一瞬间我觉得她是真的理解我,真的明白在恩情与亲生父母之间做抉择,我有多么痛苦。   她却话锋一转,哀求地说:“可是花开,如果你拆穿锦瑟,锦瑟只有死路一条,她要是死了,我和你爹该怎么办?”   我虽然早就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听到时仍避免不了的愣住,接着凄楚地笑笑,说:“娘,我懂你的意思。”   她立刻松了口气,说:“花开,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   在她准备扶我起身时,我淡淡地说:“但我还是不能让锦瑟维持这个谎言。”   娘闻言霎时呆住,锦瑟则大声哭了起来,伤心欲绝地说:“花开,你难道一点都不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吗?你就这么想我死吗?我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锦瑟的话一出,娘的脸上也染上怒气,不悦地说:“花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娘,我也想有人疼我。”我仰起脸,看着这张从未对我露出过宠溺表情的脸庞,“我想待在亲生爹娘的身边,堂堂正正地叫他们一声爹和娘,想得到他们名正言顺的疼爱,想……”   啪。   “住口!”娘的手扬在半空中,余怒未消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爹没有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吗?难道锦瑟有的东西我们都没有给你吗?”   我的耳边有嗡嗡声响起,麻掉的半边脸没有任何感觉。   我的声音细如蚊声。   我说:“你们以为给我了,但其实没有。”   没有给我如同对锦瑟那样的宠爱,没有给我如同对锦瑟那样的关心,没有给我如同锦瑟那样的……考虑。   你们只在乎锦瑟被揭穿之后要面临的事情,却不在乎我面对亲生父母时想认又只能忍住的那种难过。   其实一切都可以解决,只要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如何处理告诉他人真相的事情,锦瑟不会死,我也可以认回爹娘,但你们不愿意。   你们的神情里告诉我,你们希望我看在你们对我的恩情上,让锦瑟继续做她的将军府小姐,而我要装作不知道一样,继续过我的生活。   可你们说过的,我也是你们的女儿。   娘已经濒临崩溃,大声喊说:“当初你要下山时我就让你去取回长命锁,是你自己说愿意让给锦瑟的,现在锦瑟拿着长命锁当了将军小姐,你觉得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就开始指责她了吗?”她狠狠地推我,一下又一下,“是你自己造成这一切,你有什么资格怪锦瑟!”   眼前这个人这么的陌生,陌生到她对我的话已经没有杀伤力,如同谈论天气一般的不痛不痒。   她发了狂似的跟我说话,锦瑟在一旁配以尖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竟像是一出可笑的闹剧。   “都给我停下来!”一直沉默看着这出闹剧的爹突然大喝一声,制止了娘和锦瑟的放肆,冷冷地说:“你们够了吗?”   娘只愣了一下,便马上更加愤怒地说:“怎么,你要帮着她,然后让锦瑟去死吗!”   “从头到尾你只听锦瑟说揭穿了她就会死,为什么不听花开怎么说?”我从未看过爹的神情这样的严肃,严肃到有些悲哀,“她从小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不知道吗?她会一心送锦瑟去死?”   娘先是一愣,神情稍微冷静了点,说:“好,花开,你说你想怎么办。”   我沉默,试图从刚才的嘈杂中回过神,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说:“将军和夫人,以及皇上那边,丞相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锦瑟出事。”   娘不确定地问:“丞相?他为什么会帮你?”   “娘如果怀疑他办不好这件事情,大可想其他的法子来帮锦瑟。”我起身,双腿却因为跪得太久发麻的站不稳身子,踉跄了几下后才站好,随后走到爹的面前认真地说:“爹,丞相是我未来的夫君,他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到时候如果锦瑟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来唯我是问。”   爹的脸上的严肃出现了一丝裂缝,叫做无奈:“花开,让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摇头说:“爹对我很好。”   爹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到半路时却颓然的收回,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娘住在来福客栈天字五号房,你有事的话直接来那里找我们。”   “好。”   我转过身往门口走去,途中没有再看娘或锦瑟一眼,到了门口后却被锦瑟一把抱住,哭着说:“花开,不要拆穿我,我会成为骗子的,我不要他们讨厌我,我不要失去一切!”   我淡淡地说:“你的一切不是将军或夫人给你的,是你身后那两个人给的。”   锦瑟不听我的话,依旧大哭大闹,“娘,你帮帮我啊,我不要她拆穿我,我才是将军小姐,我才是他们的女儿!”   娘似乎也看不下去,上前拉开了锦瑟,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你走吧。”   我没有道别,头也不回的离开,外面天色正好,树上有鸟儿清脆鸣叫,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做梦。   我没有在庙中过多停留,疾步赶回丞相府,一路上明明见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声音,但又好像谁都没见到什么也没听到,我只想着要快点回去见到周卿言,快点看到他的脸,快一点,一点就好。   我闯进书房的时候他正在阅读书信,见到我时瞬间露出笑容,但马上就隐了下去。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把门关好,再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俊美的脸庞带着让人心安的笑容。   他轻轻地碰触着我被打的那边脸,眼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心疼,“疼吗?”   很多年前池郁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然后我喜欢上了他,如今周卿言问我同样的问题,在我喜欢上他以后。   我多么想大哭一场,为了过去,为了以后。   “看着我。”他扶正我的肩膀,宽厚的手掌带着无法拒绝的强势,“告诉我,疼吗?”   我傻傻地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说:“不疼。”见到他以后就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他轻微蹙眉,说:“我替你上药。”说着就要转身。   我一把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前,低声说:“别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手轻抚着我的长发,说:“你总是这样,疼了也不说。”   “以后不会了。”他的胸膛有一种安神的力量,叫我方才狂乱的心跳平稳了下来,那些伤痛的情绪也渐渐烟消云散,“以后疼了就告诉你。”   “嗯。”他亲了下我的额头,压抑着怒气,阴森地说:“那些叫你疼的人,我真想数十倍的奉还回去。”   “他们毕竟救了我,还将我抚养到这么大。”我又怎么能忘恩负义,完全不顾养育之恩?“只是从今以后,我不再欠他们什么了。”娘打我的那一巴掌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怒极之下说得话也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一切都不该轻易放弃,是我的就是我的,而不该故作大方的让给别人。   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以为一切都是他们的。   “我答应你,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事情。”他一手轻抚着我的背部,声音清清淡淡:“下面呢,由我来接手吗?”   “嗯。”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我说:“他们住在来福客栈天字五号房,下面的事情你去跟他们说吧。”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们,完全没有。   “好,我去处理后面的事情。”他抬起我的脸,认真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认亲的事情,当下迟疑地说:“或许还没有。”   “傻子。”他用手指点点我的鼻子,说:“明日我会去找沈锦瑟的父母谈事情,后天就会去找将军和夫人说明事实,然后再跟将军商量如何向皇上解释此事。”   我惊讶地说:“这么快?”   “哪里快了?”他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懒懒地说:“他们等了十六年,难道你不想他们早日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自然想,只是,只是……   “花开,放心,一切有我在。”他握紧我的手,温热从掌心源源不断的传送过来,“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   “嗯。”他的话像咒语一般让我瞬间安心,随即升上的是难以言喻的感动,“周卿言,你真好。”   “卿言,是卿言。”他纠正我对她的称呼,继而傲慢一笑,“沈花开,你修了几百年的福气才能遇上我。”   虽然他这话中有事实,但这股倨傲的态度实在叫我不满。   我推开他的身子,转身背对着他,还未说话便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附在我耳边认真地说:“而我遇上你,定是苦苦修炼了几千年。”   我的眼中瞬间有热气冒上,鼻尖酸的叫我忍不住吸了好几口气。   原来情话也可以如此动人。   他双手覆上我的手掌,嘴唇在我的脖颈上细细亲吻,温热的,瘙痒的,叫我心脏不自觉漏了好几拍。我不自在的别开,他却如影随形的跟上,比方才更为亲密的亲吻着肌肤,带着煽情和挑逗。他一下又一下的游移在我的颈间,直到我忍不住颤抖后才停下,湿热的吻又落到耳畔,带着得意地笑说:“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绷直身子,僵硬地说:“我才不是害怕。”只不过,只不过有些不习惯而已。   他的指尖略过我的耳垂,惹得我轻颤后又满意一笑,说:“当真不害怕?”   我强压下胸口越来越躁动的某种情绪,僵硬地说:“当真。”   他立刻如奸计得逞一般笑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腕便往床边走去,“好个嘴硬的丫头。”   他坐落床畔,在我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一把将我扯进怀里,转瞬间又将我压倒在床上,双目灼灼地盯着我,说:“那这样呢,你怕吗?”   我想问他指哪样时,他的吻却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下,先是额头,再是脸颊,然后是嘴唇……气喘吁吁间,他的手在我腰间不住摩挲,且有逐渐往上移动的趋势。我正欲抓住他的手,他却像早已料到般先一步握住我的手腕,笑吟吟地说:“你慢了。”   他埋在我的颈间,温柔地亲吻和舔舐,激起我一阵阵的颤栗,以及一种不熟悉的酥麻感。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落到我肌肤上时温热无比,我不禁大口的呼吸,只是连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他身上的淡淡香味。   好热。   “周卿言。”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停下来。”   他用冰凉的鼻尖蹭我,慢悠悠地说:“怎么,怕了?”   “我……”我本想说我才不怕,又想到以他的性子,我若不服输他肯定不会罢休,只好改口说:“嗯。”   他这才松手,脱去我和他的鞋子后侧躺在我身边,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我和他并肩躺在床上,安静的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虽不言语,却满是温馨。   这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安心。   “花开。”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淡淡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被傅将军救出来后发生的事情?”   我说:“没有。”   “将军救我出来时,我爹和娘早已被斩首,将军托人将尸体保了下来,替爹和娘立了墓碑。不过短短半年,我周府家破人亡。”他的声音已不像刚才那般轻松调侃,反倒冷漠的事不关己,“我曾经偷偷去找过爹以前的好友,可他们见到我后个个躲都来不及,更别提会帮我去查爹的案子,想以前他们哪个不是跟我爹称兄道弟,但一出了事情,就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他说:“我那时才知道,何为人心。”   我侧过脸,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们还印在我的脑中,怎么也忘不掉。”他直直地看着床定,俊脸面无表情,“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完了,没了爹,没了娘,没了弟弟……”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下,说:“直到傅将军打了我一巴掌,告诉我说一切都会有。”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说:“他说我要替我爹和娘活下去,替他们找到阿诺,替他们照顾好我和阿诺,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嗯。”我闭上眼,说:“现在你做到了。”   “是,我做到了。”他低声说:“傅将军说我以后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我以前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一个非常喜欢的人,现在遇到了。”我笑了下,说:“或许比以前更喜欢。”   他眯眼,危险地说:“只是或许?”   “嗯……也许。”   “也许?”   “可能是也许。”   “可能?”   “好吧,是。”   “是什么?”   “就是,你懂得。”   “我不懂。”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比起池郁,我更喜欢你。”   “不对。”他冷哼一声,霸道地说:“我不许你再说喜欢他,你只能喜欢我。”   “好。”我无奈地说:“只喜欢你。”   他长眸微敛,淡淡地说:“你和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说的没错,我和池郁……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交集。   我想起白天里的事情,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我今日去山上,碰到了前几次刺杀我们的那个黑衣刺客。”   他挑眉,“有这回事?”   “嗯。”我说:“我碰到他时他正被五个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打不过我,刺伤他后就逃走了。我听他说,那些人也是国舅的手下。”   周卿言缓缓眯眼,眸中满是深思,“他做了何事才被国舅灭口?”   “你可还记得程令当初从国舅府带出来的东西?”   “自然记得。”他黑眸微闪,“难道他知道了程令带出的信件里写了什么?”   “正是。”我皱眉,说:“当初你和我说,程令带出的东西是国舅叛国的证据,但据那人所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另外的秘密。”   “另外的秘密?”周卿言若有所思地说:“国舅还有什么秘密能大到程令冒死想要通知我?”   “他原本想告诉我,但说到一半就坚持不住,死了。”说到这里我不禁想仰声长叹,“竟然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死了。”   “既然人都死了,就别想了。”话虽这样说,他的眼里却深不可测,“对了,那些人有看到你的脸吗?”   “嗯,他们以为我和他是一起的。”   他轻微蹙眉,“我想派个人在暗处保护你。”   我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点头说:“好。”   “你这段时间不要乱跑,最好都待在府里。”   “嗯,我明白。”   他这才放心,说:“明日我就去找锦瑟的爹和娘,你等我的消息。”   我脑中又浮现刚才见面时的场景,低低地应说:“嗯。”   他亲了亲我被打的那边脸,说:“你还有我和阿诺。”   说到阿诺……“我还没问过你,阿诺的本名是什么?”   他笑笑,说:“周卿杰。”   “你准备让他改回本名吗?”   “不。”他摇头,说:“我想等他大点再告诉他爹和娘的事情,现在还是让他开开心心的当阿诺。”   我同意他的做法,虽然有些事情必须要知道,但适当的延迟会比较好。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阿诺的声音,“哥哥,你在吗?”   自周子逸的事情后,周卿言就让阿诺改口叫他哥哥,阿诺一开始虽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十分自然地叫上了,且不仅是口头上称呼的改变,连同关系也变得比以前要亲密许多,或许是因为阿诺天性跟人自来熟,也或许是他们身体里的血缘关系在起作用。   不管怎样,阿诺和周卿言亲近,是件十分好的事情。   周卿言慢条斯理地起身穿鞋,说:“我在,你稍等。”   我正穿鞋的时候,阿诺在门外忍不住又嚷嚷了起来,“哥哥,你有看到花开吗?我一天没见到她人了。”   周卿言好笑地看我一眼,说:“看到了。”   阿诺欣喜地说:“那,她在哪里?”   我打开门,好整以暇地说:“在这里。”   阿诺没好气地说:“我找了你一天,你竟然躲在哥哥的房里。”   我挑眉,看了看他踮起的脚,说:“腿好了?”   他苦着脸,“当然没啊。”   周卿言走上前,说:“没好还到处乱跑?”   阿诺撇嘴,“我就是想找花开嘛。”   周卿言一手搂过我,十分自然地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阿诺瞪着他楼我的那只手,说:“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周卿言泰然自若地说:“花开是你未来的嫂子。”   “那也是未来!”阿诺一瘸一拐的上前掰开他的手,继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至少现在,她还是我的师姐!”   周卿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又将我的手抽出,说:“师弟和师姐照样男女授受不亲。”   “我,我还是小孩子!”   “十二岁 ,不小了。”   “跟你比我就是小!”   “再过三四年你也可以娶媳妇儿了,哪里小?”   “你不也现在才娶媳妇儿吗?我不急。”   “我要是早点遇上花开,说不定十几岁的时候也已经成亲了。”   “那,那,那我也……”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挠挠头说:“算了,说不过你。”   我没好气看了周卿言一眼,跟自己的弟弟也要这么计较,真是无聊。他反倒得意一笑,仿佛说赢了阿诺是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一般。   我说:“我和阿诺先回去,你继续处理事情吧。”   他点头,说:“晚上一起用膳。”   “嗯。”   “花开,花开,扶着我。”阿诺皱着一张脸,故意大声说:“哎哟,腿伤还没好,好疼啊。”   我哭笑不得地扶住了他,“我们走吧。”   他得寸进尺地搂住我的腰,挤眉弄眼的对周卿言说:“那我们先走了啊哥哥,你慢慢做事。”   周卿言一脸无奈,“好。”   我和阿诺回到沁竹院,人都还没坐下就听他急不可耐地问:“花开,你这几天有见到锦瑟吗?”   我愣了愣,说:“没有。”我与锦瑟还有爹娘的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阿诺耷拉下脸,没精打采地说:“你也不知道啊。”   我扶他坐下,倒了杯热茶握在手心,“怎么?”   “我想见她啊。”阿诺单手支着下巴,可怜兮兮地说:“好不容易见到了她,但也就一面,根本没说什么话。”   我的手心随着杯子越来越热,连带驱赶了些许冷意,“阿诺,你当真这么喜欢锦瑟?”   阿诺理所当然地点头,说:“是啊,我说过了,我想娶她当媳妇儿。”   一年前他跟我说喜欢她时,我以为他不过小孩心性闹着玩,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似乎真得十分喜欢锦瑟。   我不觉得他喜欢锦瑟是件好事情。   “阿诺。”我用手指不断的摩挲着杯沿,思考该如何用平和的方式去说这句话,“你和锦瑟保持一点距离。”   阿诺瞪大眼睛,惊讶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顿了下,说:“现在的锦瑟和以前的锦瑟不一样。”   “什么叫做不一样?”阿诺总是有一股追根究底的精神,“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我揉了揉眉间,说:“暂时不好跟你解释,你只要听我的,最近离她远一点就好,即使她约你也不要出去。”这样做是以防周子逸的事情再次发生,毕竟现在锦瑟对我的情绪之激烈并不亚于周子逸。   阿诺仍是满脸疑惑,“花开,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摇头,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自己。”   “好吧,我听你的。”阿诺迟疑地点头,“我信你。”   我再次叮嘱,“即使她找你也不要出去,知道吗?”   “嗯。”他这次重重地点头,“我保证!”   我这才放下心,或许这样做对锦瑟很不公平,但这一切都只为了以防万一,等到与她的事情完美的解决后,我自然不会阻碍阿诺和她的接触,毕竟大家在山上的感情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完全抹去。   隔日中午,周卿言在我忐忑不安的视线中出发去来福客栈,他走后我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等要转身时却被一道陌生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叫住。   “沈姑娘。”穿着绿袄粉裙的少女从远处走来,急匆匆的小碎步透露了她的焦急,“先别走!”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梓言?”   “正是。”她站定我们面前,双颊泛红,微微有些喘气,“姑娘还记得我。”   “当然。”我等她稍微喘过气后说:“怎么了?”   她神色微敛,垂下眼说:“姑娘能借一步说话吗?”   “嗯。”   我和她稍微走远点后停住,她无措地咬了咬唇,说:“是为了公子的事情。”   池郁?   我不禁皱眉,问:“他怎么了?”   “公子他……”梓言叹了口气,说:“自回来到现在,已经两天没上朝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看来我们走后没多久他也回了京城,“他生病了?”   “对外是这么说得,可实际上……”梓言既着急又无奈地说:“公子这两日都在喝酒,烂醉如泥。”   听到这里我着实讶异,据我所知池郁并不是贪酒之人,更不像是会借酒消愁的样子,“他出什么事情了?”   梓言摇头,“据我所知,公子并没出什么事。”   我更加不解,“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过也劝过主子,但主子根本不理我的话,”梓言满是担忧地说:“我怕他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出事情,毕竟喝那么多的酒……”   难道是因为锦瑟骗他的事情?“这几天将军家的傅小姐找过他吗?”   梓言点头,说:“有,傅小姐昨日下午去找过公子,可是公子不愿意见她。”   若连她都不愿意见,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况且我单独去见池郁,在这个时候要是被锦瑟知道,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   我思索片刻,说:“梓言姑娘,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梓言连忙说:“姑娘是公子的师妹,一定能帮上忙的!”   “我和他虽然是师兄妹,但交往并不紧密,这点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是否显得十分无情,但却是我认为此刻最正确的决定,“请恕我无能为力。”   梓言的眼眶内迅速蓄起泪水,“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姑娘,公子酒醉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就请你去看看公子吧!”   