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臣要作死》 作者:晴天包子   第1章 阿木·欲生欲死   沐小木走到子午桥上的时候,日头正好,湛蓝色的天空安静又平稳,棉花一般的白云在她眼前浮游而过。她忧桑的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一时之间有点发愣。   “阿木啊……”慢悠悠的声音拖着长调,将这个午后也渲染的极其缓慢。   沐小木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转身就往回跑,身后之人却迅速的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拎了回来。   “我说阿木啊……”那人将她塞在胳膊下面,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挣脱出来,无奈的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来人正是熹王朝六大部长之一的礼部尚书,施亦。他身材挺拔,眉眼俊俏,漆黑的眼睛嵌在干净的脸孔上,仿若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但是已经混上了礼部尚书,鬼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了。   “施大人真巧。”沐小木施了一礼,抽搐着嘴角道,“您又来这儿自杀了?”   施亦扁了扁嘴,黑色的眼珠渐渐湿润了起来。   “老朽专注祭礼三十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是……”施亦望着沐小木,开始絮絮叨叨的陈述,年轻清秀的脸庞显的特别抑郁。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打断他,这家伙说起来没完没了,一哭一个时辰,如今自己正忧伤,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受这种负面情绪了,不然精神分裂了谁负责,看着施亦止了话头,她仓促的一指天空,“哎呀,施大人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头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要是耽误您跳河多有损阴德啊,我就不打扰了,祝您……马到功成。”沐小木热情的拍拍施亦的手,使劲抽出被他握紧的右手,面带微笑的就要开溜。   “阿木啊……”施亦开口唤她。   “马到功成,马到功成,施大人不送,不送。”沐小木真诚的挥着手。   “阿木啊……”施亦眼中还闪烁着方才的泪光,他遗憾的道,“我以为阿木你想开了,是来跟我一起跳河的呢,原来是我猜错了。”   沐小木一怔,悲从中来,远处的施亦静静立在子午桥上,仿佛无言的邀约,她一恼,猛地扭头就走,却不甚撞进了一团黑影里,那人身子甚硬,撞的她满眼金星。   沐小木原地缓了一下,见来人半天没出声,不由捂着脑袋看上去,一张冷峻的脸便占据了她的视线。   “下官鲁莽。”她闷声闷气的开口道。   日光清朗,沐小木很容易便看清了来人,顶着张不苟言笑的脸孔的正是礼部的二把手,施亦的好下属,礼部侍郎苏默。   “无妨。”苏默一身深衣,面容硬朗,说话亦是简短快速。   “苏大人,尚书大人在前方自杀!”这事儿虽然每天都发生一遍,沐小木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秉着我一人痛苦不如大家一起死的精神理念,她还是坚定不移的看着苏默,道,“苏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随他。”苏默毫不犹豫。   “苏大人,恕我直言,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沐小木知道健忘又糊涂的施大尚书能犯的错,无非就是记错了皇上祭祀穿的礼服,又或者祭天时少摆了两根蜡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杀个头而已。她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看看沉默又简短的苏大人如何简洁明了的回她。   苏默果然沉默了,沐小木一脸满足。   “苏大人,您不说我也知道,想必又是关于祭祀之类的大典,施大人记性不好,定是又记错了。”沐小木撇了一眼苏默,又道,“想必苏大人已经处理好了,为何不拦着施大人,让他在外面寻死觅活的。”关键是天天如此,天受的了人受不了,尤其是她这个无辜的人。   苏默平静的看着沐小木,略微拧起眉毛,缓缓的道:“我高兴。”   “……”沐小木垂目,苏大人,您真有想法。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身后的施亦一副急欲倾诉的样子往这边走来,沐小木吓的不轻,她抬头看去,就见苏默抿紧了薄唇,满脸都是风雨欲来的模样,看来他也是被施大人的碎碎念烦怕了,顿时心里舒坦了不少,正要暗自逃走,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笑。   “沐小木,你得罪了那位大人,可是谁都保不住的,往后可同施大人一道,常来此处逛逛。”低沉的嗓音摩挲着沐小木的耳廓,也彻底扯断了她的神经,“哦,我说错话了,怕是来此处自行解决的机会……也没有了。”   沐小木一怔,她如愿以偿的听见苏默说了很长的句子,只可惜这句子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只觉得大白天里也寒气肆意,意识渐渐飘远。就这般愣了一愣,逃走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肩膀一重,便被人从后面搭了上来,沐小木瞬间清醒了,急忙扭头看去,就见苏默已经矫健的跑远了。沐小木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往西街去附近就这么一座桥,看你还能怎么走。沐小木刚想完,就瞧见苏大人身手极好的跨过护栏,英姿勃勃的泅水而去。   #%……#¥,算你狠。   “阿木啊……”耳边响起幽怨的召唤,沐小木被施亦搂在胸口,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涌来,她不由得泪流满面。苍天啊,她那天真的不是故意傲视群雄,鹤立鸡群,诚心不给湛首辅面子。她也不是诚心不锻炼身体,她每天从大明门跑到承天门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好躲开施大人的碎碎念,奈何人生就是一道瀑布,而她总是湍流直下。   该发生的事从来不会怠慢,就好像无论她怎么锻炼身体,都躲不开施大人的魔掌,就好比她入京之前,一天背八百遍谨言慎行,仍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咦,阿木啊……堂堂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啊。”施亦一本正经。   你大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沐小木愤然。   ……   那一日,很是寻常。   天很蓝,云很白,鸟儿也在歌唱,她沐小木将将从地方上调上来,做了个小小御史,腰板挺直眼神清亮,直勾勾的就跨进了都察院的大门,一进去不得了,本来正吹牛皮嗑瓜子的同僚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沐小木吓的肝一颤,一时之间懵了,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难道自己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正疑惑,身后忽然传来了猫叫声,说不出的慵懒,说不出的挠心窝子。她不知所措看着比方才抖的更加厉害的同僚,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止了,便突兀的显出了一人的声响,踱的甚是随性散漫,压迫力却随着他的靠近愈来愈难以抵挡。大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空气流动也变的艰涩。沐小木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连大气也不敢出,身体如弦在箭,绷的死紧,她知晓是来了大人物,奈何身子骨动不得,连弯下膝盖都做不到。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意,语调里的漠然让沐小木打了个冷颤,方才由于紧张而流出的汗也瞬间蒸干了。   她很想回头看,可是她不敢。   “喵”,从喉咙里涌出来的柔软嗓音吸引了沐小木的注意,她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蹲着一只猫。   这大概是她见过最傲慢嚣张的猫了,通体雪白,尖而柔软的耳朵却显出褐色来,墨蓝的眼珠大而通透,仿若年轻的贵族。而它此刻安静的蹲在她身前,沐小木却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嘲讽,简直是太欺负人了吧,沐小不敢怒,它瞅了她一会儿,便高傲的扭过身子,轻盈的走了回去,只留给她一个不屑的背影。   沐小木欲哭无泪。   “倒是有胆子。”那人开了口,语气似是对着她说话,又似全然没把她看在眼里,亦或是这满堂跪着的,于他都不过草芥。   沐小木使劲掐了掐自己,苍天啊,腿麻了。   那人的气息深沉内敛,高大的身躯将她笼在一片阴暗里,语调带着一点压抑许久的兴奋,“真是……好极了。”   沐小木汗如雨下,奈何腿脚不听使唤,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一声仿若永别的“喵”传来之后,她才跌倒在地。   满堂哆嗦不止,磕头如捣蒜的同僚眼神利索,瞧见人走远了,麻溜儿的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又跑回去吹牛皮嗑瓜子儿,只不过偶尔朝她飘来的目光却带着怜悯与讥讽。   沐小木待那阵虚弱劲儿过去了,便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心有余悸的对着同僚拱了拱手,道:“诸位大人好,我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几位抬手阻了。   “别别,受不起你这礼。”一位眉目风流的年轻人丢了手中瓜子,冲出人群扯着她的胳膊,“来来来,这边坐。”   沐小木被他一路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那人指着都察院大门外苍蓝色的天空道:“看见什么了?”   “天空。”沐小木老老实实的回答。   “哦。”那人把细致的脸蛋凑到她的跟前,弯起眼睛道,“那你明天就看不见了。”   沐小木惊的弹起身子,就要撞上他的脑袋,他敏捷的一闪,沐小木就四肢着地的贴在了地上。   “你挺有骨气的啊,在他面前不跪的你还是第一个。”那人笑眯眯的,语气却也听不出是称赞。   “他是谁?”沐小木拧过脸来,表情痛苦。   “湛然湛大首辅啊。”那人摇摇头,长而柔顺的头发也随之晃动,温润无害的眼眸中略过一闪而逝的光芒,“熹王朝天子脚下第一号人物,是整个朝堂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男人。”   “那你又是谁?”   “我么?”那人立在高处,俯下身看她,满身都是午后阳光肆意的味道,“我叫林贤,你也可以叫我……都御史大人。”   咦?这不是她沐小木的首席老大么,苍天啊。   “别这样一副绝望的表情好么,我不可靠么?”那人蹲了下来,满脸疑惑。   “你遇见他……”沐小木半敛着睫毛,想了想,还是道,“也跪么?”   那人看着她扭曲中带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拍手掌,活泼的道:“我嘛,自然是不跪的,不过我看见他有点发憷,刚才躲在后面了。”   “……”   “不要对我失望啊,我是都察院最可靠的男人了。”那人终于认真了起来,满脸肃然,与沐小木四目相接,俄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事儿我无能为力,你也别太担忧,兴许明日日出西边、洪水倒流、六月飞雪,湛大首辅忽然就有人性了。”   沐小木稍稍感到安慰,就听他扭头补了一句,“张德行,叫你添的桌子不用添了,这位小公子用不上了。”   第2章 湛然·相爷英明   沐小木愁肠百结了几日,小心翼翼的走路说话,湛首辅那边却毫无动静,沐小木寻思着湛首辅日理万机,该是把她忘了,遂七上八下的心里轻了一轻。   她白日里在督察院查阅卷宗,只是同僚一见她打招呼便退避三舍,连连摆手收拾了东西就夺门而出。只有林贤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她叫大人好便弯着眼睛笑一笑。   “大人。”沐小木终是坐不住了,狗腿的递上一壶热茶,就着飘渺而上的热气给林贤捏肩膀,“还请大人提点提点。”   “你莫不是觉着湛首辅忘了?”林贤浮了浮茶,浅浅的瞳孔里是远处碧空湖蓝色的倒影。   沐小木尴尬的点了点头。   林贤轻轻哼笑了一声,道:“湛首辅的记性是全熹王朝最好的,耐性是全熹王朝最差的,而最模棱两可的,是他的兴趣。”他忽然来了精神,一双眼里盎然的调侃藏都藏不住,“你这事儿他断然是不会忘掉,而他之所以没找你麻烦,只有两个可能。”他神秘的晃着两根手指。   “还请大人明示。”沐小木凑上前,更加卖力的给林贤疏松筋骨。   “一,他近日得了新的乐子,你的事儿先搁上一搁。二,他觉得没兴趣了。”   “那以大人高见,我这事儿是哪一个可能?”沐小木期盼的望着一脸睿智的林大人。   林大人高深莫测的想了片刻,又倒回去喝茶,语气带了丝颓然,“鬼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说不得说不得。”   沐小木一颗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什么说不得,是说不出吧。   “对了。”见沐小木欲哭又忍着的样子,林贤晃着茶杯道,“你可去找湛首辅跪上一跪。”   “啊”   “在小命面前,尊严理想都不是事儿。”林贤大有深意的望她一眼,缓缓的开口补充。   沐小木愣在当场,这位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她哪有那么高洁伟岸,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说湛首辅一手遮天、弄权专政,她也不会放着小命不要只为顶天立地那么一会儿。她纯粹是因为见识浅薄,意识不到位,吓傻了。   “多谢大人厚爱。”沐小木拱拱手。   ……   而遇上施亦施大人,则是每位入京的官员的必修课,这位大人瞅着年轻,脑袋里却是一片浆糊,顶着个礼部尚书的头衔,筹备个把祭祀大礼,总是忘这忘那,若不是苏默在他身后默默顶着,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而施大人犯错之后的发泄方式,便是寻遍京城的河流,蹲在栏杆边寻短见。   沐小木那一日得罪了湛首辅,正失魂落魄的从皇城里出来,途径子午河的时候便与施大人喜相逢了。   沐小木自己虽说也活不长了,但见一个半大少年在这里寻短见还是于心不忍,便泪眼婆娑的上去劝,这一劝不得了,那圆眸黑发的少年整整跟她哭了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后,沐小木才晓得他竟然是礼部尚书施亦,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急忙行了个礼就要告退,奈何施亦眨着晶亮晶亮的眼睛望她,直道:“苏默那臭小子一天到晚嫌弃我,说我若是哭,便该出了礼部,影响他办公。这偌大皇城之中,竟只有你肯听我哭诉,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沐小木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听他又道:“新入京的吧,往日也不曾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沐小木只觉得这位施大人真是亲切又仗义,便道:“我是新晋御史,沐小木。”   “沐小木?哪个沐小木,难不成……”施亦略一沉吟,忽而一惊,急摆手,道,“阿木啊,这皇城之上便是天子,天子最恨大臣结党营私,这私交之事不妥不妥,你便当我没说过,没说过啊。”   沐小木觉得人生更加晦暗了。   不过这日之后,施亦便总是相约沐小木一道,地点总是京城各大河流之上。沐小木苦不堪言,十分后悔当日劝慰一事,难怪当时陆陆续续走过那么多官员,纷纷以袖遮面,目不斜视。   ……   从得罪湛首辅那日算起,已经有五日了。   沐小木这日将将踏进都察院的大门,便见大家正在做事的动作齐齐一滞,撇过头不看她,眼风却将她围了个严实。   沐小木正纳闷,便见林贤将手里的瓜子皮一扔,利落的抽过一只卷轴,随便扫过几眼后,道:“这是你前几日翻出来西街那桩行刺的案子。”   “大人明示。”沐小木一头雾水。   “湛首辅想看。”   沐小木听到这三个字脊背不由一阵发凉。   “那、那、那就给湛首辅看啊。”   林贤一把扯了她的袖子,道:“你给送过去。”   “大人。”沐小木欲哭。   “别哭,没用。”林贤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躲不掉,湛首辅亲点的。”   “啊?”沐小木愣了。   “张德行。”林贤将卷轴塞进她怀里,一边把她推出去,一边拍拍手,叫了那个文弱的书生,“把小木的桌子搬去西边,她用不上了。”   ……   沐小木出了督查院的大门,刺眼的日头晒的她有点晕,大红的边墙衬着点点盛开的梅花,似是朗朗乾坤里的最后的清明。她握紧了手中卷轴,一路忐忑的往文华亭走去。   湛首辅每每阅了折子,便喜好去文华亭坐上一坐,那里晴空暖阳,起伏的花草宛若翠绿色的流光,而湛首辅总是命人搬了软榻,在只闻鸟雀脆鸣的时辰里眯上一眯。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来找他,除了死还是死。   沐小木也得了这个提点,但她不去更不行,林贤说了,叫她这个时候去是湛首辅的意思。   沐小木虽是放慢了脚步,仍是走到了文化亭的路口,远远便看见两个小门童坐在地上小声的说话,身上的衣服上都有个小小的湛字,想必是湛首辅的家仆。   沐小木打直了略带颤抖的双腿,硬着头皮上前。   “两位小哥,不知湛首辅可在里面?”   两个小门童抬起头来,一个道:“宜嗔,你看。”   一个接口,“宜喜,我看见了。”   “宜嗔,这位御史小哥你可见过?”   “宜喜,不曾见过。不过听大人提过,似是很有意思呢。”   沐小木无语凝咽。   “宜嗔,我很久没见大人这么兴奋了。”   “宜喜,是啊,朝中大臣皆无趣,大人都腻了,这位小哥似是个人物,竟能令大人念叨了两次。”   两人似是说够了,扭过头看着沐小木,露出一副惋惜又遗憾的表情,道:“御史小哥,你进去吧。”   沐小木被他两说的心头发慌,见他们分开一条路,意识犹自不清醒的迈了进去。走过蜿蜒的小道,便看见前方一处凉亭。   凉亭地面上铺了厚厚的银灰色地毯,中心搁了一张软榻,四面垂下清透的薄纱,光线和微风追逐着细纱之间的间隙,飘飘渺渺不似凡间之物。   而湛大人便侧身卧在软榻上,他身着墨色便服,繁复的花纹以暗金线勾边,低调又内敛。束发的白玉冠由于睡姿而略有松动,发丝便从脖颈处肆意滑落,说不出的慵懒随性。而他怀中的那一个白团子,正是那天鄙视她的那只猫。   沐小木一时有些发怔,她没想到湛首辅这么年轻,也没想到他这么好看。他沉睡的样子毫无侵略感,倒是安静又温柔。与那日在她身后令她战栗的人真是无法联想到一起。   现下不过午后时分,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醒来,沐小木无限惶恐,她唯恐吵醒他令他不悦,连多余的一步也不敢走,只得席地而坐,支着腮帮子发呆。但是目光却不由自往熟睡的那人脸上飘去。   淡淡云霭落在他的眉目之上,令他年轻的脸孔深邃又分明,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说不出的俊逸。   不知过了多久,沐小木觉得自己似是要睡着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忽然一双细长锐利的眸子骤然撑了开来。吓的她一个激灵,脑子方方清醒,脊背上确是已渗出了冷汗。   那人轻哼一声,并未起身,仍是懒洋洋的躺着,只是受累单手支了脑袋,细细的打量她,另一只手有条不紊的拨弄那只睡眼惺忪的猫。   沐小木这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什么安静温柔,什么毫无侵略感。这人的眼睛一睁开,便令人害怕,不敢直视。   那双眼明明通透明澈,却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透,隐隐透出嘲讽和不屑,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湛大人。”沐小木立起身来,本想跪下去,奈何被他打量着,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她不敢看他,垂着脑袋,道,“下官是来告罪的。”   “哦。”湛首辅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默了片刻,道,“告罪?你何罪之有?”   “下官不敢,初次见大人之时顶撞了大人。”沐小木仍是不敢抬头,她能感受到湛首辅在她身上逡巡的目光。   “是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大人日理万机且胸怀宽广,自是不记得这些小事,但对下官来说,顶撞大人实属不该,心下惭愧,惶惶不可终日,终是盼着机会来向大人请罪。”   “我看御史大人倒不像嘴上说的这般诚意满满,若是本官记得不错,你这次来,是本官相邀吧。”   “是……”沐小木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那么御史大人是觉得顶撞本官也不过一件小事,不必过多介怀么?”细长的美眸骤然一眯,碎裂的流光便四散奔逃。   “不是……”沐小木手掌里也开始流汗,传闻这位大人喜怒无常,看来所言不虚。   “过来。”湛首辅语调轻了些,不似方才那般发怒。   沐小木不敢怠慢,走到了他的跟前,见湛然似笑非笑的望她,立刻双膝一屈,跪在他面前,道:“下官沐小木,见过湛大人。”   湛然瞧她这样,嗤笑起来,道:“这番做派又是为何?”   两人离的这样近,许是在这里待的久了,沐小木甚至能感受到湛首辅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子花草的清香,但是靠的越近,那种无形的压迫便令沐小木更加辛苦。   “上回见了首辅忘了跪,实属下官鲁莽,还忘大人高抬贵手,原谅下官。”   湛然的手指缠上沐小木的发丝,慢条斯理的从她脸颊处滑下,眼眸望着指尖的青丝,语气森冷道:“御史大人这是何意,本官不甚理解。百官之间本是平级,何来跪拜一说,既是当朝官吏,这双膝便只跪天子,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本官大逆不道,妄图……”   话尚未落,沐小木已经汗如雨下,急忙叩首,结果忘了发丝还在湛然手上,扯的生疼。一时之间眼泪汪汪,忙不迭的道:“下官口舌笨拙,胡言乱语,再也不敢乱说。”   “你一介御史,竟说自己口舌笨拙,那么本官不禁怀疑,这个差事你可还做的了?”湛然又回复到漫不经心的状态,清清冷冷的一双眼,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她。   第3章 阿木·下官知错   高贵冷艳的白团子示威性的扬起了爪子,墨蓝色的眼珠里尽是鄙夷。   真是一只坏脾气的猫。   沐小木还来不及愤然,白团子已经在首辅大人温柔的爱抚下俯下身去,喉咙里发出餮足的呜咽。   “大人,下官是口舌笨拙,可是满朝之上,试问又有哪一个人面对大人能不口舌笨拙,被大人风华所摄呢。”沐小木快速的说完,不敢看他的反应。   等了片刻,也不见湛首辅开口,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融进这令人心悸的和煦午后里。她甚至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瞧她,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这漫长的停顿,令她呼吸都开始不畅。   沐小木腿麻了,跪了这么许久,耳边尽是微风吹落花瓣的轻响,薄纱拂过软毯又飘向远空,枝叶轻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满园的清香袭来,仿佛首辅大人身上令人惊惶却又沉醉的味道。   首辅大人可以走神可以睡着,沐小木不能,她绷直了身体,僵硬着四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这个漫长的午后仿佛没有尽头,时光也在这里停滞,沐小木与湛首辅离的这么近,只隔着一个抬头的距离,却又离的那样远,仿佛隔着一整个生死。   修长有力的手指蓦然间伸出,勾起沐小木的下颌。沐小木惊了一惊,昂起酸痛的脖颈。   那双凉薄的眼将她细细打量,直直的望向她的眼眸深处。   沐小木被他捏的生疼,却连眉毛都不敢皱一下。   俄顷,首辅大人仿佛嫌恶一般丢下她,语气颇为失望,“真是无趣,满朝都是些令人乏味的面孔,奴颜媚骨卑躬屈膝。本官当无聊了这么久,总是有点新鲜事物了,却不曾想又是一个软骨头,无趣无趣,当真无趣。”   沐小木虚脱一般垂首不语,一身冷汗濡湿了朝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知道首辅大人对她再无半点兴趣。   京城每日人来人往,新鲜面孔更是数不胜数,这般多的人,再加上首辅对她已无兴趣,出不了三日,便会将她抛诸脑后了。   “让大人失望是下官失职,还请大人提点。”沐小木勉强道。   头顶上带出风来,吹乱了她的额发,就见首辅大人摆摆手,不耐烦的道:“御史大人精于为官之道,本官无甚可提点,叫你带的卷宗可带来了?”   沐小木从怀中抽出已经捂热的卷宗,摊开了呈给居高临下的男人。   湛首辅并未伸手接,只是扫过卷宗,道:“这个案子本官觉着蹊跷,差你去查,若有不公,劾。”   “下官自当尽心。”沐小木收回卷宗,表情诚恳。   湛首辅阖上眼皮,连话也不再多说,似是又睡着了。   手指底下那只白团子,睁开圆溜溜的墨蓝宝石一般的眼珠,威胁性的眯了眯眼睛。   ……   沐小木回来的颇为艰难,跪的太久,气血不畅,她揉了半天才勉强走的了路。都说这位大人喜怒无常,心思难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将将踏进督察院的大门,还未开口,就见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为首的都御史大人从小御史手里接过剥好的核桃仁,正要往嘴里送,望见门口那个逆光的人,也呆了一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将核桃仁塞进旁边立着的小御史口中,在小御史受宠若惊的“谢大人赏赐”中一阵风的跑到了沐小木面前。   去的时候尚是晌午,而此时已尽黄昏。斜晖将沐小木的一身疲惫勾画的淋漓尽现。林贤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绕着她转了两圈,又去撕扯她的脸皮,摸摸她的额头,这才将惊呆的口舌闭上。   “真是你啊?”林贤不可置信的道,“竟真是回来了,啧啧,不简单。”   沐小木拱一拱手,力竭道:“承蒙大人担忧,下官不胜感激。”   林贤瞧她萎顿的模样,一双风流的眼儿弯了弯,道:“都说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瞧这折磨的。”回头摆摆手,道,“给小木打盆水,让他洗把脸。”想了想,又补了句,“给大人搬把椅子来,瞧着夕阳多好,大人要晒晒。”   沐小木略感安慰,正要往后厅去,却见林贤立在大门口,橘色的光矢纷繁游走,遮了他半张脸孔,只听他略带深意的道:“这就放你回来了?没有别的话?”   沐小木这才想起湛然交代的事儿,将卷轴抽出来在手里掂了掂,道:“湛大人遣我查这个案子。”   林贤扫过卷轴的封口,瞳孔蓦然一缩,表情竟罕见的有些低沉。而满座的同僚方才还窃窃私语,这片刻也不再开口,从后厅打水来的小御史立在远处,“哐当”一声,铜盆便跌在了地上,里面的水砸出来,溅了沐小木一身。   挺疼的,沐小木有些忿然。   ……   圆月如盘,从子午河岸升腾而起,透过蜿蜒旖旎的垂柳,更显迷蒙神秘。   沐小木踱过子午河,往钟鼓楼的对面中心长街踱去。皇城脚下,夜里仍是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花海长灯似是永不醒来的梦境。   沐小木踩过不知沉淀了多少岁月的青石板,笼着袖口张望远方招展的酒旗,隔壁马厩英俊的马儿正安详的吃草。而花街上的旖旎暧昧的手绢则纷然飘落。   沐小木忽然就想起那个人。   那时的天空还是望不尽的辽阔,那时的朝阳将将撕裂粘稠的云层,将万丈金辉洒在他英气勃勃的脸上。   他潇潇洒洒,冷峻傲然,一如山巅上清冷的风,肆意洒脱又带着初阳的暖意。   少年英挺高大的身躯笼着她,两人并肩立在山巅处,他伸手拂过她纷乱的发丝,笑道:“若有一日入朝为官,当小心一个叫湛然的男人。”   那时的沐小木静静的呆在他身侧,只觉得人世安稳如斯,听他开口,便接道:“这人如何厉害?”   “朝堂之上,最可怕的不是位高权重,而是没有弱点。这位湛首辅权倾天下风云尽握却一无所求,亦无人知晓他想要什么,岂不可怕?若是有欲求,便好逢迎,若是心思尽敛,无人勘破,又当如何应对呢?”   “当真这么厉害?那若是真入了朝堂,少不得遇到他,又该如何应对?”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嗓音是说不出的惑人,沐小木忽然有点脸红。   “虽说湛首辅心思难测,但怎么也是个人,人总会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若是入了朝堂,你便不要让他感兴趣便是了,图个一时安稳。”   “那他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呢。”沐小木昂起头,身边的少年太过高大,她抬头抬的甚吃力。   “他对什么感兴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什么不感兴趣。”少年垂下头看沐小木,满眼都是笑意,“朝堂之上,官运亨通的无外乎两种人,能干事的和能混的。但不论这两类人如何泾渭分明,活得久的永远是圆滑世故、脊背比别人弯的勤的。满朝都是这样的人,以湛首辅的眼光,看的久了,麻木是在所难免,这类人他怕是看一眼便觉无趣,转眼就忘了。”   “你虽然不在朝堂,可是懂的真多。”沐小木眼里尽是崇拜。   少年瞧她晶晶亮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门,“你这小丫头,好好的不呆在家里,女扮男装跑到书院做什么?若不是我护着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就是想读书写字嘛,多点学问不好么?”沐小木捂着脑袋。   “倒真是傻的可爱。”少年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对了,你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做官呢?”沐小木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心口砰砰跳了起来。   “做官有什么好?仍旧什么都改变不了,善始也不见得善终,况且,那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他的声音渐渐远去,被风一吹,就散了。   “嗯。”沐小木似懂非懂。   “你不要想那么多,等念完书,我带你去我的家乡,一起游山玩水可好?”少年问的随意,眼睛却罕有的认真。   “好……好啊。”沐小木有些结巴,脸皮红的通透。   ……   冷风袭来,沐小木打了个冷颤,眼前那立在山巅的少年便从眼前消失了,她苦笑的吸吸鼻子,那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多想无益,罢了罢了。   她听过太多关于湛然的传闻,初遇之时,仍是乱了手脚,她很怕他发现她女子之身,令她功亏一篑,她千辛万苦,终于入了京城,绝对不能输在这里。闲暇之余,她便一直想着那人教导她的话语。   若是想一绝后患,令湛然失望是最快的办法。她尚未想好该如何令湛然失望,就在初遇时紧张的激起了他的兴趣。她一度很失措,却又想起那人说,若是真令湛然起了兴趣,那就更好不过,你只要很快的告诉他,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他便会觉得你比那些人更加不堪。因为那些人一如既往,从不掩饰自己的无耻和欲求,而你还故作清高,假装特别引起他的注意。这种行为湛然见的多了,只会觉得无趣,从此大抵是连你一眼也不想看了。   沐小木抬头看看被灯火映的通红的夜空,道:“你看,你明明不在我身边,却仍然帮了我这么多。”   “谁帮了你这么多啊?”一只手臂揽上了沐小木的肩膀。   沐小木近日受惊次数过多,此时已经淡定许多。她一把扯下那只不安分的手臂,回头道:“施大人,这么晚了又出来寻死么?”   施亦少年俊俏的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受伤,道:“阿木啊,阿默那家伙天天数落我,你怎么也这样?枉我引你为知己。”   沐小木没好气的道:“大人不是说天子最恨结党营私么?咱们难道不应该保持距离?”   “哪能呢。”施亦笑眯眯的道,“阿木你秉性良善,我对你真是再信任不过了。”   沐小木无话可说,任由施大人拉着她一路前行。   “咦,阿默阿默。”施大人眼尖的瞅着人群里那一抹深衣,兀自兴奋的招了招手。   苏默听闻他开口唤,三步并作两步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沐小木看着还在张望的施大人,不禁很想对他说,苏大人不待见你,不待见你,不待见你,嫌弃你,嫌弃你,嫌弃你。不晓得是她意念太过强大,还是真的说出口了,施亦忽然扭过脸来,满眼的哀怨。看的她肝一颤,赶紧收回不耐烦的表情,哄道:“苏大人想必是公务缠身,微服私访呢,不能叫人认出来。”   “是嘛?我是他上司,为何我都不知道呢?”施亦点点头,想想又不对,便追问道。   “额,这个。”沐小木很想就说苏大人就是不待见你,嫌你烦,但是看着他俊俏的小脸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道,“苏大人是担心你,怕你操劳,因此才替你承担的。”   “没想到阿木你年轻轻轻,看问题这么透彻全面。”施亦份外满意,道,“那我今晚就去他府上找他,好好同他聊聊,我有好多话想同他说。”   不远处的苏默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沐小木无语凝噎,想起苏大人锋利的眼刀,悲从中来。   “我们到了。”施亦忽然停下来,一指头顶上的金字招牌,道,“就是这儿。”   沐小木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道:“施大人,你别、别、别看我威武雄壮,可是我、我、我从来不嫖、嫖、妓的啊。”   第4章 湛然·贵人事忙   “我这是在帮你。”施亦推着抗拒的沐小木往里走,一边喋喋不休的道,“你瞧你一个好好的俊俏少年郎,总是自己一个人,这可怎么是好?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我不急啊。”沐小木真急了,奈何抵不过施大人的热情似火,仍是被拽着一步步往楼上走。   楼里莺莺燕燕,早已纠缠在了一起,处处花红柳翠,香粉扑面。   “施、施、施大人,这种事,深夜的时候我可以自己来,不劳您破费啊。”沐小木急的要哭出来。   “说什么混账话。”施亦看来经验老道,老鸨陪着笑,两人都不用说话,只是眼神交流一番,尚书大人就拖着沐小木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三层。   圆拱型的木门精巧别致,施亦一挥手便推开了门,将沐小木往里一推。   沐小木吓的不轻,心想真是没看出来施大人是这种类型的。里面黑灯瞎火的,连盏灯都没点,她一头雾水,施大人不是给她点了个姑娘么?难道姑娘见不得光,所以不点灯?正兀自揣测,施大人紧跟着关了门,黑灯瞎火的就握上了她的肩膀,把她往墙角一推。   “啊!”沐小木就要叫,被施亦一把捂住嘴。   沐小木脑袋彻底浑了,她直呜呜的表示自己不是这个类型啊,她不要为了升官发财出卖*啊,施大人,你感受到了我高洁傲岸的思想了么?不要霸王硬上弓啊,强扭的瓜不甜啊。也不知道脑子不好的施大人有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捂住她的力道倒小了许多。沐小木惊魂甫定,就听施大人喃喃自语,“脸怎么这么软,比苏默那臭小子好多了啊。”   沐小木的脸皮立刻红的发亮,所幸漆黑一片,施亦并未发现。   施亦再次把脑袋凑了过来,沐小木剧烈的挣扎起来,“不要啊不要啊,施大人不要啊。”正喊着,却感觉到施亦把她的脑袋一按,贴上墙壁,神秘兮兮的道:“你听听看。”   沐小木将信将疑,略微分了些心神过去,这才静下心,就听见那边“嗯嗯啊啊”叫的正欢,这下再也耐不住,又羞又气的大力把施亦撞开,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张薄薄的脸皮红的要滴出血来。   两人正在黑暗中僵持着,门却忽然被一把拉开,有人冲进屋来,瞬间点亮了油灯。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   “荒唐。”痛心疾首的喝声传来,沐小木看去,脸色铁青着立在那的正是苏默。   而另一人手里抓着一串葡萄,吃的甚是惬意,只是略微扬起的眉毛昭示着他的坏心情,“我说小木,这家伙是整个熹王朝最不靠谱的男人,而我是督察院最靠谱的男人,你跟他混,还有没有出息?”他眉眼落拓不羁,眼波扫过尽显风流,又道,“啧啧,你看看你们这伤风败俗的样子。”   沐小木这才发现刚才挣扎的太过剧烈,衣衫凌乱不堪,再看自己红彤彤的脸颊,真是有口难言,而施亦则一脸开心的望着苏默,道:“你怎么来了?”   苏默强忍怒气,好歹还记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往前走了两步,立在施亦面前,他身材高大,比施亦高了半个脑袋,虽是下属,但沉默冷硬的样子令施亦也滞了一滞。   “施大人,你再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我日日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你可知我也是会累会烦的?你到好,正事办的一塌糊涂,还有空来这里……来这里……”苏默气急。   施亦呆了呆,一脸茫然的望望林贤,又望望苏默,最后定格在沐小木凌乱的衣衫上,无奈的摊开手,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还有阿木啊,衣服穿穿好,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林贤从鼻孔里送出一个哼,苏默气闷的扭过头。只有沐小木按下气恼,好心替他解惑,道:“施大人,我不是你想的那么随便的人,还望大人自重。”   “你们你们……你们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施亦品味了半天,手指抖了抖几乎戳在苏默脸上,“臭小子,你跟了大人我这么多年,大人我是这种人么?再者说了……”他一扭头,指着沐小木,又道,“大人能看上他么?”   沐小木不满,争辩道:“大人你怎好胡说,你刚才还说我脸蛋软,比苏大人手感好。”   苏默冷眼瞪过来,林贤被葡萄籽呛到了,直咳的翻白眼。   “你瞪什么瞪?这是事实。”施亦大咧咧的一摆手,道,“你本来就比他糙,大人不嫌你,别自卑。”   苏默气的一拂袖,道:“大人,属下身体不适,明日去面禀圣上,请旨告老还乡。”   “大人都说不嫌你了,性格真差。”施亦无奈的摇摇头。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尚书大人,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林贤好歹把葡萄籽给咳出来了,一张俊脸白里透红的。   “还不是为了他。”施亦指着沐小木,语气竟不似开始那般轻快了。   “是为了湛首辅命她查的那桩案子?”林贤下意识的望向沐小木。   “可不是。”施亦摊开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道,“当真是个难题。”   林贤苏默均都沉默不语。   “卷宗可有打开看过?”施亦正色问道。   “这宗案子在我刚来督察院的时候就看过了。”沐小木回想道,“当时也觉着有些不妥,尚未细看,便……”沐小木想起湛首辅带着讥诮的笑意,便苦笑着住了口。   其他三人也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提那个人的名字,无端的破坏了和谐的气氛。   “说的是香语楼的林紫姑娘行刺中军府李三公子的事。”沐小木用手指戳戳脑袋,努力回想,   “林紫勾/引李三,妄图以色/诱之,嫁入李家。最终未能如愿,便逼死了李三的正室,刺杀李三,所幸李公子并无大碍。林紫便被压入大牢,秋后问斩。”   “记性不错,就是这桩案子。”林贤吃葡萄吃的正开心,抽空插了一句嘴。   “香语楼?”沐小木忽然福至心灵,道,“莫不是我们现在在的这家?”   “没错。”施亦点头。   “那案子跟我到这有什么关系?”沐小木狐疑的瞪着施亦,没好气的戳戳墙壁,“跟我们做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施亦斜她一眼,不答话,就听那边高喊了一声,“李公子好生厉害,奴家受不住了。”   沐小木一时之间僵住了。   施亦瞧她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的样子,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胸肌,道:“都是男人,迟早要经历的,瞧你一副雏儿的害臊样,我看不行还是给你找个姑娘,把这事也给办了。”   沐小木张了张口,就见施亦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瞧你弱不禁风的,胸肌还挺结实。”   沐小木咬牙切齿,道:“入朝为官,没个强健的体魄怎么得了,下官日日锻炼来着。”   施亦恍然大悟。   苏默歇了这么片刻,气总算理顺了,指了指隔壁道:“那位李公子便是卷宗上的李三。你道他人品如何?”   沐小木想了想,又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多写几位大人提点,下官不胜感激。我当时翻到这宗案子的时候便觉蹊跷。林紫不过一介女流,还是丝毫势力没有的娼妓,又怎能神通广大的逼死李三的正室,那位知府大人的千金。并且又在重兵把守的中军府,刺伤了李三。”   “这桩案子本来就破绽百出。”施亦道,“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瞧的出,可你知道为什么没人管么?为什么李三不过一个小小的中军都事,却令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么?”   沐小木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那他身后的人……”   “姓随。”林贤吞下最后一颗葡萄,笑眯眯的拍拍手掌。   若说姓随且有如此影响力的,那也是有且只有一位。这位大人叫随仁,声势虽比不过湛然,但是走的是不同路线。是一路边疆厮杀打上来的,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并且有文化。   没有文化的武将说到底也是个粗人,但是这位大人不一样,他虽是武将,却是文官出身,性子粗犷又带着细腻,惹闹了他虽不一定能在仕途上扼杀你,但在身体上扼杀你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而且以他的人脉地位,天子最多赐碗茶喝,劝他修修身养养性罢了。   随仁不说位极人臣,但是朝中能与湛然分庭抗礼的,也惟他一人而已。两人暗里争斗颇多,火星四射,明面上,倒是一派和睦。   “随仁……么。”沐小木念起这两个字,只觉得喉咙又干涩又黯哑,堵的慌,手指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却忘记该说些什么。   “随仁是李三的舅舅,他一直很照顾这个外甥,说是拿李三当亲儿子亦不为过。”施亦安慰的勾上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很快就被隔壁的欢愉盖过。   “这是在逼我做选择么?”沐小木叹了一口气。   “兴许是吧。”林贤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开始给自己倒茶。   “若是不查,便是与湛首辅为难,并且公然违抗他的命令,若是查了,必定得罪随大将军,而以随大将军的脾性,怕是会直接提刀把我砍了。”沐小木略一想便明白了始末,心想湛首辅果然会为难人。“那以诸位大人看来,湛首辅是希望我怎么选?”   林贤浮了浮茶,轻轻饮了一口便皱起了眉毛,也不知是不是烫的。苏默摸过茶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便见施亦拿下巴看他,便无奈的摇摇头,将茶碗递给施亦,自己又摸了一只给自己满上。   一时间,三个人之间茶香弥漫,热气腾腾,竟无一人开口。   “怎么……”沐小木瞧他三人模样,迟疑道。   “他才不在乎你怎么选。”林贤终是开了口,一双眸子在升腾而起的雾气里显得漫不经心,“他甚至连你怎么做都不想知道。”   “你若真是查了这案子,随大将军随手把你灭了,估计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你若是不查,便是公然违抗他的命令,死不死得了还是个问题。”施亦将茶灌进喉咙,大而圆的墨瞳掠过一丝惋惜。   “死定了。”苏默总结道。   第5章 阿木·心力交瘁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压抑,袅袅升起的热茶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   三人正兀自吃茶,施亦忽然拧起眉毛,惊叫起来,“对了,我来这儿是想让阿木感受一下李三的脾性,你们两为何而来?”   林贤顷刻间便被茶水呛了一呛,扭过脑袋道:“咳、咳,本官微服私访,替君分忧,有何不可。”   苏默叹了一口气,颇无奈,道:“在施大人犯错之前阻止大人一直是我份内的事。”   施亦不开心的别过脸。   “三位大人。”沐小木沉默了一会,便道,“既然下官死定了,三位大人为何还要同我说这么多?”   “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嘛,糊里糊涂的走多不值当。”施亦很诚恳。   “难得碰上个来两天就经历这般坎坷的,忍不住想让你再坎坷一点。”林贤很淡定。   “嗯。”苏默很沉默。   “既然三位大人不肯多说,那多谢大人厚爱,下官告退。”沐小木转身便走。   ……   一行四人在长街上缓慢前行,漆黑的夜里唯有一轮皓月,和着凉风,在眼前铺散开来。   施亦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镂空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方才差遣苏默去买的蜜饯。他走的没劲了,便取了一颗,正要塞进嘴里,却被眼尖的林贤一把抢走,气的不轻,便当着林贤的面把盒子里剩下的蜜饯尽数倒入口中,林贤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直道要不是救济杏儿姑娘把银子都给她了也不至于连颗蜜饯都买不起,他一把抢过盒子要去当了买蜜饯,施亦急了,两人便又闹腾起来。   苏默只是将偶尔撞上他的两位大人扶稳,然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沐小木颇为头疼。   明明生死一瞬间,怎么被这两位大人闹腾的都没感觉了呢。她本来想一个人静一静,结果三位大人不由分说的跟了上来,说是香语楼浊气太重,不符合他们高尚的情怀和伟岸的气质云云。   “依诸位大人所想,湛首辅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于我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呢?”沐小木凝视着远处明明灭灭的星火,一阵发怔。   “这个我倒是知道。”林贤将白玉盒子揣进兜中,道,“他对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一样,随便丢个难题,便任由他自生自灭,而他自己,多半都忘了还有这桩事。而你,不过是他丢给随仁的一颗探路石。”   “所以,你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施亦大人大量,不跟林贤计较,亲切的跑来揽着沐小木的肩膀,道,“一、投靠随仁,依靠随仁的庇佑生存下去,二、打点一下李三公子,表示你为人恭顺,不会跟他过不去。再寻着能在湛首辅面前说上话的,打点一下,请人家帮帮忙,若是湛首辅还记得你,提起的时候就说你甚乖巧,正苦心查案,奈何案件颇为棘手,需些时日。时日一长,这事便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而首辅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你了。”   沐小木仔细听了,感激的看着施亦道:“大人提点,下官谨记在心。”   “那你选那条路?”施亦好奇道。   “容我回去想想。”沐小木一天都没来得及忧愁,被三位大人折腾的够呛,这时终是得了空,愁了一愁。   三位大人陆续走远,身影愈来愈淡,终是被夜色淹没。   沐小木目送了许久,这才松了全身力气,今日一事,几番转折,颇令她心累,此时此刻,不安与疲惫才尽数朝她涌来。   夜悄悄的深了,行人不复方才,热闹鼎沸的长街一点一点撤去色彩,很快,便徒留下萧瑟的黑与苍茫昏暗的黄。   圆月倒是越发清亮,她仿佛看见那人白衣翩跹,月下独酌,一身疏狂尽敛,笑的那般肆意。   离开他已那么久,如今连思念都变得奢侈。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沐小木昂着头,不禁问道。   掠过长街的风卷过几片落叶,悠悠的飘落她的眼前。   沐小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子午河岸,夜风带着凉意,摩挲着她的脖颈,她知晓自己目前只有一条路走。而这条路,她等了许久许久。   投靠随仁,是她唯一的一条路,也是她入朝为官的目的。   不曾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得了个机会。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得罪过湛然,而整个朝堂也知道湛然和随仁不对付,这个时候她只要向李三表表忠心,她在朝中的名字自然便姓了随。   随仁党羽众多,她只要机灵点,不怕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到她能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便是自己大仇得报时候。   子午河汹涌着黑色的河水,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   数年前家中铺天盖地的血红染透了她的眼,那些流血流泪的往事宛若无数针尖,日日将她的心口刺的鲜血淋漓。   昭熹十一年,她亲吻了尚在熟睡中的父母,背着包袱偷偷随着隔壁林叔进城的牛车溜了。她住的地方风景秀丽,安稳祥和,小小的村落充满了温情与甜蜜。那年她十一岁,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学会读书写字,想知道更多。   昭熹十三年,那年沐小木十三岁,她女扮男装在白露书院已满一年,有个少年待她十分好,第一眼便发现她是女儿身,但却并未拆穿她,每每在她危机之时,便不着痕迹的替她挡上一挡。   昭熹十四年,沐小木满了十四,她与他告别,少年向来潇洒落拓,明明也是个孩子,但却总是令她心安。但他邀请她同去的时候,表情竟然带着些许不自信,说完之后,很快便别过脸,又拿眼睛偷偷瞧她。沐小木心跳的不像话,便说回家之后同父母说一声就去找他。少年握着她的手很紧,眼睛却豁然发亮。   昭熹十四年,沐小木回到家乡,满心欢喜的推开家门,却被满眼所见吓破了心肺。她疯狂的跑完整个村落,却没见一个完整的人,满村都是无头的尸体。   原来遍布阳光,莺飞草长的村落,恍然间成了一个*。她仿佛还能看见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娘亲正用握着锅铲的手背擦汗,爹爹从外头回来,黝黑的手臂结实有力。   等她发现自己哭了,用手一摸,却只见满手的血红,鼻腔里满是腥甜的气息。她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四处逡巡,被她找到了尚有一似气息的隔壁林婶。   林婶是自己男人用命救下来的,她几日未进食,早已虚脱不堪,不过拼着命吊着一口气罢了。   沐小木陪着林婶度过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一切不过是有权有势人的游戏,草芥没有丝毫反抗的理由,身为弱者,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沐小木住的小村落颇偏远,也没个县丞府尹,朝廷倒是有派人前来管辖,奈何太过偏远,又无甚油水,官员大多懒得前来上任,多是塞点钱去了更富庶的地方,这里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地区,也意外的成全了村中人,渐渐成了无税赋无压迫的世外桃源。   可惜好景不长,有朝一日,打北方来了几个身穿盔甲的将士,风尘仆仆,宛若丧家之犬。村中之人热情善良,热菜好酒伺候,不曾想,却埋下了祸根。   第二日,众人尚在睡梦中,便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腐蚀了锋利的兵刃。   林婶摸出了一块令牌,上面潦草的刻了个“随”字,还说听到有兵士叫为首的那个人,叫他随仁。   沐小木人小力微,她前后忙了十天,才葬了全村的人。又在父母的坟头跪了十天,这才踉跄着脚步离开了村子。   她想,她答应少年去寻他的话是没法子履行了,希望他不要怪她。   她离开的时候,树木依然苍翠,阳光依旧明媚,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溅在枝叶间的殷红,就好像不仔细看她,也瞧不出她心里的裂痕。   沐小木束起长发,穿起长袍,走进了官场。在无数次碰壁无数次挫折中,却离随仁越来越远,他官运亨通,几立战功,品阶更是一升再升,很快,沐小木连他的消息也得不了了,等到沐小木终于混到御史,他却已经看尽风云,炙手可热了。   而沐小木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明白了他当日那么做的原因。原因简单的令人发指。   那日,随仁中了伏击,吃了败仗,带着几名亲信狼狈逃命,上头已经下了谕令,将他革职查办,小命也堪忧,他本想带着亲信亡命天涯的,结果却误入了羊群。瞧见这群毫无反抗力的人,便起了心思。这里无人监管,说是良民便是良民,说是匪寇便是匪寇。如若自己带人剿匪有功,不但小命保住了,升官发财也指日可待。   他随便一思量,便有了屠村的惨剧,若是要报战功,则是按人头数来算,他便割下了所有人的头颅,兴奋异常的飞奔回去邀功了。果不其然,上头不但不追究他之前的失职,还对他褒奖有佳。   他深谙官场一套,该送礼送礼,该拍马拍马,更加青云直上。   不过贪婪私心,却毁了那么多人的未来。   沐小木只想有一天,能够站在他身边,亲手将刀刃送进他的胸口。   ……   沐小木伸出手指,揉了揉惺忪的眼。   昨天她很容易就下了决定,便不再为这事儿操心,一大早便托了查案的借口没去督察院报道。   略带寒意的清晨分外清新,沐小木摇了摇脑袋,身着便服,大喇喇往馄饨铺上一坐,招呼老板来一碗馄饨,搁些葱花卧一个荷包蛋。老板利落的应了一声好,便听见“滋啦”一声,葱花接触热油的香气不由分说的便飘进了鼻腔。   一会儿之后,热气腾腾的馄饨便搁在了眼前。   沐小木甚满足,她忘掉了一切烦心事,只想就着清风,好好的吃这一碗混沌。   “啪”一声响在眼前,汁水溅上了衣衫,滚烫的液体令沐小木惊呼出声。   “你就是沐小木?”来人嚣张的昂着脑袋,目光浑浊,态度张狂。正是他出手掀翻了桌子,盛馄饨的碗砸在地上,早已四分五裂。   沐小木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的人,明显的酒色过度,一副虚浮不堪的摸样,手臂中还搂着个脂粉甚重的姑娘。   “正是在下,不知……”沐小木瞧他应是喝花酒喝到现在,荒唐了一夜酒意正盛,便小心道。   “我就是李三,听说你得了那人的旨意,要查我?”李三勉强将眼珠子定了下来,仿佛天大的笑话一般,怜悯的看着她。   第6章 湛然·兴之将至   “哪里的话。”沐小木定了定神,温顺的垂下眼睛,拱了拱双手,以一种特别谦卑的姿态道,“李大人为人亲厚有口皆碑,下官又岂会听信流言蜚语。今日告了假,正要去大人府上赔罪呢。”   “赔罪?赔什么罪?”李三定定的察看她的表情。   “自当是赔不敬之罪。由于下官鲁莽,顶撞了湛大人,这才连累李大人卷入此事,无端多了些纷争。下官备了些瓜果,正想请大人品鉴呢。”沐小木甚诚恳,姿态也乖巧的恰到好处。   “是个识时务的。”李三笑了起来,道,“本官错怪你了,你倒是个巧的。”   “承蒙大人厚爱,不知大人可用过早膳?不妨由下官做东,大人能否赏脸……”   “不用了,本官一夜未睡,颇感疲乏,再者说了,你请的饭再好吃,能有珊儿好吃么”说罢,便凑上去亲了一口身旁的姑娘,姑娘笑的身子直抖。   “那来日方才,希望大人到时能给个机会。”   李三不搭理她,冷笑着搂着姑娘走了,几个佩刀的兵士随在他身侧,声势浩荡的渐渐远去。   沐小木立在原地,恭顺的目送他,直到他消失了许久许久,她仍立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   既然选了投靠随仁这条路,便要忍,沐小木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她从街上回去没多久,便花了大部分的积蓄购置了些许古玩,托人送给李三。完成这件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午后时分,长街寂寥,沐小木寻思晒晒太阳去去霉,便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便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威武高耸,门口两只石狮子睥睨天下,略一靠近,杀伐血腥扑面而来。沐小木抬眼看着朱红的大门,只觉得上面仿佛鲜血染红一般,红的刺眼,不由得抬袖遮了眼。   忽然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沐小木往路边靠靠,马车便擦着她的身体疾驰而去,到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有仆人快速跑过来掀起轿帘,有人忙不迭的送来脚踏,一时间人头攒头,却又井然有序。   一双靴子踏出了轿子,稳稳踩在脚踏上。   这大概是沐小木第一次看到随仁本人,也是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想着这个人的狠辣阴险,想到背负的血海深仇,就不由自主的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喂,阿木啊,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轻笑拉回了沐小木的理智。   沐小木终是找回了一丝清明。   “哦,你是想直接跟随仁表忠心么?”来人不自觉的搭上她的肩膀,自顾自的道,“也不是不行啦,原来你选这边啊?倒也是有魄力啊。”   沐小木眼中血红褪去,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挤出笑容,道:“施大人慧眼,一猜即中。”   “那当然。”施亦眼露得色,指了指随仁,道,“不过我跟他没共同语言,怕是不能帮你引荐了。”   “不妨事,多谢大人美意,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沐小木躬身施了一礼,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走的头也不回。   施亦摸了摸脑袋,觉着今日的沐小木有些奇怪。   ……   沐小木一天连受了两场刺激,倒是保持了这几天正常的频率。自打她入京以来,波折就不断,一惊一乍的颇锻炼心志。   眼下又到了黄昏,橘色的光线掩盖了一切凌厉,连素来冷漠的子午河畔也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沐小木穿过了长长的河堤,提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往东郊的大牢走去。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见一见林紫。   守门的狱卒一听湛首辅的名字,异常客气的便放了她进去。牢里光线昏暗,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沐小木步履轻快,浑然未觉。一直走到最里面,便看见一位惨白惨白的少女,正抱着膝盖,缩在一束小小的夕阳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林紫姑娘?”沐小木放下食盒,试探的道。   少女抬起满是血污的削瘦脸颊,漆黑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她没有说话,只是没有表情的打量她。   “我是来帮你的,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么?”沐小木席地而坐,隔着牢笼轻声道。   少女转过头,贪婪的晒着一小束的阳光。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选择相信我对你有什么损失么?”沐小木很有耐心,又道,“现在快入冬了,外面的落叶很漂亮,阳光漫天,很暖和。”   少女转过头来,大大的黑眼睛湿润了。   “我叫林紫,今年一十四。”少女开了口,似是许久不曾说过话,发音磕磕盼盼,如同第一次练习说话的幼龄小童。单薄的身体上遍布鞭痕,她略一移动,便会牵扯伤口,却倔强的不说一句痛。   ……   从牢里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紫的故事并不长,只是沐小木想陪她多坐一会儿,替她擦一擦眼泪。不过又是一桩巧取豪夺,颠倒是非的事,在这个冷漠的世上,再寻常不多。   林紫生的漂亮,李三一眼便相中了,那时的林紫已许了人家,李三不过动了动手指,便弄死了林紫的未婚夫,又强行占、有了林紫。这个贪恋阳光的小姑娘出人意料的坚强,并未轻生。她知道拿李三没办法,为了保住家人性命,便对李三甚为顺从。可是林紫不顺从的时候,李三喜欢她的顺从,林紫顺从了,李三又开始喜欢她的不顺从,她越顺从,他越不开心。   于是李三为了林紫的不顺从,当着她的面虐杀了她的双亲,并狞笑着问林紫,恨我么?反抗啊,挣扎啊。林紫发狂一般的拿刀刺他,却不能奈何他分毫,反被他带到妓院。   林紫在说的时候很淡然,情绪一直很稳定,说完后,她低低的道:“大人,是不是身为弱者,本身就是一种罪?”   沐小木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只得将手指伸进牢笼里,将她勾过来,抱在胸口。林紫没有哭,沐小木却泪如雨下。   长夜漫漫,沐小木不想回家。她心绪不宁,今个儿一天都无法平静下来。她知道投靠随仁是最好的选择,唯有这样,才能大仇得报,可是心绪却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   踱到酒楼门口,没像往常般绕开,略一停顿,便拐了进去。   酒香弥漫,诗人学者高谈阔论,频频举杯,年轻姑娘也巧笑嫣然,在青年才俊的陪同下羞红了脸颊。   沐小木找了个角落,叫了壶酒,就着苦涩的夜色,默默的往嘴里灌。“咳、咳、咳。”她没怎么喝过酒,突然这种喝法,只觉得喉咙里呛的难受,辣的眼睛也生疼生疼。   不是下定决心不查这事了,不是都给李三送了礼了,不是打定主意投靠随仁了,明明这是最好的路,明明这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沐小木觉得头脑不受控制,她一把抓起酒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嚷道:“这是什么酒,太难喝了。”   ……   时光荏苒,一晃十日。   清晨的长街尚未苏醒,沐小木就整理好了衣冠,立在门前。她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牌位深深拜了拜。然后猛然拉开大门,走的头也不回。   拉开门的一瞬,阳光冲了进来,贯穿了她单薄的卧室,照亮了双亲的牌位。   李三今晨在刑部大牢里被秘密处斩了。   这一消息漫天飞舞,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林紫,则惊奇的看着前来打开她牢门的狱卒,一时之间完全愣了。她蹒跚着走到门口,温暖的朝阳一瞬间便将她紧紧包裹,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沐小木自打那日出了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一盆水泼了过来,沐小木终是清醒了过来,她四肢都被绑在木架上,白色的囚衣上尽是血迹。   “该招了吧?沐大人。”阴测测的声音就在耳侧,沐小木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招、招什么?”沐小木口舌也不甚利索。   “自然是收受贿赂,蔑视皇权了。”狱官无奈的提点道,“沐大人何必硬撑,受这些个皮肉之苦。”   “好大的帽子。”沐小木觉得很累,连笑一笑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帽子大不大不重要。”狱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关键是看谁要你死。”   “随大将军么。”沐小木缓了缓道,“我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认了不就完了?”   “大人,我不愚笨。”沐小木勉强抬眼看他,道,“认了也是死不痛快,随大人是要我生不如死,而不是死,对不对?”   狱官愣了愣,笑了起来,道:“大人是个明白人。”说罢,取过沾满了血迹的长鞭,在手里掂了掂,“我这也是没法子,随大人要我亲力亲为。”   沐小木闭了眼,自打她下定决心那么做,便预料到了这一天,若说没有害怕那是假的,她不过一个普通人,怕疼怕冷怕死怕黑,浑身都是弱点,皮鞭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也疼的哭过,不过她有一点好,做事情从来不后悔。   她假借湛然的名义,连坑带骗的将李三送入狱中,又一连十几道奏折送了出去,弹劾李三私通外敌,而证据不过是李三养了几个游牧侍从。快手快脚的搬出所有积蓄,贿赂了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在天子面前吹了几天风。天子不敢动随仁,对李三却是没有半分姑息,当下便下了旨。随仁知晓后往宫里赶,沐小木却连夜在狱中斩了他。   而所有人默不作声坐山观虎斗,不过是她令他们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湛然授意的,朝堂上的人都以为此举是湛然与随仁之间的博弈,皆不敢妄动。因此消息被藏的很好,直到下旨之后,随仁才晓得这事,给她抢了先机。   不过她这一番行动下来,不仅将随仁得罪的很彻底,连带湛然也不会放过她,因为这一连串的事,随仁以及满朝文武都认为是湛然指示的,势必会给湛然带来不小的麻烦。   沐小木没打算活下去,她只是受不了林紫的眼泪,仅此而已。   长鞭飒飒,划破空气打在了她的身上,沐小木避无可避,硬生生的挨了一下,身上便又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要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那该多好,沐小木昏迷之前如是想。   ……   “湛大人,这双青花海水龙纹筷可还合您眼缘?”发福的中年人紧张的将玉盒装着的物什送到小厮手上,小厮捧着玉盒,递到首辅眼前。   首辅大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眸中带了丝惺忪,圆润的指腹摩挲过玉盒,透着一股子令人迷醉的气息,身后摇扇子的小丫鬟一瞬间便红了脸。   “近日可有什么新鲜的?”首辅大人望了望天光,随意问道。   “倒是有一桩。”中年人擦了一把汗,心道那件事闹的那般大,源头还是湛大人,这时候湛大人问他,莫不是在在试探他?他寻思了片刻继续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顶撞大人那小子。”   “谁?”首辅大人略一思索,想不起来了,便不再努力,颇感兴趣的玩弄着手掌底下的白猫。   “那小子叫沐小木,大人许是不记得了,怪我多嘴。”中年人急忙道。   “沐小木?”首辅大人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小子跪在地上发抖的模样,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他怎么了?”   “他胆大包天,私自斩了随大将军的外甥,李三。”说道随大将军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首辅的表情。   逗猫的手指蓦然顿住,湛首辅终是提起了一丝兴趣,他道:“斩了李三?他人现在何处?”   “那日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了。”中年人老实道。   “是么。”湛首辅恢复了懒散的模样,似是对这事不再上心,只道,“我看大人倒是个忠义之士,必定成为国家栋梁,可去寻户部尚书,谋个差事。”   中年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激动的直谢大人恩典。   第7章 阿木·九死一生   沐小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混淆了时间,在这个终日燃着火把的黑暗地牢,她不辨日月,不辨方向,甚至开始怀疑外界是不是已过了一个季节。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体力竟恢复了不少,沐小木撑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便又从牢里被拖了出来,四肢分开被牢牢固定在木架上。   燃着的火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空气粘稠,轻易就腐蚀了骨骼肌肉。沐小木觉得自己的关节仿佛塞满了棉花,使不出一丝力气。   面色阴沉的狱官已经懒得与沐小木废话,他掌管大牢多年,这点手段早已使得得心易手,弄死上头想要弄死的,折磨上头不想弄死但又不想让他好好活着的,此类技能钻研的颇为精细,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手里的皮鞭都不需要特殊处理,便能让眼前细皮嫩肉的大人痛不欲生。   他舔了舔舌头,握着皮鞭的手腕略一翻转,空中便划过刺耳的破音。   沐小木一颤,印象中的疼痛感令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多次了,还是没有习惯呢,真他妈的疼啊。   狱官再次扬起了手,沐小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可是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她诧异的睁开眼,就听见身后台阶上响了脚步声,一声一声,甚是随意,仿佛午后时分,在子午河畔散步消食那般惬意。   这世上还有谁,来大牢也能来的这般宾至如归。   “首辅大人怎会屈尊前来?”狱官丢了手中皮鞭,忙不迭的上前。   那人似是不爱穿官服,见着他的时候,都是便服。即便是便服,腰间的玉带仍彰显他尊贵的地位,他怀里永远抱着那只高傲的猫,白色的皮毛窝在他深色的臂弯里,显的特别通透。   “在宫里待的乏了,颇觉无趣,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便进来一看,不行么?”湛首辅略带不满的看着狱官搬来的椅子,拧起眉毛。   狱官瞧他面色不愉,连连赔不是,道:“自是可以,自是可以。”   湛然身后的宜嗔仔细的将椅子擦拭了一遍,宜喜则将随身带着的芙蓉掐花软垫谨慎的铺好。   狱官垂首立在一旁,知晓这位大人素来很会享受,京都里有钱有势的不少,但是明面上都有些收敛,毕竟谁也不想让人指着鼻子骂贪污*,唯独这位大人从来不委屈自己,排场大,够奢侈,大牢这种污秽的地方更是不会涉足,也不知他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首辅大人慢悠悠的坐下来,墨色云纹丝质长衫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他金丝白玉束发,面孔俊朗,神情怡然。   沐小木此番境况再遇首辅,虽是诧异他的目的,但心境已大不同以往,浑不在意的打量着他。狱官则内心忐忑,被他的突如其来弄的手足无措。   “愣着做什么。”他略带无聊的敲了敲桌面,斜睨着狱官,道:“继续啊。”   “下官惶恐。”狱官抖抖缩缩的便跪了下来,道,“下官愚钝,不知大人何意……”   “本官说过了,只是来看看。”湛然耐着性子,慢条斯理的又说了一遍,“你只管做你的,不消顾忌我。”   “这……”狱官疑惑甚重,额头上沁出汗水,但瞧见湛然凌厉的目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再度握上了长鞭。   沐小木看着前方的湛然,湛然的目光亦毫不顾忌的望着她,含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啪”鞭声破空而来,沐小木新换的囚衣再度被撕裂,鲜血顺着伤口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她脸已经皱成了一团,脸上的血污被冷汗一遍又一遍的冲刷,嘴唇早已被咬的无半分血色。眼睛渐渐闭上,似是又要昏迷过去,狱官顿了顿,犹豫着停了手,不知该不该继续。   沐小木得了空,缓了缓,意识又渐渐拉了回来,她勉强撑开眼皮,再次朝湛然看去,很轻易便发现那位居高临下的大人一直在看她,眼里带着一丝趣味,似是极欣赏她的受难,这里的大人还真是癖好很多,沐小木默默的想。   湛然往椅背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再打。”   沐小木透过汗湿的发梢,望见湛然一脸玩味的笑容,裂开嘴也回了他一个笑,只可惜她先前怕疼怕的要死,没少流眼泪,此时笑起来,份外难看。湛然倒不在意,反而极开心,瞳孔里光晕流转,神鬼莫测。   狱官再度执了鞭,心道,原来首辅大人不是来救这个小子的,虚惊一场,这事得赶紧回给随大人。   鞭子沾上血肉,便是钻心的痛,沐小木忍耐力极差,疼了就叫,毫不遮掩,湛首辅看的乏了,便逗逗膝上的猫,百无聊赖的打个呵欠。   沐小木觉着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意识再度离自己远去,兴许这般睡过去了,不再醒来也是一桩幸事。   “给他打点水,弄点吃的。”昏迷之前,她听见那人懒洋洋的吩咐着。   ……   沐小木醒来的时候便看见狱官狱卒跪了一地,而自己仍旧被绑在木架上,祭品一般任人宰割,只是口舌之间湿润甘甜,想必是有人给自己灌了水。   “滚吧。”湛然抬抬手,狱官便如临大赦一般带头走了出去,狱卒们紧跟在他身后,仓皇离去,宜嗔宜喜也在湛然的示意下守在了牢门之外。   大牢里顿时空空如也,只剩风姿卓然的湛首辅和破碎不堪的沐小木。   “疼么?”湛然走到沐小木面前,拨开她沾满汗水和血污的头发,露出她的眼睛,语气里并无关心,倒是带着一丝调侃。   沐小木无力躲开他的手指,任他摸上脸颊,他一身锦衣华服对上自己衣衫褴褛,更显得自己卑微的可笑。   湛然手指冰凉,触上沐小木脸上的伤口,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湛然瞧见了,轻蔑的笑了笑,道:“男人么,不经历挫折怎么成长?不疼,怎么长记性?”   沐小木张开口,动了动喉咙,由于水分流失,尚发不出声音。   “本官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你利用了本官,这便是代价。”湛然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你可知你打着本官的旗号杀了李三,这笔账随仁会变本加厉的记在本官头上?若依本官的脾气,本不会同你说这么多,只是近日,本官心情意外的好。”   沐小木目光不似往日般收敛,竟隐隐露出些许倔强。   湛然瞧她这副模样,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道:“本官原想以你的智慧,最好的结果便是去投靠随仁,不曾想,倒真真给了本官惊喜。”说着说着,笑意一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过惊喜归惊喜,却也给本官惹了大麻烦。”   “我虽然不喜欢随仁那混蛋,但是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对我百害而无一利,你一条小命不打紧,倒叫我多增几分烦恼。”   “那我跟大人道歉。”沐小木湿润了喉咙,终是可以出声,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语气里毫无歉疚,目光也反常的带了一丝挑衅。   湛然瞧见她的变换,居然一扫阴霾,笑了起来,甚是开怀。   “长脾气了。”湛然止了笑,凑近小御史的身前,带着一丝雀跃问她,“你恨我?”   “恨。”沐小木目光淡然,丝毫不惧。   “有趣有趣。”湛然笑意更盛,小御史眼中的愤怒倔强,努力挺直的脊梁,稚嫩青涩的敌意,真是令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你恨我什么?”   “身居高位,却不司其职,令百姓含冤,王朝蒙尘。”沐小木气息不稳,却说的很是清晰,“大人如今的奢靡生活,全仰仗天下百姓的苛捐杂税,可大人却一丝心力都不愿意分给他们,令他们失落山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是么?”湛然不以为然的道,“又怎么样?这就是本官的处世哲学,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可不是光靠喊几句为国为民就能成功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沐小木别过脸,满面怒容。   “那我敢问沐大人,入京这些日子,可有做什么为国为民的好事?”湛然意有所指的道。   “我……”沐小木一愣,旋即不甘愿的道,“至少,至少我救了……”   “你想说你救了林紫?”湛然讥讽的笑了起来,眼里尽是鄙夷,他拍拍她的脸颊,可悲的看着她,道,“你觉得随仁会放过林紫么?你觉得林紫的下场会比你好么?”   沐小木瞳孔一缩。   “斩了一个李三,就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湛然手指摸上沐小木僵硬的肩膀,加重了语气,道,“斩了李三,就能救林紫?”   沐小木瞳孔瞬间失了焦距,满眼都是无措茫然。   湛然用手指摸上绳索打结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解开绳索,收缩的绳子勒痛了沐小木的伤口,点点血迹染上草绳。   沐小木呆愣愣的跌在地上,全然忘记了疼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仓惶。   “你可知你错在哪了?”湛然降尊纡贵的蹲在她面前,与她的狼狈泾渭分明。   沐小木下意识的把脸转向他。   “见林紫是你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湛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先是遇见了李三,向他低头,卑躬屈膝已经消耗了你一部分控制力,后又见了随仁,便耗光了你剩下的控制力。”   沐小木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如果此刻你打道回府,静下心来想一想,便不会犯这个错,你会意识到最优的那个选择。在你摇摆不定濒临失控的边缘,你最不该的是去见了林紫。林紫的事改变了你的认知,令你不顾一切,彻底失控。”湛然说的甚慢。   “你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湛然停了下来,细致的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他养尊处优的手指带着奇异的触感,令沐小木找回了一丝神智,她空洞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了他的胸口。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在你做了这样错误的选择之后,还能成功么?”湛然冷眼道,“丢了一条命,却什么都没得到,不是愚蠢是什么?”   沐小木被他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千斤重负压在心头,一直以来的坚持全部崩断了,再也无法承受的重负将她淹没,失了魂魄的她跪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湛然将走到身边的猫一把捞进怀里,立起身来,高大的身形遮了昏黄的光,颀长的影子落在了沐小木的身上。   沐小木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才茫茫然的抬起头来,一副打击过重的模样。   “饿么?”湛然捧着托盘,上面搁着几个碟子,饭菜早已冰冷。   沐小木这段时间并未好好进食,但她浑然不觉得饿,只是六神无主的望着角落。   仿若平日里喂自家的猫一样,湛然将托盘递到她眼前,忽而笑了起来,道:“林紫本官已差人送去了大理,给她置了些产业,还给她找了个体貌康健为人忠厚的夫君。”   沐小木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道:“那她、她、没有……”   “没有,有本官保她,谁能动她分毫。”湛然昂起头,眼中尽是傲然。   “大人……”沐小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眼眶里早已被眼泪浸透,蓦然便放声大哭起来。   湛然顿觉好笑,抬手拍拍她的脑袋,道:“吃吧。”   “多谢大人……”沐小木胸口中积攒着说不出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的湛大人从没这么高大过,看上去又安全又可靠,仿佛天下在他面前都会俯首称臣。   湛然抱着白猫,恢复了惯有的漫不经心,往大牢门口走去,末了,道:“回去后养好身体,本官再与你细细算账。”   第8章 湛然·人性光环   湛首辅的背影消失了很久,可沐小木还能在大牢里感受到他强烈的存在感。她如今没有半分力气可以支撑自己站起来,只得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静静恢复体力。   静谧的牢里只她一人,黑魆魆的墙壁色泽暗沉厚重,似是干涸的血迹,跳跃的烛火诡谲飘忽,一如无法掌控的命运。   湛然所言,令沐小木颇受震撼,她团成一团正想着心事,忽的感受到一阵风动。   “沐小木。”有人推开了牢门,快步走了过来,并简短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默?”沐小木看着眼前的男人,又是一怔,颇觉不妥,改口道,“苏大人。”   “能走么?我带你走。”苏默小心的伸出手。   沐小木心下奇怪,但是看着恳切的苏默,仍是将手递了过去。   将将踏出门外,带着寒意的夜风就从鼻尖掠过,沐小木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不在意的往天上一瞧,漫天星辰熠熠生辉,漂亮的令人不忍挪开视线。   沐小木忽然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重生总是令人喜悦。   “苏大人,我被关了多久?”沐小木想了想,道。   “三天。”苏默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沐小木略带歉意的捉着他的衣服,道:“你这衣服沾了我的血,往后还怎么穿。”   “不要了。”苏默十分慷慨。   沐小木一时无语。   “施大人同林大人一道,找随仁下棋去了。”苏默忽然开口,道,“这样才好拖住随仁不来这边。不过将你从牢里捞出来,这事除了湛大人能办,别人真是没法子。”   沐小木知道自己向来讨人喜欢,但这事也太过蹊跷,忍不住道:“几位大人为何对我这般照拂?”   “施大人一向如此。”苏默似是想起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我当年初入朝堂,也如你这般莽撞,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我没你这般……慧眼,我可不曾得罪湛首辅。”   沐小木尴尬的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若不是施大人帮我,我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此后承蒙施大人不吝提拔,一路高升,不过我愿意停在这里,我只想待在大人身边,如今的他,离开了我,恐怕……。”说罢,面有难色的看着沐小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如今惹事的本事可不小。”   沐小木甚为赞同的频频点头。   “至于林大人。”苏默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心思难测。”   “是么?”沐小木垂下头,蓦然又抬起头,眼神古怪的道,“那湛首辅呢?”   苏默这回彻底沉默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沐小木,疑惑的道:“你何德何能……”   沐小木无语凝咽。   ……   施亦目光炯炯的看着沐小木,而林贤则蹲在椅子上摇扇子,苏默刻意离两人有些距离,以防突然吵起来波及到自己。   “施大人,你这般灼热的视线下官实在受不起,可否藏藏?”沐小木裹着被子缩在床脚,终于出声抗议。   “你害羞个什么劲,大家都是男人。”施亦上来就伸手拉被子,引得沐小木惊呼连连。   “对了。”林贤用扇柄一敲掌心,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道,“听说湛首辅送了御赐的伤药?在哪在哪?”   苏默抛给他一个银色的小匣子。   林贤接过后,稍稍旋开,药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当真是神物,施亦,你到旁边去,我来给小木上药。”   “不要啊林大人,下官……下官……下官很多天没洗澡了。”沐小木吓的钻进被子,徒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眨巴眨巴的求放过。   “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嫌你。”他一指苏默,又道,“苏默都不嫌弃施亦,你比施亦中用多了,我是最体恤下属的那种上司。”   施亦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林贤,苏默早有准备的转过身,假装欣赏字画。   “大人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下官可以自己来。”沐小木躲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哪里话,你生是督察院的人,死是督察院的鬼,跟我还见外什么。”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扯被子,沐小木还来不及惊呼,就见施亦抓住了他的后领,好在两人又闹腾上了,沐小木偷偷松了一口气。   “多谢两位大人多方照拂,下官才捡回了这条贱命。”沐小木这话说的甚诚心。   “我可没这本事。”施亦摇摇头,又一指林贤,道,“他也没这本事。”   林贤笑眯眯的摇了摇扇子。   “两位大人不必自谦,若不是两位大人提点,我此番早就稀里糊涂送了命了。”   “倒也是。”施亦想了想,开心起来,“大人我就是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林贤斜了他一眼,见他挥了挥拳头,急忙用扇子遮住脸。   “那湛首辅……他这么做……”沐小木瞅着他两人的脸色,斟酌着道。   林贤摇扇子的手蓦然快了许多,眉毛深锁,似是在思考,片刻之后,颓然的摊开双手,道:“我早说了,他这个人很难猜,完全没有头绪。”   施亦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他兴起做的事,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规律所循。”   苏默回过头来,总结道:“没辙。”   ……   也不知道是因为沐小木年轻身体棒,还是湛然的药有奇效,不过七八日,身上的伤竟已好了大半,如今活蹦乱跳的宛若新生。   天光大亮,街上传来各种食物的香气,馋的沐小木直流口水。这回照例坐在馄饨摊前,请老板给下了一晚馄饨。   热油烫熟了葱花,熬制的骨汤滋味浓厚,馄饨个个皮薄厚馅,沐小木吃的满嘴流油,许多日不曾如此自由,这一瞬间的幸福令她几乎落泪。   老板见她吃自己的馄饨吃的眼眶红红,也颇为感动,想到有人这般赏识自己的馄饨,擦了把热泪又给下了一碗。   沐小木没个够数,果断就吃撑了,捧着肚皮步履蹒跚往办公的衙门赶。才拐一个弯,就见前方人数众多,十分热闹。再仔细一瞧,竟是一群人众星拱月的围着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人面容过于阴柔,偶尔一笑,颇有风韵。沐小木不晓得怎么会把这个词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但是那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周围的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唯一相似的是对那年轻人特别客气。   “这人谁啊?”沐小木不禁念叨出声。   “近日突然蹿出来的大红人,皇帝身边的桂公公。”爽朗的声音活力非凡。   沐小木瞧着那只搭上肩膀的手,不用看就知道是施亦,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受牢狱之灾的那几天。”施亦将重量压在她身上,低声道。   沐小木躲了躲,实在躲不开,便也作罢,道:“你可知为何?”   施亦低下头看沐小木,奇异的道:“你当真不知道?”   沐小木疑惑的一指自己,道:“我为何要知道?”   “唉。”施亦难得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来和你很有关联。”   沐小木懵了,好奇的望着他。   “你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施亦拍拍她的脑袋,道,“湛首辅人虽本事,但你却是斩了李三,随仁的亲外甥,更别说这外甥他一直十分疼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觉得湛大人随便两句话,随仁会放人么?”   “自是不会,那跟这位桂公公有什么关系?”沐小木隐隐看向那位阴柔的桂公公。   “你可知这位桂公公身兼何职?”施亦眯着眼睛瞧了瞧那只被众人环绕趾高气扬的太监,不由得轻哼出声。   “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再加上太监职业生涯的最巅峰,如果我没猜错,难道他……”沐小木住了口。   “没错,就是你想的。”施亦赞赏的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沐小木惊呼道。   “嗯。”施亦点点头。   “这般年轻……”沐小木不相信。   “所以说,上面有人么。”施亦摊开双手,无奈的道。   太监的职业生涯最高峰,大抵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了,沐小木对这个还是十分清楚的。一个太监,如果有幸能干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那说明太监生涯已经达到了光辉的顶点,成为了太监中的佼佼者,是太监中的成功人士。因为大臣送上去的所有奏章都要经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审核,并且有权利退回去不予执行。   这样一来,这只太监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沐小木正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惊了一身冷汗,急道:“你说他上面有人……是谁?”   施亦看着她不说话,样子分外沉重。   “莫非……”沐小木捣住口舌,终是说出了口,道,“随仁?”   “不错。”施亦难得的沉郁,道,“你失踪第三天后,湛首辅意外得知了此事,那天晚上他便来了随府,我跟林贤正拉着随仁下棋。他来了之后,便同随仁说‘你要做的那件事我允了你,不再同你争,只要你放了牢中那人。’看来那事对随仁份外重要,他略一犹豫便答应了。”   “而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事。”施亦继续道,“当时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良公公犯了事,革职查办了,那个重中之重的位置便一直空着,随仁想安排自己的亲信,举荐的便是这位桂公公,奈何湛然压着,天子也一直没个准话,这事眼看是不成了,而湛然也暗自培养了亲信,似是已然获得了天子的首肯,正要择个日子走马上任,却撞上了你这档子事。”   “你是说,湛首辅是为了救我,才把这个位置让给随仁?”沐小木完全迷糊了。   “不错。”施亦摸了摸脑袋,道,“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你这桩事,湛然完全是吃了个很大的闷亏,到手的绝佳位置拱手让人了,还不单单是这样,桂公公在皇上身边能说上话,并且能审核全部的奏折,这对湛然是个莫大的威胁,他这是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那湛首辅究竟为何这样做啊?”沐小木顿时觉得压力很大,眼泪汪汪的捉着施亦的衣袖,哆哆嗦嗦的很没有出息。   “我也不知道啊。”施亦也很苦恼,道,“以他的性格,正常思路应是立刻跟你划清界限,丢你出去做个炮灰,表示跟你完全不认识,你这么胆大妄为纯粹是因为愚蠢,跟手腕高超的湛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完全不会趟这趟浑水,弄的一身脏水不说,还可能摔伤自己。”   “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跟你说的完全不同啊。”沐小木抽泣。   “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出息嘛。”施亦拍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按说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心情应该很不好,可是奇怪的是,他最近很好说话,在他的身上,竟然可以找到一丝丝人性了。”   “哦,谁能找到人性了?”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喵”,一声撒娇般的猫叫便彻底吓傻了沐小木。   第9章 阿木·羊入虎口   “谁能找到人性了?”湛然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的沐小木一阵发虚。   “湛大人早。”施亦受惊之后很快保持了镇定,懂事的打了声招呼。   “湛大人早。”沐小木被施亦一瞪,也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   湛然的身后是朱红的宫墙与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的浩瀚长空衬的他越发高大,怀里的白团子安详的眯了眼,将脑袋蹭向他的手臂。   “那个,我们是在说苏默啦。”见湛然并不说话,只是缓慢的梳理着猫毛,施亦急忙回道,“苏默前些日子甚为絮叨,烦不盛烦,我劝了几次都不听,这两天话突然少了许多,我才得以睡了个好觉,是以同阿木说起……”   施大人说起谎来真是深情并茂,该皱眉皱眉,该舒心舒心,连沐小木都要信以为真了,崇拜的眼神飘过去默默的赞扬他。   “那就恭喜施大人了,有个这般得力又沉默寡言的下属。”湛然似笑非笑的扫过施亦,目光落在沐小木身上,瞧不出喜怒,道,“倒是精神。”   “承蒙大人厚爱,若不是有大人赏赐的疗伤圣药白脂香,我也好不了这般快。”沐小木垂首,态度恢复到了从前刻意的谦恭。   “那是自然,你看。”湛然略有得色,抬起白团子的一只小爪子,肉肉的小脚垫难得显出温顺,“上次小东西前脚掌割伤了,就涂的白脂香,一时三刻便好了。”   沐小木苦着一张脸与施亦交换眼神,默默含下两泡泪。   “下官真是好命。”沐小木勉强挤出笑容,在湛然的示意下靠近白团子,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还未触到毛茸茸的猫爪,“噌”的一声,几根闪烁着寒光的猫爪尖刺就竖了出来。沐小木腿一软,猝不及防的往后倒去,所幸施亦手快,堪堪将她接住。   湛然笑的很有风度,至少没有嘲笑的很露骨,比那只猫的表现强太多了。   ……   天气骤然转凉了,如今迷蒙的夜色已经裹上了一层冷霜。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不复往日的热闹。偶尔走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步履极快。   空荡荡的长街上,酒旗依旧招展,只是从前门庭大开的店铺酒楼都垂下了厚厚的门帘,隐隐透出温黄的光。   沐小木裹着深色的斗篷,风帽罩着脑袋,遮了半张脸,怀里鼓鼓囊囊抱了一个酒坛子,在黑暗蔓延的长街上缓缓前行。   “唉。”沐小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很快便在黑夜里化成了一团白雾。那日在牢中发生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当时特别感动,事后得知湛首辅为了救她竟不惜拿自己的仕途和性命开玩笑,便只剩下惊恐了。   沐小木不傻,她知道湛首辅绝对不会因为正直廉洁,为官亲厚才救她,再说这些品质湛首辅都没有,也绝不是因为被她的事迹感动才以身犯险,他的眼里没有那种为国为民的情怀。背后的真意,大概也只有首辅大人自己清楚了。   但是湛然不管怎么样,也是救了她,道一声谢总是应该的,可是一想到湛然那捉摸不透的心思,沐小木又一阵发憷,别自动送上门,再给他磨掉半条命。当时在牢里,反正已经放弃了一切,自是不惧他,但此刻捡回一条命,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沐小木不禁又有些畏首畏尾,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踌躇归踌躇,沐小木还是站到了首辅家的大门前。湛然的门不若随仁气派,但是精致大气。说来也是,在皇城脚下,谁的宅邸能气派过天子?弄的太过招摇,总是令人心生嫌隙。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湛首辅有时候也细腻的可怕,都铺张在明面上。   沐小木热过的酒坛子渐渐散光热气,变的冰冷起来。她鼓了鼓勇气,又鼓了鼓勇气,再鼓了鼓勇气,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回家吧。   刚扭头,就听见身后大门“吱嘎”一声响了,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清脆的嗓音到了耳前,“御史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沐小木脚步一顿,更加后悔这一次出门,为什么连她在门口徘徊这种事湛然也会知道呢?   传口信的正是沐小木见过的宜嗔,他领着她穿过长长的游廊,绕过大厅,穿过假山,最终将沐小木丢在了花园的拱门前。   沐小木方才经过大厅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似是夜宴正浓。