我听到这话时瞬间愣住,不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酒醉中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梓言已经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姑娘是丞相大人的意中人,或许很快就要成为丞相夫人,但公子好歹是你的师兄,即使你不能接受他对你的情意,但好歹看在师兄妹的情分上去看看他。”   什么叫做我不能接受他对我的情意?   “你先起来。”我缓缓地说:“你觉得是因为我拒绝他,他才会借酒消愁?”   “梓言从未见公子对哪位姑娘这么上过心,连傅小姐都不曾。”她起身,拿出帕子掩着嘴低声哭说:“那日在客栈外,公子一听到姑娘的名字,又高兴又失落,也不知为了哪般。后来姑娘跟丞相一起回京,公子更是变得异常沉默,一天里说的话甚至都不到五句,回府后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的喝酒,谁也不许劝,连夫人都不许。”   “我跟在公子身边已经十年有余,虽谈不上十分了解公子,但基本的喜怒哀乐却不难分辩。或许公子以前对傅小姐十分宠爱,但以我看来,都不如沈姑娘对他的影响大。”梓言越说越伤心,“公子捧着你送他的木雕,痴痴地看,傻傻地看,看到我都有些不忍心。”   她眼睫轻扇,又是两滴泪珠滚落,“姑娘,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此刻若再催眠自己他的异常和自己无关,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难道就因为我和周卿言在一起?   可当初他和锦瑟在一起时就明知我终究有一天会嫁给他人。   罢了。   我叹了口气,说:“梓言,别哭了,我跟你回去。”   梓言不敢置信地说:“真的吗?”   “嗯。”   “那,那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去?”   “现在。”   “好!”她立刻擦干了眼泪,说:“轿子在那边,姑娘请跟我来。”   我坐在轿子里时一直在思考池郁和锦瑟以及我之间的事情,在我看来我们三人的关系十分简单,池郁和锦瑟互相喜欢,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的第三个人,虽然爱恋池郁却碍于他和锦瑟的关系,从不曾想也不曾做过阻碍他们的事情,只是在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的时候被池郁利用过去刺激锦瑟,但锦瑟应该知道他对我毫无情意,毕竟自打池郁上山后那六年里,他每天陪着的人是她,宠着的人是她,用所有的温柔相待的也是她。   但为何池郁会在酒醉之时喊着我的名字?   就因为锦瑟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而我这个本该守在他身边的暗恋着,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不,池郁不是这种人。   我隐隐觉得他似乎对我和锦瑟隐瞒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到了池郁的府邸后,梓言领着我去了他的房间,她站在门口斟酌了一番,蹙着细眉说:“姑娘,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头,“嗯。”   “还有……”她有些难为情地说:“能否请姑娘尽量不要刺激公子?”   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嗯。”   她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说:“那就拜托姑娘了。”   她走后,我站在门口许久,一直在想见到他后该说什么,却苦苦想不出来。最终只得摇头作罢,抬手敲响了门,“师兄,在吗?”   我连敲了好几声,屋内都无人应答,只好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师兄?”   仍是无人应答。   我试着推了下门,不出所料的轻易推开,随即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看屋子里,不管是桌上或地上都是杂乱放着的酒坛子,而池郁正抱着一坛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我关上门后走到了桌前,仔细地端详起昏睡中的他。   他的脸一如我记忆中那般清隽,剑眉英挺,凤目精致,微勾的唇瓣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竟然在醉酒之中还露出这样熟悉的笑容,完全不似梓言形容的那般颓然消沉。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雾笼罩了一般,朦朦胧胧,对眼前的一切看不真切,“谁在那里?”   我说:“我。”   他眼中露出不耐之色,说:“我说过了,不论是谁都不准进来,还不快点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在他醉酒之后,“师兄,是我。”   他听到“师兄”两字时愣住,视线晃晃悠悠的对上我的脸,迟疑地说:“花开?”   “嗯。”   他自嘲地笑了下,说:“不,你不是花开,花开怎么会在这里。”他艰难地坐起身,拿起酒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定是我又在做梦。”   我这才发现我送他的木雕正静静的躺在他手边。   “师兄,别喝了。”我说:“你没有看错,是我。”   他眨了眨眼,“花开?”   “嗯。”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但立刻冷静下来,问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梓言找过我。”   他不悦地眯眼,说:“多此一举。”   “师兄。”我环视了下屋内的酒坛,问:“你这是为什么?”   他单手支着额头,淡淡地说:“没有为什么。”   “是吗?”我定定地看着他,“师兄,梓韵是你派去监视锦瑟的人,对吗?”   他十分坦然的承认,“嗯。”   果然,那日在门外偷听的人是梓韵。“你已经知道了我才是傅雨沫的事情?”   他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说:“嗯,知道了。”   “为什么?”我的语气有些变冷,“即使你担心锦瑟出事,也不该派人暗地里监视她。”   “不该监视她?”他不屑地笑了一声,说:“我不看着她点,谁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事情。”   我十分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师兄,锦瑟是个人,她有做事的自由,你不能觉得为了她好就暗地里掌控她的一切。”   他不以为然地说:“是吗?”   “是。”我皱眉,不解地说:“如果是因为她背着你喜欢周卿言,又或者是隐瞒了你长命锁的事情,你实在不必要为难她,也没必要为难你自己。”毕竟曾深深的喜欢过她,不是吗?   他轻笑一声,凤眸内满是冷漠,“我为难她?”   眼前的池郁不再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内也不再有如春风般的暖意,冷漠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将手中酒坛随意地扔到地上,任由酒坛破裂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起身走到我面前,嗤笑着说:“你可知她害我害的有多惨?”   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他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眼角满是冷漠,“她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叫我也无从相劝,只得淡淡地说:“既然师兄没事,我就先走了。”在我看来,梓言的形容实在有些夸张,他明明只是极度郁结下需要喝酒发泄,根本不像她话里那样绝望颓废,更不提说这是因我而起。   他没事就好。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接着又大力一扯,猛地扑到了他的怀中。待我反应过来正欲推开他时,他却紧紧的将我搂住,低声哀求说:“花开,不要回去。”   正如我从未见过他不耐烦的神色一般,我也从未听过他这么低落和哀求的对人说过话。   他说:“陪我一会,只一小会。”   我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毕竟眼前这人是我曾经喜欢了六年的池郁。   六年啊。   我推开了他,彼此间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嗯。”   他眸内漾开一层层的笑意,说:“谢谢。”   我和他在桌边坐下,他重新开了一坛酒,替我倒满一杯,笑说:“喝一杯吗?”   我摇头,说:“不了。”   他并不介意,自己拿起杯子轻啜一小口,半垂着眼眸说:“好酒。”   我不懂酒,但知道他只会在十分郁闷的时候才会喝酒,比如在山上时他知道锦瑟喜欢周卿言后,比如现在锦瑟不知做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之后。   那日的他也是一杯又一杯的接着喝酒,夜风虽然惬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那抹哀愁。如今这里满室酒气,恍惚间却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比那时更要低落。   他这般找我说话谈心,我能做的却只是静静聆听。   我一直都是个不善言谈的人,那时是,现在也是。   他一手支着额侧,几缕发丝随意的落在耳畔,慵懒散漫。他半阖着眼,带着几分醉意地说:“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他父亲是赫赫有名的五王爷,母亲自然是五王爷的妃子,只是听锦瑟说,他母亲并不是正妃,而是侧妃。   我说:“知道。”   “知道?”他微微挑眉,笑说:“不,你不知道。”   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下,说:“我母亲原是朝中一名尚书的女儿,虽然家世普通,但作为唯一的掌上明珠,祖父对她可谓是十分宠爱。母亲十岁的时候偷溜出去,在街上遇到了同样溜出去玩耍的傅夫人,两人脾气相投兴趣相合,很快就成了好姐妹,这份感情从当年一直延续到现在。”   原来他母亲和傅夫人早就相识,也难怪认回“傅雨沫”后,两家一心想要联姻。   “傅夫人十六岁时,嫁给了傅将军,我母亲十六岁的时候,则刚遇上我父亲。”他饮下一杯酒,脸上出现微醺之色,“我父亲遇见母亲之时,虽然已经娶了正妃,可见我母亲娇俏可人,便生了纳妃之意,但我母亲知道他生为皇子,日后必定有众多妻妾,加上祖父也不看好这门婚事,于是便拒绝了父亲。”   “我父亲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不能接受母亲的拒绝,于是通过各方向祖父施压,想逼他同意这门婚事,可祖父生性倔强,宁愿毁掉前程也不愿牺牲母亲的幸福。”他吃吃地笑了几声,“我父亲见祖父这边行不通,就找上了我母亲,告诉她,如果不同意这门婚事,祖父不仅会被革去官职,他更会让祖父一家在京城活不下去。”   “下面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得到,母亲为了保护祖父,答应了这们婚事,成了父亲第三个侧妃。”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说:“我母亲没有旁人看的这么伟大,她后来告诉我,当时她是喜欢我父亲的,毕竟他年轻英俊,更是皇家之后,父亲那般追着我母亲,让她以为他是真心爱上了自己,再加上祖父之事,这才答应了父亲。”   “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之时,曾天真的以为他会如说过那般,一直爱着她,保护着她,可她进府才三个月,父亲便又纳了一名侧妃,据说也是花尽各种心思才娶到的一名女子,他对那女子的喜爱之情比起对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母亲伤心欲绝之际发现怀上了我,原以为孩子可以增进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却不知道在皇家中,‘庶出’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已完全褪下,俊脸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我大哥和二哥是正妃嫡出,从小就得到父亲万般宠爱,而我不过是侧妃庶出的儿子,不说继承之事,就是平常,父亲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的确不了解,在皇家中嫡出和庶出竟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在我这种旁人看来,嫡出庶出又有何区别?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此刻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庶出的身份有多么的痛苦。   “幼时我与两个哥哥一起进宫,能得到先帝表扬和称赞的只有哥哥们,我不过是冷落在一旁的庶出子罢了。”他冷笑一声,说:“我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活泼,所以先帝和父亲都不喜欢我,于是力图表现,想要比哥哥们更加出色,这样的话父亲和其他人就会喜爱我,对我另眼相看。”他突然转移话题,问:“我送你的那把匕首你还收着吗?”   我点头,“自然。”事实上我正在想,要不要把匕首归还与他,毕竟当时他是因为和锦瑟赌气才将它送给我。   他说:“那把匕首是我少年时第一次在狩猎场上赢了哥哥们之后,先帝送给我的奖品。”   这把匕首对他的意义竟然这么重要?难怪当初锦瑟问他索要他会反常的拒绝。   “我赢了这把匕首,回去后却被父亲打了一巴掌。”他的笑容苍白无力,“父亲叫我不要试图去抢哥哥们的风头,也不要试图赢过哥哥们,因为我是庶出,而他们是嫡子。”   “父亲说,庶出就是不如嫡出。”   他修长的手指掩住眼眸,低低笑了起来,“只因为我是庶出。”   听到这里,我已经能明白他所承载的痛苦比常人要多上许多,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师兄,你现在很优秀。”   “优秀?”他斜勾唇角,说:“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去铸成这些优秀?”   我摇头,说:“不懂,但我能理解你有多努力,就有多优秀。”   他紧紧地握住杯子,手背上青筋暴露,“花开,我牺牲了很多东西。”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包括我最喜欢的。”   我不自觉的别开眼,说:“有得到总是会有失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是啊,我自己选择的。”他脸上毫无血色,淡淡地说:“我见过我娘的日子有多凄惨,于是告诉自己,不论将来喜不喜欢那个人,也只会娶她一个,对她一个人好。”说到这里,他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可笑声里全是自嘲,“我处心积虑设计了一切,却没想到上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他一直笑,笑到眼角有些许泪水沁出,“当我知道这一切是个玩笑的时候,也发现这个玩笑已经无法挽回。”   我不知道他嘴里的玩笑指的是什么,但他的神情告诉我,这个玩笑与我有关。   他清澈的眸里写满难过,问:“花开,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什么叫做我为什么不再等等他?   我不禁再次看向他的眼,却只从他的眼里看到哀伤以及绝望的……爱恋?   爱恋?   为什么池郁看我的眼神里会有爱恋?他爱的人,不一直都是锦瑟吗?   我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池郁带她回京见爹娘、带她与将军和夫人相识、锦瑟被刺杀、将军和夫人认回女儿……   莫非他早就知道长命锁是失踪的傅雨沫身上的信物,误认为锦瑟是真的傅雨沫,才在刚见到锦瑟时便那样惊喜,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的傅雨沫?他从六年前便装做爱恋锦瑟,等时机成熟后带她回京,故意让她和傅夫人结识,然后设计让她们相认?所以在得知我才是真正的傅雨沫时后悔不已,对锦瑟也不能原谅,只因,只因他刚才的话里句句都透露,他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说他为了自己的优秀,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   他说在他放弃之后,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玩笑。   他那样难过地问我为什么不再等等他。   池郁的意思是,他喜欢的一直是我。   我突然像醉酒的人一般,视线狠狠地晃了好几下。   也许是我多想了,也许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也许他根本没有那么阴险算计。   可他醉眼迷离地抚上我的脸,轻轻地说:“我一直都爱你,只有你。”   我几乎是狼狈地躲开,故作冷静地说:“师兄,你醉了。”   他看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花开,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没有。”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明明克制不住的在发抖,脸上仍不动声色,“师兄,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往门口走,他的速度却比我更快,在我搭上门把之前从身后抱住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在发抖。”   我反射性的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此时的力气大的惊人,饶是平日里力大如牛的我也无法挣脱。   我明白在这种时候反抗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放弃反抗,淡淡地说:“放开我。”   “不放。”他轻轻地说出这两个字,语气却坚定如山,“我不要再放开你。”   我和他离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而不是那股我熟悉的清香。   他如今是个醉酒之人,比起往常要不理智的多。   “花开。”他俯下身,趴在我的耳畔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没有离你这么近过,从来没有。”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落在肌肤上的感觉,有别于周卿言给我的心跳骚动,他这样只让我整个人绷紧,如临大敌。   我和他不该像现在这样。   “你做的一切,我都不会指责你。”他阴险狡诈也罢,处心积虑也罢,虽然导致了锦瑟与我的反目,但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事情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就让这些都过去吧。”或许他以后不会和锦瑟在一起,但那些已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   他的唇在我的脸颊边游离,若有似乎的轻蹭,“你为什么不生气?若不是我愚昧,我们现在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   “我早就说过,时间不可能重来一次。”我闭上眼,努力不让遗憾再从心底窜出,“池郁,我们错过了。”   “不,我们没有。”他不住地摇头,低声说:“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一直喜欢你,你也仍喜欢着我……”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那样决然地说出这句话,即使心里某个角落正在坍塌,某种痛楚流窜在每一寸血液里。   我早就知道终会有一天我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却没想到对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竟会这么难受。   “池郁,我一点都不恨你,但也不喜欢你。”我咽下喉头那股想哭的冲动,淡淡地说:“我们都忘了吧。”   他身子一僵,双臂缓缓收紧,“你不喜欢我?”   “是。”我咬紧牙关,说:“在你利用我去刺激锦瑟的时候就该想到,我和你不会再有可能。”   “可是,可是……”他的声音那样无助,“我以为她才是傅雨沫,我以为……”   “池郁,你没有那么喜欢我。”我面无表情地说:“你喜欢的是傅雨沫这个身份。”   “是,我喜欢‘将军女儿’这个身份,喜欢到放弃了你。”他埋在我的颈间,身体微微颤抖,“我后悔了。”   我如今才知道他在客栈那晚的异常是为何,但我的答案,从始至终都一样。   “世上没有后悔药。”我缓缓拉开他的手,转身轻轻地抱住他,低声说:“你是我心中最特殊的存在,永远。”   他回抱住我,许久没有说话,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我懂了。”   这是我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师兄,你的优秀不需要别人来证明,即使你父亲曾给你打击,也不能抹灭你现在靠自己得到的一切。”   我从他怀里退出,咧嘴笑说:“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靖远侯,朝中最优秀的年轻俊才。”   他愣了下,继而眸内漾开笑意,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暖如春风,说:“花开,谢谢你。”   我在心底默默地说:池郁,也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温暖和关怀的时候,没有忘记我的存在。   池郁很快又卸下笑容,转身背对着我,冷淡地说:“你走吧。”   他的背影颀长单薄,在杂乱的室内显得异样落寞。   但我无法安慰他。   我说:“师兄,我走了。”   我也同样转过身,但我走的是通往门外,离开这里的那条路。   我和池郁间的事情在今天得到解决,那些温暖、爱恋、纠缠以及难过……都将成为往事。   我们会过得很好,即使没有在一起。   外面天色仍早,算算时辰,现在回去刚好能赶上午膳时间。   我刚出大门准备回去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离开,待我追上去想看个究竟时,那人却已经走入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   方才那人是锦瑟吗?   她来这里找池郁我并不意外,怕的是她看到我从靖远府里出来,再次误会是我在中间挑拨她和池郁。   锦瑟固然任性自私,但被池郁暗藏心机的“爱慕”了这么多年,亦是十分可悲。   这件事情的真相她还是别知道的好,不然以她的性格,定会偏激以对,还是等她以后成熟冷静了些再告诉她吧。   打定主意后我便回了丞相府,与阿诺一起用过餐后在沁竹院等周卿言回来,接近傍晚时他终于回到府里,带着爹给我的一封信。   爹在信里为了那天的事情向我道歉,告诉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将我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即使我和锦瑟闹得不和,我也依旧是他的女儿。   周卿言说,爹一直叮嘱着他要好好照顾我,以后有空带我回山上看看他们。   周卿言说,爹依旧决定等这边事情处理完后就带锦瑟回去,不会再任她放肆。   周卿言说,他明日就去找将军和夫人说明此事。   他笑吟吟地说,明日过后,我就能认回自己的亲生爹娘。   我明明已经知道自己现在喜欢的是他,可每一次对上他的脸时,就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喜欢的更多一点。   我踮起脚轻碰了下他的脸颊,真诚地说:“谢谢。”   他眯着细长的眼,笑得好不奸诈,“就这样吗?”   他不等我的回答,轻柔的吻已经绵密地落在我脸上,最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肯离去。   直到我气喘吁吁,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我,眼对眼、鼻对鼻地我看着我,“我每日都觉得亲不够你。”   我轻声喘着气,说:“你该去书房了。”   “嗯哼。”他眼中闪过不耐,“每日都有那么多事情。”   我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谁让你是一国之相。”   “明日过后,你也不见得会比我闲。”他又将我搂进怀中,低沉地说:“明日我去找将军和夫人,你只管安心的在家等我,好吗?”   有他在,似乎一切都格外顺利。   “好。”   