正想湛大人果然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么多人不方便,改日再来拜访的时候,就被宜嗔斜了一眼,表示继续往前走。如今又被带到这四下无人的地方,难道湛大人事后想想觉得很不值得,想秋后算账?   沐小木兀自忧愁着,就瞧见花园深处似有点点星火,想了想,便将衣帽正好,快步走了过去。没走几步,果然见前方坐落着一栋碧瓦青墙的房子,细细瞧去,不出所料的精致奢侈,饶是她入京后眼界大开,仍是频频咋舌。院落遍值花草,这个时节,竟生机勃勃,苍翠异常,似是专为首辅大人改了花期。   湛大人果然是个适合独栋豪宅的男人,沐小木默默道,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呜呜声,她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房子,用料同湛首辅的宅邸一般无二,而房子的外头,则趴伏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狗。   那狗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狗的旁边还蹲着两三个仆人,一人将金盆盛了肉骨头喂给狗吃,一人往铜炉里添着炭,好叫狗在冰冷的天气里不受风寒,还有一人则用一把长梳给狗顺毛。   沐小木目瞪口呆。   “要我说……”一人在沐小木耳边笑道。   沐小木转过身,见是一位穿着便服的男人,看样子刚从湛然那里出来,她奇道:“什么?”   “做湛首辅的狗,比做人舒服多了。”那人眼睛望着狗,似是极羡慕。   “大人您……真有见识。”沐小木真诚的拱拱手。   “过奖,过奖。”男人极谦虚,说完便很开心的走了。   沐小木见他走远,便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精神,一口气跨过石阶,走到了房子门口。   手指握成拳头又松了开来,每次见湛首辅之前的心里建设必不可少,沐小木深谙此道,磨蹭了半天调整心态,最后深吸一口气,正要吐出去的时候,门忽然被拉开了,宜喜烦躁的道:“既然来了,还在外面磨蹭什么。”   沐小木一口气憋着尚未吐出去,被他这么一打岔着实尴尬,磕磕绊绊的把那口气吐出来,这才急急忙忙的走了进去,可惜方才一番调整是尽数废了。   “下官……”沐小木一进去就呆了,话也磕磕绊绊的说不出来。   屋子里燃着果木,天然的果香融进空气里,沐小木恍然自己正置身那日午后的文华亭。   湛首辅手里笼着一枚雕金镂空的暖炉,窝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黄梨木椅里,衣衫甚为单薄,这本来也没什么,偏生不拘小节的湛大人由于俯身逗猫,导致领口大开,露出白皙精实的脖颈和一小片胸口,在盈盈跳跃的烛火下,显出惊心动魄的好看。沐小木这种世面此生未见,一时之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沐大人?”指尖依旧在猫耳上留连,湛然微微掀起眼皮,略带不耐的加重了音量。   “大、大、大人。”沐小木大梦初醒,急忙弯腰施了一礼,道,“请恕下官失礼。”   湛然哼笑起来,倒也没有追究,示意她坐。   沐小木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铺了前些日子边界小国进贡来的羊毛绒毯,银色烛台、白玉茶盅、青花瓷碟、金龙盖碗错落有致的搁在其上,端的是奢侈大气。   “大人。”沐小木将视线从桌上挪开,道,“下官此次前来,只想对大人道一声谢。”说完,将酒坛往绒毯上一搁,又道,“我知道大人遍尝珍馐美馔,我带来的这坛酒更是没什么出彩。”   湛然似是而非的抬起眼睛,安静的等她继续说。   “但这是我用家乡的法子亲手酿的,如今会酿这种酒的……”沐小木语气沉了一下,很快又轻松了起来,“怕是只有我一个人了,大人若不嫌弃,可以试上一试。”   “什么名字?”烛火在湛然眸中跳跃,令他说出每一句话都带着奇异的力量。   “啊?”沐小木摇了摇头,避开他的双眼。   “这酒。”湛然提起了一丝兴趣,伸长手臂,略一用力,就撕开了酒封,他闻着空气里的酒香,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落马醉。”酒一开封,那股子家乡味道便将秀丽的小村落拉到了眼前,沐小木揉了揉眼睛,缓缓的道。   “倒是有趣。”湛然笼了双手,淡然的看着沐小木替他斟酒,“向本官道谢的人每天络绎不绝,本官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寒酸的。”   “让大人见笑了。”沐小木倒酒的手一抖,尴尬的解释道,“这与一般的酒不同,是用我家乡特有的果子酿的,不醉人,但夜里歇息时对入睡很有帮助。”将白玉酒盅添满,送到湛然面前,带着一丝期盼看着他。   湛然瞧她又紧张又期盼,竟也难得没有拂她的意,手指终是握住了酒杯,将温润的白玉贴上了嘴唇,目光则大有深意的望着沐小木。   “如何?可还能入大人的口?”沐小木亮着一双眼睛,紧张的握紧手指。   “难喝。”湛然搁下酒杯,利落的评价。   沐小木瞬间垮下来的神色很是明显,像是要哭出来。   “实在对不住大人,都怪我从前未曾好好学,事到如今,也没法改进了。”   “对入睡很有帮助?”湛然指尖把玩着酒杯,视线里满是揶揄,“你莫不是怕本官坏事做的太多,晚上睡不着?”   “下官不敢。”沐小木实在跟不上湛大人的节奏,一张脸瞬间煞白煞白的。   “别害怕。”湛然瞧见她的样子,示意宜喜递过一条软帕,亲切的道,“本官开玩笑的。”   沐小木欲哭无泪。   “那么,你今夜来找本官,还有别的事么?”   “谢大人救我一命,谢大人护林紫周全,大人在牢中的教诲,下官铭记在心。”沐小木擦了擦汗,认真道。   “铭记在心?”湛然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想通了?”   “大人字字珠玑,下官细细回想,当真受益无穷,想通了。”沐小木诚恳的道,“往后定当不会做如此鲁莽的事,会考量之后做正确的选择。”   “真是聪明伶俐。”话虽是好话,湛然的语气却忽然冷了下来。   第10章 湛然·相当扭曲   湛然收敛了笑意,探究的视线不带丝毫情绪。   眼前的小御史收起了所有爪牙,也不似在牢中那般正气凛然,温顺的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软弱又无害,经历过血的洗礼,人似乎也成长了一点。   湛然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说过同样的话了,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勤政爱民,来的时候傲骨铮铮,脊背笔直,不过两三天,便失了本心。在他手中,没有弯不下脊梁,没有削不平的傲骨,那些一见他面便义愤填膺直骂狗官的人,最终都俯首在他膝前,视线只能同他的靴子平齐,因了他一个允诺而满心欢喜,宛若一条狗。   他从来不屑使什么暴力手段,这个世间本就诱惑太多。   当朝宰辅,于他而言,不过是消遣的把戏,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他都得心应手,玩的久了,难免腻烦,唯有一件事令他百试不爽。   每日入京的官员不在少数,但结局却殊途同归,要么浑浑噩噩混日子,要么被权势、利益、名望腐蚀,再也站不起来。而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亲手折断他们的脊梁。他喜欢看到身前的人抛却理想,醉心*,改变初衷的样子,他不是喜欢一条顺从的狗,他喜欢调、教的过程。   只是合适的玩物已经消失了很久,他几乎都没有开始行动,那些人就自动匍匐在他脚下,人在恐惧与利益面前,总是很容易改变初衷。除了沐小木这件事,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心情好是什么时候了。   初来乍到的小御史眉眼顺从,行事莽撞,同众人并无差别,他当日看的不错,眼前的小子只是一个普通人,满身都是弱点,在他面前的软弱惶恐都不是伪装。他真没有想到她有斩了李三的胆子,那份藏在深处的固执令他很是愉悦。   只可惜,疼过就怕了,这么快就否定自己,真真是令他失望。比起轻易就丢盔弃甲的人来说,他还是喜欢稍微硬气一点的,调、教起来比较有快感。   真是……可惜。   果木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偶有火星跃出火盆,一瞬间便湮灭在地板上。   烛火下的湛大人神秘冷峻,英俊的五官线条明朗,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沐小木始终觉得,他同白日里大不相同,不再是那个拿猫爪吓唬她的人,虽然白日里的湛大人也不是她能揣摩透彻的,只是现在对面沉默不语的男人,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大人抬爱。”她一边斟酌着那句聪明伶俐,一边小心翼翼的回道。   “识时务的人总是活的长久。”湛然不再看她,语气里带着难以琢磨的疏离和冷漠,“那本官就预祝你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了。”说罢,取过酒盅,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沐小木急忙端起自己的酒盅,也一口干了,果酒并不醉人,喝起来馥郁清香,她一杯酒下去,胸口便微微发起烫来,连带着胆子也大了些许。   “大人,其实我还是救了林紫。”她坐的笔直,忽然没头没脑的道。   湛然有些意外的抬眸望她。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如若不是因为我,大人应当不会插手这件事,那么林紫,现在定然还在牢里受苦。”沐小木笑了起来,“是我救了她。”   “说的不算错。”湛然想了想,似是恢复了一些兴致,眼露期待的道,“如果重来,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救林紫啊。”沐小木没有丝毫犹豫,回答的很是干脆。   “那你所谓的想通了,是指?”湛然直勾勾的瞧她,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白团子的耳朵。   “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带着脑子,既是要救人,就一定要周全。”   “那你觉得,一个人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么?”   “自是不会。”沐小木眼睛一亮,回答的很快,“一个人背叛自己,大概是最痛苦的事。”   湛然眯起眼睛看她,心里慢慢升起渴望,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份倔强,就是这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好,太好了,这小子还真是会给人意外的惊喜。   “很好,很好,说的很好。”湛然笑了起来,细长的眸子里满是诡异的欣慰,他张开手指,扣住膝上白猫小巧玲珑的脖颈,缓缓收拢,眼睛则一眨不眨的看着沐小木。   湛首辅的心情用喜怒无常来形容都略显不足,沐小木瞧见他赤、裸、裸的目光,莫名的觉得毛骨悚然。   “大人谬赞,下官承受不起。”沐小木打了一个冷颤。   “承受的起,承受不起,那得试过才知道。”湛然松开掌下的白猫,爱怜的摸摸它的脑袋,目光一扫,停顿在沐小木的纤细的脖颈上,嘴角弯成了残忍的弧度。   ……   沐小木明显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她吃惊的望了望落在门前的软轿,又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脑袋便不由分说的痛了起来。   彼时太阳将将升起,锋利的辉光刺破云层,份外辽阔。眼前所映之景,全都落满细碎金芒,如果不是眼前喜笑颜开的人,倒真是一个美妙的清晨。   “沐大人。”那人笑的很是亲切,倒像两人真是许久不见的好友,“下官听闻大人日日步行入朝,甚是辛苦,特命人备了软轿,还请大人移步。”   沐小木被早晨稀薄的空气弄的有些发晕,再看看眼前自然诚恳的笑脸,由衷的懵了。   “大人……认得我?”沐小木指着自己的鼻子。   “虽不认得,但一见如故。”那人十分淡定。   沐小木略一思索,便知晓了各种缘由,湛首辅的内厅不易进,而昨夜自己不但进去了,还活蹦乱跳的出来了,这人大概以为湛然很欣赏她,大清早便赶来献殷勤。   “沐大人?”见她不说话,那人小声提醒道。   “大人真是亲厚。”沐小木理顺了之后,忽而笑了一笑。   ……   “小木啊。”林贤正搬了椅子在都察院阳光最盛的地方小憩,瞧见沐小木进了大门,便出声道。   “林大人早。”沐小木紧张兮兮的瞧着身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林贤用叉子串着蜜枣,一颗一颗的送进口中。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沐小木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诸位大人,实在是太热情了。”   “哦,诸位大人不止是热情吧,没请你去品鉴个字画,喝个花茶,聊表个心意什么的?”   “大人英明,自然是有点。”沐小木苦着一张脸,想起那些大人送来的“瓜果、点心”,实在是金灿灿的吓人,她受不起,尽数推了。   “我倒真是没想到,小木你这般有本事。”林贤吃完了蜜枣又拿起了茶盅,浮一浮茶盖,热气便扑进了空气中。   “大人此话……是何意?”沐小木走到他身边,蹲在不挡光的一侧,昂首望他。   “湛首辅家的大门,每日盼着进去的不知道多少人,可从来没人如愿过。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就成了湛首辅的入幕之宾,当真令本官惊喜啊。”   “大人严重了。”沐小木寻思了一番,道,“这事儿是福是祸也说不清,湛首辅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瞧你很是愉快啊。”林贤弯下脑袋看她。   “林大人。”沐小木叹了口气,将脸蛋凑上去,道,“您再仔细看看,哪里瞧的出愉悦?”   林贤拉了拉她的脸皮,憋着笑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大人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沐小木拍拍被他捏疼的脸蛋,无奈的道。   “实话说,被这么多人捧着,什么感觉?”林贤促狭的瞅着她。   “想一想,还真有些小激动呢。”沐小木握紧拳头,眼睛微微发光。   林贤将将喝了一口茶,闻言一乐,满口茶都喷在沐小木的衣摆上。   “谢大人赐茶。”沐小木姿态端正,很是诚恳。   ……   沐小木精神抖擞的从湛首辅府上出来已过了十日,而众人的热情亦很持久。沐小木早就从先前的无措过渡到了如今的坦然。   今日阳光甚好,沐小木办完公,信步往宫外走,没走两步,便听闻一旁林中有人窃窃私语。   “姓沐的那位御史什么来头?”一人道。   “你说他啊?”另一人道,“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可是我瞧他作风挺正啊,那么多大人要跟她攀关系都被他给拒了。”那人继续压低声音道,“连礼都不肯收呢。”   “你还真信啊。”另一人笑出声,“这种人我见多了,刚开始总要含蓄些,日子一长,便会按捺不住的,拿的比谁都厉害。”   “您真渊博。”   “你是初入官场,见识浅薄,这年头,哪个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那沐御史好手段,讨了湛首辅欢心,自然官运亨通了,不过谁都知道湛首辅耐性差,不知道他能得意几时。”   “你们是在说那位姓沐的御史么”沐小木探进脑袋,笑眯眯的问。   “你是?”两人一凛,警惕的道。   “不才,正是在下。”沐小木笑的很是良善。   “扑通”“扑通”两声,面前的两个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伏在了沐小木面前。   在这一刻,沐小木忽然觉得,原来狗仗人势的滋味是这样的,难堪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快、感,还真是令人……有点上瘾。   第11章 阿木·相爷新宠   沐小木这几天架子端的很直,颇有些清流傲岸的风范。诸位官员纷纷嘴上赞颂,暗地里可没少翻白眼。   沐小木浑然不觉,还抽空约了几位大人吃饭,聊表谢意。   是夜,月朗星稀。   沐小木裹着厚厚的披风,穿过瑟瑟的寒潮,走过岁月纵横的青石板路,推开了望京楼的大门,一路拾阶而上,很快到了订好的隔间。一推开门,便看见又吵起来的林贤和施亦,以及漠不关心的苏默。   屋内燃了炭炉,甚为温暖,沐小木取下披风搁在一旁,便在三人的注视下入了席。   “阿木啊。”施亦一见她来,两眼便亮晶晶的道,“几日不见,官运亨通了啊。”   “大人别说笑了。”沐小木苦笑道,“我没这本事。”   “你谦虚。”施亦勾上她的脖子,又道,“今日怎么晓得孝敬本大人了?”   “下官自打入了京,便没少承三位大人的照拂,若不是三位大人厚爱,我早不知道葬在哪里了。”   “这我倒是知道。”林贤知根知底的道,“城郊乱葬岗,西街子午河,南郊枯水井,甚至人肉包子铺,都是你的好归宿。”   沐小木不由一阵恶寒,表情份外精彩。   施亦不满的抢过林贤的瓜子,道:“你吓他做什么?”又回头安慰的拍拍沐小木的肩膀,道,“别听他胡说,这悄无声息死在牢里的,怕是有疫病,大都一把火烧了了事,不会把你丢到那些地方的。”   “大人。”沐小木眼泪汪汪。   “现在知道大人好了吧。”施亦不屑的斜睨着林贤,道,“比那些个只知道胡扯的人善解人意多了吧。”   “大人说的是。”沐小木默默将眼泪憋回去。   “你的意思是本官只知道胡扯?”林贤不开心了,俊脸沉了下来。   “自然不是……”沐小木一阵头疼。   “两位大人,暖锅烧干了。”苏默在一旁冷淡的道,也算是帮沐小木解了围,沐小木感激的直点头。   两人这才冷哼一声,不再争执。   隔间里置了黑漆嵌螺钿罗汉椅,又铺了松软的动物毛皮,显得份外雅致,中间则搁了一只小小的木质圆桌,上头的暖锅早就“咕嘟咕嘟”的沸腾了,一个一个的热泡炸开,带出骨汤底料的浓香,馥郁鲜美,勾的人直流口水。   沐小木在两位大人面前分别搁了薄薄的羊肉片、牛肉片,又取过新鲜的蔬菜,两位大人喜笑颜开,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肉片入了锅就熟了,薄薄的肉片带着羊肉的鲜香和骨汤的浓郁,沾上酱料,往嘴里一送,便忘记了外面刺骨的冷意。   在一片蒸腾的热气里面,沐小木一阵出神,近日折磨不断,自己还有命在这里吃暖锅,可不是一桩幸事,还有三位大人陪着自己一起,这寒冬冷日里竟不觉孤单,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阿木,愣着做什么,快吃啊,再不吃,向来贪吃的林大人都要吃光了。”施亦出声道。   “小木,别听他的,你生是督察院的人,死是督察院的鬼,本官自会护着你。”说着,将涮好的羊肉搁在沐小木的碗里。   沐小木由衷的笑了笑,这才察觉肚子早已饿的不行,“咕噜噜”的一直催促自己。她举起筷子,正要夹起羊肉,隔间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露出一张谄媚的笑脸。   “啊,怎么是诸位大人。”来人一愣,很快笑意又堆了满脸,道,“下官鲁莽,见过施大人,见过林大人,见过苏大人,还有……沐大人。”   “何事?”林贤眼皮也不抬,直接问道。   “无事无事,下官一时眼拙,走错了。”来人尴尬的擦擦汗,道,“下官来此,是来参加户部尚书大人的夜宴,尚书大人今日宴请湛大人,就在隔壁。都怪下官眼拙,打扰诸位大人雅兴,还请大人赎罪则个。”   林贤与施亦的筷子齐齐一顿,苏默也抬头看向那人。   “下官告退告退。”那人急忙退了出去,亡羊补牢一般的把门带上。   沐小木筷子上刚夹着肉片,准备送进口中,突然闻此噩耗,心里虽然略带沉重,但仍想忍痛把肉片先吃了,但身边两位大人却一起停了筷,弄得她也不好意思吃起来,显得很不懂事。但是肚子在催她,气氛却如此压抑,搞的她进退两难,好不痛苦。   “不知道就算了,既是知道湛首辅在隔壁,不去拜见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林贤先立了起来。   “我可不想被人冠上个对湛首辅不敬之罪,后患无穷啊。”施亦叹了一口气,也立了起来。   “走吧。”苏默总结道。   沐小木惊愕的看着这一切,无法接受这突然的变故,她目前很饿,一口都没吃啊。筷子上的肉片都凉了,让她把这一口吃了吧,想到这儿,沐小木举起筷子,就要往嘴里送。   “阿木啊,发什么呆呢。”施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筷子一抖,肉片便掉在了桌上。   沐小木很想大哭一场,她从中学到的教训就是,吃饭归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吃饱了再想都不算晚。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沐小木揉了揉饿扁的肚子,被施大人一路拽着,往隔壁的隔间踉跄而去。   沐小木到了隔间门口还在挣扎,她扯了扯施亦的衣袖,轻声道:“施大人,你不如就当没看见我,让我回家去算了。”   施亦将她的手拨下来,正色道:“方才进来那人已经看见你了,如今我们三个前去拜访,你不出现,是嫌命长么?”   林贤慢悠悠的凑到她眼前,道:“湛大人不是挺喜欢你的么?你在担心什么?”   喜欢?沐小木真是有苦说不出,她一想到那晚湛大人的神色,就有些毛骨悚然,那决然不是喜欢的表现,自己再傻,这点端倪还是瞧的出来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湛大人的心思可比海底针还要叵测。再加上湛大人从不轻易邀人进府,却在那晚为自己开了门,此举令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活络了,纷纷来巴结自己,其中深意,沐小木着实堪不破。   “想什么呢,走吧。”施亦拍拍她的脑袋,将她往前一推,沐小木一个没反应过来,便踉跄的往前跌去,撞上了木门,“哗啦”一声,木门惨烈的被撞开了,而她则由于惯性冲了进去。   突然的变故令隔间里的人都愣了,端着酒杯的手俱僵在空中,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扫过来。   沐小木摇了几摇,总算是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扑在地上,等到抬起头来,面对众人呆若木鸡的模样,便也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施亦不忍直视的用手掌挡住了眼睛,想了想,又偷偷露了个缝往外看。林贤忍了半天,没忍住,用折扇盖了嘴角,笑意却漫上眉梢。苏默摇了摇头,看了看沐小木,又摇了摇头。   “诸位大人有礼。”沐小木赶紧躬身行礼,假装自己翩然而至,并没有方才的丢人举动。   满座的宾客这才拾回掉下的下巴,隔间里又恢复了热络。   “听闻湛大人就在隔壁,我等专程前来拜会,不知大人此番在何处?”林贤走上前,稍稍挡在沐小木前面,遮了她大半个身子,目光扫过一圈,并未瞧见湛然的身影,从容问道。   “哦,湛大人正在内厅小憩,大概一时三刻休息好了,就会来了。”户部尚书一见几位来头都不小,挂着笑容解释道。   “几位大人快来坐。”几个人立刻站了起来,腾出座位,先将施亦、林贤请了进去,然后苏默跟沐小木也在他们的热情之下入了席。而起立的几位则跑出去使唤小二再添几张椅子。   沐小木眼观鼻鼻观心,这种大场面她向来失态,秉着不说不错多说多错的信念,准备鸵鸟到死,奈何饥肠辘辘,瞧见几位已经热络的互相吹捧,便默默的举起筷子,往角落的一份盐酥鸡伸去。   “这位,难道就是沐大人?”忽然一人惊奇的叫道。   沐小木持筷子的手一抖,只好痛不欲生的缩回来,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沐大人。   “竟是沐大人。”这人满面惊喜,充分而沉着的演绎了三生有幸这个词,他举起酒杯道,“沐大人才华横溢,可谓国之栋梁,下官敬大人一杯。”   才华横溢?国之栋梁?沐小木直想找个洞钻进去,难怪这些大人能坐在这里陪湛首辅吃饭,果然都有些本事,想归想,明面上还得客气,道:“哪里哪里,大人严重了。”   “沐大人可否赏脸,陪我喝一杯?”那人将酒杯举起来,分外热情。   沐小木本就酒量浅,上回找湛然时带的落马醉,乃是果酒的一种,即便一坛子喝下去,也不过就是晕上一晕。可现在酒杯里盛的,都是浓度甚高的高粱酒,几杯下去,她就得废了。   “我、我、我不甚……”沐小木面带难色,言语推辞。   “难道下官没这福分么?还是下官高攀不上?”那人表情涩然。   “倒不是……”沐小木还想说什么,看着满桌的人,一咬牙,罢了罢了,不就一杯酒么,“好,承蒙大人看的起,便与大人同饮。”说罢,端起眼前的酒,眼睛一闭,本想一口灌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嘛,奈何沾了一口,顿觉辛辣刺激,不由有些气短,姿势倒是个霸气外漏,奈何顿一顿,抿了一小口,又顿一顿,再抿了一小口,一杯酒愣是被她分了四五次喝下去,一桌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施亦瞧她脸色不甚好,便小声凑到她耳边道:“你若是觉着心口烧的慌,便吃口菜吧。”   沐小木也是这般想,虽然不礼貌,但眼下哪顾的了那么多,再加上方才那杯酒已经浇灭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正要举筷子,户部尚书却开了口。   “林大人,施大人,两位可认得我身边这位大人?”他指了指身边的男人道。   男人身材魁梧,面孔黝黑,眼中藏着些许嚣张傲慢,但在几位大人面前,收敛的还算可以。沐小木对他颇有印象,主要是因为方才众人对她都客气异常,唯有那人端坐如钟,似是很不屑。   “这位是?”施亦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无论何时都笑的很是舒心。   “这位是随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刘怀,在随大将军最落魄的时候便跟在了他的身边,如今可是扶摇直上了。”   “大人过奖。”那人口中谦虚,眼里却尽是得色。   沐小木知道这隔间坐着的不全是一路人,虽说湛党和随党暗地里较劲,但明面上总是一团和气,即便偶尔当着天子的面撕破脸,互相辱骂,下了朝堂大家也还是好伙伴。湛然无聊了,还会同随仁喝个茶,下个棋什么的。毕竟双方都没有弄死对方的把握,互相试探,笑里藏刀,都是常玩的把戏。况且这里面还有许多墙头草,浑水摸鱼党,因此一听那人的身份,众人俱都惊了一惊。   “那必须得敬大人一杯了。”施亦拿过酒杯,像对面的男人举杯示意。   那人面对施亦,态度还是相当恭顺,道了声“哪里哪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片刻之后,又有几人敬他酒,他也不推辞,尽数喝了。   沐小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可惜桌面上觥筹交错,身边的官员纷纷起立,导致她的筷子始终伸不出去,至今一口热菜都没吃上,正忧伤,忽然大家都老实了,眼前豁然开朗,盐酥鸡美轮美奂,含羞带怯的等着她宠幸。   沐小木由于再三受阻,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此刻机会就在眼前,仍是左右徘徊,等到察觉到确实没人再起立后,她果断的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只鸡腿,正欢天喜地的要收回来,便听到那人略带醉意的声音。   “想当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若不是跟着随将军剿匪有功,如今早就不知身在何方了。”   “对了,我也听闻过当年随将军有些小小的坎坷,多亏了途径落马镇的时候剿匪有功,才有了后来的青云直上。”   “那当然,有幸同随大人共度难关,是我的荣幸,若不是我们剿灭了落马镇的匪寇,百姓又怎能安居乐业呢?”他说完,便裂开嘴笑了。   “匪患猖獗,大人英武。”“流氓匪寇不过乌合之众,哪能比的过大人训练有素的精兵呢。”周围一片附和之声,笑的甚为和睦。   “区区匪寇,也敢负隅顽抗,当真愚蠢至极。”他志得意满,满目嘲讽。   “啪嗒”一声,众人止了笑,便见一只鸡腿砸在了盘子的边沿处,咕噜噜的又滚到了桌子的中央,油渍溅在了月牙色的绸缎桌布上,十分难看。   众人循着停顿在空中的筷子看去,便瞧见了沐小木煞白煞白的脸,宛若数九寒天里悬在屋檐的冰棱,又冰冷又锐利。   第12章 湛然·心思难测   隔间里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众人非常敏锐的嗅出了其中的关键,沐御史大人。这个自称廉洁清明的政治新贵正冷着一张脸,十分不悦的看着她的鸡腿。   施亦扭过头,想调笑她一番,却发现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往日的沐小木亲切温和,如今的她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木,你……”他酝酿了半天,想去捉她的手腕,将将开口,沐小木却忽然站了起来,施亦伸过去的手指只来得及擦过她的袖口。   “大人。”沐小木拿着自己的酒杯,径自走到了刘怀面前,口中道,“不曾想大人竟是如此英雄人物,着实令下官心折,下官代天下百姓敬大人一杯,还请大人赏脸。”   刘怀瞧她面色深沉的走过来,以为她要做什么,没想到她只是来敬酒。他知道她是首辅新宠,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拂她的面子,便笑着举起杯中酒,一仰头,尽数喝了。   “刘大人当真勇武。”沐小木面无表情的赞叹着,手中拿着的酒杯却没有送到唇边,她定定的看着刘怀,手腕一转,缓慢的将手中的酒杯倾倒,将杯中的玉液细细的洒在了地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抽气声此起彼伏。   “你什么意思?”刘怀拍案而起,一旁的户部尚书拉都拉不住。   “请大人喝酒啊。”沐小木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将酒杯斟满,然后把酒杯递给脸色铁青的男人,道,“大人再来一杯?”   刘怀一把将酒杯挥到地上,酒杯砸碎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刺耳。   “不过就是湛然的一条狗,嚣张什么?”刘怀气极,口不择言。   “大人何必这么说,这里许多人都很羡慕我呢。”沐小木从旁边摸过一只酒杯,徐徐斟满,冷笑道,“您这样说的话,叫诸位大人情何以堪?难道在大人心中,他们都是……”   “你!”刘怀脸色青白交接,恨声道,“休得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沐小木一步一步缓慢的逼近他,牢牢锁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到他眼眶里愤怒失去理智的自己,才停了下来,略带懊恼的道,“一定是我误会大人了,那大人把这杯酒喝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刘怀骑虎难下,备感羞辱,可是又不能拒绝,方才那句话确实说的不当。他怒火中烧,只得勉力控制自己,伸手想接过那杯酒。   “哎呀”沐小木一个趔趄,身子一歪,手腕一抖,整杯酒便飞了出去,尽数泼在了刘怀脸上。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透明的酒水顺着刘怀湿漉漉的头发、眉毛、眼睛一路流下,最终滑过下巴“啪嗒”一声溅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众人又是一阵抽搐。   “你!”刘怀气急败坏,理智早已被愤怒烧光殆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便抡起拳头往沐小木砸去。   一众人不曾想有这等变数,都没反应过来,林贤急忙收起二郎腿打算站起来,可惜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沐小木的小脸就要留下一个年少轻狂的印记,一声慢悠悠的猫叫飘了过来。   “闹够了没有?”门口立着的那人闲闲散散,以手掩唇打了一个呵欠,神情由于看了一出不入流的戏而略带疲乏。   “哗啦”几声响,就听见桌子板凳拖拉碰撞的声音,转眼间,一屋子人跪了一半,站了一半,首辅大人站着,谁还敢坐着。   沐小木被猫叫声一激,清醒了大半。刘怀也胆战心惊的收回了拳头,垂下脑袋将对沐小木的凶悍恨意尽数藏了起来。   湛然抱着白猫,气势非凡的戳在那里。蓝紫相间的长衫干净利落,浅浅的金线绣了精致的花纹,腰间则缀着龙首青玉佩。   他嗤笑一声,不悦的道:“户部尚书,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大人恕罪,恕罪。”户部尚书一惊,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汗,一路小跑的窜了出来,躬身在湛然身前,想扶他去首座。   “不必了。”湛然扫过隔间,颇觉无趣,道,“本官乏了,这就走了,你们……好自为之。”他最后一句话说的颇有深意,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一屋子的人心都蓦然沉了下来。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的连连点头,亲自送湛然出了隔间。   ……   夜色似冥,冷月如霜。   静谧的屋檐上落满了萧索,漆黑的长街空无一人。   沐小木独自往家走,只觉得这漫长深夜,似是没有尽头。夜风甚利,直往她脖颈里钻,她用手指捏着斗篷,挡住脸颊,勉强寻得一丝暖意。   今日夜宴,她失控了。若说有多懊恼倒也不见得,她确实带了几分故意,只因她知道,如今的沐御史,可以盛气凌人,可以傲慢放肆,可以不讲道理。她报复完刘怀可以全身而退,因为她是湛然的一条狗,她不必忍,她也不想忍。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当真令人沉迷。   沐小木忽然想起湛然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一个人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么?”   沐小木就着夜色琢磨了半天,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便往家走去。   翌日清晨。   沐小木左瞧瞧又看看,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后,放松的吐了一口气,然后以袖遮面,十分猥琐的往办公的衙门跑去。   “阿木,去哪儿?”跑的正欢,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揪住衣领。   “施、施、施大人早。”沐小木被他揪着,十分尴尬,急忙道,“您快松手,下官人微言轻,但也是个要脸面的,别这样别这样。”   “哦。”施亦颇觉有理,便松开她,一把把她身子扳过来,却发现今日的沐小木有些奇怪,他寻思了片刻,终于发现了问题,“你一直用袖子挡着脸做什么?”   “今日阳光甚燥,下官脸皮薄,经不得晒。”沐小木毫不羞涩。   “胡说什么?就你那脸皮?”施亦翻了个白眼,直接上爪子硬把她的手拉下来,这一看不要紧,瞪圆了眼珠子要笑不笑,憋的脸都红了。   “要笑就笑吧,笑完了咱们还是好同僚。”沐小木无奈的垂下袖子,露出了自己的脸。   “噗嗤”一声,施亦笑的直拍大腿,弯下腰就站不起来,几乎岔了气。   沐小木的脸蛋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毛笔印子,还歪歪斜斜画了很多鬼画符,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被毁的很彻底。   “你、你、你这是怎么了?”施亦好容易止了笑,开口问道。   “昨日里,隔壁家的几个熊孩子来求学,我便秉着每日一善的态度,教他们写字,奈何写着写着,闹腾起来就变成这样了。”沐小木摊开手,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大人别看我这样,其实他们更惨。”   “……。”   “大人,您就当没看见我,回见。”沐小木又用袖子遮着脸,准备跑路。   “阿木,你真是……太胡闹了。”施亦敲了她一记,又小声道,“下次玩带我一个?”   “没问题没问题。”沐小木满口答应。   昨夜沐小木侍宠生娇侮辱刘怀的事已经传遍了朝野,她前几日苦心营造的清廉形象瞬间毁于一旦,人人都说,不成为人渣,根本就不配承欢湛首辅膝下,而沐小木显然已经深得要领的跨进了半只脚。   沐小木一路走来没少遭人非议,耳边嗡嗡嗡嗡满是议论。人人都说她短短几日就原形毕露,稍稍得了点权势便跋扈放肆,闹腾起来不分场合不分档次,迟早会死的很难看。大家都不是很看好她。一来,她惹的是随仁的亲信,过硬的兄弟。据说随仁平日里极为器重刘怀,也是疼着宠着,十分呵护。这边厢刘怀受了委屈,随仁虽不能直接办了沐小木,但新仇旧恨,少不了折腾一番。二来,湛首辅最怕麻烦,素来爱清净,这事断然不会插手,肯定是由着刘怀小小报复一下。众人泡了花茶置了吃食,就等着看好戏。   沐小木以袖遮面,气度上便输了一大截,鬼鬼祟祟溜进督察院的时候,还是被晒太阳的林贤逮了个正着。   “小木啊,过来过来。”林贤摇了摇手,爪子上还沾着玉蓉糕上的糖粉粒子。   沐小木认命的走过去,侧着身子道,“大人有何见教?”   “咦,你今日扮相颇为别致啊。”林贤把爪子上的糖粉拍拍干净,就来扯沐小木的袖子,沐小木坳不过他,干脆松了手。   林贤一愣,戳了戳沐小木的脸蛋,看她隐隐皱起眉毛,才冷哼一声道,“叫谁给打了?”   “刘怀。”沐小木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说了出来,见他不开心的沉下俊脸,又道,“其实也不疼,没事儿。”   “活该。”林贤翻了翻眼皮,道,“谁叫你昨晚招他?大人不心疼你。”   沐小木被他逗乐了,笑出声来,道:“真没事儿,谁叫我昨晚犯糊涂了,我把脸弄成这样,不就是想逗大人们一乐么。”   林贤看了她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小木啊,有时候,太固执不是好事。”   沐小木敛了笑意,沉默不语,黑漆漆鬼画符的一张脸,在青天白日里,在妖孽四起的朝堂上,倒显得诡异的端庄。   “阿木,我知道你把脸涂成这样是怕我们担心。现在我知道了,准你几天假,回去休息吧。”林贤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   “谢大人。”沐小木规规矩矩的弯下腰,施了一礼。   ……   香雾飘渺,从掐丝珐琅香炉的龙首处缓缓升起,很快便融进空气里。   两个人正窝在铺满软垫的红木椅里下棋。其中一人面孔英俊,嘴唇凉薄,他从宽大的袖口中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飘飘的落在棋盘上,拈起一颗子儿往前一推,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将军了,随将军。”他收回手,薄唇勾起浅浅笑意,温柔的逗弄着蜷在膝上的白团子。   “当真是精进了不少。”另一人笑呵呵的回他,粗鲁的拿起一颗子儿,往另一处一搁,道,“小心了,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掀起眼皮,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手里执着棋子,嘴里却道,“我听闻将军有个下属,让将军很不省心,不如,我来替将军收拾他?”   第13章 阿木·前路多舛   随仁约莫三四十岁,长年的奢靡生活早已磨圆了他的体型,再也瞧不出当年上阵杀敌的狠厉。他闻言抬起头,笑出声来,道:“你说的可是刘怀?”   湛然不置可否的落下棋子,只拿眼睛似笑非笑的望他。   “湛老弟,刘怀可是跟我了我十几年的好兄弟,我对他是再放心不过。”随仁顿了顿,意有所指的道,“倒是你,可别把什么摸不清底细,净会惹麻烦的人搁在身边。小小御史,不知天高地厚。”   湛然闻言摇摇头,一边拨弄猫耳一边随意的道:“将军,高处不胜寒啊。”   “这话……什么意思。”随仁略一沉吟,狐疑的看他。   “这十几年的兄弟,知根知底的,若是口风紧还好,若是口风不紧,没事就在诸位大臣面前忆苦思甜……”湛然顿了顿,满意的看着随仁沉下来的脸,将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善解人意的劝道,“我觉得,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总挂在嘴边可不太好,将军觉得呢?”   随仁一惊,脸立时冷了下来,目光在湛然身上游移不定。   “将军不必担心,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湛然瞧见他的样子,笑的颇为开怀,道,“人嘛,谁还没有点不堪回首的过去?所以说,身边的人呆傻爱惹事都不是什么大事,端看口舌牢不牢了。”   随仁沉默不语,手指却下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似是在计算什么得失。   “哎呀,不好意思。”湛然拿起一颗棋子轻轻一落,漫不经心的扬起眉毛,浅笑道,“我又将军了。”   ……   沐小木探头探脑的张望一番,发现确实没有可疑人物,便一路小跑往家跑,关上房门后才放下心来。昨儿个刘怀带了几个侍卫拦了她的路,揍了她一顿后问她还敢嚣张不,她瞪圆了眼珠子得了刘怀一个耳光,刘怀直嚷嚷还挺硬气,居然敢用愤怒的小眼神瞪他,大爷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明天还来这儿堵你。   沐小木想刘怀一定是误会她了,她明明是嘴肿了张不开,想用眼神表达她的敬意,她其实不想瞪他,她想表达的是泼了你一杯酒你至于么,我泼你你泼我好了么,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结果他跟她沟通岔了,所以说粗鲁的武官就是没文化。   奇怪的是今天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刘怀不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尤其是在这方面。她寻思了半天不得章法便也算了,摸索摸索便睡觉去了。   沐小木这几天过的很是舒坦,林贤批了她几天假,刘怀也神奇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脸蛋上也只余细微的痕迹。   是故今日一早,她便神清气爽的往皇城走。刚到皇城门口,就见一人立在门口远远的对她招手,走进一瞧才发现是宜嗔。   “这是在等我?”沐小木回头望望,发现没人,遂指了自己的鼻尖问。   “嗯。”宜嗔顶着惯有的表情点了点头,道,“我家大人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啊?”沐小木一愣,瞧见宜嗔严肃的脸,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沐小木却心惊胆战,这去的地方很眼熟啊,莫不是莫不是……沐小木猛然抬头四处打量,心里一沉,脸也耷拉了下来。   “我们这是去刑部大牢?”沐小木尽力掩饰语调里的颤音。   宜嗔不说话,只拿眼睛斜了斜她,便继续带路,果然一路分花拂柳之后,尽头是刑部那扇庄严厚重的大门。   “进去吧。”宜嗔双手笼在袖里,公事公办的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沐小木无奈的拱了拱手,扭头走进了刑部大牢。   这里与前些日子所见并无不同,曲折蜿蜒,阴森可怖。不知多久未曾清洗过的墙壁上沾着红褐色的污渍,瞧一瞧便觉得一阵心悸。   墙壁上的烛火勉强撑起一片微芒,宛若时断时续的心跳。   沐小木素来胆小,这空无一人的地方站久了,阴气便从她的小腿缠上了腰腹,令她脊背一阵发寒。“呜呜呜”不知哪里传来凄厉的呜咽,仿佛鬼哭一般。沐小木心下害怕,却鬼使神差一样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拐过一个弯,便看见角落里有一个牢笼,里面似是关着什么,这个牢笼单独分割出来,孤零零的处在大牢的一侧。   沐小木走的近了,牢里那东西也蓦然朝她扑来,她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地。当她看清那东西之后,急忙用手捣住口舌,再也难掩震惊之色。   那个东西,是刘怀。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满身疮痍,似是不能再开口说话,只能不断的呜呜呜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他瞧见了沐小木的容貌,便一路匍匐到牢笼前,用手抓着铁栏杆,不断的向她叩首,仿佛在向她哀求,他一直磕一直磕,额头磕破流出血来,很快便渗进地里,再也瞧不出鲜艳的颜色。   沐小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前几天他气势恢宏的来堵她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他一脚踩在她脸上,把她踩进泥土里不是这个样子,他抡圆了胳膊,抽她一个耳光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如今,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人正匍匐在自己脚下,以一种失去尊严最卑微的姿势向自己求饶,当真是……讽刺。   刘怀不是个好人,沐小木并不怜悯他,她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看着身上的伤口,估摸也活不了多久。下手这么干净利落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只有湛首辅了,只是随仁那么护着刘怀,怎么会任由湛然这样折磨他,她百思不得其解。   沐小木其实很受刺激,她想着家乡一整个村落人的鲜血还未干,可凶手却端坐朝堂,逍遥法外,而眼前的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得罪了湛首辅,便轻易的丢弃了尊严和性命。这就是权势的意义和魅力么?   沐小木正想着,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随性自由没有一丝顾虑。这般闲适懒散的逛大牢,除了那位没别人。沐小木头也不抬直接跪倒在地。   “见过湛大人。”她低着头,声音微颤。   那人走过来,立在她身前,她只望见那一双墨靴,黑的深沉,走到哪里都纤尘不染。   “起来。”语调微凉,沐小木不由得想起前几日的夜风。   “谢大人。”沐小木立起身来,这才看见湛首辅一袭锦衣戳在阴暗潮湿的大牢深处,十分不合时宜,怀里的白猫柔若无骨的融进他的胸口,只突兀的露出两只墨兰的眼珠。   “我送的礼物,你可还喜欢?”湛然扫了一眼笼里的刘怀,视线落在了沐小木的脸上。   “大人是为了……我?”沐小木差点咬到舌头。   “可不是。”湛然专注的目光扫过沐小木的脸蛋,停顿在某处,眸色一黯,危险的眯起眼,道,“我的东西也敢碰,即便是弄坏,那也该由我来。”   沐小木一窒,打了个冷颤。   湛然一步一步逼近她,停在了她的身前,嘴唇几乎挨住她的额头,他将怀里的白猫抱出来,放进沐小木的怀里。沐小木脊背绷直,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将十分委屈的白猫祖宗一般的捧在掌心。   湛然俯下身,单手摸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着尚未褪去的伤痕,他的嘴唇离她很近,近到气息都喷吐在她的脸上。   沐小木很害怕,看着一语不发但眼神专注的湛首辅更害怕。眼前的湛大人面孔精致,鼻梁高挺,白皙的皮肤衬的一双黑眸墨玉一般。但是他看她的神色压根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个漂亮的瓷器。   “大、大、大人。”沐小木忍不住出声。   “好好保护自己。”湛然嗓音略带暗哑,又离她那般近,即便是脸皮厚如沐小木,即便是前一刻还害怕的不能自已,在这一瞬间,她还是没出息的涨红了脸。   “本官等着你。”等着你抛却理想,抛却尊严,心甘情愿的匍匐在我身前,宛若……,湛然哼笑一声,贴着她的唇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沐小木被他困在身前,无路可逃,而他眸中明灭的烛火,似是已将她焚噬。   ……   沐小木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搓了搓肩膀,才稍微舒适一点。带着湿气和寒意的风掠过她的头顶,又引得她一阵哆嗦,略略缓了缓,便步履凌乱的往督察院走去。   她那日狼狈的从大牢里逃出来,身后是湛然肆意的笑声,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简直是惨不忍睹。   不过这几日她从承天门走到督察院更艰难了,因为自从刘怀出事之后,诸位官员看她的眼神越发微妙了。   早朝空闲的时候,人人都在猜测个种缘由,就着喷香的茶叶和瓜果深入分析探讨,倒还真讨论出了个所以然。一说因为湛大人不喜欢别人欺负他的狗,根据是湛大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二说是因为湛大人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下属叫狗,毕竟众所周知,湛大人更喜欢猫一点。众人一琢磨,便越发觉得湛大人平易近人起来,说来说去,不就是个畜生的事么?再加上已经分析出答案了,众人皆舒了一口气,闲暇之余,奔走相告,万望亲爱的同僚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触了湛首辅霉头,受个无妄之灾。   云雀阁   “大人,这里风大,您小心身子。”宜嗔拿了披风轻轻搁在湛然身上,然后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湛然从楼台俯瞰下去,便瞧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步履坦然,动作轻快。粗粗一看胆小懦弱,其实骨子里却异常的坚韧。   他瞧见她走几步就被赶过来打招呼的官员包围,满脸郁卒却又强忍着,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便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他用手遮着眼,忽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像是问人,又像是自言自语。   “何时才能惯坏呢?”说罢,又低低的笑起来,声音压抑又快活,微风掠过他的额发,阳光落在他的眉梢。他微微张开手指,露出一只眼睛瞧着底下的人,目光清亮,身板笔直,他不由得觉得嗓子一阵干渴,舌尖扫过干涸的唇,他略带难耐的道:“怎么办,真是……等不得了。”   底下的小御史没来由的抖了一抖,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   第14章 林贤·大人风流   不知不觉,沐小木那桩破事已经过去了五天,虽然众人见了她还是指指点点,但湛首辅毫无动静,也不曾再找过她,沐小木觉着自己很幸运,心里也轻松起来。故此今日办完公,心情颇好,便顺着长街一路闲晃,走走停停,吃吃玩玩,不经意便晃到了城郊。   到了城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阵阴风刮过,沐小木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一凛,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城郊乱葬岗。   远方布满暗色的雾霾,一丝一缕缠绕着枯瘦嶙峋的枝桠,仿若人类失去血肉的手臂。“扑棱棱”黑色的大鸟从空中落下,低头啄食着地上的东西,远远瞧去,似是人类断掉的四肢。   寒气从胸口升起来,沐小木抱紧了双臂,胆小的闭上双眼,哆哆嗦嗦的一边道“鬼神勿怪”一边往回走,蓦然脚下一沉,一只手从地底下伸出来,精准的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沐小木受惊过度,失声尖叫起来,远处的鸟被吓的“扑棱棱”直飞。那只手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沐小木叫了一刻钟,终于力竭的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救……救……”气若游丝的声音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沐小木顿了一顿,再次尖叫起来。   ……   沐小木摇着扇子熬药,倒腾炭炉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蹭的满脸灰,终是破折坎坷的煎好了药,用小碗盛了,小心翼翼的端进房中。   “咦,你醒了?”沐小木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扶着床,只能勉强站立,却倔强的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伤的这么重,还不好好休息。”沐小木轻轻一拉他的手,他便跌在床上。   “不要拦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少年眉宇之间尽是倔强与决绝,强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就算我不拦你,你最多也就走到门口。”沐小木简明扼要的挑明事实。   少年一脸失魂落魄,终是不再挣扎。   “你略做休息,等有了体力再去也不迟。”沐小木好心劝慰道。   “嗯。”少年含糊的道,小麦色的皮肤上尽是伤口,但是身体十分精壮结实。肌肉分明,眼神凌厉,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杀伐果断。那个模样,像是从刀林箭雨中摸爬滚打过一样。   “先把药喝了。”沐小木递过小碗,少年毫不犹豫的接了,也不嫌烫,直接就“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眉毛都没皱一下。   “你倒是信任我。”沐小木下意识的瞅向干干净净的碗底。   “若是要害我,何必救我,还让我脏了你的被褥。”少年回答的很快,看来逻辑很清晰。   “你在哪个营服役?”沐小木望着少年的眼睛,缓慢却清晰的道,“私逃兵营可是死罪。”   少年似是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并没有惊慌,眼睛却在一瞬间红了。   “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少年那么硬气的男子汉,竟然扑簌簌的落了泪,手掌握成了拳头,指节都由于用力而发白,“可是有些事,即便我不要命都没办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沐小木皱眉看着情绪激动起来的少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瞧着他落泪,心里也莫名的酸了一酸。   “你……”沐小木手指无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衣袖,衣料在她的指中扭曲变形,她喉咙动了动,终是勉强笑了笑,道,“好好休息,我去隔壁的房间睡。”   少年了然的看着她,自己这桩事别人仅仅只是知道也会大祸临头,他也无意连累别人,遂点点头,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尚未问过恩人名讳。”   “我叫沐小木。”沐小木捏着被角给他盖好,将触目惊心的伤口尽数敛去,她别开视线,故作轻松的道,“服了药,略做休息,以你的身子骨,大抵几日就能正常行走了。”   “沐、沐大哥。”少年含糊的喊了一句,似是想说什么,终究哽咽了一声,没有出声。   沐小木立起身来,将衣服理理顺,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   夜已深,空气中尽是迷蒙的灰,独独半空中一轮残月,冷冷的俯瞰大地。   沐小木不知道为何睡不着,便裹了厚厚的大衣,颇有闲情的出来望月亮。   手心里是一瓶温热的落马醉,脸蛋上是熬药蹭的灰,她抹了一把脸,一口一口喝着酒。只觉得嘴里的味道怎么喝怎么苦涩,心情很不好正要一扔了事,耳边却听见了拼命压抑的哭声。   沐小木略一转身,便看见了少年蹲在远处的背影,她默了片刻,将衣领竖起来,遮了耳朵,面无表情的走回去睡觉。   沐小木,你自身难保,谁的破事都管不了,她听见自己跟自己说,一晚上说了四十几遍。   ……   天将未明,钟鼓楼巍峨的身影也被薄雾笼罩,只余模糊的轮廓,仿佛笔墨下的神阁幽境。   沐小木将手笼在袖子里,闲闲散散的往皇城走,一路上的吆喝声穿透了晨时的寂寥,笼屉里蒸腾而起的雾气熏红了伙计的脸庞。她大大的打了个呵欠,脸上疲色尽现。   今儿早上起来,她想着去看看少年恢复的怎样,不曾想一推开门,便只看见空荡荡的床铺,半大的孩子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走就走了吧,沐小木压下心头的不安,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哟,你昨夜这是做什么去了?”耳边传来调侃的笑意。   沐小木回头一瞧,见是林贤,急忙施了一礼,道:“林大人今儿个怎么不坐轿子?竟亲自走起路来。”   林贤在寒风中摇着扇子,说不出的神经病,他抬起眼儿看看天色,道:“今儿个起的早,得了空,便想着四处走走,体察体察民情,为人臣子,就是要替皇上分忧么。”   “大人先天下之忧而忧,风范之非凡,境界之高深,实乃我辈典范。”沐小木言不由衷。   林贤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乐的不行,笑到一半忽然打住,惊奇的凑过来,俯下身看她,“倒是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近日担忧国事,夜不能寐,是以忧思成疾,面容憔悴。”沐小木大言不惭。   “那咱们倒是相似。”林贤收回脑袋,惺惺相惜的点点头。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承天门走去,天将未明的薄雾被渐渐亮起的光线驱散,沐小木眼眶红肿,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又引得林贤一阵大笑。   沐小木坦然受之,还将眼睛凑到林贤面前供他看个仔细,正闹着,忽而听到前方一阵喧闹,本就不多的行人忽然一起走动起来,槽槽切切的声音搅动着凝滞的气流。   沐小木心里一跳,总觉得慌的厉害,顾不得林贤,便兀自跑到了前面,就见几名捕快围着一个全身黑乎乎的人,正拳打脚踢的寻着乐子。她上前一瞧,就见那人闷声不吭,身上却遍布伤痕,流出的血早已染红了破烂不堪的衣服。   沐小木不由得一阵头痛,这该死的孩子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她望了望不远处的衙门,想必里头有人坐镇,这帮捕快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乱来。   这种时候,该是眼不见为净,同林大人一道尽早进了督察院,喝着茶磕着瓜子,随手弹劾个把小吏,完成每日日程,优哉游哉的混日子才对。可是,沐小木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走上前。   “都住手罢。”沐小木好言劝道。   捕快愣了一愣,交换了一下眼神,道:“不知大人……”   “督察院沐小木,小小御史罢了。”沐小木神色淡然,俯下身去看黑乎乎的少年,道,“你怎的不听劝,自己跑出来?”   少年并不回应她,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不愿说,沐小木无所谓的又道:“这是我的人,本官这就带走了。”   “大人不可。”一名捕快越众而出,大抵是官职小,不识得沐小木这位朝堂新贵,直接就伸手阻拦,“这家伙对我家大人出言不逊,多有侮辱,大人交待过,不可轻易绕过。并且,侮辱朝廷命官,论罪当诛,岂是大人三言两语可以带走的?”   沐小木无奈的转过身,求救的眼神丢过去。窝在人群中正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的林大人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你说这孩子是你的人?”林贤并不理会其他人,只不怀好意的望着沐小木,迟疑道,“上次我同施大人去你家的时候,你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加上藏在瓮里的老鼠一共是两个人,他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林大人,这孩子是我一远方亲戚。”沐小木只得扯谎,想了想,郁闷的补充道,“还有大人,老鼠加我不能算两个人。”   林贤受累用扇子遮了鼻翼,走上前瞧了瞧地上的那团黑,皱眉道:“这都什么味儿,脸上的血都糊成一团了你还能瞧出是你的人?”   “大人,下官跟他感情素来深厚。”沐小木眼睛都不眨。   “哦,这样。”林贤不知为何笑的颇为暧昧,却也不明说,只用扇子指了指那立在最前头的捕快,道,“沐大人带不走,不知本官可带的走?”   小捕快见他开口,识得他是督察院那位大人,急忙弯腰,连连赔不是,吆喝几位兄弟就将少年扶起来,要帮忙送过去。   沐小木见他们动手毫无分寸,粗鲁的拉扯令少年的伤口再度撕裂,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便走到少年跟前同他耳语。   “疼么?”她似是询问,却又带着一丝嘲讽。   少年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疼就对了。”沐小木说完就顿住了,忽然想起先前在牢里湛然同她说的话,他语气微凉眼神嘲弄,说的话却同此刻的自己一般无二。将将一想,湛首辅那张漂亮的十分有距离的脸就浮现在脑海,她吓的一个哆嗦,赶紧摇摇头,不再让自己走神。   少年狼狈而落魄的被两名捕快架着,沐小木立在他身旁,冷不丁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她惊了一惊,便安定下来,眼睛转过去,等待他说话。   少年含含糊糊的吐不出清晰的字,只是握着沐小木的右手份外有力气,捏的沐小木很疼。   “怎么了?”沐小木试图弄清他的意思。   少年握了片刻,忽然松开她,将她往远处推,似是不想她将自己带走,抗拒的姿态很是明显。   沐小木瞧他血流的不停,再耽搁下去怕是性命不保,也顾不得他的小小心思,直接向林贤告了个假,便带着他往自个儿的小屋里走去。   第15章 阿木·流言四起   香炉里的熏香冉冉升起,将屋子里的血腥气冲的淡了一些。地面上颇为干净,似是刚刚打扫过,但仍是显出血迹淡淡的形状。   沐小木坐在窗前,卷了本册子凝神看着,屋外早已微微泛黄,橘色的光线穿过扶疏的花木落在桌上,将铜炉映的温柔起来。   少年呼吸均匀,睡在素净的床榻之上,忽而动了动,渐渐睁开了双眼。   沐小木搁了册子,缓步上前,将少年扶着靠在床边,又往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大人,你不该救我。”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死寂,语气轻轻淡淡,“我侮辱了朝堂命官,本可以进刑部大牢,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见到……”他止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你进不了刑部,你会像上次一样,死在城郊。”沐小木摸了摸他的额头,高烧已经褪了,她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如果这次被丢在城郊,就不见得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少年也知道她说的对,不再争辩,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道:“大人,我知道你无意帮我,我也无意连累你。大人,你又何必数次救我,徒增烦恼?”   沐小木一时语滞,双手笼在袖中,无意识的拧在了一起。   “京城与你所想的很不同,你伤好了,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大人的恩情,我唯有来世再报,只希望大人下次再遇见我,就假装不认得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沐小木无奈,三番两次救他回来,再让他去赴死实在是浪费心血。   “大人不也一样?”少年难得笑了笑,“大人虽是装的冷漠,其实同我一样,很固执。”   沐小木豁然站起身来,佯装气恼,拂袖离去的时候,很是仓惶。   ……   出去抓药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整条巷弄,游走的路人纷纷消失在长街深处。   沐小木心情不好,很是烦忧,她就是一个特别软弱又矛盾的人,有着人类一切的弱点,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复仇者。她害怕听到少年的过往,也怕看懂他的执着。她混到现在不容易,亦不想节外生枝,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当年的自己孤苦无依,若不是仰仗他人救助,也不可能活着走到这一步,因此把少年丢在路上任他去死着实做不到。所以沐小木的打算十分简单,把少年的伤养好,哄回家去最好。   沐小木理顺了思路,略有宽慰,便不再那么惆怅,提着药包,一路往家里晃去。途径衙门口的时候,却被阻了一下。   来的时候尚没有这么多人,此刻黑压压的挤了一片,群情激奋,场面一片混乱。沐小木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正要事不关己的往回走,一转身就撞在一人身上。   “不来办公大人体谅你,可是这么冒失就不好了。”林贤握了扇子,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垂在身体两侧,在一片吵吵嚷嚷的人里面,显得特别安然。   “林大人?”沐小木可悲的只到他胸口,那一下撞上去,鼻尖就结实的撞上了他硬邦邦的胸口,好不郁闷,她揉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道,“这么晚了,大人来这做什么?”   “有人请喝茶么。”林贤笑眯眯的望了望里面,道,“这就是那位将军?真是好生狼狈。”   “什么将军?”沐小木不明就里,个头矮也望不进去,好奇道。   “镇守边疆的吴显吴将军。”林贤昂起脖子又望了望,摇摇头,道,“当年也是个人物,谋略勇武,十分潇洒,可惜可惜。”   沐小木被他吊足了胃口,干着急,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他给解惑。   林贤瞧她好奇的样子,便道:“每年都有很多新官入京,也有许多抱有远大的志向,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过,这样的人总是昙花一现,前进的道路上诱惑总是很多。”林贤停了停,又道,“吴显当年也是一个脚踩厚土头顶蓝天的男人,可惜,名望利益总能腐蚀一切,他很快便由于贪污受贿被送入大牢,命硬没死被遣去了边疆,他由于勇武敢拼又混上了高位,只是仍旧恶习难改,竟然与外族勾结,为了将边城送于蛮夷,竟夜半时分打开了城门,置满城百姓性命不顾。幸得援军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若说沐小木最恨的人,那一定是随仁,而这件事带给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她向来对冠名将军的人没有好感,他们杀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为了升官无所不用其极,而吴显的所作所为显然刺痛了她。   “小木?”林贤晃了晃手指,眼前的人毫无反应,他紧接着喊了几声,又晃了晃手。   “大、大人?”沐小木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狗腿,道,“大人公务繁忙,还能知晓这些琐事,当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百姓的衣食父母。”   “哦,那公告牌上都写着呢。”林贤用扇子指了指她的身后,没好气的道。   沐小木傻兮兮的一回头,果然瞧见公告牌静立风中,份外扎眼。她尴尬的笑了笑,转过脑袋假装好奇的道,“那这些人?”   “当年吴显走的时候,边疆正乱,圣上便下旨从城里抽了些壮丁一起去了,如今那些壮丁几乎都死在了吴显的贪婪与愚蠢之下,这些百姓,就是那些孩子的父母。”林贤也不戳穿她的掩饰,十分善良的为她解惑。   沐小木仔细看去,才发现身边的人确实年迈的居多,还有一些垂髫童子,眼眶蓦然有些发红。她转过身,拨开人群,往里面走了几步,就看见衙门口被枷锁铐着的一个人,衣衫褴褛,满身的秽物,右臂处空落落的,腿似乎也由于刑讯而瘸了。周围的民众纷纷以物掷他,一边哭泣一边大声辱骂,更有情绪激动者,直接走上去用脚踹他。   那人歪到在地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多。   这也算是大快人心了,不是么?沐小木禁不住想,朝堂还是有用的,至少没让这个人逍遥法外,他还是被抓回来祭奠那些战死的亡魂。   ……   “阿木啊。”沐小木正闷着头走路,没曾想被施亦吓了一跳,只见他神秘兮兮的凑上来,脸上挂满了暧昧的笑容。   施大人在巳时缱绻的柔光里更显的年轻有朝气,漂亮的脸蛋白嫩白嫩的,一身朝服被他穿的生机勃勃。   “施大人,做什么一副这种样子。”沐小木一哆嗦,觉着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我听说啊……”施亦住了口,用一种你还是从实招来的眼神看着她。   “听说什么啊?”沐小木被他诡异的态度也弄的神经质起来。   “咳……咳……”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声,沐小木一回头,就见苏默表情复杂的看她,咳的很是凑巧。   “两位大人,这是又听说什么了?”沐小木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狐疑的来回打量他们两个。   “这几日睡的可好?”施亦眨眨眼,转移了话题。   “自然是好啊,自打……”她四处望了望,胆小如鼠的道,“自打湛首辅玩腻我之后,生活舒心了不少啊。”   “哦,这样啊,所以你……”施亦先是愁眉紧锁,片刻后恍然大悟道,“阿木啊,你别这样啊,该不是被折腾太久,心里撂下什么病根了吧。”说完,就捉着沐小木的肩膀,将她翻来翻去的看。   沐小木被他转的眼花缭乱,一时间悠悠忽忽的,急忙一使劲捉着他的手,道:“施大人,别、别、别。”   没想到施亦立马抽回双手,略带难色的看她,道:“阿木啊,虽然本大人挺喜欢你,可是不是那种喜欢啊。”   “哪种喜欢不是喜欢啊,大人分那么清楚干嘛。”沐小木被他转的头晕,一时语无伦次,毫无逻辑道。   “你不是都有男宠了,告诉你,可别打大人的主意。”施亦惊悚的看着她。   “为什么有男宠了就不能打大人的主意了?”沐小木只觉得这句话哪里有点奇怪,却半天想不明白。   片刻后……   “你说什么?”沐小木惊呼。   “你说什么?”施亦躲在苏默身后惊呼。   “什么、什么、什么男宠?”沐小木几乎咬断自己的舌头。   “满城的人都知道啊,你沐御史养了个精壮少年,年方十七、相貌英武、体魄强健、技术高强。”   沐小木来不及开口,就听施亦又补了一句,“大冷天的,连衣服也不让穿,裸着身子就出来打水。”   沐小木将视线挪到苏默脸上。   苏默点头之后,诚恳的道:“禽兽。”   ……   沐小木很愤慨,她怎么会是那种猥亵少年的无耻之徒,那孩子确实挺俊的,可是俊也不是她的错啊。她捡回来的时候,不说坏境是黑漆漆的,就连少年的脸上也糊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体。   踩着夕阳一路苦闷着走到家,远远就瞧见少年赤、裸的胸口,在清寒的暮色里格外性感,沐小木不自在的咽了一口唾沫。   沐小木走到跟前的时候,少年正用木桶提了一桶水,用力的手臂显出小块的肌肉来,由于弯腰打水胸口被溅出的水花打湿,清澈的水流便一路顺着胸口流到了腹部。   沐小木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少年见她走过来了,便停在原地,羞赧的道:“大人救了我,费了这么多心力,可是我什么也不会,能做的也就是力气活了,想说水缸里的水也空了,就给你添添满。”   “那你为什么不穿衣服?”沐小木也不能说他,但是名声已毁,心里又堵得慌。   “我当兵那会儿天天早上晨练,穿衣服碍事。”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忽然似是了悟,道,“大人是否嫌我粗鲁?实在对不住,我没念过书,又一直粗野惯了,给你丢人了吧?”   “那倒没有……”沐小木违心的道。   “那我就放心了。”少年轻松的拎着沐小木双手才能拎动的木桶,步履轻快的往屋内走去。   “等等……既然我名声已经毁了,不如……”沐小木挣扎了很久,犹豫着道,“让大人欣赏一下你强健的体魄……”   少年脊背一僵,拎着桶的手抖了抖,水泼了一地。   沐小木窝进她硬邦邦的椅子里,单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热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少年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年轻的身体散发着蓬勃的热量,沐小木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大人,我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就要走了。”少年垂下头,手指在膝上握成一团,复又松开,道,“大人的恩情我今生是报不了了,实在是愧对大人。”   “你既是念着我的恩,就该寻思着报一报。”沐小木淡定的嘬了一口热茶,顿觉自己也颇有身居高位的风范,姿态随性优雅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湛首辅也不遑多让。正感慨,滚烫的热茶却在口舌之中汹涌翻腾,一下子烫的眼泪都要滚出来,碍于面子,要吐不吐很是痛苦,结果一挣扎手腕一抖,茶杯里的热茶便往身上倾斜而下。   “大人小心。”少年敏捷的将她一拉,速度快的像一只小豹子,沐小木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只手勾在身体一侧,那杯热茶便不由分说的泼上了他的胸膛。“滋啦”一声,沐小木只觉得眼前蒸腾起一片白雾,而少年铮亮的双眸却宛若一汪清泉,在迷蒙中清晰毕现。   “你……”沐小木尴尬的从少年精壮的臂弯里退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摸上他的胸口,面带愧色的道,“你没事吧?”   “没事。”少年不在意的把胸口的茶叶抹掉,见沐小木担忧,便安慰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道,“我身体好,不碍事。”   沐小木百感交集的将少年按在凳子上,拿帕子帮他把水渍擦干,又取了药膏细细涂上,一抬头就对上少年由于感动而晶亮晶亮的眼,她尴尬的咳了一声,无奈的道:“既然大人我吃了你豆腐,咳咳,如今我也算欠你一个人情,你那桩事,权且同我说一说吧。”   “大人……”少年霍然抓着他的手腕,眼里是满溢而出的激动与难以置信。   “你这眼神……”沐小木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任他捉着手腕颦眉深思,蓦然灵光一闪,这充满了崇拜仰望感激以及难以名状的动容的样子,不就是那日在牢里湛然救了林紫后,她仰望湛大人的样子么?   所以说,湛大人其实是有人性的?思至及此,沐小木不由得一阵恶寒,自己近日来确是有些混沌了,这种浑话都想的出来。   “沐大人,不知你可知道边疆近日发生的战乱?”少年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略带恨意的说道。   “边疆?”沐小木一思索,忽然想起前几日瞧见的那人,便道,“倒是知道一桩,可是说私开城门差点令边城沦陷的事儿?”   “大人知道?”少年握紧了拳头,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件事。督军贪生怕死,至百姓于不顾,夜开城门导致生灵涂炭,鲜血满城,我家老大拼了性命不要,几番血战,才堪堪保住城门。”   “哦,这件事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人已被定了死罪,关在刑部大牢。”少年说的简略,沐小木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其中的惨烈与残酷,不由温声劝道。   “大人。”少年并未如她所想露出喜悦,反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都是哀恸与绝望,他“咚”一声,将脑袋磕在地面上,道,“我家老大,叫吴显。”   第16章 阿木·转折之初   少年是镇守边疆的边军,那一条战线上时有争斗,临界的外族经常来侵扰,不过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但是这一次不同,不但来了正规军,并且领军的人颇有军事才能,夜袭了城门。   将士纷纷惊醒,很快便有人前去通知领兵的将领吴显,同时,城里还有京都刚刚派来的督军。那位督军四肢无力,圆润虚浮,一看就是来这里混军功的,想必是有权有势,寻思这里久无战事,来混一段时间,得了功勋,好回去加官进爵,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吴显很快便召集了士兵进行守城战,他经验丰富,很快便稳住了形式,但那位督军却贪生怕死,一定要吴显分一批士兵保护他的安全,否则便上报朝廷说他私通外敌,怠于应战。吴显没有办法,只得分了一批人给他。   这一次外族有备而来,援军不断,大有不攻下不回头的气势,城中每天都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日复一日,那位督军终于由于害怕崩溃了,他勒令吴显打开城门,护送他回京。如今打开城门必死无疑,吴显自是不会同意,督军见他态度强硬,也不敢跟他硬来,但却并未死心。终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偷偷开了城门,带走了一半的士兵。   外族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分了一小波人去捉拿督军,其余人全力攻城。   那一夜,死伤无数,人若浮萍,命如草芥。   吴显也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过所幸,城没有破,虽没破,却也不远,城中无粮,武器库存亦不多,破城而入不过早晚的事。   每个人心中的绝望都如疯长的草木,一日高过一日,吴显身先士卒,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想守住活着的每一个人,守住他曾说过的誓言。   皇天不负有心人,奇迹般的坚持了十五天之后,援军终于到了,里应外合,终是将外族打出了边界,而援军凑巧救了被外族捉住的督军。   督军脱险之后,没过几日便回了京城,又过了十几天,京中忽然下了一道旨,说守城将领勾结外敌,私开城门,令国家蒙难,百姓离殇,捉拿归京。   将领大人的右臂仍在流血,左手已被套上了枷锁。   少年说完之后,早已泣不成声。   沐小木望着眼前的昂藏男儿,只觉得胸口堵的慌,一阵一阵的虚浮涌上来,令她几乎站立不住。   “大人救了全城的百姓,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少年悲愤不已,道,“我当时受伤颇重,昏迷了一阵子,待我醒来之时,大人已经被带往京城。而一同待在大人身边的,只剩我一人,其他人都……”少年说着说着,鼻音又重了起来。   “我未等伤好,便连夜赶往京都,我以为只要我来说明情况,就可以把大人救出来。”少年稳了稳情绪,又道,“没想到,我太天真了。来到京都后我才知道,那位督军竟然因为抗敌有功,升了官,朝廷甚至对他大为褒奖,而大人则因为私通外敌被打入大牢,生死未卜。”   “我不甘心,便去衙门告他,可是衙门的人一听他的名字,直接就打了我的板子,把我赶了出来,我又跑回去告他,结果这次直接被抓进了大牢,他们以为我死了,便将我扔在了乱葬岗。”   少年没有说被关在牢里的情况,但看着他满身的伤口也能猜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如果我死了,大人便更加没办法洗清冤屈了。后来便是大人你来救了我,若不是大人救了我,我现在,必定已经……”   “我死不要紧,可是大人……”少年低低的呜咽起来。   沐小木沉默不语,房间只余少年痛苦的吼声,仿若悲壮的挽歌。   “那位督军叫什么名字?”沐小木终于开了口,眼中闪烁着少年看不懂的坚定。   “叫陈左。”少年的声音由于忿恨而略带扭曲,一双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血红。   ……   第二日的辰时不若往日亮堂,天空落了雨。沐小木轻轻推开木质的门板,撑起一把棕色的油纸伞,将湿漉漉的水汽隔了开来。   耳边尽是靴子踏过积水的声响,身边是寥寥无几被雨伞遮住面孔的行人,而眼前则是一片茫茫晨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沐小木怕靴子沾上泥水,走的甚为缓慢,一把油纸伞遮了她大半个身子,只能瞧见她随风摆动的素色长衫。   远远的馄饨铺子撑开一团柔光,蒸腾而上的雾气温暖了冰冷的砖墙,小小的铺子在风雨飘摇之中格外温馨,仿若夜半归家时那一盏温黄孤灯。   “老板,来碗馄饨。”沐小木收了伞,抖落满身风雨,一边将伞靠在桌角一边又道,“再加一个蛋。”   老板一看是熟客,一副我懂你的样子就忙活了起来。油在锅里炸开的声音冲淡了雨气的湿寒,沐小木拖着腮帮子凝视着长空的落雨,渐渐有些出神。   “沐大人?”忽然一人满含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沐小木一个激灵,差点又失态,急忙回过头一看,有些恍然,疑道,“你是?”   “是我啊,上次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那人陪着笑脸,用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公服,又拉了拉腰牌,向沐小木示意。   沐小木这才恍然大悟,这人是上回当街殴打少年的捕快,但那事也是少年自己找死,便无所谓的道:“你公职在身,做的也不算错。”   “大人真是高风亮节,小的佩服。”那人钦佩的眼神十分到位。   沐小木正要敷衍他几句,老板从帘子后面端着馄饨走了出来,往她面前一搁,瞬间香气四溢,她便什么都忘了,眼里只剩下馄饨,刚要动手对面那人就自觉的递了一只勺子,沐小木顺手一接就吃了起来。   香浓鲜美的馄饨暖心暖肺,满身的酸涩疲累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沐小木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吃,视线尽头里却是对面包子铺的老板掀开了笼屉,白嫩嫩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滋味,她一时之间有些把持不住,便多看了一会儿。   对面那人很是机灵,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便心如明镜的站起来走到包子铺面前,正要说话,就听见沐小木的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   “两个,全肉的。”   他心领神会,便对老板竖了两根手指,道:“全肉的。”   这边厢沐小木本来心满意足,略一寻思,便想起尚在病榻上的少年,便道:“还是三个吧。”刚说完,脑海又浮现出少年精实的胸肌,一沉吟,又道:“还是四个吧。”末了视线往下,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少年的腹肌,终是摇摇头,道:“五个吧。”说完不忘强调了一下,“全肉的。”   小捕快边想这大人真是心思多变爱捉弄人,但还是老老实实买了包子,回来往桌上一搁,再瞧一眼御史大人,不由一呆,道:“大人,您流口水了……”   沐小木一哆嗦,急忙一把将口水擦去,掩饰道:“馄饨太好吃了,我没把持住。”刚说完就见馄饨老板红着一双眼睛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将手里一晚特大馄饨豪气干云的往桌上一搁,以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吃多少我送你的豪迈神情望着她。   沐小木再一哆嗦,硬着头皮投入热情回应他,老板热泪盈眶朝她点点头,将加了两个蛋的特大碗馄饨推到她的面前,激动万分的走了。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将煎鸡蛋叼在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道:“上回在衙门口示众的那人你可认得?”   “自是认得,吴显嘛。”小捕快快速回道。   “他人现在在何处?”沐小木就着馄饨汤咬了一口煎蛋,满足的只想叹气。   “如今重新押回了刑部大牢。”小捕快想了想,又道,“这是最后一次示众了,怕是没有往后了。”   “怎么说?”沐小木停了吃食,状似不在意的道。   “说是要被秘密处斩了。”小捕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如今刑部都不让人去大牢看他了,谁都进不去。”   “谁都进不去?”沐小木下意识的重复道。   “自然是,不过……”小捕快想了想,又道,“掌管钥匙的牢头自然进的去。”   “有几分道理。”沐小木点点头,瞅他一眼,道,“我看你相貌堂堂,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啊。”   “谢大人金口。”小捕快喜上眉梢,连连鞠躬。   ……   傍晚时分,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沐小木撑着伞沿着长街慢吞吞的走,不若出门时那般潇洒,此刻一身疲意,裤脚和靴子上都沾满了细碎的泥点,略显狼狈。   今儿个一早她吃了早点,将多出来的包子和馄饨给少年送去,又步履匆匆的出了门,经过一天的打听,才晓得如今看管吴显的还是前些日子那个故人,一想起那个故人,就想起小皮鞭抽在身上的痛,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过花了一天功夫,倒叫她摸清了不少事儿。首先刑部尚书同那位督军,也就是陈左十分亲厚,因此为了替陈左隐瞒是决计不会让人进去的,其次少年说曾为了吴显与陈左发生过激烈冲突,陈左认得他。那少年第二次差点被弄死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少年状告陈左的事儿一定被有心人告知了陈左,陈左不能让少年这个隐患活着,所以知会了衙门,将少年秘密弄死在牢里。可是被自己这个倒霉催的捡了回来。   如此一来,想要去看吴显的事儿就只能从那位带给她疼痛的狱官下手了。这方面她也打听过了,那位狱官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特别喜欢古玩字画,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古玩字画,沐小木痛苦不已,自己一贫如洗,到哪儿去弄这么上档次的东西,这桩事看来更不可能,还是另想他法吧。   不过目前稍有安慰的是,陈左以为弄死了少年,少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自己只能先想办法让他回去了,不然被陈左发现,少不得丢掉性命。   一路冥思苦想倒也颇费精力,总算走到宅院门口,正打算收伞,就听见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沐大人,下官贸然前来,还请恕罪则个,这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沐小木猛然回头,瞧见身前捧着锦盒态度谦卑的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一刻,沐小木忽然由衷的笑了。   “大人真是……太见外了。”   第17章 少年·年少英武   小小的炉子烧着炭,将狭窄的室内烘烤的份外暖和。   两人俱不会做饭,便在沐小木的带领下来到了颇为奢侈的酒楼,要了个隔间就坐了下来。   少年一开始不肯来,道不想大人破费,沐小木便打开柜子给他看,指着一柜子的宝贝说,大人有钱。少年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虽是给沐小木劝来了,但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沐小木用筷子戳着蒸好的蛋,一边假装自然的偷窥少年豹子一样肌理分明的身材。   少年总算是穿上了沐小木方才在成衣铺买的衣服,银灰与墨兰相间的长衫显得少年朝气蓬勃,但一张俊脸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大人。”少年毛躁的头发下面是一双清澈的眼,带点年少的青涩,也带点男人的沉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唤了她一声又顿住,十分踌躇。   沐小木闻他出声便斜他一眼,见他纠结着一张小脸,便不再理会,自顾自的用小勺舀了一勺鸡蛋,送进口中,滑不溜丢,鲜香可口,她不由满足的眯了眯眼。   “大人!”少年见她不语,略有些着急,稍一挣扎,便道,“大人是否……”   沐小木细致的吃着鸡蛋,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无所谓的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与他们本就没什么不同。”   “那柜子里的东西,都是大人……贪污受贿来的么?”   “是啊。”沐小木瞧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不贪污受贿的话为什么要做官呢?”   少年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道:“那大人何故救我?”   “救你?若不是你抓着我的脚踝,使我不得脱身,我又何必惹祸上身?”沐小木没好气的扫他一眼。   “可是大人大可以任我自生自灭,何故救我两次?我要走的时候,大人又为何拦我,还将我留在你身边?”少年紧锁双眉,脑袋倒也转的不慢。   “这个嘛。”沐小木略一停顿,视线慢悠悠的扫过他的胸口,吃了一口将将拿在手中的酱香鸡腿,眼里带着深意,道,“自然是有所图的。”   少年一愣,不自觉的伸手抹掉沐小木蹭在脸上的油渍,为难的道:“大人,你不适合做这个表情,太生硬了。”   沐小木一僵,恼羞成怒,将鸡腿一丢,豁的站起身来,用油兮兮的手指指着他,道:“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做什么一定要拆穿我?”   “那大人再来一次?”少年陪着笑脸。   沐小木气焰已熄,蔫蔫的坐了下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大人,我只想知道,您这么做,是否是为了我。”少年坐的笔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沐小木懒散的模样。   “胡说什么呢?”沐小木就是瞧不得他认真,他一认真她就发笑,歪着身子瞅他,道,“人生在世,图个什么?自然是升官发财,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没文化?都跟你家老大似的没脑子?不要以为我救了你你就可以妄自揣测我,更不要拿现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是谁?怎么,还要对我说教?这什么表情?”   少年的额发遮了眉毛,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瞧不真切,却隐隐觉着哀伤,他沉默不语,亦收敛了情绪,仿佛门前那株年轻的青松,在风中的时候总觉得孤独又坚韧。   沐小木冷笑一声又道:“这才是我,你不了解就妄下断言,可是会吃亏的。”   “大人别说了。”少年突然立了起来,声音失了往日的轻快,罕见的沉闷,他手指摸上自己的衣衫,道,“我可以理解,但我接受不了,买这衣衫花的钱,我无福消受。”   沐小木一时之间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少年又是怎么思维跳跃走到了现在,只是瞅着少年一件一件的脱衣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什么不对,眼见着他都剥到了里衣,才恍然大悟,急忙站起来拦他,奈何少年人高马大,常年锻炼力量亦不弱,沐小木按了几次都没按住,颇有些着急。眼看他就要把自己脱的精光,只得使出全身的劲去阻止他,结果一个不稳,勾到了桌角,便连带着少年一起直直往地上砸去,好不狼狈。   木门“哗”一下便被两人激烈的动作撞开,门外络绎不绝的宾客全都止了步子。   沐小木趴在少年身上,左手还抓着他的衣服,右手腾出空来扶了扶散开的发冠,刚抬头,就瞅见门口受惊过度的林贤,手里一把折扇摇的飞快,张开的嘴久久都未能合上。   沐小木丢人不是一次两次,此番早已轻车熟路,脸皮也被磨的厚了许多,将发丝拨拨整齐,便指着林贤对少年道:“来,向林大人展示一下你强健的体魄。”   少年愤怒的扭过脸。   林贤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正要说话,一声傲慢骄奢的“喵”便轻飘飘的入了耳。   沐小木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   湛首辅抱着猫,被一群人环绕着,正从门前走过,他没有停留分毫,转眼便走了过去,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向沐小木。   ……   街边铺子纷纷点上灯,夜色被割成一片一片模糊的光晕。   少年倔强的将脸拧向一边,不情不愿却依旧走在沐小木后面。   “我叫沐小木。”沐小木忽然道。   少年朝她望去,只见她削瘦的身影在夜色里份外单薄。   “京城沐御史的声名如何,你可去打听一下。”沐小木声音里多了一分苦涩。   少年默默的跟着她,沉默不语。   “逢迎拍马、收受贿赂、侍宠生娇、甚至……”沐小木想起少年清清亮亮的眼睛,压下了包养男宠四个字,声音暗哑道,“我救你,本就是一个意外,你也不必太过感激,等你伤好了,你便回你的家乡吧,留在这里只会让我烦扰。”   “大人。”少年出声打断她。   沐小木停下来,回头看他。空旷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人,月亮从少年的头顶升起,将他眼中的认真照亮。   “我知道大人不是这种人。”少年朗润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方才在酒楼里着急愤怒,只是生气大人这般贬低自己。”   “胡说什么。”沐小木冷眼瞅他。   “大人是个好人。”少年不由分说的走进她,高大英武的少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大人,我也站在大人这边。我知道大人都是为了我,又怕我自责难安才故意说那些话。”   沐小木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转过身,往前走去,嘴里嘀咕道:“你又没读过书,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少年倔强的道,默了默,快步跟上来,声音带着期待,道,“那大人读过书,给我起个名字吧?”   “你没名字?”沐小木这才想起还未问过他姓名。   “嗯,没有,大家都管我叫小五。”少年声音变得晦涩起来,“因为我们一共弟兄五个,我年纪最小,只是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少年难过的神色宛若暗夜里黑色的子午河,令人无端升起一股悲怆。   沐小木忽然想到有人说过,若是给别人起了名字,便会产生感情,她望了望少年期待的样子,话已出口,道:“好,那就单名一个言字。”   “言?”少年诧异。   “嗯。”沐小木笑的很是开怀,“你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很会说话,方才所言甚得我心,便取一个‘言’字。你没姓,以后就跟我姓,叫沐言,好么?”   “沐言、沐言。”少年念了两遍,眼睛亮起来,似是在发光,“谢谢大人。”   沐小木被他的情绪感染,也雀跃起来,说来也奇怪,叫沐言的时候,心里确实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随便给人起名字了,沐小木不禁想。   “大人。”少年声音里带了一丝局促,沐小木回过头,就瞧见月色下他略微发红的脸颊,说不出的俊俏,他稍稍停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大人,只要你肯留我在你身边,我愿意日日锻炼……身体。”   沐小木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   ……   沐小木好说歹说少年都不肯离去,没法子只能让他待在身边,丢他在家里劈柴打水,而自己一早便规规矩矩的去督察院报道。   如今的沐小木声名在外,这些日子的关注度早已今非昔比,一路走来,议论之声已从‘我看你能坚持多久’变成‘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装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沐小木习以为常,倒也不觉得痛苦,晃到督察院的时候,林贤正在小憩。   “小木啊?”林贤睡眼惺忪的神了个懒腰,一觉睡醒就瞧见沐小木放大的脸蛋,道,“你怎么来了?家事儿都处理好了?”   “嗯,都好了。”沐小木候了他半天,见他醒了急忙凑上前,道,“我来是想谢谢大人准我的假,倒叫大人劳累了。”   “不妨事。”林贤打了个呵欠,迷迷茫茫的样子带着几分慵懒,更显风流不羁,他揉了揉眼角,道,“就是你不在,平日里颇为无趣,倒叫我睡的多了些。”   “我知道大人爱个吃食,这是我前些日子托人买的,给大人尝尝鲜。”沐小木递过小巧精致的食盒,满目恭顺。   林贤懒懒的接了,一掀开,便瞧见几颗晶莹剔透的瓜果,都是往日不常见着的珍品,眼睛一亮,片刻后转过来,别有意味的道,“有钱了?”   “嗯。”沐小木避开他的探视,含糊的道。   林贤正要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一人打断了,那人手里捏着请帖,一直走到林贤面前才停下,他将请帖递给林贤,道:“湛大人夜宴,还请林大人赏光。”蓦然抬头瞧见沐小木,又道,“这位可是沐大人?”   沐小木不明就理的点点头,就见那人又取出一份请帖,递给沐小木,道:“恭候沐大人大驾。”   沐小木看着塞进她掌心的请帖,蓦然觉得有些发烫。   一旁的林贤脸色却一变,看向沐小木的神情里,莫名的带了些不安。   第18章 湛然·略施薄惩   沐小木穿过长廊的时候,月光正好,浅浅的白银色融进扶疏的花木里,更显静谧。她不急不忙的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细微的声响,不由得止了步子,探出头一望,顿时后悔不已,急忙缩回一颗头,转身就要往回跑。   “阿木啊……”叹息的声音拉的很长,既哀怨又缠绵,直叫的沐小沐落不下脚去。   “施……施大人。”沐小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扭过了头,一脸不得已的道,“大人,您这是又怎么了?”   “我……”他话刚出口就泪眼婆娑,憾道,“我愧对皇恩啊。”说罢,又几度哽咽,扒上栏杆就要往底下的内湖里跳。   沐小木将手笼在袖里,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干巴巴的望了他半天,见他不跳净是期盼的瞅着她,只得象征性的劝道:“大人……”话音刚落,就被施亦打断,他声音清脆的道,“阿木啊,你听我说,我这回是非死不可了,你别拦我,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个幽黑宁静又没有人烟的长廊上跳湖么?是因为我太惭愧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河么?那是因为……”   “施大人。”沐小木揉了揉眉头,道,“今日湛大人夜宴,是你差人邀我同来的,要进大厅,长廊是必经之路。”   “是么……”施亦俯身看了她一眼,尴尬的停顿了一下,又立刻欢快的假装没听到,“阿木啊,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河么?那是因为……”   “大人。”沐轻深深吸了一口气,狠心道,“我……不想知道。”   施亦施大尚书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他默默扒上栏杆,默默的用力一跃,便蹲在了栏杆之上,随后便扭头哀怨的瞅着沐小木。   沐轻一脸纠结,头疼不已,只得道:“施大人乃国之栋梁,想必犯下小小过错,圣上亦会体恤,还请大人……自重。”   施亦望着河面。   “施大人。”沐轻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据说这内湖是湛大人最爱游玩的景致之一。”   施亦眨了眨眼,也小声道:“这我倒是知道,内湖就是有人为了迎合湛首辅特意给他挖的。”   沐小木欣慰的点点头,道:“大人知道的还真多,我说这个的意思,就是想说,这往后湛大人游玩的时候,您漂在上面,若是坏了他的兴致……”她刻意顿了顿,给施亦一个想象的空间,看见他微微缩小的瞳孔,又道,“您真想现在跳河,以后死也死的不安省?”   施亦一激灵,乖乖的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抚平了乱七八糟的衣裳,一边敷衍的劝着施亦一边儿往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冷不丁边廊的阴影里传出一声冷哼。   沐小木一惊,机智的躲在了施亦的背后,施亦则低声唤了一句“阿默”。   那人冷着一张脸从阴影里走出来,果然是苏默,他凉凉的斜了一眼施亦,对沐小木道:“你若是知道他这回犯了什么错,怕是会立刻劝他跳河了。”   沐小木拧起眉毛,狐疑的瞅向施亦,只见他闪烁着泪光,一副“我来告诉你吧”的表情,她深受其害,不敢让他开口,立即将目光转向苏默,示意他解惑。   “他弄丢了春闱的试题。”苏默再次瞥过施亦,恨铁不成钢的道。   “社么?”沐小木激动的咬到了舌头,“施大冷,里真是太糊涂了。”   施亦嫌恶的捏着她的腮帮子,道:“舌头捋直了说话,这事儿我也不想的啊。”   “里捏着我,我肿么好好说话。”沐小木去扒他的手指。   “捏着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我不信,你再说两句。”施亦恶趣味一上来,就不松手。   “里介样,很不好,松搜松搜。”沐小木含含糊糊的挣扎。   “闹什么?”一人额头上被敲了一记,两人便一起捂着脑袋瞪过去。   “林大冷,里好。”沐小木口齿不清的问了一声好。   “林贤是你这厮。”施亦蓦然被打,怒了,撸了袖子就要将冲突扩大,被苏默从后面捉住手臂。   “别闹了,夜宴要开始了。”   几人一顿,便听见大厅里已经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俱停了手,整理整理行装,气质高贵风度翩翩的往大厅行去。   大厅前门洞开,雕梁画栋,典雅细致,琉璃盏罩着烛火,映出一片锦绣辉光。   沐小木跟在林贤身后,一抬头就瞧见正中央的湛然,旁若无人,放肆狂傲,去哪都抱着白团子,对人的兴趣还没对那只白猫多。   “见过湛大人。”几人客气寒暄一番,得了湛然一个颔首,便被小厮牵引着入了席。   虽是夜宴,湛然却显的心不在焉,他兀自戏耍着白团子,由着众人肆无忌惮,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显得格外沉静,仿若什么声响到了他那里都归于无形。   众人感情交流的很是欢腾,颇有一种其乐融融之感,沐小木窝在林贤施亦中间,娴熟的躲避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酒杯与手指,尽量使自己不那么显眼,筷子上夹了一片嫩鱼片,正要往嘴里送,一抬眼就对上湛然的墨瞳。隔着稀薄的空气,隔着杂乱的人声,带着无声的嘲弄,在那一端远远的的望着她。   “吧嗒”鱼片应声而落,沐小木收敛心神,讪讪的收回筷子,粗糙的夹了一段黄瓜,放进口中,使劲一咬,汁液四溅。   “啧啧。”施亦白了她一眼。   沐小木咬的开心,正要小声回她,却见一位眼熟的人站了起来,满脸都洋溢着三生有幸这个词。   “沐大人还记得我么?”那人举着酒杯,道,“上回户部尚书大人夜宴,我们见过。”   “哦,是你。”沐小木恍然。   “如此有缘,下官敬大人一杯。”那人语气谦卑恭顺,挑不出一丝毛病,沐小木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没想好,他已经先干为敬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笑容勉强的一口一口的喝光杯中酒,喉咙里果然腾起一团火云,她抖抖索索的刚坐下,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见另一位已经站了起来。   “下官仰慕大人已久,大人英姿令下官心折,敬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还没等沐小木阻拦,一杯酒已经下了肚,沐小木瞪圆了眼珠子,也毫无办法,只得拿起蓄满酒的杯子,很不要脸的又分了五次喝完。   这回就更离谱,她还没有坐下,身旁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沐小木蓦然有些眼花,舌头也开始发麻,她只模模糊糊瞧见他谄媚的笑脸,以及那句“大人我敬你。”一杯酒满满的被推了过来,她也只得握住酒杯,此时此刻,她才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满座的人偶尔窃窃私语,眼神却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大人,喝了李大人的酒,可不能忘了我。”紧接着又站起来一人,沐小木手脚都有些发抖,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撕破脸说不喝,正痛苦不堪的时候,手腕却被身旁的施亦握住了,一用力,将她拉着坐了下来,而他自己却站了起来。   “这位大人是要敬我么?真是太客气了,来来来,我先干了。”音一落地,手指便抓着酒杯,一仰头,尽数倒进口中,脸不红气不喘,睁着圆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将酒杯翻转过来,干干净净,一滴都没有。   那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直道大人海量,直叫下官佩服,说完就一口干了杯中酒。   这下便再也没人站起来,气氛也走向了祥和。   沐小木将将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那人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股惑人的味道,叫人不敢分心。   “沐御史,本官的酒你喝不喝?”湛然抬起眼睛,带着一丝傲慢的笑意。   听到他的声音,沐小木酒醒了大半,“腾”一下就站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顿时有些无措,直到施亦拽了拽她的手臂,她才冷静下来。   “大人肯赏脸,下官自然荣幸之至。”沐小木心里直发颤,面上仍假装欣喜。   “是么。”湛然敛了笑,道,“那就请了。”说罢,手指摸上酒杯。   沐小木哪敢让他举起来,立刻手忙脚乱的捧起自己的酒杯,向他一示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直接灌了下去,顿时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起来,她忍住咳嗽的*,面色痛苦的挤出微笑。   “好酒量。”湛然勾起嘴角,自己并不喝,只是道,“给沐大人满上。”   沐小木一愣,看着湛大首辅云淡风轻的面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晶莹剔透的酒杯再度蓄满了酒,湛然指尖摩挲着自己的酒杯,淡漠的道:“沐大人,请。”   沐小木脊背一僵,错愕的看向湛然,湛然一如往常,瞧不出喜怒,英俊的脸孔在空气里显出刻意的凉薄,他心情很不好,沐小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跳出这个想法,只是,心情不好的湛首辅,更加难伺候,她不想触他霉头,只希望他得了乐子,能放过她。沉默了片刻,沐小木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湛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吩咐道:“再满上。”   “大人……”沐小木终是有些承受不住,略带求饶的道。   “沐大人,请。”湛然不为所动,扫过她通红的脸颊,目光没有半分松动。   “湛大人,不如我……”施亦正打算开口。   “施大人若是想喝,可陪沐大人一道。”湛然略带不耐的打断他。   施亦只得住了口。   满桌的人似都在猜测这其中奥妙,一时也拿捏不透湛首辅对沐小木的态度,纷纷安静观望。   沐小木心知躲不过,横竖不过一仰头,何必叫施大人也跟着为难,想毕,便捉了酒杯,一拧眉毛,狠狠的灌了进去,这次没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湛然瞧了瞧她的模样,道:“沐大人这般豪气干云,本官便陪你喝一杯。”说罢,修长的手指拿起酒杯,凑到膝上的白猫唇前,诱哄它张开嘴。白团子闻了闻,便伸出舌尖一口一口的舔着杯中酒,姿态甚为陶醉。   众人憋着笑,却不敢笑,都默默的瞅着自己的碗筷,生怕这个节骨眼触了湛首辅的霉头。   “沐大人难得来一次,酒量又甚好,本官有些乏了,诸位便代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湛然撂下这句,便安心逗猫去了,丢下一桌子心思叵测的人。   林贤这下都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道:“湛大人,他不能……”   “林大人亦是远道而来。”湛然轻飘飘补了一句,“替本官照顾好他们,别叫人说本官失了待客之道。”   沐小木脸上血色尽失,施亦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湛然,神色变得有些莫名起来。林贤叹了一口气,看着纷纷起立的人们,无奈的捉起了酒杯。   沐小木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一时间被海水浸透,一时间又火光四射,端的是痛苦万分。身体似是不受控制,脑袋里想的和身体动的方向总是不一致,眼前陆陆续续又站起来几人,沐小木摇摇脑袋,努力想要看清究竟是几人,奈何这些人在她眼前不断的绕圈晃动,怎么也定不下来。伴随着数不清的“沐大人请沐大人请”,沐小木愈加烦躁。   “不许晃,我来数数。”她蓦然嚷道,手臂伸出去,握住面前一人的肩膀,凑上前去仔细盯着他的脸,“一、二,别动别动,怎么也数不清。”   那人见她走到跟前,眼风偷偷往湛然那里一瞧,便知晓湛首辅不会管这档子事,使坏的一钩她的腿,沐小木一个趔趄,不偏不倚的往桌上扑去,“哐当”一声,桌上的酒坛被她砸了个正着,一大坛子的酒便扑上了她的衣衫,飞快的濡湿了她身上的布料,而她不知是由于喝醉还是摔倒,又从桌上跌在地上,一扑腾,便滚到了湛然身边,身子甚至覆上了湛然的脚背。她倒好,头晕目眩,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哈哈哈”众人见她狼狈,纷纷笑的不怀好意。   湛然见她不过短短几日,便变节生事,对她已无半分怜惜,此刻她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软弱的人向来惹他心烦,更加没资格活的有尊严,众人折辱她,不过是她咎由自取。他扫向她懦弱的脊骨,不屑的正想移开目光,脚背上的绵软触感令他蓦然一凛,视线探究的扫向她濡湿的衣衫,由胸口到腰肢,逗猫的手指一顿,眸色一沉。   “都给我滚。”湛然松开白团子,忽然立了起来。   一群人本来正在看沐小木笑话,见他站起来,慌不迭的跪了下去,直道大人恕罪。   湛然不耐烦的挥挥手,一群人便鱼贯而出,逃的很是干净利落。   待众人褪去,厅内重新恢复清明,湛然轻轻抽出靴子,在沐小木的身侧立了片刻,似是在确认什么,俄顷,缓缓的蹲在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脸颊,伸出手指,触上了她的胸口。   “有意思。”湛然察觉到指尖的柔软,眯了眯起眼睛,手指不由分说勾起了沐小木的腰带,轻轻一扯,衣袍便散落开来,微酸的酒气混合着少女身上的清香很快便扑入鼻腔,湛然指尖不停,寻着里衣的绳结,再次扯开,少女白色的裹胸便映入眼帘。   湛然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做事从来都是狠绝果断,不做便罢,做就彻底。裹胸被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匕首划开,他微微一怔,眼前所见,确实是个女人。   “真是……有意思。”他冰凉的指腹摩挲上少女白嫩的肌肤,眼里却无半分柔情,仿佛指尖下把玩的,不过是一样物什。   他轻轻的笑出声来,将身上的外衣扔在沐小木身上,粗鲁的将她遮住,想了想,亲自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往卧室走去。   第19章 阿木·媚骨天成   光线金金浅浅,落在了沐小木长而密的睫毛上,她稍稍动了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晨困未消,宿醉的痛苦便袭了上来,她难受的揉了揉脑袋,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被她弄的愈加毛躁。   “醒了?”耳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沐小木脑袋里一片浆糊,默了片刻,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等等……沐小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将眼睛斜过去,一瞬间就清醒了,她张大了嘴,激动的就要尖叫出声。   “安静一点儿,不好么?”男人英俊的脸孔隐在晨曦之中,柔软的长发松松的用玉簪挽着,嘴角虽是带笑,深沉的双眸却显出几分冷漠无情来。   沐小木打了个冷颤,识时务的将尖叫吞下去,她撑起上身准备坐起来,手臂将将伸出被褥,便察觉到了更加令她崩溃的事实,手臂光溜溜的,不着寸缕。那么……她艰难的躲避着湛然赤、裸、裸的视线,掀开被角一看,顿时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又要尖叫出声。   湛然略微抬起下巴,威胁性的抿紧了薄唇。   “大、大、大人,我懂,我不叫。”沐小木滑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睛,瑟缩的望着他。   湛然瞧她缩的彻底,眸中趣意更盛,一转身,将长臂撑在她耳边,俯身便压了下来。沐小木缩进被子,更是小的可怜,在湛首辅高大的身子下面宛若他时常逗弄的那只白猫。   “大、大、大、大……”沐小木毕竟是个姑娘,不着寸缕被个高大精壮的男人压在身下,虽是隔着一层被子,脸皮仍是通红一片,眼眶里由于害怕羞愧难堪后悔等等诸多复杂的情绪蓄了一层薄雾。   “若是哭出来……”湛然瞧见她的神色,嗤笑了一声,道,“你一定会后悔。”   沐小木急忙忙将浅浅的水汽憋回去,奈何这种事情越着急越糟糕,她吸吸鼻子,拼命的眨了眨眼,虽是控制住了形式,但眼睛却越发红润起来。   “所以说我才讨厌弱者。”湛然的嘴唇离沐小木很近,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湛然冰凉的指尖摸上沐小木的下颌,顺势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她完整的一张脸以及白皙的颈项,手指环住她纤细的脖颈,缓缓收紧,,嗓音温柔的像是情人间的低语,“软弱且轻易丢盔弃甲的人总是令我烦闷,尚未得着趣儿,便没音儿了。   沐小木察觉到颈部的压力,急忙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垂下眼角道:“大、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令大人困扰是我的罪过,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倒也不尽然。”湛然松开她的脖颈,摩挲着她的嘴唇,满意的看着掌下的小脸变得苍白,偏过脑袋停顿了一下,语气竟罕见的带着一丝轻快,“就好比一件心爱的玩物,玩腻味了,正要扔掉的时候,忽然发现她还有一种新玩法。”   “新、新、玩法……”沐小木瞧见他由于开心而微微发光的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是啊,你不为本官高兴么?”湛然低头笑了起来,黑而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笑得时候带着一种雍容闲雅与肆无忌惮,斑驳陆离的光晕落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得倨傲凌厉也淡化了几分,如果不是知晓他的为人,沐小木几乎要忘了害怕。   “小御史……”湛然叹息一般的唤道,刻意拉长的语调带着旖旎的暧昧。   “大、大、大、大人。”沐小木瞧见他莫测的样子,心里一跳。   “你说……”他满足的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右手带着刻意的捉弄伸进了被褥。   “大人。”沐小木一凛,急忙用两只手去拦他,奈何他虽是一个文官,力量却大的出奇,他只用一只手便制住了她,略一用力,便将她扯进怀里。   沐小木躲不过避不开,一身赤、裸撞上他的胸口,冰凉的丝绸不由分说贴上她皮肤,令她止不住的战栗。他锦衣华服,高贵从容,更显得她狼狈不堪。   “这回的害怕倒比往常来的真实。”湛然俯首看着她,一只手捉着她的双腕,另一只手探进被褥摸上她得脊背,女人娇小的骨头令他份外舒心。   “大人何必如此。”沐小木挣扎不过,羞愤更甚害怕,终于控制不了情绪,别过头恼道,“以大人身份,什么女人没见过,又何必折辱于我。”   “本官高兴。”湛然浑不在意她的愤怒,只专注的瞅着她的表情,手指顺着脊骨一路下滑,道,“本官只是想看看,你的这根脊骨可还在了,是否……已经断了。”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沐小木紧绷着身体,压抑着手指给她带来的异样,她散乱的额发遮了眼,瞧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薄薄的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我还要多谢大人提携,令我得了另一翻感悟,不至懵懂无知蹉跎了整个岁月。”   湛然闻言停了手,不再热衷于折磨她,而是细致温柔的拨开她的额发,道:“本官记得你曾说过,最痛苦的事是背叛自己,如今又如何想?”   “是大人教会我。”沐小木扯出一抹苦笑,视线落在自己被湛然钳制的双腕上,道,“更痛苦的事,是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是么。”湛然听她如是说,忽而失去了逗弄她的兴趣,他松开她的双手,慢条斯理的将衣领整理好,起身离开了床榻。   男人的气息骤然远去,冰凉的空气爬满了肩膀,沐小木缩回被褥之中,却仿佛仍暴露在空气里,不安的感觉萦绕在胸口,无休无止。   纷乱的衣物兜头罩下,耳边是湛然清清冷冷的声音。   “本官不在乎你的身份,有何目的,如今的你同本官心中所想之人早已差之千里,好自为之。”   沐小木闷在一堆衣物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必也是惯常那副冷漠的样子,眼中浮现出点点冷光,叫人畏惧。   ……   现下的日头越来越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铁匠铺子已经烧热了炉子,壮实的伙计将硕大的巨锤抗上了肩膀。客栈的金字招牌反射着微光,小二打了一盆热水穿过了大堂。   沐小木恍恍惚惚走出湛府的时候摔了一跤,导致灰尘扑上了裤子外衫,此刻正灰头土脸的穿过长街,扭伤的脚走路一瘸一拐,蹒跚着经过馄饨摊的时候停了停,要了一碗热汤,分了几口喝下去,胃里稍微舒坦一点儿,   说实话,湛然确实没对她做什么,甚至为了不让她女子的身份被别人发现而中断了宴席。以他独特的个性,想必不会因为此事为难威胁她,不过对付她,也委实用不上威胁这种手段。她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湛然似乎真的腻了她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失望还是开心。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路总是要走下去的。   沐小木裹紧了并不合身的衣衫,一点一点的往家挪去。   细窄的小路铺满了青石,远远一株苍劲的槐树在风中独立,一旁的宅子安静而简朴。   沐小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泛酸,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往家走,却忽然止了步子。   沐小五靠在槐树上,少年挺拔,古树斑驳,日光浓烈,沐小木不由得有些发怔。   小五头一点点的打着瞌睡,蓦然脑袋向下一冲,迷迷糊糊的抬头望,便看见了沐小木。   “大人,你可回来了。”他腿长腰挺,几步便走了过来,疲惫的神情里尽是担忧。   “嗯。”沐小木支支吾吾。   “进屋吧,外面寒气重。”少年瞧她面有难色,并未多问,而是善解人意的道。   “嗯。”沐小木看见她眼睛下的青色,又瞧见他肩头似是被晨雾沾湿的布料,道,“你一夜没睡?”   “嗯。”小五潦草的点点头,察觉到她的不方便,便急忙上来扶她,又道,“我没事,倒是大人叫我担心。”   “昨夜宿在同僚家了。”沐小木模糊的回了他一句,手指碰到了他的衣衫,触手一片冰凉,心里五味陈杂,不禁道,“往后不必在外面等我,你的伤还没好。”   “不碍事,我担心大人。”少年别别扭扭的声音带着暖意,驱散了沐小木心中的些许不安。   “随你吧。”沐小木摇摇头,眼睛却微微的弯了弯。   沐小木一睡就是两天,林贤也很善解人意的没有找她。   ……   那日许多人都看见了,沐御史衣衫不整的从湛首辅家里出来,走路的姿势也颇为古怪,一时之间暧昧不堪的猜测便传的沸沸扬扬。   沐小木还没走到承天门,脸皮就已经红到脖根了,一路上的议论听的她心惊肉跳,惭愧不能。   大家说的绘声绘色,宛若亲眼所见,沐御史清白的小模样底下是一副放荡不羁的媚骨,喝醉之后更是妖娆风情,五尺以内的男人一个都不放过,逮谁抱谁,逮谁亲谁,将一个好好宴席折腾的鸡飞狗跳,连一向清心寡欲的湛首辅也为她着迷,将她带回府中疼爱了一休,由于湛首辅太过勇猛,沐御史回家睡了两天才恢复了体力。   一时之间人人看向湛首辅的目光更加敬畏。   沐小木在子午河边望风景的时候,被同样在子午河畔徘徊的施亦拦了下来。   “阿木啊,何必这样啊。”施亦挡在她身前。   “施大人,你我一同跳吧,黄泉之下做个伴。”沐小木哀怨的耷拉着眼皮。   “苏默舍不得我的啊。”施亦给自己找着借口。   “那施大人别拦我,同苏大人好好在一起吧,就让我先行探路。”沐小木咬着嘴唇,眼泛泪光。   “别啊别啊。”施亦急忙拖住她,道,“不就是丢个人么,没必要寻死啊。”   “若大人是我,可会跳下去?”沐小木扭头问他。   “那当然会啊,这么丢人,我怎么可能活下去。”施亦斩钉截铁,一回头就看见沐小木满面羞愤,急忙道,“但你不一样啊,你脸皮厚啊,这点打击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啊。”   “施大人!”沐小木咬牙切齿。   “好了好了。”施亦将她连哄带骗的带离河岸,轻声道,“过个几天大家就都忘了,你别太在意。”   “真的么?”沐小木略有松动。   “当然,十来天大家一定会忘的。”施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迟三个月,一定会忘的。”   沐小木一头又要往河里冲,施亦一阵手忙脚乱。   “湛大人真的……那么厉害么?”施亦费大劲拦住她,想了想,小声的问道。   “……”   “阿木不要啊,我不问了不问了,我知道男人有些苦,只能自己承受。”施亦险险扣住她的手腕。   “……”   “你瞪我什么意思?你皱着一张脸什么意思?你那儿还疼么?要不我去寻些药膏……”施亦心眼儿很好的往她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看去。   “扑通”一声,沐小木跳下了子午河。   “阿木啊,你怎好这么冲动?我不会泅水啊,你坚持一下,哎,别翻白眼,别咕噜噜的吐泡泡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的去找阿默救你啊,咦,你怎么沉到水里了?都说了,坚持一下嘛。”   ……   沐小木披着一张厚厚的毯子,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包在里面,面前的小炭炉燃着红光,烘烤着湿哒哒的地面。   “大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沐小五用毛巾擦着沐小木的湿发,微微红了眼眶。   “就是,阿木,你学学我嘛,我入朝为官多年,坎坷波折,时时寻死,但关键时刻,总能说服自己,你怎的这么糊涂,要不是我在岸边一直为你呐喊,你恐怕已经……”   “施大人……”沐小木气恼的瞪着他,“你真的忘了方才你说去寻药膏的时候动作太大,把我推下去的事实了么?”   “这些都不重要嘛。”施亦笑着摆摆手,“过去的事总提做什么,再说要不是我在岸边一直诚心为你呐喊……”   “施大人。”沐小木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没好气的又道,“你连个救命都不会喊,若不是我从小会泅水,如今早已横尸水面了。”   “哎呀,阿木你如今不是挺精神么?往事如烟,多说无益嘛。”施亦嘿嘿笑着,寻思一番,又道,“即便你真的去了,我也定会奏请圣上,将你风光大葬。”   沐小木被他气的胃疼,索性不跟他斗嘴,小五正轻手轻脚的帮她擦头发,明明灭灭的炭火映在施亦素白的衣衫上,安静了片刻,她忽然道:“施大人,你可认得陈左?”   “陈左?”施亦凑近她,道,“你问他做什么。”   “今儿个听到了他的名字,好奇问问而已。”沐小木拉紧了毯子,苍白着一张脸。   “陈左,兵部左侍郎。”施亦简短的道。   “是个怎样的人?”沐小木追问道。   “不好说。”施亦往炭炉里加了些炭,忽而道,“但有一点儿我很清楚。”   “什么?”沐小木好奇道。   “他在朝中的名字……”施亦笑眯眯的道,“姓湛。是湛首辅一手提拔的。”   第20章 阿木·与虎谋皮   沐小木看着眼前阴恻恻的故人,身子没来由的一阵酸痛。   “沐大人,别来无恙啊。”那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的有些渗人。   “真是好久不见。”沐小木往他身边走了走,对这个先前带给她来诸多痛苦的狱官笑了笑,道,“午夜梦回之时,还时时念起大人呢。”   “承蒙随大人庇佑,这身子骨还算健全,不知沐大人此番来寻我,有何指教?”   “大人严重了,指教我可不敢当。”沐小木笑的恰到好处,又略显为难的道,“只不过近日确有一些困扰,还望大人能给解解惑。”   “有什么是我能帮的到?”狱官转动着手指上的白玉指环,回的很是敷衍。   “大人请看。”沐小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从一旁取过一个卷轴,徐徐在桌上铺开,“这幅字据说出自名家之手,可叹我在这方面知之甚少,辨不出真伪,我听闻大人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特意前来请教。”   狱官神色一紧,似是了悟了她的心意,眼里掠过欣喜,急忙站起来立在了一旁细细看去。   “大人。”沐小木见他立在字的背面,抽搐了一下嘴角,“我觉得从这个方向看会更好。”   狱官忙不迭转了一个方向。   “大人,您看这幅字的风格、题款、印章和纸绢,以我之陋见,当属不可多得的上品。”沐小木含蓄的解释给他听,果不其然看见他露出精光的眼睛,“这一时片刻怕是看不出什么,大人可带回家细细品鉴。”   “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狱官的视线依旧留在字上。   “确有一桩事。”沐小木交握双手,道,“我有一位远方亲戚,犯了事,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我想去看看他。”   “哦?”狱官抬起头,怀疑的扫过她的脸颊,“让我猜猜,你的亲戚怕是不简单。”   沐小木沉默不语。   狱官犹豫的目光在字上来回逡巡,终是道:“这人的名字我不问,沐大人今日也没见过我,可好?”   “谢大人成全。”沐小木松了一口气。   “沐大人。”狱官将字收进怀中,道,“引火烧身呐。”   沐小木靠在桌边,无所谓的点点头,“谢大人提点。”   ……   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格外渗人,瞧不清颜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黑色的地面上,沐小木与这地方实在是有缘,她不禁叹了口气。   铁栏内的那人坐得笔直,身体虽已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眼睛却仍旧带着军人的勇武。   “吴大人。”沐小木坐在铁栏外,脏兮兮的地面将她一身素衣染的斑斑点点,她将带来的食物从缝隙中递进去,便静静的等待里面的人反应。   “小五托我来看你。”见他只是望着里墙,沐小木又道。   那人终是转过了头,沐小木看清了他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亦没有恐惧与彷徨。   “叫他回去吧。”吴显由于长期的折磨已变得枯槁,声音也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浑厚。   “他若是肯回去,我也不会在这里了。”沐小木用手撑着脑袋,无奈的道。   “我就知道他……咳、咳。”吴显停下来咳了片刻,才重新又道,“我求你,别让他乱来,把他赶回去吧。”   沐小木不做声的看了他半响,眼前的男人伤痕累累满身疮痍,失去了右臂,腿也在刑讯之中瘸了,如此狼狈如此落魄,他却仍然坐的笔直,仿佛还是那个立在城门上面挥斥方遒的战士,如此境遇,实在叫人欷歔。   “大人,你可曾后悔过?”牢里光线晦暗,稍稍一远便模糊一片,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存在梦魇之中。   “后悔什么呢?”吴显自嘲的笑了起来,道,“即便再一次选择,仍然是同样的结果,又为何要后悔呢”   “您拼死保护的百姓善恶不分,这般折辱于您,您不觉得不值么?”   “你叫什么名字?”吴显没有回他,忽然问道。   “沐小木。”   “我入京之时对你也略有耳闻。”吴显艰难的扯出一丝笑,道,“可是如今你同我听到的也大不一样。你告诉我,你觉得值么?”   沐小木一愣,便释然的笑了,利落的立起身来,也不掸干净身上的灰尘,只深深的望了一眼吴显,轻飘飘的道:“吴大人,保重。”   “别做傻事。”吴显担忧的看着她,道,“我不值得。”   “吴大人。”沐小木接口道,“您若是肯听劝,便不会在这里,小五若是肯听劝,亦不会在这里,我若是肯听劝……”她停了下来,笑了笑便走了。   ……   沐小木从糕点铺里给小五稍了点吃食,一路上边走边想。吴显这事儿有点难办,偏偏陈左是湛然的人,陈左若是被查,湛然也脱不了一个失察之罪,即便湛然忽然性格大转肯帮她,也最多治了陈左,并不会为吴显正名,毕竟为吴显正名就是承认自己用人不明。   沐小木左思右想的颇为痛苦,想起湛然就更加痛苦,那天早晨的事已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梦魇。这事儿不能想,想到就心酸。   回到家里的时候小五不在,她身心俱疲的刚要窝进木椅里,就被推门进来的小五阻了。   “大人,别别。”小五可疑的红着脸,道,“我知道你近日很是疲惫,身子……不适,特意给你买了这个,你垫着吧。”说罢,将一物递了过来。   沐小木面色欣喜的看着加厚柔软的垫子,慈祥的道:“果然没白疼你。”说罢便接过垫子就要往身后塞。   “不是这样的大人。”小五羞赧的取过垫子,道,“大人不要掩饰了,我懂的,垫在下面比较好。”   沐小木目瞪口呆的看着害羞的少年,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般年纪,懂的也太多了,”   “哪里哪里,大人谬赞了。”少年初被夸赞,眉开眼笑。   沐小木欲哭无泪。   ……   天朗气清的时候出去走走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这日沐小木便一身便服,闲闲晃到云水亭,那里云淡风轻,景致更是一绝,最重要的是,有个人特别喜欢来这里。   沐小木手搭了凉棚,远远眺望,果然见前方立了两个侍卫,盔甲银刀,好不威风。她摸了摸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信步往前走去。   “哐当”两把长刃交叉的架在了她得脖子上,冰凉锐利的刀刃反射着骇人的光。   “前方重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面无表情训练有序的答道。   “我知道前方是随大人,特意前来拜会。”沐小木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挪出刀锋范围。   “可有拜帖?”   “并无。”   “随大人今日小憩,不见客。”   “随大人听了我的名字兴许就来了兴致。”沐小木赔着笑道,并取出银子塞进两人手中。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俄顷后,道,“你是?”   “下官沐小木。”长风掠过,带起湖水的清冽,沐小木伸手抚平额发,从容的道。   “在此稍后。”其中一人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亭子。   沐小木驻足在湖边,心里竟是意外的平静,初见随仁的失控此时已控制的很好。不知道是自己成长了,还是被朝堂之上的污秽软化了斗志,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握住自己细微发抖的手指,胡思乱想之际听到身后一声,“你进去吧。”她微微抿起嘴角,努力保持住笑容,往凉亭走去。   “下官见过随大将军。”沐小木一进凉亭,便见到一身便服的随仁,常年的杀伐令他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与湛然的阴郁难测大不相同。   随仁一双虎目将她望的通透,自顾自的饮着茶,并不理会她。   “想必大人此刻定然还在介怀我。”沐小木径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此举换来随仁的抬眸。   “还是如此不识抬举。”随仁官威压下来,沐小木常年在湛然处锻炼,此刻还算从容。   “我知道我与大将军之间有过小小的不愉快。”沐小木不卑不亢,脊背笔直,又道,“但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么,大将军高瞻远瞩,不会这点都看不透吧?”   “与虎谋皮,胆子不小。”随仁哼了一声,道,“本官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我不满意,你今日便不用离开这个凉亭了。”   “大将军果真狠戾。”沐小木咬着嘴唇,似是挣扎思考,直到随仁不满的抬手之时,才道,“大将军处处被湛首辅压一头,想必心有不甘吧。”   随仁一愣,收回手,示意她说下去。   “不知道大人可知道吴显?”   “那是湛首辅的家务事。”随仁不以为然,“我可不愿趟这趟浑水。”   “我若是可以证明吴显是被冤枉的呢?”沐小木仔细查看他的表情,道,“陈左可是兵部左侍郎,若是罢黜了……”   “不但这个位置空出来了,湛然亦会受到牵连。”随仁接着道,“于你有何益处?”   “这似乎与大将军无关。”沐小木挡了回去,又道,“将军可回去细想,我恭候佳音。”   “沐小木。”随仁宽厚的身子靠向了座位,以放松的姿势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会答应的,不过,你究竟意欲何为?与我合作,对你没有半分好处,还会失去湛然这个靠山,虽然他也不是那么靠的住,但总比成为一个敌人强。”   “大将军,我说过了,这与你无关。”沐小木立起身来,道,“我相信以将军的阅历,这是否是一桩值得的买卖,很快便能得出结论。”   “很好。”随仁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只是道,“事成之后,你可是会死的,我不会手软。”   “大将军真是宅心仁厚。”沐小木面无表情的回到。   “随大将军,湛首辅到了。”侍卫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倒在随仁面前说道。   沐小木一僵,随仁瞧见她得姿态,忍不住嘲讽道:“莫怕,湛首辅是我请来喝茶下棋的。寂寥的午后,一个人很难打发时光么。”   随仁话音刚落,那人一身墨衣,抱着白猫,带着三分笑两分嘲便走了进来。   第21章 湛然·峰回路转   茶水在空中划出一个简短的弧度,便冲进了青瓷碗中,清香随着热气扑上来,染透了执壶人的袖口。   沐小木端起茶盅,毕恭毕敬的搁在湛然面前,尚未抬眼,便听见他不轻不重的哼笑。   “见过湛大人。”沐小木躬身行礼。   “小御史,你怎么在这儿?”湛然捏起茶盖,浮了浮,稍稍沾了一口茶,笑意隐在雾气之后,问的很是随意。   沐小木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悄悄别过去看了一眼随仁,只见随仁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回大人,今个儿一早,随大将军便遣人给我送了帖子,差我这个时辰来云水亭,下官这也是刚到,并不清楚随大将军所为何事。”沐小木字正腔圆,眼神无辜。   那边随仁正喝水,闻言略哽了一下。   “大将军,这是怎么个意思?”湛然搁下茶碗,收敛了笑意。   “还能是怎么个意思?”随仁笑起来,瞥了一眼沐小木,道,“我这不是觉得就我们俩比较闷么,近日你同这小御史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我就寻思找他来陪陪你,你就没有那么难伺候了么。”   “随大将军倒是有心。”湛然客套起来也一副任性的样子,“只是众人说说便罢了,以大将军的智慧,竟也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么。”   “你又奚落我。”随仁不以为意,道,“我不跟你生气,若是同你生气,怕是没个安宁日子。”   “大将军可别自谦,你也没少给我惹麻烦。”   “彼此彼此。”随仁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摆好了棋盘,他见沐小木垂首立在一旁,忽而道,“小御史当真……不合你心意了?”   湛然左手捏着宽大的袖口,修长白皙的右手执了一颗子儿,落定了之后才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道:“你猜?”   随仁拿着棋子迟迟不落,视线在沐小木与湛然之间来回变幻,俄顷恨道:“你的心思我才不猜,不过……”他话音一转,半真心半试探的道,“你也知道的,我同小御史可还有一笔恩怨帐,你若是腻了,便把他交给我……”   湛然窝在软椅里,单手支着脑袋,乌黑的头发散在肩膀上,随着偶尔掠过的微风摆动。白猫窝在他怀里,湿润的鼻尖蹭着他露出袖口的手臂。他好笑的望着随仁,并不说话。   “怎么了?心疼了?不愿意了?”随仁终于走了一步棋,道,“我就说么,人那,玩久了也能玩出感情的啊。”   “随大将军。”湛然打断他愉快的猜测,将一颗棋子在手中抛了起来,轻松的道,“你若是赢了我,她就是你的了。”   “我应了。”随仁稍一错愕,便笑着看向沐小木,晃了晃棋子,道,“那就开始吧。”   沐小木立在一旁,两人的话都尽收耳底,心里却丝毫不起波澜,她目光随着棋盘上的手指移动,思绪却越飘越远。   “湛老弟你舍不得他就直说,这么拼做什么。”随仁瞧见局势不对,不满的直嚷嚷。   “呵,你同我下棋,总是输多赢少,这些日子,也没个长进,再这般下下去,你邀我我也不来了,无趣啊无趣。”   “你这家伙嘴可真坏。”随仁落下一子儿,又道,“这下瞧来,你仍旧是舍不得他。”   随仁话音刚落,湛然就笑眯眯的一扫棋盘,将整个棋子混在了一起,道:“不下了,我输了。”   随仁着实愣了,明明大好局势,湛然只消几步便可逼他认输,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玩了这么一手。   湛然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俯下身对着随仁道:“随大将军,你不用试探了,她不是我的弱点,不过是一件玩腻的物什,你若是还天真的期望我对她能有什么……”他放肆的笑了起来,道,“那么,你也不足为惧了。”   随仁稍稍一顿,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道:“怎么会呢,你我还不清楚么,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   湛然没有回应他,而是缓步走到沐小木面前,不晓得为何,小御史见他逼过来,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云水亭四周的围栏,才避无可避的停了下来。   “怕什么?”湛然止步在她身前,低下头,寻着她的双眼,道,“再近也不是没有过。”   沐小木的脸颊“腾”的就红了,她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道:“我害怕,只因大人威严潇洒,不敢直面。”   “越发会说话了。”湛然拂下她的双手,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感受到怀中不同以往的柔软,不由得眯起了眼,道,“下回可别谁叫都来,稀里糊涂把自己搭上不说,还无端的碍了我的眼,叫我喝茶下棋都不痛快。”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沐小木轻轻挣了挣,发现湛然握的很紧,便放弃了抵抗,只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腔,多少令她有一丝难耐。   “可别得意忘形,忘了自个儿的身份。”湛然摩挲着她的脸颊,有意无意的扫向她的胸口,道,“这便滚吧。”   “下官告退。”沐小木低眉顺眼,躬身后退。   “啧啧,玩完了就扔。”随仁摇摇头,对倚在围栏边的湛然道,“果真是个没人性的。”   湛然也不生气,将蹲在身旁的白猫捞起来,将它高举出亭外,湿湿的湖风吹起白猫的细毛,略微盖住它小巧的脸,伸开的爪子下是碧绿的湖水,清冽却深沉。   “好玩么?”他望着白猫墨蓝色的眼珠,笑道。   “谁家的猫喜欢这种恶趣味?吓都吓死了。”湛然不屑的翻他一个白眼。   “喵呜。”话音刚落,白猫就满足的眯起眼珠,似是极享受。   随仁难以理解的抖了抖眉毛。   ……   沐小木用爪子捧着脸,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方才给湛然吓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竭力扮演木头人,到头来还是手足无措。   “真是挫败。”沐小木捂着脸蛋,十分难为情。   “大人这是怎么了?”   沐小木将手指分开一条小细缝,漏出一点点眼睛瞧过去,见是沐言杵在旁边,手里还拿了一个软垫,顿时更生气,哼了一声就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大人可别闹脾气,我都是为你好。”沐言又跑到她面前站好,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抬起来,轻轻把软垫垫在下巴下面,道,“这下不生气了吧?”   沐小木心情略佳,有人伺候的感觉还真是回味无穷。   “大人。”沐言望了她半天,道,“我知道不该问,大人定是在为我奔波,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吴大人他……”   “他不甚好。”沐小木从软垫上昂头看他,直截了当的道,“你若是见了他,可别太过伤心。”   沐言瞬间红了眼眶。   “上回你同我说的那封血书,拿出来我看看。”沐小木见他伤心,心里不忍,岔开话题道。   少年探进胸口,取出贴身藏着的一只麻布手帕,毫不迟疑的递给沐小木。   沐小木直起身子,细细端详,麻布手帕污迹斑斑,只能勉强瞧见字迹,是说边城的百姓亲眼目睹陈左的暴行,诬陷吴显将军,纷纷签字画押。再加上沐言这个证人,以随仁的本事,想必不难,就不知道他肯不肯,沐小木一时陷入沉思。   “咚咚咚”规律轻巧的敲门声惊醒了沐小木,她差了沐言去开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人走了进来,低声道:“我家将军有请。”   沐小木指尖抓紧了麻布手帕,示意沐言留在家里,便随他出了门。   ……   几日后,沐小木从六科长廊经过的时候,便察觉到不同以往的氛围,身旁切切嘈嘈之声不绝如缕,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听不着,正纳闷,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施亦,眼看春闱将至,施亦作为礼部老大,忙的是焦头烂额,好几日都没瞧见正常寻死的他了。   “阿木啊。”施亦快步走来,已经掠过她了又折返回来,道,“你怎的还如此悠闲?”   “这是怎么了?”沐小木四处一环顾,压低声音道。   “今个儿早朝,可闹腾的够呛,三位大人联名上书弹劾陈左滥用职权诬陷忠良。”施亦警惕的转头望望,又补充道,“还特别够种的捎上了湛大人,场面那真是……啧啧。”   “这么快?”沐小木口快的道,末了一瞧施亦,发现他仍在回味,便放下心来的道,“我是说那结果呢?”   “结果?那三位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向来躲在后面逍遥快活的天子也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呢。”   “圣上英明。”沐小木虔诚的道。   “英明?”施亦瞧见四下无人,道,“若是旁的事儿,又牵扯上湛首辅,他必定不会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事可不一般,边疆重地,出个岔子可是把自己的江山拱手送人,他还能不管这事?”   “言之有理。”沐小木点头,确实,如今的天子昏天黑地不理朝政,只顾自己享乐,因此朝中大事才皆由湛然与随仁掌控,平时他乐得清闲,但牵扯到皇位,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施大人,依您看,这事儿怎么个结果?”沐小木好奇道。   “湛首辅似乎没有保陈左的意思,大抵是任其自生自灭了。”施亦寻思着,又道,“言官近日纷纷上书弹劾湛首辅一手遮天,视皇权于无物,攻势甚为猛烈啊。”   “言官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有人撑腰吧。”沐小木揣测道。   “能指挥的动一半言官的人,除了那位还有谁?大家都不明说而已。”施亦又道,“圣上很是不悦呢。”   “那湛首辅?”沐小木的胸口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今个儿在朝上,请辞了。”施亦淡然的道。   “什么?”沐小木惊呼。   “湛首辅说自个儿身体不适,请旨告老还乡。”施亦笑眯眯的,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第22章 阿木·大人变态   这几日朝中果然乱了套,堆积如山的折子快要把次辅压死,他也只敢就不疼不痒的折子参与意见,略有涉及国事体制人员调动,便拿了折子颠颠的跑去湛府求指导。   沐小木待在督察院倒觉得风平浪静,林贤也闲散的晒太阳,间或差两个新晋的小御史来捏捏肩捶捶背。   沐小木托着腮帮子瞧林贤,上次一半言官上书弹劾湛然的事儿林贤一定知情,毕竟督查院是他的地盘,随仁即便要指挥那也得通过他,这位大人,可不像明面儿上那么简单。   “小木啊。”林贤那边手搁在眉骨上,遮了光,有气无力的唤道。   “在。”沐小木正在腹诽他,被他一叫,宛若心事被看穿,十分尴尬,道,“大人有何指示?”   “我方才察觉到炙热的视线,令本官后心很是发烫。”他扭过脑袋,浓烈的光线在他的睫毛下方投下阴影,笑的很是暧昧,道,“你莫不是……”   “下官不敢。”沐小木急忙擦了一把汗。   “湛大人的卧室你都进了,你有什么不敢?”林贤望着她,又道,“本官生冷不忌荤素适宜,你若是对本官有想法,本官也想学湛大人风流一把。”说完便用手遮了眼,一抖一抖笑的很是快活。   “大人说的是这事?”沐小木松了一口气。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是小木你在背后腹诽本官么?”他遥遥一笑,道,“小木你怎么会是这种人,本官信任你的。”   “大人说的是。”沐小木被他说的一呛,虚浮的笑了笑,“别拿我寻开心了,湛府那桩事可是我的梦魇。”   “不愿意么,就罢了。”林贤无所谓的窝回去,道,“本官可从不勉强人。”   “大人,您说……”沐小木迟疑了一下,道,“湛首辅真的告老还乡了?”   林贤闻言便笑了起来,几乎岔了气,在软榻上抖成一团,末了见沐小木一脸悲愤,才勉为其难的止了笑,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家伙。”   “大人明示?”沐小木虽对小家伙颇有微词,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湛大人是当朝首辅,又是天子帝师,门生遍地,党羽众多,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圣上能答应么?不过玩的好一手以退为进,圣上略一挽留,便罢了。这回圣上也不能再提言官弹劾、陈左失察之事,轻描淡写的便揭过了,还混个几天假期,得天子几句宽慰,再送个匾提个词什么的,表彰湛首辅劳苦功高为国为民。”林贤摊开手,似是在说就这么简单。   沐小木目瞪口呆。   林贤招手叫她到面前来,亲手帮她把嘴合上,弯弯眼睛道:“帮本官取些草莓来,本官不爱吃上面的黑籽,给清干净啊。”   沐小木将将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   不过隔日,林贤的话便应了验。天子坐着软轿亲自去了湛府,拉过湛然的手便忆往昔峥嵘岁月,叹今朝铁马冰河,直指着湛然苍白的小脸道,哎呀,先生日夜操劳果真是累出病来,瞧不过两日不见人便瘦了这么多,快把朕特意带来的补品拿给先生。湛然恰到好处的咳了两声,更惹的天子泪眼婆娑,直道是朕负了你,湛然立时热泪盈眶,皇上圣明,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此,两人抱头痛哭,圆满的结束了这次会面。很快,天子题词的金匾便送上了湛首辅的案头。   上书,勤政爱民。   沐小木喝水的时候喷了出来,直勾勾的望着面前说的正欢的施亦。   “怎么?你觉得湛首辅不配?觉得圣上提错了?”施亦斜她一眼,不怀好意的道。   “微臣不敢。”沐小木急忙擦汗。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施亦安慰的拍上她的肩膀。   沐小木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对了,今晨圣下下了旨,吴显放了,并且拒绝了晋升。”   “恩,这事儿我知道。”沐小木眸色一黯,强自淡然的道。   日落时分,沐小木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远远便瞧见英挺的沐言立在夕阳里,橘红的光将他的发稍点亮,眼睛里也染上细微的暖色。   “大人。”沐言快步走了过来,直直的就跪了下去,道,“只要大人需要,我什么事都愿意为大人去做。”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沐小木将他扶起来,道,“这便走吧,久留无益。”   沐小木望着暮色下灰色简朴的马车,仿佛瞧见一位英雄的末路,她迈步上前,道:“大人,万望保重身体。”   “你也不要太任性。”车里传来吴显沧桑的声音,他默了片刻,道,“不若跟我一起走?”   “大人。”沐小木笑道,“我已无处可去。”   “那便保重。”担忧的声音隔着薄薄的一层帘子传出来,带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却意外的温暖。   “嗯啊。”沐小木点点头,看着沐言噙着两包泪,缓慢的将马车驶上官道。   沐小木无言的目送,那匹马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那马是不是没吃饱?”沐小木很不开心的瞥向一旁出售马车的老板。   “似乎是的,我这就去送点饲料。”老板陪着笑脸,往前跑了两步,便追上了轿子,将一蓬草料塞进马儿口中。   沐小木头疼的转身回家。   空荡荡的屋子里还萦绕着沐言的气息,沐小木不由得有些空虚,在的时候也不觉着什么,这一不在了,竟也是难熬的紧,罢了罢了,习惯就好,正这般自我安慰,“咚咚咚”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纳闷的开门一瞧,竟是随仁的人。   “沐大人,我家将军有请。”那人逼在门口,态度说不出的强硬。   “我若是不去呢?”沐小木退后一步。   “我家将军盛意拳拳,大人怎好推辞?还是去吧。”那人伸出手,示意沐小木不要挣扎。   “好吧。”沐小木早知如此,并不惊慌,只道,“你带路吧。”   木头原色的轿子平平稳稳的一路往将军府行去。   沐小木头一回坐轿子,颇为惊奇,一路掀开轿帘往外瞧,此刻暮色弥漫在空气里,悄无声息的笼罩了城郭。路边的油灯一盏盏被点亮,铺子也垂下了布帘,摊贩小厮在柔光之下谈笑风生,显出一派祥和。   “沐大人,请下轿子。”轿柄搁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沐小木收回思绪,整理好衣衫,便掀开轿帘往将军府走去。   “小御史,别来无恙啊。”随仁备了一桌酒菜,用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沐小木坐。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沐小木撩起袍边坐了下来,望着满桌酒菜,笑道,“我只道大人会直接将我抓进牢里,不曾想还有好菜好酒的福分。”   “那是自然,你我怎么说合作一场,我也不能太过翻脸无情吧?更何况这事儿我还得谢你。”随仁差人给沐小木斟满酒,并无甚诚意的笑道。   “谢我什么?谢我增进了圣上与湛首辅的感情?谢我促使圣上给湛首辅赐了金匾?”沐小木将酒杯推向一旁,取了竹筷,自顾自的夹了一口菜,送进口中。   “算是,亦算不是。”随仁见她丝毫不给面子,也没有硬要她喝,只道,“我本就没指望这次的事儿能把随仁怎样,略有小成罢了。”   “怎么说?”沐小木便尝珍馐,含糊的道。   “你道这次事儿于湛然不痛不痒,那是因为你见识浅薄,这事儿我同湛然心里都清楚。圣上经此一事儿,对湛然的提防可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湛然一罢工,半个朝廷都不运作了,圣上能不敲响警钟?他只是没辙,也没到鱼死网破那一步,只是往后对湛然自然诸多在意,限制么,也就多了起来,兴许,只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就能令湛首辅跌个跟头呢。”随仁一仰头,将一口酒灌进去,辣的他咂了一下嘴,笑容带了些得意,“你说,我要不要谢谢你。”   沐小木一愣,心道这些果然都是老狐狸,自己的智商真是万万不够,不曾想一件小事儿这么多弯弯绕,就算是狐狸给她解惑,她都不甚听明白,不由得顿感挫败。   “我还有一桩事儿,非谢你不可呢。”老狐狸随仁敛了笑,怒气忽然就涌了上来,说翻脸就翻脸。   “这事儿我知道。”沐小木趁着最后的时光,赶紧塞了一口菜,道,“大将军不就是要报仇么,我这不是送上门了么?”   “哼!”随仁一拍桌子,便冲进来几名士兵,杀气腾腾的堵住了门口,“我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帮你?”   “我还以为随大将军能大度的让我吃完最后的晚膳呢,竟然如此快就沉不住气。”她丢掉筷子,惋惜的摇摇头,倒瞧不出紧张害怕。   “先前有湛然保你,我同他做了交易便罢了,如今你自个儿不想活,我没道理不成全你。”随仁挥挥手,士兵便迅速的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臂,他狰狞的道,“你背后捅湛然刀子的事儿,我一字不漏的都告诉他了,待我折磨完你,他保不齐有鞭尸的兴趣。”   “那随将军可千万别给我留一口气。”沐小木低头笑道,“比起落在湛首辅手上,我宁愿待在将军这里。”   “说的也是,我素来比他心慈手软。”随仁喝口茶压压火气,示意士兵将沐小木带走。   沐小木很配合,叫走就走,说停就停,连拐弯也丝毫不含糊,虽然还是免不了被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推搡,倒也勉强保持了颜面,很快几人便驻足在黑漆漆的铁门前。   “不愧是将军,连私设牢狱这档子事都做的如此周全。”沐小木讽刺道。   “自从你杀了我外甥李三,我便想着有朝一日请你来这里坐坐。”随仁亲自打开了牢门,道,“若不是湛然横加阻拦,我也不至憋了这么许久。”   “我不是在这儿了么?何必那么在意过往。”沐小木嗤笑着。   “你也就这时候还有力气说话了。”随仁说完,便将她大力推进漆黑阴暗的牢里,宽阔的身影挡在了铁门口,遮住了仅有的亮光。   沐小木跌在地板上,便察觉阴测测的寒意顺着衣衫爬了上来,直侵入她的皮肤深处,她尚未来得及站起来,便被快速近身的两人粗鲁的架了起来,耳边不出意外的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双手被分开的档口,沐小木只觉得很无趣,来来回回不就这几个法子么?当真没有意思,就是痛十分难忍,尚未受刑,眉毛便由于预想而来的痛楚皱了起来。   “这表情,是害怕了么?”随仁执了鞭走向她,道,“我当你什么都不怕呢。”   “我自然有害怕的东西,就不知道大将军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害怕。”沐小木咬牙道。   “你还是担心眼前吧。”随仁怒极,一鞭便甩了过来,还未挨着身,便有一人步履匆匆的冲了进来,直道,“将军,湛大人到了。”   随仁只来得及说了一声“他怎么来了”,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以及那人惯常傲慢的腔调。   “大将军可真有闲情逸致,我说遍寻不着,竟是躲在这里找乐子。”   “你倒是来的快。”随仁惊诧的将鞭子搁在一旁,料想湛然会来收拾沐小木,倒料不到来这么快,不像他平时的习惯,想必是小御史的背叛令他太过恼火了,才会这般匆忙。   湛然信步走进牢里,视线落在沐小木身上,见她被宛若祭品一般的吊着,弯起眼睛,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道:“随将军可否卖我个面子?我想同她单独待一会儿。”   随仁表情很是痛苦,欲、望将将起了个头,便被硬生生的折断,快、感就要来了,又被一盆冷水浇熄,叫他好不郁闷,奈何湛然衣冠楚楚的立在牢里,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只得勉强道:“你可别给我弄死了。”   “自然。”湛然微微别过脸,从门口穿过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上,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凉薄的唇,“对了。”   “怎么?”走出门外的随仁止了步子,回头问道。   “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若是听到什么音儿,可千万……别偷瞧啊。”湛然掩住眼睛,难以抑制的笑出声来。   沐小木与随仁同时打了个哆嗦。   第23章 湛然·任性莫测   幽幽烛火羸弱的跳动,撑开的细芒在湛然脸上明明灭灭,衬的他神秘又诡异。   “小御史。”他叹息一般的靠近她,戏谑的双眸里竟没有几分愤怒,“几日不见,胆色倒是涨了不少。”   沐小木被直直吊在铁柱上,双足堪堪落地,行动十分受限,以这种姿势面对眼前的男人,很难不感到羞耻,她不愿与他对视,便垂了首,额发纷纷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湛然身材高大,稍一俯首便遮住了她头顶的光线,仿佛将她困在一寸方圆之地。他见沐小木沉默不语,蓦然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狠狠的拉向自己,沐小木便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他的胸口,痛的闷哼了一声。   “放开……”她被禁锢在他胸口,亦无处可逃,抗拒的言辞也显得力不从心。   “放开?”湛然似是觉得颇为可笑,“如今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何时有过选择的余地?”沐小木勉强昂起脑袋,竟隐隐透出一丝桀骜。   湛然瞧见她流露出的倔强,莫名的窜起一阵兴奋,他左手牢牢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右手则缓慢的摸上她的脊骨,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愈加的享受,“本官以为你这根骨头断了,却不曾想还在,真是令人欢喜。”   沐小木只觉得他指尖的冰冷透过衣料融进了皮肤深处,令她惶恐战栗却无力抗拒,恼怒冲上了她的喉咙,她怒急反笑,道,“大人,其实我此刻颇为心安。”   “哦,为何?”湛然注视着她的表情,明明害怕的不行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真是令他……欲罢不能,他压抑着喉咙的干涉,哑着嗓子道。   “大人此时在我身边,我求求大人,大人不就可以救我了么?”沐小木专注的望着他,笑容终于显出了讽刺的轮廓,“大人不就是要看我卑躬屈膝,跪在你身前,做你的一条狗么?”   湛然停了手中动作,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两人贴的那般近,宛若闹脾气的情人。   “大人,我不想死,若您救了我,我愿做您的一条狗,舔您沾灰的靴子,膜拜您赏赐的恩物,我会很听话,睡觉的时候也会匍匐在您身前,将脑袋搁在您高贵的裤脚边。”沐小木说的极快,讽刺里渐渐带了一丝疯狂。   湛然墨色的瞳孔渐渐浮上莫名的情绪,握着沐小木腰肢的手掌也下意识的加重了力道,这究竟是哪里跑来的小家伙,干劲十足不畏生死又这般冲头冲脑,他似乎真的要失控了。   “大人为何不开心?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沐小木顿了顿,又道,“大人今日来,不就想看我求饶痛哭,尊严尽失么?”   掌下的沐小木愈加激动,湛然抬起右手,沐小木以为他要打她,本能的瑟缩一下,结果他只是捏住了她的下颌,抬起了她被发丝遮住的脸,仿佛是想将她看清楚。   “大人不回应我,是因为我求的不够彻底么?”沐小木挑衅的扬起眉毛,道,“那湛大人还想怎么样?”   “你哪里有求人的态度?”湛然眸中似是豁然起了光,亮的通透,他终是开口道,“若你好好求我,我可以考虑救你,要不要试试看?”   沐小木闻言一愣,脸颊由于羞愤而涨的通红,她张了半天口,却始终说不话来。   “不是要求我么?”湛然掌下的脸颊微微发烫,这才察觉她脸蛋小的将好填满他的手掌,他略微用力,道,“说话啊,不是要做我的一条狗么?”   沐小木瞪了他半晌,猛然将脸颊甩向一边,挣脱了他的钳制,用力过大导致铁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怎么……生气了?”湛然瞧着空落落的手掌,眼里却升腾起笑意,“可别说本官没给你机会。”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沐小木一双眼睛宛若着了火,恨声道,“又或者说,在大人面前,谁有资格生气?陷害忠良、草菅人命、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大人做什么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么?”她一口气不停,喋喋不休的愈说愈怒,全然没察觉到湛然眸中炙热而浓烈的辉光,蓦然,眼前一暗,空灵雅致的花草清香便灌进了鼻腔,她来不及反应,便被堵住了口舌,那人霸道的冲进了她的世界,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她的尚未出口的话以及仅存的愤怒通通堵在了口中。   湛然将她圈在怀里,右手松开她的下颌,改为压住她的脑袋,稍微施力她便无法逃开,她柔软的口腔令他着迷失控,他汲取着她有限的空气,舔舐着她倔强而甜蜜的舌头,掌下的身子也不似先前那般僵硬,此刻已失了力气,依赖而绵软的靠着他的胸口,直到察觉到小御史呼吸艰难之后,湛然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个吻。   甫一恢复清明,沐小木便大口大口的喘气,怒气更是难以抑制的上涌,方才的事令她羞愤难当,当即怒道:“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原来湛首辅除了贪赃枉法之外还是个流……”氓字尚未出口,那人又俯身亲了下来,封住了她的所有怨恨与不甘,他捏住她的鼻尖,强迫她张开口,将自己的舌头蛮横的送进去,丝毫不讲道理。   沐小木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掠夺与侵、占,待到眼前一阵发黑,神智虚浮之时,才蓦然灌进了新鲜的空气,头顶上是那人放肆的笑声。   “你这幅模样,实在是让本官心痒难耐。”湛然望着不卑不亢,顽固坚强的小御史,愈加开心,满朝的奴颜媚骨早就脏了他的眼,如今这个竟百折不断,怎么看怎么合他心意。   沐小木愤恨不已,刚想回嘴,抬眸便瞧见他兴致勃勃的眼睛,只得闷闷的住了口,憋了一肚子火,实在痛苦的紧。   “本官最恨背叛。”湛然的手指绕上她的青丝,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不定,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但是你这幅倔强的模样,又让我十分欢喜,真是让我……为难。”   “有何为难?”沐小木刚想呛他两句,只稍稍瞪着眼睛,便瞧见他发亮的眼睛,顿时气焰消了大半,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湛然似是寻够了乐子,大方的松开了她,沐小木勉力站着,虽没受什么苦,却显出一副狼狈的样子。   “好了,现在告诉我。”湛然束手而立,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有什么想不明白,道,“你入朝也有些时日了,为何还是这么……蠢?”他见沐小木咬住的嘴唇,偏过脑袋笑了一下,好心的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注意措辞,不要让我太过……兴奋。”   对面的湛然不按常理出牌,沐小木面对他,只余无尽的挫败感,她垂下眼睑,视线所及是一片晦暗的地面,湛然墨兰色的长袍下只露出一点靴尖,她凝视着那抹属于他的颜色,道:“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开窍。”   “本官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懦弱还是坚强,腐烂还是正直。”湛然又道,“现在本官弄明白了,你就是蠢,你入朝为官,难道没有想做的事么?”   沐小木一滞,肩膀带动铁链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似是她难以触及的过往,她自嘲的道:“我不聪明,亦圆滑不了,从踏入朝堂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根本完成不了,我甚至不能确定早晨入了朝,晚上是否还能回到家中。我没那么本事,甚至算的上笨,可是前进途中,若是能救到一两个我认为不该死的人,便也值了,我能想到的法子无非是拼死一搏。”沐小木忽然停了,顿了片刻,道,“湛大人,拼尽全力的话,即便是如我这般愚笨,也能成功呢。”   “是么?”湛然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敷衍了事,他的样子如往常一般,仿佛在听又仿佛心不在焉,面色上丝毫不显露情绪。   “大人想必不能理解。”沐小木摇摇头。   “总是被不相干的人扰乱心神,为不相干的人陪上性命……”湛然靠她很近,垂下来的发丝甚至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漆黑如墨的眼珠里光晕流转,“虽是不能理解,但你蠢的令本官很是……欢喜,我现在不为难了。”   沐小木本能的瑟缩一下,很快便错愕的抬起头。   “来人。”湛然轻叩手掌,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随仁一马当先的走了进来,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却在看到湛然的一瞬间愣了。   “我瞧着小御史比方才看上去愈加红润了,难不成受的是内伤?”他稍一寻思,看向湛然的表情便染上了一丝敬畏。   “大将军,开锁吧。”湛然宽袖墨衫,气度非凡,他稍一移步,遮在了沐小木的身前,沐小木只能勉强从他的肩膀处望见随仁变化莫测的脸。   “你什么意思?”随仁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将湛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你先开锁,我再告诉你。”湛然将略显凌乱的袍子理理顺,用他一惯令人生厌的笑容道,“不然,你猜?”   随仁一哽,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但湛然也丝毫不退步的望着他,坦然自若,完全没有身处敌方大牢的觉悟。   俄顷,湛然不屑的嗤笑道:“不想大将军棋艺不精,胆子也这般小,这铁牢四面设防,又有精兵把守,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随仁被他激的一恼,但素来知道他嘴毒,早有准备的深吸一口气,心道,我这么多人守着,你还能把人弄到哪去,遂摆摆手,命人开锁。   “这一回小御史我是决计不会让你带走的,我务必要为我外甥报仇。”湛然声音浑厚,带着恨意更是震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湛然皱起眉毛,用手捣住耳朵,斜眼瞅着身后的瘦高个儿给沐小木开锁,随着镣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才满意的扭过头去看随仁。   “随大将军,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你都赢不了我?”湛然垂下眼睛,细致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随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那是因为将军要的太多,而我……”他弯起眼睛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欲求。”   “我怎么知道你会是这种怪胎。”随仁不满的道。   “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在云水亭,试探我一事儿?”湛然缓缓说完,又伸手扣住身后小御史的手腕,将她拉在身边。   “过去的糗事,就不要多提了,我知道你没有弱点。”随仁没好气的道。   湛然蓦然哼笑起来,似是心情极佳,他拉着沐小木的手腕,无视随仁不解恼怒的目光,稳稳当当的往厚重的铁质门口走去。   “湛然,你……”随仁火气上涌,湛然在他眼皮底下就想把人带走,实在是太放肆了,眸中恨意燃烧,大力的一抬手,就要命人制止,却见湛然堪堪停在门口,开口说了什么。   踉踉跄跄的沐小木贴着他坚硬而温热的胸口,大脑忽然一片空白,随仁惊愕了许久,终是阴沉不定的放下了手。   方才的一幕宛若戛然而止的暴雨,又突兀又震撼。   他转过身,一把拉过沐小木,将她圈在怀里,夜色是他披肩,衬得他眸色发亮,他傲然又开心的道,“从现在起,她就是我的弱点。”   第24章 阿木·不要不要   私牢之外,是浩瀚无垠的夜空,如同上次一样,适应了狭窄逼仄的暗室,再出来总有一种重获新生的豪迈。   沐小木被湛然捉着手腕,一路从随仁府上带了出来,将将踏过门口的石阶,便瞧见门外等候的众人,见湛然出来,纷纷躬身俯首行礼,软轿则恭敬的搁在石狮子的面前。   湛然心情极好的挥挥手,众人便知趣的散了,只有少许人悄无声息的隐在黑暗中,遥遥护着。   薄薄的夜色笼在铺子合着的门板上,银青色的石凳散着清冷的光,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掠过来的微风给静谧的夜里带来些许鲜活。   沐小木被湛然握着手腕,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他走,她走,他停,她停,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默默的随着,视线无意识的落在他的后心。   蓦然,身前的人一顿,沐小木满腹心事的便撞了上去,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就瞧见湛然骤然放大的脸孔,吓的不由退后一步。   湛然开心的笑了起来,道:“你很怕我?”   沐小木正要点头,瞧见他略显不悦的拧起眉毛,勉强道:“不是……很怕。”   “不是很怕为何发抖?”   “大人……”沐小木小心的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出,面有难色的望着身边汹涌的河水,道,“大人究竟想怎样?”她同前一次一样,依然摸不透湛然为何要救她,与湛然相比,随仁就简单的多,恨意全都写在脸上,而面前的男人,就连笑容都有好几个意思,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而这会儿,居然带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子午河边,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这位大人难不成想……沐小木自认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一丝丝的怂……   “你觉得呢?”湛然温柔的捉起她藏在身后的手腕,稍稍下滑,便握上了她汗津津的小手,沐小木一颤,没敢反抗,任由他牵着她,往河边走去。   “大人,为何要去河边。”沐小木不安的停了下来,不肯往前走。   “为何?”湛然转过身,捏了捏她紧绷绷的脸蛋,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报私仇了,你瞧本官是以德报怨的人么?”   “……”沐小木抿紧了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要害怕,很快,不怎么痛苦。”湛然笑眯眯的拽了拽她,示意她继续前进。   沐小木反抗不得,只能往前一点一点的挪去,脚尖刚刚点上前面一颗圆石,手掌上却蓦然传来一阵大力,她来不及反应,便被拽到了前面,尚未看清眼前景色,又辗转撞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大、大、大人……”沐小木哆哆嗦嗦的贴在湛然的胸口,一张脸惊的煞白煞白的。   “怎么?”湛然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缓慢而坚定的往后推去,惹的她惊叫连连,湛然笔直的立着,收敛了笑意,漠然的道,“我记得你方才很有骨气的。”   沐小木从没觉得死亡这么近过,脚下是子午河黑色而湍急的浪头,她上半个身子已被湛然推到了半空中,她本能的捉着湛然胸口的衣料,眼中尽是惊慌恐惧。   “我是一个正常人,哪有死到临头不害怕的。”沐小木失声尖叫,由于害怕绷直了身体。   “我怎么不觉得。”湛然冷静的再度把她往水面推去,一边欣赏她惊恐的表情一边道,“你在与随仁合作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天,既然有了觉悟,为何还会害怕?”   沐小木只觉得巨大的恐惧快要将她淹没,死不过一瞬,但过程却极其煎熬,湛然费尽周折亲自把她带出来再弄死她,她用湛然的性格略一琢磨也能理解,但这样的折磨却几乎令她崩溃。   “咦。”湛然淡然的声音里染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你好像……哭了。”   “大人看错了,大人要我死,大可松手。”沐小木咬紧牙关,强自压下身子的颤抖,道,“不必拿我寻开心。”   浪花激上岸边粗粝的石头,发出刺耳的声响,沐小木的裤脚被涌上来的河水浸湿,黏黏的贴在身上,而湿气和寒意仍不住的往上攀爬。   湛然松开一只手,沐小木更加摇摇欲坠,他冷然的看着她,道:“我只要一松手,你就没了,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什么未来,全部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你后悔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沐小木嘴硬道。   “救人,不一定要赔上自己,林紫那事儿,若不是我,不过是闹了一个大笑话,至于吴显这事儿,你当真以为本官不知情?”风鼓起湛然的长袍,漆黑的夜色里,他的笑容讽刺又疏离。   “那为何……”沐小木闻言一惊,诧异的忘记了挣扎。   “太过平静的日子令人窒息,总要找点乐子。”   “……”沐小木隐隐浮上的莫名感动瞬间没了。   “你可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活着却有无数种可能。”湛然的声音不急不缓,裹着深夜里的寒气与河边的潮湿,却直直的撞进沐小木的心里,他道,“如果是为了理想,比起慷慨赴死,我觉得屈辱的活着更令人钦佩,你觉得呢?”   闻他所言,沐小木心里不住翻腾,她知道过刚易折,也知道莽撞带来的后果,却也认为既是能救到人便是值得了,可她此刻才知道,若是没有湛然的任性,她一件事儿都办不成。她素来痛恨那些躬身如狗的人,万万不想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可如今想来,屈辱的活着若是能做更多事,岂不比在这里死去有价值?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莽撞,真的放下那些清高与身段,未必不能在救出林紫与吴显之后全身而退,思至极此,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然与后悔。   “更何况,如果你折在这里,仇亦是报不了了。”湛然扫过她痛苦的表情,好心的又补了一刀,“你的亲人泉下有知,怕是也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不孝女呢。”   沐小木一滞,湛然知道这事儿并不稀奇,他想查的事儿便没有能瞒住的可能,此刻,回村的那一日又浮现眼前,想通后的悔恨与遗憾再加上往事的痛楚,水汽瞬间便蒙上了双眼。   湛然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故意道,“养育之恩,杀父之仇,啧啧,真是没用。”   沐小木被他几次三番戳中痛处,酸涩不由分说的冲上眼眶,无声的哭了出来。   “真是难看。”湛然摇了摇头,道,“你本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死,报仇便还有一丝希望,如果……”他轻轻笑了起来,看着痛苦的沐小木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沐小木闻言一凛,必死之时忽然又有了生机,心情十分复杂,若是不死,一切都还有可能,她略带希冀的道:“大人不杀我?”   “怎么可能呢,当然是骗你的。”湛然笑出声来,手一松,道,“小御史,来生再见吧。”   沐小木尖叫一声,眼泪涌出眼眶,大脑在烈烈风中一片空白,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遗憾后悔纷纷袭上心头,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坠入河中的一刻,却在下一瞬间跌进了宽阔的胸口。她愣了愣,呆滞的望着眼前熟悉的布料,劫后余生的冲击令她放声大哭起来,由于过分害怕,双手紧紧捉着那人的衣服,哭的好不伤心,男人将她圈在怀中,好笑又无奈的声音飘了下来。   “本官欣赏你的骨气,欣赏你的勇敢,但不欣赏你孤注一掷的做法,换了以往本官不会管,但如今本官对你颇为感兴趣,你若是死了,怕是我也要忧愁几日,往后可还会如此鲁莽?”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人摇了摇头。   “可会长点脑子?”   仍旧在哭的人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湛然拍拍她的脑袋,立起身来。   沐小木哭了好一会儿,此刻略微平复了心情,也随他立了起来。   两人面河而立,过了片刻,沐小木眼角的泪痕未干,鼻尖还是一片通红,她心有余悸的道:“大人,我们走吧。”   “嗯。”湛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尴尬,“往哪走?”   “啊?”沐小木呆了。   “其实……”湛然看了她半晌,道:“本官迷路了,平日甚少走路。”   “迷路?”沐小木一时转不过弯来,模模糊糊的道,“那你带我来子午河……”   “迷路了,随便走的。”湛然漠然道。   “那方才的事……”沐小木升起不好的预感。   “哦,逗你玩儿的。”湛然面无表情的道。   “你本来没想……”沐小木咽下“杀我”这两个字。   “本官宅心仁厚,怎么会这么想。”湛然斜睨着他,道,“本官只想把你平安的送回家。”   “那为何……”沐小木皱着一张脸。   “既然到了河边。”湛然顿了顿,道,“就顺便……”   “大人真是……有心了。”沐小木看着理所当然的湛然,想起自己满身疮痍,大悲大喜,又是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   沐小木重获荣宠的消息又闹腾的沸沸扬扬,这也不能怪各位大人们,毕竟圈子就这么大,一点点小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沐小木这桩破事早上喝茶嗑瓜子的时候也就够消磨一刻钟,只不过她的事儿近日太过频繁,才被众人拿出来嚼了又嚼。   窗外亮堂起来的时候,沐小木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稍一挪动身子,才发现酸痛的厉害,竟是病了,只同湛首辅相处那么短的时候,就病了,可见湛首辅的宠爱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起的。   她揉了揉脑袋,强忍着难受坐了起来,自己身边没个人,如今病了也只得爬起来去寻个大夫瞧瞧,窸窸窣窣磨磨蹭蹭的套好衣衫,由于无力衣扣也扣的乱七八糟。她叹了一口气,眼下也没法计较这个了。   穿好靴子站起身来,脑袋便涌上一阵一阵的晕眩,沐小木扶着桌子歇了歇,稍微缓了口气,便继续往前挪去,刚走了两步,便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她努力挪到门边,一打开门,施亦那张笑脸就蹦跶了出来。   “阿木啊,别来无恙啊,我都不知道你近日这么胡闹啊。”施亦跳进来便捉了她的肩膀,脸上满是焦虑,道,“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施大人早。”沐小木耷拉着一张脸,有气无力的道。   “早什么早,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时了,我就是见你没去办公,才来寻你的。”施亦指了指大亮的天光,戳了戳她的脸蛋,蓦然一声惊呼,“阿木啊,这脸蛋怎么这么烫。”   沐小木忍住不翻白眼,施大人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生病了么?我的脸上都可以烤鸡蛋了啊。   “你先回去休息,我这就去帮你找个大夫。”施亦搀着她的手臂,正要带她回去,沐小木却忽然眼前一黑,腿一软便跌了下去,施亦急忙将她拖住,看她痛苦的紧,当机立断将她捞在怀里。   “怎么了?”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施亦一跳,他扭头看去,就见湛首辅降尊纡贵的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子遮了大片的光,面容模糊不清却很容易让人在心中勾勒出表情,一定是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   “大人怎么来了。”施亦怀里还抱着沐小木,腾不出手来行礼,便点了点头。   “同本官待过一夜的人,多半要病个几日,昨夜沐御史同本官……赏景闲聊,本官瞧她身子骨甚弱,必定也逃不脱这个命运,因此特地来瞧瞧。”他一边说一边踏进了屋内,一身华服杵在简陋狭窄的室内,连施亦都替他生出几分委屈来。   “大人如此体恤下属,真是阿木的福气。”施亦虽是诧异,但仍是笑道。   湛然没再应他,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施亦愣了半天,仔细顺着湛然的目光瞧去,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的道:“大人,要抱么?”刚说完便察觉到湛然莫名升起的雀跃。   蓦然腰腹传来一阵绞痛,施亦闷哼一声,眼泪汪汪的朝怀中看去,就见沐小木瞪圆了眼睛焦急的比口型,“不要,你抱。”   施亦没法开口只好挑起眉毛用眼神示意她,“我已经开口了,怎么办?”   沐小木的手指威胁性的搁在他的腰腹,又比口型,“收回来,他抱我会死的,一定要救我。”   施亦抖抖眉毛,刚要开口,就听湛然快速的打断他,道:“好。”腰腹处传来绞痛的同时,施亦察觉到自己腰部的衣料好像有些湿了。   “都吓哭了,有必要怕成这样么?”施亦将阿木交到湛然手中的时候,用眉毛和眼睛问她。   沐小木悄悄撑开紧闭的双眼,愤怒的瞪向施亦,比出最后一个口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25章 湛然·来嘛来嘛   湛然妥善的将沐小木藏在怀里,只露出小腿和散不清的怨念。施亦眼看着他跨出门去,对着愁眉苦脸的沐小木挥了挥手,得了她一个眼刀之后缩了缩脖子,寻思着找苏默压压惊,遂颠颠的往西边去了。   这边沐小木看见施亦渐行渐远的矫健背影,晕眩来的愈加频繁。她窝在湛然怀里,脑袋昏昏沉沉,心却跳的飞快,紧张中带着一点惊恐,惊恐中又显出一丝羞涩,羞涩中染上几分别扭,别扭中又夹杂着细微恼怒,恼怒到最后,才发现这恼怒是针对自个儿而来,她僵硬着身体窝在他怀里,竟然没胆子反抗,甚至没那么想反抗,着实悲哀。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耳边响起的尽是一片问好之声,湛然俯身进轿的时候,由于倾斜使她不得不揪住了他胸口的布料,耳边便浅浅闻得一声轻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御史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本官不甚懂。”湛然坐在软榻上,仍将她抱在怀里,冰凉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奇异的道,“比方才更加热,这是加重了?”   沐小木羞愤的紧闭双眼,佯装无力。   “难道是本官抱的姿势不对?”湛然略一寻思,便悟了个大概,正想法子换个更贴合的姿势,小御史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大人费心了,下官一条贱命不值得大人如此,下官只消寻个大夫瞧瞧就行了。”沐小木被他抱在膝上,如坐针毡,同他相比,自个儿简直是小的可怜,他宽袖长衫,铺散在软榻上,而自己仿佛只是他掌心的小小玩宠。   “醒了?”   “下官觉得好多了,这就……”沐小木顺势想离开,却发现那人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身子起了一半,却又离不开,进退两难,十分尴尬。   “不成,如今随仁知晓本官对你有兴趣,可不能叫他瞧出什么端倪,你便同我回府,我叫御医来给你瞧瞧,你要知道,御医的口风是最紧的。”湛然将她按回去,示意她安分的睡一觉。   沐小木四处一瞧,才发觉轿子宽敞的要命,卧榻茶几软毯一应俱全,这么大的话,得要多少人抬?沐小木一哆嗦,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多人抬轿子,又走的是中央大道,招摇打眼,她一个众人心中的男子汉,在家门口弱柳扶风的被湛首辅抱上轿子,她的脸还要不要了?这般一想,更觉得痛苦,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算坚定的拒绝湛首辅的关爱,正要开口,湛然略显苦恼的声音便飘了下来。   “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着小白。”湛然望着沐小木惊疑交错的眼神,又道,“往常小白总是在膝上窝着,此刻没了它,好似缺了什么,颇觉失落,心情也不大畅顺了。”   沐小木健康活泼的时候也不能领悟湛然的意思,更何况此刻一团浆糊,她呆愣愣的看着湛然,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心情好的时候便罢了,若是失落不顺心的时候,怕是会有稍许失控。”说罢,便轻轻的笑出声来,望着脸色红白交加的小御史,安慰道,“不用太过害怕,出不了什么大事。”   沐小木无语凝噎,正要一鼓作气的身子顿时便僵住了,握紧的拳头尚未松开,湛然就懒散的开了口,“对了,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沐小木含着两泡泪,道:“没有,这个姿势,下官很喜欢。”   轿子四平八稳的从中央大道旖旎而过,迎着众人犀利的眼风拐进了湛府。   沐小木的热愈发的旺,脑袋里似是各种杂音轰鸣,又似针扎一般的痛,到了湛府的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已到了第二日,虽仍是体力虚浮,头重脚轻,但各种症状均是轻了一轻。   鸟雀在窗台叽叽喳喳,发出清脆的音儿,扶疏的花木也开出嫩嫩的春绿,沐小木揉了揉眼睛,适应了清晨温柔的光线。   “醒了,如何?”伺候沐小木的小丫鬟将将跑去通报湛然,湛然就来了,他换了一身浅色的衣衫,遮了凌厉与尖锐,竟显出几分温和。   “多谢大人关心,好多了。”沐小木简单的行了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大夫替我瞧过了?”   湛然坐在床边,查看她的样子,片刻后点了点头。   “敢问大人,我这是怎么了?”沐小木摸了摸额头,察觉到热度的消退,松了一口气,便好奇的问道。   “大夫说你受到了惊吓。”湛然勾起嘴角,道,“何时的事儿,怎么个惊吓法儿?”   “……”沐小木拼命憋了半天,才略带哽咽的道,“是下官愚笨,自找的。”   “那下回可长点心儿。”湛然语重心长的道。   “嗯。”沐小木咬住嘴唇,下巴一抽一抽的。   湛然立起身,从小丫鬟手中取过厚厚的毯子,兜头朝沐小木罩了下来,将她裹严实后,便伸出手臂将她抱了出来,沐小木反抗无效的被他打横抱在了胸前,长腿阔步,很快便走出了卧房,一直走到了暖洋洋的兰亭。   兰亭置了休憩的软榻,茶果点心也照湛然的喜好布了十来样,湛然抱着沐小木坐上软榻,便自在的同她晒起了太阳。   沐小木几经折腾,对湛然的怀抱也多了几分熟稔,不似初次那般拘谨僵硬,此刻暖和的阳光落在身上,更是令她近日来的疲惫苦楚消了大半。湛然胸口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混合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更是令她升起自己也不甚懂的莫名情绪。   认真算起来,湛然这人虽然神鬼莫测,全凭心情和喜好做事,但至今并没有伤害过她,反而两次代价不菲的救下她的性命,细细想来,竟算的上她的恩人,沐小木惊悚的察觉到这个事实,一时之间有点出神,直到一点温良白瓷送到嘴边,才缓过神来。   “啊?”沐小木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   湛然用手指细致的拨开她的头发,将白瓷汤碟里盛的药茶放在她唇边,见沐小木用手接了,便示意她喝掉。沐小木双手捧着汤碟,头一啄一啄的小口喝着药茶,湛然则顺手将她的发丝理顺,视线悠然的飘向远方。   沐小木喝着喝着便觉得那里不对,湛首辅的行为怎么都让她有种诡异的感觉,一边喝药茶一边思索,眉毛和脸都皱成一团。   湛然悠闲惬意,浑然未觉沐小木的小小心思,他的手指游移到小御史的耳尖,无意识的慢慢摩挲,沐小木一震,药茶也险些洒了,她忽然有些明白,满脸郁结的道:“湛大人。”   男人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您实话跟我说,这两日是不是小白发情了,四处乱窜,您找不到它,才、才……”沐小木羞耻的别过脸,“才去瞧我,顺手抱回来舒缓心情?”   湛然瞧见她气的通红的耳尖,兴致又略有拔高,缓慢的从耳尖摩挲到耳垂,道:“你想多了。”   “大人不要骗我,我不傻。”沐小木躲不开他的手,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原因,在湛然怀里微微颤抖,道,“大人你居然把我当猫养。”   湛然闻言停了动作,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将手指搁上她的喉咙,宛若逗弄那只白猫一般,轻轻的挠了挠,看着沐小木血气上涌的脸蛋,道:“又如何?”   沐小木当真怒了,被他轻描淡写的嘲讽给激怒了,她虽然尊严尽丧,又是一个软弱智商不甚高的胆小鬼,但好歹是个人,也是有脾气的,顿时握紧了拳头,正要铿锵有力的反击回去,将将抬头,就瞧见湛然豁然发亮的眼睛,心头一跳,立时怂了,她差点忘了这位大人喜好别致,那明显雀跃期盼又亮着奇异之光的眼睛令她脊背一阵发麻。她垂下脑袋,温顺而没种的窝了回去。   湛然略显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一边晒太阳,一边逗弄着身子娇小柔软、脾性刚柔并济的小御史。沐小木一边忍受着巨大的耻辱感,一边就着湛然的手指吃着他递过来的小块糕点,实乃忍辱负重的典范。   浓烈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湿气,碧绿的叶子被雾水洗涤又被阳光蒸开,显出劫后余生的鲜艳。鸟雀掠过长空,羽翅掀起的气流挟着远方河岸的清冽,兜兜转转,沁人心脾。   两人难得相处的这般温和,沐小木每每想起往常那些激烈,便不由得愈加珍惜现下。苍蓝色的天空干净辽阔,如丝如缕的白云浮游而过。沐小木略有些眼晕,便手搭凉棚稍稍遮了眼,呆的久了也忘了丢人与羞耻,竟渐渐觉得安逸与舒适。   “以大人权势手腕,明明可以做更多事,可是为何?”沐小木在手掌下的小小空间里仰望湛然,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奈何光线刺眼,她只能瞧见他尖尖的下巴。   头顶上的湛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她柔软的耳垂,闻言沉默了片刻,直到沐小木脖颈酸痛打算放弃的时候才道:“即便是我,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儿。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这么……蠢。”   沐小木闷闷的垂下头。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毕竟放眼朝堂,也没有几个像你蠢的这么……持久。”   沐小木也不知道他是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反正从来弄不懂,得过且过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她瞅了瞅上空,奴性坚强的将凑到唇边手指上粘的糖粉粒子添干净,道:“大人呐。”   “嗯?”   “您什么时候把我当个人看?”   那人略一停顿,道:“你想多了。”   沐小木委委屈屈的道:“大人,您这话究竟几个意思?”   ……   沐小木在湛府胆颤心惊的住了几日,终是身残志坚的滚了回来,到家的一瞬几乎要热泪盈眶。屋子简陋陈旧,却弥漫了……咳、咳,自由的味道。   略作收拾,便上街去采买些家用,重新控制自己身体的日子简直是美好的不行,沐小木觉着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卖馄饨的大叔都英俊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抱着一堆物什,经过告示牌的时候被一堆人阻了,便顺着人流往告示牌瞧了一眼,怀中的东西“吧嗒”一声咂在了地上,装着酱料的瓶子四分五裂,里面红红的酱汁扑出来,触目惊心。   沐小木顾不得地上的东西,飞快的往皇城奔去,一路疾跑毫不停顿,到都察院的时候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她扶着膝盖稍稍缓了缓,便直冲晒太阳的林贤,跑过去还未开口,林贤便伸出折扇止了她的音儿。   “是来问施亦吧?”林贤见她来的急,示意她缓缓,不过面色倒是前所未有的悲凉,“他啊,暂时死不了。”   第26章 阿木·大人混账   天幕压的很低,云层暗而厚重,空气混浊暗淡的仿佛谁泼上去的墨汁。风飒飒的穿街而过,毫不费力的将纸屑残枝卷向天际。   这场春雨来的又凶又急,沐小木收起细骨的油纸伞,像拨浪鼓般甩了甩脑袋,湿漉漉的头发仍是不见丝毫干爽,她掸了掸靴上的泥渍,便将伞拎在手边往肃穆的大门走去。   守门人见是湛然的宠臣沐御史,二话不说便放了她进去,沐小木顾不上客套,急吼吼的就往里面钻。   沐小木是刑部大牢的常客,大理寺狱倒是头回来,不过牢里也并无不同,不过是阴暗潮湿外加狭窄压抑。她得了牢头指引,很快便在衣衫褴褛的众人中寻到了那张年少英俊的脸。   “施大人。”沐小木快步上前,出口唤了一声。   “咦?阿木啊。”施亦正坐在牢里玩稻草,闻言欢快的抬起头。   沐小木将湿哒哒的纸伞搁在一旁,利落的坐在了施亦对面,只可惜隔着粗粗的铁杆,施亦没办法如平日一般搭上她的肩膀。   “施大人。”眼前的施亦并未受什么苦,衣衫还是如往日一般干爽飘逸,脸蛋也如往常一样笑意满满,沐小木担忧的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木你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啦。”施亦伸出手臂拍拍她的脑袋,笑眯眯的道,“居然还知道来看我,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阿木你是个好孩子啊。”   “施大人别闹了。”沐小木不开心的拿下他的手臂,认真道,“我所知道的施大人虽然迷糊,但决计不会做出泄露春闱试题这种事。”   “阿木啊,平日没白疼你啊。”施亦欣慰的点点头,道,“不过你这回猜错了,确实是我做的。”   “不可能。”沐小木断然道,“科举会试这么重要的事儿,大人再糊涂也不会这么做,施大人,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木啊。”施亦的语气带了丝无奈,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爱管闲事,前两回的教训可是尽数忘了?”   “大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沐小木扁扁嘴,眼眶红了一片,哽咽的道,“这事闹大了,圣上传旨三司会审,不是你做的,你可千万别认啊,认了就……”   “傻孩子。”施亦失笑,掐了掐她的腮帮子,道,“那萧泰很懂我,知晓我最爱珍奇孤本,遂揣了几本送我,我太过欢喜,一时之间有些得意忘形,才将会试题目泄露给他,是我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太难过。”   “我不信。”沐小木咬着嘴唇,道,“你休要胡说。”   “真是一点儿都不讨喜。”施亦佯装生气。   “大人保重,我这就走了。”沐小木豁然起身,深深看了施亦一眼,转身欲走,却被施亦扯住了袍边。   “阿木啊。”施亦难得低沉的望着她,道,“别做傻事。”   沐小木抿着唇不说话。   “你查了也没用。”施亦略带愠怒,道,“御审的时候我都会认的。”   沐小木鼻子一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施亦望向空空如也的手掌,垂下眼睛,长长了叹了一口气。   沐小木出了大理寺心情郁结的更加厉害,雨势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愈加猛烈。她撑着不甚结实的细骨纸伞,宛若风暴中飘摇的一艘小舟。   她沿着长街往西走,不消片刻,后背便湿的厉害,她握紧了伞骨,终于驻足在了一栋宅子的大门前,她将伞收起来,叩响了锡环,很快便有人“吱嘎”一声拉开了大门。   来人并没有请沐小木进去的意思,他笔直的立在门前,面容冷峻,神色漠然。   “苏大人。”沐小木对他的态度略有诧异,不明就理的道,“苏大人这是……”   “我知你为何而来。”