明日后,我会认回自己的亲生爹娘,能名正言顺的叫他们一声爹和娘,能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   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终于要归于原位了。   一眨眼已是第二天,周卿言上了早朝之后直接和傅将军去了将军府,我虽忐忑不安,但也只能待在府里焦急等待,用午膳时玉珑说找不到阿诺,我只以为阿诺贪玩,不知躲在府里哪个角落,可直到玉珑和管家带人在府里翻了个遍,却仍找不到人时才惊觉出了问题。   玉珑安慰我说,阿诺可能只是偷溜出府玩去了,并不一定出了事情,但我深知阿诺虽然顽皮却不会不说一声就出门,除非他在做某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莫非阿诺跟锦瑟出去了?   我越想越有可能,毕竟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除非跟我们一起,不然决不会一个人出府,但若是一直挂念的锦瑟约他出去,即使我警告过他不许接触她,他还是会瞒着我偷溜出去。   我虽然这也想,却也不能断定就是锦瑟带走了阿诺,只能让管家和玉珑带人继续寻人,我去锦瑟那边打探下消息,但刚出了大门就被一名相貌普通的男子拦下。   那男子年约二十五、六,身穿一身灰色布衣,面无表情地说:“你可是沈花开姑娘?”   我警觉地眯起眼,说:“正是。”   他眼神透着一股冷意,淡说:“沈姑娘若是想救师弟的话,就请随我来。”   我眼皮一跳,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知道你师弟在我手里就好。”他递给我一样东西,正是以前我送给阿诺的一个木雕,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平日里都带在身上当做护身符,“姑娘不用想着通知其他人,直接跟我走就好。”   我握紧了木雕,说:“好。”这人不管是谁的手下,绑走阿诺都是为了引我上钩,我明知这是个陷阱,却不能不去。   布衣男子在我前面,带着我穿梭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中,身形矫健、脚步轻盈,快速走了许久呼吸仍平稳有序,明显是武功不底的习武之人。   路过一处刀具摊时,我不动声色地扔给老板一锭碎银,在他张口准备说话时狠狠瞪了他一记,他立刻噤声,任我迅速摸走了一片轻薄的刀片后也不敢做声。   我将刀片藏在指缝中,装作无事般继续跟在他后面,途中两人没有对话,他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沉默,我则在猜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照他的武功高低来看,最有可能便是国舅养的那一批杀手,为了确保能杀掉我才绑走了阿诺。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阿诺对我有多重要?   这个疑问不久后便得到了答案。   破烂的寺庙内,阿诺全身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口里塞着一块破布,正呜呜咽咽地对一旁的少女说些什么,那少女衣着精致,姣好的脸蛋上满是笑容,得意洋洋的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阿诺是我的死穴,这件事情周子逸知道,锦瑟也知道。   锦瑟为了引我到这里,竟然绑架了阿诺,那个我们共同的师弟,一直爱慕她跟在她左右的阿诺。   不过比起得意洋洋的锦瑟,坐在一旁惬意喝茶的面具男子更为让我担心。   布衣男子已恭敬地站到了面具男子身后,显然那才是他的主子,也是今日这事情的指使者。   面具男子身着华服,从体型看约有四五十岁,虽看不到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回想我这一年内遇上的人,能惹上的非普通人,除去周卿言,便是一直都没见过面的国舅爷。   “锦瑟,”我冷冷地看向锦瑟,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丝毫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手指调皮地玩弄着胸前发丝,笑嘻嘻地:“你看不出来吗?”   阿诺见到我后早已把视线投注在我身上,口齿不清的一直在说些什么。   我看了眼阿诺,示意他冷静下来,“你和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连累阿诺?”   “不连累他,怎么能威胁你呢?”她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笑容,语气却天真无邪,“你武功那么高,我打不过你啊。”   “所以?”我挑眉,淡淡地说:“用阿诺威胁我就可以杀了我?”   “我说过我打不过你啊。”她指向一旁喝茶的面具男子,笑着说:“但我有帮手。”   我深深地看了面具男子一眼,说:“你会害得我们三个人都没命。”真是天真的近乎愚蠢,被人利用了不自知还沾沾自喜。   她摇了摇手指,义正言辞的纠正:“不是我们三个,是你和阿诺两个。”   阿诺听到这话,眼里露出了伤心欲绝之色。   我叹了口气,说:“你可知坐在那里的是谁?”   锦瑟有些不耐烦,说:“你只要知道那是帮我来杀你的人就好了。”   我顾自说:“坐在那里的是国舅大人,他杀我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自己。”我看向一直看戏的面具男子,问:“我说对了吗,国舅大人。”   面具男子将茶杯递给布衣男子,缓缓拍了拍手,说:“不愧是丞相喜欢的女子,倒还有几分聪明。”   锦瑟闻言又急又怒,“柳伯伯,你这意思是……”   “欸,别急。”他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的话,说:“我和你的出发点不同,想要的结果却一样,这不就够了?”   锦瑟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说:“是。”   她眼中分明还有着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如我所说的到时候也杀了她。   “锦瑟,他会。”我说出了她心里的犹豫,“他一定会杀了你灭口,保证今天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   锦瑟的神情有点动摇,视线不住的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面具男子见状轻笑一声,说:“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吗?”   锦瑟眼中闪过一道愤恨,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冷冷地说:“花开,不要再挑拨了,我不会相信你。”   挑拨?   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因为身份之事闹的不愉快,她就联合外人来杀我和阿诺,我劝她看清事实,反倒成了挑拨离间?   罢了,她再怎么说我也好,我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等到周卿言来救我就好。   那日他安排人暗中保护我,实在是明智之举。   我懒得再看锦瑟,对面具男子说:“久仰国舅大名,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幸会。”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核桃,正灵活地转动着,“老夫也久仰姑娘的大名。”   我讶异地说:“我倒不知自己声名远扬。”   面具男子低沉笑了几声,声音有些苍老,“声名远扬谈不上,陪着丞相卧底,设计抓了金陵太守之事倒有所耳闻。”   我想起抓杨德时周卿言说的那些话,笑说:“我倒忘了,杨太守是国舅的女婿。”   “姑娘记性不错,杨德不仅是我的女婿,还是我的得力助手之一,被抓回京城后,不出一个月就被斩首。”他笑得意味深长,“一切多亏了丞相和姑娘。”   “杨太守杀害同僚仅为贪图贡品,其人品实在低劣,丞相捉拿他归案,一方面抚慰了当年被杀的那些士兵的家人,一方面也是帮国舅除的忙。”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趣味地问:“哦?”   “国舅位高权重,以前是因为遭受杨德蒙骗,现在知道了,岂能容忍这样龌龊之人在自己手下。”   他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说:“这话有趣。”   当然有趣。   我和他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以上无非是些场面话,随便说说,拖延下时间而已。   锦瑟见为我们说说笑笑,以为我们真聊得开怀,着急的提醒说:“柳伯伯,时间不早了。”   我叹了口气,她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吗?“我若说那日根本没听到那人口中的秘密,国舅可信?”   “姑娘真风趣。”面具男子不以为意地说:“你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死前肯定告诉了我所谓的秘密。   就跟当初我救了程令,黑衣男子带人追杀我一般,只因我是他们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所以不管我如何解释,他们都要杀了我灭口。   真正倒霉。   我说:“那日他没说完就死了。”   面具男子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对锦瑟说:“把他扶起来。”   锦瑟从袖中拿了把匕首出来,扶起阿诺后架在他的脖子上,“花开,不要轻举妄动。”   阿诺的眼里满是呆滞,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再有反应。   我说:“锦瑟,放了阿诺,他不该被牵连在内。”   锦瑟却阴冷一笑,说:“谁让他是你最疼爱的师弟呢。”她附在阿诺的耳旁,不顾阿诺的闪躲,亲昵地说:“阿诺,这辈子算我欠你,下辈子再还你好不好。”   阿诺的眼眶蓄满泪水,隐约闪现恨意。   被自己爱慕的少女这样对待,如何能不恨?   我面无表情地说:“锦瑟,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你这样恶心。”   “可是我觉得你恶心很久了!”锦瑟想也不想便大声地吼说:“沈花开,我恶心你!”   “恶心我什么?恶心我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冷冷地说:“你现在做得是会害死我们的事情。”   “是你跟阿诺,没有我。”锦瑟冷冷地纠正,“是,我就是要你死,谁让你抢我的位子,谁让你抢我的师兄。”   “我没有和你抢池郁。”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锦瑟双眼充血,发狂似的大喊:“我明明看到你去师兄府里找他,你竟然背着我去找他!”   昨日我在门口看到的果然是她。   我试图解释,“不是我要去找师兄的,是师兄的丫鬟……”   “如果不是你跟师兄说了什么,师兄为什么会让你进去而不让我去!”锦瑟不等我说完便激动地说:“他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沈花开!是你暗中挑拨我和他的感情他才会不理我!”   我想说,锦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有挑拨你和他的感情,师兄喜欢的也一直都不是你。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明白她知道真相后,不会理解我的苦衷。   周卿言还没来,而我和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面具男子说:“去将她捆起来。”   布衣男子拿着绳子往我走来,锦瑟则将匕首贴近了阿诺的脖子,警告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要是敢反抗一下,我就杀了他。”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在说笑,甚至比周子逸当时更为认真,所以任由布衣男子将我的手从背后捆紧,双脚也用绳子捆好,直到不能动弹。   面具男子问锦瑟,“你想要她怎么死?”   锦瑟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说:“怎么痛苦怎么死。”她将阿诺推倒在一旁,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诺看着我的眼里充满了愧疚、难过以及恐惧。   我用眼神告诉阿诺不要害怕,但他仍十分恐惧,身子一直在不住颤抖。   我紧紧地盯着锦瑟,一手放到胸前,冷冷地说:“你只要刺下去,就再也不用看到我。”   锦瑟轻蔑一笑,“一剑杀了你?不,这样太便宜你了。”   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我不怕她折磨我,只怕她干脆利落的一剑杀掉我,不给我任何等待和自救的机会。   “不如将她倒吊起来,慢慢放血?”面具男子轻描淡写地说:“让她感受每一滴血从身上落下的声音,仔细享受生命逝去的感觉。”   锦瑟眼睛一亮,欣喜地笑说:“好主意,就这么办。”   面具男子示意布衣男子将我倒吊在梁上,他迅速的照办,在梁上挂好绳子后将我吊了上去。   当我倒吊在梁上时,锦瑟笑意满面的走到我面前,像胜利者般骄傲地对我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努力适应着突然倒过来的视野,说:“你当真以为我死了,你的身份就不被揭穿吗?”   她神情一愣,马上又不屑地说:“不,我知道我当不成将军小姐,可我也不要让你当。”   “锦瑟,你会后悔的。”   “只要你死,再后悔我也愿意。”她拿着匕首在我脖子上游移了一会,接着毫不犹豫地割了一道,我只感觉脖子上传来刺痛,鲜血缓缓的从伤口涌出,紧促却又轻声地落在地上,扬起些许灰尘。   “花开,看着你这样,我真开心。”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会等你死了再杀阿诺,不会折磨他,让他干脆的走。”   她已经疯了。   我暗暗使力,让自己尽量正面对着他们,才能用藏在指缝间的刀片出来一点点地割着绳子。   由于他们正面对着我,看不到我背后的动作,阿诺摔在地上则能看到我在做什么,他紧张地瞪大眼睛,却比方才稍微安静了些。   时间一点点的在流逝,地上的血滩变得越来越来大,面具男子和锦瑟正安静的欣赏着我这幅姿态,既变态又享受。   这种杀我的方法虽然让我很不舒服,但也对我极其有利,毕竟它耗费的时间长,我可以一边等周卿言带人来救我,一边割开绳子等待机会自救。   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晰。   其实我大可以像以前那样出手反击,以我的武功,他们轻易奈何不了我。但在他们手里的是阿诺,是在山上时对我热情以待的阿诺,是周卿言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唯一剩下的弟弟周俊杰。   我怎么能拿他的命去冒险。   我像个傻子一般任由他们摆弄,只为了不要伤害到阿诺,只为我坚信周卿言会赶来救我们。   他说过我和阿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绝不会死,绝不会。   因为我要陪着他一起到老。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名黑衣男子匆忙地跑了进来,附在面具男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面具男子听后又附在布衣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布衣男子微微颔首,视线若有似无地看了我几眼。   我停下了手中动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边面具男子已经起身,锦瑟见状疑惑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面具男子笑了一声并不回答,顾自往门口走去,锦瑟上前想拦住他,却被布衣男子挡住路,她皱起眉头,说:“柳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具男子此时已走到门外,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疾步离开,没有再给锦瑟问话的机会。   他走后,黑衣男子走到布衣男子身边,使了个眼色给布衣男子,布衣男子与他对视一眼,抽出手中长剑,“速战速决。”   锦瑟连忙往后面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说:“你们想做什么?”   黑衣男子冷冷地说:“杀了你们。”   “你们!”锦瑟怒极,却只能狼狈的避开黑衣男子的攻势,“你们竟然骗我!”   黑衣男子嗤笑,“好天真的丫头。”   他手中的长剑紧紧的跟着锦瑟,招式凌厉但又留有余地,看到她慌乱躲避时不禁笑出了声,分明是在故意戏弄她。而一旁的布衣男子则一步步的往我走来,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杀意。   我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却以最快的速度割着绳子,终于在他送剑过来的那瞬间挣开了绳子,险险的避开了明晃晃的剑刃。这时门口飞速地跑进两个人,并非我预想中的周卿言,而是池郁和梓韵。   池郁见到我这边的情况后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战局,梓韵则接过了保护锦瑟的角色,与黑衣男子交起了手,一时间场面混乱,看得我眼花缭乱。   锦瑟自池郁来了以后心情便快速的变化,从一开始看到他的惊喜到见他救我时的绝望,最终成了面无表情的麻木。   这种紧急时刻我无暇照顾她的情绪,憋足一口气后用力的翻起身解绳子,只是绳子还未解开,便听池郁焦急地大喊,“花开,小心!”   他这一喊使得我原本就已经酸痛的手指一抖,刀片掉落在地。   我一瞬间有些疑惑,眼前布衣男子正和池郁打斗,黑衣男子也在和梓韵过招,我要小心什么?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身后……站着锦瑟。   我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池郁已经撇下布衣男子,跑到我面前一脚踢开了锦瑟手中的匕首,而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布衣男子也将长剑送入了他的身体。   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却没有刺落他脸上的笑容。   布衣男子又缓缓地抽出长剑,挑衅地对我笑了一下。   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冲了进来,黑衣男子和布衣男子见状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往门口冲去。   我终于解开了绳子,在池郁摔倒前接住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搂在怀中,“师兄。”   池郁缓慢地眨了几下眼,从怀中拿出帕子盖住我脖子上的伤口,笑着问:“疼吗?”   比起他的伤,我脖子上那道划伤实在不足为惧。反倒他的伤口一直在涌血,月牙白的袍子已经被染红,刺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师兄,我没事。”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断地说:“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这就去。”   他轻轻地笑了下,说:“这样的伤,见了大夫也没用。”   我明知他说的是实话,却还是说:“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   “花开。”他按住我的手,俊脸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固执地甩开他的手,“等见了大夫后再说。”   他叹了口气,遗憾地说:“我怕没有机会了。”   “池郁,不准你说这样的话。”我故作冷静地说:“这点伤很快就会好。”   “是吗?”他低低地说:“我……”   “花开,你放开师兄!”锦瑟冲过来一把撞开了我,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池郁,“如果不是你,师兄就不会受伤!”   她说的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池郁就不会受伤,但如果不是她想要杀我,池郁也根本不用来救我。   我冷冷地看着锦瑟,说:“锦瑟,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瞪大眼睛,委屈地说:“爹,娘,她竟然想杀了我!”   原来不知何时,周卿言已经带着将军和夫人到了破庙,布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已经被逮住,而阿诺正被周卿言搂在怀里,不住的低声哭泣。   他们听到了锦瑟的控诉,却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走到她身前,伸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脖子,“想杀你又如何?”今日之前我从未有过这么极端的想法,再生气难过时也不曾有,而她却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现在更是害到了池郁。   我早该杀了她。   她的神情慢慢变得恐惧,不住地拍打着我的手腕,“松手,你松手!”   我不为所动地看着她,说:“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我现在让你尝尝,被人杀是什么滋味。”   锦瑟的脸慢慢涨红,眼泪和鼻涕一齐落下,嘴里不住的求救,“爹,娘,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人理她的求救,即使是往日疼爱她的将军和夫人。   “花开,放过她吧。”   最终是池郁开口替她说情。   我松了手,重新将池郁扶起,“师兄,我们去找大夫。”   池郁的脸色已经完全苍白,孱弱的像是一缕轻烟,“我想和锦瑟说几句话。”   我看了锦瑟一眼,她便恐慌的爬了过来,哭着说:“师兄,你帮我求求情,让她不要杀我。”   池郁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像幼时那般温柔宠溺地说:“别哭了。”   锦瑟握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我不知道你会受伤,我以为不会这样的。”   “我知道。”池郁在这种时刻仍是如此的平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锦瑟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愤怒,“如果不是你变心,我不会想杀了她。”   事到如今她还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   池郁无奈地笑了声,说:“锦瑟,我从未变过心。”   锦瑟的眼中闪过惊喜,“你还喜欢我吗?”   池郁没有回答,唇边挂上一抹深沉的笑。   锦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连忙说:“师兄,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他笑着点了点头,“嗯。”   锦瑟狂喜地对我说:“师兄原谅我了,你没有资格杀我!”   我恨不得一掌扇落她脸上的得意,池郁却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和她计较。   “这是我欠她的。”他云淡风轻地说:“我利用了她,现在还给她,谁也不再欠谁。”   我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锦瑟却不明白。   她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郁修长的手指与我紧扣,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锦瑟,我从未变心,因为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花开。”   锦瑟的脸瞬间僵住,“什么?”   “我接近你是为了那条长命锁。”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不知是有意还是力不从心,“我早就知道那是傅雨沫的信物,所以才接近你,带你进京。”   锦瑟捂住耳朵不断地摇头,“不,你说谎,你说谎!”   “我说的是实话。”池郁淡淡地说:“那日你在庙里被刺杀也是我安排的,不过是为了让夫人看到长命锁而已。”   锦瑟发了狂似的大喊,“你骗人!你喜欢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喜欢的是花开。”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眸里满是悔意,“如果你没有骗我那长命锁是你的东西,我和花开就不会错过。”   池郁笑了下,继续说:“我从没有喜欢过你,一天都没有。”   锦瑟听到这话时终于崩溃,歇斯底里的大叫,“我不信你的话,不信!”   她跌跌撞撞着冲了出去,没有人去追她,也没有人露出同情的神情。   “花开。”池郁半阖起眼,轻轻地说:“我好累。”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说:“你先别说话,我们去看大夫。”   