苏默打量着她,道,“可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沐小木捏着伞柄的手冻的微微发痛,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进眼睛,她用另一只手抹一把,又道,“施大人平时如何对你的,如今……”   “这事闹的很大。”苏默冷然的道,“施大人也认了,我还能做什么?”   “你不是不能做,是不想做吧?”沐小木看着麻木的苏默,怒气骤然升起,口不择言的道。   苏默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沐小木亦毫不示弱的瞪着他。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只余遮天的暴雨,宛若利刃一般割开了黑色的地面。   “小木。”苏默僵了片刻,蓦然嘲讽的笑了,道,“我这个侍郎做的太久了。”   沐小木呼吸一滞。   “我也想尝尝尚书的滋味。”苏默看着沐小木惊呆的样子,又道,“我顶着一个侍郎的头衔,却做着尚书的事儿,而愚蠢的上司却厚享功名利禄,谁能平衡?”   “你胡说。”沐小木不可置信的道。   “就你最傻。”苏默摇了摇头,道,“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   沐小木倔强的瞪着他,蓦然转过身,利落的撑开了油纸伞,“蓬”的一声,竹色的伞面便在碧青的屋檐下绽开。   “我都不管了,你为何要这么执着?”苏默看着她的背影,终是道,“三司会审,林大人是督御史,也会参与,他定会保施大人不死,你就别管这桩子事儿了。”   “任何事都没办法那般笃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一定会后悔。”沐小木不为所动。   “以施大人的迷糊性子,你不觉得离开朝堂反而对他是一种保护么?”苏默立在雨雾的一边,声音暗哑的道。   “苏大人,你这是在安慰我?”沐小木转过头,难看的笑了笑,道,“还是在安慰你自己?”   苏默一愣,不再言语。   “苏大人不消伪装了,你明明就满是担忧,装这幅利欲熏心的样子着实不像。”沐小木终是由衷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施大人是怎么劝你的,可是与我无关。”   “你这是何必。”苏默叹息道。   “苏大人。”沐小木一脚踩进水里,黑色的泥水瞬间漫上她素白的靴面,她抬起脚尖,望着那团肮脏的污渍,道,“即便施大人大难不死,带着满身污点告老还乡……你觉得他还会开心么?”   苏默望着暴雨中的小御史,笑容带着几分悲凉。   “关心则乱啊。”沐小木没什么诚意的安慰了一句,转身便穿过雨幕走了。   沐小木回家的时候,雨仍旧落个不停,寒意从衣衫上钻进骨头里,冷的她缩成一团,她飞快的燃了炉子,将衣衫尽数换了,又烘烤了片刻,才觉得舒适了些。   待身子暖了,胡乱吃了些食物便拎了伞又打开了大门,一瞬间风雨便灌了进来,将将换的衣衫又沾湿一片,她顾不得那么许多,闷头又钻进雨幕里。   沐小木一阵疾跑,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她扣了扣兽形锡环,主人似是知道她要来,仆人一打开门便将她请到了书房。   待仆人退去后,沐小木推开了书房的木门。   “来了?”林贤示意她坐,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茶抹子很快冲了上来,香气也扑进了空气中。   沐小木施了一礼,便接过茶杯凑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热气瞬间驱散了湿寒。   “林大人。”沐小木将茶杯搁在桌上,搓了搓手指,道,“施大人……”   “唉。”林贤用杯盖浮了浮茶沫,也啜饮了一口,拧起眉毛摇了摇头,“这事儿似乎真是他的错,打从入狱的时候我就问他,他全部供认不讳,没有一丝犹豫。”   “大人信么?”沐小木视线盯着自己手指,低声问道。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林贤苦恼的道,“这事儿也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往常那般糊涂,还真是说不准……”   “萧泰……”沐小木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萧泰何许人也?”   “萧泰舞弊被几名给事中上书弹劾,牵扯出施大人受贿泄题,与施大人同时关押在大理寺狱。”林贤想了想,道,“萧泰此人籍贯崎城,此次会试结束,名次十分靠前,本以为殿试之时会大有作为,不曾想竟是舞弊而来。”   “是么?”沐小木将茶杯笼进手中,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林贤也不打扰她,半敛着眼睛,略有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沐小木打了一个呵欠,使劲伸了个懒腰,她推开门,发现雨停了,阳光又铺满了天际,昨日的阴霾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路有气无力的走到馄饨铺前,要了一碗馄饨,小口小口的吃着,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萧泰的名字,忽而又念叨着崎城,总觉得崎城好生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认真想来又不得章法,正欲放弃之际,蓦然听到浑厚的笑声。   “官大人,你念叨的可是崎城?”馄饨铺的老板笑着掀开了后厨的挡帘。   “是啊,莫非你知道?”沐小木含着一口馄饨,十分没有礼貌的开口问道。   “自然啊。”老板走了过来,身上飘着一股子好闻的葱花味,“我就是崎城人,不过早些年可不叫崎城,叫顺城,后来才改了名字,现在知道的人可没几个了。”   顺城、顺城,沐小木眼睛一亮,随仁的籍贯不就是顺城么?那么,这个萧泰,难道与随仁有什么关系?沐小木想到这一层,激动的一拍桌子,回头才发现老板稍有惊吓,沐小木尴尬的笑道:“实在太谢谢你了。”老板不在意的笑了笑,便回到了后厨。   沐小木得了这层灵感,仿佛开了窍,四处寻觅萧泰进京赶考常去的地方,细致的打听了一番,竟真的被她找到些许线索,有老板表示偶尔见萧泰神神秘秘的约见什么人,而那人他曾经在随府门前见过。   沐小木似乎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起源,好像抓到了什么。   她一边揉脑袋,一边在长街上漫无目的的闲晃,脑海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萧泰在会试的名次那般靠前,又与随仁是同乡,并且与他有接触,那么身份就不言而喻了,自是一来就投靠了随仁。以随仁对皇帝的影响力,萧泰殿试想必名列前茅,若是定了一甲,亦或是二甲晋了庶吉士,必定入翰林侍君侧,若是手腕不俗,怕是混个个把日子,再入阁参政,随仁便又多了一大助力,政途更加势不可挡。   那么,施亦泄题给萧泰,两人共同入狱,而一众人等三缄其口,这其中得益之人是谁,似乎很是明朗。   谁会担心随党壮大,影响自己仕途,谁又能权势滔天,令礼部尚书也冤屈入狱?沐小木蓦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了头顶的门匾上。   气派雄劲的“湛府”二字,铁笔银钩的刻在其上。   第27章 阿木·大人生气   沿着西街没走多远,未央居那闪闪发亮的金字招牌就晃到了沐小木的眼,似是浸泡在酒色财气中,满是迷醉又欲罢不能的气息。   沐小木从木质的楼梯一路走上来,将将到了门口,婉转的丝竹之声就翩跹而出,衬着遥遥的月色,宛若情人间的低语浅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雅阁内烛光温柔,陈设精致。一干人等分坐四周,各个怀里都搂着个娇媚女子,调笑嬉戏,好不快活。当中那人墨发深衣,神色淡然,只独身一人坐在首座,十分享受的逗猫听曲。   “诸位大人好。”沐小木乖巧的躬身行礼。   湛然闻言略带诧异的抬起了头,便见一人快速的立了起来,笑容诚恳的道:“昨日沐大人寻着我,说是想瞻仰湛大人风采,正巧今日夜宴,我便邀了他来,还请大人恕我鲁莽之罪。”   湛然噙着一抹笑,似是心情好了几分,示意她坐,又垂首逗白猫去了,白团子眯着宝石一般的眼睛,瞧见来人是沐小木,顿时脊背便弓了起来,喉咙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湛然失笑的笼上它的后背,替它顺毛,它才安静了下来,只是朝沐小木的方向伸了伸爪子,“铿锵”一声,弹出了几根尖刺。   沐小木哭笑不得,自己竟然沦落到同一只白猫争宠,真是越活越回去。遂甩甩头,就近坐了下来,很快便有人替她铺了一套食具,晶莹剔透的液体不过片刻便注进了白玉酒盅里。   沐小木屁股还没坐热,只听身边的人打了一个响指,一双柔软的手臂蓦然便从后方缠上了她的脖颈。   沐小木身子一僵,脸颊“腾”的就红了。   那双手不安分的手从脖颈往下摸,宛若一条灵蛇般四处游走,忽而寻着领口,就要钻进去,沐小木吓出一头汗,立时醒了,急忙捉住她的手。身后的人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僵硬,不再进攻,只是媚劲十足的朝她脖子里呵了一口气。   沐小木缩了缩脖子,头发便垂下来遮住了她红透了的脸蛋,僵直的身子仿佛一截木头,头顶隐隐散着热气,十分狼狈。   “噗嗤”一声,湛然忽然笑出声来,众人见他笑了,也纷纷跟着干笑起来,有一人斜过来,对着那女子道:“沐大人身份可不一般,好生伺候着,莫叫他不爽快。”   女子娇媚的应了一声“是”,因着她被沐小木捉着手,便从她身后绕到了身侧,徐徐向她靠近,硕大绵软的凶器不由分说便贴上了沐小木的手臂。   沐小木几乎要冒烟了。   “我、我……不要不要。”沐小木结结巴巴的将手掌搁在她们两之间,无力的推阻着。   女子不依不饶,缠上了她的身子,柔若无骨的手臂揽着沐小木的脖颈,嘴唇对着她的嘴唇。   湛然看见小御史几乎要急哭的样子,笑的愈加开心,白团子不开心的昂起头,“喵呜”的唤了一声,可是主人的手仍旧没有落下来,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它最讨厌的人,它蔫蔫的垂下脑袋,扁起了嘴角。   “我、我、我们喝酒。”沐小木慌乱之际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杯,挡到女子面前,就往嘴里灌,由于动作太大而洒了大片,女子松开她,掩唇一笑,便伸出舌尖舔掉了她溅在脸颊上的酒渍。   湛然眸色一紧,下意识的便拿起酒杯,缓慢的喝了一口。   沐小木慌张的时候倒出了大半,如今酒杯里剩下的不过一点儿,女子又欺身上来的时候,沐小木更加不知所措,一抬手,酒壶里的酒也被她打翻,尽数泼在了女子身上。   “对不起。”沐小木面带愧色,一边帮她擦一边道。   “是奴家笨手笨脚,怨不得大人。”那女子懊恼的道。   “你且下去吧。”主座的湛然心情很好的开了口,又道,“宜嗔,带这位姑娘去领个赏钱。”   沐小木不着痕迹的将还剩了一半的酒搁回桌上,同众人一起笑了笑。   待女子摇曳着离去之后,众人又很快喝酒玩闹起来,一边两人猜拳行酒令,一边另两人悄悄耳语摸上大腿,沐小木面红耳赤,端坐如钟,只是酒过三巡,连空气里都是醉意,漫天的浑语带着醺意悄无声息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如今我们在这里快活,再想想牢里的人,当真是令人唏嘘。”一人手掌抚在姑娘白嫩的大腿上,一边捏揉一边道。   “你说的可是礼部尚书施大人?”另一人心眼儿灵活的望了一眼湛然,见他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便小声回道。   “还能有谁?”那人嘬了一口姑娘喂过来的酒,砸了砸嘴,道,“施大人那脑子,不是为这桩事也会为那桩事入狱的,不稀奇不稀奇。”   “不过他性子淡薄,倒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那人犹犹豫豫的续道。   “这倒是。”先前那人略一寻思,也道,“他人虽迷糊,却是个少有的清廉之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的也是。”那人举起酒杯,和对面那人轻轻一碰,道,“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何会没关系?”清清亮亮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沐大人,是你啊。”机灵点儿的那人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道,“做官么,是非黑白没那么重要。”   “若他是冤枉的呢?”沐小木追问道。   “又如何呢?”女子脸颊通红的软在另一人怀里,任他四处游走。那人一边兴致勃勃的玩、弄她,一边对着沐小木道,“即便是冤枉的,又怎样呢?如今我们的日子那般畅顺,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该管的事儿不管么。”   “是么……”沐小木语气沉沉,似是极为失望,道,“大家竟都是这般想的。”   “我说沐大人。”另一人也凑了过来,道,“你这是当官的日子浅,还不晓得轻重,但凡这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儿,必定有他内在的意义,绝不是明儿面上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又道,“施大人这事儿,虽然我还瞧不出端倪,但是背后必定藏着什么,兴许是党派之争,兴许是公报私仇,不是你能管的起的,就开开心心的喝喝酒,玩玩美人,不好么?”   “兴许是党派之争,兴许是公报私仇?”沐小木轻声重复了一遍,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湛然身上,道,“这么说,施大人即便是无辜的,也是没救了?”   “那得看谁救了。”那人瞥了一眼首座,示意道,“首辅大人可没有保不下的人,端看他愿不愿意了。”   自然是不愿意,沐小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桩事就算不是湛然做的,那么大的益处摆在眼前,他也不可能去做亏本的事儿。随仁那就更没戏,直接同湛然杠上,必定是没胜算。   怎么办怎么办,沐小木无意识的陷入沉思,直到别人轻轻的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抬眸就见湛然勾了勾手。   沐小木愕然的左右看看,身边一水儿的幸灾乐祸,直道“你敢让首辅等,赶紧去啊”。   沐小木虚浮的站起身来,离开坐席的时候还差点撞翻了酒壶,一路被众人用奇怪的眼神注视,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宜嗔在湛然身边添了一张椅子,沐小木硬着头发坐下来,一副紧张而焦虑的模样。   “你们继续。”湛然撇了一眼看好戏的众人,摆了摆手。   觥筹交错之声复又充斥了整个包间,湛然瞧着正襟危坐的沐小木,兴致便燃了起来。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沐小木闻言一凛,道:“那大人可愿……”   湛然哼笑一声,道:“你觉得呢?”   沐小木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道:“以大人的性子,定是不愿。”   “哦,我是什么性子?”湛然颇有几分好奇。   “……”沐小木不敢说。   “说罢,我不生气。”湛然见她面有难色,无所谓的道。   “……”湛大人你翻脸比翻书都快,叫我如何相信你。   “本官耐心有限。”湛然的语气凉了几分。   “……”看,发脾气了。   湛然眯起眼睛。   “大人全凭喜好做事,别人的生死淡如蜉蝣,朝堂百姓于大人而言,亦不过平日的调侃,没什么重要。”沐小木快速的说完,便偷偷去看他的脸色。   湛然神色如常,似是料到她会如是说,又道:“他人生死与我有何干系?至于你口中所言百姓,就真如你所说那般无辜?无害是因为软弱,没有力量,若是做了官,说不定比在座的诸位还要令你心惊。”   “又如何能用未知的事来定一个人的罪呢?”沐小木接口道。   “说的不错。”湛然笑了笑,道,“那施亦证据确凿,他自己也认了,你还来做什么呢?”   沐小木一滞,望见他似笑非笑的眼,道:“有些事儿,不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那如今试了,可死心了?”   四周嘈杂的声音缠绕在耳边,沐小木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道:“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官做什么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湛然不知为何忽然敛了笑意,语气不善的道。   “大人是个不一般的人。”沐小木想了想,道,“下官才敢如此放肆。”   湛然不语,也瞧不出情绪。   “我想大人也是个有抱负的人。”沐小木稍微握紧了拳头,道,“大人之所以救我两次,也不纯粹是为了逗趣吧?大人救我大抵是看到了什么想看到的东西,对么?”   湛然的眼睛藏在额发之后,沐小木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只晓得救施亦的机会只有一次,便继续道:“这样的朝堂,大人想必很孤独,可是既然大人手握重权,明明可以做更多事,又为何……”   “施大人为官清廉,如果活着,也能为朝廷出一番力,湛大人……”沐小木压抑着自己焦急,强忍着酸涩道。   “不想救。”湛然轻飘飘的拒绝了她,回的虽不重,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见唯一的希望也没了,沐小木不由有些无措,思前想后,一咬牙,豁出去的道:“我知晓大人官海沉浮多年,如今的朝堂令大人失望,如今的皇……”   “啪”一声刺耳的巨响,将众人全部吓傻了,隔间里立时静谧至极,连一丝声音都没了。   只见湛然手上还滴着透明的液体,而他掌中的白玉酒杯被他砸了个粉碎,四溅的液体扑在地上,仿佛长满了利刃的花。他沉着一张脸豁然起身,白猫颇受惊吓,“蹭”一下的便跳下了他的膝盖。   一众人等见他这般大的火气,颤抖的不敢出声,唯沐小木硬着脖颈,倔强的望着他。   湛然阴沉的脸,眼睛也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他蓦然抓住沐小木的手腕,便将她往门外拖去,沐小木被他拽的生疼,却挣脱不开,被他踉踉跄跄的拖在身后。   “蓬”木门发出惨烈的叫唤,便猛然的朝里打开了,湛然踹开门后,将身后的沐小木一把扔了进去,随后走进来,反手狠狠的关了门。   屋子里并未点灯,沐小木在一片漆黑中看见湛然愤怒的眼睛,蓦然有点害怕。   “本官来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湛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火,他素来料事如神,也没什么事能让他意外,因此甚少发这么大脾气,加上他本就令人惊惧,生起气来更是令人不敢靠近。   “大人不是说不生气么?”沐小木心里打鼓,嘴上仍硬,她见湛然逼过来,便悄悄的往后退。湛然比她高了太多,一身官威压下来,令沐小木苦不堪言。   “本官反悔了。”湛然怒意更盛,他猛然靠近她,一把扣住她的脑袋,将她锁在怀中。   “是因为我说大人混上高位却不作为么?”沐小木的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已是退无可退。   湛然怒极反笑,道:“你说的这些,本官纵容你,由着你放肆。”   “那我说错什么了?惹得大人这般生气?”沐小木忽然了悟道,“我说这样的朝堂,这样的皇……”“皇”字刚出口,便瞧见湛然陡然沉下来的脸色。   他不再言语,单手捉着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压在墙上,另一只则开始扯她的腰带,动作粗暴而直接。沐小木此时才吓坏了,失声尖叫,湛然俯身堵住她的嘴,惩罚性的咬上她的唇。冰凉的手指贴上她的腰线,快速扯下了她的腰带,衣衫瞬间便散了开来,沐小木又急又恼,却被他吻的无法呼吸。   直到怀里的身体软了下来,湛然才松开她,瞧见她通红的双眼,不为所动的冷哼一声,利落的将她双腕反剪,用扯下的腰带缠了起来。   “你是故意的。”湛然说完便将她扯过来压在怀里,道,“不过这法子本官不欣赏。”   沐小木靠在他的胸膛,沉默不语。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本官宠你,你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本官自然是首当其冲被圣上猜忌,你不过就是想威胁本官,想要本官替你救施亦。”湛然揽着她的腰身,将她紧紧的拉向自己,道,“不过你猜错了本官的心思,即便你说出来,本官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大人为何如此生气?”沐小木闷声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   “大人心思如此深沉,我又如何猜得透?”   “本官给你时间,若是想不明白,便也不必出这个门了。”说罢,双手环过她的腰身,将系住她双腕的腰带绑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沐小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简直不能用狼狈来形容。每次对上湛然,结果都毫不例外。她咬住嘴唇,别过脸去。   “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明白了便唤门口的宜嗔,他自会来寻本官。”湛然说完,便拂袖走出门去。   第28章 湛然·莫名温柔   点点星光穿过窗棂落在地板上,隔壁的喧嚣透过缝隙一波一波的挤了进来。   沐小木萎顿在冰冷的地面上,静谧黑暗的空气令思绪越飘越远。娇笑嬉戏的声音一时在耳畔,一时又在远处,这样的热闹仿佛被什么阻隔,与她这里泾渭分明。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门“吱嘎”一声响了,缓缓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很快便驻足在了沐小木的身前。   “你没有找我。”湛然望着蹲在地上的小御史,语气里没有生气与恼怒,反倒是带了一丝了然。   沐小木蹲在地上,动也不动。   湛然立在她身前,他柔软的长袍几乎蹭到了她的头发,见她闷声不吭,湛然默了片刻,便缓慢的俯下身来,手指穿过她垂下来的头发贴上了她的脸蛋,道:“你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想见我?”   手掌修长而有力,却少了往日的倨傲与勉强,在此刻,竟隐隐带了几分温柔,沐小木略带诧异的抬头看他,却被他少有的样子吓住了。   不知是星光令人晕眩还是沐小木出现了幻觉,眼前的湛然依旧是那个年轻英俊的首辅,不同的是褪去了往日叱咤风云的凌傲与权贵。此时的他薄唇轻抿,眉眼微垂,俯身在她身前,宛若俗世里最简单而温柔的男人。   “湛大人温柔起来也让人害怕。”沐小木失神片刻,咬着嘴唇道。   “你这幅样子,可着实不像害怕。”湛然撩开袍边,就势坐了下来,他单手撑着脸颊,眼眸中尽是细碎的光。   沐小木衣衫散开,发丝凌乱,双手被缚于身后,说不出的难堪与憔悴,她忽而笑了笑,道:“大人似乎喜欢我放肆的样子。”   “说的不错。”方才温柔的湛大人仿佛昙花一现,此刻的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语气漫不经心又难以捉摸,“你生机勃勃冲我发脾气的样子最讨我欢心。”   “大人开心的样子还真是与众不同。”沐小木略带讽刺的道。   湛然哼笑起来,偏过脑袋望她,眼睛是罕有的认真,“本官喜欢你的正气、倔强、义无反顾,更加喜欢纵容你,只不过……”他的语气蓦然冷了下来,“方才你做错了。”   “下官愚钝。”沐小木闷声道。   “你还记得你在子午河边答应过我什么”   沐小木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当时答应本官万不会鲁莽行事,这才几天便原形毕露。”湛然忽而立起身来,缓步行到沐小木身后,细致的替她解开了缠在柱子上的腰带,从背后将她扯进了怀里,“你在本官面前,如何的放肆如何的鲁莽如何的不长脑子,本官都可以不在意,但本官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沐小木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们亦不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他微微泛凉的气息落在她的头发上,令她渐渐升起不一样的感受。   “若是今日你那句话说出来,即便是我,也不能再护着你。龙椅上那人定然会拿你开刀,他总是见不得本官太过痛快呢。”湛然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仿佛叹息一般道,“你威胁本官无所谓,同本官发脾气也无所谓,可玩的太过火,超出本官能控制的范围,就不好了。你不在乎生死,可本官委实……舍不得。”   沐小木睁大了眼睛,蓦然有些无措,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声音缱绻而懒散,却令她的心口微微发烫,往常比这近的多的也有过,只是此刻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那般快,竟然不是因为紧张和害怕。   “只要你还是本官喜欢的样子。”湛然将她揽在怀里,偏过脑袋凑向她的耳边,伸出舌、尖掠过她的耳垂,满意的察觉到她的颤抖,道,“往后的日子,本官仍会纵容你的小小倔强。”   沐小木一时之间有点发愣,她当真没有想到湛然发脾气竟不是责怪她威胁他、拖他下水,而是纯粹的担心她的生死,这一点令她很是震惊,心里禁不住一阵翻腾,五味陈杂。   “大人……为何……”沐小木软下了身体,不再同他较劲,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细微水汽。   “为何?”湛然随着她低低的念了一句,声音里参杂着遥远的回忆,“如今的自己看透世态炎凉,心如死灰,倒也想看看……”他将沐小木转过来,看着月光下娇小却坚强的她,续道:“倒也想看看,别人能走多远。”   沐小木被他握着肩膀,恍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也不是无坚不摧的,此刻的他看上去破绽百出,满是人性之中的脆弱伤感。   “大人……”沐小木仿佛被他蛊惑,下意识的呢喃道。   大手扬起来,覆了她的眼,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沐小木尚未出口的话被湛然柔软的唇尽数堵进了口中,一点舌、尖窜、了进来,与她不断纠、缠。手掌揽上了她纤细的腰肢,往前狠狠一扣,便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尽数填满,而另一只手则松开她的眼,从散开的衣衫下摆之中探了进去,触上了细嫩而光滑的肌肤,一路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滑去,沐小木一个激灵,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挣扎。湛然将她的空气掠夺一空,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意,轻易制止了她的退缩。   直到扣住腰、肢的手也伸进了衣服之中,触上了令她面红耳赤的部分,沐小木才从意乱情迷中找回一丝清明,她雾着一双眼睛,求饶一般的看向湛然。   湛然瞧见她的模样,略一停顿,便大方的松开了她,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你总会求我的,小御史。”   沐小木气喘吁吁的伏在他的胸膛上,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纷纷上涌,她害怕湛然继续,却也不是那么厌烦,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的认知令她惶恐,她摸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这样陌生而奇怪的心情令她慌了手脚。也不知道是委屈难过还是别的什么,鼻端蓦然窜上一阵酸,她将脸埋进他胸、口,努力克制肩膀的抽、动。   湛然任她哭湿他的衣襟,悄无声息的勾起嘴角,星光落在他的侧脸和肩膀上,令他的笑容微微发亮。   “大人……”沐小木无声的抽泣了片刻,终于和缓了情绪,闷在湛然胸口,小声道,“那施大人……”   “不救。”湛然直截了当。   “为什么?”虽然湛然说喜欢她顶撞他、跟他发脾气,但这话沐小木是断然不会全信的,道理么谁都知道。但此刻的沐小木不晓得为何,面对湛然,胆子竟然大了很多。   “没有为什么。”湛然将她拉离怀抱,略有些粗暴的将她转过去,扯下手腕上的腰带,直接丢进了她怀里。   湛然这火气来的很莫名,沐小木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低着头将腰带束好,然后道:“大人明明不是在乎名利的人,却为何要为了党派斗争牺牲掉施大人?”   湛然扫过她的样子,将她的焦虑急迫尽收眼底,冷笑一声,便转身往外走,沐小木一急,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袖子,湛然蓦然止了步子。   “大人。”沐小木没料到自己胆子大的会去拽他的袖子,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停下来,见他回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便道,“近日的事儿,多谢大人照拂。”   湛然面色稍霁。   “那施大人……”沐小木还没说,“我觉得可以救一下”,湛然就拂袖而去了,丝质的布料滑过手掌的感觉仿佛还在,人却已消失不见。   ……   星光铺在青石板路上,拉成了沐小木沮丧的影子。   来时尚有烟火,去时却已万籁俱寂。沐小木满身疮痍,步履蹒跚。同湛首辅打交道,每回都是这样,她已然习惯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她早有准备的摸出一块硬邦邦的薄饼,那是她临走时从未央居顺的。   捏着薄饼的时候,沐小木忽然有些出神,不由自主的摸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脑海里又浮现出他放大的脸、尖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总是洞察一切带着戏谑的眼睛。   他仿佛站在她身后,用那副平日里不屑一顾的腔调道:“本官……舍不得。”   “腾”沐小木的脸蛋瞬间红了,她使劲摇了摇头,湛然的样子反倒越发清晰,她更加慌乱,急忙用双手去捂脸蛋,手中薄饼“噌”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薄饼好像砸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闷响。   沐小木捂着脸,后知后觉的从手指的缝隙望出去,一看吓一跳,急忙又堵上。   “你以为你捂着脸我就不知道是你?”来人从自己英俊的脸上扯下薄饼,没好气的道。   “苏、苏大人啊。”沐小木撤下双手,尴尬的笑了起来,道,“好巧啊好巧啊。”   “不巧。”苏默生硬的回她一句,似是还在为方才的事儿生气。   “小小过失,还请大人海涵那。”沐小木拱拱手,摸摸扁扁的肚子,又骚骚脑袋,道,“大不了博饼就给你吃了。”   “谁要吃你的薄饼。”苏默苦笑不得,几步上前,将博饼塞进她的嘴里,道,“我是特意来等你的。”   “怎么?”沐小木昂头看他,双手捧着薄饼,小小的咬了一口。   “你没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吧?”苏默怀疑的看着她。   “没、没有。”沐小木可疑的垂下脑袋。   “没有就好。”苏默似是松了一口气,示意沐小木同他一起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你那日说的不错,我也不敢由着施大人胡来,遂去了大理寺狱。”   沐小木随在他身侧,昂着头点了点,嘴里被薄饼占着,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他只叫我千万拦着你,不要胡来。”苏默别过头看了看她,见她好奇的样子,继续道,“我便觉得奇怪,总觉得他有所隐瞒。”   “脑子辣么不好的施大冷还能藏住秘密”沐小木吃着薄饼,含糊的道。   苏默抽了抽嘴角,忍不了的道:“你有资格说他?”说罢十分无语,这两个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居然还互相鄙视。   “……”沐小木不开心的狠狠咬了一口薄饼。   “不开心也没用,你自己掰手指算算,多少人说过你蠢了?你跟牢里那个不分轩轾。”苏默冷眼瞧她。   “……”沐小木抑郁了。   “好了好了,至少这回你比他聪明。”苏默难得安慰了她一下,道,“还没酿成大错。”   “究竟是怎么回事?”沐小木愈加疑惑。   “我逼问施亦良久,他才肯同我说,这回由于泄题入狱这事儿,是他诬告的萧泰,他是故意入狱,拖萧泰下水的。”   “什么?”沐小木目瞪口呆,嘴边的薄饼“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沾了满满的尘埃,最终软软的一扑,倒在了一边。   “怎么会是……这样?”沐小木无法置信,挫败的蹲了下来,手指抱着了脑袋。   “你这是怎么了?”苏默不明就里。   沐小木宛若被一道惊雷劈中,脑海中各种片段纷至沓来。她对湛然的质问、嘲讽、顶撞快要将她压倒,竟不是他做的,这桩事竟不是他做的,那么自己,那么混账……   沐小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这才明白他究竟在生气什么,那时的她以为他自私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曾想这桩事原本就与他无关。她那般不信任他,那般指责他,他为何毫不在意?又为何要提点自己?沐小木想不明白,更加难受。   “你该不会是……”苏默瞧见她的样子,蓦然睁大了眼睛,犹自不死心的追问。   “啊,是啊。”沐小木昂起头,眼圈微红的道,“我承认了,我比施大人蠢。”   第29章 阿木·无解苦恼   “哗啦”一声,响亮的泼水声伴随着细弱的哀嚎从逼仄的长廊传了过来,划破空气的长鞭沾上骨肉发出的沉闷声响也不甘示弱,宛若一场凄厉的笛曲。   “你要是害怕就回去嘛。”施亦看着沐小木皱起一团的小脸,无奈的道。   “哼。”沐小木盘膝坐在牢外,瞪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两步外苏默面无表情的靠在铁栏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施亦想伸手去扯沐小木,被她嫌恶的拍开。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厚道,你也哼了许久了,总别着头脖子不酸么?”施亦摸摸自己被打开的爪子,语气恳切,表情却是“好啦好啦,大人我都哄了你这么久,你就不要矫情了啊。”   “哼。”沐小木仍旧双手抱臂,将脑袋甩向另一边。   “你还来劲了是吧?”施亦将手臂伸出铁栏外,掐上了她的腮帮子。沐小木吃痛,急忙伸手去挡,眼睛扫过施亦白净的小脸,哼哼唧唧的道,“看来林大人把大人你照顾的很好啊,这体力比在外面还要好上几分呢。”   “其实我的伤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施亦悻悻的松开手,认真的道。   “那也是你活该。”沐小木揉了揉脸蛋,忽而扭头对苏默道,“苏大人,你说施大人这样干干净净宛若休假一般的合适么?”   苏默的视线落在施亦身上,漂亮有活力的施大人白衣洒然,脸蛋都比往日还要红润,笑眯眯的样子份外讨人嫌,他轻哼一声,道,“不合适。”   “我也觉着不合适。”沐小木回想起自己的待遇,不由打了个冷颤,复又看向施亦,道,“堂堂三司会审,居然都不曾刑讯,光靠问能问出什么啊,这传出去不是说我泱泱大朝办事不利么。这可不成,苏大人,我们这就走,去跟林大人建议一番,犯人顽强,非刑讯不能成事儿。”   苏默连点头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就迈步往外走。   “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施亦一把拽住沐小木的衣角,见她怒目相向,陪着笑脸道,“大人我很怕疼的,别这样。”   沐小木不依不饶的看着他。   “你看我也没用,不能说,结果也不会改。”施亦认真的道。   “苏大人,你说鞭子好还是烙铁好?”沐小木扭头问苏默。   “烙铁。”苏默毫不犹豫。   “为什么?”沐小木惊叹苏默的重口味。   “又痛又快,还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苏默意味深长的盯着施亦,一字一句的道。   “有道理。”沐小木深以为然,赞叹不已,“施大人,松手罢,我还有事儿同林大人说呢,您别妨碍我办公啊。”   施亦扯着她的衣服不松手,白着一张脸道,“小混蛋,看大人出去怎么收拾你。”   “那你得有命出来呢。”沐小木斜了他一眼。   “阿木啊……”施亦忽然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衣袍,道,“我不说是为你好,不知道就没有危险。”   “你不同她说她就不危险了?”苏默头痛的望着沐姓蠢货,道,“她说不定比你死的更快。”   “苏大人,你什么眼神。”沐小木不高兴了。   “不好意思,我没控制好。”苏默略有抽搐。   施亦无奈的拍拍沐小木的脑袋,道,“坐,我说给你听,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胡来。”   “嗯。”沐小木头点的很是潦草。   施亦瞧见她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这事儿说来再简单不过,萧泰此人,乃是我的旧识。”施亦目光凝在深色的铁栏上,眼中却浮现出久远的时光,连语气都有些微微泛黄,“那时他尚小,我比他年长许多,他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我因此很欣赏他。只是交往的时日一久,我便发现他不像表面那般简单,野心勃勃,冲动偏激。想法危险极端,他的行为总是能带来毁灭般的灾难。”   “我偶尔得知他来了京城赶考,便深感不安,私下暗查之后,发现他与随仁接触密切,一切迹象都表示,随仁会全力支持他,毕竟随仁想要打破僵局,需要他的破坏力。但是动荡的朝廷却无力承受,如今的王朝岌岌可危,百姓亦是水生火热,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冒这个险。我本想阅卷之时令他落榜,可不料另一位阅卷大臣在随仁的指示下给他定了一甲。”   “定了一甲,再加上他确实有想法,学问也好,有随仁暗中帮助,殿试必定名列前茅。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事定然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施亦沉声道,“我定然不能让这种事儿发生,否则一定会后悔。”   沐小木与苏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施亦说完也是陷入沉思,三人一时无话,只余空气缓缓的流动,间或传来凄厉的惨叫。   ……   沐小木很苦恼。她已经从长街的西边走到了东边,又来来回回绕了很多遍,依旧头疼。   今日阳光甚好,暖洋洋的洒在身上,连发梢也被染成了浅金色,但她的心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唉。”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晃进了茶楼,里面的人不甚多,利落的小二来回穿梭,她四处一打量,便瞧见靠窗的木桌上坐了一个人,那人优雅的握着茶杯,一把折扇闲闲搁在一边。   沐小木一愣,就见那人招了招手,她便走上前去。   “林大人。”沐小木施了一礼,便坐在了他的侧边。   “真巧啊,小木。”林贤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眯着眼睛瞧窗外的景致。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大人。”沐小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看懒洋洋的林贤。   “小木你脸色不好,是因为施大人?”林贤偏过脑袋,视线带着些许了然。   “算是吧。”沐小木用手撑着脑袋,似是苦恼一阵一阵的袭了上来。   “哦,怎么说?”   “……”沐小木看着身为主审官之一的林贤,忽然发觉无法同他说。   “罢了罢了。”林贤见她愁肠百结的样子,笑道,“不能说便不说,不过小木你这般苦恼下去可不是个事儿。”   “大人给支个招儿?”沐小木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着老神在在的林贤。   “若说你的苦恼,我也能猜到几分,不过碍于我如今的身份,不好与你解惑,眼下你确实可以去找一个人。”林贤仔细的看着她,道,“你知道该找谁的,他定然能结束你的痛苦。”   “湛、湛……呃、咳咳……”沐小木咬到了舌头,顿了顿,又打了个冷颤。   ……   一入了春,文华亭便郁郁葱葱,落英缤纷,别有一番趣味。   沐小木抖抖霍霍,犹犹豫豫,折腾着就到了文华亭的路口,那里照旧坐了两个小门童。   “烦请二位给通报一下,就说下官沐小木有事想见湛首辅。”沐小木躬身行礼。   “不可。”宜嗔直摇手,道,“大人说了,不见。”   “烦请两位通报一下,下官是真的有急事。”沐小木从兜里摸出两只通透的玉佩,递了过去。   “大人说了,谁来都不见。”宜喜收了玉佩,随手递给宜嗔一只,但是神色不见任何松动,道,“御史大人,你别努力了,大人不会见你的。”   “那……”沐小木往一侧站了站,试探的道,“我能在这里等等么?”   宜嗔宜喜对望一眼,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沐小木来的时候刚过晌午,春日的晌午异常暖和,晴空白云、干净辽阔。沐小木立在一片苍翠浓郁间晒着太阳,起先还有些拘谨,时间长了,也不由得有些松懈。再待了一时三刻,腿也酸了麻了,几乎要立不住了,又逞强站了一会儿,真真是多一分也支撑不下去,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想着若是湛首辅出来,宜嗔宜喜定然先行察觉,那时再起来也是一样,索性盘腿坐了下来。   宜嗔宜喜正揪着身边的嫩草玩闹,听着动静望了她一眼,又回头继续玩了起来。   明晃晃的光线落在眼睛上,令沐小木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如此惬意的午后,实在让人打从心底里放松,仿佛这些日子的晦气都被一祛而空,她的苦恼、纠结、难过,在此时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好生温柔,好生舒坦,她这般想着,心思就越飘越远。   “啾啾啾啾”轻快的雀鸟鸣叫在耳边响起,沐小木很久不曾睡的这般舒坦,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手指握成拳头揉了揉惺忪的眼,萎顿了一会儿,意识才渐渐复苏。   “等等。”懵了半天的她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急忙往前方看去,宜嗔宜喜早已不在了,里面十分静谧,似乎空无一人。   沐小木仓促的站起来,却由于久坐导致腿麻而跌倒在地,这一跌不要紧,头顶四周却落下了纷繁的叶子,她一愣,赶紧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果然堆了薄薄的一层叶片,乱糟糟的融进了她的头发里。   定然是宜嗔宜喜见她睡着了捉弄她,沐小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脑袋,将叶片尽数摇落,脸上似乎也贴了什么东西,沐小木手指胡乱的摸上脸,果真摸到一片巴掌大的纸笺,颜色素白,纤巧精致,她愤怒的撕下来,正准备扔掉,忽然撇见上面有个黑乎乎的字。她惊讶的将纸笺摊开在掌心,便清晰的看见纸笺上的字“蠢”。   字迹龙飞凤走,写的随性恣意。沐小木一瞧那字迹,便呆了,这纸笺上的墨宝可不就是百官日日瞻仰的湛首辅的真迹。   她呆呆的坐在原地,湛首辅提笔落墨的样子便浮现眼前,她想象不出他微笑的样子,也想象不出他温柔的样子,因此湛首辅是怎样走到她身前,怎样俯下身来,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那片纸笺贴在她脸上她都想象不出来。她只是很疑惑,向来自负骄傲的湛首辅怎么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凝神又想了想,那个“蠢”字倒的确很符合他的性格,满是他平日居高临下的腔调。   纸笺搁在掌心,泥土混合着草木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还沾染着湛首辅身上的味道,与文华亭的清雅幽静如出一辙。   沐小木忽然有些出神。   第30章 湛然·请吧御史   灯海如昼,街上的人们踩着匆匆的步伐往不同的方向行去,柔和的灯火照亮了一张张疲惫而满足的脸。   沐小木以手掩唇,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她揉了揉眼睛,依旧将手笼回袖中。一入了夜,她的小房子就显得格外冷寂,加上如今她脑子有些乱,更是坐不住,便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兜兜转转。   “包子包子,刚出炉的包子。”热情饱满的吆喝声也沾染了包子松软的香气,沐小木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瞧见白衣公子一派潇洒,正礼貌的递过铜钱。   “林大人,什么时候改吃包子了?”沐小木蹭过去,立在他身边揶揄道。   “不是我吃。”林贤笑眯眯的取出一个包子,快速的塞进沐小木口中,道,“是给你买的。”   “唔、唔……咳、咳……”沐小木被他塞了个措手不及,直烫的要流眼泪,急忙用双手接了,痛苦的直伸舌头。   林贤乐了半天,将其余的包子丢进她怀里,道:“好吃么?”   “大人怎好这样开玩笑。”沐小木苦着一张脸。   “有意见?”林贤斜了她一眼。   “有建议。”沐小木脊背一缩,没种的道。   “建议驳回。”林贤笑的气人,沐小木闷闷不乐的叹了一口气。   “大人专程给我买包子做什么?有事么?”沐小木将包子捧在怀里,踩在林贤被拉长的影子上,疑惑的道。   “事儿么,确实有一桩。”林贤神秘的俯下身,凑到她耳边道,“你跟我来。”   沐小木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目光闪亮的跟在林贤身后。   “就这儿。”林贤脚步一顿,折扇往前一指,示意沐小木往里走。   “这儿?”眼前是城里最大的一家玉饰坊,沐小木目光游移不定扫过一圈,压低声音道,“这儿怎么了?”   “全看你了。”折扇“哗”的一声在沐小木面前展开,林贤的声音带了一丝凝重,“你可办的好?”   “您先说什么事儿啊。”沐小木被他弄的略有些紧张。   “看见那只簪子了么?”   “看见了。”沐小木点点头。   “名唤冰凝蛟,是上等和田玉雕琢的。”   “恩恩恩。”沐小木频频点头。   “很贵。”   “恩恩恩。”沐小木饶是见识浅薄,也能瞧出不凡。   “你去帮本官买了。”   “嗯嗯嗯。”沐小木惯性点头,蓦然一愣,道,“什么?”   “本官出来的匆忙,忘记带银子了。”林贤摊开手,道,“杏儿姑娘近日心情不好,本官寻思着去哄哄,这簪子很能代表我的心意……”   沐小木黑着一张脸,扭头就走。   “别啊。”林贤快手快脚的拦着她,道,“帮个忙啊。”   “我可没大人这么好的兴致。”沐小木拨开他的手。   “吃了我的包子就是我的人了,说走就能走么?”林贤折扇一弯,拦在她身前,无赖的道。   “难怪那么好心给我买吃的。”沐小木气乐了,道,“在这儿等着我呢。”   “别把本官想那么邪恶。”林贤把沐小木推到柜台前,道,“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沐小木无奈的伸手摸兜,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看着笑眯眯的老板和林贤,直叹自个儿命途多舛。   兜比脸还干净的沐小木满眼血红的看着喜笑颜开的林贤,狠狠的捏爆了手中的包子。   “看在你这么识大体的份上,本官带你去见识一下。”林贤掂了掂掌中的盒子,愉快的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跟上来。   沐小木抱着包子,不情不愿的踩上他的影子。   两人沿着长街往西,穿过钟鼓楼,一路到了夜间最繁华的地段。   沐小木再度黑了脸。   “小木这是怎么了?”林贤明知故问。   “我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了。”沐小木利落的转身就走。   “你总这样要憋坏的,你这么懂事,大人不会亏待你。”林贤揽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拖进了身前洞开的大门,刚进门,一条丝绢便飘然而至,盖住了沐小木的脸,浓郁的脂粉香气一瞬间将她淹没,沐小木慌忙扯下来的时候,脸颊已经红了个通透。   林贤瞧见她的丢人样,嫌弃的摇摇头,用扇子抵着她的后心,将她推上了二楼。沐小木一路上来被吃了无数豆腐,脸蛋更是被掐了好几道印子,因此林贤一将她带进隔间,她便痛苦的抱头蹲了下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林贤坐上了八仙桌,挑起一只瓷碗给自己冲了茶。   沐小木不理他,兀自郁闷着。   “过来坐。”林贤用扇尖敲了敲桌面,道,“你蹲那儿挡着门,杏儿姑娘待会怎么进来?”   沐小木这才红着一张脸磨磨蹭蹭的挨着八仙桌坐下。   林贤话音刚落,礼貌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林贤懒懒应了声“进来”,门便“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两位公子有礼。”杏儿圆眼尖脸,生得白皙漂亮,身子骨又软的颇为曼妙,说话腔调里带了丝沙糯,沐小木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   林贤瞧见沐小木发愣的样子,抿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杏儿,你去伺候伺候这位小公子。”   “不要不要。”沐小木忽然见火烧过来,惊的直往后退,一不小心,便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林贤没良心的笑的很大声。笑了片刻,将折扇递过去,沐小木握着扇柄,艰难的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贤笑够了,便望着杏儿姑娘,将那白玉簪子抛给她,道,“给你的。”   杏儿接过盒子,并不查看,笑的眼睛弯弯,福了一礼道,“难为大人还记得奴家所爱。”   “可有什么同我说?”林贤的注意力开始专注在桌上搁置的糕点上。   “回大人的话。”杏儿眼波扫过沐小木,见林贤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萧泰确实投靠了随大将军,奴家问过同萧泰交好的几位学子,萧泰此人的确很危险,他的游说能力十分厉害,想法却诡异偏激,许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儿便满腔热情的站在了他一边儿。”   沐小木一愣,这才迟钝的看向林贤。   “看吧,这桩疑惑我替你解了,接下来的就帮不了你了。”   “您怎么知道……”沐小木愕然,自己确实对此事存有疑虑,她感情上是信任施大人,但施大人毕竟是诬告,这在她的观念里是不正确的,施大人口口声声说萧泰偏激危险,可她却不了解萧泰,她也没有能力从萧泰口中打探出什么。因此这也是她苦恼的一个方面。   “这桩事我可以为你解惑,但剩下的我无能为力。”林贤一边示意杏儿离开,一边望着沐小木道。   沐小木一滞,气息颇有些不顺。她这几日十分苦恼,除了萧泰的真实性情,还有一桩更为令她为难的困惑。   施大人是诬告,告的是他的猜测和未来,即便他再了解萧泰,萧泰再危险偏激,那也是未来的事儿,他并没有造成实际上的危害。也就是说,萧泰并没有入狱的理由。令她踌躇彷徨的原因,就在这里。   施大人的做法,与她坚持的观念,背道而驰。   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让无罪的萧泰入狱,阻止未来的灾难,还是将危险偏激的萧泰放出来,造成可能无法估量的伤害?关键在于,前者会崩乱她的坚持,而后者,她赌不起。   林贤将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干了,便起身走了,徒留下陷入沉思的沐小木。   ……   天未亮,鸡未鸣,沐小木早已洗漱完毕,精神抖擞的推开了房门,漫天的薄雾将她扑了个满怀,沐小木搓搓肩膀,走出门去。   湛首辅的府邸沐小木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很快就到了大门口,猥琐的等着湛首辅上朝。   文华亭那日之后,沐小木以为湛然肯见她了,奈何这几次求见湛然,仍是被拒之门外。她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在这时候碰碰运气,毕竟施亦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而且她实在有些困惑自己解决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雾气消了一些,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沐小木眼皮一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眼睛都不敢眨。   一顶朱红的软轿停在了台阶上,门里急匆匆跑出一个小童,正是宜嗔,他跑到轿前掀起轿帘,便弯腰候着。   绯色公服荡开薄雾,湛大人英俊凉薄的脸孔从雾气中显现,白茫茫一片倒显得他云姿仙骨,飘逸出尘,但知晓他恶劣性格的沐小木可没法子欣赏。   “湛大人。”眼看他就要上轿子,沐小木急忙快步上前,直挺挺的戳在湛大首辅面前,很不识抬举的挡了他的路。   湛首辅略微掀了眼皮,脸孔上便浮现出不悦的神色。   “下官有事相求。”沐小木知道等他心情好再说比较好,但是机会难得,她也别无他法。   “一、本官此刻正赶着上朝,若是误了时辰,圣上怪罪下来,是你担责任还是我担责任?”湛然俯下身,凝视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小御史,目光里透着严厉,“二、本官公务繁忙,怕是没有功夫听你的小小诉求。”   “湛大人。”沐小木见他作势欲走,心里一急,诚恳道,“下官错了。”   湛然前行的脚步停了,他徐徐转过身来,慢条斯理的走进沐小木,冷然道:“错了?”   “是我误会大人。”沐小木低着头道,“我为那日不当的言辞向大人道歉,还望大人海涵。”   虽然湛然没有说话,但沐小木感觉到他似乎略有和缓,周身的压力也轻了不少。   “大人可是原谅我了?”沐小木心头一轻,略带期待的抬头望他。   “本官当你只顾着惦念施大人,别的都不放在心上呢。”湛然的目光不似方才那么冷。   “都怪我关心则乱,才会对大人不敬,只要大人肯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行。”沐小木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瞧他的神色。   “什么都行?”湛然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眸子骤然发亮,他弯起嘴角道,“小御史,这可是你说的。”   沐小木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她摇摇头,道:“大人,我随口那么一说……”   “我可是当真了。”湛然打断她,背对着宜嗔道,“今日不上朝了,替本官送个折子去告个假。”   宜嗔应了一声,在沐小木绝望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小御史,请吧。”湛首辅风度翩翩,笑容亦是和蔼。   第31章 阿木·花样百出   身旁的仆人小厮散的精光,湿润的雾气里只剩下沐小木和绯色公服的湛大首辅。   湛首辅行在前方,身子的轮廓被雾气淹没,走的甚缓。沐小木呆呆的立在原地,踌躇着要不要跟上去。   前方的男人行至大门口,高大的身子令朱红大门也显的狭窄,门上的兽面锡环狰狞威武,更衬得他威严贵气难以接近。沐小木在后头盯着他的背影,想着小小心思,冷不防他忽然回过头来。   顶上的碧瓦金匾亦是为之暗淡,他微微偏过头,面孔年轻而英朗。薄雾凝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显出几分往日不见的温柔。   “怎么,害怕了?”他驻足在门前,轻轻笑出声来。   沐小木不知为何脸颊忽然热了起来,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嗫嚅的道:“不、不是……”   “害怕就说出来好了。”   “说出来,大人会放我走么?”沐小木窥探到了小小希望。   “当然不会。”湛然干脆的转过身来,公服的下摆轻微的往外散开,雾气在一瞬间荡起细小的涟漪,他笑着道,“只不过你害怕的话,我会更开心。”   “……”沐小木含泪。   “强迫也别有一番滋味。”湛然总结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大人你别这样,我腿软了,沐小木泪流满面。   湛然几步便走到了沐小木身边,伸手拽过她的小手,将呆头呆脑的她牵着,往府内走去,沐小木不情不愿的挪着步子,视线越过湛然的肩膀,望见曲径通幽的内府,更是痛苦的不能自已。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沐小木第一次拜访湛然时待的独栋宅院。湛然吩咐不许人打扰后,便一脚踹开了宅子的大门。   “大人,您今日起那般早,想是累了,不如您先去歇息,下官自问厨艺尚可,愿去为大人准备一些吃食。”沐小木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纹丝不动后改变了策略。   “有几分道理。”湛然反手甩上门,赞同道,“本官确实有些乏了。”   “那真是极好,下官这就去……”沐小木松了一口起气,略带雀跃的道。   “可惜本官只是乏,并不饿。”湛然稍稍拧了拧眉毛,稍一沉思,又道,“若说不饿倒也不全对。”   “那下官这就去……”沐小木还没说完就被湛然不怀好意的打断了。   “小御史你说要喂饱本官,可是你知道本官的口味么?”   “下官不知道,但是下官脑子尚可,可以打听么,自然不会令大人失望。”沐小木信誓旦旦。   “那要是不符合本官的口味,你又当如何?”湛然坏心眼的取了几个关键字眼。   “我会改进,务必让大人满意。”沐小木傻不拉几的道。   “本官口味很重。”湛然悄无声息的揽上了她的细腰。   “我会很多花样。”沐小木急忙道。   “哦,那真是好极了。”湛然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笑意,蓦然一使劲,便将沐小木压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大、大、大人,我、我、我……”沐小木惊慌失措的抵着他的胸口,口齿不清的抗拒着。   “你不是说务必令本官满意么?”湛然垂眸轻笑。   “可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方面啊。”   “你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么?”湛然将柔、软的小御史禁、锢在胸口,眼睛一沉,语气不善的道,“莫不是诓骗本官?”   “不是不是。”沐小木见他生气,又懦弱的急忙道歉,小声道,“可是大、大人,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啊。”   “哦,这样啊。”湛然疑惑的道,“可是本官不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就是……啊……”沐小木刚要说话,蓦然惊呼起来。   “不如你亲自来告诉本官,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吧。”湛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惹的沐小木惊呼连连,手指紧紧的揪住他的衣服。   湛然抱着沐小木很快便走到了床榻前,将她往床上一丢,人便跟了上来。   沐小木被丢进柔软的床榻,直摔的有点晕,见湛然欺身上前,急忙坐起来往后退,湛然低低一笑,抓住她的小腿将她拖了过来,轻易脱、掉她的鞋子,刚一松开手,就见她飞快的缩进了墙角,笑的更是不可抑止。   “来,本官给你机会,说说看什么不可以。”湛然将缩进墙角的她拽了出来,轻易将她拉进了怀里,手指灵活的爬上了她的腰、间,往上摸去,又道,“这样可以么?”   “大人……”沐小木的脸蛋眼睛都红了,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软糥。   “哦,那就是可以。”湛然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手指一路往上,隔着轻、薄上衫覆上了小御史平坦的胸、口,语气低沉绵长,“那这样呢?”   “不行。”沐小木一把捉住他的手,总算反应快了一回。   湛然并没有甩开她的意思,身子下的小御史气息略、喘,面颊红润,颇有几分娇、媚,他似是不能理解的扬起眉毛,道,“你又没有,为什么不行?”   沐小木一滞,颇有几分被侮辱的愤怒,不满道:“还是有的。”   “是么,我看看。”湛然说罢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就要扯她的腰带,沐小木失魂落魄的急忙去拦。湛然有些不耐烦,一把捉住碍事的双手拉过她的头顶,牢牢按在她脑后的软枕上。   “大、大、大、大人。”沐小木觉着这姿势委实羞、耻的有些过分,由于被迫弓着腰,令她觉着自己不甚有的胸、部都挺了起来,顿时面红耳赤,略带哽咽的道,“求您,不要……”   “不要松手?”湛然了然的点点头,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扣向了自己,伸出舌、尖舔、上了她的耳垂。   濡湿而酥、麻的奇异触感令沐小木不断战栗,她没办法忽视湛然凑过来的漂亮脸蛋,他的挑、逗令她脸红心跳,几欲失控。   被粗、暴扯、开的衣领歪向一边,舌、尖顺着脖颈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了她的锁、骨上,略显强、横的舐、咬仿佛带着火,彻底的烧断了沐小木的神经。   湛然松开她的双手,将她的身子揽进怀里,裸、露的肩膀细腻白、嫩,他缓慢的用手描摹着她肩膀的形状,另一只手牵引着她的小手来到他的腰带处。   沐小木被他吻的迷迷蒙蒙,毫无意识的就摸上了他的腰带。待指尖触及他精壮结实的腰身的时候,奇异的触感令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手指蓦然一缩,却被湛然捉住了指尖。她缓慢的朝他望去,就望见他不容抗拒的深沉黑眸,带着一抹严厉,不许她后退。那只大手用了些力量,将她颤抖的双手往他腰带出拽去,缓慢而折磨。   “大人,不能……”沐小木整个身体都在抗拒,却被他圈在怀中无法挣脱。   “本官真的耐心有限。”湛然好言劝道。   沐小木不敢惹怒他,只得心一横,替他把腰带解了开来。湛然满意的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伺、候他脱、衣。   沐小木跪在他身前,由于他太过高大,她跪直了也不过比他高一点儿,她认命的苦着一张脸,刻意放慢了速度替他脱、下外衣。在脱、下外衣的一刻,她瞧见湛然疏懒的样子,便趁着这间隙往床下一跳,还未跳远,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这是要去那?恩?”湛然皱起眉头,将她往回一拽,就往下一压。   “大人,不要这样啊,我会恨你的,会恨你的。”沐小木手脚并用失声尖叫。   “不过是叫你替我按摩一下,为何要恨我?”湛然无奈的扑在床上,侧起头道。   “这种事要心甘情愿才可以的嘛……等等……”沐小木一愣,才发现湛然并未将她压在身下,她正四肢灵活的跪在他身旁,她愣了半晌,道,“大人,您说什么?”   “替本官疏松一下筋骨,近日确实乏的紧了。”湛然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疏松筋骨?”沐小木莫名的道,“您衣服都脱了,就为了干这个?”   “你好像有些失望?”   “没有没有。”沐小木擦了擦额头的汗,狗腿的凑上去替他捏肩膀,一边捏一边道,“这个力度您觉得如何?”   “再使点劲。”   “下官尽力。”沐小木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努力的伺候着湛大首辅。   两人一时无话,安静的空气里萦绕着散不去的旖旎暧、昧,沐小木按着按着便有些口、干,悄悄咽了一口口水,湛然看上去似是睡着了,许久不曾有过动静。   沐小木按着按着心思忽然有些飘忽,她小声的叹了一口气,试探的唤了一声,“大人?”   “嗯。”片刻后,湛然应了她一声。   “如果一个人是无罪的,但是为了所有人都好却要将他送进监狱,大人会怎样做?”   “对本官而言,人不分有罪与无罪,只分有用和无用。”   “是这样么……”沐小木有些无奈。   “对你而言……”湛然将垂着头的沐小木拉倒在他身边,对着她道,“只管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即可。”   “我认为无罪之人不应该入狱。”沐小木顾不上害羞,反正也差不多要习惯了,便道,“可是,大家都说他很危险,如果由于我的固执而将大家都陷入险境,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湛然没有回她,只是将她搂进了怀里,薄唇摩挲着她的额头,道,“你们之所以认为他危险,是因为你们没有办法掌控他。而他对于本官,只不过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小小挑战。因此,你可以尽管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的身后,由本官替你看着。”   “大人……”沐小木一震,顿时五味陈杂,心里的莫名悸动令她不由自主的窝进他怀里,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湛然看着怀中蜷成一团的小御史,笑的颇为无奈,手指缠、上她的发丝,又细致的摩挲着她的耳廓。   “湛大人……”沐小木探出头来,委婉的商量道,“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只猫呢?”   “那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湛然勾起她的下巴,将唇印了上去,舌、尖撬开她僵硬的唇,逗、弄她柔、软的舌头,看着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眸中笑意更盛。   我现在把你当成女人了,小御史。   第32章 阿木·成长之痛   这几日春意愈发盎然了,和风暖阳,青翠蓬勃。清澈的河水一波一波冲上河床,精致灵巧的鸟雀在垂柳间追逐嬉戏。   一柄折扇伸出来,为身旁的人挑开了前方的细长柳条。   “林大人真是体恤下属,下官受宠若惊。”沐小木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笑嘻嘻的道。   “我早就说过我很靠谱,是你一直不信罢了。”玉石质地的扇柄敲上了沐小木的脑袋,林贤一身素白,风度翩翩。   “下次若是您带着玉石的扇子,我就不跟您出来了,太疼。”沐小木捂着脑袋,又不好生气,只得嘟嘟囔囔的道。   “你这些日子,脾性见长啊。”林贤收了扇子,同她在河边闲闲散着步。   “没有没有。”沐小木躲开他的坏笑,假装四处张望,岔开话题道,“近日城里的人有些多啊。”   “嗯,因为会试么。”林贤抬眼望去,河边儒衫的莘莘学子,三五成群的立在一处,神情或高昂或低落,或激情或落寞,总之,是比往日多了数倍。   “会试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沐小木被暖和而温软的阳光晒的浑身惬意,长舒了一口气道。   “由于出了舞弊的事儿,如果牵涉比较广,兴许要重考,因此这些学子才不能归家,要在这里等消息。”   “重考?搞这么大?”沐小木惊讶了四处望了望,道,“施大人不是就泄题给萧泰么?怎么会牵涉这么广?居然要重考?”   “不止呢。”林贤拿着扇子敲击自己的手心,微风掠过,掀起他的额发,他压低了声音道,“城里有人买卖试卷,据说很多考生都有参与。”   “有这等事?”沐小木惊呼,眉头一皱又觉得不对,忽然抓到重点,道,“买卖试卷?施大人不是……”忽而想起林贤的身份,打住了脱口而出的话,睁着眼睛瞪着林贤,憋的很是辛苦。   “你想说施亦是污告么,那么就不应该存在题目在外流通的事儿,对吧?”林贤好笑的看她瞪圆了眼睛的样子,道,“我都知道。”   “那么您……”沐小木小心的问道。   “我会怎么判?”林贤止了步子,转身面对河岸,眺望着远方隐隐的青山,道,“我只能说,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儿。”   林贤被风吹起的长衫擦到了沐小木的手臂,带着阳光的暖意和河水的清冽,干爽柔软。   “照施大人的说法,他根本就没有泄题,那么,考生买卖的试题又是哪里来的?”沐小木有些不解。   “你我知道不是他,别人又不曾知道。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泄题给萧泰,那么,坊间买卖试题的事儿主审官定然也会认为是他指使。”   “这样一来,施大人不就……”沐小木脸色一僵。   “如果没有这事儿,我兴许能保住他的命,最多告老还乡,如果这事儿他也认了,那么……”林贤不再言语,只是沉默的望着远处的行人。   “我去劝劝施大人,叫他莫要如此固执。”沐小木心头一酸,便要往回走。   “你往常执拗起来,听劝么?”林贤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苦笑道。   沐小木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大人说的对。”沐小木干脆转过身,回到了林贤身边,道,“施大人这事儿一直让我十分苦恼,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我不想施大人遭受牢狱之灾,亦不想有人蒙冤入狱。可是我也不能否认,施大人的做法的确有他有利的一面。于湛首辅、于朝廷,甚至于我都是有利的。”   林贤将身后的石阶稍一清理,便坐了下去,顺手敲敲身旁,沐小木便随他一道,坐在了他的身侧。   “每个人都有他所坚持的东西,兴许这件事儿就是施大人的坚持。我怕是劝也没有用。”沐小木将脸埋在掌中,道,“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想看着他去送死。”   “我也不想啊。”林贤在她身侧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此刻河岸边赏景踏青的人愈发多了,河面上也多了许多泛舟的游客。大户人家的小姐藏在船舫里,丢下引人遐想的丝绢,一众青年学子追捧着献殷勤。   科举舞弊的事件在这里倒显得渺小起来,仿佛平日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抑郁的学子也暂时抛却了烦闷的心情,变得活泼起来。   沐小木与林贤并肩坐着,出神的望着宛若画卷一般的子午河畔,杨柳如烟,流水如绢,嬉闹喧嚣伴随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一波一波的冲进她的耳中。   “林大人。”沐小木忽然出声道,“你们都不曾劝我,即便是施大人,明知道我会做拖他后腿的事儿,仍是把实情告诉了我,甚至连湛大人也说会纵容我。明明我最可能做的选择对大家都不利,可却没有一个人阻止我,甚至连一声劝都没有。”   林贤朝她望了一眼,没有开口。   “其实我知道。”沐小木灿然笑道,“大家都不忍我痛苦,违背自己的理想。因此才会任由我选择,大家只想我没有干扰的走自己的路。”   “小木……”林贤低声唤道。   “我确实痛苦了很久,但是我也能想明白。”沐小木对着林贤笑了笑,又道,“有些时候,必须向某些事儿妥协。即便正直,也该学会变通。虽然学会变通这个过程很艰辛,但是人总要成长的。”   “你长大了。”林贤难得没有取笑她,伸出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萧泰这事儿,我愿意相信施大人。”沐小木任由他在她脑袋上胡来,仍兀自感慨着。   “施亦想必很欣慰。”林贤方才沉郁的样子消失不见,又恢复到了平日的闲散慵懒。   “对了,林大人。”沐小木浑然不觉的顶着一头乱发,忽而激动道,“其实这事儿也不难,若是能找到买卖试卷那人,不就能洗脱施大人的嫌疑么?”   “找到也不能说明问题啊,完全可以说是施大人指使的。”   沐小木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忽而惊呼起来,用手拽着林贤的袖子,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湛大人夜宴么?”   “就是你被灌醉扑倒在湛首辅身前那次?”林贤摇着折扇。   “大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沐小木红着脸支吾了半天,尴尬的摆摆手,道,“那日大人遇见我们的时候,其实施大人正又哭又闹说自己丢了试卷呢。”   “怪不得他那天要跳河。”林贤恍然大悟,片刻后又咬牙切齿的道,“那你拦他做什么?让他去死啊。”   “您消消气,消消气。”沐小木替林贤拍拍背,待他气顺了之后道,“我是想说,他当时的试卷会不会是被人偷了?”   林贤略有所思。   “如果真是被偷,然后泄露了出去,那么若是找到那个偷试卷的人,施大人不就可以洗脱嫌疑了么?”   “重点是先确认是被偷还是他自个儿糊涂给弄掉的。”林贤说着说着,又气了起来,道,“算了,不要管他了,还是让他去死吧。”   “大人您别说气话啊。”沐小木急忙安抚他。   林贤站起身来,一把折扇摇的飞快。沐小木赶紧跟着他,两人又沿着河岸心事重重的往西边踱去。   结果没走两步,就看见河岸边立着一个孤独寂寞的男人,正出神的望着脚下清澈的河流。   “苏大人?”沐小木仔细的辨认了一番,招了招手,道,“我们正要去找你呢,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苏默望着欢腾的沐小木,抽了抽嘴角,对着身后的林贤点了点头。   林贤憋着笑,摇了摇扇子。   “苏大人,您这表情怎么愈发古怪了。”沐小木蹦蹦哒哒的跑上前,凑近苏默,随他一同望向河水,道,“您这是看什么呢……啊……”尾音刚落,便失声尖叫起来。   林贤一见形势不对,就往苏默身后躲,还把扇子遮在脸上,假装沐小木看不到他,妄图侮辱沐小木的智商。   沐小木尖叫过后,果然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怒道:“林大人,你、你、你真是令人发指。”   林贤扶着苏默的肩膀,在扇子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苏默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沉稳的道:“其实,没那么难看。”   沐小木愤怒的戳进自己被林贤弄成鸟巢的发型,道:“苏大人,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这不难看的。”   “别动怒么。”林贤露出一双眼睛,笑道,“配你正合适啊。”说完还捏了一下苏默的肩膀,苏默想了想,配合的点了点头。   沐小木气的手都在抖,她记得自己刚才正在真挚的抒发感情,畅谈人生感悟,林大人一番温柔的安抚简直如一束晨光照进了她的心中,驱散了她的不安迷茫,令她在成长的疼痛中倍感温暖。没想到……沐小木一想起他方才温柔而多情的眼睛就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要实在生气。”林贤无奈的摊开手,道,“大人我是极其负责任的人,再给你顺顺?”   “你想的美。”沐小木狰狞的拒绝了他。   苏默忍不住又抽了抽,道:“其实这个表情配那个头发,更合适。”   沐小木哀嚎一声,便朝藏的不甚好的林贤扑去。林贤急忙围着苏默绕圈圈,看着沐小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颠一颠的追他,简直要笑岔了气。   “好啦。”苏默被两人夹在中间,终是出声阻止道。   “苏大人,你不知道,我方才同他从河堤的最开始一路走到了这里。”沐小木指着遥不可及的起始点,声泪俱下。   苏默闻言扫向身后的林贤,将他一把抓了过来,推到沐小木面前。   “这样委实有些过分,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林贤稍稍挣扎一番,见他捉的紧,便扭过头对着苏默道:“苏默,你快松手,再不松手,本官回头就去折腾施亦,本官说到做到,定叫他生不如死。”   苏默一顿,不为所动,道:“那就更不能松手了,记得用烙铁。”   林贤无计可施,便尴尬的对着沐小木笑。   沐小木撸起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恶狠狠的瞪着林贤,深吸一口气,努力朝上一蹦,伸手去揉林贤的头发。   林贤头一昂。   沐小木一蹦一挥,空了,再蹦再挥,又空了,弯腰蹲下起跳,一蹦一挥,仍是空了。此种羞辱冲破了她的心理防线,丢死人的沐小木咬着嘴唇,“哇”的一声跑旁边哭去了。   林贤苏默俱是一愣,林贤扫了扫刚才蹦起来都被他轻易躲掉的小御史,惋惜的道:“这么矮,恐怕今生都报不了仇了。”   苏默松开林贤,亦是痛心疾首的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沐小木蹲在地上,泪流成河。   夕阳西下的时候,沐小木仍未能从抑郁的心情中走出来,以至于林贤苏默不断的安慰她,直道她这个年纪,还是会发育的,一席话开导的沐小木更加不振。   三人离开河道,顺着长街往灯火深处前行,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问过苏默之后,才终是确认稀里糊涂的施大人,试卷十有八、九是被偷了。三人一合计,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偷试卷那人,不过今日还是先喝酒听曲比较适宜,毕竟施大人不在,生活蓦然变得清新了许多,也没那么聒噪了。   第33章 湛然·莫名怒火   沐小木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头还在痛着,她揉了揉眼睛,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萎顿的懵了一懵,视线扫过周遭,顿时叫苦不迭,急忙拎着靴子,踮着脚尖准备开溜。   一旁趴在桌上的林贤睁开了眼睛,手臂一挥推倒了一个酒坛子,“哐当”一声便砸在了地毯上,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撞上了正窝在软椅里熟睡的苏默的脚尖。   “小木啊。”林贤朦朦胧胧的半眯着眼,含糊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正糊涂着呢。”沐小木懵着一张脑袋,放眼望去满目狼藉,到处都是散掉的酒坛子。这才想起昨儿个三人喝酒听曲,一时失控,喝多了。   “我这儿浑身酸痛,莫非……你老实告诉我……”林贤无力的摇摇手腕,带着宿醉的懒散道,“昨晚是我睡了你,还是你睡了我?”   沐小木脸立时黑了。   林贤狐疑的扫过她拎着的靴子,又扫过她凌乱的头发和领口大开的衣衫,扶了扶自己的腰,放心的松了一口气,道:“看来大人我没吃亏。”   “要吃亏也是我吃亏,大人操的这什么心。”沐小木气得一口血上不来。   “唔。”那边苏默将将醒来,逸出一声轻吟,低沉性感,份外撩人。   沐小木脸蛋“腾”的一下红了。   林贤不乐意了,斜眼瞧她,道:“难道那小子比我有魅力?”   沐小木懒得搭理他。   林贤怒了,扶着腰就要起来数落沐小木,沐小木见他过来,便往一旁跳开,林贤紧追不舍,两人满屋子闹腾,将将起来的苏默还摸不清楚情况,就见沐小木已经绕过桌子往这边来了,顿时有点发懵。   沐小木逃着逃着,一大堆的酒坛子咕噜噜滚了满地,她光顾着回头望林贤了,一不小心便踩着一个圆咕隆咚的,“哎呀呀”惊呼着便直接扑进了苏默怀里,只好尴尬的抬起头,望着无奈的苏默傻笑,还没来及说话,身后追的急的林贤刹不住阵脚,也是一头栽了下来,砸在了沐小木身上,所幸他反应快,急忙用双手撑住了软椅的两边,不然沐小木的脊骨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个意外来的太突然,沐小木还未来得及反应,蓦然听到门口传来走路声,不急不缓,伴随着酒馆老板殷勤百倍的指引。   “大人您小心台阶,大人您注意贵体,大人没错,就是这里了。”随着这句话落下来,三人包夜喝酒的隔间大门便被“哗啦”一声打开了。   八目相对,寂静无声。一时之间诡异的气氛在屋内弥漫,不知道是谁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在此时静谧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湛大人?”林贤愣了愣,急忙站了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拍拍衣服,拱了拱手,道,“湛大人怎的有闲情逸致来这儿?”   “路过。”湛然面目冰冷,心情不好的十分明显。   林贤瞧出他糟糕的心情,很机灵的道:“大人玩的开心,我一夜未睡,这就回去休息了,告辞告辞。”说罢,便十分没义气的奔出门外。   沐小木与苏默早已起身,沐小木觉着湛然的怒火似是冲着自己而来,因此害怕的情绪将她紧紧缠绕,她甚至不敢望他一眼。   苏默略施一礼,亦是称自己身体疲惫要略作休息,正要告辞之际被沐小木拽住了衣袖。   湛然手指一紧,眸色愈加深沉。   沐小木浑然未觉,只指了指自己的腿,哭丧着脸,小声同苏默道:“这里,软了,你带我一起走啊。”   苏默见她可怜,便点了点头,任她拽着自己的袖子,正要同湛然说,便听湛然不容拒绝的道:“苏大人请回吧,我有些事同沐御史说。”   沐小木看着面色阴沉的湛首辅,意识到自己留下必定死路一条,急忙道:“下官见识浅薄,怕是不能与首辅大人沟通,我还是……”   湛然略微昂起下巴,眼神不善的看着她,沐小木识相的止住了话头,眼泪汪汪的目送苏默离去。   湛然略一摆手,身后随侍便快速的退了出去,并且体贴的带上了门。随着那扇门的关闭,沐小木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湛然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大步朝她走来,沐小木看那架势以为他要动手,吓得急忙捂住脸,结果他只是擦着她的肩膀走到了临窗的软榻旁,撩起长袍就坐了下去,之后便不再出声,只是托腮望着窗外的晨光闹市。   沐小木知道他生气了,却不曾想怒气那般大,她忐忑极了,犹犹豫豫的蹭过去,小心的立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又不甚敢,拼命的努力了半天,终是怯怯的开口唤道:“湛大人?”   湛然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错了,您不要生气了。”沐小木只好扮乖巧,她垂着眼睑,一副温顺又知错能改的模样。   湛然依旧望着窗外,丝毫不理会她。   “我下次不会了。”沐小木试探的又道,“这次只是个意外,昨夜酒喝多了,有些得意忘形。往后再同苏林大人一道,决计不再喝这么多了。”   湛然不知被她哪个字眼惹怒了,忽而冷笑道:“去抱一坛子酒来。”   沐小木不明就理,只当他肯同自己说话,便是不生气了,稀里糊涂的就去挑了一坛子将将开封的陈酿,捧到了湛然面前,湛然单手接过,另一只手则将她狠狠一拽,便将她拉上了自己的膝盖。   沐小木反应向来很慢,想要反抗的时候已经被他牢牢的扣住了腰身,她又惊恐又害羞,一张脸时白时红,份外精彩。她拼命用手去推他,挣扎着要下来。   湛然不悦的眯起眼,利落的将她反剪双手,快速的撕、开她的外衫绑、在一起。   “大人,不要……”沐小木明显意识到今日的湛然动了真怒,同往日不太一样,顿时惶恐无措都涌上心头,连连求道。   “你不是要喝酒么?”湛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怀中逃生无门的小御史,毫无表情的道,“今日便喂你喝个够。”说罢,便拎着酒坛子朝自己灌了一大口,一只手捏着她的鼻子,沐小木只得张开口,他俯身便吻上沐小木的唇,一口酒被涓滴不剩的渡了进去。   一口烈酒就这般猛烈的灌了进来,沐小木被呛的不轻,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烧起来,将将咳了一声,又是一大口从湛然的唇舌之中渡了进来。   “大、大、人……唔……”沐小木说不出话来,湛然的动作很快并且不容她反抗,偶尔逸出的酒顺着她的唇边往脖颈流去,最终濡、湿了她的衣衫。   几口酒被这样硬灌进来,她几乎要痛苦的哭出来,只是现在她连哭出来的时间都没有,似乎是酒精在空气中作祟,她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只是片刻间被湛然的唇、舌包围,蛮横粗鲁没有一丝温柔,紧接着就是一口烈的烧疼心扉的酒。   “咳、咳……”沐小木终是剧烈的咳了起来,满口的酒全都由于咳嗽而被挡在了唇边,一路滑落沾湿了她的衣衫。她由于喝进去了太多酒而导致视线都有所涣散,模模糊糊的忽然瞧见湛然带着怒气的冰冷双眸,一哆嗦,便听见布料“刺啦”一声被撕、裂的声响。   沐小木瞳孔一缩,惊恐的察觉到胸、口的衣料被撕开了,那里的皮肤由于暴、露在空气中而倍觉寒冷,她由于酒精和受惊,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湛然伸出手掌、握了上去,剧烈的刺、激令她弓起了身子,又是害怕又是无措。湛然带着微醺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欲,他凝视着她迷、蒙的眼睛,俯下身,将唇、舌送上了她的胸、口,伸出舌、尖舔、上了悄然挺、立的花尖。   沐小木一颤,似是清醒了几分,身体里窜过一阵一阵的电流,令她几欲崩溃大哭,她一边摇头一边道:“大人不要,放过我……”   湛然似是已被酒精所困,失了往日的控制力,此刻加倍了平日的肆意,更加蛮横不容人拒绝,他将沐小木锁在怀里,舌、尖逗弄着她脆弱的一点儿,轻轻舐、咬,吮、吸吞、吐,将她折磨的喘、息连连。   沐小木几番哀求都未能阻止湛然,身子被他逗、弄的愈加发烫,莫名的渴、望从下、身传来,她什么都不懂,只余害怕,此刻身子被压制不能动弹,陌生的情绪又将她紧紧缠、缚,她的恐惧终于到达了定点,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我错了,大人原谅我,我知道错了。”   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砸到了湛然的手背上,湛然这才恍然惊醒,意识到怀中的小御史正在失声痛哭。他拧起眉毛,略一思索,才发现自己方才失控了。他下意识摇摇头,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失控是什么时候了。   许是多日不曾碰酒了,方才竟被酒劲带着走了,当真是不应该。小御史哭的十分伤心,他松开她的手腕,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弄的她这么难受。寻思了片刻,蓦然想到这种时候,该是要哄吧,遂将她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后背,道:“没事了,不要哭了。”   听他如是一劝,小御史双手揪着他胸口的衣服,哭的愈加伤心。   湛然将外套脱下,罩在她的身上,有些头疼,哄都哄了,怎的还是哭成这样,他仔细的看着她由于痛哭而涨红的脸蛋,竟升起了一丝十分罕见的后悔。   甫一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湛然颇为兴奋,这久违的懊恼后悔尽管只有一丝,但也令他十分新鲜。他一边安抚她一边低声的道:“是我不好。”   小御史哭的正伤心,什么也未曾听到,只是无意识的缩成一团,看上去十分可怜。   湛然叹了一口气,他也有些莫名,未曾想到自己竟会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不痛快总要发泄出来的,藏在心里可不是他的处事原则。只可惜小御史太过软弱,他弄伤了也只好自己好好哄了。   这桩事,思来想去,仍旧觉得恼火,但是看着怀里的小御史,又觉得后悔。人呐,真是复杂。湛大首辅一边哄着怀里的爱哭鬼,一边凝视着窗外的朝阳,一时之间,颇有些为难。   沐小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近了傍晚,斜阳将窗口的盆栽裁成半片金橘色。沐小木软趴趴的萎在床榻上,一时之间有些发怔,直到双重宿醉的痛苦袭上她的脑袋,先前种种才纷至沓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往事委实不堪回首。   她低头查看了一下身上的亵衣,又抬起袖子嗅了嗅,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使劲搓了搓脸蛋,便利落的爬了起来,东翻西找的寻找能穿的外衣,搜寻一圈也只找到湛然的便服,无奈之下只好套在了身上。   衣衫质料上佳,奈何太过宽大,她将腰带足足缠了两圈,袖口挽了好几道才终于露出手来。拾掇完毕便往门口走,想趁人不注意赶紧溜出去。   刚走到门口,门便被推开了,湛首辅稍显愕然的表情在夕阳下添了几分柔和。   “这是要走?”湛然停在门口,看着明显比衣服小好几个号的小御史,莫名觉着还挺好看。   “下官告辞。”沐小木冷冰冰的一躬身。   “哦,这是在跟我置气?”湛然越发觉着自个儿的衣服穿在小御史身上有趣的紧,她勉强伸出来握紧的小拳头都让他升起一股兴奋之感。   “下官告辞。”沐小木瞪着他,重复道。   “真有趣。”湛然的眸中倒映着柔光,伸出指尖想戳一下沐小木,结果她脸色蓦然就变白了,别过身子就闪了开来,湛然勾起嘴角,道,“看来今晨我是把你吓坏了。”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沐小木说话虽硬气,却藏着分明的害怕,她绷着身子防备着他的靠近,看来果然是对他有了阴影。   “还从来没人对本官说过恕不奉陪。”湛然逼近一步,便瞧见小御史苍白着脸颊,快速退后了一步,长长的外衫几乎拖了地,这般踉跄而快速的后退,差点踩着布料绊一跤。   “下官确有要事在身。”沐小木顶着压力,咬牙道。   湛然抿起薄唇,饶有兴趣的打量她,道:“在这里,唯有本官的需求才是要事,旁的算个狗屁要事。”   沐小木见他一步一步逼了过来,高大的身子遮了光,令室内愈加昏暗,今晨的梦魇阴影又一起浮上心头,禁不住红了眼眶,退无可退之际,湛然的手指又朝她伸了出来,她悲怒交加,顿时便没出息的哭了出来。   湛然好一阵无奈,看着身前又哭成傻子的沐小木,悻悻的收回手指,天地良心,他方才只是想帮她顺顺衣领。   “好了,莫哭了。”湛然头痛的揉揉脑袋,那边还在抽抽搭搭的不停,心里一烦闷,怒道,“不许哭。”抽泣声瞬间停了。湛然看着憋住眼泪的小御史,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一张脸通红,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落下来,忽而升起一丝百年难遇的怜悯之心,便想着哄一哄吧,遂整理了一下脸型,努力和蔼一点儿,手刚伸出去想摸摸她的脑袋,那头又哭出声音来。   湛然一寻思,不禁怒了,难道他往后都碰不得这家伙了么?缩回手指,她便憋着哭,一伸出去,她就放声哭,几次三番之后,忽然觉得还挺好玩儿,便一戳一戳的逗着玩儿,小御史本能反应,自控力又极差,完全没有办法应对这番侮辱,被玩弄的渣滓都不剩。   湛然玩腻了,见小御史还是一副据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原谅他了,遂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将冷冰冰的小佛像送出了家门。   沐小木出门的时候头都不回的跑了,湛然倚在门边看她狼狈的背影,蓦然觉得有些不好,万一小御史哄不会来岂不是糟了?万一往后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哭成个傻子又怎么办?他哀伤的凝视着夕阳,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   沐小木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湛然的衣服换了下来,放在脚底下踩了又踩,踹了又踹才稍稍解了气,收拾一下悲伤的心情和残破的身子,便急匆匆的奔出门去。   她穿过卖菜的小贩,打酒的老汉,玩蛋的孩童,一路小跑来到了茶社,揪着个小二一打听,便一溜烟的跑上了二楼隔间,推门进去的时候,果然见着了苏默与林贤。   两人正在闲聊喝茶,见她来了,便招呼她过来坐,沐小木凑过来便拖出一个板凳坐了。   林贤见她一副疲惫憔悴的样子,摸出个瓷碗,替她倒了杯茶,推到她跟前,试图掩饰自己早上先开溜的无耻行为。   “小木,湛大人都同你说什么了?”林贤瞧见她明显打击过重的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苏默悄悄的侧过了耳朵。   “湛大人说您二位夜不归宿酗酒成疯,必须得大力整治才行。”沐小木浅浅了啄了一口茶,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林贤失笑道:“我瞧你这模样,是已经被整治过了?”   沐小木将将喝了一口水,闻言一顿,没能控制好自己,一口水便朝林贤喷了出去,林贤快手快脚,“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拦了大半,仍是有一半喷上了他的脸颊领口。   沐小木擦擦嘴,没什么愧意的致了个歉。   林贤抹了一把脸,拿起桌上的丝绢擦了擦手指,恶狠狠的道:“下次再找你算账。”苏默大概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谈正事,便取过林贤的折扇,替他扇脸,看着林贤黑下来的脸色,一脸正经的解释道:“这样干得快。”   沐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贤弄干净了自己,白了沐小木一眼,道:“我今早同苏默奔波了一天,可以说有收获也可以说毫无进展。”   沐小木瞅着旁边神色复杂的苏默,心里一跳,追问道:“怎么说?”   “今儿个一早,我请了最会查案的荻大人陪我们去了施亦府上,几番追查,锁定了几位有嫌疑的人选。我们多次甄选之后,最终找到了偷试卷那人。”   “那这是好事儿啊,怎么……”沐小木不解的看着低沉的二人。   “他……死了。”苏默别过脸,沉声道。   第34章 阿木·和风日暖   “死了?”沐小木手中握的茶险些泼出来。   “嗯。”林贤点点头,“我同苏默查的时候便颇觉蹊跷,因为线索轻而易举的就指向了他,我们也不是没料到这种可能性。”   “他死了,施大人不是百口莫辩了?”沐小木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瞪圆了眼睛,手指也握了起来。   林贤立起身,缓步踱到窗边,眺望着熙来攘往的行人,道:“这样说也没错。”   “怎么像是故意要致施大人于死地一般?”沐小木思索道。   “大概就是这个目的。”林贤倚在窗口,转过头对沐小木道。   “据我们猜测,施大人令萧泰入狱,挡了随仁的道,随仁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毕竟这事儿湛然都不管,等于默许萧泰入朝,结果半路杀出了施大人,这种亏他怎么肯吃,自然要一解心头之恨了。”一旁的苏默沉默良久,也是开了口。   “你的意思是,这人是随仁指派的?”沐小木顺着他的话往下思索,迟疑道,“随仁遣他偷了试题,然后再将他灭口,就是为了弄死施大人?”沐小木说完后,又道:“不对啊,那人偷试卷的时候,随仁还不知道施大人会出此下策呢。”   “除非……”林贤提点她。   “除非随仁偷试卷是为了某人高中,稳进朝廷,那人不消说便是萧泰了。”沐小木想了想,又道,“结果却碰上施大人拦路这等事儿,于是便放出消息,再将那人灭口,嫁祸施大人,逼他改口不曾泄题,若他不识相,亦能致他于死地?”   “恩,差不多是这样。”林贤点点头。   “是猜测,还是事实?”沐小木追问道。   “根据我们同施大人的调查来看,大抵是这样没错了。”林贤看了苏默一眼,回道。   “照这么说,萧泰确实拿到了试题,那么……并不无辜了?”沐小木脑袋一转,惊讶道。   “似乎是的。”   沐小木顿时无语了,想起这么多日子的挣扎犹豫彷徨便觉得有些不值,若早知道是这样,根本用不着思前想后弄的一众人都隐晦的开导她。   “那现下该如何办?”沐小木苦恼的陷入沉思。   “他不会有事的。”苏默看上去并不焦虑,很是平静。   林贤扭头看窗外,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一副不是很想听的样子。   沐小木扭头看着他俩,不明就理的对着苏默道:“怎么说?”   “我去承认偷试卷的人是我不就得了?”苏默缓慢却清晰的道,“这样施亦就不用死了。”   “真是胡来。”沐小木一恼,道,“你跟施大人关系这般好,即便你去自首,也不会有人信你的,即便有人信,施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苏默不为所动,依旧很是淡定,道,“刑部尚书是湛然的人,大理寺卿是随仁的人,还有一个是正在窗口赏景的林大人。三个主审官有两个都会帮我的。”   “林大人?”沐小木不解的看着他。   “他敢去自首,我就会定他的罪。”林贤撇了一眼苏默,冷冷的道。   “你们……”沐小木无计可施,只得又道,“湛大人也不见得会帮你。”   “他不是帮我,是帮他自己。”苏默解释道,“这事儿拖的太久,迟则生变,说不定哪天随仁棋高一招就把萧泰弄出来了,还是尽早结案比较有利。”   沐小木不知道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心里堵的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指紧紧捏着茶杯,蓦然往下一顿,低声道:“我先走了。”   苏默同林贤并未应她,沐小木便撞开大门走了。   天气转暖之后,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衣衫色彩亦鲜艳了不少。沐小木满腹心事穿过长街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人,被好一顿数落,她直弯腰道歉,心情更加抑郁。   途径子午河的时候,蓦然想起第一回同施亦苏默相遇,那时的气候便如此刻般惬意,垂杨绿柳,烟轻红软。   施大人少年般朗润,直嚷嚷着要跳河,而远远立在河岸柳边的男人,正是苏默。   这一回,苏默终是不嫌施亦吵闹寻死了,他要替他去了,就如同这些年做的一样,沉默却坚定。   沐小木下意识的往河岸瞧去,那里烟柳漠漠,河水粼粼,模模糊糊之间仿佛还能瞧见苏默的样子,她便不知不觉的迈步前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不过往日这里景致好,少不得些许游人学子,此刻却安静的只余微风与斜阳。   沐小木略有诧异,便拂开细嫩的柳条探头一望,顿时愣了一愣,一人在岸边置了躺椅,正躺在上面仰面晒太阳,一只手臂抬起来,轻轻遮了眼,甚是悠然自得。他深色的衣衫随着风上下起伏,跌落下来的时候便露出了右侧搁在一旁的鱼竿。   沐小木面色一僵,转身欲走。   “站住。”那人眼睛都未睁开,只是懒洋洋的开口道。   沐小木假装没听到,硬着头皮就要走。   “沐小御史……”那人意犹未尽的止了音儿,喉间泛出一丝轻笑。   沐小木身躯一紧,不得不定在原地。   “就这么讨厌我?”男人慵懒的坐了起来,落在身上的嫩黄叶片纷纷滑落,他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惺忪的双眼带着熟睡后的几分迷蒙,看上去既无害且温和,甚至有几分不满足的撒娇意味。   沐小木不肯转过头,用背影表达了意见。   “话也不愿同我说了,嗯?”男人揉了揉头发,似是略带苦恼,见她别扭的背对着他,自语道,“果然是哄不回来了。”   沐小木闻言松了口气,以为他腻味了,便抬脚准备走,蓦然又听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响了起来。   “看来哄人我果然不在行,那只能用强了。”   沐小木一凛,没胆子走,转过身不情不愿的道:“湛大人。”   “还是这个管用。”湛然略有得色,道,“过来。”   沐小木紧闭着嘴唇,不肯上前。   “罢了,上回的事儿是我不好,别再闹脾气了可好?”湛然见她依旧执拗,竟耐着性子哄了又哄。   沐小木见他如此,也不好再扭捏,遂点了点头。   “过来。”湛然勾了勾手。   沐小木一点一点的挪过去,见他笑的有些暧昧,便赶紧坐在他身侧的草地上。   湛然看着身侧盘腿而坐的小御史,又望望自己的膝盖,略显失望。   “还是不肯同我说话么?”湛然伸出手掌,想摸摸她的头顶,却见她眼中闪过惊惧,快速的别过身子,躲了开来。   “别……”沐小木脱口而出。   湛然的无奈的表情在明亮而温和的光线里格外清晰,仿佛隐隐藏着几分难过。沐小木一时之间有些心软,便坐直了身子,道:“我头发脏,怕污了大人的手。”   湛然收回手掌,垂眸看了她一眼,稍稍叹了一口气。   沐小木愈加不忍,想了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袖子,聊作安慰。   湛然试探般的将手掌轻按上她的头顶,见她皱着眉,强忍着逃开的冲动接受了,顿时心情大好的勾起了嘴角。“这便是好了,往后可不许闹了啊。”   “只要大人别再像那天一般,下官绝不敢怠慢。”沐小木诚恳道。   “方才瞧你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心事?”湛然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   “还是施大人那桩事儿。”沐小木小心翼翼的道,生怕又惹的他不高兴。   “声音太轻,不甚清楚,你凑过来点儿。”湛然将耳边侧过去,示意她靠过来。   沐小木不能理解为何声音太轻不是加大音量而是凑到耳边小声说,不过既然湛大人要求,她也不能不给面子,遂两只爪子扒着软椅的把手,将嘴唇凑上他的耳边,刚要说话,冷不丁他忽然转过头来,那张柔软的薄唇便与自己的嘴唇贴在了一起,意识在这一刻停滞,只听见子午河一波一波流动的声音,仿佛不断跳动的心口。   “你也太不小心了,这要怎么赔我?”湛然贴她很近,呼出的气息抚上她的面庞。   沐小木脸“腾”一下就红了,被他这般一问,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道:“对不起。”   随着一声轻哼,后退的趋势便被止了,湛然的手掌扣着她的脑袋,按向自己,道:“本官可没打算原谅你。”说罢,便放肆的吻上她的唇,用舌尖撬开她由于紧张错愕而咬住的牙关,寻着她柔软的舌头嬉戏逗弄,她稍稍后退,他便攻势欲烈。   沐小木被他亲的措手不及,他如此轻车熟路的调戏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沐小木都快要习惯了。习惯总是令人放松警惕,此时的她竟难以推开他,无意识的跟随着他的指引一步步沦陷。神识愈发模糊,只隐隐集中在他专注的那点儿,身子也止不住的发软,若不是他从后面揽着她,她几乎要握不住椅子的把手。   湛然伸手遮了她的眼儿,见她乖巧的倚在自己手臂上,眸中氤氲,便一使劲,将她抱进了怀里。此时的小御史被他亲的娇喘吁吁,似是无法再张牙舞爪了,她不过同他怄气一日,他便觉得份外无趣,远不如抱她来的实在。   这个吻着实绵长,湛大首辅依依不舍的离开沐小御史的唇舌,小御史顾不得害羞,揪着他胸口的布料便窝进他胸口喘息。   湛然失笑,将小御史好生抱在怀里。   沐小木察觉到他有力的双臂,先前的那番抗拒竟小了很多,真的又被他揽在怀里,到没有想象中那般不能忍受。她喘了片刻,将脑袋埋在湛然胸口,忽而道:“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湛然的视线落在她稍显凌乱的头顶。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以大人如今的地位,更是不可行差踏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可是大人却似毫不忧心,每每闲情逸致,还有空来此钓鱼。”沐小木松开他的衣料,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干脆交错而握。   “不在乎便不怕失去。”湛然不动声色的握住她的手,沐小木缩了一下未能成功,便认了命。   “大人可有在乎的东西?”沐小木听他如是说,不由好奇道。   “以往不曾有,可如今……”湛然看了她半晌,眼睛是罕有的认真。他本就英俊至极,平日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如今他慵懒温和,直看的沐小木心里一跳,说不出的感觉密密麻麻的侵占了胸口。   “如今怎么?”沐小木喉咙有些干涸,悄悄咽了一口口水之后,不知不觉的追问道。   湛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手指摩挲着她的头顶,仿佛在照料自家宠物一般。   几次三番之后,沐小木也深刻了解了自己的地位,不过就是这膝上半尺而已。她见他不语,亦不多问,只是湛大人神祗一般没有烦恼,她这等凡夫俗子可少不得红尘纠葛。   “大人……”她挣扎了片刻,仍是犹豫开口。   “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湛然开口道,“本官可以帮你。”   “真的么?”沐小木一喜。   “自然。”湛然回的很快。   “先前大人还不肯的,怎么此番又……”沐小木迟疑道。   “心情好么。”   湛大人的心情规律沐小木向来闹不清,他开心她自然也松了一口气,焦虑纠结了这么多日子,听他亲口应了,心里一块大石便落了地,一身疲惫重担便也消弭了踪迹。她心里也暗自奇怪,为何这位喜怒无常又精神分裂的大人能带给她这么强烈的安全感,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却让她觉着他是天底下最可靠的男人。   沐小木越想越奇异,不由得悄悄望向他的侧脸,不曾想望着望着脸颊竟烧了起来,心口也“普通普通”的跳了起来。她不敢再看,急忙垂下脑袋。   “陪本官睡一会儿吧。”湛然忽然出声,揽着她的肩头往后一拉,便抱着她躺在了软椅之上。   沐小木惊呼一声便被他搂在了胸膛上,她挣扎不过,亦知挣扎无用,便乖顺的伏在他胸口,耳朵里传来他平稳而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撞在她心上,而她自己的心脏,却不受控制一般,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第35章 湛然·大人高兴   施亦认罪的时候沐小木正伏在一堆卷宗里打盹,睡得正模糊的时候,被跌落在地的砚台惊醒了。   督察院的天空依旧苍蓝,万里无云格外干净。   沐小木揉了揉脸蛋,片刻间还未从方才的梦魇中醒过来。她迷茫的盯着前方微微掉漆的木头,一时有些发怔。   “沐大人?”耳边传来小心的呼唤,声音带着谨慎与敬畏。   “恩,我知道了,你且去吧。”沐小木深吸一口气,脑袋逐渐清醒了起来。身旁是前来传话的小侍从,立在她旁边显得战战兢兢。她示意他离开之后,便快速的走了。   侍从是苏默派来的,来之后说施大人已经认罪,三位主审官已经就罪状拟了折子,送去圣上那儿了。   罪名很是诛心,竟不是先前的泄题买卖试卷,而是出题人施亦的题目大有问题,隐含着对前朝的赞颂,对本朝的不满,藐视朝堂,对圣上不敬,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沐小木稍稍一想,手心便有些出汗。阳光穿过督察院朱红色的大门落在了前厅,将泛灰的地面照亮。   林大人还未回来,各种细节都不知晓,沐小木不用想也知道苏默定然立在礼部的碧玉屋檐下,眺望着那条长长的游廊。   至于萧泰,他不认罪却罪证确凿,据悉有数名买卖试题的学子画出了卖题人的画像,画里的人同萧泰十分神似。而画画的考生本被关押在牢中,却在提交证据之后出了狱,很快便消失不见。萧泰的罪名是泄题与买卖试题,也一同列在了奏折上。   沐小木克制着发抖的手指,弯腰将砚台捡了起来。黑色的浓重色块压在了素白的宣纸上,她看的眼睛疼,便起身离开了书桌。   出了督察院的大门,往左侧行去,再穿过各个办事的衙门,径自往里走,就瞧见内阁那威严的院落。   此时官员都窝在各自的衙门里办公,四下十分安静。沐小木从文化亭绕过来的时候,得知湛然此时正在内阁。   心里的焦虑不安几乎要将她焚毁,她实在没办法坐在那里干等,遂一路跑来找湛然,奈何到了门口,却没胆子推门进去,是以在门口不断徘徊。   正踌躇,门却开了,就见一个小侍从一本正经的道:“湛大人说了,要么滚,要么滚进来。”   沐小木一愣,见小侍从斜眼望她,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内阁里光线十分好,湛然抱着白团子坐在首位,闭目养神,身边一个小童摊开折子,字正腔圆的念给他听,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那样子很像是睡着了。   “湛大人。”沐小木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   “有事儿?”湛然示意小童不用念了,小童机灵的放下卷轴,同侍从一起退出门去。   “下官没事。”待门重新关上,沐小木咬牙道,“但是心里难安。”   “若是不信本官,那一开始便不该求我。”湛然语气不善。   “我信。”沐小木急忙道,“只是,我担心施大人,毕竟这个罪名太过……”   “你倒是很关心他,这些日子,在本官面前可没少提。”不知是否湛然弄痛了白团子,白团子委屈的叫唤了一声。   “下官入京之后,承蒙施大人多番照拂,自是对他心存感激。”   湛然瞅了她一眼,似是忽然不耐烦了起来。   “大人,施大人他……”沐小木禁不住又问,毕竟劝施亦认这个罪名是她求了湛然后,湛然给指的路,只是如今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救施亦的样子,她虽信湛然,却难免忐忑。   “罪是他自己认的,你该去问他。”湛然忽然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看的沐小木心头一跳。   “不是大人提点,他怎么会……”沐小木顿了一下,仍是回道。   “是啊,本官帮他了啊。”湛然偏过头,发丝垂下来盖住了白团子的小脸,它伸出前爪,昂着脑袋,用软软的垫子一扬一扬的拨开那束头发。   “这么说来,施大人不会死了?”沐小木得了他的承诺,稍稍心安了一点儿。   “不会死?”湛然轻轻笑了起来,手指顺过白团子的毛,眸光一沉,道,“是死定了。”   “什么?”沐小木大惊失色,几乎站立不住。   “施大人求仁得仁,我便帮他快速结案,成就他速死的心愿啊。”湛然云淡风轻,说的很是随意。   “大人明明答应我……”沐小木脑袋一懵,走到湛然面前,道,“大人不要开玩笑,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湛然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求本官帮他?难道不是帮他快速结案么?”   “我是求大人救他。”沐小木震惊之余眼眶通红,说出来的声音亦颤抖的不成调子。   “他想死,我成全他,亦是救人的一种方式么。”湛然瞧见她即将崩溃的模样,不以为然的道,“这么难过做什么?”   “你……”沐小木气的一时头昏,竟直呼起“你”来,对上湛然蓦然沉下的眼睛,才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道,“为何要骗我?”   “骗,从何说起?”眼前小御史的愤怒令他愈加不悦,加重了语气道,“劝施亦认这个罪名的人,可是你啊。”   “我……”沐小木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只觉得脑袋里乱作一团,她没想到湛然在这种事儿上居然也会如此玩笑,她竟一时糊涂要把施亦搭进去了,心里除了悔恨还是悔恨,眼泪扑落落的便掉了下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湛然蓦然起身,白猫“蹭”的一下跳下了他的膝盖,他缓缓走进她,皱着眉毛道,“兴许施亦很喜欢这个结果呢。”   小御史红着眉毛眼睛,甚至鼻头都是红的,她狠狠的瞪着他,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自责,道:“不怪大人,都怪我自己。怪我没本事,怪我蠢笨,害死了施大人,若是施大人真的被处斩,我就……”   “怎样?”湛然靠过来,看着身前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御史,冷冷的道。   “我就陪他一起。”沐小木抬头望他,恨声道。   “那他死定了。”随着湛然的转身,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湛然走回坐塌处,白团子从角落跑过来,蜷缩在他脚边。   沐小木气他如此把人命当儿戏,正要开口,身后的门却在一瞬间打开了,步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对着湛然施了一礼,对痛哭流涕的小御史目不斜视,敬业的道:“圣上看了折子,龙颜大怒,正发脾气呢。”   “恩,本官知道了,有劳公公。”湛然似是已然料到了,笑了一笑。   “哪里哪里,替大人办事是小人的福分。”小太监躬一躬身,又望了望明显不对劲的御史大人,职业素养立刻就上来了,道,“小的先行告退。”   湛然轻微颔首,目送着他离去,待他掩上门,便转向沐小木,道:“可听见了?”   “大人好狠的心。”沐小木红肿的眼睛冷笑道,“我竟天真的以为您这样的人会帮我。”   湛然不置可否,只是打量着她的样子,若有所思。   沐小木知道再待下去也无用,抹了一把眼泪就往门口走,刚要拉开木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两人俱都愣了。   “苏大人?”沐小木哑着嗓子道。   “……”苏默望着哭肿的沐小木,似是没认出来,先想了一会儿,才道,“小木?”   沐小木无语凝噎,一看见他,更不知道要怎样同他交待,遂眼泪更加泛滥。   苏默见她哭的这样凶,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稍稍一哄之后就绕过她走进了内室。   沐小木料想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便默默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果然见他径自走到湛然面前,目露凶光,蓦然撩起衣袍,就跪了下去。   什么,跪了下去?沐小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擦一把泪水,见他仍是跪着,心里更是奇怪,正胡乱猜测着,便见他俯身扣了下去。   “谢湛大人救命之恩。”   “什么?”沐小木这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到苏默跟前,怒道,“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谢他。”   “小木。”苏默抬起头来,对着沐小木道,“施大人没事了。”   “啊?”沐小木还在抽泣着,情绪一下子转换不过来,懵头懵脑的道,“什么?”   “方才结案了,施大人没事了。”苏默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沐小木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去看湛然,后者微微偏过脑袋,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多谢湛大人出手相助,改日定当登门道谢,如今下官还要赶去大理寺,这就告辞了。”苏默说完便匆匆走了,沐小木呆了片刻,也没理顺这思路。   湛然闲闲的逗猫,沐小木立在他的不远处,用手捂着脸蛋,似在琢磨方才突如其来的消息。   两人一时之间全都安静下来,偶尔只听见白团子“喵呜”的叫换了一声。   “湛大人……”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沐小木扭扭捏捏的声音从指缝间溜了出来。   “嗯?”湛然逗猫的手指不停,闻言应了她一声。   “是您救了施大人?”沐小木缓慢又小声的开口,间或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   “嗯。”湛然依旧单音节,视线飘过去,好笑的看着捂着脸的小御史。   “那您为何要戏弄我……”沐小木的声音里似是带上了哭腔,满都是不甘和委屈,“为何每次都要戏弄我。”   “有趣啊。”湛然伸出手,把别别扭扭的沐小木拉到跟前。   “怎么就有趣了。”沐小木愈想愈难过,大喜大悲这么剧烈的情感她真的转化不来,蓦然就哭了出来,“大人你总是这样,也偶尔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   湛然将喋喋不休的小御史拉到怀里,道:“不知道为何,就想看到你大哭的模样。”   “大人,你这样真的很变态,我会恨你的。”沐小木情绪起伏太大,窝在他怀里直哭。   “本来也没想戏弄你。”湛然一顿,道,“怪你自己说话不小心。”   “下官究竟那句话失了分寸?”沐小木睁着通红的双眼,从他湿透的胸襟处抬起头来。   “哪句?”湛然明显一怔,似是在思索,片刻之后,道,“我忘了。”   “……”   “这眼神是不满?”   “是敬仰……”沐小木吸了吸鼻子。   “我记得你方才对本官很不敬。”   “大人看错了……”   “这意思是本官错了?”   “是下官错了……”   “这种时候倒挺乖巧。”   “大人谬赞。”沐小木很诚恳,末了又吸了一下鼻子。   湛然将沐小木抱在膝上,伸出手指将她的脑袋勾出来,道:“哭的还真厉害。”   沐小木悲愤欲绝,心道还不是大人你做的好事,嘴上却道:“下官下回改进。”   “那倒不用。”湛然的手指擦过她的嘴唇,笑的很是满意。   “大人究竟是如何救的施大人?”沐小木绕了一圈,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依你看,施大人的罪名如何?”   “乃诛九族的大罪。”沐小木光想想也不寒而栗。   “是了,你也这般想,随仁一开始自然也这般想,以为胜券在握,自然会放松警惕,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然迟了。”   “反应过来什么?”沐小木好奇道。   “反应过来,这个罪名根本就没用。你道施亦的罪名是什么?”   “题目大逆不道,蔑视朝堂,对天子不敬。”沐小木回忆道。   “出题人是施亦,拍板的是谁?”湛然提醒道。   “皇上?”沐小木惊呼。   “是了。科举的试题虽是大臣出,但都要经过圣上御览的,名义上都是皇帝出的。说题目有问题,岂不是说皇帝有问题?天子怎么会有错?自然是下面查的不妥,这罪名自然是落不下来的。”   “施大人自然便无罪了。”沐小木这才想明白。   “至于萧泰,皇上在施亦的罪状上落了面子,自然要从萧泰那里找回来,萧泰的罪状又证据确凿,判的定然又快又重。”湛然语气轻轻,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小事。   “大人英明……”沐小木目瞪口呆。   ……   沐小木第二日便见着了久违的施大人,他依旧朝气满满,笑容明朗,只是走路却有些不对劲。   “施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沐小木快步过去搀着他。   “阿木啊,大人我不想说。”施亦扁了扁嘴,满脸都是抑郁。   苏默跟在他后面不远,绷着一张俊脸,却似憋着笑,而前方倚在栏杆上的林贤早就笑弯了腰。   沐小木稀里糊涂的扶着施亦,满头雾水,不理施亦哀怨的眼神,再三追问下,才悟了其中缘由,直乐得不行。   原来那日判了施亦无罪释放,可惜林贤苏默不乐意这么便宜他,一合计,愣是在后面加了二十大板。   林贤苏默亲自行刑,在亮着油灯的牢房里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据说半个牢房都能听见施大人的惨叫。   “真可怜。”沐小木心软,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施亦的下半身,道,“还疼么?”   “阿木你给我揉揉?”施亦垂下眼睛道,“两个没良心的,等我利索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哎哟……”   “施大人你别激动……”沐小木体贴的道,“注意保护好……那里。”   “还是阿木你待我好,不像这两个白眼狼。”施亦没好气的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林贤摇了摇扇子,道,“我可没舍得使劲,打的可轻了,你家阿默那可是真狠。”   “你们两都不是好东西。”施亦怒道。   “此言差矣。”林贤不满,“你定然左边屁股比右边肿的高,不信给小木看看。”说完就要来扒施亦裤子。   施亦一瘸一拐的躲避林贤,一头撞到了身后的苏默,苏默将他接住,佯装关心的往旁边的椅子上狠狠一按,道:“大人定然是累了,坐吧。”   施亦惨叫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林贤惊呼一声,摇扇子的手抖个不休,直道:“心狠手辣,心狠手辣。”   沐小木笑的正开心,见施亦一个眼刀丢过来,急忙假装咳嗽一声,止了笑。   远处三三两两的学子比前些日子更加多了,一时半会也不见散去的样子。   林贤靠在栏杆上摇扇子,道:“会试,重考了啊。”   “难怪这么多人呢。”沐小木四下打量。   “会试从后天正式开始,连考九天。”林贤望着远空,又道,“九天,很快就结束了。”   “是啊。”沐小木回到,说完又拿眼睛斜施亦,“这回,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施亦笑笑,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林贤身边,随他望向远处。苏默立在一株花木前,比前些日子有生气多了。   四人都不再说话,石桥在身下沉默,清澈欢快的河流淙淙而过,雀鸟在岸边鸣叫,好一派明媚春光。   一片花瓣顺着风落在了沐小木的发间,她伸手取下,这才发现是一枚杏花花瓣,白嫩细腻的花瓣中透着粉,轻盈又妩媚。沐小木转过头,发现身后竟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杏花树,花瓣如云似雾,美不胜收。   几日不见,杏花竟已开的这般旺了。   第36章 阿木·沐小骗子   沐小木抬头望望明媚的天光,颇有些忐忑。眼前是国子监那古朴的大门,她一介小小御史杵在外面,难免被磅礴的文化底蕴压的喘不过气来。不过若说喘不过气来,眼下这件要命的事儿才更让她难受。   这事儿得从殿试结束说起,前些日子的科举舞弊风波已过了许久,重考之后很快一甲二甲便定了,状元身骑骏马,也一日浪尽了京都。状元探花授了翰林院编撰、稽查,二甲中新晋的庶吉士亦授了翰林的职,人人都知道,翰林院可是培养宰辅的地方,端的是前途无量。一群青年才俊,热情朝气,这初初入了朝堂,可得有人去提点一二,不然冲动莽撞起来,就白白毁了大好前程。   说是这么一说,训话什么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个差事圣上丢给了湛首辅,毕竟他兼着国子监祭酒的职,一直都是国子监的校长。奈何湛首辅瞧着天气不错,心情大好的钓鱼去了,把这破事丢给了沐小木,叮嘱她好好办。   沐小木眼前蓦然浮现出湛首辅懒散的模样,他抱着个猫笑的很温柔,“若是丢了我的脸……”想到这儿,沐小木不禁打了个哆嗦。   能考的这般好又入了翰林的,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她这个湛字第一号走狗有什么能传授的?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享受吧?   沐小木痛苦的捂住了脸,没出息的很想一走了之,一想起湛然微笑的样子又没那个狗胆,遂狠狠心,一脚跨进了国子监的内厅。   “沐大人,怎么是您,湛大人……”国子监的司业疑惑的望着她,从她扭曲的表情中便立刻顿悟了,便对着众多新晋翰林道,“这位便是今日前来讲学的沐御史大人。”   沐小木听到“前来讲学”这四个字时就汗毛直竖,果不其然,便听见几句不甚恭敬且稀稀拉拉的“沐大人好。”   沐小木晓得自己名声不好,满朝文武都知道沐小御史的能耐,有特别的跪、舔技巧。传到这般年轻气盛的少年耳中,更是不堪的多。而如今自己竟然前来传授为官之道,果真是令大部分人都觉得愤懑与郁卒。   “诸位不必多礼。”沐小木心道不能给湛然丢人,不然回去肯定死的惨,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沐大人,听闻御史大人入京不过半载,却深的湛首辅赏识,不知道御史大人可有什么特别的为官之道?”一人语气诚恳,内容却不甚客气,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沐小木听出他对她的讥讽,倒不以为杵,毕竟自己眼下没几个人敢得罪,这人敢这般同自己说话,多半是个好人,至少眼下还是个正义凛然的好人。   “本官的为官之道,可不是人人学的来。”沐小木回想起一路坎坷,不禁擦了一把热泪,又同他道,“不过你这脾性本官喜欢,可不见得别的大人也喜欢,若不收敛些,怕是往后的日子长不了。”   “谢大人提点。”那人不以为意,轻飘飘的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沐大人学识渊博,洞察世情,对你好意提点,你又为何这般糊涂?”一人的声音沉稳的传了出来。   沐小木不禁朝他望去,只见他隐在一堆人的身后,虽要高一些,却瞧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嘴角的那抹笑似曾相识,傲然中带着无所畏惧,清清静静,一派潇洒。   “你是?”沐小木不禁开口问道。   “下官阮糖。”那人不卑不亢,声音干净利落。   “阮糖?”沐小木在口舌之中念叨了一圈,完全没有印象,便笑道,“你比方才那位可是伶俐多了。”   “不及大人。”阮糖笑了笑,不知为何,他一开口,旁的人都不再说话,似是在认真倾听。倒不是他有什么背景权势,纯粹是因为他这人带着一种奇怪的魅力,说话微笑都是一副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令人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说,怎样做。   “本官么?”沐小木心头苦笑,伶俐这个词儿可与自己搭不上边,只道,“诸位初入朝堂,想必怀揣着许多梦想,希望在这里一展拳脚,我只能说,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吧。”   “无愧于心?”先前那人语气不善的道,“不知沐大人如今可做到?”   沐小木左右寻思一番,道:“大人我自认做的不错。”   “原来大人入朝时就是这志向,失敬失敬。”那人眼神嘲弄,语气也颇令人反感。   沐小木被他堵的直烦躁,明白他一定是认为自己溜须拍马,甚至用更加无耻卑劣的手段才混到如今,但是却又不能真的同他生气,毕竟自己有个腐朽败坏的名声,却没有一个同样黑暗的内心,她揉了揉脑袋,道:“本官什么志向不重要,倒是你这脾性这般有趣,可千万别叫湛大人瞧见了。”   那人不情不愿的一躬身,算是受了教了。   “下官有个疑惑。”阮糖忽然出声,语气平平淡淡,“大人说无愧于心,是不曾后悔的意思么?”   “算是吧。”沐小木不知他何意,想了想,便回道。   “是么。”阮糖的声音低了几分,染上了些许沉闷。   “怎么了?”沐小木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便问道。   “下官确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阮糖轻轻一笑,竟昂起了头,露出了一整张脸,目光锐利且带着熟悉的笑意。   “你是……”沐小木瞳孔一缩,蓦然惊呼了起来。   阮糖分开人群,朝沐小木走来,年轻的面容棱角分明,姿态优雅大方,带着男人的英武与桀骜,嘴角噙笑,眼里却掺杂着失望与隐隐的愤怒。   沐小木见他气势迫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慎绊倒了桌角,便直直的摔在了地上,痛的直皱眉。   “沐大人。”阮糖走近她,止了步子,有礼貌的蹲在她身前,却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缓慢的道,“下官想问你……”   沐小木看见近在咫尺的脸,莫名的心虚起来,她别过眼睛,躲避着他炽烈的注视,结巴的道:“尽、尽、尽管问。”   “以大人渊博的学识,可否告知下官……”阮糖半敛着眼皮,语调转冷,道,“背信弃义是什么意思?”   ……   “大人……”沐小木委委屈屈的开口唤道。   “嗯?”湛然将闭着的眼睛掀开一条缝,示意她有屁快放。   “大人……下官不是有意丢您的脸。”沐小木小声道,“下官今天也尽力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湛然不耐烦的打断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眼泪汪汪。   “继续跪着。”湛然丝毫未曾松动。   沐小木呜咽一声,不敢再开口。   湛然搂着白团子似是又睡去了,沐小木跪在他软榻边反省。不知过了多久,沐小木拉了拉湛然的衣角,见他缓缓的睁开了眼,便低低的道:“大人……外头风大,您会着凉的,还是别睡了,回去吧。”   湛然瞅了瞅大好的天光,气笑了,道:“小御史,胆子愈发大了啊。”   “大人,下官有一事禀告。”沐小木正经道。   “说。”湛然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笑着瞧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厚颜道。   “疼也跪着。”湛然坐起身来,勾起小御史的脑袋,道,“也就是你,搞砸了还能好好在这儿跪着。”   他的手指在和煦的春风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沐小木昂着脑袋,嘟囔道:“下官尽力了。”   “尽力?”湛然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去?”   沐小木生生咽下了“因为大人您懒”这几个字,强迫自己道:“大人体恤我。”   湛然轻易便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手指滑过她的下颌,柔软的指腹帖上她的脸蛋,道:“朝堂里拉帮结派,一是看籍贯,二是师生情。我叫你去指导新晋的官员,不过是多给你一层关系,若是多了一个老师的身份,你的门生在将来便是你党系的人,总有帮到你的时候。”   “啊?”沐小木呆了一呆。   “可惜你头脑简单,竟生生弄砸了,叫小官员瞧不起不说,还那般狼狈,简直是……”湛然摇了摇头,道,“你说,该不该罚?”   沐小木这才晓得他竟思虑的这般周全,不由得心里一热,道:“大人何须为我至此……”   “本官高兴。”   “是下官愚笨,辜负大人一番好意。”沐小木诚恳的认错。   “罢了,起来吧。”湛然见她乖巧,便高抬贵手的放过她。   沐小木闻言一喜,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膝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湛然抱她抱惯了,便将她往怀里一拉,想戏弄一番,奈何今天的小御史竟然快速的弹了起来,满脸都是惊惶,道:“下官回去反省,先行告退。”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湛然拧起眉毛,疑惑不已。   “下官几天未曾洗澡,身上很脏,怕污了大人的手。”沐小木咬牙道。   湛然望着今天抗拒的格外剧烈的小御史,疑虑甚重。   “脏?你过来,我瞧瞧。”湛然敛起笑意。   “不、不、不用了。”沐小木支吾道,“大人便允我告退吧。”   湛然不悦的来回瞧她,总觉得今日的小御史有些古怪,往常抱抱搂搂的,虽是抗拒,却也不似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看着脸蛋通红却紧紧咬着嘴唇的沐小木,心头竟一阵阵的发起堵来。   沐小木低着头,见他摆了摆手,便如临大赦的扭头就走,奈何腿麻的厉害,一瘸一拐走的甚慢,背后湛然的目光令她心头一阵狂跳,她不敢停留,终是逃出了他的视线。   出皇城的时候,暮色已经升起来了,尚未褪去的夕阳将暮色染成了橘色。沐小木揉揉酸痛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不过片刻,便瞧见一片连绵的杏花,如云霭似薄雾,随着微风起伏跌宕,美艳绝伦。   沐小木驻足在一棵杏花树下,淡淡粉色缤纷而落,浅色的花瓣轻柔的覆在了她的头发上,蓦然,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拈走了她头顶的花瓣。   “沐大人。”手掌的主人彬彬有礼,宛若这漫天而落的杏花,温文谦和,又肆意随性。   沐小木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他,便不知不觉往后退一步,道:“阮、阮、阮糖。”   “大人竟还记得我名字,当真令下官受宠若惊。”阮糖逼近她一步。   “我从没忘记过。”沐小木又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粗糙的枝干,才停了下来。   “是么?”阮糖比她高出太多,他撑在枝干,仿佛将她揽在身下,声音意外的低沉,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思念与不安,道,“别骗我了,沐御史大人。”   第37章 阿木·痛并快乐   沐小木近日颇惆怅,惆怅中又夹杂着一丝悸动,悸动又牵出莫名的紧张,紧张中又蕴含了些许期盼,她望着门外绽放的小小花蕊,便想起那日杏花树下拂袖而去的男人,他略带哀伤的样子,当真让她内疚难安,可惜她想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沐小木叹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下复杂的情绪,数了数兜里的铜钱,便着了单薄的长衫,浪出门去。   今儿个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途经酒肆的时候冲打酒的姑娘腼腆一笑,买了两壶酒。   酒坛抱在怀中,头顶是湛蓝天光,脚底是灰青石板,眼前是年代久远的钟鼓高楼。她行过漫漫长街,与鲜艳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感受到一派明媚好春光,心情也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便瞧见眼尖且水灵的施大人冲她摇手,眉飞色舞的模样显得生机勃勃。行走间颇利索,看来是养的不错。沐小木不禁莞尔,快速朝那边行去。   沐小木走的近了便看见林贤在杏花树下摆弄着一方支架,月色的丝绸长衫柔软的随风拂动。苏默则蹲在一旁,拾掇着一堆黑色的物块,那般硬朗的男人做起活来丝毫没有违和感,反倒显出男人有力的线条来。   “怎的才来,等你半天了。”施亦佯装怒道,接过她手上的酒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皱眉道,“平日俸禄很少?怎的酒带的这般不够劲。”   “大人你就别逞强了,这点酒够放倒三个你了。”沐小木蔑视的笑道。   “臭小子,这什么表情。”施亦不满。   “这是鄙视你的表情。”苏默满手漆黑的插、进话来。   沐小木愉快的笑了起来。   “你们两这样对施大人我可不答应。”林贤终于将架子支好了,直起身来,笑着拍拍施大人的肩膀,一副好哥们我挺你的模样。   “还是你识时务。”施亦很受用。   沐小木心道往常嘲笑施大人,别人一句林贤得三句,这一会儿怎么突然转性了,正蹊跷,视线却被林贤搭的架子给吸引了,好奇的道:“今儿个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瞧这流水淙淙,和风日暖,自然是出来烤肉吃了。”施亦笑眯眯的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便去取丢在食盒里的食材,见到苏默自动自发的已经往那去了,正想夸他懂事,却忽而惊叫起来,“你站住。”   “怎么了?”苏默回过头来。   “先去洗手先去洗手。”没等施亦开口,林贤就一指湖边,示意苏默自觉一点儿,说完便跟在施亦边上,道,“您是这个意思吧?”   施亦拍拍他的脑袋,赞了他一个。   “林大人,您今天是抽什么风?”沐小木不明就里,好奇问道,问完便瞧见在河边洗爪子的苏默也竖起了耳朵。   “我对施大人一向敬重有加,你可别胡乱猜测本官。”林贤笑的很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切。”见问不出,沐小木便算了,也跑到河边同苏默洗爪子。   两人洗好后,便见林贤施亦已经将食材取出搁在了桌布上。薄厚有度的牛肉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饱满白嫩的鸡翅膀,鲜嫩柔软,色泽新鲜,一看就是晨市上现买的,还带着早晨清新的薄雾。甚至还有大块的羊腿和一根根的羊排,串成串的羊肉牛肉更是数不胜数。各色蔬菜都是扑了满桌布,缤纷美味,实在令人挪不开视线。   “咕嘟”沐小木没出息的咽了一口口水,引得三人一阵发笑。   待食材整理好了,四人便开始动起手来,施亦在架子上刷了一层薄薄的油,便将切片五花肉搁上了架子。很快,肉片便“滋啦”的冒出油来,香味也飞上了鼻端,施亦又铺上了切片的牛肉和鸡翅,均匀的放在了架子上,待一面金黄,便有条不紊的翻过另一面,香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吧嗒”沐小木擦了一把口水,瞧见旁边沉默的苏大人,面色如常,正想佩服他超人的忍耐力,却瞥见他绷紧下颌,喉结悄悄的上下滚动起来。居然悄悄咽口水,我鄙视你。   施亦开始均匀的撒上各色调味料,往常真是没见过施大人如此灵活加认真,此刻的他特别有味道,烤肉的味道。   肉片色泽已经由金黄稍稍转暗,撒上调料的两面看上去鲜嫩可口,香味难以抵挡,直接冲进胃里。   沐小木眼巴巴的看着施大人用筷子夹起了肉片,口水几乎滴到了架子上,一旁的有力竞争对手苏默悄无声息的握紧了拳头,施大人面露犹豫,在他们几人之中徘徊,正值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大人的巧手按上了施大人的肩膀,道:“阿施你辛苦了,我给你捶捶,对了,我记得方才有两人鄙视你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肉片眨眼间便进了林贤的口中,林贤那幸福的小表情简直虐杀了沐小木与苏默,两人对视一眼,无语凝噎。   林贤透过施亦的肩膀冲二人挑了挑眉毛,满眼都是高瞻远瞩的自得,道:“前些年我可是尝过施大人的手艺,可真是不一般那,没吃过的人自是不懂其中的奥妙。”   沐小木与苏默这才恍然他方才的狗腿,就是为了此刻,林大人您果真人中龙凤,沐小木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烤肉么,这有何难。”沐小木一扭头,便自力更生的抓了一把肉串,身旁苏默亦默默跟上,两人瞧着施亦的样子,暗自偷师。   林贤一边给施亦捏肩膀,一边道:“我要吃牛肉,来一片。”施亦便夹了一块塞进他口中,他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直嚷嚷好吃,羡煞了苦逼二人组。   沐小木学者施亦的样子翻转着肉串,肉串也渐渐窜出香气,扑鼻的味道勾人至极,色泽从鲜红渐渐泛白到转为金黄,沐小木望着施亦,道:“也不是很难嘛。”刚说完,便闻见身旁传来焦味,默默转过头去,就看见面无表情望着她的苏默,手中的焦黑的牛肉正志得意满的黏在架子上。   沐小木话也不多说的从手中分了几串给坚毅的苏大人,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木啊,要调味了,别光顾着烤呐。”施大人到底心地善良,好心提醒道。   “鸡翅好了,来一只。”那头林贤讨人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施亦便将鸡翅盛在盘里,分给林贤一部分,两人一边吃一边看这边埋头干活的二人组。   沐小木虽是个姑娘,调起味来却大刀阔斧,直看得施亦心惊胆颤。一番折腾后,样子倒是有点意思,沐小木回头望了一眼苏默,见他黑炭依旧,很讲义气的将手中烤好的肉串分了他一半。   苏默眼神晃动,满是患难之中见真情的感动,将肉串往嘴里一搁,表情一顿,下颌一紧,快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将肉串默默的还给了她。   沐小木一愣,顿时悟了,将手中肉串一摔,便扑向了施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大人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啊。”   施亦颇受惊吓,差点被她扑个人仰马翻,手中盘子一滑,被不知何时绕到身侧的苏默抢个正着。   苏默将鸡翅丢进嘴里,对着沐小木道:“这样比较快。”   沐小木无言的恳求他,他看了看盘子里的最后一只鸡翅,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抉择,最终拈起来,塞进了沐小木的口中。   简直是太好吃了,外酥里嫩,味道恰到好处,沐小木潸然泪下,又扑,直道:“施大人,小的年幼无知,不懂事啊。”   林贤趁这边乱,把方才施亦烤好的都吃个遍,这才擦个油嘴,打着饱嗝走了过来,幸灾乐祸的瞅着沐小木。   几人正闹着,杏花林的尽头显出一个人的身影,湛青色的靴子踏在粉色的花瓣上,一步一步,平稳而从容。   林贤拍开沐小木揪住他衣衫的爪子,满面笑意的道:“我挚友到了。”   三人回头望去,便见年轻英俊的男人立在杏花树下,微微俯下身,施了一礼,风从他眼前过,却不及他潇洒优雅。   沐小木忽然觉得胃里搅在一处,说是痛苦又不是,说是兴奋亦差几分,总之十分复杂,只盼着他到近前来,又低低垂下头,不敢同他说话。   仿佛很多年前一样。   “这家伙叫阮糖,前些日子刚入的朝,同我自小一同长大,架可没少打。”林贤指着走到近   前的男人,笑着道。   “阮糖?”施亦想了想,忽而道,“就是科举定了二甲,又晋了庶吉士那个阮糖?”   “正是下官。”阮糖谦恭有度,温文有礼。   “如今在可是在翰林供职?”施亦见阮糖点了点头,便道,“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大人谬赞了。”   “咦,我说阿木,你跑那么远干嘛,不同人家打招呼么?没礼貌。”施亦笑道。   沐小木尴尬的将脸对着烤肉架,含糊的道:“饿。”   施亦笑出声来,便招呼几人一同过去,又开始烤起肉来,苏默立在施亦身旁,施亦要蔬菜,他就立刻去拿,要油就双手奉上,而林贤由于已经吃饱,便闲闲散散,晃到阮糖旁边同他说话。   温和的午后浸泡在柔软的和风里,烤肉的香气合着杏花的清新在空气里袅袅上升。   阮糖不知何时坐在了沐小木的身旁,若无其事的翻起了肉片,沐小木瞧瞧偷看他,只看见他好看的侧脸,认真而专注。   “我这个好朋友,如今能入的朝来,也是拖了施大人的福呢。”林贤将一片菜叶子送进口中,含糊的道。   “怎么说?”施亦一边往苏默盘子里放肉,一边问道。刚想把剩下的肉给沐小木,就见阮糖不动声色的已经烤了许多,丢给了沐小木,而沐小木闷着头吃,几乎将脸埋进了盘子里。   “早些年,我要他入朝为官,怎么说都不肯。前些日子更是跑到了偏远的南荒,谁都知道那里战乱落后,匪寇流行,寻常人跑都来不及,他偏偏一根筋要往那去,说是打听到他找了许多年的人兴许在那里。结果又是徒劳无功,带着一身伤回来,还错过了科举。”林贤没好气的道。   沐小木闻言一咳,身旁阮糖侧过身来,头发几乎蹭到她的耳朵,带着低低的动人嗓音,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沐小木急忙摆手。   “匆匆联系到我,说是又打听到兴许入了宫。这些年为了寻个人五湖四海都跑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若不是科举重考,他都进不了宫。”林贤不满的道,“这么折腾下来,那人可找到了?”   阮糖低眸略过沐小木,道:“不曾。”   “我就知道。”林贤斜他一眼,又道,“不过这回你可别寻个岔子又辞官,我决计不会放你走的。”   “自是不会。”阮糖弯弯眼睛,笑的很是有诚意。   “不知你找的是谁?”施亦好奇道。   “一位故人,曾经答应与我同归故里,却最终背信弃义,贪图权利声名,离我而去,令我苦苦搜寻数载才得知真相。”   “咳咳”沐小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世上竟有这种人,若是让我瞧见了,定然剥皮抽筋……”施亦来劲了。   “大人,注意职业素养。”苏默将烤好的肉串塞进嘴里,尽职提醒道。   “本官定会为民除害,秉着为百姓谋福祉的态度,将他这种社稷毒瘤,铲除。”说到铲除的时候,施亦一咬牙,语气颇狠。   沐小木咳出了眼泪,一旁阮糖将水递给她,善解人意的道:“你又不是她,不用怕。”   沐小木更加痛苦。   “那你为何还要找她?”林贤在一旁十分纳闷。   “哦,她如此负我,我苦寻数载,不过就是想复仇而已。”他语气轻轻淡淡,笑的很是温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微微偏过脑袋,一派温润君子之颜,道,“鞭打凌迟烙铁,哪个好一点儿?”   “烙铁。”苏默不假思索,第一个点赞。   沐小木被水呛到,咳的那叫一个翻天覆地,阮糖替她顺气,奇道:“大人哭什么?”   第38章 阿木·回忆之糖   灯光浆影里的子午河畔含着脉脉温情,绽放在暧昧的夜里。明朗的笑声穿透了招展的酒旗,缠上了姑娘的银簪。   五人潇洒翩翩,吃完了烤肉,便来逛这热闹的人世。今儿个似是有什么节日,往常寂寥的子午河畔人声鼎沸,似是凝聚了所有的欢乐与肆意。   两旁搭满了兜售货物的小摊贩,店铺的门前也燃起了各色灯笼。花红柳绿的姑娘们点亮了暗色的长街,令儒衫温文的少年舍不得移开目光。   “今儿个着实热闹。”林贤手臂搭在施亦肩上,用扇子指了指前方。   “难得偷得几日空闲,倒是要好好玩乐一番。”施亦的眼睛亮起了光,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你往日也没干几件正事。”苏默在旁泼他冷水。   “小兔崽子,吃完我的烤肉就不认得我了?”施亦怒目相视,道,“真是白疼你了。”   “你以为一顿烤肉能管多久?”苏默斜他。   “居然对施大人这种态度,下回不想吃了?”林贤从一旁插、进话来,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   苏默一滞,将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很是痛苦。   “其实……”沐小木寻思良久,略带犹豫小声的道,“施大人记性不好,又很好哄,到时再哄也来得及……”   三人俱是一愣,林贤苏默直勾勾的望着她,异口同声的道:“还是你毒。”施亦则撸起袖子要揍他。林贤伸出折扇横在施亦面前,一扫刚才的高尚素质,痞气的道:“哎呀呀,施大人你别冲动啊,你脑子本来就不好,这要摔到更不好了怎么办啊,我倒是可以给你喂饭,但我怕你口水淌到我的手上啊。”苏默正气凛然,道:“林大人你尽管喂,我擦。”   沐小木看着眼神愈来愈不对的施亦,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林贤苏默虽然看上去在阻拦施亦,但明显不够用心,施大人这已经是生龙活虎的扑过来了,那两人一副笑咪咪的样子,分明是在看好戏。   “施大人,不要打脸。”沐小木急忙往旁边撤步,她捉着身前男人的衣料,保持平衡,左右躲着施亦。   “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施亦年轻的脸庞在灿烂的灯火下清晰毕现,他佯装生气的样子更显得英气勃勃。比沐小木高了不少的他手臂也修长,蓦然便从间隙间伸了出来,揪住了沐小木的脸蛋。   “啊。”沐小木吃痛,短促的尖叫起来,直往阮糖的背后躲,一边躲一边含糊的道,“帮帮忙。”身前的男人抿唇而笑,稍稍用袖遮了她的身子。   “咦,小糖,你怎么笑的那么开心?”一旁林贤瞧出端倪,贼贼的笑道,“许久不曾见你如此开怀了。”一旁苏默歪着脑袋看,颇感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们俩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沐小木气的不轻,将脑袋藏在阮糖背后,透过他的衣袖怒斥隔岸观火的二人。   “我说阿糖啊。”施亦同谁都是自来熟,便如同那日桥上偶遇沐小木一般,同阮糖也丝毫不见生分,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这小子见风使舵,坏着呢,你可别被他纯良的小模样给骗了。”   “是么?”阮糖微微偏过头去,浓密而长的睫毛覆在眼上,敛住了他的表情,薄薄的嘴唇一抿,轻笑了起来,“那可糟糕了。”   “怎么了?”施亦问道。   “我第一眼瞧见她,就被骗惨了。”这话清清爽爽,合着虚无缥缈的夜风,带着阮糖特有的缠绵悱恻,落进了沐小木的耳中,她从他的肩膀看上去,银月照亮了他的头发,而他精致的侧脸是年轻男人无法阻挡的青春与锋芒。   “可不是,这小模样哪里像个男孩子。”施亦赞同的直点头,道,“来来来,阿糖,你让开,我来替你报仇。”   沐小木揪住阮糖背后的布料,察觉到他一如既往的高大与难以忘怀的安全感,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那么久的从前,他与她比肩而立,山巅的风从身后吹过,他笑的那般自由放肆,令她仰望。   “对不起。”沐小木窝在他的后心,低低的道,声音小的风一吹就散,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只是话音刚落,手掌底下的脊骨便僵了一僵。   “挨哟。”沐小木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从身后拽到了身前,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往前一推,道,“施大人,莫打脸哦。”   “阿糖,好样的。”施亦竖起大拇指,不怀好意的笑着靠近沐小木。   “施大人你不是脑子不好么?你确定还记得为何要打我?”沐小木匆忙道。   那头林贤已经笑倒了,苏默也强忍着笑意,阮糖将手掌覆在沐小木脸上,道:“说好了,不打脸。”   “啪”一声响,沐小木捂着脑袋蹲了下来,眼泪汪汪的道,“施大人你说,是不是背着我们锻炼来着?这么痛。”   那头施亦敲了她一个爆栗之后,双眼茫然,皱着眉道:“我似乎记不清了,我还没打你吧?”说罢,又朝沐小木走来。   沐小木吓了一跳,莽莽撞撞的就往前面跑去,施亦紧跟其后,其余三人也随着她慢悠悠往前晃去。   “这是什么?”沐小木停下来,见施亦跑到他跟前,急忙捉住他的手,道,“施大人,快看快看。”   施亦果然单细胞,被她一打岔,便忘了要做什么,只顾着扭头看去,见许多人排着队往一处竹林走去,奇道:“这是做什么?”   沐小木望着一旁的告示,快速读道:“哦,此处是竹林迷宫啊。”   “竹林迷宫?”林贤走上前来,用扇子把沐小木推开,自个儿挤上去瞅两眼,道,“哦,倒是有趣啊有趣。”   “男人就该安全感与方向感并重。”苏默正经道。   “他这是想进去呢。”施亦看着疑惑的林贤与沐小木,翻译道。   “不过里面有陷阱啊。”沐小木又看了一遍,迟疑道,“好像挺困难,最快通过的似乎有奖品。”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荣誉。”施亦看了一眼苏默的表情,翻译道。   “有道理。”林贤的白玉扇柄一击掌心,便挑衅的看向阮糖,见阮糖无所谓的点点头,便乐的勾起嘴角。   五人风度翩翩的立在竹林迷宫入口,迷煞了一群小姑娘,有个大胆的姑娘擦身而过的时候掐了一把沐小木的腰,她轻哼一声羞红了脸,抬眸就对上阮糖流露出笑意的眼,不好意思的别开头,哼哼唧唧的道:“那咱们决定个进去的先后顺序啊?”   “猜拳猜拳。”施亦撸起袖子,兴致高涨。其他几人纷纷赞同,一番角逐,最先进去的是施亦,他得意洋洋的停在入口处招手。   其他四人笑意盈盈的同他招手。   “知道他脑子不好吧?都笑都笑,别让他看出来。”林贤笑眯眯的招手,一边动嘴唇道。   “那进去先把他干掉。”沐小木亦是扬着笑脸,阴险的道,想了想,忍不了的道,“苏大人,你还是别笑了,你一笑容易露馅。”   苏默闻言敛了笑,同阮糖一道点头。   施亦消失之后,轮到了苏默,苏默面无表情的杵在入口处,象征性的挥了挥手。   “知道他一个可以打你和施大人两个吧?”沉默了片刻,沐小木面向苏默微笑,抽动了嘴角对林贤道。   “知道。”林贤耻辱不已,“进去先把他诳到陷阱里。”   阮糖同沐小木一道点头。   苏默亦是消失在了夜幕下的竹林里,接下来的林贤立在入口处,一边笑一边冲他俩挥手。   “知道他深不可测吧?”沐小木对阮糖道。   “知道。”阮糖快速的回她。   “冠军只有一个。”沐小木回应着林贤的笑容,道,“还是先干掉他好了。”   “嗯。”阮糖应道。   待林贤进去了,轮到沐小木了,她立在入口处,顿时百感交集,原来站在着挥手是这种感觉,她笑嘻嘻的望向仍旧站在原地的阮糖,正要挥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立在纷乱的人群中,却丝毫不显匆忙与突兀,安静的宛若一幅画,画中公子人翩翩,眉眼中少了年少时的桀骜与轻狂,多了几分沉稳与看透世情的洒脱。但那人仍旧是那人,一晃数载,他竟依旧如那日在山巅上一般,清风自来,初阳微凉。   他张开口,好似说了什么,奈何隔得这般远,沐小木什么都听不清,她索性挥挥手,道:“到里面等你。”说罢,便一扭头跑进了暗处,转过身,仿佛也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微微烧灼她的后心。   竹林幽幽,曲折蜿蜒,偶有熹微处燃着灯,照亮一小截竹根和一块石板。沐小木小心翼翼的往前挪,这林子不知道有多大,进来那般多的人竟都不见影儿了,她不由得啧啧称奇。   其实她口头欢快,心里颇有些惆怅,她再次见到阮糖,当真是欢欣不已,当初在白鹿书院他就十分照顾自己,自己对他亦是百般信任与依赖,如今故人重逢,真是心头狂跳,激动的不行。   可是,她却没脸同他说话,她背弃了同他的约定,虽然并不知道他是否把这个约定当回事,但她却是一直愧疚不已,对她来说,这个约定曾经令她脸红心跳,辗转难眠,是十分重要的约定。而从他今天的表现看,他似乎是生气了。不过他一向藏的深,以她有限的智商也不能猜透,他为何入京为官,为何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其实……不是十分懂。   “哎呀。”沐小木惊呼一声,脚底下忽然松动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一嘴土,郁闷的不轻,站直了身子后,将身上的尘土拍拍干净,便昂头看去,远远的洞口映着圆圆的月亮,这么深的洞还怎么爬出去,一想就很惆怅,又想起四人都到终点了,唯她灰头土脸的被困在这儿就更惆怅。   忽然耳边响起轻微的“机括”声响,头顶上的洞居然关上了,沐小木大惊失色,直道这么变态的陷阱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她郁闷了片刻,只得摸索着往前走,不想前面竟然是康庄大道,顺着条小路居然就又重见天日了,简直不能忍。   沐小木再度望见头顶月光时几乎要喜极而泣,虽然她一身泥土,狼狈不堪,见着众人免不了被嘲笑,不过方才黑暗幽闭的洞穴着实令她害怕,如今重见天日,倒觉得月儿格外圆,人世也愈加美好,那边坐在凉亭边的男人更加英俊。   等等,沐小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了,立马觉得不太好,扭头就要走。   “过来。”那人懒洋洋的,用着惯有的使唤人的腔调,不愠不火,却叫沐小木落不下去脚。   “湛大人。”沐小木不甚情愿的走到近前,看见他着了浅色的衣衫,在微弱的灯火下若隐若现,慵懒的样子似是在这里小憩了一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自是有事了。”湛然看着走到身前的小御史,夜色朦胧下,白、嫩的脸蛋当真让人想掐一把,尤其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简直是令他浑身都抖擞了,他忍不住把她拽过来,道,“今夜甚热闹,本官也喜好出来走走,在这里沾些俗气,又能瞧着众人彼此推搡陷害去抢那可怜的奖品,岂不快哉?”   沐小木忍了忍,又忍了忍,再忍了忍,终是忍不住了,她转过身去,道:“大人跟我来吧,我知道您迷路了。”   第39章   沐小木扭头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可疑的咳嗽声,悄悄撇过去一望,就瞧见湛首辅那漂亮白皙的面皮上浮出一丝暗红。她难得能取笑到他,足以令她傲视群雄,回去说与几人显摆,更能博得他们仰慕的眼神。等等,沐小木又望一眼,见他神色已如往常,嘴角那抹诡秘的笑仿佛看透她所想一般,罢了,为了小命着想,今夜的事还是让它成为盘桓在老树根下的秘密吧。   “你一时欣喜,一时惆怅,一时鬼祟,最终又叹息,能否告知本官,你在想什么?”湛然行在她身侧,毫不忌讳的靠她很近,摆动的衣料甚至蹭到了她的手指。   “大人果真慧眼如炬,欣喜在此偶遇大人,惆怅大人竟孤身一人,鬼祟张望怕有不良分子,叹息……叹息……”沐小木苦着一张脸,编不下去了。   “叹息你也不认得路,对么?”湛然忽然道。   “啊?”沐小木张了张口。   “那头的木桩子,本官路过四次了……”湛然遥遥一指,不远处的木桩子牢牢的戳在地上,低调而敦实。   “……”沐小木一呆,拱拱手,道,“大人慧眼如炬……”   “得了。”湛然摆摆手,忽然凑近她,月光下的湛大人实在好看得惊人,沐小木被他这样看着,颇感压力,正紧张,却听他笑出声来,道,“你难道不该是欣喜……碰到本官孤身一人么?”   “下官早已欢喜的不能自已……”沐小木躲着他的注视,小声回道。   “怎么个不能自已之法?”湛然看着越缩越小,越说越没声的小御史,兴致愈发浓厚。   “大人看。”沐小木伸出手,严肃道,“手在发抖。”   湛然见她一脸戒备又正经的样子,笑的不行,便暂时放过了她。两人漫步在月色下的竹林里,倒也颇有意趣。   静谧的竹林里四下无人,只偶尔传来一声惊呼,或是短促的几声轻笑。沐小木同湛然闲闲走着,一时无话。   “大人快看,今夜的月亮真圆啊。”沐小木快速的一指天上,示意湛然望上去。   “本官觉着,那边的木桩子更圆。”湛然用嗤笑告诉她,转移视线是没有用的。   “大人您这样直白我觉得不太妥,在如此困境中,我们应该保持一个平和的心境,这样才能寻找到出路。”沐小木诚恳道。   “本官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湛然宽袖长衫,宛若苍翠挺拔的竹子一般,伫立在青石小路上。羸弱的烛火忽然在这一刻发出“噗”的一声,灭了,狭窄的小路在月色笼罩下更加黑暗可怖,湛然朝小御史逼近两步,高大的身子如同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他的眼睛发亮,仿佛两簇鬼火,嘴角显出残忍的弧度,声音宛若从遥远的地底传来,“月黑风高,又只有你我二人……”   “啊!”凄厉的惨叫拖着长音,惊飞了啄食的鸟雀,直冲上云霄,连月亮都为之黯淡。   沐小木直叫到快断气了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拍着自己的胸口,耳边除了湛然的笑声还有远远的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这边这边”。   “还是这法子快,你觉着呢?”湛然松开堵住耳朵的双手,气定神闲的望着几乎要断了气的小御史。   “下官还是觉着平和的心境比较重要。”沐小木眼泪汪汪,一边喘气一边委屈不已,满心满眼都是后悔。   湛然正要说什么,那边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人未到声先到。   “阿木啊,男人没有方向感就是废物啊,你看看你……”施亦中气十足的声音率先飘了过来。   “就是就是,我们都到了好久,又回头来寻你,这么差的方向感,还能算是个男人么?”林贤不甘示弱。   “男人,就是要安全感与方向感并重。”苏默总结陈词。   沐小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们三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接说上了,沐小木大惊失色的瞥了一眼沉下脸来的湛然,急忙道:“倒也不是,有些男人没有方向感,他也照旧很雄壮。”   湛然冷笑着看她,似是对“雄壮”这个词很不满。   沐小木急忙赔笑脸,用口型道:“威武?”   湛然的脸更黑了。   “别再为自己开脱了,男人居然连个竹林迷宫都走不出去,当真是奇耻大辱,我们……”跨步进来的施亦一抬头便看见了浅色衣衫的湛然,顿时愣在当场,“鄙视你”在口中绕了半天,吞了下去,噎的不轻,顺了顺气,严肃的道,“崇拜你。”   后头林贤不明就里,张口便嘲笑施亦,道:“施大人讥讽人的水平见涨啊,如今这弯拐的……”越过施亦一抬头,他口张了老大,手中折扇直抖,拱拱手,正色道,“施大人言辞恳切,从不拐弯,说崇拜就是崇拜。”   沐小木瞧见湛然缓和的面色,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冷不丁被后头进来的苏默打断了。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没有方向感的男人还是男人……”口舌一滞,末音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急转道,“吧。”   沐小木为那个“吧”字出了一头冷汗,此时气氛安静的几乎诡异,仿佛能听见月光落在竹稍的声音,几人僵持在原地,很是尴尬。   “咦,诸位都在啊,倒是我落后了,这里弯弯绕绕,饶是我这么有方向感也走不出啊。”阮糖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僵在原地的几人,笑眯眯的道。   沐小木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心道,别假装路过了好么,方才明明看见你的衣袍边角了。想完就对上他狡黠的笑容,急忙道:“就是,你们别胡说了,我分明是有方向感的,只是这里有方向感也走不出啊,不许再笑我了。”   几人纷纷称是,这会儿才对着湛然拱拱手,道:“哎呀,湛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这里光线不好,都没瞧见您,我们真是太失礼了。”   湛然心情略有好转,便道:“无妨,来日方长么。”他这个“来日方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说的鬼气森森,众人皆是打了一个冷颤。   “这位就是今年新晋的翰林编修?”湛然扫过新鲜的面孔,提起一丝兴致。   “见过湛大人,正是下官。”阮糖不卑不亢,躬身行礼,态度亦是拿捏的极巧。   湛然深深望他一眼,正要说什么,身旁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哎呀。”遂扬起眉毛看过去,想瞧瞧笨手笨脚动不动就会把自己作死的小御史又造了什么孽,而她果然不负众望的又一次展现了智商上的缺陷,抱着脚直跳。   “太黑,瞧不清,踹到木桩子上了。”沐小木垂着眼睛,尴尬的笑道。   几人鄙视的表情太明显,唯有阮糖仔细的望着她,那表情带着几分笑意,又流露出几分难过,很快便藏进了额发中,谁也未曾发现。   “说到木桩……”湛然瞅向那只命运中的木桩,温柔的道,“回头找人给我连根拔了。”   众人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中谁最有方向感?”湛然忽而开口,弯着眼睛,语气十分平和,道,“带路啊。”   众人心中一凛,警惕的交换目光,异口同声的指着沐小木,道:“他。”   沐小木这脚痛未好,心口又痛了起来,不由在心中怒斥这群没良心的家伙,还没来得及辩解,那人恍然大悟的声音已经裹着丝丝凉意缠上了她的耳廓。   “你竟是方向感最好的,那么方才,是在拿本官寻开心么?”   “并不是……下官不敢,大人误会了……”沐小木急的语无伦次。   湛然见她急的脸都红了,笑出声来,安慰的拍拍她的脑袋,道:“本官开玩笑的。”   沐小木脸颊通红,被他这般一拍,更是郁闷的不轻,眼下只得含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余光瞪着那三人。   那三人毫无愧色,还不要脸的对她笑。   沐小木挑起眉毛,用眉毛无声的指责那三人。“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谁叫你把他捡回来的?活该。”施亦拧起眉毛,又舒展,又拧起,充分表达了不作就不会死的理念。   “下次再碰到湛大人,请你跟他同归于尽。”林贤也扬起眉毛又落下,用扇子轻轻一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苏默面无表情的望着沐小木,沐小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同上。”   “你们太冷血了。”沐小木咬牙怒视,张牙舞爪的时候却完全忘记了看前方的路,忽然一脚踩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大惊之下急忙挪开,耳边细微的机括声却有条不紊的响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看到众人咬牙切齿的目光,人便往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只觉得有人朝她扑了过来,身子被快速的拽进了宽厚的胸膛里,他的长袖柔软冰凉,贴在她的脸上,令她安心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小伙伴依旧爱我,嘤嘤嘤~   第40章   尘土飞扬,狼狈不堪。沐小木“呸呸呸”将吃进口中的土渣滓吐了出来,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月亮,正忧愁怎么面对众人的嘲笑,却发现头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这是……”她脸色一变。   “他们应是也掉进别的陷阱了。”男人的声音淡然的响了起来。   “什么?”沐小木愣了一下,想到林贤、施亦、苏默那杀人的眼光,尤其是养尊处优的湛大人……他又是个路盲……稍稍一想,便忧伤不已,“我大抵是活不过明天了。”   “嗯。”男人轻声道,“不要怕,我会给你烧纸。”   沐小木的注意力这才拉回到眼前的男人身上,他靠在墙壁上,额发稍稍遮了眼睛,细小的灰尘顺着他衣服的褶皱处滑落下来,她看着他脸颊上蹭到的灰尘,蓦然有些担心。   “你不要紧吧?”沐小木凑近他,借着月光端详他的脸,五官比多年前更显分明,如今的他已经成长成了一位年轻的男人,少年的稚气被男人的英武取代,眼角眉梢倒一如既往,又温柔又固执。   “不碍事。”阮糖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你怎么会……”沐小木感动的不行,方才若不是他抱着自己,自己想必已经摔的很难看了,此刻他略显疲惫的样子令她愈加担忧,她跪坐在他身前,手指触上他的脸颊,替他拂去褐色的尘埃,一点一点擦净他的脸,露出本来白色的皮肤,道,“谢谢你。”   手指蓦然被身下的男人捉住,他声音低低的,略带着一丝哑,道:“别碰我。”   沐小木一惊,想抽、出手指,奈何他握的很紧,她又不敢太过用力,便任他握着,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擦干净。”   “不要紧。”阮糖抬起眼睛,深邃的视线带着压抑许久的情感,他望了她许久,终是松开了她的手。   沐小木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怔了一下便摇摇头,顺势坐在了他的身侧。   “你是不是伤到哪了?”沐小木始终觉得阮糖的样子像是藏着什么痛苦,对上他的眼,又觉得多虑了,可是心里终究觉得难受,便开口问道。   “确实伤了。”阮糖头亦靠上了墙壁,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偏过头,一双墨黑的眼睛望向沐小木,缓慢的一笑,道,“你走后,一共四年三个月零七天。”   “啊?”沐小木一愣。   “我伤了这么久。”阮糖直直的看着她,眼睛认真的令人心疼。   沐小木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傻傻的看着他,觉着鼻子有些酸,眼眶里也起了细微的雾气。   “这幅表情做什么?”阮糖转过头,看着头顶的月亮,笑了笑道,“我开玩笑的。”   “啊?”沐小木的心酸升到一半散了,着实气闷,道,“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信以为真了,你会怎样?”阮糖忽然来了兴致。   “我……”沐小木被他问的一愣,却丝毫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罢了。”阮糖自嘲的笑了起来,声音低低的,道,“总该告诉我,为何……要离开我吧?”   沐小木一瞬间便想起那个尸横遍野的午后,那些痛苦与难过日日折磨着她,令她每到深夜便辗转难眠,只是,那样沉重的过往同眼前干净的男人并无丝毫关系,她告诉他,徒增他的烦恼,亦令他陷入危机之中。   “我……不想说,”沐小木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声音出口的一瞬便瞧见他失望的表情,心头又升上一丝后悔。   “是不想说,还是羞于启齿?”阮糖略带讽刺的追问。   沐小木明白他的意思,却无力反驳,遂沉默了。   阮糖见她这副模样,笑的颇为心凉,“我入京的时候,便听闻朝中有个沐御史很了不得,各种……手段使得得心应手,是当朝首辅最忠实的一条……”他打住话头,看着对面的小御史,咽下了最后一个字。   沐小木涩然,她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又有湛然肆无忌惮的宠着,那些传言自然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但她无力反驳,因为若说事实是这样,也不为过。   “我不信。”阮糖的声音在洞里来回游荡,显得特别真挚,他顿了顿,凝神望着她,道,“你说与我听,我只信你。”   “其实传言……”沐小木勉强开口,瞧他一眼又低下头,道,“并非空穴来风。”   话一说出来,两人俱沉默了,幽黑的地底只有月亮的辉光,万物在这里都消弭了声音和身形。阮糖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而沐小木跪坐在地上。   “你喜欢他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阮糖望着头顶的月亮,没头没脑的道。   “喜欢?”沐小木莫名的道,“谁?”   “湛然。”阮糖回的很快,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感情。   “我怎么可能喜欢湛大人,你怎会这样问我。咳……咳……”沐小木尴尬的脸都涨红了,幸好夜色深沉,瞧不出来。   “你紧张什么?”阮糖笑了起来,道,“我是问你喜欢他给你的什么,权势?地位?还是财富?亦或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沐小木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办法回答,遂张了口,终于还是没说话。   “我肩膀有些痛,你过来帮我看看有没有流血。”阮糖同湛然一样,令她跟不上节奏,但他受伤也是因了自己的莽撞,便爬过去,跪在他身前,将手掌小心的伸到了他的身后,身子蓦然传来一阵大力,她便被他拽着跌进了他怀里。   “你……”沐小木刚想挣扎着起来,便被他眸中的决绝与坚定震住了。   “若是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一字一句,说的极缓,固执又带着伤感的眼睛仔细的望着她,没有放过她的任何表情,“若是我变成你想要的那个人……”他停下来,望了她片刻,将眼睛垂下去,藏进了额发里,仿佛是不自信,仿佛是害怕,轻声道,“你愿意去我的家乡看看么?”   瞧着他的样子,沐小木心口浮现出一丝一丝的钝痛,很酸很痛很后悔,她不知道该怎样回他,是好还是不好,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天。她忽然想起,若是那一日她回了家乡,她的娘亲爹爹还在炊烟袅袅里打扫灶台,她同他,是否都不用这般痛苦。   沐小木犹豫的话在心口绕了一大圈,终是要开口。   “不着急,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阮糖似是不想听,匆忙的打断了她。   沐小木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从他怀里出来,坐在他身侧,道:“你不是最讨厌官场么?为何又入朝了?”   “为了……”阮糖的视线落在她浆糊一般的脑袋上,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没什么。”   “不过你倒真是凑巧,若不是科举重考,你就没法来了。”沐小木笑道,“我也就见不到你了。”   “萧泰的事儿,是我知会施大人的。”阮糖不在意的道,仿佛在说今天的月亮好圆啊一般。   “什么?”沐小木惊呆了,“我只知道施大人偶然得知萧泰参加科举,竟是你透露给他的?”   “是我。”   “施大人为这事差点没命。”沐小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告知施大人萧泰参加科举这事的时候,我就同施大人分析过后果了,他若是害怕,便不会去做了,这是施大人自己的选择,林贤亦是知道的。”阮糖的眸子里落满了细碎的月光,他喃喃道,“有时候人啊,做事并不是全凭理智呢。”   “施大人应该很感激你吧?”沐小木细细一想,便想明白了,以施大人看来,这事儿非做不可,而阮糖给了他一个机会,于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倒是了解他。”阮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方才你刻意打断湛然同我说话,为什么?”   “被你看出来了。”沐小木尴尬的笑了笑,道,“他那人,喜怒无常,我怕说下去,几句不合,怕是要对你发脾气,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这是在关心我”阮糖眼睛微微发亮。   “我自然关心你啊。”沐小木拍拍胸膛。   阮糖抿唇一笑,温柔的令沐小木的心跳都快了几拍,他顺着她的手掌望过去,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多年,竟不见长。”   “什么不见长?”沐小木疑惑的追随他的视线,一路来到胸口,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恼道,“明明长了的。”   “是么?”阮糖一副不信的模样,探究的看来看去。   “自然是……”嚷完又觉得不对,道,“这不重要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阮糖笑着纠正她。   “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走走寻寻路吧?”沐小木红着脸岔开话题。   “我腿疼。”阮糖笑眯眯的道。   “别骗我了,我不会再上当。”沐小木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不信,你掀起外衫看一下。”阮糖示意她亲自动手。   沐小木将信将疑,便低□子,小心的掀开他的外衫,漏出了双、腿,她仔细查看过去,果然见右腿大、腿处那里有点不一样,奈何光线微弱,瞧的很是不清楚,遂顺着他双、腿的间隙往上爬去,俯身低头,靠得近了,才发现那里真的是肿起来了,裤子都擦破了,红肿的厉害。手指轻轻搁上去,便听见他低低的喘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似是忍耐的极痛苦。   “怎么不早同我说。”沐小木又是着急又是内疚,小心的将他的裤子撕开,试图寻找方法缓解他的痛苦。   “我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他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处,满腹心思都落在腿、间的小御史身上。   沐小木靠的近了,才察觉到他的虚弱,这才想明白为何自从掉下来之后他便不曾移动过身体。不过怎么性情竟也同湛然那般,喜欢看她六神无主。   “你忍着疼,我仔细看看。”沐小木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同他言语,俯身去察看伤口,手指小心的擦过那处红肿,却一个重心不稳,稍稍一歪,身子跌了下去,手指不小心带了些力道。   阮糖低沉的喘息出声,而沐小木则跌落在他腿、间。   散漫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而后惊悚的嘎然而止。   那人凉意纵横小有失控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沐小木吓了一跳,便瞧见湛首辅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样子在月光下竟带了一丝恐怖。   “如果我说,是在帮他察看伤口,您信么?”沐小木颤抖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还是那么爱我,我真是感动的不行~么么哒~我也爱你们~   第41章   湛然从阴影里走出去来,样子阴沉的可怕,沐小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冰凉的指尖被阮糖悄悄握着,稍稍得了一点安慰。她快速的从阮糖腿、间爬了起来,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大、大人……”沐小木拦在他身前,他冲她发脾气没关系,可不能叫他再伤了阮糖。   “我倒不知道,沐御史你竟这么热情奔放,往日同我在一块儿,那份羞涩都是假装的么?”湛然上前勾起她的下颌,细细打量,又摇摇头,道,“还是本官不够格让你释放内心的沧澜猛兽?”   沐小木一听,又羞涩又气恼,已经隐隐察觉到后心那愤怒的目光,遂怕阮糖误会,急忙摆手,道:“大人何必如此折辱我,是非曲折,大人一看就知道了。”   湛然见她倔着一张脸,便将信将疑的松开手,放了她自由。   “大人看看就知道了。”沐小木示意湛然往前走。   洞内仍旧是暗的出奇,月色倒是愈发黯淡了,不走近当真是瞧不清楚。湛然略有些不耐烦的跟着沐小木,朝阮糖双腿、间看去。   “阮大人伤到大、腿了,就是这一处。”沐小木一指,道,“不信,大人摸摸。”   阮糖和湛然同时僵住了。   “沐大人,别乱说。”阮糖尴尬的别过脸。   湛然将手束在袖中,亦诡异的看着沐小木。   “此处光线甚暗,这般远,瞧不真切,大人凑近看,便可知道我是否说谎了。”沐小木义正言辞。   湛然见她坚持,也是好奇,便俯□去,与沐小木一道察看起来。   阮糖倚在墙壁上,将脸别向一边,颇为痛苦。   “吧嗒”一声响,沐小木湛然一同望过去,就见着林贤施亦苏默僵硬的立在不远处,惊悚的表情同方才湛大人一般无二,而那响声,正是林贤手中折扇落地的声音。   沐小木脸色一绿,急忙要解释,奈何那三人一起遮住眼,一边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一边沿着原路返回了,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湛然沉默了半天,道:“你说,本官若是同他们说,只是在察看伤口,他们信么?”   “……”沐小木沉默了。   “往事不必再提,先走吧。”湛然自欺欺人的道。   “恩,好,阮大人也急需救治。”沐小木说罢,便上前去扶阮糖,她将阮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费力想支撑他起来,奈何男人的身体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撑的住的,努力了几次都未能成功。一旁袖手旁观的湛大人瞧见搭在小御史身上的手臂,心里渐渐升起不快,终是上前帮忙,将将把阮糖扶起来,他就松开手,撤了出去。   “谢大人。”沐小木感激不已,又打算用身子支撑阮糖。   “他自己能走。”湛然冷眼旁观,见小御史要扶,还靠得那般近,心里就不痛快。   “走不了的,大人。”沐小木无奈,“大人也看过了,这种伤没法自己走。”   湛然也知道阮糖没法走,便哼了一声罢了,但是小御史离的那么近,那小子呼出的气息都落在她白、嫩的脸上了,他的手又放在哪里?   湛然不开心了,自己养得猫如今怎么在别人怀里?宠物就是宠物,还敢当着他的面冲别人摇尾巴?   “松手,本官来扶。”湛然横眉冷眼,一副嫌恶的语气。   “啊?”沐小木一愣,“大人您这等身份,怎么能……”   “叫你让开就让开。”湛然不耐烦的拧起眉毛。   沐小木在盛气凛然的湛首辅面前,乖乖的把阮糖交到了他的手上。   “怎能劳烦大人做这种事。”阮糖受宠若惊的表情恰如其分,将将好达到了湛然的临界点,“我一条贱命,不值得大人如此。”   “闭嘴。”湛然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驾着他往前走,似是甚为吃力。   两人一般高大,阮糖伤的又是腿,因此几乎都靠着湛然在行走。不过沐小木看了半天,心里颇纳闷,方才自己扶他的时候,似乎没有这么辛苦啊,怎么现在湛首辅那张干净漂亮的小脸都出汗了呢?   三人沿着湛然来的方向走去,漆黑幽暗的窄道似是没有尽头,阮糖俯在湛然肩头,间或溢出一声痛呼。   沐小木悄悄望去,阮糖的脸似乎也愈加苍白了。想必,在湛首辅的扶持下,阮糖也走的颇为辛苦。   沐小木按下心头揣测,蛰伏十八年的直觉头一次显了灵,告诫她此刻不要乱说话,遂她咬着嘴唇,从一旁小心的护着阮糖。   “大人,这里向左。”沐小木小声建议到,那边湛然与阮糖想是彼此折磨的都有些痛苦,遂一路沉默不语的顺着沐小木的指引走去。   阮糖不必说,湛然已是有些气力不足,脚步也虚浮起来。蓦然,脚下一硌,身子便往一边歪去,身上的阮糖便从肩膀上滑落,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在沐小木大惊失色的表情下,他急忙一把捞住阮糖,险险将他揽在怀里。   “吧嗒”又是一声扇子落地的声音。沐小木、湛然转头看去,那三人又是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似是经历了人生难以忘怀的转折。   湛然面无表情的对着三人,面无表情的将手一松,阮糖从他怀里滑落,就要跌在地上,沐小木急忙冲过去,勉强接住他。   而湛首辅已经拍了拍袍子,冷静的转身离开。   “大人……”沐小木在身后唤。   “本官有事在身。”湛然稳如泰山。   “不是……”沐小木扭曲的道,“方向错了。”   ……   林贤与苏默一左一右架着阮糖,沐小木人前人后的跟着,施亦随在身侧,而阴晴不定的湛大人则沉默的行在另一侧。   “小糖,你这是怎么搞的?”林贤在他耳边道。   “摔下坑洞的时候跌伤了。”阮糖忍着刺痛,小声回应他。   “谁问你这个了。”林贤压低了声音,鬼祟的道,“我是问你和湛首辅。”走到前面的施亦不动声色的又绕了回来。   “我同湛首辅怎么了?”   “还是你小子本事。”说罢回头望了一眼傻兮兮的沐小木,怜悯的道,“小木这往后独宠的日子怕是不再有了。”   “你又胡说什么。”阮糖被他气乐了,忍不住恼道。   “我可没胡说,不信你问施大人。”一旁的施亦连话都听不清楚就在那点头,林贤偷偷笑了笑,又道,“我们曾经也猜过,湛大人是不是喜欢……男人。”   “……”阮糖脸色一僵。   “这不,你才刚来就抢了小木的风头,倒也坐实了我们的猜想。”林贤一本正经。   “……”   “我瞧瞧……啧啧。”林贤贼笑着看向阮糖,道,“比起小木来,你倒真是俊不少,几年没见,越发好看了,难怪难怪……咳……咳……”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嚷嚷“快松手快松手”。   “叫你再胡说。”阮糖用手臂勒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道。   “别生气嘛,跟你开玩笑啊。”林贤咳了片刻,才缓过来,眼皮一翻又要张嘴,见阮糖威胁性的眯了眯眼,便止住了话头。   沐小木跟在后面,什么都听不清,只间或听到了几个字眼儿,便天真的冲到前面,清脆的道:“林大人,你说谁喜欢男人啊?”音量不高不低,刚刚好够全场的人都听见。   那头湛然脚步一停,林贤暗叫糟了,恶狠狠的扭过头,瞪着不怀好意的沐小木,心里直叫苦。而阮糖微微侧过头,对小木笑了一笑。   湛然止了步子,未曾说话,也瞧不清表情,林贤一愣,便指着头顶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这位公子真会说胡话。”湛然没说话,倒有一声娇笑传来,在夜风瑟瑟的竹林里更显妩媚,“今儿个明明是个月牙儿。”   几人稍稍一惊,便见有人一袭白纱踏月而来,身姿婀娜,柔若无骨。   “姑娘是?”林贤被她取笑,倒也不恼,眼前的姑娘脸上罩着薄纱,只隐约瞧见那抹笑,美的惊心动魄。   “我是谁不重要。”姑娘笑声清脆毫不扭捏,仿佛与众人早已熟识许久,她走进阮糖,道,“这位公子伤的重,待会跟我来吧,我寻个大夫给瞧瞧。”   “若是跟姑娘走,那姑娘是谁自然就很重要了,可否告知一二?”林贤客气的道。   “我便是是这林子的主人。”姑娘也不隐瞒,落落大方的道,“公子的伤也与我有几分关系,自是难辞其咎,定然会替公子治好。”   “是我一时不小心,姑娘不必自责。”阮糖虚弱的笑道。   沐小木立在一旁,只觉得这姑娘说也好笑也好行也好静也好,都仿佛春风一般令人舒坦,又听闻她肯给阮糖治伤,对她好感又增了几分。   “那日遣人挖陷阱,一不小小挖大了些,真是我的罪过。”她瞧着阮糖痛苦的样子,面带愧色道。   “你这陷阱瞧着并不精妙,为何走不出去呢?”林贤好奇道。   “诸位就有所不知了。”姑娘笑了起来,道,“这里的障碍陷阱,都是活的呢,时常变化,所以才走不出去啊。”   “当真有趣。”林贤颇为惊奇。   “公子谬赞了。”姑娘眼波流转,终于落在了湛然身上,她娇俏的立在他身前,带着娇憨与一丝嗔意,道,“等你这般久,怎的才来?”   湛然竟罕见的笑着安抚了她,道:“公务缠身,出来的晚了些。”   明明就是迷路了,大人你也太骄傲了吧。几人纷纷默念。   “恩,那今日便多陪我些时日吧?”姑娘缠上他的手臂,他竟然也没有甩开,任她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行去。   剩下的人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令几人的惊悚愈加发酵。   沐小木心里略有些堵,湛大人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他看施亦林贤他们,是看男人的眼神,于她,则是看宠物的眼神,而望着方才那女子,却真真切切是看女人的眼神。   沐小木不知道为何,莫名的有些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来拉~~么么哒大家,你们都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今天的支持我会一直记得~~   第42章   几人随着姑娘一路向竹林深处行去,不过片刻,眼前便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拔地而起的竹楼雅舍端庄优雅,还缠绕着翠竹的清香,当真令人心旷神怡。只稍稍在湛大人那里见过世面的沐小木再一次被震慑,心中几多翻滚,多有感触。   “跟我来吧。”姑娘指了指前方的竹屋,示意众人跟上她。   待众人扶着阮糖进了竹屋,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大夫就匆匆的赶来了。   “大家因了我多有受苦,想必也不曾吃过晚饭,我这就去备些酒水。”姑娘说完,瞧了一眼湛然,便轻盈的走出门去。   “诸位可去外面转转,这位公子便放心的交给老夫吧。”年长的大夫捋了一把白胡子,胸有成竹的道。   “你们先去吧,我与他相交一场,便在这里陪陪。”林贤对其他人道。   “他也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也留下来照看一二。”沐小木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阮糖,愧疚的道。   “好吧,苏默,我们走。”施亦带着苏默率先走出门去。   湛然瞧不出表情,亦是迈步朝外走去。   “撕拉”一声,衣衫被撕开的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   湛然脚步一顿。   “大夫,需要撕的这么彻底么?”阮糖望着光溜溜的腿,略带窘迫的道。   “不撕开,怎么包扎呢?”大夫经验老道,动作利落,很快又是一道布帛撕裂的声音。   “哎,大夫,您轻点。”沐小木别看眼,用余光不要脸的瞧着,道,“他疼得脸都发红了……哎哎哎……”话未说完,忽然被人拽着手腕往外拖去。   沐小木惊呼一声,本能的挣扎起来,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她只得在渐行渐远的途中对阮糖愧疚的抱以一笑。阮糖的脸颊微微发红,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挪了开去。   到了门口,那人总算松开了手,沐小木闷闷不乐却也不敢造次,毕竟她已从方才粗暴的动作中揣测出了主人,必定是天下唯我独尊的湛大人。   “大人有何旨意?”沐小木不开心的问道。   “没有。”湛然立在门口,挡着她的视线,使她完全望不见里面。   “没事的话请大人前去休息,下官还要……”   “有事。”湛然快速的打断她。   “还请大人赐教。”沐小木担忧阮糖的伤势,遂有些心急。   “跟着。”湛然往前行去,道,“什么事,本官先想想。”   “大人。”沐小木罕见的没有跟上,执拗的杵在原地。   小御史难得的反抗令湛然十分不悦,他深深的望她一眼,心里蓦然烦躁起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小木,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林贤看着再度回来的沐小木,说着风凉话。   “我也不知道。”沐小木挠挠脑袋,又笑了笑,道,“湛大人海纳百川,会体谅我的。”   林贤用一副“你果然吃错药的表情”摇了摇头。   白胡子大夫已经手脚麻利的给阮糖处理好了伤口,并用纱布稳妥的包好。沐小木凑上前查看了片刻,才放下心来。   阮糖脸色好了许多,他瞧见沐小木又反身回来,不动声色的弯起了眼睛,将笑容藏进浓密的睫毛里。   “还疼么?”沐小木坐在他身侧,昂首问道。   “不甚疼了。”阮糖见她关切,嘴角的笑意又增几分。   “外面的晚宴想必也准备好了,不如让这位公子在这里休息,二位先去吃些东西?”白胡子大夫捡起拆开的纱布,合上医药箱,冲着两人道。   “不用,这位公子跟我们一同去。”林贤一收折扇,笑眯眯的道。   “啊”沐小木一时反应不过来,道,“他腿伤了,怎么走?”   “你害的,你背啊。”林贤无所谓的道,“总不能丢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吧。”   “……”沐小木正要自卑的说我背不动的时候,阮糖亮着眼睛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声“好”。   沐小木将将要出口的话便被他那带着微弱欣喜的表情给淹没了。   林贤看着沐小木尴尬又扭曲的样子,笑的不行。   ……   沐小木、林贤、阮糖三人赶到夜宴处时,施亦与苏默也才出现。   施亦的裤管湿漉漉的,袖子撸到肘关节处,脸蛋上则沾满了水珠,很快汇成一股,从下巴尖滑进了脖子里。而苏默则手捧着一尾大鱼,充当了一个尽职的鱼篓。   “施大人,你这是去哪浪了?”沐小木颇惊奇。   “捉鱼啊。”施亦一身湿哒哒的就跑了过来,蹲在阮糖的身边,道,“给阿糖补身子。”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阮糖笑着道。   “倒是阿糖你,竟然这么严重么?”施亦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阮糖,拧起眉毛。   “恩,大夫说怕是往后都不能走路了。”沐小木垂下眼睛,声音涩哑道,“苏大人,你离远点,好腥。”   走到近前的苏默又默默的捧着鱼远去。   “不能走路了?”施亦蹲下来,担忧的表情有点诡异,仿佛隐隐透出一点兴奋,道,“那我以后常去找你探讨人生可好?”   沐小木一听满脑子都是汗,要是让话唠又爱寻死的施大人照顾阮糖,指不定阮糖什么时候就抑郁了,急忙接过轮椅道:“你那些话还是留着讲给苏大人听吧。”   苏默捧着鱼默默的站到了沐小木的身侧。   此时夜正浓,月正圆。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听来十分安逸。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衬着翩跹而出的丝竹之音,愈发显得清幽宁静。   施亦一副“让我来照顾你吧”的姿势跟沐小木抢轮椅,沐小木坚决不让,间或嚷一句,“苏大人你走开,想熏死我么。”林贤用扇子遮着鼻子,躲到一旁。   “酒菜备好了,几位公子请吧。”一个圆脸的小婢走过来,恭敬的道。   几人立时不闹了,各自整理了一下发型,随着小婢往里走去。竹木的桌子摆在中央,四周燃着璀璨的灯火,翠绿色的桌子配着同色的椅子,在一片深沉中格外清新。   一色的小婢女穿梭其中,手中托着餐盘,小心的搁上餐桌。   “请吧。”姑娘依旧系着面纱,示意众人不要客气。   沐小木将阮糖的轮椅推近桌子,自己则在他身边坐下,其余几人亦纷纷落座。湛然姗姗来迟,在姑娘的眼波流转下坐在了她的身侧。   “你想吃什么?”沐小木对着右手边的阮糖低语。   “右边那道笋丝。”阮糖毫不客气,回的很快。   “恩。”沐小木伸长胳膊去夹那道菜,身子便几乎贴着阮糖,衣袖擦过他的脸蛋,滑向了他的脖颈。   林贤在一旁瞧的分明,凑到阮糖耳边道:“你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会。”阮糖很快就回了他,又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连我的口味都忘了。”   “……”林贤一滞,道,“你这个人没定数,我怎么知道。”   “你又胡说。”阮糖望着忙碌的沐小木,柔声道,“这么多年,我的口味可从来没变过。”   这边正忙着,忽然一侧走来一个小婢,圆圆的脸,笑的很亲切,将一盘笋丝搁在阮糖面前,道:“湛公子遣奴婢给公子送来的。”   阮糖垂眸,低语道:“替我写过湛公子。”   小婢女应了一声是,便回去复命了。   沐小木瞅着笋丝对阮糖道:“你看,湛大人是个好人来的。”   林贤瞅着笋丝对阮糖道:“你看,果然是对你不一样,叫我猜中了吧。”   施亦瞅着笋丝对阮糖道:“你喜欢吃这个?以后同我畅谈人生哲学的时候,我可以做给你吃啊。”   苏默瞅着笋丝,将洗过仍旧有点腥的手指往施亦身上擦了擦。   “阮大人初入朝堂,今夜又蒙此大难,当真是前路坎坷。”湛然把玩着酒杯,忽而开口,道,“喝杯薄酒压压惊吧。”   “谢大人关心。”阮糖恭敬的道,说罢,便要举起酒杯。   沐小木忽然想起先前大夫说过的话,便按着他的手掌,对湛然道:“大人,他身上有伤,不宜喝酒,我替他喝吧。”   湛然的眸色蓦然一沉。   沐小木领悟出这是他心情不好的前兆,正要说“我酒量也不行,还是林大人替他喝”的时候,湛然忽然笑出声来,一连道了三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包子会尽量日更~~对,你没看错,就是日更~~但是万一我要是没做到,小伙伴也千万别怪我哦~~   第43章   笑脸盈盈的小婢女悄无声息就出现在沐小木身后,替她将酒杯斟满。沐小木看着那杯酒,忽然有点儿恍神。   一只手掌蓦然伸出来,从侧边握上了酒杯,那白皙而修长的指尖搁在烟雨青瓷上,说不出的优雅贵气。   “怎么敢劳烦沐大人。”那人的笑容恰如其分,手指略一用力,便将整杯酒倒进了口中,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哎,你怎么……”沐小木没拦住他,略有些恼,道,“你腿不想要了么?”   “沐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湛大人请的酒,难得有福气才能喝到,下官心存感激,还是亲力亲为的好。”阮糖客气而疏离的道。   “你……别逞强啊。”沐小木只觉得哪里不对,便侧过身子小声叮嘱道。   “多谢沐大人关心。”阮糖轻微颔首。   沐小木忽然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那边也不开心,这边也不开心,一时有些抑郁,当她回过头来,看到桌上再度斟满的美酒时,就更加抑郁了。   小婢女在后面笑的和蔼可亲,对面的湛首辅百无聊赖的玩弄着酒杯,一旁的姑娘藏在面纱下,视线仿佛是在看着沐小木,又仿佛从未离开过湛然身上。   湛然这脾气来的很莫名,不过他往常发脾气更莫名,一群人想想便也释然了,沐小木想着以他的脾气,不喝决计不会罢休,便要去拿酒杯,一旁的阮糖却比她还快几分,手掌已经握住了青瓷。   沐小木一把捉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却垂着眸,不让她瞧见表情。   “这是湛大人请我喝的酒,我也不会让与你。”沐小木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仿佛下过雨后的青石板路。   沐小木这杯不喝,湛然绝对不会罢休,这道理阮糖心里明白,他只是没忍住。在沐小木的坚持下,不再那般执拗,手指也慢慢松了力道。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便举起酒杯对着湛然示意,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湛然面无表情的扫过她的手掌,似是无动于衷。沐小木身后的小婢女又要上前,身旁的姑娘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湛大人,我这酒可不一般,喝太多会出事的。”她声音娇媚流畅,并不见一般姑娘的软糯,与湛然说话竟也不见丝毫气短与怯懦,如今同湛然这般亲昵,也不似方才那般称呼公子,而是表明自己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   湛然的身子微微偏向她,似是在听她说话,眼睛却远远的望着沐小木。   “沐大人也是护友心切,又惦着湛大人你请的酒难得,才抢着要喝嘛。”她轻声笑道,“你看沐大人,才一杯下去,这脸颊就红成这般,你还是饶了他吧。”   “喜欢么?”湛然望着沐小木身前的那杯酒,忽而问道。   沐小木一时之间很难抉择,若说不喜欢,岂不是说湛大人请的酒难喝,若说喜欢,岂不是不喝都不行了?那姑娘说的不错,这酒确实不一般。她的酒意全显现在脸上,一时之间又红又尴尬。   “你别为难他了,你瞧沐大人窘迫的样子,是不是很像小白?”姑娘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白比她听话。”姑娘的笑声就在耳边,呼吸亦贴合着他的节奏,湛然的心情似是略有好转,随口回道。   沐小木有些上头,对面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倒也罢了,一副拿她当宠物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她是有些迟钝,可是被当做宠物也着实是有些生气。   “说起来,你今日前来怎么没有抱着小白?许久不见,我都有些想它了。”姑娘稍稍一顿,又道,“它可是最喜欢我这里的酒了呢。”   “春意太盛,不敢带出来。”湛然意有所指的道,“这种季节,猫儿会乱跑。”   “轰”沐小木脑袋仿佛炸开了,倒不是他们说的话,而是湛然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赤、、裸、裸的瞅着她。   是是是,她不过就是个宠物。沐小木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酒杯紧紧一握,恶狠狠的道:“下官敬湛大人一杯。”说罢,一仰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姑娘托腮对着沐小木的方向,面纱下的脸庞瞧不分明,却隐隐瞧出几分雀跃。而湛然见沐小木突然炸毛,把玩着酒杯的手指也是一顿。   “来来来,给我满上,湛大人举足轻重,一杯怎的够分量。”沐小木示意圆脸小婢女给她斟满,小婢女远远瞧过去,见自家主子点点了头,便又给她满满的续了一杯。   一旁的施亦正在吃自己捉来的那条鱼,也是被她突然的举动给惊了一下,同林贤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快便稳了下来。   这可真是扑朔迷离,好看啊好看。   这回湛然捉起酒壶,亦是将自己的酒杯徐徐斟满,平日甚少喝酒的他,破天荒的端起了酒杯。   沐小木不服输与他遥遥相对,亦是举起了酒杯,两人一同仰头,湛然涓滴不剩,阿木依旧洒了大半。   接着两人又自顾自的开始倒酒。姑娘指尖触上湛然的手腕,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而那边阮糖垂眸不语,丝毫没有阻止阿木的打算。   施亦叼着鱼头,吃的津津有味,饶有兴趣的望着几人,苏默则将整条鱼都推到了施亦面前,林贤斜着眼儿望阮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杯、两杯、三杯,沐小木秉承着一惯喝一杯洒半杯的节奏往前推进,而湛然这一次却难得的守规矩,每杯入口都是涓滴不剩。只是这么几杯下去,湛然的目光依旧清澈,而沐小木的眼神却渐渐飘忽起来。   又是一杯酒入口,沐小木稍微轻咳了一声,很快便压了下去,又叫小婢女上前,先前是脑子突然轰鸣了,再往后便是赌上气了,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赌气,但就是不痛快,看他慢条斯理,一杯一杯的喝,就很想赢他,也想看看他那副淡然又冷漠的表情背后是个什么样子。而且,凭什么别人就是女人,而她却是一只宠物?   眼前的酒杯似乎变成了两个,沐小木犹豫着该去抓那一个,却忽然听到“蓬”的一声,沐小木用自己昏沉沉的脑袋望过去,就见两个首辅大人坐在那,把两个酒杯扫在了地上,透明的液体沿着桌边流了下去,仿佛一颗一颗的珠子。   “不喝了。”湛然的宽袖被酒水沾湿,显出深色的痕迹。   沐小木不满的皱起眉毛,想了想,似乎是自己赢了,又略有开心,便喜滋滋的去抓那幻化出五个幻影的酒杯。   蓦然胸口一阵翻滚,喉咙里也涌上一股腥味,她急忙捂住嘴角,仓皇的推开椅子,往河边踉踉跄跄的跑过去。   一旁阮糖手指握上轮椅,刚要用力,那边湛然已经踹翻了椅子,沉着脸跟了上去。   弯曲的指尖紧紧握着木质的滚轮边缘,圆滑的边缘不应觉着痛,可是掌心却仿佛针扎一般,源源不断的痛到心口。   