他没有理我,顾自说:“从小不被爹看重好累,羡慕大哥和二哥好累,为了权力假装去喜欢别人好累。”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上我的脸,笑着说:“错过了喜欢的人,好累。”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掉落,沿着脸颊缓缓流下,滴在他沾满鲜血的衣衫上,立刻消失不见。   我哽咽着说:“师兄,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拉着我的手贴在脸颊边,闭起眼睛低声喃语:“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错过你。”   我想说:好,我们不再错过。   可还未等我回答,他的手便无力的垂落,任凭我如何握紧,他也没有回应。   我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心中有个角落渐渐崩塌,终于崩溃大哭。   池郁,你别死,你还没让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你还没有向你爹证明庶子也可以那么优秀,你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   你怎么可以死。   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说:“花开。”   我转身抱住他,哭着说:“池郁死了。”   再也不会在我难过时陪伴我,再也不会温柔的对我笑,再也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笑吟吟地叫我一声,花开。   “嗯。”他脸上有着淡淡遗憾,“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谢谢。”   他抬起我的脸,轻柔地擦去我的泪水,“谢谢他救了你,谢谢他和你错过。”   他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我的脖子,确定伤口无恙后才紧紧地抱住我,说:“幸好你没事。”   他的怀抱那么的温暖和安全,让我逐渐止住了眼泪。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却没料到池郁会早他一步来这里,正如池郁以为锦瑟是傅雨沫,却没想到我才是长命锁的主人。   人生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失去和得到,珍惜眼前拥有的才最重要。   我仰起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说:“周卿言,我爱你。”   他俊美的脸庞笑得狡黠,得意地说:“我知道。”   他牵着我走到傅将军和夫人面前,说:“花开。”   傅将军和傅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喜悦和愧疚交织成一团。   我缓缓地跪下,低声喊道:“爹,娘。”   傅夫人听到后泣不成声地抱住了我,反复地说:“沫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缓慢却坚定地回抱住她,说:“娘,是我错了。”   我不该将长命锁给锦瑟,不该在下山时不向她要回来,不该在见到他们时装作不认识……   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我,我却从未想过主动认亲。   我错了,一直都错了。   傅将军……不,爹扶着我和娘起了身,总是坚毅的眸中闪着泪光,“你瞧你娘,总是喜欢哭。”   我一手拉住娘,一手抱住了爹,低声说:“原谅我没有勇气早点向你们坦诚这件事。”   爹反手紧紧地把我和娘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地说:“没事,现在知道了就好,我的沫儿……”   爹娘的怀抱很暖,目中有泪,却让人觉得无限的喜悦与欣慰。   我抽空往后望了一眼,周卿言正一手牵着阿诺,唇畔噙笑地凝视。   我无声地说:谢谢。   他墨色的眸内漾开层层柔波,仿佛无数年前,永久的以后,都会站在那里,如星辰般耀眼恒远,只为我一人而明亮。   这是我喜欢的人。   我是沈花开,也是傅雨沫。   尾声   池郁下葬那天,天空阴霾,冷风阵阵,偶有细雨飘下,落到脸上轻轻痒痒,转瞬即逝。   阿诺站在我身边,哽咽着问:“花开,是我害死了师兄,对吗?”   我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不是。”   他不满意我的回答,使劲扯了下我的袖子,哭着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明明是我犯得错,如果不是我没听你的话去找锦瑟,你就不会来找我,师兄就不会为了救你而……”   “阿诺。”我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安慰你。”   他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说:“花开,我后悔,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后悔?   如果真要追究,最错和最该反省的人是我,当初要不是我将长命锁给锦瑟,这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花开。”阿诺抱住我的腰,将脸埋到我胸前,闷声哭说:“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想像以前那样宠爱地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我不会生你的气。可手抬到一半却不由自主的顿住,呆呆地停在空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池郁,我们的三师兄,死了。   他的死,阿诺有错,我有错,锦瑟有错。   我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做到对阿诺不报有一丝芥蒂,即使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不懂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谁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说:“阿诺,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双臂搂得更紧,“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跟你一样难过。”   阿诺不知道,他的难过和我的难过并不一样。   我难过的是,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在我喜欢上别人以后才告诉我,原来他也喜欢我。   我难过的是,他虽然一直喜欢的都是我,却因为我的“慷慨”而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缘分。   我难过的是,我和他终于都选择了放下,他却用生命来告诉我,我一辈子也不能放下他。   池郁,我欠你的那么多,却没有机会再去偿还。   不远处有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梓言和梓韵的搀扶下,缓缓向我走来。她面容秀美,满目哀伤,悲伤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安慰她。   “沈姑娘。”她停在我身前,低敛着眼眉,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头,示意阿诺先走开,等到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才开口,“夫人节哀顺变。”   她愣了下,随即勉强地笑说:“多谢姑娘安慰。”   接下来,竟是无话可说。   她似乎也察觉了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从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郁儿说起过你。”   我点头,说:“嗯。”   她苦笑着说:“连他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我果然是个失败的母亲。”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   “梓韵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眉间弥满着淡淡哀伤,“所有的事情,包括长命锁。”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无力地合上,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若不是因为我,郁儿他从小就不用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她眸中泪光闪烁,眨眼坠落,“若我不是侧妃,若郁儿不是庶出,那么或许你和他就会有个好结果,我如今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到这里,她已经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只能拿手掩着嘴,不住的低声哭泣。   “夫人。”我低声地说:“你这样,师兄会难过的。”   她愣了下,泪流得更加凶狠,嘴里却笑说:“是啊,我以往就算咳嗽一声他便担心的不行,如今哭成这样,他怕是要急的团团转。”   “嗯。”我从袖中拿出帕子,递到她手上,“夫人请节哀。”   她接过帕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抱歉,在姑娘面前失态了。”   “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说:“但师兄已经走了,再哭也是无济于事。”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说:“姑娘不伤心吗?”   伤心?   我沉默了下,问:“夫人觉得我不伤心?”   “毕竟郁儿辜负你在先,如今你又有了…….”她的视线望向远处人群中的周卿言,微微蹙眉,说:“良缘。”   我岂能不知她这股微妙的不悦从何而来,“夫人,师兄从未辜负我。”   她似乎不怎么相信我的话,说:“是吗?”   “自然。”我淡淡地说:“师兄和我之间的事情,旁人或许知道一星半点,但最了解的人是我自己。或许我与他因为一些东西而错过,却绝非是他辜负我的感情,或做了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一滴雨水突兀地打在我的脸颊上,叫我愣了片刻,随意擦去后又继续说:“我以前想,等师兄和锦瑟成了亲,我就能完全忘掉他了,再等到我也成亲生子,我想起他时或许就不会有任何感触。”我微微仰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莫名的有些茫然,“现在,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   “你和锦瑟,果然是两种性子。”她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苦涩带着些许自嘲,“馥琳和沈刚找过我了,他们愿意用锦瑟偿命。”   馥琳、沈刚,是娘和爹……不,是锦瑟的娘和爹的性命。   “我与馥琳是相识二十余年的好友,锦瑟害死了郁儿,我却不能用她的命去祭奠郁儿。”她的神情那样无力,“他生前我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死后也无法替他报仇,我这样的娘亲,到底有何用。”   “夫人给了师兄性命。”我无可避免地说了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若真的觉得亏欠师兄,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必再为你担忧。”   她听到这句话又开始落泪,苍白的脸庞孱弱的像是随时要昏倒,“你说得对,我应该,我应该……”   我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夫人要坚强,比以前更加坚强。”   “嗯。”她几乎是艰难地点了下头,泪眼朦胧地说:“我会做到的,为了郁儿。”   “夫人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先走开一会。”周卿言已经往我这边看了很多次,似乎有事情找我。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姑娘说。”