一只手掌搭上阮糖的肩膀,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了下来,头顶是林贤安慰的声音。   “不要自责,小木这样,也不全是因为你。”   “我知道。”阮糖依旧垂着眸,湿润的声音仿佛下过雨后潮湿的青苔,“就是知道,才难过。”   林贤一滞,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   “你说,湛大人看上的究竟是哪一个?”施亦吐出一块儿鱼骨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疑惑的偏过头问苏默,“是阿木,还是阿糖?”   “都是男人啊。”苏默迟疑道。   “你不懂,湛大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施亦摇摇头。   “那我赌阿糖。”苏默快速道。   “那我压阿木。”施亦笑眯眯的道,“你还是不够敏锐啊。”   “我听说女人都特别敏锐。”苏默斜他。   施亦一怒,拿鱼骨头丢他,苏默一闪,鱼骨头砸到了林贤,林贤看着素白衣衫上的油渍,立刻眯起了眼睛。   ……   阿木跌跌撞撞跑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翻滚的*,“哇”的一声就吐进了河里,她大开大合的踩在突起的圆石上,昏昏沉沉的她早就不记得要小心翼翼了,吐出来之后胸口一阵轻松,只不过头脑依旧晕眩,她将头埋进河里,一边冲洗着口腔,一边试图清醒一下脑子,奈何越蹲越糊涂,越洗越混沌。   一阵急流冲过来,水花溅上了浅滩,脚底一滑,人便往河里歪去,一时间短暂的本能让她惊呼出声,索性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扣住了手腕。   “这是要寻死?”那人声音冰冰冷冷,腔调十分熟悉。   沐小木脑袋虽然是懵的,但是河边、自己再加上他,不好的记忆便涌上心头,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放开我。”沐小木摇摇晃晃的挣开他的手,依旧蹲下来,将脑袋往水里沉,脑袋好难受啊,水流清澈又冰凉,委实舒服。   湛然将她拉起来,不让她做这等蠢事,奈何醉意上来的人固执的要死,挣扎的力道也是越来越大。挣脱不开,竟无赖的闹了起来。   “松手,管我做什么。”沐小木手腕都挣的有些发疼,她拼命去推他的胸膛,推不动就开始嚷嚷,“你以为你绷着脸我就怕你了么?”   湛然沉默的将她扯进怀里,冷眼看她闹腾。   “喜怒无常又经常发脾气,谁愿意跟你在一起啊。”沐小木口不择言,又道,“阮糖都受伤了,还让人家喝酒,一点儿都不体谅人。”   “哦,堂堂湛首辅,大概是不懂体谅是什么意思。”沐小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傻傻笑起来,道,“体谅啊,就是指……”话未说完,便被湛然拉着猛然蹲了下来,大手按上她的脑袋,一使劲,就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按进了水里。   “咕噜噜咕噜噜”一串气泡从水下冒了上来。   片刻之后,松开手让她透了口气,没等她说一句话,又将她按了进去。   又是一阵忧伤的气泡浮了上来。   沐小木窝在他怀里略有挣扎,不过她的挣扎向来无济于事。   几次三番之后,湛然松开了她的脑袋。   沐小木整颗脑袋都湿了,水珠从睫毛上滚落,一眨眼,便滑到了脸颊上,发梢鼻尖都凝着小小的水珠。   她缩在一团月光里,显得可怜兮兮,她抹了一把脸,用力甩了甩头发,活像一只抖毛的猫。这么一折腾,似是有几分清明,眼中明显多了一丝瑟缩。   “可清醒了?”湛然扣着她的脑袋,掌心亦是一片潮湿,方才她抖毛的时候,水花溅了他一身,他也不曾在意。   沐小木窝在他怀里,虽然脑袋依旧是昏的,但是本能告诉自己现在必须说清醒了,不然可能会引发惨剧,遂用湿漉漉得眼睛望了他一下,小心的点了点头。   蓦然眼前出现大片阴影,所有的光线空隙都被遮蔽,那人蕴含着清香的柔软双、唇便印在了沐小木的唇上。   沐小木瞳孔微缩,满眼都是湛然的倒影。   舌尖窜进她口中,她听见他不满的声音,含糊又温柔。   “清醒了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没有~~哼~~我更新了~哼~   第44章   月色迷蒙婉转,跌落进黑色的河水里,软软的月光很快便浮出水面,倒影出缠绵的身影。   沐小木被湛然锁在怀里,脑袋被他按向自己,侧开的鼻尖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一时间又是甜蜜又是委屈。   那舌、尖在她口中游走,掠夺着她的一切,宛若往常那般不讲道理。心头密密麻麻浮出点点难受,正要挣脱,他却忽然温柔起来,那样的温柔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竟令她升起几分心酸。   她用手掌去推他的胸口,想要别开脑袋躲开他的钳制,他似是恼怒她的抗拒,蓦然加重了几分力道。舌尖被他牵扯的微微发麻,他的吻带上了惩罚性的粗、暴。空气被他掠夺一空,沐小木神智愈发模糊,她蓦然一使劲,咬上了他的舌尖。   一骨子血腥气弥漫而出,湛然吃痛,闷哼一声便捂着口、舌松开了她。沐小木由于湿了水,在略有些凉的夜色里微微发抖。她看着湛然愤怒的眼睛,道:“我不过就是一个宠物,湛大人这般欺负一个宠物做什么。”   湛然似是还在痛,只捂着嘴唇不动声色的盯着她,并未开口说话。   沐小木心里气恼,只觉得有趣,好玩,像一只宠物,就可以这样挑逗自己么?那么假以时日,自己这个宠物不好玩了,他是不是会再去寻找另一只宠物?没听说过主人同宠物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么他全身而退,自己又算什么呢?湛大人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高兴,可是自己就一根肠子,一种喜怒,到时候伤痕累累,又该如何?   湛然伸出手,想去拉越退越远的沐小木,沐小木侧过身子躲开,道:“大人是不是拿我当宠物?”   湛然手指停在空中,蓦然昂起下巴笑了,那笑容又讽刺又凉薄,“是,又怎样?”   沐小木心口一沉,酸意便冲上鼻端和眼眶,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意识一转,失了防备,便被湛然一把抓住了手臂,利落的拖进了怀里。   “我就喜欢宠物。”湛然恶狠狠的说完,便再度咬上她的唇瓣,口腔里的血腥气窜进了沐小木的口中,与她再无分离。   沐小木被他扯进怀里的时候意识已经渐渐远去,她只觉得脑袋愈来愈痛,身子愈来愈不听话,模模糊糊之际便感受到他冰凉的亲吻。同前一次一样,不容拒绝,强横又温柔。   他说的那句话沐小木听不真切,只在失去意识之前隐隐听到“宠物”二字,她不由有些难过。   果然,她永远就是个宠物啊。   鸟雀的脆鸣吵醒了赖床的沐小木,她眨了眨眼睛,才适应了晨时不甚浓烈的光线。   懒懒散散的穿上衣服,随手将簪子别在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髻,便套上靴子走去前院打水洗脸。   刚推开门,便吓了一跳。   只见院子里前些日子移栽来的杏树已经活了。白中透粉的花瓣连绵似海,纷纷扬扬的落下枝头。   而树下的男人眉眼英俊而安详,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了一条薄薄的绒毯,手里卷了本泛黄的册子凝神看着。发丝被风微微带动,沾染了几瓣调皮的杏花。   晨光里他的侧脸干净而温润,似是任何纷扰在他面前都会化为无形。   这些人中,大抵只有他,才能让人不忍出声打扰吧。沐小木一时看的有些痴,直到他忽然抬头,对上她呆滞的眼,才回过神来。   “醒了?”他抿起嘴角,笑容恬淡而毫无侵略性,不似湛大人,一笑就令人觉得锋芒毕露。   “恩啊。”沐小木走到他面前,挠了挠脑袋,道,“你怎么会在我家?”   “你昨夜宿醉,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阮糖将册子收起来,搁在膝上。   “哦。”沐小木的记忆已经自动删除了昨夜,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吃过了没,饿不饿?”   “还未曾吃过。”   “那你等着,我去买些吃的。”沐小木说完就准备往门口走。   “等等。”阮糖招招手,示意沐小木俯□来。   沐小木不名就理的低下脑袋靠近他,阮糖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取下了她的簪子,忽而被她散开来的青丝恍了眼,一时有些发怔。   竟已经长的这般大了,他们竟然错过了这么久的时光。   “怎么了?”沐小木歪过脑袋去看他。   “簪子插歪了,真是马虎。”阮糖将她往下一拉,沐小木便顺势蹲在他脚下,阮糖便像当年在白鹿书院一般,重复着做了千百次的事,帮她理顺了发丝,细心的把簪子重新插、进发间。   ……   沐小木再度回去办公的时候受到了大家诡秘的注目礼,毕竟沐小御史似乎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旷工请假几乎是家常便饭,奈何林大人毫不在意,而湛大人更是宠她宠的令人发指。   沐小木被诡秘的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这便偷偷跑去礼部放松心情,不想不但在礼部找着了苏默,还找到了偷懒嗑瓜子的林贤,只是施亦不知道风风火火跑去哪儿了。   “林大人,你竟躲在这儿偷懒。”沐小木拉过一只板凳,摸了几颗瓜子,便坐了下来。   “此言差异。”林贤将瓜子壳整齐的码在桌子上,翻了个白眼道,“你请假的日子,我可没少辛苦,如今你活蹦乱跳了,自然要还还债么。”   “多谢大人体恤。”沐小木无奈道,看林大人一身懒骨,就知道这几日压根什么事儿都没做。   “哎呀。”施亦的声音忽然从门外飘了进来,不一会儿,便见他猛然推开了内室的木门,急吼吼的冲了进来,一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愣了一愣。   “施大人这是怎么了?”沐小木继续磕着瓜子。   “给大家提个醒。”施亦挑起一只板凳,接过苏默泡的热茶,小小抿了一口,顺了顺气后,道,“近日走路可挨着墙角走,都小心点儿。”   “怎么了?”林贤挨过去。   “这不,这云系一脉和齐系一脉的云王和齐王快到读书的年纪了,我就找老师的事儿同湛首辅商量,奈何他竟无端的发了脾气,我这心肝儿,到现在还狂跳呢。”   “可知是为了何事?”林贤八卦的继续道。   “我这也是听说啊。”施亦又喝了口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养了大半年的猫丢了。”   “猫?”沐小木略一寻思,道,“白团子?”   “是啊,若不是猫丢了,能发那么大脾气?”施亦惊魂甫定。   “不能啊。”沐小木丢下手中瓜子,拍拍手,道,“我早上从墙角瞄了一眼湛首辅,那猫,怀里抱着呢。”   “啊?”施亦一愣,道,“这就奇了,大家都这么说啊,说是有人听湛首辅嘀咕‘猫不听话啊,乱跑’什么的。”   “那你就错了。”林贤神秘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你不提醒我。”施亦怒视他。   “这不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嘛。”林贤赔笑道。   “那林大人对这事儿有何高见?”沐小木也燃着一枚八卦魂。   “我听说啊,猫没丢。”林贤亦轻声道,“是叫猫给挠了。”   “挠了?”沐小木大惊小怪,“你是说他是给白团子挠了?”   “大概吧。”林贤窝回去,道,“总比施大人那个靠谱。”   沐小木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门外传力嘹亮的一声通传。   “湛大人到。”   几人一惊之下急忙站起身来,林贤瓜子洒了一地,而施亦的热茶差点洒在身上。   “都在这儿呢。”湛然走进内室,目光在看到沐小木时一顿。   “见过湛大人。”几人躬身行礼,施亦身为礼部老大,向前迈了一步,道,“大人来可是有事?”   “我来是为了你找我那事儿。”湛然在众人的礼让下坐在了首位。   “是说云王齐王读书的事儿?”在湛然的示意下,众人也均都落了座。   “正是此事,你可有什么人选?”   一屋子顿时气氛诡异起来,谁都知道如今的圣上没有子嗣,这太子人选得从旁支定,而年纪适合又颇聪慧的,只有齐王和云王。而这齐王却是不简单,深的皇上喜欢不说,连湛首辅似乎也是支持他继承大统的,更有传闻说太子密诏已经拟了,只是还未公开而已。谁都知道,做太子的老师可比做皇帝的老师有前途多了,太子若是登基为帝,那么第一个提拔的就是自己的老师,必定会入内阁辅国的。   那么,这个人选,就是礼部永恒的难题。   齐王那里,各方势力都要塞人进去,而云王那里,却人人谈而色变,去了云王那里,就是云王党,到时候齐王登基,能放过跟自己争皇位的云王?云王的老师更不必说,不是死便是流放,毫无政治前途可言。   而身为礼部尚书的施亦,着实是在刀尖上行走。一步不慎,便是万剑穿心。   “下官尚未拟定,待下官寻思寻思,几日后再向湛大人回复。”施亦只能施展拖字诀了。   “罢了,你且好好想想。”湛然眼皮往下一压,施亦心头一跳,便点头称知道了。   湛然交代完之后,便拂袖起身,要离去的时候经过沐小木的身边,他停下步子,目光盯着她,道:“总是躲着本官做什么?”   沐小木不知为何,就是不敢望他,是害怕是赌气还是别的什么,都说不清楚,她默默的别过头,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怎敢……”   “你有什么不敢?”湛然忽然伸手,握住她椅子两边的把手,将她困在里面,沐小木本来站着,被他一吓,便跌坐了下来。   沐小木只觉得今日的湛首辅好像随时会爆炸,便想说话该顺着他,不能惹恼他,此时此刻,应该顾虑到他的心情,体谅到他内心的痛苦,应当宛若一道暖流涌上他的心头。遂认真想了想,努力挤出安慰的笑意,语气诚恳而带着抚平人心的作用。   “大人。”她低眉而恭敬,又带着直击人心的力量,道,“挠哪了?”   第45章   湛大人踹开大门黑着脸走出去的样子令众人久久不能释怀,一时之间寂静的空气里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要死啊。”片刻后,林贤与施亦同时出声,折扇扇柄和曲起的手指便在沐小木的头顶喜相逢了。   “施大人,您先请,这是您的地盘。”林贤将扇子挪开一寸。   “不不不,林大人您先请,这小子是您的下属。”曲起的手指稍稍一缩。   沐小木趁着间隙捂住了脑袋,道:“不如就算了吧?”   他二人眼睛一瞪,一人捉了一只手臂,折扇和手指同时敲上了脑壳,沐小木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下来,痛感久久不能消散。   “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脑子?”施亦蹲在她面前,拧着眉毛皱着脸,勉强才挤出一点点凶象,道,“那家伙喜怒无常,你还去惹他。”   “臭小子。”折扇又怒其不争的敲上了她的脑袋,“咱们俩跑礼部这是玩忽职守,玩忽职守你知不知道多大罪?要是害的大人我被罚俸禄,你走着瞧。”   沐小木被他二人训的耳朵嗡嗡直想,只得用可怜的眼神求放过。那二人许是说累了,便又窝回去喝茶润喉,沐小木见情形有所好转,便笑嘻嘻的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施大人。”一旁沉默的苏默忽然开了口,视线飘过去落在了门上,道,“门坏了。”   施亦林贤瞧过去,果然见门被盛怒之下的湛大人踹裂了。   “林大人,你看这……”施亦转过头,看向林贤。   “施大人不用担忧,小木做出这种事儿来,都是我管教不利,我也有责任,我保证都察院会负责到底的。”林贤立刻道。   沐小木颇为感动,没想到关键时刻林贤还是如此靠谱的男人,顿时热泪盈眶的看着林贤。   林贤对她笑笑,示意她没事了,不要紧张,随后扭过头,对施亦道:“小木这个月的俸禄我会直接送到你手上,尽管用,若是不够,还有下个月的,下下个月的。这门吧,我看也年久失修,这回就换个好点儿的吧。”   “我也是这般想,上回瞧见湛首辅那门居然是用琉璃做的,我简直是羡慕的不行,不如,这回就换个更贵气的?”施亦亮着眼睛,一副人家也好想要的样子。   “没问题啊,我说了我们都察院会负责嘛,你喜欢什么花色?”林贤撸起袖子,那边苏默递过来一张宣纸,又体贴的送来一只蘸饱了墨的毛笔。   林贤单手执笔就画了起来,“你觉得这个花色怎样?”   “再添几道纹路,到时候用金线勾出来。”施亦欢喜不已。   “品味不错。”林贤喜滋滋再度勾画起来。   “我喜欢玉。”一旁苏默旁观了许久,发表了意见。   “那在这里嵌一个。”林贤指指画上的某处。   苏默满意的点了点头。   沐小木在旁边急的汗都要下来了,想挤进他们三人围在一起的圈圈,奈何被施亦抵着脑袋推了出来,此刻听到又是金又是玉的,更加悲愤难当,便哭着将门一推,跑了出去,林贤却在那个当口温柔的叫住了她。   沐小木含着泪扭过头来。   “小木啊。”林贤语重心长的道,“你方才一推门,大梁好像晃了……”   “看来半年俸禄不够啊。”施亦捋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   “得重算。”苏默默默的取过了算盘。   沐小木“哇”的一声哭出来,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礼部。   ……   “咕噜噜咕噜噜”肚子没出息的叫了起来,沐小木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漫漫长街往家挪,沿街飘来各色食物的香气,香酥的烤鸡、红烧的蹄髈、煎炸的馅饼、清蒸的鲈鱼。甚至街边的小吃都快将她逼疯。   沐小木揉了揉肚子,眼泪都要掉下来,往后大半年都没俸禄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犹豫踌躇了许久,终于默默咽下眼泪,用三个铜板换了两个白面馒头。   酥软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虽说是好吃,可是一想到要吃大半年,沐小木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一手捏着一个馒头,小口的咬着,将怨气都发泄在馒头上,蓦然耳边传来一声吆喝“客官,您的香酥鸡来了,请慢用。”   沐小木忍耐不住的撇过头去,隔着洞开的窗户看着里面的人,那人背对着她,身影笔直,一派潇洒,正撕下一只翅膀,暗金色的鸡翅看起来诱人极了,撕开来的肉也显得美味四溢。   “吧嗒吧嗒”什么声音砸在了地板上,那人蓦然回首,便对上了沐小木渴望的眼神。   “小木?”那人弯起眼睛,欣喜的一笑。   “阮糖?”沐小木用袖子擦了一把口水。养了这几日,阮糖的腿已无大碍,也开始在翰林院办公了。   阮糖看她一副饥渴难耐又期盼兴奋的样子,最终又擦了一把口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脸红了起来。   “你在那里,看我多久了?”阮糖眼睛晶晶亮,语气也异常的欢喜。   “额……”沐小木又擦了一把口水,老实道,“从烤鸡上上来的时候。”   “……”阮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在看烤鸡”   “是啊。”沐小木傻呵呵的点了点头。   “……”   片刻后,沐小木坐在阮糖身边,用余光瞅他,虽然从他招呼自己进来后,他就一直在笑,可是如今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小木,你吃过了么?”阮糖终于在沐小木期盼的眼神中问出了她最渴望的问题。   “没有啊。”沐小木将馒头藏进兜里。   “哦,那很巧啊,我也没吃过,那我先吃了啊。”阮糖笑眯眯的将烤鸡拉到了自己身前。   沐小木眼睛一湿,正常不应该是“那我们一起吃嘛”,这节奏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哎呀,小木,真是不好意思,竟然把你忘了。”阮糖忽然醒悟,匆忙撕下一只翅膀,从沐小木鼻尖晃过,道,“你闻闻,这家酒楼就这个最出名呢,许多人都慕名前来品尝,你有没有闻出什么?”   “没有。”沐小木的口水又掉在了桌子上,她勉强稳住自己即将失控的双手,死死盯着烤鸡道,“有时候吧,光闻是闻不出什么的,得尝一下。”她尽力让自己的这个“尝一下”像是随口说出来的。   “哦,对,瞧我糊涂的。”阮糖歉疚的笑了笑,快速的撕下一条鸡肉,从沐小木眼前兜了一个圈,送进了自己口中,一边细细品味一边道,“来,我给你描述一下。”   沐小木泪流成河,道:“不用麻烦你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这滋味光靠想象可是很难品味呢。”阮糖眨着眼,惋惜的道,说罢,便在沐小木闪烁着泪光的眼神中缓慢而郑重的吃起烤鸡来。   沐小木坐立难安,遂想着还是走了算了,这般残酷的折磨当真不是她承受的来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咕噜噜的催促了她好多遍,这般一想,便要开口告辞,刚唤了一声阮糖,就见他忽然朝一旁挥挥手。   “小二,再帮我上一份香酥鸡。”他冲着沐小木一笑,又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仿佛故意一般,吃的极缓极诱人,沐小木的视线几乎移不开他的唇舌,那般性感,那般有光泽,那般……等等,不能再堕落了,沐小木甩了甩脑袋。   “你方才叫我,是有什么话对我说么?”阮糖忽而抬头问她。   “你能一个人吃掉两只鸡么?”沐小木答非所问。   “不能啊。”阮糖很快的回道。   “哦,那我没事,你继续继续。”沐小木口水涟涟的道。   不多一会儿,阮糖手中的鸡已经只剩一只骨架子了,他还很变、态的把所有的骨头又拼成了一只完整的鸡,沐小木被折磨的胃酸都要倒流了。   “不想一只鸡竟然就吃饱了,身为男人的我还需要多锻炼啊。”阮糖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   沐小木一听他吃饱了,两只眼睛都开始放光。正巧这时,跑堂的又将第二只香酥鸡送上了桌子,一时香气四溢,勾的人食指大动。   阮糖又冲她笑了笑,一副“我很饱了这只你来”的样子张开了口,“小二哥,这只帮我包起来吧,我要带走。”   沐小木几乎昏过去,不甘心的道:“你带去哪儿?”   “哦,近日家附近来了只流浪猫,日日挨饿叫唤,当真是可怜,便想着回去喂一喂。”   “猫不吃鸡。”沐小木扭曲道。   “我可以锻炼它嘛。”阮糖临危不惧。   “……”   出了酒楼的大门,一阵清风袭来,油纸包中的食物味道又飘了出来,沐小木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的对阮糖道:“这就告辞了,明日见。”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顺路呢?”阮糖一笑,拎着香酥鸡在她鼻尖处晃晃,便率先向前走去。沐小木闻着香酥鸡的味道,一路失魂落魄的跟在他身后。   不多片刻,沐小木家那株槐树就映入了眼帘,沐小木道,“我到了,这便走了。”   “恩,我也到了。”阮糖在她身边止了步子。   “啊?你住在哪里?”沐小木诧异。   “就在这里啊。”阮糖闪开身子,沐小木便看见了自家屋子对面那座空空的府邸,“你搬进去了?”   “是啊。”阮糖对她招招手,道,“走了哦。”   “恩。”沐小木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望着香酥鸡,缠绵悱恻的道。   手腕蓦然被人拽住,热乎乎的油纸包被塞进掌心,沐小木愕然回首,便瞧见阮糖笑意满满的眼睛,道:“那只流浪猫似是跑去你家了,你若是瞧见,便帮我喂一喂,可好?”   沐小木愣了半响,红着脸点了点头。   之后的几日阮糖每到夜幕时分便会去沐小木的屋子里瞅瞅,带些吃食托沐小木喂那只流浪猫,他一转身沐小木便尽数自己解决,再回眸时,她早就擦净了油嘴。阮糖便笑眯眯的道,“哎呀,你真是喂的挺好,那流浪猫的色泽毛发越发滑亮了。”沐小木嘴上称是,心头却腹诽,什么流浪猫,她压根连根猫毛都没见到。不过,他指尖掠过自己越发黑亮的发丝时,那副满意的神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沐小木这几日怀揣这这个疑惑过的很不安,这日一边思考一边走进都察院的时候,便被林贤拦住了。   林贤蹲在院子里侍弄他才种下去的小树苗,招招手便将沐小木唤了过去,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   “小木啊,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林贤笑的颇有几分诡异。   “好消息。”沐小木被他弄的紧张起来,一边听一边帮他给小树苗修枝。   “好消息么,就是今儿早上有人找施大人聊天,让施大人深刻认识到奢侈糜烂是多么不好的行为,轻则罢官重则送命,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于是施大人表示,他还是喜欢木门,当然纸门也可以凑合。”   “真的?”沐小木喜上心头,一想到再也不用跟流浪猫抢食就特别开心。   “自然是了。”林贤瞅着她,道,“大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坏消息呢?”沐小木紧跟着问。   “从今儿起,你的俸禄翻两番。”林贤竖起两根手指。   “这是好事儿啊。”沐小木疑惑道。   “但是有人不放心俸禄由别人发,怕别人存心克扣为难于你,于是从今往后,别人就不再给你发俸禄了,由那人亲自发。”林贤说别人的时候,用扇子指着自己的鼻尖。   “您一直有人有人的,那人是谁啊?”沐小木升起不详的预感。   “湛大人啊。”林贤幸灾乐祸的道。   “啪”沐小木手中的小树苗被她拦腰斩断。   林贤倒抽一口凉气,用扇子哆哆嗦嗦的指着她,心痛的不能自已。   “大人,您别生气,我一定负责到底,绝对赔给您。”沐小木哭丧着脸,“如今我的俸禄都在湛大人那,您……亲自去要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拉~小伙伴么,我不会冷落来给我点赞的小伙伴,如果我没有回复一定是看漏啦~~小伙伴们不要桑心,提醒我一下就好了么~~么么哒~   第46章   这几日众人都忙的飞起,施大人为了齐王云王读书一事忙的焦头烂额,而一向懒散得过且过的林大人也消弭了踪迹,阮糖倒是每晚定点去她那里报到,查看流浪猫的动向,但是面容上也每每露出疲色。   这样一来,倒显得她无所事事,不过她也没闲着,督察院的卷宗被她翻了个七七八八,几桩令她觉得疑心的案子她都做了标记,虽然时隔已久,但她还是想查个明白。林大人偶尔现身的时候瞧见了那些标记,便提醒她有些事还是不要多管,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过还没等她回复,人便又走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回暖,院落里的新芽都已舒展而开,昭示着那个郁郁葱葱而又多雨的季节即将到来。   今天的云层低而厚,沐小木闻到空气中浮出一种沉闷的味道,脊背上隐隐渗出热气,渐渐的化为细汗,想是不久后便会有一场暴雨。   她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油纸伞,看了一眼身后打瞌睡的同僚,便跨出门去。   俸禄的事儿她已经想开了,命里无他莫强求么,湛大人没有亲自给她的意思,她也没有主动送上门的觉悟。湛大人那人,太令人惊惧,她颠颠的跑去送死实在是无妄的牺牲。   想开了便释然了,她心里一轻,蓦然一滴雨落在了鼻尖,她仰头望去,便又有两滴擦着她的睫毛落了下来。这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雨势便急了起来,仿佛无数白芒,快而疾的扎进泥土里。   沐小木抹了一把脸,“蓬”的一声撑开了油纸伞,雨水被隔在伞外,只听见无数滴答声,带着势不可挡的寒意,她背上的细汗散光了热气,变得黏腻而冰冷。   “阿木阿木。”一人惊喜的唤道。   沐小木扭头看去,就见施亦正从远处跑来,用一个牛皮袋挡着脑袋,很是狼狈。   “施大人。”沐小木快步上前,将他接进了伞中。   “幸好在这里遇见你,不然就狼狈了。”施亦甩了甩头发,便将牛皮袋抱在怀里。   “我送你回礼部啊。”沐小木将手臂举高,替他撑着伞。   “算了,还是我来吧。”施亦看她举得吃力,笑着将牛皮袋塞进她怀里,伸手接过伞。   “这是什么?”泛黄得皮革沉甸甸的搁在沐小木怀里。   “还不是齐王云王读书的事儿,这几乎都是备选人的生平资料。得一一核实呢。”施亦一脸痛苦。   “哦,这样。”沐小木恍然大悟。   “对了。”施亦忽然凑过来,道,“你同阮糖关系匪浅吧?”   “也……没有啊。”沐小木磕磕绊绊的道。   她不肯承认,施亦亦不勉强,只神秘的一笑,道:“齐王那里,他似乎要去了。”   “是嘛?”沐小木惊讶道。   施亦指了指她怀中的牛皮袋,示意她千真万确。   将施亦送到礼部之后,沐小木便顺着方才的方向往宫外走去,一路上都在琢磨阮糖的事儿。   飞檐画角被大雨罩在身下,显出冲洗过后湿润又明亮的颜色。枝繁叶茂的树木高挺而坚韧,吸收水分之后也愈加饱满和鲜艳。   沐小木的靴尖已经潮了水,显出一片深色的痕迹。街上空空落落,行人亦寥寥无几,雨水敲在破败的门板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而一旁长了绿苔的圆形石椅,中心已经积了一洼雨水。   沐小木这才想明白,为何近日林大人与阮糖都不见踪迹,想必是为齐王这事儿忙活去了,只是她想明白了却更加疑惑,以前的阮糖十分讨厌权利斗争,向来对朝堂都厌恶不已,为何这回却这般积极。如今齐王正受宠,他的老师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做的,林贤同他想必都费了大力气。   沐小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在竹林迷宫,他同她说的话,“如果,我能成为你想的那个人”。她心头一跳,迅速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去齐王那里的事儿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耐得住性子,熬死了上头几个老家伙,首辅之位也是大有机会的。阮糖有如此抱负,自己应该替他高兴才对。正想着,前方却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拦在了她的眼前。   “你是……”沐小木一愣,看着前方有些眼熟的小圆脸。   “大人不记得奴婢了?”圆脸小婢女照旧笑的亲切可人。   “哦,是你。”沐小木想起她正是那日在竹林迷宫给自己倒酒的那个小婢女。   “承蒙大人还记得我,奴婢真是感激不尽。”小婢女懂事的行了个礼,便道,“我家主子在上头吃酒,想轻沐大人移驾一叙呢。”   “我还有些事要办,替我谢过你家主子吧。”沐小木想起那个围着轻纱的姑娘,不知为何,并不想与她交谈。   “若是请不来,主子肯定会责怪奴婢的,大人宅心仁厚,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小婢女为难的求道。   “罢了,罢了,你带路吧。”沐小木本就是个好说话的人,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便于心不忍的允了。   “谢大人赏脸。”小婢女盈盈一拜,便前头带路了。   穿过酒楼的大厅,沿着一旁的木梯拾阶而上,再一转,便到了二楼,不想,这姑娘竟未在隔间吃酒,而是在堂而皇之的大厅,倒真不像她那么雅致人儿的风格。不过整个二楼也只有她一人,想必是被她包了下来。   这般阔气,再想想自己的俸禄,沐小木不禁悲从中来。   “沐大人来了?过来坐吧。”姑娘依旧轻纱照面,纤纤玉手敲了敲身边的凳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沐小木走到她身边坐下,疑惑的是这里当真就她一人,连一个婢女都没有,方才送她上来的小婢女也乖乖的侯在了楼下,她这种被人伺候惯了的人遣散了下人,理由倒是一点儿也不难猜。   “你可尝尝,这里的酒同我酿的酒,那个滋味更鲜美些。”她轻轻笑起来,声音的确好听,她握着酒壶,一扬手,罗衫滑落,便露出白嫩纤细的手腕,那腕间扣着雕工精细的纤细金镯,衬着她的皮肤,当真是美不胜收。   “我不喝也知道,自然是姑娘酿的好喝,人美酒自然更美么。”沐小木不动声色的将酒杯推开,转过头看着她,道,“姑娘有什么话对我说,不妨直接开口,我这人脑子不甚好,弯一拐多就会糊涂。”   她听沐小木所言,笑的更加开怀,道:“沐大人真是个实在人,不过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不过就想请你喝杯酒么。”   “姑娘一看就身份高贵,何曾做过亲自倒酒这种粗活儿。”沐小木平静的道,“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一个旁人都没有,我怕传出去坏了姑娘名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笑的有几分暧昧,忽然手指一动,握上了她的手,嘴唇凑过来,在她颈间呵出一口气,道,“我倒是挺欣赏沐大人。”   沐小木吓了一跳,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一缩手指就要抽、出来,却被姑娘紧紧扣住。   “这反应着实有趣,不似个男人呢。”那双眼睛透着轻纱望过来,仿佛含着些许明悟与讽刺,又道,“怎的手这么冰凉,女孩子家……”   “姑娘休要胡说。”沐小木匆忙打断她,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姑娘笑起来,带着女人的风情,又显出少女的俏皮,道,“大人紧张什么?我是说比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手还要凉呢。”   沐小木头皮一麻,就知道这个女人定然是知道了什么,而且绝对是在逗她。   “我体质虚寒,前些日子刚去药铺开了药,倒叫姑娘见笑了。”她使劲抽、出自己的手,那姑娘这回没有为难她,只是笑着放开了她,张了张嘴,似乎又要说什么,楼下却忽然传来小婢女的惊呼。   “您不能上去,不能上去。”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踩着木梯出现了二楼的开口处。   “阮糖。”沐小木扭头看过去,就瞧见他微微气喘的样子。   那姑娘哼笑一声,似是并不意外。   “姑娘竟也在这儿?那当真是不好意思,我找沐大人有些事。”他委婉的道。   “即是有事,我自然不会强留了。”那姑娘笑道,“还要多谢沐大人赏脸陪我喝酒呢。”   见她松口,阮糖示意沐小木快走,沐小木立起身来,匆忙施了一礼跟着阮糖跑下楼去。   “你怎么来了?”沐小木跟在他身后,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由于剧烈运动之后散出的热气。   “她不一般,往后碰着她,可千万小心。”阮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仔细叮嘱道。   “恩,知道了。”沐小木紧跟在他身后,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前方的阮糖忽然止了步子,沐小木险险煞住,才没撞上自己的鼻子,正奇怪,就看见门口逆光的那人。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贴在一起的两人,又瞧过阮糖防备而保护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正当沐小木纠结是否行礼的时候,他已经撩开袍子跨进门去,往二楼走去。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却察觉到了前方阮糖的紧绷。   果不其然,那人懒洋洋的声音很快飘了过来。   “我听施大人说你学识渊博,品性亦纯良,正巧云王到了读书的年纪,便有劳你授道解惑了。”   沐小木一滞,去了云王那里,岂不是什么前途都没有了,拳手便不自觉握紧了,震惊之余去看阮糖,果然见他脸色苍白,身子也僵硬了起来。   “谢湛大人厚爱。”她听见他拼命隐忍的声音。   湛然没有回他,只是散漫的往二楼走去。   沐小木回过头去,就见姑娘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手肘撑着木栏,手掌则托着脸颊,一阵微风掠过,轻纱飞扬,便露出了她红润的嘴唇,那勾起的弧度,显得那般讥讽,又那般漫不经心。   沐小木顿悟,今天这一切跟这姑娘都拖不了干系,看似机缘巧合其实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沐小木猜不透,忽而想起阮糖,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会被湛然遣到云王处。沐小木心下十分愧疚,便昂起头看他。   阮糖的眼睛藏在头发里,看不清楚,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实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沐小木正想安慰他,却见他弯起嘴角,勾出一个狡诈的弧度。   第47章   沐小木瞧见那个笑容,心头浮现出异样的感受,只觉得手指有些发凉,又稍稍拧过头,朝二楼看去,姑娘已经从栏杆上离开了,她从下方只能看见她的娇艳绣鞋同一双墨靴踩在一处,十分亲昵,心情更是复杂。   “走吧。”阮糖见她半天不出声,便开口道。   沐小木仰头去看他的目光,发现他依旧是那个温和而从容的男人,方才的狡诈昙花一现,再也寻不着踪迹,但是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遂沉默的点点头,同他一道跨出门去。   此刻雨势已经弱了许多,满街都是潮湿的味道。沐小木拿出伞,阮糖便自然的接过来,在她的头顶撑开,两人共同躲在这一片油纸伞下,竟是这么多年难得的亲昵。   “怎么不说话?”阮糖的声音隔着雨幕,从一片茫茫水汽中传了过来。   沐小木脚下一片水洼,她也未在意,一脚便踩了上去,水花四溅,濡湿了靴子和裤腿,连带着阮糖的裤腿也沾湿了一片。   “是生我气了?”阮糖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一片水渍,眸中闪过笑意。   “你是知道什么才来的吧?”沐小木亦随他停下来,语气倒不似生气。   “嗯。”阮糖大方的承认了,又轻轻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进了最近的茶社,坐定后道,“总不能在大街上站着吧?”   滚烫的茶水从高处落下,快速的冲进了茶碗中,扑出了满杯的香气。窗棂外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室内却由于馥郁的茶香而添了几分暖意。   沐小木双手握着茶杯,指尖感受着杯身一波一波的灼烧,低声道:“现在可以同我说了吧。”   “方才我归家的途中,便瞧见了那日在竹林迷宫遇见的小婢女,她望着我的样子略显尴尬与彷徨,仿佛藏着什么。”他低低一笑,道,“不过是在做戏,我一望便知,但是她这样做给我看,势必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便跟着她来到了酒楼,就看见了你。”   “这么说来,是那个轻纱姑娘刻意引你来的?”沐小木惊奇道。   “不错。”阮糖喝了一口茶,又道,“从湛然来的时机与样子看来,应当也是她相邀而来。”   “她究竟想做什么?”沐小木不甚懂,也忽视了阮糖的称呼,一般而言,很少有人会直呼湛然其名,但阮糖似乎毫不在意。   “你来想想看,这般一折腾,最终的结果是什么?”阮糖笑着提示她。   “结果?”沐小木拧眉深思,片刻后,蓦然道,“湛大人他……你……”   “嗯,齐王那里我去不了了。”阮糖接过她的话,微微垂下眼角,稍稍带出一丝佯装的哀怨。   “对不起。”沐小木开口道歉。   阮糖看见她的样子,又笑出了声,替她把皱起来的小脸拉平。   “你是说,她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你去齐王那里?”沐小木知道了,依旧不甚懂,“她为何要阻止你?你们以前有仇?”   “有时候,做一件事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仇要报复,也可能是对自己有莫大的益处。”阮糖仔细的解释给她听。   “她有什么益处?”沐小木追问。   “我想,只要知道她的身份就明白了。”阮糖用手指描摹着瓷器上的青海花,又道,“只可惜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是谁。”   “可是……”沐小木想到了一个关键点,迟疑的道,“为何湛大人看见我们,就会让你去云王那里呢?如果他当时心情好,说不定会直接允你去齐王那里,那样的话,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湛然看见我们,不可能会心情好。”阮糖眼神里露出些许讥讽。   “为何?”沐小木捧着茶杯,心里更加不明白,“他一向喜怒无常,说不定当时就心情好了啊。”   阮糖望着眼前一脸求知欲的沐小木,心情一时开心一时忧愁,开心他这些日子的苦没白受,她并不是故意冷落他、逃避他,纯粹因为她就是个浆糊脑袋,想到堂堂首辅湛然也同他一样,满腹心思都无法说给这个笨蛋听,又解气的不行。但是看着她昂着脑袋一副等他解惑的模样,又禁不住悲从中来,这家伙,究竟什么时候才开窍?   湛然为什么会生气他自然不会善良的说与她听,便压下心头万般情绪,道,“这就要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了,近些日子,他哪次看见你不生气?”   沐小木略一想,便恍然大悟,这些日子湛首辅莫名发脾气的次数当真是不少,的确大都与自己有关,她略一琢磨,便道:“是讨厌我?”   阮糖看着她执着追问的眼睛,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高深莫测的喝了一口茶,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刻意的不忍。   “看来是了。”沐小木瞧见他的神色,领悟到他是不想伤害自己,才故意不说出来,但那抹不忍还是被她捕捉到了,遂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阮糖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可是你不是要去齐王那里?”沐小木想起了遗忘许久的事情,便道,“既然知道有陷阱,为何还要来?”   “前方有什么,不去看怎么会知道?”阮糖视线掠出窗外,凝在风雨中飘摇的酒旗上,道,“再说你在那里,我怎么能不去。”   “对不起。”他这般一说,沐小木愈加愧疚。   “逗你玩的。”阮糖声音轻柔的道,“其实我去的时候就猜到了大半。”   “明知道这样的结果,你为何还要来?”沐小木脸一红,想了想,又道,“除了我的原因。”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阮糖白皙的脸蛋凑过来,那双墨眸里满是戏谑。   “你是说……”沐小木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道,“你想去云王那里?”   “是啊。”阮糖轻快的道。   “为何?”   “云王那里什么都不好,但少纷争,而齐王那里什么都好,但死的快。”阮糖淡淡的回她,又压低声音道,“谁都知道,皇帝常年奢靡放荡,身子早就不好了,齐王那里很快便会成为新的权利斗争中心,谁去谁知道啊。”阮糖似是对整个朝堂都很不屑,甚至连说到皇帝时也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那你为何一开始要去齐王那里……”沐小木想起施亦的话。   “不这样做,我哪里都去不了,齐王那里湛然不会放我去,而云王那里,他也舍不得我去享清福。所以要让野心大,想去齐王那里的人着急,自然就会有对策了。”他摊开手,一副“你看,今天不就是这样么?”的态度。   “那今天湛大人为何又会松口让你去云王那里?”   “人在盛怒之下,总会失去判断。”阮糖想了想,道,“他定然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可惜太过生气,只想着不要再看到我,自然就……”   “他就……这般讨厌我么?”沐小木显然是抓错了重点,只想着湛然居然讨厌自己讨厌到失去理智,难道自己就这么一无是处惹人嫌?人生着实太过悲哀。   阮糖看着她呆滞的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两人走出茶馆的时候,雨水已经有了渐止的趋势,只余零星的一点儿冰凉,砸在地面上,溅成一朵朵水花。   两人并肩行着,伞也收了起来,雨水顺着伞脊汇聚成一股,最终从扇尖滑落,“吧嗒”一声掉在地面上。   “这么说来,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轻纱姑娘的目的也达到了。”沐小木忽而开口,道,“其实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对么?”   阮糖步子一停,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无论湛首辅是否讨厌我,大概的意思是,我能影响他的心情,对么?”沐小木又道,“所以我只是你们牵制他的一颗棋子,对么?”   阮糖依旧没有说话,他的衣袖在风中烈烈作响,一滴雨水从高空落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沐小木忽然想起那日在随仁的牢房里,湛然开心的搂着她,说,“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弱点”。那个时候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的雀跃。不曾想,竟真是一语成谶。   阮糖看她垂着眼睛,想去握她的肩膀,却被她微微一侧避开了,阮糖受伤的样子很明显,立在原处道:“不是这样的。”   沐小木昂首看他,眼里没有愤怒与生气,只是隐隐的哀伤与不甘。   “其实在这里,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连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被人设计好的,我其实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对吧。”沐小木喃喃的道。   阮糖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劝她,想上前却又怕看见她躲开的样子。   “我去是因为你在。”阮糖轻声解释道。   “我有些累,先走了。”沐小木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心情沉重,迈开脚步,便向前行去。   阮糖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那四年漫长的错过,又在他眼前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各有侧重点,猜的都很准哦~你们这么机智叫我情何以堪赛~么么哒来一发~   第48章   沐小木抑郁了一天,也仅仅就一天,然后就元气满满的复活了。所以阮糖担忧的话还未说出来就变成了哭笑不得。   “这就想通了?”阮糖倚在她家门前那棵槐树下,满眼都是不信,这家伙脑袋不好使,别再自己琢磨出更离奇的意思。   “是啊。”沐小木将手中才煎好的饼子递了一块给他,自己又幸福的咬了一口。   “如何想的,说与我听听。”阮糖瞧着手中的饼子,浮现出笑意。   “你们都是聪明人,做一步看三步,但我目光短浅,权力斗争更是看不清,只能看清眼前的路。”沐小木吃完了油饼,擦了一把嘴,道,“太过久远的事儿,我不喜欢太过操心,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行了么。”   “倒的确是你能想出来的。”阮糖失笑,道,“那你不生我气了?”   “我没生过你气啊。”沐小木油乎乎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真是善良的好姑娘。”阮糖又是安慰又是抑郁,想着自己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甚至愁肠百结的望了半夜月亮就有些不值,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   “我特意为你做的煎饼,趁热吃吧。”沐小木用油乎乎的爪子扯上他的衣袖。   阮糖看着素白衣袖上的油渍,再看看她一脸诚恳的样子,实在是无法生气,遂无奈的笑了笑,将煎饼送进了口中。   有什么在口中炸开,骤然星星之火很快燎原,嗓子里迅速窜出一条火龙,灼的他眼泪汗水尽数涌了上来。   “好吃嘛?”沐小木依旧笑如春风。   阮糖捂着嘴,痛苦的望着她。   “是不是味道有点重?我去取水,你等等。”沐小木急忙往院子里跑,用瓢舀了一碗井水,颠颠的跑了过来,瓷碗里的井水清冽甘甜,迅速的送到了阮糖嘴边。   阮糖颤抖的手指伸过去,眼看就要接着碗,沐小木的手掌却不小心的一滑,瓷碗砸在了地上,井水溅成了一朵花。   “真对不起,手滑了。”沐小木狡猾的挠挠头,用脚尖点了点地面,道,“要不,你舔舔?”   阮糖眼睛一红,世界就在他眼前毁灭了。   ……   自从机智的猜出湛首辅讨厌自己后,沐小木收敛了不少,尽量不让湛首辅瞧见,免得连累大家也不痛快。因此她与湛首辅从那日酒楼一瞥之后许久都未曾见过了。如今她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便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俸禄的事儿。   近几日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需要她去办,遂她过得有几分清闲。不料今日夕阳快落山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张意外的帖子。   随仁要大寿了。   按说以随仁的身份,是决计不会给她发帖子的,她这点档次还不值得他这么上心,故此沐小木将那张红色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厢瞧着瞧着,那边林贤手上也捏着帖子进来了,他将帖子往桌上一丢,便窝进椅子里,一个眼神扫过来,沐小木就心领神会的挑起一只茶碗,给他倒满了热茶。   “大人,为何我也……”沐小木见他喝了一口热茶,由于烫口儿微微拧了眉毛,便替他扇了扇茶碗。   “你同他那事儿这辈子都不算完,只是要看他什么时候翻出来才赢面最大。”林贤扫开她的爪子,将茶碗握进掌心,又道,“若是有朝一日,湛首辅不再保你了,你的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我明白。”这事儿她早就料到了,当日那么做了,即便重来一次,也是这个结果,因此倒是没有后悔。   “你此去湛府,可千万要小心行事。”林贤扫过她那张帖子,担忧的道,“叫你去,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恩,我知道了,谢大人提醒。”沐小木胃里不由得有些绞痛。   “对了,你准备送什么?”林贤将茶碗搁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声响,他摊开掌心,望着自己的手指,笑着道,“买贺礼的话该去把俸禄要回来了吧?”   沐小木一愣,想起林贤那株被自己腰斩的小树苗了,他这是在催自己还钱吧?遂正色道:“贺礼我已经买好了。”   “买好了?那该有余钱吧?是不是……”林贤意有所指的望着她。   “俸禄都在湛大人那儿,林大人尽管自己去要,我绝无怨言。”沐小木认真道。   “那你的贺礼?”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沐小木严谨的甩了甩袖子。   林贤想了想,一个暴栗敲上了她的脑袋。   ……   是夜,月朗星稀,漫长的街道被红色的灯笼点亮,宛若璀璨星河。   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神态狰狞,傲视天下,仿佛朱红大门后面的主人一般,不知收敛。   此时随府门前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小厮婢女都快步匆匆,偶有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指挥一番,收拾一下混乱的场面。足以显出随仁的声势与名望。   沐小木立在另一边,对面便是热闹的人家四月天,而她栖身的地方却将那份嘈杂尽数掩盖,她从小路走过来,忽然不想上前,便静静在这一方暗处调整情绪。   忽然嘈杂声突兀的止了,宛若被冻僵的水,一丝声响也消弭了踪迹,只隐隐听见软轿前行木头微弯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顶朱红软轿旖旎而至,轿子奢侈而嚣张,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行人纷纷安静的让在两边,神态或恭敬或不屑,或崇拜或鄙夷,只是当轿子的扶手往前倾斜,轻轻搁在地上的时候,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尽数藏在了一副副笑意满满的脸皮后面。   沐小木看见宜嗔跑到前面,掀开了轿帘,男人的身影便显出了端倪,他弯着身子从轿子里走出,衣料擦过轿边,很快便舒展平整,怀里的白猫衬着他墨蓝色的衣衫,显得他又清冷又孤傲。   身后的人冲他行礼,躬身向他问好,他随意的摆摆手,身后的人仍旧拘谨的不敢擅自活动。他无所谓的抬起靴子,正要跨进随仁的大门,却忽然偏过头,微微抬起的下颌让他的目光显得骇人,那双眼睛冷冷清清的扫过来,将沐小木偷窥的样子捉了个正着。   沐小木心头一跳,刚想安慰自己是错觉,想往阴影里再藏藏,那人已经转了方向,径自朝自己走来。   他走的甚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张英俊又冷漠的脸孔便出现在沐小木眼前。   宜嗔十分有经验的将进来的路口守住,示意众人该干嘛干嘛。众人虽有好奇的心,却没有好奇的胆子,遂揣着满腹心思,目不斜视的走自己的路了。   “湛大人早。”沐小木为他高深莫测的眼神所摄,略有些狼狈。   “早?”湛然嘲弄的望了望天色。   “是下官糊涂了。”沐小木急忙解释。   “确是糊涂了不少。”湛然有条不紊的逼近她,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怯懦的小动物,“本官有个问题。”   “大人尽管问。”沐小木再退后一步。   “为何躲着本官?”   “下官不曾啊。”沐小木硬着头皮说谎。   “喵”,湛然怀中的白猫忽然叫唤了一声,朝沐小木的方向伸出了爪子。   “连它都不信。”湛然嗤笑一声,道,“小御史,本官喜欢诚实的人。”   “……”沐小木心头一团乱麻,此情此景,只能硬着头皮答了,道,“下官近日身体不适,怕影响大人贵体,才刻意保持距离。”   “是么,那本官来看看,是怎么个不适法。”湛然脸色凉了下来,显然是对她的借口不满,他将白猫放进她怀里,示意她照顾好白猫,人却欺身上前,贴进了他。   “大、大人……”沐小木的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好,可是怀中的白猫却限制了她的行动,她真的很想将这只猫丢在地上,可是一想到那样的后果,顿时整个人又不太好了。   “身体不适?”湛然的手指摸上她的脸蛋,缓慢而细致的擦过她的唇,道,“多数都是从嗓子干涩开始的,来,张嘴,本官瞧瞧。”   沐小木脸蛋“轰”一声就烧了起来,道:“大、大人不用了,我已经找大夫瞧过了,不碍事。”   “哪个大夫?多半是个庸医。”他的手指用上了几分力道,在她柔软的唇上来回摩挲,道,“上回有个人欺骗本官。”   “然后呢?”沐小木躲不开他的手指,只得缩小口型道。   “他死了。”湛然轻描淡写的望着她,眼中却在一瞬间闪过嗜血的光。   “……”沐小木觉得自己又要作死了。   “有个人欺骗本官她身子不适。”湛然忽而又道。   “他也死了?”沐小木害怕道。   “还没有,这要取决于她配不配合,不过看样子……快了。”湛然望着她的眼睛,道,“来,张嘴,本官医医。”   沐小木满脑子都是他死了,他也死了,又望见他不甚耐烦的样子,默默含了两包泪,屈辱的张开了嘴。   湛然不甚满意的凑近她,凝眸望进去,语气不善的道:“很正常,你莫不是……诓骗本官?”   “我吃了药,大抵是好了,只略微有些痛罢了。”沐小木讪笑道。   “痛?”湛然挑起眉毛,那笑意显得趣味更盛,蓦然俯身吻了下来,舌尖灵巧的钻进去,逗弄起她柔软的舌头来。   沐小木满脸的错愕,想起来要抗拒的时候,他却又松开了她,道:“这要样痛不痛?”   沐小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大人不要这样,没料到他这样问,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痛。”   “不痛?那这样呢?”湛然迅速的又咬上她的嘴唇,舌尖舔舐着她湿润的唇瓣,略一用力。   “痛。”沐小木痛呼出声。   “看来病因在这儿。”湛然含糊的笑道,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你不是好奇本官挠哪儿了么?”   “我不好奇了。”沐小木呜呜道。   湛然哼笑出声,又一次撬开她的牙齿,将舌尖送了进去,他抽空揽着她的腰,手掌游走上她的脊背。   沐小木被他吻过多次,似乎也有些习惯,只是他的吻总是带着一股子花草的香气,令她反抗的心思日趋微弱,甚至生出几分小小的微不可察的欢喜。   一吻终了,小御史早已气喘吁吁,还心心念念好生抱着那只白猫,当真叫她心力交瘁。   “这下子,气色瞧着比方才好多了。”湛然手掌擦过她红彤彤的脸颊,察觉到手掌底下的热度,心情大有好转。   “谢大人……”沐小木羞耻不已,看着湛然雀跃而期待的眼神,羞愤的说完下半句,“替我诊治。”   “本官素来体恤下属。”湛然很是受用,“现在身体可舒适了?”   “通体顺畅。”沐小木咬牙道。   “那往后可还避着本官了?”   “下官不敢。”沐小木垂首。   “不敢?”湛然不悦。   “能随时侍奉大人,下官三生有幸。”沐小木急忙解释。   “你这官做得不错,俸禄也不要了么?”湛然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小御史,又想了一茬事。   “多谢大人替下官涨俸禄,下官还没好好谢过大人。”沐小木见他主动提,简直开心的不行。   “那么你去找宜嗔支……”湛然在沐小木期盼的眼神下,已经要说出什么令她心花怒放的话来,却蓦然被打断了。   “见过湛大人。”来人一袭深衣,在月色下恭敬的俯身行礼。   “阮糖?”沐小木见是他来了,多少有些意外又有几分亲切。   “这个月俸禄减半,过两日你自个儿来取。”湛然冷哼一声,忽然变了声调。   “大、大人。”沐小木措手不及,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多少令她难受。   湛然不再说话,拂袖便走。   “大、大人……”沐小木一脸哀怨的在身后唤。   湛然止了步子,见她欲言又止,脸色不安和惶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还黑漆漆湿漉漉,仿佛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对他求饶,心里多少有些松动,想着还是把俸禄给她算了,遂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了?”   “白、白少爷……您还没抱走。”沐小木将那只白猫托起来,谄媚的笑了一笑。   湛然一僵,转身便走,道:“这个月俸禄减至一钱,你自己来拿,别叫本官久等。”   这回换沐小木崩溃了。   湛首辅的背影愈走愈远,临消失前丢下来一句话。   “今夜小白就交给你了,若是少了一根毛,你便提头来见我,如此这般,我看你还如何左右逢源,同旁的人说说笑笑。”   大人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沐小木恶狠狠的望着怀中的白团子,白团子亦不屑的望着她,两两生厌,着实令人痛苦。   阮糖不知何时立在她身边,默默的瞅着白团子,白团子果然同他主人一样,对着他眯起了眼睛。   阮糖走上前,趁沐小木不注意,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猫的脑袋,白猫一恼,就要挠他,他机敏的闪到一边。   “哎,阮糖,你说……”沐小木扭过头,才发现阮糖已经跑到了另一边,便又转过去,道,“你说湛大人是不是不讨厌我?”   阮糖一滞,心道难道这家伙开窍了,顿时觉得有些苦涩,酸酸的感觉溢上胸口,四肢也有些冰凉。   “他根本就是恨我。”沐小木一跺脚,满怀着悲伤抱着白团子。   阮糖将将酝酿出来的心酸痛苦还没停留一秒便散了,他百感交集五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一把推开沐小木往随府走去。   “这是怎么了?”沐小木疑惑道,又俯身看向白猫,道,“你说。”   白猫一副看白痴的样子别过头,再也不想理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没更,我错了,五一嘛,我一high。。。。对不住大家,求原谅~~   第49章   沐小木心不甘情不愿的抱着白猫,缓缓的走进随府大门,身边的人一瞅见她怀里的猫,纷纷态度恭敬,眼神翻飞起来。   主要是这只猫太有名了,沐小木被众人或仰慕或好奇或鄙视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顿时有些抑郁。她迈两步,便立刻有人上来嘘寒问暖,语气谦卑,态度恭顺,让沐小木升出一种无形的自卑感,仿佛自己人仗猫势一样。   不过这小祖宗要是掉一根毛,倒霉的可是自己,沐小木不由得叫苦不迭,看向猫的视线愈发怨念起来。   待她进了大厅,才发现比之外面要井然有序的多了,那么多的官员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上,身着便服,谈笑风生。远处登记的礼品簿子都写了好几本,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阿木,你来啦?”身后一只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清脆。   “施大人。”沐小木见到熟人,心情大好,急忙转过身。   “这什么玩意?”施亦被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立刻捂住嘴角,道,“这不是湛首辅那只?”   沐小木悲痛的点了点头。   “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偷什么不好,偷这只这么招眼的。”施亦退了几步,一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的样子。   “什么偷啊。”沐小木气坏了,“我在施大人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么?”   “远远不止啊。”苏默从后面走过来,瞄了一眼施亦。   “什么?”沐小木气极,凑过去,道,“施大人,我在你心目中什么样……你倒是说说看啊?”   “怎么会呢?别听那小子胡扯。”施亦心虚的移动着视线。   沐小木见他一副没说实话的样子,便将白猫往前一凑,道:“大人小心啊……”   白猫骤然伸出爪子,吓了施亦一大跳,他往后踉跄一下,撞到了正走过来的林贤,林贤险险稳住身子,气得拿扇子揍他,施亦又往前跑,一下子跌在了白猫身上,幸得苏默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不然白团子肯定要被压出内伤来。   沐小木一颗心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她斜了施亦一眼,赶紧检查白团子,发现它淡定自若,一派雍容,看样子是吓傻了。   沐小木寻思一番,湛大人只说不能掉毛,又没说智商不能有损,这般一想,便释然了。   “施大人您什么时候能自重一下?”苏默口气生硬,又掸掸他的肩膀,道,“沾了一肩膀的猫毛。”   沐小木眼睛一红,扭头看去,就见苏默嫌弃的把施亦肩头的白色绒毛大刀阔斧的扫到一边,力道之大令人发指,施亦倒是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   沐小木嘴唇一哆嗦,用手指捂住白猫的眼睛,又示意施亦堵上它的耳朵,林贤见她神神叨叨,便替施亦带劳,用手掌捂住了白猫的耳朵。   沐小木这才小声开口,道:“这事儿,如果谁说出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什么事儿?”施亦奇道。   “就是那猫毛,它一根也没掉,毫发无损懂么?不要逼我杀人灭口。”沐小木双眼血红,语气阴森。   “我懂我懂。”施亦连连点头。   “那就最好不过了。”沐小木甚满意。   “啪”一个爆栗敲在白猫的脑袋上,沐小木吓得三魂气魄丢了一大半,急忙将白猫抱开。   “阮糖,你做什么?”沐小木痛苦不已。   “这猫儿怎么好像傻了?”阮糖伸出食指,在猫的脑壳上来回摩挲。   “你看错了,这只猫跟别的不一样,它是胸有沟壑,从容淡定。”沐小木自欺欺人。   “哦,竟是如此。”阮糖悻悻的收回手指,不再逗弄那只猫。   “施大人。”沐小木瞧着走在前面的阮糖,忍不住同施亦耳语。   “怎么了?”施亦谨慎的同白猫保持距离。   “我觉得阮大人这样不好,你帮着给劝劝吧。”沐小木神神秘秘的道。   “什么不好?”施亦一头雾水。   “我觉着他好像特别喜欢这只猫,总是要逗它,可这只是湛大人的啊,他再喜欢湛大人也不会忍痛割爱的。”沐小木小声道,又望了望阮糖的背影,道,“你给劝劝,让他喜欢花花草草啊,小狗什么的。”   “你究竟什么眼神?”施亦简直想拉开她的脑壳看看构造,道,“他那满脸的嫌弃鄙视你都瞧不见么?他眼神里明明写着,‘一只猫还敢跟我嚣张’你都揣测不出么?他那是喜欢么,你是不是笨蛋?”   “我不是笨蛋啊。”沐小木老实道,又仔细想了想,“那眼神竟然不是喜欢?”   “你到底分不分的清什么是讨厌,什么是喜欢?”施亦头痛道。   “自然是分的清。”沐小木不开心的离开施亦,对他鄙视自己的行为很不满。   “我倒觉着小木你没说错。”林贤从一旁摇着扇子插、进来,神秘莫测的笑着,眼神扫过她的脸蛋儿,道,“他是不该喜欢湛大人的猫。”   “还是林大人懂我,我就说么。”沐小木为找到知音而满心欢喜。   “我觉着他这样下去甚危险,毕竟湛大人你我都懂的,不如你去劝劝他?”林贤摇着扇子,道,“把你方才那番话再同他说一遍。”   沐小木总觉着林贤憋着坏笑,但是语气又颇诚恳,想了想,毕竟同阮糖相交一场,她也不想阮糖不明不白就为了只猫葬送前程,遂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阮糖。   林贤见他真去了,开心的不行,拉着施亦猫在后面缓缓跟着,道:“施大人,我同你打个赌,过会小木要被打,肯定眼泪汪汪的跑回来。”   “你是说被阮糖打?”施亦看着他指尖的方向,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阮糖对阿木那是捧在掌心,就她自个儿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打她。”   “那你赌不赌么?”林贤挑衅的看着他。   “赌就赌。”施亦想了想,道,“赢的一方过些日子请客。”   “没问题。”林贤的扇柄敲在掌心,又撇向苏默,道,“苏大人赌么?”   “我赌小木被打。”苏默快速的道。   “你也认为阿木会被打?”施亦好奇道。   “一是小木有些时候,确实很欠打,二是我相信林大人,林大人说小木会上树,我都相信。”苏默一本正经的道。   “阿木会上树……”施亦细细咀嚼话中真意,不由道,“阿默你真毒。”说罢又斜眼看他,道:“竟然不同我站在一边。”   “你要是会上树,我就同你站在一边。”苏默冷静分析道。   施亦一愣,顿时气恼的要撸袖子,却被林贤伸出扇尖按住了,道:“看着吧。”   这边沐小木完全不知道那边三人的心思,只想着阮糖不要做傻事才对,遂跑到他身边扯了他的袖子。   阮糖瞧见只到自己肩膀的沐小木,眼中满是柔情。   “阮糖。”沐小木微微垂下眼睫毛,一副欲言又止羞涩不已的模样。   “嗯,我在,有什么话你就说。”阮糖被她难得温顺的样子蛊惑了,心头升起无限怜爱,甚至想帮她顺顺头发,只是这里人数众多,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我……你……”沐小木扭扭捏捏中涨红了脸。   阮糖更是难得见到她娇羞的模样,红彤彤的脸蛋儿嵌着水汪汪又漆黑的眼睛,直望进他心灵深处。   “说吧,不要怕。”阮糖柔声哄着。   沐小木犹豫中扭头看林贤,见林贤朝她比了个像前冲的手势,便一咬牙,道:“你能不能别喜欢湛大人的猫了?他定然不会让与你的,虽然这只猫傻乎乎又直愣愣的,但是湛大人看上了,你没有胜算啊,为了你好,你可以培养一下别的兴趣爱好嘛,花花草草就很不错啊,小狗也很可爱啊,哎呦……”   沐小木话还没说完,脸蛋儿就被眼前的湛然一手捏着一边往外拉开,表情淡定但眼神却散发着怒气。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阮糖双手用力,看着眼前的笨蛋眼中浮现泪花,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打算。   沐小木没法说话,含泪点了点头,求饶的眼神丢过去,却被他无情的拒绝了。   沐小木当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他了,男人都是这么喜怒无常么?湛然是,一向温和的阮糖居然也是,怀里还抱着那只该死的猫,连推开他反抗都做不到,愈想愈心碎。   片刻后,阮糖还是心慈手软的松开了她,看见她两颊上红红的印子,好气又无奈,只得皱着眉,粗鲁的给她揉了揉。   沐小木含着两包泪,感受着自己脸颊在他掌中不断变形,口齿不清的道:“对不起,我不该干涉你的喜好。”   阮糖神色略有松动,轻轻哼了一声。   “这样吧。”沐小木似是下了很重大的决定,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把白团子往他手上一搁,道,“你既然这么喜欢,那趁他不在,给你抱抱。”   阮糖一愣,终于忍无可忍的敲上了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那边三人传来小声的欢呼和沮丧的叹气,以及一人沉默的哼笑。   沐小木双手都被白团子占着,脑壳疼的都没法揉,眼泪汪汪的嘟囔着,“阮糖你现在真的很难琢磨,我实在是摸不透你的心思……”未出口的话却被他蓦然打断了,眼前的浩瀚长空突然就被那一袭深衣笼罩。   男人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大手温柔的按着她的脑袋,将那团浆糊按进自己的胸口。身子里的小御史柔柔软软,反应过慢的被他抱着,怀里还抱着那只白猫。   “你说给我抱抱的。”阮糖将她锁在怀里,月色落满了他的肩膀,亦照亮了他眸中汹涌又隐忍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小伙伴们一直数落我,我跟你们拼了~~~看到没有,这是什么?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二更!!!!!!!!   不许再油炸我了~~哼~   第50章   沐小木的脑袋闷在阮糖胸口,他同湛然十分不同,他身上是阳光烘烤过后的暖乡,满满都是怀旧和思念的味道。阮糖抱着她的时候十分温柔,温柔到有些小心翼翼,那怀抱满含着求而不得的忧伤和惶恐,仿佛是在害怕什么。全然不似湛然那么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沐小木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她喃喃的唤了一声“阮糖”,却察觉到男人细小的僵硬。   “咳咳”一声咳嗽循着间隙插、了进来。   “小木你也真是的,背后沾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要劳烦阮大人替你掸干净,下回可长点心啊。”林贤佯装淡定的走过来,幸好大厅甚嘈杂,他们又立在角落,这才勉强遮了别人的视线,林贤用扇子点了点阮糖的肩膀,提醒道,“掸干净了便松手吧,这里这么多人呢。”   阮糖这才松开沐小木,他握着她的肩膀定定看了半晌,道:“我喜欢的,永远都不会放手。”   沐小木不甚懂,亦看不懂他眼中的悲凉和坚定,只觉得他似乎很难过,便安慰道:“恩,我相信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林贤“刷”的一声撑开扇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夜宴即将开始,几人也落了座,沐小木小心翼翼的把猫搁在膝上,琢磨着该喂它吃些什么好。   偌大的厅里搁了很多木制圆桌,油灯缠上花藤,亮如星火且弥漫出清香。人数众多的宾客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身边的人悄悄耳语。   不多时,那头便传来随仁爽朗的笑声,按照常理,他该致词了。沐小木厚脸皮的带了两袖清风送给他,如今也没那心思听他说话。他离自己甚远,那一桌不是寻常人能够得上,因此人数只寥寥几个,旁边还有一桌人沉默冷静又不苟言笑的扫视着四周,看样子是守护着大人物的暗卫。   周围的人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听随仁絮叨,沐小木百无聊赖,便将所有的兴趣都集中在了白猫身上。寻思白猫要是照顾得当,湛首辅一满意,说不定就给她升官加俸,自此走上人生巅峰。遂满脑子都在想,它到底爱个什么口味,垂首琢磨了半天,忽而想起湛然喂它酒的那日,她那个时候的狼狈自不用说,但这猫似乎很是享受。   这般一想,顿时眉开眼笑,趁众人都凝神听随仁胡扯,她偷偷给自个儿的酒杯里加满酒,便将酒杯送到桌下,凑到白猫嘴边。   旁若无人自顾自吃菜的阮糖斜了她一眼,见她鬼鬼祟祟的也没放在心上。   “来,你乖,张嘴。”沐小木顺着猫耳抚摸着白团子,把酒杯朝它启了一个小缝隙的嘴唇倾倒。   白猫小声的呜咽了一声,便伸出舌尖舔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杯酒就被它喝光了,又瞪着墨蓝的眼珠瞅它,一副高傲的模样。   沐小木不知为何,竟仿佛看透了它的想法,它那一副降尊纡贵的模样明显是在说,“给爷满上”。沐小木又摸过酒壶,给它续了一杯。   白团子紧接着喝了两杯,那圆圆的猫脸都仿佛透出红晕来,它醉醺醺的“喵”了一声,软糯糯的,比往常可爱太多。   “还喝么?”沐小木拿着酒壶在它眼前晃。白团子的眼珠子跟着酒壶不断晃动,脑袋也一歪一歪的跟着动,爪子伸出来,肉乎乎的脚垫呈梅花型,一伸一伸的去够酒壶。   沐小木心道,这猫比她能喝多了,又觉着一杯一杯的太麻烦,随性丢了酒杯,直接把酒壶的壶嘴送到它面前,白团子两只前爪抱着酒壶,眯了眯眼睛,忽然一歪,酒壶便直接倾倒了下来,一壶酒尽数泼在了白团子和沐小木的身上。   沐小木看着自己濡湿的衣衫哭笑不得,抬头看看众人,随仁致完词后,早已行起酒令来,一桌子人也迷蒙了一半,眼看着这会儿也没人注意着自己,跟身边的施亦打了一下招呼,便抱着白团子溜出了大厅。   随府比照湛府更为奢华和广阔。沐小木出了人声鼎沸的大厅便往一深处的内湖走去,只可惜一路上守卫森严,没走两步便有人上前盘问,所幸有位见多识广的管家瞅见了湛然的白猫,立刻打发了不识相的守卫,将沐小木领到了湖边。沐小木谢了之后,他便很快走了。   沐小木坐在湖边,把白猫揽在膝上,撩起一点儿湖水给它洗身子,细而长的猫毛由于湿了水而黏在了一起,白团子大抵是醉的狠了,懒懒的窝在她怀里,认她揉洗着,也不似往常那般嫌弃的拨开她。   喧嚣纷扰都在远方,此刻的这里只余一轮皓月,冷冷清辉笼在清澈湖面上,倒显得难得的雅致清幽。   水花溅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透明的水流划出一道弧线,又化作星星点点落入草中,再也瞧不清原来的轨迹。   “它怎么了?”蓦然靴子踩上草丛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人的声音也宛若清冷月色,孤傲又幽远。   “湛、湛大人……”沐小木一个激灵,手一扬,水花便溅在了湛然身上,她惦念着自己的俸禄,着急的不行,急忙用手去帮他擦,可惜手是湿的,愈擦愈湿。   “罢了。”湛然缓缓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慈悲为怀的道,“从你下个月俸禄里扣好了。”   “嗯。”沐小木不甘不愿的呜咽了一声。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在做什么?”湛然松开她的手,降尊纡贵的坐在了她的身边,惊的沐小木不轻。   “方才宴席上酒气太重,白少爷想洗个澡。”沐小木可不敢告诉他她灌白团子酒的事儿。   “怪不得酒气这般重。”湛然用手掌撑着地面,将脑袋歪过去,凑近她的身子,嗅了嗅,释然的道。   “自然是啊,不然还能是别的嘛?哈哈。”沐小木尴尬的笑了笑。   “不过我觉得,你身上的酒气比小白要重的多。”湛然将鼻子贴近她的身子,蹭上了她的脸颊。   自然啊,你家白团子把一壶酒都泼我身上了啊,能不重么?她有胆子想没胆子答,便道:“我比白团子大了许多,吸收多,这很正常嘛。”   “那小白洗了,你为何不洗?”湛然从她怀着抱出小白,温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看它舒服的眯着眼,便将它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白团子很没出息的立刻就睡了过去。   “啊?”沐小木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道,“我不碍事,就不用……”话未说完就被湛然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把她拽过来,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将她抱在了膝上,小御史脸颊红红,屈辱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不要这样……”沐小木被他揽在怀里,恍然自己就是方才的白团子。   “不要怎样?”湛然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是将她好生抱在怀里,手指顺着潮湿的衣衫摸下来,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就是这样……”小御史勉强捉着他的手指,面对他肆无忌惮的眼睛,却又立刻败下阵来。   “你身上酒气太重,小白洗过了,现在换你了。”湛然示意她松开手,小御史负隅顽抗,湛然察觉到手指上传来温热的倔强,眼睛立刻开始发光,沐小木见他俯身就要亲她急忙松开了手。   “这就乖了。”湛然拍拍她的脑袋,同方才爱抚白团子一般无二,沐小木委委屈屈的呜咽一声,就见湛然手掌伸进了水中。   “等等。”她这才意识到不好,还未来得及制止,冰凉的水珠便袭上了充满酒气的衣衫。本没湿多少的衣衫这回倒是湿的更厉害了。   沐小木被冷水一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将将有些冷,又被湛然怀中的热度蒸干。   “大人……”她呜呜的道,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宛若往日撒娇的白团子。   “忍着,本官不喜欢酒气。”湛然又用掌心掬了水,揉进了她的衣衫之中。   沐小木又是一下哆嗦,冷的直往湛然胸口贴,他那里滚烫异常,令她很是舒服。   湛然手指一顿,眸中似是有什么微不可察的情绪燃了起来,他感受着怀里小猫的温顺,禁不住心情大好,只是那热来的更快了。   指尖沾了水,又清冷又湿润,湛然用手指擦上她的脖颈,寻着那一个缝隙滑了进去。冰冷沾上肌肤,令沐小木禁不住弓起了身子,她含羞带怯的望着他,道:“湛、湛大人,冷。”   “除了冷,还有别的么?”湛然对软绵绵闷在胸口的沐小猫十分满意,仿佛那厚厚的小梅花肉垫按在他的胸口,十分酥麻又十分舒坦,还令人升起要命的渴望。   “没、没了。”沐小木红着脸别开头,将脑袋埋进他胸口,躲避着他赤、裸裸的调戏。   “是么。”手指灵活的挑开她的衣领,微微一转便往深、处探、去。   沐小木一个激灵就清醒了,急忙握住他的手腕,用目光哀求道。   湛然感受到掌下的柔软,又瞧见雾蒙蒙的沐小猫,不想放过她又略有些心软,遂握了握掌中的绵软,引得她面颊红的不像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幅样子……”湛然退出了手掌,摸上了她的脑袋,揉了揉,道,“还真是可爱。”   沐小木可不想被他称赞,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认命的道:“大人谬赞了。”   湛然笑出声来,蓦然又用手掌捧了一捧水,将怀里的小御史尽数弄湿了,瞧见她湿透了衣衫,曲线毕露的样子,眸中的星星之火很快便燃了起来,久久未曾熄灭。   “本官方才瞧见你,只是想提醒一句,随府不同湛府,不要一个人乱跑。”他垂下眸,大有深意的道,“依你这惹祸的性子,再加上随仁那般狡诈,定会给我惹出大麻烦来。”   沐小木拧过头,心虚的道:“下官会小心。”   “可惜已经迟了。”湛然眸中星火闪烁,他的声音在月色下带着奇异的缠绵,道,“你已经惹出了大麻烦。”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沐小木不能接受,十分委屈。   “照这样说来……”湛然扫向她湿漉漉的身子,意味不明的道,“你什么都没做就惹出祸事来,岂不是更危险?”   第51章   圆月如盘,夜色阑珊,而人缠绵。   湛然坐在湖边,湖水反射着月光,在他身上一波一波游走,令他看起来神秘又危险。他宽大的衣袍散在石阶上,怀里藏着娇小的沐小猫,迷蒙夜色中,从背后瞧去,竟似他一人独坐般。   小御史湿透了衣衫,一时发冷又一时滚烫,脸颊烧的不像话,只能软绵绵的蜷缩在他怀里,此种境遇,即便湛然大发慈悲的放开她,她也无法走出去,如今的他,竟成了自己唯一的屏障和依靠。   “一个男孩子,竟能软成这样。”湛然的手指顺着她湿透的长裤细细摸上来,带着几分故意。   沐小木知道他刻意戏弄自己,索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那手掌修长有力,好像带着奇异的力量,令她战栗不已。   手指从腿、部滑、上来,绕到了腰间,轻轻一扯腰带,再用手指一掀,湿漉漉的外衫便离开了身体,小御史自欺欺人的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无力反抗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湛然失笑,食指捏住亵、衣的下摆,手腕一转,便滑了进去,滚烫的手掌与她冰冷的肌、肤一贴合,湛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而怀中的沐小猫则绷直了身子,手掌则紧张的揪着他胸、口的衣料。   手掌在纤细的腰、身上游走,顺着脊骨往上,小御史意料之中的不断战栗,紧闭着双眼埋在他胸口默念清心咒。   湛然安慰的轻抚她的后背,待她僵硬之感消去大半的时候,翻手穿过脊背,覆、上了她不甚有的柔软。   沐小木呜咽一声,身、子又开始小小的颤抖。   湛然腾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令她安静了下来。那只手却趁她不备,从长裤的开口处探了进去。   沐小木明显一震,急忙转过头,一双眼睛瞪的很圆,他对她的调戏,已不知多少回了,她反抗不得,也便由他去了,但是下、面……沐小木一想到这个,脸蛋就红的要滴血,她拼命的直起身子,就要出声反抗,远处却传来脚步声。   沐小木瞳孔一缩,不知所措的呆着了那里。   湛然微微歪过头,朝她眨眨眼,示意她乖一点,手上略微用力,沐小木只得胆战心惊的窝回他的怀中。   来人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躬身行了一个礼,道:“湛大人,请恕下官贸然打扰。”   “何事?”湛然眼睛望着沐小木,眸中却盛满笑意,他一边回应那人,手掌却丝毫没有离开沐小木的意思,深入裤中的那只手又往下了几分。   沐小木禁不住颤抖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奈何又不能出声,只得咬牙强撑着,只用眼睛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不知湛大人可休憩好了?随大人有请。”那人规规矩矩,说话极慢。   沐小木从没过的这般漫长,身下的那只手极不规矩,那人就站在不远处,他还这般戏弄自己,当真是可恶,可是她没辙,正气恼,便察觉那只手又刁钻的往下滑了几分,探进了她大腿内侧。   “唔”难以言喻的触感令她四肢酸软,忍不住叫唤出声。   “大人可听见什么声音?”那人狐疑的四处望望。   “是本官的猫。”湛然终于开了口,道,“告诉随大人,本官随后就到,你且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是”便告退了。   沐小木终于崩溃了,她强迫自己用上力气,才勉强从半躺坐了起来,奈何那人的手还未挪开,她这般一动,反而让那只手触上了不该触的地方,沐小木吓坏了,这回真就哭出来了。   脸颊红彤彤的,哭的好不伤心。   “好了好了。”湛然只得哄道,“来,你别动。”   沐小木依旧哭着,却听他所言不敢乱动。   “腿张开一点儿。”湛然刚说完,就见她一副大哭的前兆,只得解释道,“我好拿出来。”   沐小木闻言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的照做,她羞耻的别过脸,一点一点的动着腿。   湛然见她哭的伤心,也没在逗弄她,而是很老实的将手掌拿了出来。   沐小木见危机解除,松口气的同时便又大哭了起来,湛然头痛的将她揽在怀里,只觉着小御史大概是水做的,不然怎么每次同自己在一起,都要哭上一哭呢。他这人从不自省,亦没有从自身找原因的好习惯,因此小御史为什么总是哭,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湛然一边拍着沐小木的背,一边扯开自己的外衫,将她小心的裹了起来。怀里的小御史抽抽搭搭,一时半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湛然失了耐心,揉了揉自己久坐而有些麻的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又用靴尖揉了揉白团子的肚子,白团子猫眼惺忪的望着他,一步三摇的追随在他身后。   沐小木沉浸在自己伤心的世界中,再也不愿意去想其他,任由湛然将她抱着,走向她也不知道的前方。   不过湛然多少还是顾虑到她的,因此也只是将她抱到了一间屋子,他对随府竟跟自己家一般的熟悉,真不知道他同随仁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湛然轻轻将沐小木搁在榻上,人便出去了一刻,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些衣物。他先将自己湿透的外衫换掉,又回到榻边,来脱沐小木本就被他解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沐小木紧紧捏着自己的领口,视死如归的望着他。   湛然没法子,便笑着摇了摇头,走出门外,等她自己换好。不多时,里面便传来细如蚊蚋的叫唤声。   湛然推开门进去,见沐小木已经换好衣服,瞅着比方才精神多了,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又羞又怒,显得她英气勃勃。   看他眼睛定格在自己脸上,步子缓缓的走过来,那微微凝住又散着诡异的光的眼神,仿佛又在失控边缘,沐小木急忙退后一步,垂下眼睛道:“湛大人,下官要告辞了。”   湛然的神智略有拉回,在她身前止了步子,摊开手道:“本官又没有拦你。”   “多谢大人。”沐小木生怕他反悔,急忙往门口跑去。   “对了。”湛然忽然唤道。   “大人有何吩咐。”沐小木暗暗叫苦,这人该不会又改主意了吧。   “别说本官没提醒你,乖乖的待在宴席,哪里都不要去,听懂了么?”湛然声音蓦然严厉起来。   “下官明白了。”沐小木快速回道。   “乖一点儿。”湛然放柔了音调。   “嗯。”沐小木乖顺的点了点头,忽而腿边被什么软软的缠住了,垂首一看,才发现是白团子,它此刻清醒了,正窝在它脚边。   “看样子是喜欢你,今夜便替本官照顾一二吧。”湛然笑道。   “下官自当尽心。”沐小木弯腰抱起了白猫,同湛然行个礼,便跑了出去。   沐小木抱着白猫重回宴席的时候,桌上的人已醉了大半,双眼通红满身酒气的继续玩乐,比之方才更为吵闹。沐小木抱着猫进来竟然也没几人注意,她便不动声色的又坐回了原位。   “怎么换了身衣裳?”阮糖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同,凑过来同她耳语。   “方才不小心掉湖里了。”沐小木含糊应着。   “怎的这么不小心?”阮糖摸了摸她的发梢,果然有几分湿气。   “我下回注意。”沐小木尴尬的笑道。   阮糖余光里忽然多出个人影,他侧过头看去,就见湛然从偏厅出现了,正一副懒散的模样往随仁那走去,而他那身衣服……阮糖脸色一僵,眸光黯淡了下来。   “痛。”沐小木发梢一沉,惊呼道。   “对不起。”阮糖轻声道,松开了她的头发,闷不吭声的坐在了一旁。   “你怎么了?”沐小木不理解他突然的低气压,疑惑道。   “没事。”阮糖不再理会她,只是端起一杯酒,一口就灌了进去。   沐小木见他突然冷漠生硬起来,便也不好多说,遂也沉默了。   整个大厅都陷入一种酒精带来的狂欢之中,身边都是今日朋友明日敌人的同僚,或是各怀鬼胎,或者憧憬未来,无数纷乱的情绪都被掩藏在酒色财气的背后。   不知坐了多久,夜色愈加深沉,沐小木昂首望了望天空,发觉广阔的令她敬畏,心里压抑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浮上来,目光扫过渺渺众人,又转首望向主座。   随仁尚笑呵呵的坐着,而湛然又失了踪影,他向来不喜这种场合,莫不是回去了?沐小木正揣测,怀中的白猫却忽然“喵”了一声,跑下了她的膝盖。   沐小木惊慌之下,直接追了出去,身旁的施亦正被苏默灌酒,阮糖不知道什么原因,喝的过多,早已俯在了桌上,而林贤抽风似得在施亦背后给他摇扇子,冷的施亦直缩脖子。   沐小木也没法打招呼,便直直朝着白团子追去,那抹白窜的甚快,几步便只剩下一个尾巴尖,她急忙打起精神,追了上去。   第52章   白猫轻盈的踩着月光,几个起跃便窜进了暗处,沐小木知道随府守卫森严,不敢声张,只得紧紧的追着小祖宗,生怕它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人?”忽然从一旁传来喝声。   沐小木瞅着白团子停在不远处,也焦急的止了步子,道,“是我。”   “哦,是沐大人。”守卫方才拦过他,被管家训斥过后,便识得了这位替首辅养猫的御史大人,遂行了个礼,道,“大人神色焦急,这是要做什么?”   “猫啊。”沐小木一指远处,急道,“白猫跑了,若是它丢了……”沐小木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个守卫同时打了个激灵,互相对望一眼,便同她一起捉起猫来。   大厅酒令声、歌舞声、笑声混在一起,这边的小小动静并没有引起大的骚动,只是白团子甚灵活,三人竟也拿它没办法,它跑跑跳跳,还停在远处露出挑衅的眼神。三人均被激怒,拿出了真本事,两个守卫一边走一边喊周遭的人帮忙,不一会儿,竟有十数人对着那抹轻佻的白围追堵截。   沐小木随着人群追着白猫,不一会儿,便弄丢了它的踪迹,她来来回回瞅着一样的屋子,顿时有些头晕。想着白猫白猫躲躲藏藏,得去些僻静的地方,遂往些僻静而阴暗的地方行去。一间一间的推开,一间一间的空。焦虑紧张的当口,又推了推手上的木门,发现门把手上落了锁,一使劲,竟没推开,好奇使然,便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就着月光往里望,全然没有发觉背后升起了一道阴影。   蓦然耳边响起一道阴沉的笑声,道:“好看么?”沐小木一惊,急忙回头,只看到那人狰狞的笑容,随后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是水滴敲击石板的声音,一滴一滴,没有间断,却规律的让人心慌。   沐小木恢复意识的时候,身子一阵酸痛,她摸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她想抬手揉揉尚在酸痛的脖子,却发现双手手腕被铁质的什么东西锁在身后,似乎连着锁链,稍稍一动,便是一阵哗啦啦刺耳的声响。   神智再清楚一点儿,沐小木才知道糟糕了,眼上覆了一层黑布,紧紧的遮了所有的光线,厚实的质感令她什么都瞧不清。嘴里亦被一团粗布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而脖颈、手腕、甚至脚腕都被貌似铁环的东西锁着,衔接处似乎是铁链,而铁链的那段却被定在墙上、地上,链条很短,只够她跪在地上,若是想站起来,脖颈处大概会被扯断,想必这个姿势十分恶心。   “胆子不小,敢在本官府里乱来。”低沉厚重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纷纷杂杂,似是来人不止他一个。   随仁。那声音里满含着熟悉的愤怒与怨恨,沐小木一听就知道是他,只是口舌被堵,说不出话来,只能竖着耳朵听他想做什么。   随仁捏上了她的脸颊,力道之大令她嘴里立刻弥漫出一股子血腥气,那手掌由于常年握兵器而粗粝宽大,蹭的她薄薄的脸皮生疼。   “本官实在好奇,湛然究竟喜欢你什么?”他似是凑近了她,呼吸中带着酒气喷上了她的面颊,道,“为何一个男人会对另一个男人这般上心?”   沐小木恶心的感觉直涌上心口,却由于被制无法甩开,甚至连表达自己的愤怒都做不到,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不过你这般嫩,也难怪湛然迷了心窍,想必伺候湛然伺候的很不错,那么今日就让我开开眼界,看看这幅身子骨下面究竟是如何的娇媚。”说罢,他狠狠的甩开她的脸颊,力道过大,导致沐小木的脖颈被扣住的锁链划出了一道血痕。   “来人。”随仁拍拍手,笑的很暧昧,“好好照顾沐大人。”   沐小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才慌乱起来,冷汗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全身,她用尽力气挣了挣铁链,发现凭她弱小的体力,根本没办法和冰冷坚硬的铁块抗衡,耳边响起错杂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出去,又似有人进来。接着是木椅在石板上拖动的声音,随仁的声音又粘稠又恶心。   “要让沐大人快活,弄出点伤什么的不要紧。”说完,便不再出声。   突兀的脚步声朝自己走了过来,沐小木急的想站起身来,却被脖子上的铁环限制住自由,丝毫动弹不得,脚步声离自己愈来愈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湿意。   沐小木拼命摇头,不住的发出“呜呜”声,却依旧没能阻止那人的靠近,他奉随仁的命令行事,不说话也不犹豫,直接伸手覆上了她的胸口。   沐小木倾尽全身的力气,却也只听到铁索绷直发出“铮”的一声,手腕上的铁坏割破了她的皮肤,她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涌了出来。   “撕拉”一声响,那人撕开了她胸口的布料,皮肤与冷风接触,刺的她一阵战栗。   沐小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拽身后的铁环,却丝毫作用都没有,耳边无数铁链流动的声音仿佛在耻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终是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与无力感。这份耻辱与恶心令她生不如死,可是她却连“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都没法说出口。”   胸前突然一热,那最脆弱的一点儿便被人用温热的唇含、住了,濡湿的舌、尖画着圈,蓦然带些力道咬了下去。   沐小木身子一僵,只觉得血气上涌,满心满眼都是悲愤,恨不能一死了之,铁链被她挣的哗啦啦直响,手腕脚腕脖颈处处鲜血淋漓,她也不觉得痛,只觉得羞耻与恨,这种痛苦令她崩溃,全然不似湛然调戏她那般,她说不上有什么不同,却又从心底觉得不同。若不是口舌被堵,她定然早已咬舌自尽。   正濒临在痛苦边缘,□却蓦然一凉,竟是身前那人扯掉了她的裤子,她瞳孔骤然一缩,口中痛苦的“呜咽”起来,身上的血腥气刺激的她几乎要发狂,却被生生的限制在铁环之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被人侮辱。   那人的手掌却不带任何的情绪的伸进了她的下、身,沐小木眼泪夺眶而出,将眼前的黑布染透,她拼命的摇着头,全然不顾铁环扎进肉里,这样下去,怕过不了多久,不用咬舌自尽,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忽然柔软的衣物兜头罩下,那人的手掌也离开了她的身体,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道:“害怕么?”   沐小木依旧处在崩溃的情绪中,丝毫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害怕么?”那人似是在她身前坐了下来,又问了一遍,伸出手掌扯下了她口中的粗布。   沐小木这次听清了,听清了后反而愣了,这声音这般熟悉,熟悉的令她心痛,难道是……她不可置信的望向他的方向,却由于黑布的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那双手温柔的伸向她的脑后,替她去掉了眼罩,红肿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微弱的烛火,而眼前的男人却叫她错愕不已。   “为什么不听话?我不是叫你乖一点儿么?”男人坐在冰凉的石板上,微弱的烛火落在他的发梢,他往常不可一世的傲气在这里消失殆尽,今夜的他没了往日的从容与自信,竟隐隐显出几分哀伤。   “怎么是你?”沐小木无法想象眼前的人,竟然是方才……对自己那样的人,而这个密室里就只有他和她两人,其他人都消弭了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亦很奇怪,想到方才那人是眼前的男人,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他那样对自己,又涌出愤怒的情绪,因此她紧紧咬着嘴唇,咬破了流血了亦没有松口。   他略微有些失焦的眼神掠过沐小木的脖颈,又伸出手指摸上去,鲜艳的红色将苍白的手指染透,他望望指尖刺目的红色,又将手指伸到沐小木眼前,看见她的瑟缩,道,“怎么,你也会害怕?”   沐小木身上罩着他的外衫,在宽大的衣袍下瑟瑟发抖,她望望自己的血,又望着眼前的男人,怔忡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似是还未从方才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   男人身上的衣衫十分宽松单薄,样式质地似是睡前换的,而头发湿漉漉的,发梢上还凝着水珠,似是未来得及擦洗,肩膀被水汽打湿了一片,苍白的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男人深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将手指上的血抹上她的脸颊,看她流露出害怕的样子,才道:“好好记得这感觉,有些人不逼到份上,永远不知道代价有多大。”   沐小木垂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缩在衣衫下沉默。   “为什么不听我劝?”男人撕下衣衫一角,细致的替她拭去手腕上的血渍,语气却没有半分温柔。   沐小木终是收拾起了一丝情绪,她看着他忙碌的双手,不知为何,方才的无力挫败耻辱感,忽然变的微不足道起来,这个男人虽然危险,却又能带来诡异的安全感,她别过脸道:“白团子跑了。”   “还要撒谎么?”男人嗤笑一声,眸中闪烁出怒气,他一把掀开她的衣袍,手掌毫不留情的伸了进去。   沐小木脸色一白,惊惧的发起抖来,道:“湛大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小白是你故意放走的么?你究竟想在随府找什么?”湛然的手掌顺着她的纤腰往下滑去,看到她倔强的咬着嘴唇,怒气更盛,“我告诫过你两次。”   “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对我而言,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沐小木被牢牢锁住,只能被动的忍受,她闭了眼,虚弱的脸上浮现出强忍的痛苦。   湛然的手指一顿,便退了出来,他用手掌遮着眼睛,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无措,声音低低的,带着烛火般的脆弱,“你根本不明白,有时候死反而比较痛快,若今夜不是我,你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沐小木身子一僵,铁链也随她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惨白的脸上尽是挫败和耻辱。   “我本来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就寝,随仁去差人请我来,说送我一份大礼。”湛然的面孔一半藏在阴影里,声音不似往日教训她那般咄咄逼人,目光里有什么摇摇欲坠,“我本不想来,可是忽然想到你。若不是你对随仁还有点用处,你以为他还会通知我么?”   沐小木看着他执着而严厉的眼睛,抿紧了嘴唇,她知道那个时候,湛然说自己是他的弱点是为了保护自己,随仁想必又拿自己同湛然做了什么交易,可是对她来说,有些事就算孤注一掷也是要做的,即便是她无法估计的后果。   “你这副样子,是不后悔?”湛然凑近她,烛火在他眉间投下阴影,那形状起起伏伏,仿佛他低沉而多变的心情。   沐小木忍着铁环摩擦伤口的痛,将脸扭向了一边。   “方才的感觉都忘了么?”湛然的怒气在她的倔强面前彻底炸开,他伸出手,握上她的脸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鼻端很快便窜来血腥气,他沉着眼睛道,“告诉我。”   “我害怕。”沐小木仍旧被锁着,她依靠他的力量才勉强跪直,道,“可是我没法子后悔。”   “你……”湛然气急,手上带了几分力,沐小木的小脸皱成一团,却仍然没有松口。   “这是我咎由自取。”她勉强开口,艰难的道,“大人完全可以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又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湛然低低的笑出声,那声音里却悲伤大过讽刺,此刻的湛然沐小木从未见过,他一直是从容不迫,放肆任性的人,什么都不在乎,痛苦也好、欢喜也罢,没有什么能令他动摇,可是如今他却隐隐透出一股子颓然,“自然是为你。”   “为我?”沐小木惨然一笑,道,“为我什么呢?湛大人。”   “你知道我在乎你。”湛然透过烛光望着她,目光执着而认真。   “大人是在乎我么?”沐小木由于失去温度而有些发抖,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还是仅仅在享受久违的乐趣?这么多年孤身一人,从未在任何事上放过心思,不过是觉得我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因此才特别的注意我。”她顿了顿,目光露出讽刺,道:“大人对我的在乎不过是寂寞太久的小小乐趣,对大人而言是调剂,又何必总说这些让我误会的话。”   “还真是会揣测别人的心思。”湛然语气凉了下来。   “我说的不对么?”沐小木又道,“什么欢喜,什么恩宠,不过是大人的一时兴起,我不过是一件玩物,若哪日大人腻了,亦或是寻着了新的乐子,很快就会弃之敝履吧。”   沐小木胸口起伏,说的很快,她以为说完湛然会勃然大怒,会像以前一样居高临下的教训他,可是他没有,他坐在那里,神色平淡,眼睛却仿佛是在难过。   “你一定不了解我的感受,才会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话。”   沐小木一滞,所有未出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湛然从怀里取出小巧的钥匙,缓慢的将钥匙推进锁孔中,道,“我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我再也没有为你开锁的这把钥匙,该怎么办。”   “咔嚓”一声,铁环的锁扣打开了,沐小木失去了依靠,软软的倒下来,湛然用肩膀撑住她的脑袋,又伸手揽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去开她身后的锁,又是一道锁簧转动的声音,失去了束缚的双手麻木的垂了下来。湛然将她接在怀里,为她打开了脚腕上的最后两道锁。   沐小木终于重新获得了人生自由,可惜由于锁的太久再加上过多折磨,气血不畅,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扑进男人的怀里。   湛然小心的将她抱在怀里,斑斑血迹很快便染上了他的衣衫,他凝视着那点点红梅,目光里是漫长而孤寂的烛火。   “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害怕。”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害怕失去……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恨纠结,所以慢了点,对不住大家,么么哒~   第53章   微弱的烛火勉强撑开一团亮光,沐小木裹着一团衣衫扑进了湛然怀里。   方才他说话的时候,她正伏在他胸口,手腕脚腕脖颈处都痛的不像话,失去了逞强的力量,那些潜藏已久的痛便排山倒海的涌来。她正咬牙忍痛的当口,他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她忽然忘了痛,耳边仅剩下他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只觉得这个满怀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一点儿都不像他。   “大人……”她窝在他怀里,揪着他胸口的衣料,丝毫力气都使不上来。   湛然用双手将她揽在自己胸口,支撑着她软软的身子。   “大人……”沐小木鼻尖蹭着他的胸口,气息扑上了他的衣衫,道,“大人向来潇洒,所谓的害怕大抵是一时失控,如若世事都在掌握之中,怕是便没了这情绪。”   湛然用手指替胸口的脑袋理了理头发,无奈道:“真是会自作聪明。”   “大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猜。”沐小木的痛又袭上来,轻轻抽了一口气。   “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懂了也不信。”湛然叹息道,往常爱她这个榆木脑袋,如今倒成了作茧自缚,“罢了,走吧。”   小御史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服,身子略微颤抖起来,仿佛情绪忽然起了变化,同方才强装的淡定很不一样。   “大人……”沐小木声音低低的道,“谢谢大人救我,若不是……若不是……”说着说着声音里便裹着一团湿气。   “怎么,方才不是还逞强么?”湛然好笑的捏捏她的耳朵,道,“怎么这会儿突然懂事了?”   “大人……其实我很害怕。”沐小木语调颤抖的说着,还未说完就哽咽起来,紧接便转化成小声的抽泣,道,“大人,我方才真的很害怕……”仿佛那种悲伤的心情忽然涌上来一样,她蓦然大哭了起来。   湛然扬起眉毛,看见伏在自己胸口哭的伤心的小御史,暗暗遗憾还是未能打破记录,这一次,终究还是哭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他为难的放低了声音,哄宠物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他都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经验,如今早已经车熟路。   奈何这回怕是伤过了,胸口的衣服都湿透了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如今她也算是被自己弄的全身是伤,又凶不得打不得,不由得暗暗苦恼。   手掌在自己胸口找到那张小脸,指尖稍稍用力,抬起她被泪水化开的脸蛋,血迹都晕在了眼泪里。   “打算哭到什么时候?”湛大首辅的耐心又要用尽了。   回应他的是努力憋住的眼泪,和努力了半天没有效果,反而由于拼命压抑结果眼泪更加汹涌而出的可怜样子。   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   湛大首辅一时把持不住,便俯身吻了上去,那吻轻轻柔柔的,擦过她的嘴唇,又伸出舌、尖舔掉她的眼泪。   沐小御史傻了,甚至忘了哭,那眼泪便奇迹般的止住了,湛首辅最后亲了她嘴唇一下,看着止了眼泪的小御史,再次折服在自己的智慧之下。   “这就乖了。”湛然将她的脑袋按向胸口。   沐小木闷在他胸口抽泣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由着湛然一使劲把她抱了起来。湛然身材高大,抱着她依旧轻松,见她只知道缩成一团,便道:“抱着我。”   沐小木脸皮一红,小心的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手底下的身躯稍稍一顿,便恢复了正常。   沐小木只觉得手掌底下的身体又硬朗又结实,摸上去硬邦邦的充满了力量,脸颊竟然发起烫来。   湛然抱着沐小木,一路走出了随府,也无人拦他,只有人上前给他带了个路,刚跨出随府大门,便瞧见石狮子旁斜了一顶轿子,湛然没有停顿,只是遮好沐小木的脸,俯身进了轿子。   木头“吱呀”一声响,轿子便平稳的被抬了起来,沿着中央大道往湛府行去。   沐小木仍旧窝在湛然怀里,轿子一摇一摆,她便也一摇一摆,虽然湛然竭力稳住她,仍是有些许摩擦,她的鼻尖和嘴唇亦时不时擦过他的胸口。   湛然抱她的手指略有些紧,面色似是有些隐忍,片刻后又控制了回去,这委实有些难为他,因为他是一个从不控制自己欲、望的人。   宽大的手掌摸上沐小木的脖颈,温柔的擦过伤口,道:“还疼么?”   沐小木稍一瑟缩,便被他用手指抵住下颌,带点力量强迫她抬头,道:“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想了想,又有些气馁,道,“罢了,你疼也不长记性。”   “大人……”沐小木已经习惯了湛然的怀抱,此刻窝在他怀里,连最初的那份尴尬都消散了不少,果然奴性是可以培养的。   “嗯?”湛然一边轻声回应她一边顺着她的手臂摸下去,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细细察看伤口。   “我方才在随府,是在找人。”沐小木忽然开口,眼睛垂了下去,语气亦泛着酸涩的沉。   “找什么人?”湛然的手掌顺着她的小腿摸下去,又去检查脚踝的伤处。   “小五。”沐小木被他握住脚踝,一阵酥麻直传心底,她压抑着音调,道,“我给他起过名字,叫沐言。”   “你以前包养的那个小子?”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沐小木痛的抽了一口冷气。   “我不曾……”沐小木急忙解释。   “那你找他做什么?”湛然冷眼瞧她,但手上却轻柔了不少。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书信给我,里面附了小五的贴身物什,信上说小五人在随府。”沐小木眼眶一红,道,“生死未卜。”   “死便死了,找他做什么?”湛然不悦道。   “……”沐小木一时语滞,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人类还有别的感情这种事,想了想,便道,“他对我很重要。”   她这话说出去便有些后悔,因为空气明显冷了下来。   正在此刻,轿子已到了湛府门口,湛然沉默的抱起她,直接走进了大门,吩咐小厮去取些外伤药膏之后,便抱着沐小木直接拐进了自己的卧室。   将怀中的小御史轻轻搁在床上,不过片刻,小厮便送来了药膏和热水。湛然察看过后,便示意小厮离开,小厮行了一礼便快速的退走了。小厮一走,湛然蓦然想起床上正眨眼睛的小御史还衣不蔽体呢,可是又懒得再叫小厮,便取了自个儿的一件里衣,权且让她换一换。   里衣柔软的搁在床边,沐小木用手捉着湛然的外衫,坐在床榻上。   湛然走过来,顺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把扯掉了碍事的外衫,沐小木惊呼一声,伸手去抢,又牵扯到伤口,痛呼出声。湛然不为所动,只望着她道:“屋子里不冷。”   沐小木双手护着自己,表情带着愤然。   “抬头。”湛然取过药棉,淡淡的吩咐道。   沐小木满脸愤然的将脖颈露了出来。   冰凉的药棉清醒着伤口,湛然擦的很仔细,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道:“你在随府可找到了?”   “不曾。”沐小木忍受着脖颈上的刺痛,道,“不过我在一间上锁的房间看到了……”她脸上一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身子骤然僵硬了起来。   湛然放下药棉,取过药膏,轻声哼笑了起来,道:“你不知道的还很多。”   “若是小五……”沐小木腹中一阵恶心感翻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唇,勉强压下了难受。   “若是他在随府,大概也逃不脱这种命运。”湛然拉下她的手腕,用指尖沾上药膏,往她脖颈的伤口处涂去。   “大人……”沐小木激动的握住他的手。   “那小子皮相不错,身子骨也结实,身居高位的人日子过久了,总会有些特别的需求。”湛然冷静的分析道。   沐小木眼中的颜色蓦然便颓了下去,在那间房间看到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黑暗狭窄的屋子里只燃了微薄的烛火,而地面上则锁了几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脖颈处一条细细的绳索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链子很低,只够他们趴在地上,少年灰败的眼睛毫无希望,偶尔瞧上来的目光里也尽是绝望与茫然,甚至丧失了求生的本能。   若是小五也变成这样,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一想到眼眶就发红。她想起那个倚在槐树下的英武少年,目光炯炯,生机勃勃。蓦然手腕一凉,她才从出神中清醒过来,向下瞧去,湛然正握了她的手腕替她擦药。   “大人……”她不自觉的喃喃出声。   湛然似是有些恼,并未回应她,只是耐着性子将她的伤处细致的涂上了药膏。   沐小木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再开口,只沉默的望着他的手指。   “好了。”湛然将药膏的盖子扣好,搁在一边,对沐小木道,“现在有什么想说的,本官给你机会,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说到一半停了或是不说了,那便罢了。”   沐小木感激的望他一眼,又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小五的事比较重要,便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收到信之后便收到了随仁的帖子,大人……”沐小木蓦然一愣,声调略有拔高。   “不说了么?真是可惜。”湛然笑道,他正一手拿着自己的里衣,一手去剥沐小木破碎而凌乱的衣服。   沐小木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但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办法,只得顺着他的指引抬起了手臂,又有些害羞又带着悲愤,情绪一时之间很难平衡,“我、我就收到了湛然的帖子……大人不要……于是我就想趁着随仁大寿的时候去确认一下,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湛然并没有太过折磨她,他只是单纯的想帮她换衣服,而已。   “可是我并没有找到小五。”沐小木有些沮丧,既然收到书信,说明对方是针对她而来,那么小五便是被自己连累,若是小五真的成为那些少年中的一个……沐小木不敢想。   “就那么担心他?”湛然替她换好了衣服,将她往床铺里面一带,好好的将她塞进了被窝。   “也不是……”沐小木稍微学聪明了一点儿,知道有些话似乎会激怒他,便尽量注意措辞。   “那便睡吧。”湛然亦掀开被子,坐了进来。   “睡?”沐小木这才反应过来发现了什么,一脸呆滞的道,“我、我、我告辞……”   “告辞?”湛然失笑,“你还能去哪儿?”   “我也可以睡地板。”沐小木抗争道。   “不准。”湛然轻易打断了她的幻想。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沐小木踌躇道。   “我今天很累。”湛然将她揽进怀里,道,“累的时候心情会很差。”   沐小木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想开口辩解两句。   “若是开口……”湛然闭上眼睛,缓缓的道,“你家小五不死,我替随仁办了他。”   沐小木饱含热泪的住了嘴。   “这就乖了。”湛然的手掌伸进了她的衣衫,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晚了,不过我还是赶上来~~小伙伴么么哒~   第54章   沐小木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大抵是昨夜折腾坏了,这一觉睡的甚沉,恍惚间睁开眼,习惯性的伸长手臂,这才觉得酸痛的厉害,意识便也渐渐清醒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往身侧望去,一旁空落落的,偌大的床铺上只余她自己,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总之略有些惆怅。   她一把掀开被子,小心的挪动防止蹭到伤口,颇为艰难的翻身下了床,刚一有动静,门外便响起了扣门声,小侍从清清脆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沐大人,您醒了么?”   沐小木一滞,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木椅,发现上面搁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料想是留给自己的,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翻看,口里道:“醒了。”   那边小侍从应了一声便没音儿了,许是跑远了。   沐小木一把将衣物抖开来,面皮便一黑,这衣服是湛然的,此刻尴尬也没用,不穿也得穿了,他一定是故意的,沐小木想起第一回穿他的衣服他那饶有趣味的眼神,便浮现出这么个想法。她无奈的将湛然的衣服套上身,笨手笨脚的系好了带子,门边便传来了脚步声。   “沐大人,热水打好了,我能进来么?”小侍从谨慎又热情的问道。   “进来吧。”沐小木最后一遍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没什么破绽便回道。   那头应了一声是,门便“吱嘎”一声被轻轻撞开了,小侍从双手端着铜盆快步走了进来,铜盆里的水来回摇摆,撞在盆璧上又荡回来,热气渐渐扩散进空气中。   小侍从把铜盆搁在木架上,便退了出去。   沐小木弯腰看铜盆,里面的人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脖子处还显出劫后余生的伤痕,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便掬了一把手往脸上泼去,乱七八糟的洗完脸之后,整理了一下发型,便迈步朝门口走去。   “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小侍从恭恭敬敬,身子却好似有意的挡在门前。   “回家啊。”沐小木无奈道。   “我家大人吩咐过,沐大人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小的会好好照顾大人。”小侍从笑的很是和煦。   “你这是不让我走的意思?”沐小木苦着脸。   “小的不敢,只是我家大人有令……”小侍从也苦下脸。   “湛大人有没有说不能走?”沐小木倚在门处,斜眼看他。   “这倒不曾。”小侍从冥思苦想,最终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沐小木摊开手。   “可是小的认为,大人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小侍从依旧拦在她面前,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下,道,“毕竟是湛大人……您也明白的……”   沐小木在他为难的表情里打了个哆嗦,道:“其实我要走,你也能理解吧?毕竟是湛大人……朝夕相处……”   小侍从想了想,同情的点了点头。   “那就告辞了。”沐小木拱拱手。   “我就不拦大人了,大人保重。”小侍从与她感同身受,也不愿再为难她,便为她让了一条路。   沐小木感激的挥挥手,快速的往湛府大门跑去,身后小侍从笑眯眯的看着她,忽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沐大人。”   沐小木一凛,道:“怎么了?”   “湛大人说了,若是您执意要走,有句话叫我转达给您。”小侍从挠挠脑袋。   “哦?什么话?”沐小木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好奇的转过了身。   “大人说,猫儿不听话,他会很苦恼。”小侍从年少稚气,笑容也恰如其分。   沐小木却从中感受到了森森阴气,吓得不轻,一激动一只脚踩空,便摔在了石阶上。   “大人,大人您还好吧?”小侍从大惊失色,急忙跑过来。   “不碍事不碍事。”沐小木匆忙爬起来,胡乱的拍拍身上的灰尘,狼狈的逃出了湛府。   小侍从迷迷糊糊的望着她,忽然一拍脑门,又忘事了,大人吩咐给湛大人的银子丢自己这儿了,他有些着急的从兜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包袱,面色有些难看。瞧方才沐大人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自己此刻追上去怕也来不及了,可是主动去找湛大人承认错误,自己还不想死的那么快。想来想去,瞧沐大人那印堂发黑的模样,说不定过来天又会来湛府,到时候再给他吧,这般一想,便松了一口气,小心的将银子收好,自顾自的乐去了。   沐小木好不容易逃离了湛府,也是一头冷汗,为什么要逃她并不知道,但是越同湛然待在一起她便越不安,似乎那个人对她而说变得愈来愈重要,依赖感也愈加浓厚,但她却不敢让这份感觉扩散,因为他那么难懂,对自己又完全是兴之所至,所以她对自己渐渐依赖他这件事,委实有些害怕。   还是离他远些吧,至少不见到他也不敢去想他。   沐小木一副脏兮兮的模样,沿着长街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临街的商贩似乎都习惯了,这个少年总是一副受难的模样,脏兮兮,面色疲惫,穿着一身不合衬的衣裳,仿佛是哪位贵人一时兴起赏赐给他的。每当扫过热气腾腾的食物时,那双眼睛便会发亮,随即摸摸口袋,那亮光便又黯了下去,端的是凄惨不已。   众人眼中的悲惨少年心中一直犯嘀咕,我混了这么久,怎么会这般落魄,连填饱肚子都这么艰难。一路腹诽一路蹒跚,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却瞧见了在槐树下候她的人。   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小五,那孩子当年也是这样,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看见她来便像一只小动物般温顺的蹭她。   那人靠在槐树上,头微微的垂下来,发丝凌乱的落在胸口,一阵微风掠过,额发便轻轻扬起来,他蓦然头往下一点儿,便惊醒了,茫然的抬起头,却看见了沐小木。   “阮糖?”他一看她沐小木便知道这是阮糖,同小五的温顺朝气完全不同,阮糖是一个内敛而沉静的人,便如同他身后的槐树,风动而他却止,沉稳安静中带着一种磅礴的力量,令人叹服,令人心折。   “小木。”阮糖许是立的久了,他缓了一刻才朝她走来,视线里满是疼惜与无奈,“怎么才回来?”   “遇到点儿麻烦事儿。”沐小木不想阮糖担心她,便含糊的道。   “看样子,受苦了呢。”阮糖伸出手,摸上了她颈部的伤口,他平日里瞧上去是一个温暖的人,手指却意料之外的冰凉,那细小而尖锐的凉顺着沐小木的伤口缓缓滑过,令她平白的有些害羞。   “不碍事不碍事。”沐小木急忙笑道,想打破如今有些旖旎又有些尴尬的气氛。   “这衣服谁的?这么脏。”阮糖嫌弃的拉了拉她的袖子,目光里似是笑意,却藏着深深的难过。   “我的衣服昨夜泼了酒,便临时去铺子里买的。”沐小木随口解释道,又怕他发现自己说谎,便道,“我方才跌倒了,这里都破了,我先回家换身衣服啊。”   “你家被盗了。”阮糖拉着她的衣袖平淡的道。   “被盗?”沐小木一时有些接受不能,而且他平淡的样子实在没有说服力。   “对啊。”阮糖摸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道,“节哀顺变。”   “盗到什么程度?”沐小木将信将疑。   “空空如也。”阮糖惋惜道。   “怎么会,我要去看看。”沐小木脑袋一阵发懵,便要冲进家里。   “别那么冲动。”阮糖拉了她的手腕,见她痛的“嘶”了一声,急忙改而拉住她的手肘,微微垂下眼睛,委屈的道,“你这是不信我么?”   “自然不是,只是……”沐小木瞧见他一副受伤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无奈的想,我家被盗了我当然要去看一下啊。   “你如今还受着伤,我怕你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先去我家歇歇,休息好了我带你来看。”他想了想,补充道,“反正里面什么也没了。”   沐小木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蓦然有点心酸,疑惑的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了,你还这幅模样呢?太没同情心了吧。”   “是我不好。”阮糖努力挤出了一点儿悲痛之色,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其实也没损失什么,毕竟你也没什么。”   沐小木经他一安慰,更加痛苦,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无意识的被他拉了小手,往他的院子里走去。   紫藤花架下是两张躺椅,铺了厚厚的软垫,院子里遍布苍翠的花草,在阳光下鲜艳而安静。躺椅间搁了一张石桌,石桌上置了些许糕点茶果,色彩纷呈煞是可爱。   沐小木有些呆滞,道:“你比我还晚来京城,为何你的院子比我好那般多。”   “……”阮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不伤她的心,遂想了想,挑了一个委婉的,道,“我人缘好。”   沐小木更加哀怨。   “你也不必太过悲伤。”阮糖从长长的睫毛下面望她,笑了一笑,拉着她的手掌,不着痕迹的道,“先换身衣服吧。”   “换衣服?”沐小木还沉浸在他家的院子这么大,他家的环境这么好,他家看上去比我家高档的悲伤氛围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衣服破破烂烂,又带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味道,还是尽快换下来比较好。”他温柔的嫌弃道。   “不用了,我回家换好了,贼怎么说也不会偷我那几身衣服。”沐小木颇为机智的道。   “没了呢。”阮糖一边将她往屋子里带,一边叹了口气,道,“什么都没了。”   沐小木又懵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贼啊。   “来,别的不要想,先换衣服。”阮糖将她推进屋子,又从衣柜里取出了几件衣服,摊开在她眼前。   “这衣服……”沐小木伸手接过,愣了一愣。   “是我的。”阮糖解释道。   “你的?”沐小木有些无语,这衣裳明明是自己的尺寸啊,她再蠢也不会这都看不出来啊,她拿出衣裳搁在阮糖身上比划,道,“你穿的下么?”   阮糖按住她在自己胸口乱划的小手,神色愉快的道:“我用我的衣服改的。”   “啊?”沐小木更是想不明白,心道,为何不直接去买反而要改呢,但这是人家给自己做的,总不好叫别人去给自己买,遂心中有疑惑,却没有说出来。   “是这样的。”阮糖不愧是善解人意的男人,看她有疑惑便立刻解释,他稍稍低下头,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愧色,那歉疚的眼神从浓密的睫毛后面探出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夹杂着一丝落寞,道,“我初入京城,也没有多少俸禄,是想给你置办些新的,可惜力不从心。”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沐小木被他那小鹿一般的眼神看的心里一揪,内疚的不行,急忙上前握着他的手,道,“这就很好这就很好。”   “我知道我的衣服比较旧,怕是不合你心意,没事的,你若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勉强。”他的额发盖住眼睛,遮住了一闪而逝的狡黠,再度抬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变成了委屈,那眼神里是隐忍与无辜,他从她手中接过衣服,道,“为难你了,我这就去丢掉。”   “不不不不。”沐小木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从他手中又抢回来,道,“我喜欢的,我喜欢的。”   “不要勉强自己。”阮糖仍是郁郁寡欢,道,“今日穿了,明日丢掉,还不如今日就不要穿。”   “我会一直穿的。”沐小木觉着他一片好心,又贴心的改的这么合身,实在不忍心见他难过,赶紧安抚他。   “真的么?”阮糖欣喜道,“我为你改的你都喜欢,都会穿么?”   “真的真的,都会穿。”沐小木见他高兴,自己也开心起来。   “小木,你真好。”阮糖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绕到她后面,拉开柜子的木门,微微偏过脑袋,眼睛弯弯的,笑容美好而温暖,道,“以后都要穿哦。”   沐小木面对着满柜子的衣服,下巴和手中的衣服一同掉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烈性而刺目,沐小木手搭了凉棚,看着阮糖给她冲花茶。透明的水柱精准的冲进了白瓷碗里,瞬间激出了花茶的清香。   沐小木吸了吸鼻子,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她盘腿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的四处张望着。   “对了。”沐小木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尺寸贴合,质料上乘,她奇怪的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居然这么合身……”   阮糖优雅的冲好茶,将白瓷碗徐徐推到她面前,低眸瞅她,道:“因为我每天都在想你啊。”   白云浮游而过,露出了一截子蔚蓝的天空。   沐小木怔了怔,因他低沉而暧昧的音线红了脸颊,含糊的岔开话题,道:“想什么呢……”   那头阮糖却认了真,凑到她跟前,视线掠过她的嘴唇和脖颈,声音融进了微风里头,温文中却带着几分故意,道:“这样和那样……”   沐小木被日头晒的有点晕,恍惚间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那眼中也忽的起了灼热的温度,亮的发烫,遂立刻捧了茶杯,啄了一口,结结巴巴的道:“这个真好喝啊。”   “是么?”阮糖好笑的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的花茶呢。”   “我说的就是……”沐小木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捧的是他冲茶的开水,爪子一疼,急忙放下,烫的她直皱眉毛。   “口是心非。”阮糖捉着她的手掌,拉开来察看。   沐小木盘膝坐着,任他拽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觉得他强硬的不容抗拒,遂也很怂的没有开口。   阮糖取了凉水缓解了一下她的痛苦,便将她的袖口往上挽了几道,很快便漏出了腕间的伤痕。   他忽而失了笑容,手指摸上那蜿蜒的痕迹,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是我太冲动和莽撞了。”沐小木叹了一口气,道,“总是连累别人。”   “别人指的是湛然?”阮糖的手掌仍旧没有离开她的手。   “是啊。”见他问了,沐小木便大方的回道。   “连累他?”阮糖哼笑起来,道,“分明是他连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小伙伴倒个歉,我之所以这么久没更文。。我说实话,我卡文了。。。所以我也不找理由了~对不起大家,之后会更努力的~   第55章   飞檐画角映衬着苍蓝色的天空,绵软而轻薄的浮云悠然飘过。   沐小木盘腿坐在躺椅上,啄了一口碗中的花茶,抬起眼睛望着身边的阮糖,道:“是我连累他啊。”   阮糖笑了笑,道:“昨夜的事儿,你且同我说一说。”   “嗯。”沐小木点点头,便准备同他说,只是稍稍一回想,脸蛋便骤然烧起来,她急忙喝了一口花茶,用茶碗遮了一点儿脸,咳了两声,避开特殊的部分,捡了些关键点同他说起来。   尽管沐小木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个大概,但是阮糖的面色还是沉了下来,不过他在沐小木面前素来温和,即便压抑生气亦只是显出难过与沉默,并不似湛然那般声势浩大。   “如今还在害怕么?”阮糖沉默了片刻,凑近了她,轻轻抬起手掌,搁在了她的脑袋上,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是在为自己没能救她而道歉。他没有指责她亦没有数落她,他对她从来都是纵容与安抚。   沐小木看着他眼里的歉疚与难过,蓦然有些发怔,她以为他会同他们一样,数落她莽撞冲动不计后果,但是他没有,他永远都站在自己这边,她受伤闯祸,感到歉疚的永远是他。   “都是我不够厉害,才让你吃这么多苦。”阮糖看她垂着眼睛,愈加不安。   “阮糖,你怎么还是这样,仿佛我永远长不大似的。”沐小木忽然笑了,她抱着花茶,笑眯眯的道,“我该为我的行为负责,你不必歉疚。”   “我如今好好的坐在这里,喝你亲手泡的花茶,早就不怕了,你不要担心,更不要自责。”沐小木见他只望着她不说话,又道,“我说完了,现在换你了。”   “你啊你啊……”阮糖看着她朝气满满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昨夜这整桩事儿算起来都是有联系的。”   “什么联系?”   “从你收到书信开始。”阮糖竖起一根手指,往前一划,语气不善的又道,“到湛然救你为止。”   “你且再说说。”沐小木一脸茫然,挠了挠头,道,“那小五……”   “小五根本不在随府,随仁骗你的。”阮糖解释道。   “不在随府?”沐小木愣了,又抓到了他话中的关键,“随仁骗我的?你的意思是,书信是随仁给我的?”   “不错。”阮糖随手取下粘在她头上的碎叶,袖子几乎擦过了她的眼睛,见她微微眨动睫毛,心头一暖,道,“信物应当是伪造的,一般而言,你收到书信大概会去查实一下,真伪便能很快确定,但巧的是随仁随后就大寿了,又邀请了你,这种情况下,你一定会想来都来了,人又这般多,趁着杂乱在随府搜寻会更加方便。”   “是这样没错,尤其是信里还隐晦的指出了关押地点。”沐小木小声道,心里更是一阵郁闷,自己的心思竟这般好猜,难道真是天生愚笨。   “你不笨。”阮糖别过头,好心的安抚道。   “既然如此……”沐小木凑过去,愤然道,“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既然你这么要求……”阮糖猛然转过头来,薄薄的嘴唇与前来抗议的小御史几乎碰在一起,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她,里面盛满了午后的柔光与漫长的等待。   紫藤花悠然而落。   沐小木的脸颊“嗖”的一下红的通透,阮糖身上悠然自得的气息将她笼罩,仿佛晒过的松软的棉絮,又亲切又温柔。   “我、我、我……”沐小木脸颊发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这回……该信我了把。”阮糖呼出的气息落在沐小木的嘴唇上,两人离的这般近,近的空气都带着难舍难分的绵密与缠绵。   沐小木甚至觉着他眨眼的时候,那把浓密而微微上卷的眼睫毛都擦到了她的皮肤。那种酥麻又奇异的感觉,从她四肢百骸处小心的升了上来。   阮糖似是往她这里又靠了几分,那气息越发离的近了,午后的阳光像是烤过的糖粉,镶着金边,又香甜又绵软,细致的落在他的脸颊瞳孔上,令沐小木有些出神。   “你还没分析完呢。”沐小木似是反应过来,匆忙往后一退,大声道。   阮糖还保持着微微朝她倾斜的样子,偏过来的脖颈白皙而修长,侧面轮廓的线条利落而干净,他惋惜的抿起嘴唇,额发垂下来,被风带着不断起伏,偶尔露出被拒绝后黯然的眼睛。   “你就是笨。”他缓缓的开口,带着几分无奈与气恼。   “哦。”沐小木怂了,不敢再与他争辩,便执过茶壶,替他斟满水,眼巴巴的看着他。   “罢了罢了。”阮糖拿起瓷碗,也不顾茶水的滚烫,喝了一口,道,“这种事,输赢一早就注定了。”   沐小木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但隐隐觉得有些事儿,当真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宿命,遂闭了嘴,没有接话。   “从你进了随府,到你被捉,到你被救,都是随仁一手布置的。”阮糖快速的道,“他真正的目标只是湛然。”   沐小木震惊的表情很明显。   “随仁必定是想从湛然那里得到什么。”阮糖望了望远方的天空,又道,“因此一开始便设计你,你只是他要挟湛然的一件……工具。”他说的很不客气。   “可是……”沐小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随仁想对付你,根本不用支会湛然,私闯将军府是个什么罪他比我清楚。”阮糖拍拍她的脑袋,道,“所以,你只是被湛然连累了。”   沐小木想不过来,她沮丧的窝在躺椅了,脑袋里一团乱麻。   “你是不是在想……”阮糖见她沉默不语,叹了一口气,道,“湛然为什么会去救你”   沐小木抬起头看他,似乎在为自己的智商羞愧。   “是不是在想……”阮糖又叹了一口气,道,“湛然为什么肯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交换你?”   沐小木崇拜的点了点头。   “你上回不是说他讨厌你么。”阮糖摊开手。   “似乎不是……”沐小木甚苦恼。   阮糖看了她半天,忽然起身,背对着她道:“个中原因,我不想说。”   沐小木也没再追问,只是垂下头,似乎是在暗自琢磨。   “大抵是他无聊吧。”阮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沐小木抬起头来,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他立在风处,长衫落寞,背影萧索。   “一个人,若是能寻着另一个人,令他摆脱无聊,日日觉着有趣,拿些身外之物去换一换,也是一桩幸事吧。”   他这话没头没尾,沐小木听不甚懂,但却觉着没那么苦恼了,似乎有些事不必深究,深究也是毫无意义,遂不再胡思乱想,只捧了瓷碗,就着和风暖阳,一口一口的饮尽杯中茶。   日暮十分,沐小木才从躺椅上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她一把掀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薄毯,揉了揉脑袋。   先前他二人聊完之后便窝在躺椅上小憩,不知不觉就睡到了现在,沐小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身旁的阮糖仍旧在熟睡,浅浅的暮色落在他脸上,显得他安详中带着几分神秘,俊的不像样子。   想必是昨夜喝了那么多的酒,又等她归来不曾睡好,因此份外疲惫,睡了这么一下午,竟也没有要醒的意思。沐小木伸了个懒腰,便望着墙外透出的橘色发愣。   “醒了?”身后传来阮糖的声音,他将将醒来,带着点沙哑与鼻音,在暮色里格外的温软。   沐小木扭过头,见他用手肘撑着脑袋,伸出手打了个呵欠,微微扬起嘴角,满目柔情的望着他,忽而有点尴尬,便道:“你也醒了?”说话间肚子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阮糖瞧她一脸尴尬,笑的很是开怀,他站起身来,将她也拉起来,道:“带你去吃东西。”   “我没钱……”沐小木跟在他身后,支支吾吾的道。   “先赊着。”阮糖好笑的走在前面,推开了大门。沐小木看着身上的衣裳,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债多人不愁。   两人沿着长街缓慢前行,一路踏过昏黄的油灯与夜影,倒显得份外闲散与肆意。阮糖带着她很快跨进了酒楼的大门,头顶的金字招牌预示着这里的价格不菲,沐小木喉咙动了两下,还是没有开口,满心滴血的跟着他走了进去。   刚进的门去,就听见一声热情的叫唤,“阿木阿糖。”   沐小木循声望去,果然是施亦,一旁自然陪着苏默,林贤也没拉下,在那里吃的正开心。   “这么巧。”沐小木走近三人坐了下来,林贤往一旁撤撤,挤进了阮糖。   “你昨夜做什么去了?”施亦好奇的道。   “不提了不提了,也没什么大事儿。”沐小木将袖口往下拉拉,随意的道。   “没事就好。”施亦也不追问,只将桌上的菜往她面前推推,道,“饿不饿?吃吧。”   沐小木颇为感动,施大人不愧是施大人,这些个人当中就属他最善良,遂拿起筷子,正要开吃,旁边却突然传出砸碎瓷碗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本来我昨天就想更的。。。但是昨天出去high,吃了太多龙虾了。。。吃的我一年都不想看见龙虾了。。。好吧,你们把我烤了吧。。。   第56章   瓷碗摔碎的声音特别清晰,甚至能想象出碎片的形状。   沐小木腹中饥饿,硬是以坚韧不拔的毅力控制自己不去管闲事,举起筷子,顽强的伸向了糖醋鱼。   “哎呀。”一旁施亦大惊小怪的捂住了眼睛,又把手扯下来,在一旁动作甚大。   沐小木戳向鱼肉,夹了一筷子。   “唔。”向来不爱看热闹的苏默坐的笔直,亦发出了一声轻叹。   沐小木夹着鱼肉,蘸饱了酱汁。   “啧啧。”林贤摇摇头,瞄了一眼她筷子上的鱼肉,又摇了摇头。   沐小木强忍着看热闹的优良传统,颤抖的将鱼肉送到嘴边。   “啪”又是一声响,这次是厚重而沉闷的钝响,紧接着便听到了有人大声哭饶的声音。   声音来的太突兀,沐小木筷子一抖,鱼肉掉了。   这回连阮糖的视线也飘了过去,一眨不眨看到津津有味。   沐小木默默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搁下筷子扭头看去,将将一个照面,就吓的不轻。只见一个人用手捂着额角,殷红的血液不断的从指缝间流下来,远远看去,十分凄惨。他跪在地上,不住的扣头,嘴里则在一直求饶。   端坐他之上的男人满面笑容,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狼狈而畏惧的模样,似是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喜悦。   “大人饶命,小的一时莽撞,还请大人饶了小的这条贱命。”那人又把脑袋往地上磕去,血迹染红了地板。   “真难闻。”那人忽而皱了鼻子,嫌恶的挥挥手。   跪在地上的男子身子一颤,便利落的往一旁挪了挪,仍旧将脑袋低在地板上,一副卑微乞求的样子。   那人眼睛往下瞧他,目光凌厉可怖,他看了半晌,伸出手指沾上他的血迹,缓缓的抹上男人的脸颊,他的从鼻子里哼笑出来,语气尖锐刻薄,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请大人饶命。”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只不住的磕头,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血溅在他素净的衣衫上。   那人似是被他卑微的样子惹恼了,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止住了他不断磕头的样子。   沐小木有些目瞪口呆。   同桌几人,甚至阮糖却似乎毫不意外,仿佛都对这事儿有几分知情。   “这人是?”沐小木转过头,将耳朵凑向最八卦的施大人。   “李皇后的亲弟弟,孔司。”施亦很快便给了他回应。   “怎么性格看上去这么……别致?”沐小木拧起眉毛。   林贤从旁边斜了她一眼,笑道:“别致?更别致的你不是也游刃有余?”   沐小木一顿,明白他说的是谁,一时脸色精彩纷呈。   施亦也从一旁凑过来,道:“有何高见,传授一二?”   沐小木把他的脑袋推开,严肃的道:“天赋,我生下来就这么厉害了。”   施亦表示很惋惜,悻悻的缩回去,继续看热闹。   “说起来,孔司还是我的上司。”阮糖忽然出声,他一手执着袖口,细致而缓慢的将一块鱼肉的刺挑干净,又蘸了酱汁,搁在瓷碗里,推到沐小木面前,不得不说,他的动作优雅且有条理,看的人也赏心悦目。   沐小木无意识的接过筷子,将鱼肉送进了嘴里,道:“他也是翰林院的?”   “侍讲学士。”阮糖目光移到了远处的男人身上。   “这么厉害……”沐小木禁不住道,又扭头看去,只觉得他模子轮廓都显得极其年轻。   “背靠大树好乘凉么。”阮糖无所谓的道。   这边刚刚说完话,那边却又传来一声惨叫,却是孔司将那人的手掌踩在瓷碗的碎片上,疼的他惨叫连连。   沐小木没见过世面,惊吓不小。   “我记得当年你站在我身前,可不是这样的。”孔司脚下用力,手掌却捉着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望见他血水和汗水铺满的脸颊,满眼都是遗憾,“你那个时候顶天立地,雄心壮志,连我都心生佩服呢,如今,这是怎么了?”   “大人饶命。”那人闭了眼,瑟缩在他身下,却只会念叨这么一句。   “无趣无趣,当真无趣,当年那个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混账的男人哪里去了?”他轻轻笑起来,眼里都是摧毁之后的得意忘形,“还不是在本官脚下跟条狗一样?”   那人呜咽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当日本官就说了,你这骨头,本官要亲手折了。”他的手指用力,又引得他哀嚎一声,道,“不过月余,啧啧,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沐小木不知觉的握紧了手掌。   “哎哟。”施亦小声叫唤了起来,道,“臭小子,捏疼我了。”   沐小木赶紧松开手,连连道歉。   “你不觉得这人跟某人有些相似么?”施亦意有所指。   沐小木细细一想,蓦然身子一冷,道:“确实有些……相似。”   “也是你小子命好,当初遇见的是那人而不是孔司,不然你看看……”他示意沐小木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沐小木惊疑的看着他,心中却恍然明白了什么,施亦说的不错,这人的暴戾乖张与湛然如出一辙,却又同他大不相同,她当日遇见湛然,自以为是场劫难,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她在朝堂存活至今的保命符,似乎是他一手替她改写了命运。如若当初碰见的是孔司,那么如今跪在地上,尊严全无,狼狈落魄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   孔司要的只是单纯的摧毁,什么手段都不重要,可是湛然不同,他要的东西以她的智商,也只能猜个皮毛,或许在坐的众人都懂,才会对他既怕却敬。   “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沐小木定定的望着孔司,忽然轻声道。   施亦瞅了她一眼儿,笑了一笑。   “啪”又是一声响,沐小木本就注意着那边,便清楚的看到孔司拿了一块儿碎片丢在那人眼前。他松开男人,道:“我腻了,你这幅样子看的真碍眼,罢了。”他叹口气,似是很无奈,“可是咱们玩的太厉害,把老板家的瓷器都打碎了,为官最忌讳扰民,为了跟老板陪不是,你就把这一地儿的瓷片都给吃了吧。”   男人没了他的钳制,由于失血过多,又丧失了体力,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听他所言,喉咙里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呜咽。   孔司拍拍手,笑的很开心,道:“不用太过感谢本官,都是赏你的。”他愉快的将一块儿瓷片踢到他面前,重新坐回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望着他。   “我若吃了,你能保证我的娘子……”男人终于挺直了身子,他努力拼凑出了完整的句子。   “你的娘子?”孔司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蓦然大笑起来,“她当真不错呢,个中细节,你可要听听?”   男人痛苦的嘶吼了一声,目光却最终黯淡了下去,他颤抖的捧起一块碎片往嘴边送去,浑身散发着一股绝望的味道,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沐小木倒抽了一口凉气。   兴许是她抽气的声音太过响亮,施亦急忙来拉她的袖子,沐小木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因为孔司的脸已经往这边转了过来。   “真是凑巧,竟是几位大人。”孔司的面孔上浮现出诡秘的笑意,视线掠过众人,停在沐小木身上,道,“这位是沐大人?”   沐小木被他的目光看的寒毛直竖,简单的点了点头。   “有意思。”孔司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众人,又扭头看着跪着的男人,似是觉着这边更有趣,便缓慢的走了过来。   众人在明显不欢迎他的气氛中加了一张凳子,被逼无奈的接受了他的不请自来。   “沐大人方才……”他本想坐在沐小木身旁,被阮糖阻了一下,只得坐在了阮糖身旁,便隔着阮糖对着沐小木笑了笑,道,“是对我的处事方式有所微词?”   施亦隔着桌子拉了拉她的袖子,沐小木暗示自己知道分寸,便道:“确有微词。”   施亦一愣,恨铁不成钢的掐了她一把。   沐小木吃痛,面目扭曲。   “看沐大人这表情,似是对我很不满?”孔司又道。   “误会误会,我只是觉得方才孔大人那样,着实……”沐小木急忙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和煦再加上一点儿敬仰,道,“着实太过劳累了。”   “哦,怎么说?”孔司来了精神。   “失去斗志的人,再怎么折腾也毫无意义,孔大人费心费力,还弄脏了鞋子,当真是他的不应该。”沐小木正经道。   “说的不错。”孔司点点头。   “这么一个人,杀了对他而言不过是种解脱,孔大人又何必沾上鲜血呢。”沐小木又道,“不若就任其自生自灭,日日活在痛苦中不是更好?”   孔司惊奇的点点头,道:“有想法,不愧是湛大人调、教出来的。”   “大人谬赞了。”沐小木忍下了。   “我也奇怪,同样是狗,为何湛大人调、教出来的就这么有精神,我的……”他看了一眼瘫软的那人,摇摇头,道,“我的就这么不堪呢?”   施亦苏默林贤目光齐齐一沉,不动声色的看向沐小木。   沐小木强压住脸色变幻,示意他们不要为了自己冲动,道:“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是么?”孔司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道,“不若哪天我去求求湛大人,让他玩腻了把你让给我,我倒想瞧瞧,是怎么个因人而异法。”   沐小木按住一旁的阮糖,接口道:“大人尽可一试。”   “看见沐大人这种生机勃勃的样子,我就充满了斗志。”他弯起嘴角,眼中的光却骇人的厉害。   “孔大人,这是又发什么疯呢?”蓦然身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便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   一桌子急忙起身,孔司略有迟疑,站起来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湛大人。”众人皆同他打了声招呼。   湛然斜眸扫过被孔司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又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怀中的猫儿却骤然睁开眼睛,一伸爪子,几根尖刺便亮了出来,“刺啦”一声划破了孔司的外衫。   湛然摸摸猫头,懒洋洋的笑起来,没什么诚意的道:“不好意思,我养的猫儿就是这么有精神。”   作者有话要说:我啥也不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爱大家~   第57章   湛然立着,其他人便没道理坐着,因此众人齐刷刷站了一排,场面一时有些诡秘。   “湛大人。”孔司虽不情愿,仍是规矩的施了一礼。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忘了,你再说与我听听。”湛然一副懒洋洋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模样,竟然难得肯站着,一点儿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下官胡言乱语开玩笑的。”孔司尴尬的笑道。   “开玩笑?”他的笑意一凝,脸色蓦然就沉了下来,道,“你也配跟本官开玩笑?”   孔司面色一窘,涨的微红,小声道:“下官知错。”   湛然凉凉的斜他一眼,没有出声。   “下官不敢打扰大人雅兴,这就告退了。”孔司心高气傲,偏遇到的是湛然,此刻的他还不到能与他叫板的资格,遂隐忍着躬身道。   “去吧。”湛然摆摆手,忽然又转过头,笑了一笑,道,“等等。”   “大人吩咐。”孔司走了一半,强压着怒气止了步子。   “方才孔大人说的一句话,本官甚为欣赏。”湛然垂下头去抚顺猫毛。   “请大人赐教。”孔司只得继续忍耐。   “我想想,对了,是为官最忌讳扰民这句。”他重新抬起头来,目光里凉意纵横,道,“那些个瓷片,还请孔大人亲口处理了吧。”   孔司一震,怒气似是要宣泄而出,僵直了身子,几乎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最终仍是咬牙忍住,道:“湛大人!”   “本官开玩笑的,孔大人何必当真。”湛然毫无征兆的笑了,白团子在他掌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孔司脸上青白交接,十分精彩,他终是将怒气吞回肚子里,道:“下官告退。”   湛然没再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孔司拂袖便走,待到门口之时,却忽然停住了,他回过头来,道:“下官差点忘记谢谢大人了。”   湛然的手指一顿。   沐小木忽然察觉到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疑惑的看着忽然兴奋起来的孔司。   “大人力荐下官去齐王那里授课,下官还未曾好好谢过大人,改日必定登门致谢。”他快速的说完,便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离去了。   沐小木震惊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远去的孔司,又望着身边的施亦,见施亦不着痕迹的对她点点头,那惊讶的样子便更加明显了。   湛然神色如常,他抱着白猫立在橘色的暮色里,仿佛孔司说的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人……”沐小木心头疑惑一层一层又一层,她握紧了拳头,终于小声的开了口。   “不错。”湛然直接了了她的疑惑。   “为什么?”沐小木脱口而出。   “孔大人学识渊博,出任此职十分恰当。”湛然随口回道。   “可是他……”沐小木想说孔司性格恶劣,又嗜血残虐,由他去教导齐王,未来的储君。岂不是会毁了这个国家。   “与本官无关。”湛然打断她,又长长的打了个呵欠,道,“本官乏了。”   沐小木看他这副模样,所有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知道多说无益,便苍白着一张脸,低低的道,“恭送大人。”   湛然望了她一会儿,见她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面色稍有变化,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上楼去。   待湛然的身影消失后,施亦按住沐小木的肩膀,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施大人,这是真的么?”沐小木犹自不信。   “不错。”施亦难得脸色严肃了起来,道,“湛大人力保,我也没法子。”   沐小木终于沉寂了下去,眼前素白小瓷碗里蘸满酱料的鱼肉也失去了它所有的味道。   ……   天气愈来愈热了,多雨而潮湿的季节将要来临,夜幕下的子午河畔凝着水汽,仿佛片刻后便会滚滚而落。   沐小木扯开领口,才觉得胸口没那么闷,她蹲在河边,将袖口挽起来,手指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掬了一捧,往脸上凑去。身后顽劣的孩童嬉戏打闹,玩的不亦乐乎,跑动中撞到了她的后背,她一个重心不稳,便往河中跌去。所幸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领,才避免了一场惨剧。只是方才那样一闹,手中的水便尽数泼在了她的脸上、头发上,如今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很是狼狈。   “多亏了你。”沐小木觉得自己的眼睫毛也在滴水,她任由水珠滴落,也不去擦拭。   阮糖看她站稳了,便松开了她的后领,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瞅着她。   沐小木狼狈的别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啊……”阮糖坐在石阶上,拉了她一把,她便湿漉漉的坐了下来,依旧呆愣愣的不发一言。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是为了我吧。”沐小木沉默了半晌,叹息似的开口。   阮糖凝视着遥远的月亮,没有应她。   “随仁想从湛然那里得到的,便是这个位置吧。”沐小木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听闻孔司与随仁是同乡吧,那么他二人应当是联手了。”   “照你先前的分析,随仁一早就谋划好了。”沐小木垂下眼睑,“先用小五的书信诱使我上当,然后再捉住我要挟湛大人,最终用我的命去换齐王身边的位置,将孔司安插、进去,顺便挤掉湛大人的人。”   阮糖依旧没有出声,他只是凝视着远方,仿佛在走神。   “所以说,整件事仿佛与我无关,又仿佛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就是齐王,未来一国之君的身边,将会存在这样一个残暴嗜血的人,说起来,是我造成了国家的劫难么?”沐小木面孔在月光下白的骇人,她的逻辑不能说对,却也谈不上错。   “与你无关。”阮糖终于转过头,望着身边娇小哀伤的沐小木,眉毛亦微微下垂,他瞧见她眼睫处仍旧在凝出水汽,不忍细看,便又转过身。   “怎么会与我无关,若不是我,一切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沐小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语气中满是挫败,道,“阮糖,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么?”   阮糖面色一黯。   “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造成了这个后果。”沐小木苦笑着道,“是我的无能与幼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阮糖伸手擦过她的头发,柔声道。   “这便是身为一颗棋子的悲哀,他们的博弈我猜不透亦无法更改,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我无能为力,也什么都做不到。这一次是这样,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呢?我永远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违背自己的初衷,被迫在交易之中充当垫脚石,最可悲的是,我却什么都看不透,还妄想改变什么。”   “这种时候,便看清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沐小木用手掌捂着脸,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阮糖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没用,便不再开口,只用手掌按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发丝。   “阮糖……”沐小木低低的声音从指缝间传了出来,“我想回家了。”   阮糖指尖一顿,只觉得一波一波的湿气从指缝间传递了上来。   “我这样的人,留下来只会帮倒忙,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回家,不要成为一个负担。”   “你想好了么?”阮糖看着自己的手指,水汽在月色下闪着粼粼的光。   “嗯。”沐小木闷闷的声音混合着闷热而潮湿的气候,一起来临了。   ……   日光穿过窗棂,照在了干净的地板上。沐小木正一把拉开柜子,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一件的装在包裹里。   衣料柔软而光滑的蹭过手指,连带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如今她收拾的衣物,全部都是阮糖的呢,想想还真是对不住他。   “真的要走么?”阮糖倚在门框处,光线描摹出他英俊的眉眼,空气氤氲出他清幽的气息,沐小木即便是看他看惯了,仍是有一时的失神。   “恩,辞呈我也写好了,你带我交上去好了,我这般一个芝麻小官,大抵是没什么问题。”沐小木对他笑了一笑,又转身收拾包裹。   阮糖的表情似是欣喜,又带着一点点忧虑,他仿佛想说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移动的身影而起伏。   “对了,阮糖,我有点事儿,出门一趟。”沐小木忽然转过身,不自在的道。   阮糖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打算,只是苦涩一笑,道:“不同他说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沐小木一愣。   阮糖没有回答她,只是弯弯眼睛,道:“早去早回。”   “我只是想同他告个别,毕竟他帮了我那么多。”沐小木挠了挠后脑勺,脸颊微微发红。   阮糖侧过身子,给她让了条路,眼里满是她不懂的情绪,他温和的笑了笑,道:“我等你。”   “恩,我很快就回来。”沐小木红着脸低着头从他身侧钻出去,仿佛这么多年的每一次一样,从来没有回头过。   阮糖侧过脸瞧她的背影,待她消失之后,才想起自己收在柜子里的包裹,若是能一起走,该多好?他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缓步走进房中,将自己的包裹打开来,又将里面的物什一件件的取了出来。   沐小木一路走的飞快,待快要到湛府了,却又慢了下来,她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她明明是来告别的,心中却又参杂着别的情绪。   相处了这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习惯了,亦或是奴性太过坚强,想到往后见不到湛然,竟然有几分失落,这个认知令她惊悚不已,却无论如何辗转反侧,都无法从心中祛除。   她究竟是怎么了?   沐小木看着两边熟悉的摊贩和路牌,又沿着幽静宽阔的大路往前走,再不远处,便是湛府那巍峨的样子了。   她一时又踌躇起来,想到那人慵懒淡漠的模样,又有些发憷。可是临走时不能再见他一面,却着实有些不甘心,她定了定神,控制了一下情绪,安慰自己不过是来告个别,很简单的,便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湛府。   守卫的侍卫一见是沐大人,想起湛大人曾经吩咐过,若是他来,不许阻拦,便客气的将沐小木放了进去。   沐小木一路走来,侍从都对沐小木份外恭敬,沐小木颇有些受宠若惊,打听到湛然在凉亭赏景,便一路快速的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往凉亭的方向愈深,周遭的侍从便愈少,到后面甚至空无一人,以湛大人没人伺候会死的性格来说,这绝对不正常。   沐小木心下奇怪,步子却未停,想着湛然神鬼莫测,兴许不正常才是最大的正常,自己又只是来告别,便也没多想,便直溜溜的走到了凉亭的入口处。   如今的天光很是亮堂,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寒气,温度适宜,清风和煦,又带着湖水的清冽,此时赏景正是时候。   沐小木顺着鹅卵小路走过来,便瞧见在了湖边的凉亭,四面垂着薄纱,顺着风向飘动,颇为缠绵悱恻。   沐小木隐约瞧见凉亭里有人影,便走到近前,刚要开口行礼,却忽然顿住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清风扬起细纱,露出了里面的人。   斜窝在软榻上的正是湛然本尊,他胸口的布料微微扯开,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却丝毫不显文弱,反倒是萌发出蓬勃的力量。而在他的身侧,却躺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她偎依在他胸口,与他同榻而处。   沐小木受惊不小,张着嘴却半天说不话来。   湛然略有一惊,却很快沉下脸色,大手按上怀中女子的脑袋,扣向自己的胸口,又掀起眼皮道:“你怎么来了?”   沐小木只觉得心里一阵酸一阵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似乎也是有过,那个时候在迷宫第一次见这姑娘仿佛也是这个滋味,但远不及这次清晰和强烈,她几乎要站不住脚,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幅画面。   “本官教了多少次,为何还是如此不懂规矩?擅自前来,为何不通传?”湛然语气严厉,面色亦不善。   沐小木手脚冰凉,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眼的狠,她别过头不想再看,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竟气恼的道:“下官鲁莽惯了。”   “不知分寸。”湛然亦被她的态度激出了火气。   “我来只是想同你说……”沐小木听他如是讲,更加气闷,心头酸酸涩涩的升起无限委屈,难过的无处宣泄,一不小心又瞄到他亲亲密密搂着那姑娘,眼眶里便懵懵懂懂的起了水雾。   “本官不想听,有什么话下次再说。”湛然利落的打断了她,目光冷然,虽没说出那个“滚”字,但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沐小木身子一震,咬紧了嘴唇,拼命压抑住情绪,狠狠的望他一眼,扭头便跑了出去。一路上湛然的语气及行为刺激的她几欲发狂,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素来很少生气,凡事也甚少往心里去,可是今日所见却令她完全失了分寸。她就是觉得堵的慌,怎么都消不下去。   这般往湛府大门一路跑去,心里却多少还念想他会来追自己,好歹说一下原因,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希望湛大人跟自己解释,按说他想做什么事,完全轮不到自己来管。沐小木越想脑子越混乱,越想越难受,正跑着,耳边却传来焦虑的呼唤。   “沐大人,沐大人,您跑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沐小木回头一看,见是那日伺候自己的小侍从,心里竟隐隐泛起一丝期待,遂止了步子,停下来等他。   “哎哟,您可跑的真快,累死我了。”小侍从扶着膝盖直喘气。   “什么事?”沐小木别别扭扭的道。   “湛大人吩咐我……”小侍从又开始大喘气,喘了半天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然后终于说出了后半句,“湛大人吩咐我把您的俸禄交还给您。”   沐小木脸色一变,气得一把夺过包袱,往外跑去。   小侍从擦了擦满头汗,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上回忘记的事儿补齐了,不过看着沐大人夺门而走的样子,又直犯嘀咕,自己难道无形中做错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说说看,我的节操是不是又回来一点儿了?咩哈哈~   第58章   沐小木满怀心事的在子午河畔晃了半天,心口的抑郁仍旧消不下去,索性放弃了,直接回了家。   必经的石板路上洒满了细碎的光,近日的天气十分好,且有一日比一日好的势头。沐小木靠近阮糖宅子的时候就望见了候她的人。   阮糖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浅浅的光,一半在明,一般在暗。他就闲闲立在门前不远处,依着老槐树,仿佛从来没有换过位置。看见她从远远的走过来,眼里忽然便起了光,只是那光转瞬便逝,很快便被拂动的树叶遮去。   “阮糖。”沐小木诧异的唤道,“你是在等我?”   “是啊。”他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无辜又招人疼,故作轻快的道,“我怕你回不来啊。”   “怎么会呢。”沐小木笑着走向前。   “回来就好。”他也不多解释,嘴角的笑容却虚虚的浮在嘴角,风一吹,就散了。   沐小木无奈的拉了他的袖子,他便迈开步子,同她一起进了院子。   “你同他说过了?”阮糖坐在躺椅上,问道。   “嗯。”沐小木想起方才的事,勉强忘掉的心酸之感又浮上心头,她急忙摇摇头,含糊的敷衍道。   “他肯放你走?”阮糖见她傻愣愣站着,便拽了她一把,见她心神有些不对,更是心生疑虑。   “他为什么不肯放我走?”沐小木被他拽在了躺椅上,又听见他这般问,忽然窜起一股无名火,拔高音量道,“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不放我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看过去,果然撞见阮糖微微错愕的神情。   “小木……”他的神色像是受了伤。   “对不起。”沐小木不敢看他的样子,亦讨厌自己这样不受控制,索性别过头,低低的道了个歉。   “发生了什么?”阮糖见她此番样子,忍不住追问道。   “没什么,阮糖,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沐小木蓦情绪有些烦闷,她豁然起身,没等阮糖说话,便离开了中庭,径自往房间走去。   之后的一个下午,沐小木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发呆,她躺在床上想睡一觉,奈何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画面,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能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阮糖亦没有来打扰她。   这个下午,又漫长又令人焦虑。日暮的时候,阮糖才“笃笃笃”的敲她的门,只说三位大人来了。沐小木这才想起同施亦、苏默、林贤约好的事儿。赶紧一咕噜爬起来,胡乱的套上衣服,便出了门。   一出去,就见那三人已经自由散漫的落了座,将屋内一张木质圆桌抬了出来,又把带来的食物瓜果点心铺了满桌。   阮糖已经将紫藤花架上的镂空花灯点上了,撑开了寂寥的暮色,显得温馨有生气。   沐小木走到阮糖身边,他正挽起袖子,专心致志的点灯,右手中是火折子,微红的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眼睛里是绵延不绝的紫藤花。   “对不起。”沐小木悄无声息的立在他身旁,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道,“下午的时候我有些焦躁,对你发脾气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转过身子,垂首看着她,将手中火折子递到她眼前,笑道:“吹一吹。”   沐小木见他神色如常,便鼓起腮帮子,卯足了劲吹了一吹,火折子一明一灭之后便稳定的亮了起来。   阮糖赞许的摸摸她的脑袋,伸长手臂,将最高处的花灯点燃。   “阿糖,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有情调的人。”施亦终于耐不住寂寞,蹦蹦哒哒的凑了过来,喜悦的道,“咱们相似之处当真不少啊。”   一旁苏默没好气的撇了一眼,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哼,就是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大人我这些年才过的如此辛苦。”施亦白他一眼。   苏默恼了,望着不知死活的施大人,冷冷的道:“施大人,前些日子圣上祭天的礼服似乎少了几样关键的,我同你没有共同语言,也想不出到底少了哪几样,还请大人自行解决吧。”   施亦一愣,随手扯了一只紫藤花,便又跑了回来,道:“阿默咱们心有灵犀这么多年,一直相濡以沫,你懂我的,我方才就开个玩笑。”   苏默脸色一青,道:“什么相濡以沫,施大人你可别胡说。”   沐小木走过来,看见谄媚的施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施亦恶狠狠瞪她一眼,将紫藤花插、在了她的脑袋上,道:“笑什么笑。”   一旁吃的正欢的林贤,百忙之中抬起眼睛,望了一眼沐小木,道:“意外的很合适么。”   沐小木摇头晃脑,那朵花也摇头晃脑。沐小木带着几分傻气,道:“什么合适?衬的我好看?”   “不是啊。”林贤用丝绢擦了擦嘴,刷的一声撑开扇子,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施亦与苏默同时笑了,施亦笑了半天,抓住了时机,扭头看苏默,道:“你看,笑的时间都一样,有默契有默契。”   苏默一听,笑意立刻散了。   施亦斜眼看林贤,抢走了他面前的桂花蜜,林贤正在吃凉糕,本来蘸着桂花蜜,吃的正惬意,此刻少了关键的味道,顿觉人生失去了意义。   施亦指了指苏默,又威胁似的将桂花蜜的小碟往下倾斜。   林贤面色沉重,站起身来,走到苏默背后,用折扇点着他的肩膀,待他回过头来,又将折扇移向他的下颌,微微用力,望上抬起,双眼血红的道:“笑。”   沐小木眼看苏默就要揍林贤,急忙捂住了眼睛,只嚷嚷道:“打他脸。”   身后蓦然一阵风动,温柔的手掌从头顶掠过,将她头顶的花给取了下来。   “阮糖啊。”沐小木松开手掌,看见阮糖正立在她身前,无论何时都这般安静与温柔。   “吃点东西吧。”阮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桌子面前推去。   那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见他二人过来了,立刻停了手,各自整理了一下发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五人就着月色开始闲聊,沐小木来的时候抱了几坛子酒,如今一一开封,散落在脚边。   时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稍稍抬起头来,便瞧见漫天星光,醉眼里更是别有滋味。   “阿木啊,当真是要走么?”施亦率先开口。   “恩。”沐小木点点头,各种缘由她不用多说,想必几位大人朝夕相处,也都能明白。   施亦想说什么,又沉默了,只是将酒杯举起来,道:“来来来,我敬你。”   沐小木一仰头喝了,只觉得辛辣烧喉,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小木,你做的决定,我也不好劝你,不过我们都挺舍不得你。”林贤终于说了句人话。   沐小木见他神情真挚,与往日的嬉闹大不相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颇为伤怀。   月色将林贤本就风流俊秀的面容映的多了几分柔和,他素来散漫惯了,往常里对什么事儿也不见上心思,此时罕见的认真倒叫沐小木心下触动,只见他勉强笑一笑,故作轻松的端起酒杯,向她示意,道:“小木,路上坎坷,注意安全。”说罢,自顾自的喝了,又轻描淡写装作毫不在意的道,“记得走之前把欠我的银子还了。”   沐小木感动的心思尽数沉了。   林贤见她面色难堪,也知自己过分,遂道:“是我不对。”又扭头转向阮糖,“瞧我这记性,这孩子一贫如洗,哪还的出来,对了,她有没有什么传家宝拉你那儿的?回头我去当了,聊作念想。”   沐小木欲哭无泪,道:“你都当了,还拿什么做念想。”   “非也非也。”林贤摇摇头,道,“如此一来,便可将对小木你的思念化进银子里,往后我一瞧见银子就想到你,岂不是很妙?”   一旁施亦凑过来,插嘴道:“确实很妙。”又崇拜的冲林贤拱拱手,“智慧智慧。”   沐小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阿木,你这事儿可有知会湛大人?”施亦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旁八卦的林贤苏默都支起了耳朵。   “嗯。”沐小木不想提,遂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居然肯放你走?”施亦不可置信。   “我同他又没什么关系。”沐小木自己都未能察觉,语气里带着赌气与埋怨。   施亦瞧她这副样子,与林贤苏默对视一眼,道:“你若是真的想走,明儿个一早便走,再晚,恐怕……”   “恐怕什么?”沐小木追问。   “没什么。”施亦笑着截住了话头,道,“我知道阿木做事从来不后悔,我就欣赏你这点儿,往后我告老还乡,或是被罢官贬职,就去寻你啊。”   “小木,你我同僚一场,我没什么好赠与你的,这柄折扇便送给你吧,好生带着。”林贤将手中的折扇递过来。   沐小木接了,扇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热,“谢大人。”   “客气什么。”林贤摆摆手。   此时万籁俱静,黑黢黢的夜色似是独独漏了他们这个院子,盈盈烛火顶破桎梏,将几人的笑意点亮。   漫天的星火明亮而温顺,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夜色愈来愈深,风亦愈来愈凉。   ……   “辞官?”男人的指尖摩挲着密信,眸中闪过老辣与狠毒,顺着咧开的嘴角望上去,赫然是随仁那老家伙。   “湛然那里有什么动静?”   “属下听闻湛然与沐小木并不愉快,似是发了火,动了真怒。”一人隐在暗处,清晰的道。   “这倒是妙极。”随仁轻轻的笑了笑,道,“这归乡路途遥远,人又命薄如纸,出些什么事,当真是难以预料啊。”   “大人所言极是。”那人恭敬的道。   ……   沐小木听了几人劝,天刚蒙蒙亮,便将打点好的包袱丢上了马车。阮糖一身墨色衣衫,立在一片明媚天光里。   “路上小心,在前头的客栈里等我,我处理完琐事就去找你。”阮糖仔细的嘱咐道。   “你不用送我了,我没事的。”沐小木抱着包袱,将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笑着道。   阮糖没有说话,只是替她将领口理理好,又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进了马车里,道:“听话,在客栈等我。”   沐小木只好点了点头。   车夫“吆喝”一声,马儿便向前跑去。   沐小木在颠簸的马车里左右摇摆,思绪也越飘越远,蓦然前方一阵大力传来,马车紧急刹住,轱辘一转,差点翻倒,沐小木惊慌失措,急忙探出头看,不料后颈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沐小木才恢复了意识,才发现四肢酸痛的厉害,口中被迫咬着布条,发不出声音,但眼睛倒是能视物。待她看清自己被麻绳绑的十分另类且有花样的时候,几乎想撞墙而死。   这捉她的人究竟是什么兴趣爱好?绑成这种羞耻的姿势到底心里是有多阴暗,沐小木想来想去,这么变态的人也只能想到随仁了,这老家伙跟自己有仇,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沐小木动弹不得,咬着布条四处张望,这间屋子算不得大,摆设亦很简陋,正前方一只斜斜的破门,仿佛一推就会散掉。   沐小木正想着,门被被一脚踹开了,光线刹那间汹涌而来,贯穿了来人的衣衫。摇摇欲坠的木门四分五裂,灰尘不断的从顶处落下来,扑簌簌的落进了空气中。   尘埃落定,沐小木与来人同时一滞。   来人怔了一怔,眼眸中忽起笑意,似是认为自己此番不该笑,因为若是一个处理不当,眼前的小御史很可能闷头撞死,但他本性上的恶劣仍旧让他偏过身子,笑的不行。   沐小木脸颊又红又窘,极力缩起身子,奈何绑他的人似是常年浸淫此道,手法老道娴熟,无论她如何扭动,总是能勾起人最原始的**,因此她的脸蛋也愈来愈红。   来人笑够了,正了正脸色,为难的道:“你说绑的这么专业,我是该杀了那人,还是该赏他?”   沐小木艰难的将脸藏了起来。   来人高大的身子向沐小木走去,他走到近前,蹲了下来,取下她口中的布条,道:“还好赶上了。”   沐小木不愿意看他,将脸别向一旁。   “若不是我暗中注意着随府的动向,这次恐怕就救不了你了。”来人蹲在她面前,似是不理解她的愤怒与别扭,道,“辞官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同我说?”   沐小木闻他所言,愈加气愤,猛然转过脸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恶狠狠的加了些力道。   来人闷哼一声,却也没抽出手指,只是微微拧起眉毛,随后又释然了,摸摸她的头发,道:“小野猫。”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答应小伙伴们更的,结果我没做到,于是为了捡回一点儿节操,我今天双更,对不住小伙伴们,么么哒~   第59章   外面的打斗声渐行渐远,很快便归复于平静。   “可以松口了吧?”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蹲在眼前的男人果然是湛然,他有些无奈,拿满脸倔强愤怒的小御史没辙。   沐小木似是也出够气了,便松开了口。   湛然瞧了瞧指尖,一排压印,裂口处血液缓慢的涌了出来,啧啧,真狠。他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感觉到掌□子明显的一颤,道:“不要咬我,我帮你解绳子,还是你想保持这个姿势?”   沐小木一窘,便不再反抗。   湛然的手指顺着绳子缠绕的方向摸索上去,终于寻找了一个绳结,想了想,一拽。   “啊。”沐小木禁不住呻、吟出声,刚发出声音脸就红的要滴血,急忙狠狠的咬住嘴唇,方才绳子骤然一紧,磨的她稍微有点受不住。   “怎么了?”湛然扭头问道。   沐小木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忍着,我没做过这种粗活。”湛然也有些头皮发麻,解绳扣这种事委实有些难为他。在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麻绳倒是愈缠愈紧了。小御史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看小御史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虽然他们两眼神的含义大不相同。   “罢了,我去找把刀,忍着。”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片刻之后,便拿了一把长刀走了进来。   沐小木望着寒气森森的长刃,蓦然有些怕。   “怕什么?”湛然无奈的道,“闭上眼睛。”   沐小木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料想中寒光一闪,绳子一紧又松掉的场景并未出现,“格叽格叽”难听而机械的摩擦声倒是规律的响了起来。   沐小木一愣,悄悄的睁开眼,只见湛然手持长刃,蹲在她身边,正一点一点小心的割着绳子,心头的烦闷忽然便散了一点儿。   不过片刻后,愁云又布满了心头。   “瞪我也没用。”湛然嫌恶的将长刀丢在一旁,拍拍手,道,“本官刀艺不精。”   沐小木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拉拉好,勉强遮住身子。   湛然见她情绪低落,又偏过头去不理他,竟也没了往日的骄躁,只是挨着她坐下,又将自己的长衫脱给她。   “你是生我气了?”湛然难得放缓了声调,语气温柔的一点儿都不像他。   沐小木不言不语。   “为何生气?”湛然手指触上她的肩膀,见她恼怒的甩开来,便悻悻的道,“是因为那日……”   沐小木埋着头,心口却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应当不是。”湛然忽然停了口,仔细的审视她的面颊,故意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又为何要生气?”   沐小木一口气堵了上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反驳他。   “你扰了我的雅兴,换了别人,依本官的脾性,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只因为是你,本官才网开一面。”他顿了顿,看她愈加暗沉的脸色,似是等待着什么,又道,“你不感激本官便罢了,为何要同本官发脾气?”那神色探究的凝视她的样子,带着稍许的期盼。   “我……”被他这么一说,沐小木也觉着自己似乎很没道理,但是心头的一团乱麻却怎么都理不顺。   “怎样?”湛然笑起来,道,“把你的道理同我说一说,我看看是否合情理。”   “我……”沐小木一愣,她看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庞,满腹委屈却不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的?”湛然将她揽进怀里,此刻的沐小木似是困在自己的迷惑里,并未抗拒。   “大人……”她昂起脸看他,换了个方式,道,“那姑娘,你是真心喜欢么?”   “问这个做什么?”湛然抱着娇娇小小的小御史,嘴角挑起一抹笑。   “我心里堵的慌。”沐小木低下头,下意识的绞着手指。   搂着小御史的手臂一紧,湛大人难得有些无措,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的道:“不想看见大人跟别的姑娘在一起?”   沐小木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件事,脸色一白,便要从他手臂底下钻出来,奈何他拦的紧,硬是没能成功。   “大人总是这样。”沐小木气的有些发恼,道,“无端的这般对我,我也会误会,也会伤心,大人若是想同那位姑娘在一起,便不该这般同我相处,倒叫她也伤心。”   “说的很有道理。”湛然颇为赞成的点点头。   沐小木心头更加苦涩,她蜷缩在他身下,显得愈发柔弱。   “你说,我要喜欢一位姑娘,该如何讨她欢心?”湛然低头寻着她的耳,俯□小声说。   “我怎么知道。”沐小木被他暧昧的语气刺激的脸颊通红,她勉强避开,心头不快的道,“大人该去问那位姑娘。”   “这不正在问么。”湛然自然的借口道。   “你问我也不知道……”沐小木忽然顿住了,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不知道?”湛然专注的望着她,笑意满满。   “大人又在作弄我。”沐小木脸色一变,怒道,“大人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话音未落,唇、舌便被他堵住,蛮横而灵巧的舌便撬开她的牙关,探了进去。   “唔”蓦然湛然闷哼一声,捂着嘴角退了出来。   沐小木满脸通红,怒目而视。   “当真是在外面养几天,性子都变了。”湛然痛的拧起眉毛,含糊不清的道。   沐小木只恶狠狠的瞪他。   “不信我?”湛然自食恶果,颇为无奈,如今一颗真心摆在这儿,小姑娘倒不信了。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沐小木转过脸,“大人都有别人了还来招惹我。”   “罢了,只得同你说了。”湛然将沐小木的脸别过来,道,“那个姑娘身份可不一般,若是被你瞧见,可就糟糕了。”湛然亦有些苦恼,他确实吩咐过若是沐小木求见,便不许阻拦,那纯粹是他想看见她,可是那日不凑巧,碰一起了。   沐小木竖着耳朵,等他解释。   “反正你也是个闯祸的命,如今知道的事儿也够死好几回了,我便也不藏着这一桩了。”湛然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当朝静灵长公主。”   沐小木明显不信,一副我又不傻,静灵长公主怎么会跟首辅勾搭的模样。   “你看,你也知道这事儿很离谱吧?我同她有些交易,不便细说。”湛然摊手,道,“所以才要藏起来,若是被你看到,以她的性格……”他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你们也太……”沐小木嘟嘟囔囔的,仍是不开心。   “当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湛然难得耐心维持了这么久,头疼的道,“真是凑巧。”   “大人何必跟我解释呢,跟我有什么关系。”沐小木心头明明舒坦了,嘴里却越发赌起气来。   湛然几乎要被气乐了,他缓慢的逼近她,道:“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沐小木执拗道。   “没关系你要我解释这么久?”湛然收紧手臂,将她揽在怀里,道,“没关系你赌这么大的气?”   “我只是关心大人的……身体健康。”沐小木嘴硬道,“瞧见了总要问问,不然大人又要怪我不懂规矩了。”   湛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小御史此刻仗着自己亏欠于她,耍上脾气了,这是惯坏了吧?   沐小木梗着脖子,难得倔强起来,即便他如是说,心里也难以释怀,那种郁郁的心结遍布了她的四肢百骸,轻轻一扯,便是酸涩。   湛然似是失了耐心,他一把扳正她的身子,让她好好的看着自己,眸中不知道是怒气还是别的什么。他蓦然一俯身,沐小木本能的一瑟缩,以为他要动手,却在之后被压进了他的胸膛之上。那颗心滚烫而灼热,砰砰砰的在她耳边直跳。   “对不起。”湛然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我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小姑娘,你别闹了。”   沐小木手指一紧,胸口汹涌而出的喜悦将她淹没。那喜悦先是细小,慢慢便扩散开来,最终浮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没有诳我么。”沐小木犹自不信。   “你那么聪明,我要诳你你肯定知道了。”湛然安抚道。   沐小木很想反驳他,但又不好侮辱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颇有些着急。   湛然将她抱的很紧,他的胸口总是散发着蓬勃的力量,那么强大的人此刻却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没有安全感一般。   “大人……”   “恩?”   “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沐小木好像想到了重点。   “喜欢还分不同种么?”   “自然。”沐小木咬牙道,“你喜欢白团子和喜欢我是一个喜欢么?”   湛然拧眉思索了一番,似是有些难以分辨。   沐小木恼了,使劲要推开他。   湛然不松手,看着气喘吁吁的小御史,疑惑道:“你为何总同它相比?”   沐小木有些羞愧,是啊,自己干嘛总同一只猫争宠,真是自甘堕落,遂想想算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那头湛然想了想,安慰她道:“小白比你早进门,它有分寸,不会欺负你,放心吧。”   沐小木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   湛然吃痛,心想这小猫儿真不得了,急忙去捏她的腮帮子,好不容易才抽出胳膊,细细一瞧,又是一排牙印。他看着满脸愤然的小御史,又不好打她,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大人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还口口声声的说喜欢。”沐小木恼羞成怒。   湛然揉了揉额头,哄人他确实不拿手,他摊开手,懒散的靠在墙上,道:“哦,你懂?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对本官是哪一种喜欢?”   沐小木一滞,脸颊一红,扭捏的接口道:“我对大人的喜欢,自然不同于猫猫狗狗,是……”她蓦然打住,羞愤的别过脸,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大人了?”   “原来你不喜欢大人。”湛然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目光渐渐凝下来。   “不是……”沐小木急了,可是他似乎心情变差了。   “那你喜欢谁?阮糖那小子?还是施亦、林贤?或者是苏默?”湛然彻底生气了,再也不复方才的轻松。   “都不是……”沐小木见他气势强横,嗫嚅着道。   “还有我不知道的?”湛然更怒,道,“你倒是说说看,你都背着我勾搭过什么玩意儿。”   “额……”沐小木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被那句“什么玩意儿”吓了一跳,这时候要是说出来,湛大人会不会吃了她?   “这为难的表情……是在思考?难道还要挑挑拣拣?”湛然坐不住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上,扣着她的腰身,恶狠狠的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喜欢……”沐小木感受着他手掌灼热的温度,有些不安分的扭动了一下,又贴上他的胸口,黏黏糊糊的开口。   “你还真敢说?”湛然威胁的眯起了眼睛,俯身去看她,道,“不许说了,我不想听。”   “我喜欢的是……”沐小木主动贴上他的唇,轻轻啄了一下,又飞快的将脑袋埋进他胸口,道,“是大人你啊。”   湛然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愣了。他僵直了身子,感受到胸前的柔软,笑意再也掩饰不住的挂了满脸。   他双手环着她,道:“本官喜欢的,都会拼尽全力去守候,虽然分的不清楚,但本官知道什么是喜欢。”   沐小木没出息的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回去。”湛然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大人。”沐小木一顿,抬起头来,坚定的道,“我要辞官返乡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怕你们不信我,于是同时放上来两章~就此原谅我吧~么么哒~   第1章   狭窄又矮破的木屋里连空气都游动的较外面缓慢。   沐小木有些辛苦的昂着头,看着头顶上懒洋洋的男人。   “辞官?”湛然在唇舌间咀嚼这两个字,似是有所明悟,他立起身来,又伸手将怀里的沐小木拉起来,率先往门口走去,随口敷衍道,“恩,我知道了。”   沐小木本想着依他的脾气,定然会一口拒绝,遂准备了满满的说辞,不曾想他却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一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一时之间很是痛苦。   “大人……”沐小木硬止住步子,仿佛一只抗拒主人遛弯的宠物。   湛然扭过头来,诧异的扬起眉毛。   “大人……”沐小木微微往后仰,拽住他,认真道,“我要辞官返乡了。”   “我知道啊。”湛然不解的望着她,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纠结什么,想不通的事儿不重要,这是湛大人素来的行为准则,他拉着沐小木的手,再度向前行去。   沐小木不明白是自己表达能力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男人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顿时有些抑郁,她使了点力挣脱了湛然的手,握着手指站在了原地。   湛然望着空落落的手掌,终于笑了,他似是有些气闷,伸出手指粗鲁的扯开了自己的领口,往她面前逼近一步,道:“那你告诉本官,辞官返乡,同本官有什么关系?”   高大的身影罩下来,沐小木被压迫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因着他的话有些赌气,道:“没关系就更好,后会无期。”   “你还想走去那里?”湛然失了耐心,伸手擦过她的耳边,扣住她的脑袋,道,“辞官也好,本官本就不喜欢你同那几人混在一起,正好养在本官府里。”   沐小木一愣,颇有些恼怒,道:“返乡,大人,我要返乡。”   “返乡?为何返乡?”湛然哼笑起来,半是慵懒半是讽刺的道,“你且说说看,我听听还有什么可笑的理由。”   他这副态度令沐小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仿佛说出什么来,都显得自己幼稚和不自量力。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小情绪,在他的面前,都显得单薄无力。她心里一沉,又有些烦躁,视线朝上扫去,便瞧见他颈部的线条,蓦然脸又红了。情绪总是被他带着走,沐小木实在很挫败。   “怎的,又没说辞了?”湛然半敛着眼皮,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破烂的木屋里灰尘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仿佛沐小木纷繁错杂的心思,围绕着湛然,却在靠近他的时候,被灌进来的风吹散。   “我留下来也无用,只会拖累大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沐小木顶住压力,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道,“大人没了我,想必天高云阔,自由自在,又何必因了我绊住手脚?更何况,若是由于我的原因而葬送了国家的前程,我岂不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完了?”湛然勾起嘴角,凝神望着喋喋不休眼神难过的小御史,无声的笑起来,道,“果然是可笑的理由。”   沐小木更加难过,往常她一直觉着湛然什么事儿都能看透,可是今日,她却始终觉得同他无法沟通,他并不理解她。   “人生本就有输有赢,输了就放弃,何时才能赢回来?”湛然的视线落在沐小木的头顶上,又道,“输了就是输了,不过是棋差一招,没法子的事情。下回再赢回来不就得了?”   “我输不起。”沐小木猛地一抬头,差点撞到湛然的下巴,她声音略有些大,眼眶竟微微红了一圈,道:“我输这一次,已经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劫难,我不能去想象下一次。”   “居然说出这种话,真不像你。”湛然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她,仿佛在寻找什么。   “大人,这叫认清现实。入朝这么许久,我除了拖后腿什么都没做,而这次又无形中酿成了大祸。”他掌心的热量传进她的皮肤里,令她的难过愈加明显,“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斤两,这时候还自以为是实在是不明智。”   湛然没有说话,他面容清冷,眸中翻滚着沐小木不懂的情绪。   沐小木稍稍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道:“所以大人还是放我走吧。”   “这么笨的本官尚是第一回见。”湛然终于忍无可忍的拧起了眉头,他头痛至极的道,“回回这么笨的更是史无前例。”   沐小木一边难过一边不满,但是也没敢反驳。   “孔司这人……”湛然忽然开口,说了一个完全无关的人。   沐小木听见孔司的名字,脸色便是一白。   “本官也会用。”湛然扫过她苍白的脸,淡淡的道,“此人*全都写在脸上,十分好利用,只要给他一点刺激,便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沐小木五味陈杂,亦不懂他此刻的话有什么意义,只得沉默的听着。   “至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都与本官无关。”湛然漫不经心目光终于冷了下来,道,“本官只在乎他有没有用,好不好用。”   沐小木胸口一滞,被他突如其来的冰冷刺的生疼。   “本官用了他,只是觉得他好用,本官不用他,也决计不是因为他生性暴虐,纯粹是本官讨厌他。”湛然望着她皱巴巴的脸颊,毫不留情的又道,“各种情况,你可听明白了?”   沐小木不懂他究竟想和自己说什么,只是愈听愈心凉,遂咬牙道:“我不懂。”   “你不懂本官告诉你。”湛然提高了音量,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里满是木屋里流窜的碎光,语气凛然而傲慢,道,“若是你没有入朝,孔司说不定就功成名就在本官手上,而如今你入朝了,本官不用孔司,是因为你。”   