她捏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替郁儿刻的木雕,我能留着吗?”   我没有过多思考便回答,“自然。”   她松了口气,笑中带泪地说:“姑娘刻得很像他。”   这时周卿言已经走到我们身边,浅笑着对她说:“夫人。”   “丞相。”她擦去眼泪,打起精神说:“不打扰两位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嗯。”   我和周卿言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走入人群,隐去了身影。   周卿言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说:“好凉。”   我摸了摸脸,“有吗?”   “有。”他将身上披风解下替我系好,问“累了吗?”   我点头,“有点。”   他看了眼人群,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去附近走一走?”   我看了眼远处的青山和树林,点头说:“好。”   走到无人之地时,他极其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手掌宽厚温暖,叫我不自禁笑了起来。   他挑眉,问:“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隐去笑容,说:“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你方才看了我好几眼。”分明是有事的样子。   他懒洋洋地说:“我已经两天没见到你了。”   “哦。”我说:“你最近比较忙。”   “嗯,事情的确有点多。”他停住脚步,一手揽过我的腰,黑眸定定地看着我,“若不是担心你的名誉,我哪怕忙到半夜也会去见你一面。”   我不自在的别开眼,说:“事情比较重要。”   “不,你比较重要。”他细长的眼睛微眯,眸中有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所以我才更要将事情解决掉,好好的陪你。”   我将脸轻轻地靠在他胸前,“国舅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那日抓到的人早在审问前就被人暗杀,根本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事情,更不用说去指认国舅,也就是说,我们又走到了死胡同。   他轻抚着我的长发,叹气说:“花开,我们没有证据。”   是,我们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去指认国舅,不能替池郁报仇。   “周卿言,我不服。”我咬了咬唇,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却害得池郁丢了性命。”   “池郁并不是你害死的。”他抬起我的脸,认真地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我看着他的脸,慢慢的红了眼眶,“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他不是为了救……”   他覆下的薄唇堵住了我接下来的话语,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离开,低沉地说:“如果那日是我在那里,我也会这样做。”   我死死地咬住唇瓣,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明明阿诺责怪自己时我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可为何到了我自己这里,我也犯了同样的错?   “花开,这是他的选择。”他轻柔地吻去我不小心溢出的泪水,“池郁爱你。”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前,无声地哭了出来。   我爱过池郁,真的爱过,只是我们终究错过了。   周卿言静静地抱着我,像是一颗高大的树木,替我遮挡着所有的悲伤与难过。   直到我停住眼泪,他才轻声说:“我或许知道了国舅想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顾不上一脸狼狈,立刻抬头问:“什么事请?”   他叹了口气,用袖子替我擦去满脸泪痕,“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圣女国时,你曾问我为何相爷会将紫刹果轻易给我?”   “嗯。”我自然记得此事,当时我甚至以为他答应了相爷会留下来照顾黄芙茵,这才换取到了紫刹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其实相爷托我办的另有其事。”他修长的手指撩起我的发丝把玩,不紧不慢地说:“相爷给了我一副画像。”   “画像?”我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些事情,“难道是……芙茵的父皇?”   “正是。”他颔首,说:“相爷对于当年欺骗女皇生下孩子却又偷偷离开的皇夫怀恨在心,却苦于圣女国人不能外出的条例,一直都无法报仇,所以托我去帮她办这件事情。”   我想了想,说:“即使画像里的人是国舅,这也不过是他的私人事情,怎么又成了害死这么多人的秘密?”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周卿言缓缓说:“圣女国女皇的身子虚弱不堪,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   “不是因为当初被皇夫抛弃……”不对,按照紫刹树二十年结一果的时间来算,那时女皇明明可以服下紫刹果来调理身体,难道国舅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一粒紫刹果?   “正是。”周卿言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接着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国舅回来那一年,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我疑惑地皱眉,“皇宫?”   “国舅回去后过了一年,还是皇后的太后生下了太子,但由于身体虚弱,产后一度昏迷不醒,连太医都判定她活不过几天。”他神秘一笑,说:“直到一名神医献上了一粒紫刹果。”   也就是说,国舅花了两年的时间得到了紫刹果,然后将它献给了垂死的太后?   “国舅与太后两家是世交,他们两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太后十七岁时先皇对她一见钟情,不久后她就成了先皇的第一个妃子,而国舅则一直未娶,直到三十岁时领养了一个孤女,也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云贵妃。”   这个事情或许是有点震惊,但爱慕太后并不足以成为这么大的秘密,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周卿言继续说:“我查阅了皇家族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   “历来皇帝都是黑发黑眸,除了现在的这一位。”周卿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觉得接下来的话有多么震撼,“皇后是棕发棕眸,国舅是黑发棕眸,而当今圣上……是黑发棕眸。”   我不禁瞪大眼睛,“什么?”他的意思是现在的皇帝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而是国舅的儿子?   “嘘。”他假惺惺地比了下手指,“这件事情还是保密的好。”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指,皱着眉问:“此事当真?”   他似笑非笑地说:“自然当真。”   我想到那刺客死前说的话,他说过程令拿走的根本不是国舅叛国的证据,我先前还不相信他的话,只因除了叛国证据,还能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国舅要杀了所有知道它的人?但现在周卿言说的这些话…….真是一点都不比叛国来的罪轻。   我有点无措,“那,那我们怎么办?”   “目前来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周卿言摇了摇头,“因为我们没有.....”   “没有证据。”即使有了证据,当今圣上也不会接受这个事实。   “嗯。”他褪下笑容,郑重地说:“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抓住他的把柄,替池郁报仇。”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眼眶又开始发热,“嗯,我知道。”   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我,带点撒娇地说:“我是不是很乖?”   “是。”我闭上眼,感受着属于他的温暖气息,“很乖。”   他俊美的脸庞带着一抹邪气,笑嘻嘻地问:“那么,能给点奖励吗?”话语落下却不等我的回答,立刻就要贴上我的唇,幸亏我机灵的别开脸,这才让他落了个空。   我推开他的脸,轻轻地说:“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一件事情。”   他挑眉,“何事?”   我仰起脸,努力对上他的黑眸,“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脸上有惊讶闪过,随即莞尔一笑,“好奇?”   我重重地点头,“嗯。”   他故作苦恼,“这个啊,我得仔细想一想。”下一刻却突然将我抱了起来,恶作剧般原地转起了圈圈,等到我头昏眼花时才将我放下,附在我耳边温柔地说:“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以为你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人,可越相处就越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越不一样我就越想去了解你,越了解你……我就越对你无法自拔。”   我克制住晕眩的感觉,纠正说:“这是你喜欢我的理由,不是时间。”   他笑了下,俊美的容颜像春色那般明艳,“那你呢?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吗?”   “我……”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利落的回答,可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我不知道。”   “你看。”他无奈地揉揉我的脸,“何时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我还在努力思考自己是在何时喜欢上他,敷衍的回:“嗯,你说得对。”   他轻轻地笑了声,将手指与我紧扣,“你掉下崖那一刻我发现喜欢上了你,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你。”   我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假的。”   “……”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表情,面无表情却能看出十分郁结。”   “……”   “现在就更好玩了。”   我凉凉瞪他一眼,准备推开他自己离开,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撇开平日里的高深莫测,像个孩子一般撒娇地说:“花开,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我没有回话,只是伸手回抱住了他,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曾经喜欢池郁六年,但从未产生过要和他厮守一生的想法。而遇见周卿言不过短短一年,却无比坚信我和他会一起走到老去。   我知道,周卿言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爱情。   至于池郁……   所有的爱情都很美好,却不一定都有结果。   我会永远记住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记住他的清隽容颜,记住他的温暖笑容,记住他的体贴关心。   永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花开》的实体书仍在出版,近日就能上市。   直接贴结局,感谢各位读者一直的支持! 书香门第【Catalyst】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