沐小木瞳孔一缩,他的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她的耳朵里,令她的胸口微微发烫,那种心里又酸涩又喜悦又难以置信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部。   “本官不在乎孔司怎么样,但本官在乎你怎么想。”湛然又道,“你觉着他不好,本官自会替你收拾他,各种关联,你可想的明白?”   “大人……”沐小木依旧沉浸在震惊中,那份震惊很快转换为甜蜜与感动,眼前的男人虽然任性自我,但是肩膀却是意外的可靠,方才她还腹诽他一点儿都不理解自己,如今看来,倒是他将自己看的最为透彻。   “即便本官放你走,不出三日,你必定会后悔。”湛然斜了她一眼儿,“你问问自己,当真放的下心离开么?”   沐小木有些发怔,不明白他为何次次猜的中她的心思,她却从来看不懂他那双眼睛。   “你改变了当朝首辅,还不满足么?”湛然不悦的道,“你当本官同你一般是个蠢货么?”   沐小木眼眶微微泛红,从汹涌而来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听他问,便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辩解道:“大人不是才夸过我聪明么?”   “你居然信了?”湛然挫败的叹了一口气。   沐小木一滞,浮上心头的感动又稍稍散了点儿。   “你做不到的,不代表本官做不到,你这次输了的,不代表下回照样输。”湛然看着有些想明白的小御史,居然善良的安慰道,“每个人都有他意想不到的作用,不要太过妄自菲薄。”   沐小木乖乖的点了点头,感激而崇拜的望着他,又犹自不信的再度确认道:“大人……我真的那么有用么?”   “那只是小小作用,不值一提。”湛然摆摆手,忽而凑近她,鼻尖蹭过她的耳廓,气息暧昧的道,“其实你别的作用更大。”   “什么作用?”沐小木由于他的靠近,身子微微颤抖,耳尖上传来的酥麻更是令她脸红心跳,但她如今更急于实现自我价值,因此强忍着湛然的亲昵,顽强的问道。   “本官回去教你。”湛然噙着笑,声线低沉优雅。   “大人可千万别忘了。”沐小木急需什么证明自己,因此拽着他的袖子,言辞恳切。   “记得提醒我。”湛然的手掌绕过她的脖颈,摩挲着她纤细的锁骨。   “嗯……”沐小木红着脸,视线禁不住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如今还要辞官返乡么?”湛然旧事重提,手指滑上了她的唇、瓣,探索着她的柔软。   “不……不了。是下官愚笨,不如大人看的透彻。”沐小木赶紧讨好他。   “既是好了……”湛然轻轻笑出声来,那语调像是上回浅酌的蜜糖一般柔滑,“本官可要同你好好算算账。”   “算什么帐?”沐小木呆滞的眨了眨大眼睛。   “方才你口口声声要辞官返乡……”湛然将她往后一推,压在墙上,道,“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沐小木背靠着冰凉的墙面,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才信誓旦旦说过喜欢,转眼就要一个人返乡……”湛然冷笑道,“你是在戏弄本官么?   “我不是……”沐小木感受到他渐渐浮上的怒气,想辩解却找不到理由。   “上一回同本官开玩笑的人……”湛然偏过头,漏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道,“他死了。”   沐小木身子一硬,头皮一阵发麻。   “再上回同本官开玩笑的人……”湛然看着面色惨白的小御史,故意止住了话头。   “他也死了。”沐小木被逼无奈,只得小声接道。   “不。”湛然咬上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道,“他生不如死。”   沐小木明显打了个冷颤。   “你选哪一个?”湛然的怒气隐了下去,声音却明显带着阴晴不定的笑意,“恩?小御史。”   “我能不能不选?”沐小木的眼睛雾了一圈,哽咽的道。   “可以啊。”湛然欢快的笑起来,“那就两个都体验一下。”   “大人……”沐小木真要哭了。   “才说喜欢就被抛下……”湛然扣着她的腰,用了些力道,没有漏过她微微皱眉的表情,声音沉了下来,道,“本官很不开心,不禁要怀疑,你的喜欢究竟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出来了,稍稍有点卡文,所以迟了~   第61章   沐小木不禁偷偷瞄了一眼湛然的表情,结果只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她无奈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任他将自己抱进轿子。   由于自己衣衫褴褛不便行走,湛然便一路抱着她出了木屋,只在屋外小小立了片刻,便有朱红的软轿前来接驾,他冷硬的跨进轿子,未发一言。   待他坐定,软轿便发出“吱呀”一声平稳的往前行去,沐小木虽多次面临此种境况,奈何都是做轿子,却由于心情、事件、天气、潮湿度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导致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尤其是在男人生气的时候。   湛然不开口,沐小木也不忍打破僵局,毕竟面对湛大人,僵局也是极好的。因此两人一路无话,沉浸在安静而诡秘的气氛中到了湛府。   湛然弯腰自轿中走出,潦草的抱着沐小木,快步走进卧室后便将她“啪”一下丢在了床上,沐小木疼的直龇牙,但是面对表情不善的他,聪明的将哼唧声咽了下去。   湛然束手望了她一眼,不悦的哼了一声,便踹开大门,离开了主卧。   沐小木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急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蛋,延后很久的皱眉嚷道:“疼死我了。”在床上上缓了一会儿,便开始扯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刚扯了一半,便有人在外扣门。   “笃笃笃”的,又礼貌又谨慎。   “进来。”沐小木无奈,把撕吧了一半的破布条又罩上身,活脱脱一个粽子,端着木盆的小侍从一进门就愣了片刻,脸色完全显现出“相爷的品味真别致啊”这种感慨。目光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着沐小木,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请示。   “湛大人吩咐我送热水来了,公子沐浴吧。”   沐小木在小侍从赤、裸、裸的鄙视面前有些气愤,强硬的表示不能怂,遂挺直了脊梁,高贵的道:“放那里,你且下去吧。”   小侍从点了点头,终于翻了个白眼出去了。他一走,沐小木又触电一般的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破烂的布条子,好不容易扒光了,开开心心的往木盆里一蹦跶,热水激上皮肤,舒适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   “哐当”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了,沐小木惊的一跳,披在肩头的毛巾便扑簌簌的落进了水中。她慌乱中甚至忘了躲进水中。   门口那人神色淡漠,他换了一件浅色单薄的丝质长衫,布料温顺的贴在身上,开襟处闲闲的掩着,腰带系的很松,稍稍一动,胸口处便显出小片的皮肤。   “湛大人……”沐小木终于反应了过来,欲哭无泪的往水里蹲去,只露了个脑袋在水面上。   湛然的头发垂下来,只用了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肩头,被屋内的气流带着不断起伏。他面无表情的扫过沐小木,却仿佛什么人都没看见,便如无数个平常的午后一样,带了一本册子回屋内小憩。   “大人……”沐小木被逼无奈,只得再度出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湛然吝啬的朝她稍稍一瞥,便径自走到软榻处,随后斜躺了下来,一副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姿态。   沐小木快要疯了,她闷进水里,觉得自己都快要把自己煮熟了,看到湛然一副“大爷我就是这么坦然自若,我在我家就是这么霸气侧漏,你有本事你出去啊“的样子,沐小木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大人,您就给我一刻钟,我很快就好了,行不行?”沐小木红着脸恳求道,那边不为所动,她改口道,“半刻钟?”那边依旧毫无反应。   沐小木的人生总是处在尴尬和非常尴尬的交界口,虽然她每次都努力为自己挽尊,但是结果总是背道而驰,这一回她干干净净,实在没啥好遮掩的,也只好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讨好湛然,捡些好听的说与他听,让他放过自己了。   那边湛然躺在软榻上,湛蓝色的丝质长衫顺着柔软的垫子铺散开来,薄薄的册子握在修长的指间,视线却从册子的上方慵懒的滑了下来,带着一股从容的坏。   沐小木被他看的脸红心跳,那人从来不给人留余地,素来锐利的眼眸有着难以捉摸的邪气,反正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到他那里都变得顺理成章。   “大人……”沐小木捂着胸口,藏身在清澈的水中,满脸都是红晕,道,“按道理来说,姑娘洗澡的时候,男人是要避嫌的……”   手中的册子往边上轻轻一磕,湛然的的眼角微微上挑,道:“湛大人从来不讲道理。”   “可是姑娘家毕竟还是要名节……”沐小木嗫嚅着道。   “名节?”湛然抿唇想了想,惋惜的道,“本来毁了你的名节,本官是会负责的,可是你不喜欢本官,本官也素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只能……毁就毁了吧。”他说到“可是你不喜欢本官的时候”,带着自己也不易察觉的赌气,说罢就拧起眉毛,似是又被自己气了一遍。   “我……”沐小木那个时候因为感动轻易的就说出了心里话,可是如今自个儿赤、身、裸、体,又在这种情况下,试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我喜欢你”这一句话。光想想,就害羞的不行。   湛然见她支支吾吾的愈加生气,将册子覆在脸上,索性不再同她说话。   沐小木束手无策,衣服又尽数被自己撕破了,此刻困在水里,孤立无援,真是伤心的不能自已。   “大人……”沐小木终于鼓足了勇气,嗓音懦懦的唤道。   湛然移开册子,漏出了一只眼睛,不悦的示意她开口。   “我……有话同你说。”沐小木脸色酡红,含羞带怯,眉宇间又期盼又害羞又带着一点儿深情。   湛然心口一跳,蓦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好像叫做“紧张”。   “你说……”他眸中染上了奇异的色彩。   “我……我……”沐小木扭扭捏捏,蓦然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她吸了两下鼻子,道,“我好像感染风寒了……”   湛然一顿,手中的册子一滑,便“吧唧”一下跌在了地上。   ……   浅浅的暮色落在男人素白的衣衫上,模糊了他年轻的面孔,他坐在凉亭石质的围栏上,一只脚垂下来,懒懒晃着,撑开的折扇遮着眼睛,似是不忍再看。   “小糖啊,别喝了。”他禁不住再度劝道。   凉亭内置了一张石质圆桌,布了简单的几样小菜,一个男人执了酒杯,淡定自若的往口中倒去,完全瞧不出醉意,但眼角眉梢却微微泛出茫然来。   “叫你出来陪我喝酒,你倒推三阻四。”阮糖凝视着杯中的波纹,一仰头,吞了下去。   “我明天还要入朝办公,宿醉可不太妙,再说,你这哪是喝酒,这种苦酒本大人才不愿喝。”林贤挪开扇子,鄙夷的道。   阮糖懒得同他斗嘴,又灌了一口进去。湖风起,掀起了两人的衣摆,林贤望了望黑色的湖水,又将扇子合起来,看着阮糖随风摆动的衣角,无奈的道,“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为何还要如此?”   阮糖顿了一顿,指尖的酒微微一晃,泼了些许出来,他坐的笔直,并未醉酒的丑态,仍旧一派潇洒,只是说话间思考的时间稍长了一些,片刻后,便听他道:“我知道她走不了。”   林贤叹了一口气。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走不了。”阮糖视线略过林贤,略过湖水,飘向未知的远方,“其实如果她要走,我便能送她走,可是她一开始就不想走,她只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真的走了一定会后悔。”阮糖不理林贤,仿佛自然自语,“她的疑惑我能解,可是我却说不得,我没有办法告诉她她究竟带来了什么改变,我不想说,不想说出另一个男人对她的用心。即便我说了,也没有那个男人有说服力,更何况,我不想说。”   林贤一副了然的模样,在月色里默默摇头。   “我收好了包袱,在门口等她回来。”阮糖忽而笑了笑,眼前仿佛骤然绿树成荫,那个傻乎乎的姑娘正从远处跑过来,“我好像一直在等……”声音低了下去,他垂首望着桌面,“可她一直没回来。”   “你明知道……”林贤忍不住道。   “有些事,即便一早就知道,即便一早就没了期待,仍旧会痛苦。”阮糖打断他。   “为了一个男人,又是何必……”林贤实在想不通,纠结道,“这种变态的事交给湛大人就行了,你怎么也这么……”   “有些事,我从一开始就输了。”阮糖似是酒劲上来了,他伏在桌面,将脸埋进袖间,道,“不过,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呢?”   林贤无奈的闭了嘴,反正从来都劝不动他,打小就是这样,认定的事儿总是一头扎进去。   阮糖慢慢的抬起头来,又摇摇晃晃的支起身子,强迫自己站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得回去了,兴许她已经回来了。”   林贤急忙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将折扇随手一丢,扶住了软绵绵即将跌倒的阮糖,低头去看他的表情,一看吓一跳,他醉酒后一副哀怨的样子十分令人无措。林贤打小同他一块儿长大,这人的坚强与硬气他是彻底领教过的,从未见他如此脆弱,仔细一想,大抵是考虑到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特殊感情被世人所不容,才会如此吧,多年相交一场,他忍着鄙夷的神色,扭过脸道:“既然你如此难受,我也是个男人,你便把我当成他,权且安慰一下吧。”   阮糖闻言身子一震,他抬起眼睛仔细打量林贤的脸,看了半响,“哇”的一下,弯腰吐了出来。   林贤面色一黑,备受侮辱的抱起他,反手就丢进了河里。   ……   自从下午湛首辅摔门出去之后,沐小木便被遗弃了,无论怎么呼唤主人,主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连白眼都懒得翻给她,话更是不肯同她说。   沐小木心里也苦闷,才告白就发生这种事,她多少也觉着痛苦,可是怎么同他交流都是零回复,沐小木完全没辙,想着还要回来同阮糖交代一下后事,便跟湛然的影子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去去就回”。湛然的影子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只在她跑走之后稍稍动了一动。   沐小木颠颠的跑到阮糖的家门口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了,她刚想敲门,就发现大门是虚掩的,遂推开门走了进去。   远远的瞧见阮糖的卧室有烛火,急急赶过去,才发现林贤正窝在了椅子上打瞌睡,而阮糖则盖着被子睡在床上,嘴唇上干涸的一丝水分都没有。   “林大人?”沐小木摇了摇林贤。   “什么事什么事。”林贤胡乱叫嚷一通之后清醒了过来,见是沐小木,惊喜的道,“小木是你啊,你不走啦?”   “嗯。”沐小木含糊的应着,道,“阮糖怎么了?”   “受了风寒。”林贤支支吾吾的道,“不知道怎么掉湖里了。”   沐小木急忙跑去摸了一把阮糖的额头,发现他烧了厉害,道,“你请大夫看过了么?”   “请了,也给他喝了药。”林贤心虚的道,“既然你来了,那就麻烦你照顾他了,我这就回去了。”   沐小木只好点点头,目送他远去,至于沐小木的风寒,她打了那一个喷嚏之后就没有然后了,因此湛然更是气的理都不想理她,导致她的地位更加地下,如今跑回家,更是生龙活虎,果真是笨蛋不会生病。   不过眼前的男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沐小木只得绞了帕子给他敷在额头上,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去去就回”这四个字。   第62章   翌日清晨   沐小木将将醒过来,就被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吓了一跳,她呆滞的擦了一把口水,才恍然的道:“阮糖,你醒啦?”   对面阮糖收回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你好些了么?”沐小木忍不住搭上他的额头,发现还是有些热度,并未完全褪去,便道,“再养养,再养养。”   “就是身子乏力,其他倒还好。”阮糖回道,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怎的来了?不是走了么?”   “此事么,说来话长。”沐小木讪讪笑道,打了个马虎眼,“对了,你饿不饿?我去煮点儿东西。”   经她一提醒,阮糖才察觉自己腹中空空如也,想必是昨夜本就没吃多少,还吐了个精光,如今早已饥肠辘辘,便道:“如此甚好。”   沐小木应了一声,欢快的跑进了厨房,麻利的收拾食材,烧火煮水,会的着实不多,只抓了一把米淘洗了一下便丢进锅里,又切了些腌好的小菜,用碟子盛了,片刻后,非常简单的小米粥配咸菜被她搁在了阮糖面前。   “小木真是贤惠。”阮糖由衷的赞叹道。   “哪里哪里。”沐小木十分谦虚。   阮糖莞尔一笑,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只是稍稍一动作,面上便尽显疲色,沐小木急忙上前帮忙,又仗义的道:“我来喂你吧。”   阮糖动作一滞,眸中弥漫笑意,道了声“好”。   沐小木挨着他坐在床沿,一手捧着粥碗,一手用瓷勺舀了一小勺,吹了吹便送到他唇边。阮糖丝毫不见停顿,眉头亦没有皱一下,温顺异常的张口便吃。   沐小木有条不紊的喂着,嘴里忍不住问道:“你怎的好端端把自己弄的这么惨?”   阮糖张开口,将勺中的白粥吞进去,慢条斯理的咽下后,舔了舔嘴角,道:“记不清了,似乎有人把我推下去的。”   “谁这么缺德?”沐小木愤然道。   “不记得了。”阮糖又吃下一口白粥,无奈的摇摇头。   “你昨夜同谁在一块儿?”沐小木试图从这里找出蛛丝马迹,一边毫不停歇的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匆忙间忘了吹一口,那边阮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习惯性的一口含、住,蓦然一阵灼热感窜了上来,他痛苦的捂住嘴,袖子带翻了沐小木的勺子,剩下的粥尽数洒在了腿、间。   沐小木急忙道歉,赶紧拿软布去擦,生怕烫坏了他,她俯□正忙活的时候,大门却被突然踹开了,这么不讲道理的开门姿势,怕是也没别人。   沐小木抬起头,正对着那人逆光的面容。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那白白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来人咬牙切齿,声音里藏着喷薄欲出的怒气。   “白白的东西?”沐小木头脑一阵短路,下意识的用手指沾了一粒米,送进口中,一舔,疑惑的道,“你说的是这个嘛?”   湛然一顿,无形的火焰骤然升起,向她席卷而来。   沐小木见他来势汹汹的走过来,吓的一哆嗦,来不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拽离了床边。   湛然目光骇人的伸出手指,狠狠的擦上她的唇。养尊处优的手指带着男人特有的强硬。   “湛大人……”沐小木怯怯的把搁在背后桌上的碗捧起来,搁在他面前,道,“你说的,可能是这个……”   湛然默了片刻,一挥手便将她掌心的粥碗打翻了。   “大人……”沐小木泪目,“您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湛然冷冷的瞪过来,沐小木识相的跑走了。不一会儿,又讨人嫌的出现了,只不过手里又多了一只碗。   “大人,这是阮糖要喝的药。”沐小木见他疑惑,开口解释。   湛然看着那碗乳白色的液体,心情明显的不好了。   沐小木小心翼翼的擦过他的身边,端着药碗挪到阮糖面前,对着阮糖斟酌道:“你自己喝吧,我可能有些不方便……”   阮糖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接过药碗,可惜这次的病来的迅猛,又伴着并发症,导致他虚浮的厉害,药碗刚接到手中便一歪,尽数洒了。在阮糖洒了三碗之后,沐小木终于鼓起勇气扯了扯湛然的袖子,道:“我能不能帮帮他?”   湛然利落的从她手中拽回自己的衣服,冷硬的道:“不行。”   沐小木垂下眼睛,十分哀怨及痛苦。湛然烦躁的不行,嫌恶的将她拨到一旁,挽起袖子,恶狠狠的道:“本官来喂。”   沐小木和阮糖的表情同时一僵。   湛然利落的接过粥碗,又用脚尖勾过一只椅子,不情愿的往上一坐,舀了一勺药送到阮糖嘴边,一扬眉毛。   阮糖很是痛苦,他抿着唇,满脸都是屈辱。   “不喝?那就是好了。”湛然快速的下了结论,转身就要走。肩膀却被沐小木按住了,她从上方望着阮糖,无声的恳求道。阮糖抬眸看她,终是闭上眼,张开了口。   一勺药被粗鲁的捅了进去。阮糖被灌的直咳嗽,湛然在一旁冷笑,又蛮横的塞了一勺给他,阮糖呛的不行。   沐小木于心不忍,急忙拿了手帕,刚想上前,被湛然的目光扫过来,识相的将手帕递给阮糖。阮糖勉强擦了擦,湛然已经耗尽了耐性,将整个药碗凑到了他的唇边。他站起身,一手按着他的脑袋,一手将药碗挨着他的唇,手腕一翻,便朝阮糖灌去。   沐小木看阮糖十分痛苦,刚想上前阻止湛然,许是湛然灌的急了,阮糖来不及喝,挣扎间便打翻了药碗,剩余的药汁随着滚翻的碗泼在了下、身。   “湛大人……”沐小木有些生气。   湛然一手拦着她,一边俯身去捡药碗,正在这时,大门又一次不合时宜的开了,只见林贤、施亦、苏默三人僵直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望着里面。   湛然一拧眉毛。   “林大人,你说……”施亦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那白白的东西是什么?”   一旁苏默看着脸色铁青的湛然,恨铁不成钢的道:“施大人,你下回说悄悄话的时候,敢小点儿声么?”   施亦一愣,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   湛然蓦然直起身,面容罩在一片阴影里,声音里含、着森森寒气,“若是让我知道谁害他感染了风寒,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林贤的扇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大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施亦在苏默的教训下,又学到了生命的真谛,于是这回凑在林贤耳边,小声道。   “忧国忧民、忧国忧民。”林贤弯腰捡起扇子,脸色煞白。   沐小木见气氛有些不对,急忙上前,对着林贤道:“林大人,阮糖身上脏了,你快帮他换件衣裳吧。”   林贤扫过一旁立着的湛然,又看看满脸屈辱将眼睛藏进额发里的阮糖,再加上方才进来的一幕,似是有所顿悟,为了将功补过,便机灵的道:“我方才伤了手指,不甚灵活,如若湛大人不介意,能不能帮小糖换一下?”   顿时一屋子人都愣了,连呆滞的沐小木都感受到了不同于往的压迫力。   “大家一定饿了,我去做饭。”机智的施大人朝苏默使了一个眼色,苏默就心领神会的跟他逃命去了。剩下沐小木还来不及发表意见,林贤便走到她身边,道:“肯定有很多食材要处理,小木你和我去帮帮施大人吧。”   沐小木眼睛睁的老大,一副我走了,阮糖一定会被湛然杀掉的模样。林贤经过她身边,将她往外拉去,沐小木生怕回来满地都是血,急忙哀求的眼神看湛然,拼命憋出了点儿泪花。   那头湛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走远,满脸都是焦躁。   沐小木一边洗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袖子都沾上了水渍,湿了一片。   “小木啊。”林贤蹲在她身侧,同她一起摘叶子,水流从指间汩汩流过,他开口道,“湛大人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沐小木一激灵,水珠撒上了脸颊。   “你同他走的这么近,应当知道吧?”林贤叹息道。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沐小木含糊的捏着菜叶子。   “感情这事,最是伤人。”林贤忽然感慨起来。   “怎么说?”沐小木来了兴致。   林贤上下打量了一下沐小木,略有些疑惑,按说他也阅人无数,奈何眼前的小子就是看不透,他一看阮糖,就知道阮糖为这小子痴迷,一看湛大首辅,就知道,咳……咳……是为阮糖痴迷,可是这小子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你有喜欢的人么?”林贤想了想,忽而道。   “啊?”沐小木脸颊一瞬间就红了,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了菜叶子。   林贤一瞧她的模样,觉得颇有戏,便道:“那人什么样?”   “什么样?”沐小木陷入了沉思,俄顷,一挥菜叶子,水珠全甩在了林贤的脸上,“脾气不好。”   林贤摸了一把脸,无语的望着她。   “你是不知道,经常发脾气……”沐小木抖了一抖,将洗好的菜叶子丢在框里,又取了一捧出来,“还喜欢教训人。”   “教训人?”林贤见她激动起来,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   “是啊。”沐小木心有余悸,想起每一次的经历就悲从中来,“手段狠辣,极其残忍。”   林贤默了一默,拿着菜叶子,报复性的甩了她一脸水,道:“那你还喜欢?”   沐小木被他问住了,陷入了矛盾之中。   林贤看着眼前明显没吃药的沐小木,懒得同他说话。忽然一抬眼,面色尴尬的道:“湛大人……您来多久了?”   沐小木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又惹事了。   林贤本能的站起来,将菜叶子塞了沐小木满怀,道:“我去厨房看看施亦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说完就跑了。   沐小木亦是尴尬的站起来,怀里的菜叶子扑簌簌的全掉在了地上。   “脾气不好?”湛然走过来,看着满身水汽的沐小木,敛下睫毛道,“手段残忍?”   沐小木犹豫再三,咽了一口唾沫,垂死挣扎道:“大人,其实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挺中肯的?”   “中肯?”湛然摇摇头,道,“本官比你说的不堪多了。”   沐小木心头一跳。   “既然你对本官也颇为了解,那么本官便不用顾忌你的小小恐惧了。”湛然开心的笑起来,一步一步的逼近她,“你昨夜怎么同本官说的?”   “因为阮糖他……病了,我一时大意,就……”沐小木小声辩解道。   “你可认识到自己错了?”湛然用一根手指戳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   “没有信守诺言?”沐小木试探道,见湛然毫无笑意,便道,“你别生气啊,我同阮糖……”   “你想想。”湛然打断她,道,“如果我昨夜答应你‘去去就回’,却跑去照顾一个姑娘,彻夜未归,你是什么感受?”   “我很难想象……”沐小木一愣,为难的道,“大人你会去照顾一个姑娘一晚上……毕竟大人你的耐性……”   “我说的是如果!”湛然几乎要失手掐死她。   “如果?”沐小木眨巴着眼儿,暗自琢磨了片刻,道,“那姑娘说不定会很痛苦,毕竟大人你也知道,您……”   “给我闭嘴。”湛然闭上眼睛又张开,勉强压抑住怒火,道,“我很有耐心很温柔的照顾她一晚上。”   沐小木顿了顿,拼命让自己陷入他勾画的场景之中,虽然难度十分高,但性命攸关,温柔的湛大人温柔的湛大人,她催眠了自己片刻,终于做到了,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道:“我会很难过。”   湛然听她如此回答,满身的怒气这才散了点儿,心里的焦躁也不再明显,他松开她,道:“所以,你一夜未归,想想看,我该是何种感受。”   “对不起。”沐小木顺着他方才的话,越想越难受,这才明白他究竟如何度过了一个晚上,遂诚恳的道了一声歉。   “知道错了就好。”湛然偏过头,眼眸中满是肆无忌惮的笑意,“不过,道歉管什么用?”   第63章   “不过,道歉管什么用?”   湛然一副要欺负人的表情凑上来,沐小木竟然罕见的没有退后,她的情绪渐渐由难过过渡到平缓又走向了扭捏的方向。   “大人……”支吾着喊出这两个字,沐小木往前跨了一步,湛然诧异的扬起了眉毛,欣赏着她突如其来的勇敢,“道歉没用的话……”沐小木蓦然抬头,脸颊红扑扑的,不知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居然飞快的在他脸上“啾”了一下,道,“赔礼行不行?”   湛然一愣,尚未说话,身后就传来了施亦几人的说话声,眼前的小御史怕被人看见,一溜烟儿的跑了,连他滚到舌尖的“不行”都没听见。   湛然望着沐小木远去的方向,伸出手掌触上了她方才留下的温热,不知不觉便笑出声。   日头渐渐升高,花架的影子也由长变短。   施大人果真是善良又贤惠,折腾的一桌子食物又鲜艳又美味。林贤早在厨房里便偷偷尝了个遍,这会儿嘴都没擦干净,沐小木瞧见了,悄悄递给他一块儿帕子。   几人在花架下支了桌子,苏默出去打了几壶酒,施亦把菜做好,林贤同沐小木端出去,而湛大人则在林贤睿智的恳求下,愤怒的跑去照顾阮糖。沐小木得知这一噩耗之后,时常心神不宁,每隔片刻,便会心不在焉的打破盘子,将卤汁泼的到处都是。施亦痛苦的不能自已,只好把她赶出厨房,沐小木得了空,却又不敢跑去偷窥,一时之间份外惆怅。   由于沐小木的失误,吃饭时间生生往后移了半个时辰,施亦从厨房出来,满脸疲惫,甚至没力气去揍她。沐小木离他远远的,生怕他恢复了找他算账。林贤都快要吃饱了,闲闲的跑去赏花,苏默打开了酒封,亦束手而立,几人看似不在意,眼风却飘过来,沐小木知道不好,果然是想牺牲她去叫那二人出来。正忧愁,那二人却自己出来了。   沐小木还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托着腮帮子发愁,柔软的衣袂便擦过了她的脸颊,待她抬起头来,那人已飘然远去,好生立在紫藤花架下,挑起眉毛看她。   沐小木不知为何,笑意便涌了上来,一愣神,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咳。   “阮糖。”沐小木一回头,便瞧见面色虚浮的阮糖,正悄然立在她身后,“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么?”   “无大碍了。”阮糖轻声道,瞧他的气力,比起方才来,却是要好上不少,说话间,身子却不经意的晃了一下。   沐小木赶紧起身,略一犹豫,偷偷看了湛然一眼,见他正狠狠的瞪着她,也没敢真去扶,只得口里道:“你小心些。”   阮糖笑了笑,透明的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倒显的他这个笑容份外虚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桌前,也做了下来,至此,终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沐小木坐在阮糖与湛然的中间,迟钝如她,也察觉出了尴尬的气氛。两人间仿佛有着无形的磁场,令她痛苦不堪。   柔和的午后,空气不急不缓,天空亦是毫无杂质。几人仿佛忘却了朝堂的波谲云诡,勾心斗角,在这一刻,脱下了满身满心的繁复与重担,把酒言欢,嬉笑打闹。亦不知这样美好的时刻,在变幻莫测的朝堂之中,还能有几时。   接下来的日子很快便恢复如常,沐小木日复一日的打着酱油,寻找着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事件,孔司的事件仿佛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起初还能瞧见一丝丝波纹,往后便连踪迹都寻不着了。几日之后,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沐小木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天气愈来愈热之后,午后的困意便挡也挡不住的涌上眼皮。脑袋上忽然一痛,她不开心的勉强睁开眼睛,便看见模模糊糊的林贤,正眯着眼睛瞧她。   “林大人。”沐小木急忙坐起身来,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又是在办公时刻,她还是相当懂事。   “小木啊。”林贤将折扇一收,便坐了她身边,和蔼的道,“睡醒了没?”   “我没睡,就闭目养神来着。”沐小木嘴硬道。   “好吧。”林贤也懒的拆穿她,只凑过来,小声道,“你这些日子可安分点儿,别给我惹祸啊。”   “怎的了?”沐小木不明白。   “最近有些不太平,你可别惹上什么事儿,再把我搭进去,可明白了?”林贤斜眼瞅她,这孩子不提点不行,就怕提点了更不行,两头为难,十分痛苦。   “这是怎么了?”沐小木终于捕捉到了紧张的气氛,有些精神起来。   “湛大人求见圣上,已经被拒了三次了。”林贤“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来,兀自摇的飞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小木手一抖,案几边缘的茶杯便直直的向下坠去,砸了个粉碎,里面的茶水茶沫亦溅了满地。   林贤瞧她一眼,没有出声指责,只是目光落向远处,天上的云层不知何时变的很厚,外面也渐渐起了风,一些碎尘粉屑被带的直打转。   “这是要变天了么?”沐小木出神的望着远空,喃喃的道,“林大人,你可要注意加件衣服。”   林贤从扇子的上方看了她两眼,淡淡的道:“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好。”   “知道了。”沐小木垂眸道,“谢大人提点。”   ……   沐小木犹犹豫豫的,还是站在了湛府的大门前,门口侍从看见她,恭恭敬敬的把她请了进去。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头,便看见了湛然的身影。   他没有闷在书房,而是如往常一样歇在凉亭里。即便一副要落雨的模样,也没能干扰他的喜好。   “湛大人。”沐小木在凉亭口施了一礼。   “过来。”湛然摆摆手,示意伺候的宜嗔宜喜离去,又指了指自己的身边。   沐小木同他相处这么久,对他的脾性也算摸的清楚,如今对他的怕早就淡了许多,她听话的走上前,还没站定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站着说话,多没意思?”湛然笑着按住她挣扎的动作。   “大人,我有正经事。”沐小木犹自挂心着他的事,实在没心思同他调笑。   “正经事?”湛然依然将她抱在怀里,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本官要抱你才是正经事。”   “大人!”沐小木急了,声音也短促有力起来。   “中气十足。”湛然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指扯开她的衣带,隔着薄薄的里衣贴上她的皮肤,道,“隔着衣服抱果然不开心。”   沐小木毫无办法,只得无奈的任他胡来,反正不这样也说不了正事。   “大人,我听说……”沐小木强忍着身上传来的奇异感觉,闭了眼又睁开,道,“您最近有些……不顺。”   “入朝为官,哪有顺的时候?”湛然很快便回了她,神色轻松,坦然自若,果然政、事丝毫比不上掌心的小姑娘香软可口。   “可是……”沐小木可没他这么轻松自在,满心满眼都是担忧。   “以你的智慧,琢磨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什么成效,何不同本官一样,活在当下?”湛然见他逗弄小御史,结果人家毫无反应,满面愁容,乐趣便少了一半,想着还是活蹦乱跳的反抗比较有意思,遂耐着性子开解道。   “我在担忧当下啊。”沐小木耿直道。   湛然有些头疼。   “大人不怕……”沐小木咬咬牙,道,“一朝失势,下场……”   “怕?”湛然笑出声来,那笑声桀骜中带着不屑,“有什么好怕?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有所觉悟。”   “有了觉悟就不用努力了么?”沐小木急了,道,“有了觉悟就可以从容赴死么?”   湛然顿了顿,看着眼眶微红的小御史,道:“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沐小木想也没想的便回道:“当然。”   湛然忽而失笑,道:“我若死了,全天下人都会高兴。”   沐小木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他说的没错,若他湛然死了,大概会普天同庆吧,这是一个事实,而她无力反驳。   “我会难过。”沐小木垂下眼睛,小声道,不知为何,心里的酸涩一波一波的涌上来,仿佛绵延不断的海水,她不知为何而难过,也不知这难过何时才会休止,只是抱她入怀的这个男人,她以为无坚不摧,此刻却令她觉得脆弱。   蓦然,眼前一暗,光线被尽数遮了,湛然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温柔的覆上她的唇,道:“只有你一人难过,便够了。”   沐小木一怔,察觉到他满含的深情,头一回没有抗拒,而是积极的回应起来。湛然为她的改变勾起嘴角,用手掌托着她的脑袋,将她压向自己。   云层愈来愈后,天色也暗了下来,一点白芒转瞬便逝,更多的白芒紧跟其后,渐渐的,滴滴答答的声音便响彻了天地之间,片刻后,大雨倾盆而至。   凉亭的顶上仿佛一首奏鸣曲,而八角飞檐上滴落的水珠却如琵琶乱弹,天地的乐师将无数杂音揉在一起,却带来了意外的和谐与舒爽。   湛然的指尖已经扯开里衣伸了进去,怀中的小御史扬着红扑扑的脸,气喘吁吁的望着他。那眼神是执拗,仿佛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真是固执。”湛然无奈,指尖略一施力,小御史的脸颊便又红了几分,却不依不饶的望着他,他只得道,“有了觉悟,便不会害怕,不会害怕,便能时常保持冷静与自制,决策便甚少出错,你可明白?”   沐小木似懂非懂。   “太过兴奋或是恐惧,任何情绪都会影响人的判断与决策,唯有平静与淡然不会,是最不会出错的状态。有了觉悟,便能让心态保持平和,处理问题不太容易出现偏差。”   沐小木这才明白,点了点头。   “不过不会出错只能保证自己做到最好,至于结果如何,自然还是要听天由命,毕竟能决定胜负的,可不仅仅只有心态一点。”   “那这回的事件……”沐小木忍不住又问。   湛然望了她一眼,忽而沉默了,他没有如往常那样教训她,给她讲道理,亦或是戏弄她,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沐小木耳边只余他均匀的呼吸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一时之间,仿佛什么都消弭了踪迹。   片刻之后,她听见他的声音,仿佛是满不在乎,又仿佛是心有不甘。   “这次,很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我承认,我端午玩疯了。。。一时刹不住。。。抱歉,小伙伴么。。我诚恳的道歉~   第64章   沐小木从湛府出来的时候脸颊涨的通红,想必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湛然最终拗不过她,靠在软榻上冷着脸,一副郁卒的模样。她听见他扭头叫她快滚的时候就麻溜的滚了,委实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碧绿的枝叶往长街两旁散开,压低的云层逼近了城镇,街上忽然起了风,吹起了沐小木的素色长衫。   “这是要下雨了啊。”沐小木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心里一阵忐忑。话音刚落,白芒便仓促的落了下来,巧巧的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沐小木一愣,赶紧抹了一把脸,往前面跑去,雨势来的甚急,“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街边散落着胡乱丢弃的木板,在雨水的浸润下反倒清晰起来,剥落的纹理仿佛一朵朵杂乱无章的花。   雨势愈来愈大,先前街上还有几人落单,慌不择路的跑着,此刻早已空无一人,隔壁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门框上垂下来的金色铃铛则发出急促而持久的铃音。   雨水很快浸湿了沐小木的衣衫,不过此时的季节本就潮湿而闷热,湿了的衣衫蔫搭搭的贴在身上,倒不觉得冷,只是令人很不舒服。   靴子踩进水洼里,溅开的水珠扑上了裤腿,沐小木来不及忧愁,就看见前方屋檐下飘摇的宫灯,以及立在屋檐下,唇红齿白的年轻男人。   男人瘦高而挺拔,柔顺的黑发挽在黑色的纱冠里,一身暗银的丝绸长衫纤尘不染,用浅浅的蓝线绣了大朵的花。他面目俊秀,年轻而阴柔,正执了帕子擦拭自己沾上了雨水的右手,缓慢而专注,片刻后,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的抬起头来。   沐小木不由自主的停了步子,看着眼前这个眼熟的男人,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男人的身后尚恭敬的立着一个小厮,他望着沐小木,似是发现了更加有趣的事情,笑了笑便将手帕丢给了身后的人,又侧过头去,说了些什么,随后伸手指了指沐小木的方向。   沐小木尚在惊疑之中,就见小厮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把撑开原木色的油纸伞,利落的朝沐小木走来。   “公子,我家大人有请。”油纸伞轻巧的搁在了沐小木的头顶,小厮语速快而清晰的道。   沐小木瞧人家都亲自来接了,不好推辞,便随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雨幕那边神态从容的男人。   纸伞拨开了男人眼前的迷雾,沐小木踏上了石阶,浑身的湿气扑面而来,男人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她满身的泥泞与潮湿。   “不知大人……”沐小木拱拱手,眼神试探。   “我的名字,早就忘记了。”他笑了笑,皮肤细腻而通透,身上完全没有男人身上的野蛮气息,倒像是一直藏在暗处,笼着一层幽静而神秘的薄雾,“不过,别人都叫我桂大人。”   “桂大人……”沐小木略一迟疑,忽然就记起来了,桂大人不就是那个随仁极力推荐的掌印太监么,当初湛然为了更愉快的折磨自己而将这个位置拱手让给了随仁,也令这个男人一时之间变的炙手可热。只是自己常年闷在都察院,又经常琐事缠身往宫外跑,是以从未说过话。   “竟是桂大人,失敬失敬。”沐小木急忙施礼。   “我对沐大人才是久仰多时,今日一见,果然……”他眼含笑意,将她来回看着,凝出一抹笑,道,“果然让人失望啊。”   沐小木一愣,毫不在意的笑道:“我本就不值一提。”顿了顿,又道,“不知桂大人叫我来所谓何事啊?”   大红人桂公公凝神扫向漫漫雨幕,似是对突然的变天很是满意,道:“雨中偶遇,闲聊片刻罢了,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么?”沐小木随他看了看天色,冲他歉疚的笑一下,道,“没事我就告辞了,身上尚有些琐事要处理。”说罢就要往雨里冲。   “还真是个急性子。”桂公公无奈的道,“我一个人在这无聊,你不如留下陪我聊聊?”   “额……”沐小木为难的止住了步子,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思索逃脱的理由。   “对了,说来也有意思。”桂公公突然开口,自己先笑出声来,歇了片刻,补完了后半句,“今儿一早收到一封折子,粗略一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落款就很讲究了。”   沐小木一滞。   “你猜是谁?”桂公公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是湛大人呈的。”   沐小木不敢走了。   “这往常湛大人的折子,圣上看都不用看,便直接过了。”桂公公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如今待遇仍旧一样,圣上看都不看,就给驳了。”   沐小木只得回过头来,看着开怀的桂公公。   “你不急了么?”他似笑非笑,语气嘲讽。   “急……”沐小木皮笑肉不笑,道,“但是再急,陪桂公公说两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突然这么懂事,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桂公公不要在意这种细节。”沐小木笑的很是诚恳,道,“我想雨势甚大,桂公公一人躲雨难免寂寥,多个人才好派遣寂寞么。”   桂公公不知有没有将她明显的谄媚听进去,只是伸手掩住口鼻,挡住她冲过来带起的尘土,眼睛从手指上方望下来,声音夹杂着暗沉,道,“湛大人似乎很喜欢你。”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沐小木含糊道。   “无论什么样的喜欢,只要有着感情的牵绊,无论是对你和他,可都是很致命的。”桂公公闲话家常,内容却令人脊背一寒,道,“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沐小木假装不懂,昂首问道。   桂公公轻轻笑了起来,道,“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圣上会做的这么明显么?”他示意她抬头,看波谲云诡的长空,道,“谁都知道,要变天了。”   “你说这场雨么?”沐小木垂下眼睛,道,“终究会停的。”   桂公公回过头来看她,冷笑道:“有些意思,倒是忠心,我很好奇,他那样的人,究竟是如何……还是说,你其实有什么心理疾病?”   沐小木无语,这位桂公公想说自己喜欢被虐就直说好了,藏着掖着做什么,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小木,找了你许久,竟是在这里。”熟悉的声音轻易的穿透了雨幕。   沐小木一回头,惊道:“阮糖?”   眼前撑着把细长油纸伞的正是阮糖,大病初愈的脸庞带着几分疲惫与苍白,精神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这位……”阮糖略一迟疑,便道,“想必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吧。”   桂公公立在高处看他,眸中趣味甚浓,道:“阮大人。”   阮糖轻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又道:“小木你怎好在这里扰了桂公公清静?跟我回去吧。”   桂公公闻言一笑,便往前迈出一步,刚想说相谈甚欢再聊一会儿的时候,沐小木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湿漉漉的爪子很快在他的衣袖上印了一个脏兮兮的手印,口里道:“大人,小心地滑。”   桂公公身子一僵,缓慢的将视线挪到袖子上,顿时脸黑了一大片。沐小木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下,尴尬的缩回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阮糖立在石阶下,伞面将将好遮住了眼睛,只能望见他嘴唇不经意勾起的弧度,似是在笑。   身后小厮见桂公公神色不对,急忙递上帕子,桂公公执了帕子,盖在手腕上,压抑着怒气道:“沐大人,来日方长,下次再说吧。”   “那好那好。”沐小木一蹦一跳的赶紧逃到阮糖身边,钻进了伞中,回首对着桂公公挥挥手,道,“回见啊,桂公公。”   雨势不歇,愈演愈烈。骤而急的雨滴将前方的路都笼在了水雾中,一片茫茫然,望不真切。   “你倒是机灵。”阮糖撑着伞,歪过头来看沐小木的头顶。   “不想同他说了,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怕被他问出什么不该说的,再闯出什么祸来。”沐小木说着又抬头看他,正对上他微笑的眼睛,道,“再说你大病初愈,总不能让你在雨中等我呀。”   “居然懂的关心人了。”阮糖甚慰。   “我一直都懂的好吧。”沐小木不满。   “是是是。”阮糖没辙。   沐小木嘻嘻笑着,两人缓慢的朝家的方向走着,耳边的雨声隔绝了杂音,仿佛世界只剩下两人之间的短短距离。   “喂。”沐小木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给分析分析呗。”   “分析什么?”阮糖明知故问。   “关于朝堂的形势……”沐小木含糊的道。   “形势一片大好啊。”阮糖毫不在意的道。   “我是说……”沐小木知道阮糖不喜欢湛然,总是若有若无的透出不屑与敌意,当然湛然也不喜欢阮糖,总是直接表示出鄙视。   “死定了。”阮糖步子不停,快速接道。   沐小木步子一顿,阮糖似是随时注意着她,竟也反应很快的停了下来,没让她淋着雨。   “你是在开玩笑么?”沐小木看着表情淡然的阮糖,不确定的道。   “你看我的样子像么?”阮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擦去了她脸上的水渍。   沐小木沉默了,其实她本来就看不懂,阮糖也好,湛然也好,她都看不懂,也不知是他们太深不可测还是自己太过肤浅,敷衍还是认真,潦草还是从容,她从来只能看见表面。   “罢了。”阮糖见她一副难过的样子,瞬间失去了逗她的念头,只是用腾出来的手轻轻带了她一下,示意她往前走,口里道,“你觉得怎么会变成如今的局面的?”   沐小木略一沉吟,道:“发展到如今这种状况,绝不是一朝一夕,亦不是突然之间,大抵从许久以前,便开始了吧。”   “不错。”阮糖点点头,靴子踏进了水中,毫不在意濡湿的靴尖,道,“从很久以前。”说罢又转过头来,眼睛毫不避讳的望着沐小木,补了一句,“从你入朝开始。”   沐小木一愣,结合到方才遇见的桂公公,似是明白了什么,道:“桂公公。”   “不错。”阮糖叹了一口气,情绪看似平缓,却又暗暗藏着几分痛苦,道,“若是我早些找到你……”说完便自己停住了,待缓和一些,才又续道,“第一回,是湛然为了救你,把掌印太监这个职位给了随仁,随仁便举荐了桂公公。你可知道这位桂公公,心思细腻手段亦不差。更难为可贵的是,伺候皇帝的时间最久,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还不是一天两天,偶尔的僭越也会被宽恕。”沐小木接口道。   “嗯。”阮糖继续道,“他还要给所有的折子批红,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从中作梗都是轻而易举。”   “潜移默化影响了皇上对湛大人的印象么?”沐小木抬头问他。   “如果一个人长年累月在你面前提起一个人,还总是负面影响,并且你本来就对这个人心存忌惮……你觉得呢?”阮糖轻飘飘的将问题抛给了她。   沐小木明白了各种缘由,垂首不语。   “第二回,湛然为了将你从随仁牢里带出来,小小的胁迫了一下皇帝,你应该还记得他请辞这回事。”阮糖望了她一眼。   “记得。”沐小木回忆道,“当时随仁也同我分析过,说湛大人请辞后,半个朝堂都不运作了,圣上必定十分忌惮。”   “没错。”阮糖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情况在皇帝心里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若说以前只顾着吃喝玩乐,那如今在吃喝玩乐之余还会担心一下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阮糖笑了笑,慢悠悠的道:“更何况,还有一个从小的玩伴在耳边不停的吹着风。”   沐小木这才察觉到其中的凶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为何现在才显现出痕迹?”沐小木想不明白,“照你这样说来,时机早就成熟了啊。”   “时机此刻才算成熟。”阮糖摇摇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继承。”阮糖道,“皇帝昏庸无道,又纵、欲奢靡,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走到那一步也不过时间问题。”   沐小木脸色一白,她知道阮糖素来对朝堂不屑,在她面前说话从来不加掩饰,但如此惊人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所以,即便在皇帝面前斗倒了湛然,若是一朝变天,以湛然的手段,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因此,还要留好后路。”   “你是说,齐王?”沐小木稍一思考,便想明白了。   “嗯啊。”阮糖轻描淡写的道,“仍旧是从你下手,若是前两次是误打误撞,那么这一次就是针对你而来。毕竟前两回,谁也不会奢望从湛大人身上换到什么,他这人从来难以捉摸,但几次三番,终究让随仁找到些规律。”   “是……我么?”沐小木心情复杂的道。   阮糖抿着唇,似是不想答,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首先是那个女人。”   沐小木顿了顿,想起了那个蒙着面纱的漂亮姑娘,道:“她?”   “对。”阮糖漏出讽刺的笑容,道,“小木,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嗯。”沐小木不知为何不敢看他,脑海中却是那姑娘与湛然偎依在一起的画面,顿时有些血气上涌。   “她是为了自己的表弟。”阮糖看着错愕的沐小木,又道,“当日邀了你,又邀了湛然,又邀了我。只是想惹湛然生气,将我调去云王身边,将齐王身边的位置空下来,留给她的表弟。”   “利用我,达到了这一目的。”沐小木有些气闷。   “之后是随仁大寿。”阮糖查看了她的表情,见她还能听下去,便续道,“一连串的事情,随仁利用你,最终把孔司送到了齐王身边,更何况齐王身边本就有一个随仁的门生。”   沐小木恍惚的一脚踩了空,阮糖利落的接住了她。   “至此,湛然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也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阮糖总结道,“你看,时机终于成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小伙伴们道歉,说实话,我最近确实有些卡文兼犯懒,可能到一个时期就是这样。十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所以今天有灵感了,就拼命码了三更,就是想趁自己可以写的时候多写一点儿。   对不住大家,跟一直等我小伙伴道歉。   第65章   “你看,时机终于成熟了。”阮糖淡淡的话语响在耳边,不含任何喜怒。   沐小木却忽然听不清声音了,无论是滂沱的雨声,还是阮糖宠辱不惊的平和,她都听不见,忽然想起那人肆无忌惮的笑容,无端的升起心酸来。   “随仁布局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阮糖的声音离她很远,“他定然是采取行动了,不然皇帝不会这么果断与坚决,接下来的几天,朝堂大抵是要大换血了,人人自危,保护好自己吧。”   “阮糖……”沐小木的情绪似是有些不稳,“若是没有我,他不会落到这等地步吧。”   “这很难说。”阮糖道,“毕竟,我也不了解他。”   “那他会怎样?”沐小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兴许很难死。”阮糖摊开手,道,“毕竟恨他的人太多,大抵要留着一口气,多折磨些时日。而且他党羽众多,要肃清也需些时日,要留他做个牵制。”   沐小木心口堵的更难受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了么?”沐小木咬牙道。   “没有。”阮糖很快回绝,道,“你也不要胡来,你要知道,你的胡来,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我……”沐小木眼眶一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阮糖见她难受,也不忍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只是伸手环住她,虚虚一抱,却终究没将她揽在怀里。   “这不怪你。”阮糖安慰道。   雨势骤而急,满怀着恶意砸在石板上。   第二日的沐小木十分憔悴,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远远瞧去,十分喜感。   “阿木,你这是怎么了?”子午河畔的施大人正在翻栏杆,瞧见更加死气沉沉的沐小木,忽然多了活下去的勇气,急忙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把扯住她。   “施大人。”沐小木有气无力的道,被他轻轻一扯,便来回荡着。   “阿木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施亦拎着游魂沐小木,满脸都是兴奋。   “施大人,你这一副逼良为娼的样子,令我很不安啊。”沐小木被他揪着,也跑不掉,只得同他说话。   “怎么说话的?”施亦将她塞在胳膊底下,跟她一块儿往皇城走去。   “我错了。”沐小木忽然一脸认真,表情亦是沉痛。   “哎哎哎。”施亦适应不能,顿时有些尴尬,道,“我同你开玩笑的嘛,阿木你突然一本正经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啊。”   “施大人,我真的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入京,如果我不入京,就不会什么都不懂就横冲直撞,如果我不横冲直撞,湛大人也不会……”沐小木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哽咽着哽咽着又忍了回去。   施亦吓了一跳,急忙拍拍她的肩膀,胡乱的安慰道:“阿木你别这样,一副哀怨悱恻的模样望着我,叫人误会啊……”   他不安慰还好,越安慰越糟,沐小木似是憋久了,而施大人是最好的倾诉者,为人宽厚善良又温和,她不知不觉就松懈了下来,情绪便汹涌而出。   “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施亦紧张不已,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又有些尴尬,一个大男人趴在他肩上,一副被抛弃蹂、躏的样子,他倒不觉得丢人,主要是为了沐小木的声誉,他这幅丢人的模样,往后该多尴尬,虽然他名声已经很糟了,咳……咳……,但是这样狼狈,委实有些雪上加霜。   沐小木察觉到施亦温和的拍着她的后背,那种委屈感便愈加发酵,啃着他的肩膀默不做声的难过着。   “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啊。”施亦一边嘀咕,一边像安慰小狗一样拍拍她的脑袋,试图缓解她的情绪。   “施大人……我很伤心……”沐小木断断续续的道。   施亦闻言便一直劝,道:“伤心事嘛总会过去,别太担忧了。”   “施大人你每回寻死的时候,也没人拦你,你是如何跨过这道坎的呢。”沐小木不忘取经。   “额……”施亦尴尬的眨了眨眼,道,“因为我总觉得还有尚未完成的事……人民需要我……熹王朝需要我……”说完叹了一口气,总不能说自己畏高畏寒还怕黑吧,实在有些拎不上台面。   “大人真是思想深刻。”沐小木赞叹道。   “哪里哪里。”施亦谦虚的满头都是汗。   沐小木抑郁着,施亦哄着,两人小声的聊着,路人远远望去,只瞧见两条缠绵的人影,别的倒看的不大真切,只是仍旧鄙视的摇了摇头。   沐小木抽抽搭搭的跟施亦撒欢,正说着,施亦忽然没声了,她不由一阵错愕,还未回头,手腕便被一把拽过,一使劲,就被拉进了男人的胸口。   “这就是你拼命从我那跑出来的原因?”湛然明显赌气的声音吓的沐小木打了个激灵。   “湛……湛大人……”沐小木结巴道,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和隐隐郁卒的眼睛。   “湛大人?”施亦没心没肺的道,“您来的可真巧,阿木正伤心呢,您给安慰一下?”他很快就把沐小木卖了。   湛然眉毛一挑,意味不明的看向沐小木。   “我没……没伤心。”沐小木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掌心,身子亦被他困在胸口,这姿势比方才的还要暧昧,心头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道,“大人您怎么还往外跑?”   施亦心头一跳,立刻插嘴道:“苏默肯定找我呢,我先走一步,先走一步。”说完就跑,毫不含糊。   子午河畔上行人并不多,昨天的落雨持续到午夜便停了,今日的天空格外湛蓝,连子午桥也焕发出新鲜的样子。桥头的白色石柱上落满了残留的水珠,阳光一照,五彩缤纷。   沐小木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这般拉扯,往日的湛然也甚为顾虑,并不会在人前这般,但今日的他跟往常不太一样。   “你说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额……”沐小木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人此刻不应该顾虑一下么?”   “顾虑?为何要顾虑?”湛然比她高出太多,说话的样子又十分傲慢,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腔调,沐小木不由得有些气闷。   “大人的境况,我听阮……咳……咳……”沐小木察觉到他暗下来的眼睛,急忙改口,“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也有所了解,如今大人不应该考虑一下如何避过此劫么?”   “你是在担心我么?”湛然垂下头,寻着她的眼睛,眸中倒影着她的模样。   “大人落到如此境地,于我很有关联,我心下愧疚,只是……”沐小木说着说着便察觉到不妙,刚要闭嘴就发现自己突然离开地面,惊吓之余只好抓住了湛然胸口的布料,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一时之间又羞又窘。   “大人……你别这样,我……我……你……你……”她手足无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哼。”湛然冷哼一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沐小木兀自挣扎着,红着脸道:“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这样,不合……”   “我的日子不过几日光景,放纵一下又何妨?”湛然打断了她,快速丢出了一句话。   沐小木脊背一寒,密密麻麻的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便停止了挣扎,道:“大人方才说什么?”   “我的境况,你不是已经了解了么?”湛然嗤笑道,“那么,方才说的,你该能听懂才是。”   沐小木头脑一阵发懵,此刻的阳光微暖,软软的光矢擦过湛然的发间,落在她的眼睛上,她本能的闭上眼,又很快睁开,喃喃的道:“最近有些奇怪,为何大家都喜欢同我开玩笑?”   头顶的湛然没有回应她,只是那双眼睛却如曾经一般孤傲自负,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恐惧。   见湛然没有回应,沐小木也只好沉默,沉默之后心里愈加烦闷与堵塞,只得再度开口,道:“大人当真没有办法了?”   湛然将她抱在怀里,略一使劲,将她搁在了身后的栏杆上,头顶是苍蓝的天空,脚底是湍流的河水,沐小木有些畏高,此番十分没有安全感,心里发慌。   “害怕了?”她坐着,湛然立着,他却只比她矮上一分,稍稍抬头,便能对上她的眼睛。   沐小木想说什么,却知道他不会答,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索性没有开口。   “怎的,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湛然双手扶在她身体两侧,微风吹起了他们的长衫,短暂的起伏之后,又软软的垂坠下来。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洗过的碧空没有一丝杂质。鸟雀低低的掠过湖面,带起一阵涟漪又很快飞向远空,连绵不绝的垂柳缠绵动人,一片鲜艳的绿色浮游起来,宛若无边的云海。   沐小木的视线险险掠过湛然的头顶,他一身藏蓝长衫,俊逸潇洒,背后的白色围栏衬得他清晰稳重。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比这个清晨还要慵懒。   “大人不曾担心过么?”沐小木终究忍不住。   “担心?”湛然哼笑道,“担心有什么用?”   沐小木无奈,知道他劝不得,便也罢了,道:“大人,过会儿人便要多起来,我们走吧。”   湛然一把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去。   “……”沐小木挣了挣,丝毫挣不开,道,“大人……这般不妥吧……”   湛然走在前面,甚至没有回头,他拉着她缓缓踱过子午河,踩着青绿色的绿荫,慢悠悠的往附近的未央居走去,口中道:“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了,你就乖一点儿,可好?”   沐小木很无语,这位大人可明显不像时日无多的样子,但她没的选择,只得点了点头,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开口,那人轻飘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若是开口,便捡些我爱听的。”   沐小木哽了一下,将准备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斟酌再三,在他穿过垂柳的时候,道:“我担心你。”   湛然愉悦的笑了起来,牵着她的手,毫不避嫌的往前走去。   路上行人并不多,只少数几人,但瞧见此种境况,也是驻足观赏,面露惊奇,沐小木一路都垂着脸,只觉得面皮烫的几乎要燃烧起来。   湛然见她态度不错,也并未为难她,只是这般目中无人的行在路上,委实有些惊心动魄。沐小木一路提心吊胆的被湛然牵着,好不容易到了未央居,总算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被一道惊呼打断了。   “湛大人……”来人手中的折扇一展,颇有些受惊过度,目光扫到沐小木的时候更是目瞪口呆,“小木……”   沐小木抬头一看是林贤,后面还站着施亦和苏默,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头施亦对着沐小木挥挥手,又扭头对林贤耳语,道:“我说有意思吧。”林贤一副知音的表情点点头,道,“果真是有好戏看。”   沐小木望着那三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脸顿时有些黑。湛然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后头林贤一副惋惜的样子对施亦耳语,“湛大人这是做出决定了?”   “大概是的。”施亦略一沉思,望着已经转身上楼的湛然,点了点头。   “哎,先前还对小糖那般,这就又选了小木,男人心,果真是海底针,莫测啊莫测。”林贤叹息道。   施亦深以为然,同他一起为阮糖感到心痛。   苏默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将他俩一把推开,往大堂走去。   楼上的湛然则将沐小木一路拉进了隔间,反脚带上门,又一把将她抱起来,惹的她惊呼连连,直接将她抱上了软榻。软榻临着窗,丝丝阳光透过窗棂,将室内照亮。隔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桌,铺了锦缎,房间大而通透,软榻则柔软舒适,躺两个人亦有余地。   湛然将沐小木搁在软榻上,二话不说便去扯她的衣服,沐小木大惊失色急忙护住胸口,喊道:“大人有话好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66章   “大人有话好说啊。”沐小木揪着领口不住后退,用另一只手抵着湛然的胸口。   湛然不耐烦的捉着她的手,轻易就破解了她的防备,道:“一,如果不这样,你会跑,跟上回在我府上一样。二、我时日无多了,你不是答应我要乖一点儿么?”   沐小木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时日无多真的是这个用法么?一般人的时日无多是这个状况么?还在懵懵懂懂的思考,湛然的手指又伸了过来。   “不是这个意思……”沐小木又往后退,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道,“林大人他们要上来了。”   “谁说的?”湛然眸光扫过窗户,道,“他们在大堂里。”   “啊?”沐小木诧异的往楼下一看,竟真发现那三人坐在大堂里饮茶,丝毫没有上来的意思,道,“怎么……”   “他们也知道把你让给时日无多的我啊。”湛然邪邪的笑了笑。   沐小木面对他的蛮不讲理,彻底无语了,只得护住自己,拼命想法子。如今的她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湛大人的诡异思路是如何扭曲到这个份上的,为何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能走出如此不寻常的道路。   “大人,您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么?”沐小木垂死挣扎。   湛然单手便握住了她两只手,轻易在她身后反剪,她便没有丝毫抵御能力。他另一只手摸上她的领口,利落的解开了一颗扣子。   “自暴自弃?”湛然拧起眉毛,稍一思考,道,“算是吧。”   “别啊,您再挣扎一下。”沐小木试图把他引上正规。   “不了。”湛然一口回绝,“先前我以为,对姑娘用强不好,但是如今我发现,某些姑娘不用强不行,总是要跑,身边还总有些令我不快的人。是以,不如直接……”   “大人,您说的自暴自弃是指这个?”沐小木无语凝噎,眼看他已经解开了她第二颗扣子,危机感完全浮上了心头。   “不然你以为是指什么?”湛然解开了她的扣子,露齿一笑,轻松的扯开了她的领口,又去摸索她的腰带。   “大人别这样……”沐小木脆弱的抵抗不堪一击。   “其实你反抗起来,我更喜欢。”湛然被她的抗拒激起了愈加炽烈的兴趣。   沐小木果然不敢动了,确实笨拙的出人意料。   湛然利落的扯开她的腰带,俯身过去将她压在窗台上,窗台的棱角包了一层丝绒,抵在背上倒也不痛,只是这样暧昧的气息令她又是惶然又是无措。   “大人……”沐小木喃喃的道,窗外的光线穿过她的头顶,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湛然侧过来脸来,鼻尖靠她越来越近。   “大人。”沐小木忽然开口,倒没了先前的退缩与软弱,只道,“才说过只喜欢我一个小姑娘,就要慷慨赴死么?”   湛然停了,漂亮的脸蛋就在她眼前止了,鼻尖擦过她的鼻子,仿佛亲昵仿佛疏远。   “原来大人也是骗我的,枉我还心心念念当了真。”沐小木呼出的气息与他纠缠在一起,说出的话仿佛情人间的低喃。   回答她的是落下的吻,沐小木没有抗拒,反而迎了上去,湛然嘴角溢出轻笑,吻的更加彻底。   正当两人缠绵之时,门却被突兀的打开了。湛然似是早有准备,一把抓过软榻上的绒毯将沐小木裹个严实,却没有立刻松开她,而是意犹未尽的舔过她的唇,才放开她,不着痕迹的将她挡在身后。   “这么没规矩的,怕是也只有你这个老家伙了。”湛然满脸不悦,言辞讥讽。   “难道被我打断,从此一蹶不振了?”湛然口中的老家伙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还叫身后的侍从将门带上,在门外候着。   “你要不要试一下?随大将军?”湛然嚣张的笑了起来。   “咳……咳……”随仁果然被他气了个措手不及,恼道,“你还是在你身后的小家伙身上试吧。”   “试过了。”湛然无所谓的笑起来,微微侧过身,露出身后沐小木的脸,对她道,“你要不要对随大将军说一下感想?”   沐小木脸一红,磕磕盼盼的道:“翻江倒海……”   湛然鼓励的亲了她一口,挑衅的回望着随仁。   随仁一时无语,道:“小御史真不简单。”   “那是自然。”湛然接口道,“不过,你突然出现打扰别人的好事,可就不应该了。”   “哪里话,我这不是关心老弟你么。”随仁视线扫过沐小木,道,“今日你手下三人被押入大牢的事儿可真是凶险啊,我念在同僚一场,这才来看看你。”   湛然笑而不语的看着面前的老狐狸,就知道他定然会来奚落他,顺道再来看看,湛首辅与男人勾搭的闹剧。   “世风日下,难保那三人不会说出什么对老弟不利的话。”随仁意有所指的道,“承蒙皇上厚爱,要本官亲自审理,老弟可千万放心,我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说完便眯着眼睛笑起来。   “那就有劳随大人了。”湛然不以为意,随口回道。   “不过老弟,听我一声劝,这喜欢男人的事儿,暗地里玩玩就行,摆在明面上,可是大大的不妙,要影响仕途啊。”随仁眸中光芒一逝而过,面容温和的道。   “说完了?”湛然的袖口滑出一道弧线,冷然道,“我就不送了,随大人。”   “这就赶我走,真是忘恩负义啊。”随仁话虽如此,但该说的说了,该看的也看了,本就不想继续留着,不过口舌之上,还是要争一争。   “你要不走也行啊,我反正也不介意有人看着。”湛然无所谓的笑了笑,便不再理会随仁,而是转过身,逗弄身后红着脸的小御史,他身材高大,将沐小木挡的严丝合缝,随仁到真什么也瞧不出。   “罢了罢了,这便走了。”随仁摆摆手,“老弟你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吧。”说罢,便笑着出了门。   湛然完全不受随仁影响,该压迫身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迟疑过。   待门再度开合之后,沐小木窝在湛然胸口,道:“他怎么会来?”   “因为我牵着你一路走来的时候,被看见了。”   沐小木很是郁闷,道:“大人,你明知道他派人监视你,为何还要这般高调的同我……”   “我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牵你的手啊。”湛然认为自己很正常。   “大人……你……”沐小木气闷。   “有什么问题?”   “随仁说的也没错,至少我现在还是一个男人,大人同我这般,影响很糟糕。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沐小木着急道。   “你告诉我……”湛然忽然逼近她,打断了她的话,他偏过头笑了一下,道,“你本来打算如何做?”   “啊?”沐小木一滞,虽然湛然的问题很跳跃,但她还是该死的听懂了,遂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说话。”湛然懒洋洋的样子忽然消失了,眸中的色彩沉了下来,他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望着自己。   “我没什么想法。”沐小木硬着头皮道。   “是么?”湛然怒极反笑,他缓慢的靠近她,惩罚性的咬上了她的嘴唇,稍稍带上了力量,沐小木顿时觉得一痛。   “你以为你这几天刻意避开我,我不知道么?”湛然语气微凉,放松了些许咬她的力道。   沐小木略有些吃惊,却没有开口。   “你亲口告诉我。”湛然将她抵在窗口,身子覆了上去,坚硬的胸膛硌着她的柔软,令她无端的热了起来。   沐小木唇上又是一痛,却倔强的看着他,不肯开口。她的倔强点燃了湛然的火焰,他的手指从她的衣衫里伸进去,直接伸进了她的裤子里。   沐小木脊背一僵,想喘一口气,口舌却又被他堵着,眼里终于瑟缩了起来。   “最后一次机会。”湛然勾起嘴角,道,“其实我更期待你不说。”   沐小木被他逼的没法子,终是软了下来,她小声道:“我知道你的麻烦都是我惹来的,我不是想逃避,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湛然有些恼怒的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没有我的时候,你没有牵绊和弱点,可是有了我之后,却处处受制于人。如果我不在了,就不会给大人造成麻烦。”沐小木的声音愈说愈低。   “够了。”湛然不耐烦的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享受?”   “享受?”沐小木不能理解。   “没有弱点没有危机的人生有什么趣味?”湛然满不在乎的道。   “大人是在安慰我么?”沐小木更加不能理解。   “自然不是。”湛然黑色的眼睛闪过疯狂的亮光,道,“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被人掐着咽喉的感觉。”   “大人……”沐小木本来酝酿了伤心的气氛,眼看就要哭出来了,被他这般一说,除了深深的无语再也没有别的了。   “所以大人才高调与我相处……”沐小木顿了顿,不怕死的道,“是想把咽喉露给敌人么?”沐小木想了想,还是把“你打算让敌人把你掐死么”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湛然闻言笑了起来,嘴唇擦过她的唇瓣,在她耳边道:“我只是怕你做傻事,跑回家或者去找随仁做什么愚蠢的交换。”   沐小木确实想做傻事,遂也反驳不了,只得默默的听他说。   “我就是想告诉随仁,告诉天下人,我喜欢你。”湛然眸色转深,语气也罕见的认真,道,“这下子,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还能用你那蠢笨的脑子,想出什么离开我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第67章   男人年轻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佯装的凶狠,尖削的下巴微微上扬,见她呆呆的望着他,便笑道,“这样子,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随仁大概也会把你捉回来交给我。”   “……”沐小木刚准备感动,又听见他这么补了一句,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怎的,不开心了?”湛然瞧见她皱起眉毛,顺口问道。   “没有。”沐小木立刻答道。   “是否觉得我强人所难?”湛然问的甚随意,一双掩在睫毛下的眼睛却仔细的望着她,似是对这个答案颇为在意。   “没有……”沐小木略一迟疑,还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湛然虽是如是说,但显然对她的迟疑略有思索,停了一停,道,“我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不过你时常令我疑惑。”   “疑惑什么?”沐小木问道。   湛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起身离开了她的身旁,仿佛失了调戏她的兴致,懒懒的坐在软榻上,宽袖长衫铺在身侧。   “你愿意待在我的身边么?”湛然扭过头,视线却落在沐小木身后的窗棂上,他神态颇为从容,从袖口伸出的手掌却无意识的握了起来。   沐小木闻言一愣,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湛然的脸,她一时有些恍神,往日无坚不摧什么都不在乎的湛大人似乎变的软弱起来,她竟从他没什么笑意的脸上瞧出了些许不安,他是在担心什么?   “无论如何,都愿意待在我身边么?”湛然见她许久不说话,又补了一句。   沐小木窝在窗棂处,嘴角还有他尚未散去的温度,眼前的男人难得的沉静,没了往日的咄咄逼人,猛然瞧去,宛若温文无害的翩翩公子,还真是能迷惑人,沐小木腹诽一阵,忽而起了玩心,她沉了沉语气,将视线挪开,缓慢的道:“也不是很愿意。”   湛然的样子明显一顿。   沐小木乐不可支,难为她被他压了这么许久,近日竟能稍微报一报仇,她压下嘴角的笑意,正要说话,却见他猛然转过头来,视线将她的样子捉了个正着。   “不是很愿意?”湛然加重语气道。   沐小木忽而有些后悔,怎么事情并未朝她想象的方向发展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流露出彷徨忧伤的样子,问她为什么么?为何他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沐小木头有些痛,但此时此刻,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   湛然没说话,只是冷笑的望着她。   “怎么?”倒是沐小木不安起来,她试探的开口,道,“大人不问问我为什么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湛然望向窗外。   “你不是问我……”   “我问你愿不愿意,可是愿不愿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湛然摆摆手,浑不在意的道,“那你可要调整好心态了。”   “啊?”沐小木听不懂。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放你走,区别只在于,你愿意,那便能待的舒服点儿,不愿意,那就待的痛苦点儿。”湛然说完,扫了她一眼,又道,“这就是你的事儿了。”   沐小木无语凝噎。   湛然不再理她,顺着窗棂望外看去。   沐小木觉得自己好像玩脱了,湛然嘴上说不在意,可是明明就是生气了,这背着她完全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生气啊,她赶紧平缓了一下心情,想跟他说清楚,她自然是愿意待在他身边的,这话她也说过啊,不过这事就跟她一样,无论湛然说过几遍喜欢她,她永远都在患得患失,忍不住的还是要问,她轻轻咳了一声,就要开口,他却突然冷哼一声,不开心的样子更加明显了。   “怎么了?”沐小木察觉到他的异常。   “讨厌的家伙来了。”湛然语气不善,很是情绪化。   沐小木十分好奇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湛然这般闹脾气,伸长脖子一瞅,暗自吐了吐舌头,大厅里多出来的那人,素衣黑眸,正是阮糖。他与林贤施亦苏默坐在一处,目光却若有似无的往上扫来,不知是否巧合,竟与沐小木遥遥对上。沐小木一怔,脸皮有些发烫,在阮糖眼皮子底下同湛然共处,总有一种不尊重兄长的感觉,一想便有些出神,一出神便免不了惹祸上身,耳朵一痛,她顺着施力的方向转过头,果然瞧见湛然眯起的眼睛。   “没看什么。”沐小木知道他还在不开心,急忙撇清关系。话音刚落,湛然眼皮一压,便笑了起来,沐小木顿时觉得脊背发寒。他松开她的耳朵,伸手捉着她的手腕便立起身来,道:“既然想看,那就看个够。”   沐小木被他拽着一路出了隔间,踏着涂着红漆的木板往下行去,一路吱吱呀呀的,听上去很是烦闷。快到大厅的时候沐小木不肯走了,半弯着身子,重心往后落,用尽全身去抗拒。湛然斜了她一眼,她也没有退缩,只是拼命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你这是嫌弃我?”湛然满脸都是不悦,都没怎么使劲,面前的小御史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了。   “我好歹是个男人……”沐小木哀求道。   “你在我面前,什么时候男人过了?”湛然十分不理解。   “可我在别人面前还是个男人。”沐小木据理力争。   “那又如何?”湛然不以为然。   “难道你希望我在别人面前做个女人?”沐小木灵机一动,机智的道。   湛然果然不说话了,默默的瞅着她,似是在跟自己较劲,片刻之后,甩开她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她可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引人注目了,她好歹是要脸的。原地缓了一下,见湛然已经往林贤那去了,急忙追随在他身后。   “阿木。”施亦笑眯眯的打了一声招呼,笑容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道,“怎么下来了?”   那边林贤已经招呼二人坐下,苏默一言不发的瞅着一来就气氛诡异的两位,又望了望颇为八卦的施亦,竟也悄悄的笑了一笑。阮糖从头到尾没有抬过头,没有跟湛然打招呼也没有跟沐小木打招呼,只是自顾自的执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喝着。   “小糖,怎么了?”林贤就坐在他旁边,瞧见他一副落寞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勾搭。   “没什么。”阮糖的语气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轻声回了他一句。   林贤望了望敛着眼皮看不出深浅的湛然,又望了望跟施亦相逢甚欢的沐小木,最后又回到自斟自饮将眼睛藏进额发里的阮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眼下湛然跟沐小木两人高调……咳……阮糖又分明……咳……痴迷小木,定然是醋了。   林贤用扇柄压下了阮糖手中的酒,同他耳语,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阮糖被他一拦,失了喝酒的兴致,眼风往小木那里扫过去,瞧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被施亦逗的正开心,不由自嘲的笑起来,他的痛苦当真是很无趣。   湛然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站起来,往大厅深处走去。   沐小木还没找着机会把话说清楚,见他忽然走了,昂着脖子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下,阮糖却忽然站了起来,也是一言不发的往里走去,方向竟然同湛然一样。   沐小木错愕不已,生怕出什么漏子,急忙站起来想跟去看看,被施亦拽住了。   “想死么?”施亦无奈的道。   “……”沐小木只好又坐了下来。   大厅深处   湛然有条不紊的走着,忽而偏过头一瞥,勾起了嘴角,他一路穿过大厅,径自走到了后院,便止了步子,靠在了院子里的树上。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随后停了,来人不卑不亢的立在他面前,道了声“湛大人”。   湛然抬起眼睛看他,语气中却毫无意外,道:“跟着我做什么?”   阮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本就没什么事能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也没什么能惊诧到他,只是今日的样子却委实有些怒气,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沉着脸道:“湛大人,你是要害死她么?”   “此话从何说起?”湛然没有发怒,依旧一副懒散的样子。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阮糖不客气的道,“你如此高调同她出入,是生怕自己死了没人陪么?”   湛然闻言笑了起来,阮糖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竟然没有触怒他。   “你明知道她的身份,同她这般,多的是人要查她,若是查出来了,你如今这种境况,如何护她周全?”   “跟你有什么关系?”湛然不以为然,道,“她愿意跟着我,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选择,你着什么急?”   “你!”阮糖彻底被他激怒了,顺势上前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湛然的眼睛一瞬间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可能写不了三更,我没脸说话,我不说话了。。。。对不起大家。。我实在没脸说话了。。   第68章   两人一时间剑拔弩张,远处却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声渐渐逼近。   “二位这是怎么了?”来人满面笑意,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转动。   “放手。”湛然没有理会他,冷冷的道。   阮糖愣了一下,缓缓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没什么诚意的道:“下官失态。”   “老弟如今的日子可真是难过。”来人笑的开怀,扫过立在一旁的阮糖,道,“什么人都敢同你大呼小叫。”   “不劳你费心。”湛然漠然道。   “随大将军。”阮糖冲来人打了一声招呼。   “阮大人不畏权贵,敢怒敢言,当真令人钦佩。”   “大人谬赞。”阮糖面无表情的道。   “大家都是同僚,朝堂之下交情也不浅,何故闹的这般不愉快?”随仁转了转眼睛,一脸慈祥的问道。   “这要问湛大人了。”阮糖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目,不知是否被湛然激怒,说话完全没有分寸。   “我猜猜,可是湛老弟抢了你心爱之物?”随仁笑的很贼。   阮糖抿着唇,没有回答。   “看来我说中了。”随仁走来来,搭上阮糖的肩膀,感同身受的道,“湛老弟一向是这样的,说抢就抢,从不顾虑别人的感受,以往的日子我没少说他,可惜这家伙从来不听人劝,总是一意孤行呐。”   阮糖不着痕迹的甩开随仁的手,道:“湛大人抢便抢了,抢走却不珍惜,多少令人意难平。”   “说的有理。”随仁拍拍他的肩膀,颇为感慨,“抢了又扔,那都是常事,你可知道其实被扔并不是最惨的事儿?”   阮糖将脸转向他,等待他继续说。   “最惨的是,他抢的时候闹的满城风雨天怒人怨,不喜欢了没兴致了,随手一丢,被丢弃的本就惹了众怒,你可知道下场有多凄惨”   阮糖闻言一顿,怒气不可抑制的上涌起来。   随仁看阮糖阴着脸,对着湛然扬了扬眉毛,笑了起来。   湛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靠在树上,道:“随大人,我还没死呢。”   “这不是快了么。”随仁摊开手,胡乱开着玩笑。   “借你吉言。”湛然丝毫没有被激怒。   “下官告退。”两人正胡扯着,阮糖忽然开口插、进话来,没等二人反应,便转身走了。   随仁目送他离去的方向,道:“老弟,你这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脾气不好么?”湛然反问道。   “你还真好意思问。”随仁没好气的道,“你瞧把人给气的。”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湛然忽而笑了,道,“我要是招人喜欢了,你怎么孤立我,怎么弄死我呢?”   “你知道自己处境艰难还到处竖敌”随仁疑惑道。   “忍不了。”湛然随口答道。   “人怎么招惹你了?”随仁八卦之心不死。   “看着不顺眼。”湛然语气里加上了不屑与烦闷。   “哼,还真新鲜。”随仁翻了个白眼,“你看谁能顺眼?”   “这倒是。”湛然点点头,“尤其是你,极其不顺眼。”   “那我帮不了你。”随仁嘿嘿一笑,道,“不顺眼你也受累看着,不过过几天你怕是想看也没得看了。”   “祝你成功。”湛然笑了起来。   随仁被他气乐了,倒也不继续说了,同他一起杵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吹着风。   这几日朝中颇为安静,没什么大事发生,沐小木那日之后便没有见着湛然,不过众人看她的眼光倒是一日比一日诡异,往常也不是没受过,这几日却越发的让她无法承受。   平静的表面是暗藏的汹涌,朝中各个职位悄无声息的进行着更替,仿佛是寻常的职位变动,细细密密寻摸在一起看看,却能发现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换的职位,人员,无一不跟湛然有关,随仁一日比一日春风拂面,而湛然的名字提的人却一日比一日少。   沐小木的担忧也不住的疯长,可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而就在这一日,却传来了早该发生却一直没有发生,就在你以为他不会发生,他却发生的事。   湛然被软禁了。   沐小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该如何做,想起来的时候便没命的往回跑,一路跌跌撞撞扑到阮糖门前,“咚咚咚”的敲着他的门,直到他打开门,接住自己,还在不住的发抖。   “怎么了?”模模糊糊的,他听见阮糖这么问自己。   “湛然,湛然他……”沐小木急的说不出话。   “他死了好。”沐小木听见阮糖这么回她,字字清晰,语气沉稳。   “他还没死呢。”沐小木急道。   “哦,那是我着急了。”阮糖惋惜道。   沐小木忽然有点犹豫,找阮糖救湛然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思路。   “先进来吧。”阮糖见她有些出神,开口道。   “嗯。”沐小木甩甩脑袋,随他进了屋子。   一杯热茶被搁在了桌上,雾气扶摇直上,熏红了沐小木的鼻尖。   “阮糖,怎么办?”沐小木鼻尖发红,眼眶也微微发红。   “你很担心他么?”阮糖答非所问。   “自然啊。”沐小木不假思索。   “为什么呢?”阮糖较真起来。   “为什么?”沐小木被问住了,道,“担心就是担心,什么为什么?”   “他那样对你,你还担心他,为什么?”阮糖不依不饶的追问起来。   “他也没有怎么对我。”沐小木低声道,“其实他帮过我很多次。”   “那是因为他任性。”阮糖道,“他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若是有一天他对你没兴趣了,你又当如何?”   沐小木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人傻想不到,而是没必要想,她直接道:“想要什么自然要全力争取,若是患得患失,岂不是连眼前的都得不到?”   阮糖不由一滞,苦涩的道:“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沐小木见他情绪有些低落,道:“你怎么了?”   “没事。”   “那湛然的事儿,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沐小木希冀道。   “不能。”阮糖直接回绝。   “为何……”沐小木不信。   “你说的,想要什么自然要全力争取。”阮糖道。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沐小木看着他的表情,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我想要他死啊。”阮糖望着她,认真的道。   ……   沐小木实在被目前的状况弄的头痛欲裂。湛然处境很糟,阮糖同他对立,恨不得插他两刀。林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施亦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而苏默更忙,天天帮施亦处理烂摊子。沐小木不知找谁说,满心满眼都是郁卒。   朝中这般动荡,人心惶惶,沐小木人微言轻,帮不上忙,此种时候,连出门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事牵连到湛然。而她这几日上街,总觉得身旁有些奇怪的人影在附近晃,一时更加不安。   这日她出门没两步,就被一人拦住了。   “大人有何贵干?”沐小木心生警惕,往后退着。   来人趾高气昂的嗤笑出声,道:“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孔大人找我,所为何事?”沐小木知道他不好惹,如今更是如日中天,他此番拦住她,定然没安好心。   “你这是在害怕?”孔司看她一路后退,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瞒大人,却是如此。”沐小木老实道,“大人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你难道不想看看湛大人,如今是什么样子么?”孔司立在她身后,声音尖锐而清晰。   沐小木瞳孔一缩,顿住了脚步。   “这就对了。”孔司缓慢的走上前,语气微凉,像条毒蛇一样缠住了她的脖子。   “带我去。”沐小木僵直着脊背,她知道湛然被软禁在自己家里,可是她却进不去。   “那是自然。”孔司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道,“请吧,沐御史。”   沐小木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在了前面。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便来到了湛府门前,如今的湛府守卫森严,出来买菜的仆人都会被搜查一遍,孔司走上前,侍从便散了开来,露出了大门。孔司回头望了一眼沐小木,沐小木便大步走了进去。   湛府里面的陈设一如既往,但是仆从却少了许多,沐小木望着往常举办宴席的大厅,此刻冷清的有些过分,她心里略微有些酸涩,很快便被自己压了下去。   “怎么了?”孔司似有所察,道,“走的这么慢,不敢见他么?”   “自是不会。”沐小木不跟他置气,只是加快了步伐。   “就在前面了。”孔司指了指前面的院落。   沐小木不说话,只是走的更加快了,不多会儿,两人便来到了门前,孔司示意沐小木继续,沐小木便跨上了台阶,在门前站定了片刻,略一迟疑,推开了木门。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以告诉小伙伴们,这文绝对不会坑,肯定会写完,我每天也跟自己说要赶紧写赶紧写,可是最近有个考试,要分心思过去,我不是专职写文,所以会慢下来不少,让小伙伴久等我也实在过意不去,我会尽量快写,绝对不吊大家胃口。   第69章   屋里光线充足,空气也带着室外的活泼,不见丝毫沉闷。   沐小木跨进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几分淤塞,结果进去后发现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看上去同往常一样,却也有些许不同,往日那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沉寂了许多。他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瓷茶碗,神情有些黯然,听到声音之后,抬头扫了过来。   “湛大人。”沐小木上前一步,蓦然有些心酸,他不可一世的时候她害怕,如今锋芒尽敛她也害怕。究竟处境糟到了何种程度,才能让他这样的人变成这副样子。   “湛大人。”孔司却没有沐小木的心境,他大咧咧的看向湛然,不无得意,道,“看来这几日,湛大人性子收的不错,看上去较之平日亲切多了。”   “你!”沐小木怒目瞪过去,孔司却也昂首望着她,丝毫没有收敛。   湛然倒是没有动怒,只是依旧没有开口。   “大人。”沐小木走到他身边,伸手接过他的茶杯,道,“近来可好?”   湛然抬头看了看她,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古怪,他忽然伸手拽她,沐小木措手不及,直接跌在了他的膝上。   “大人……”沐小木惊呼。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湛然满脸的不开心。   “啊?”沐小木跟不上他的节奏,转换不过来。   “你上回说不愿意,你告诉我,为什么。”湛然逼近她。   “啊?”沐小木混乱的不行,道,“大人你不是不介意么?”   湛然瞪着她,脸上写满了“我介意”,嘴里却道:“我是不介意,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沐小木无语,这分明就是介意啊,她想了想,刚要回答,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道:“大人你方才那副样子,是在想这个问题?”   “自然,不然还能是什么?”湛然理所当然的道。   沐小木不由一阵腹诽,大人你生死关头怎么一点不紧张,还有心思想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方才弄那个忧伤的氛围害我担心一场,结果竟然是操心这个。   “大人,你就没担心点儿别的?”沐小木忍不住提醒他注意当下。   “不要转移话题,老实回答我。”湛然恶狠狠的道。   “我……”沐小木刚要说,后头孔司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湛大人真精神。”孔司道,“还有心思想着……咳……”他看了看沐小木,嫌恶的别开头,艰难的道,“风花雪月。”   “滚。”湛然眼看着沐小木开口,却被他打断,顿时怒了。   “你!”这回换孔司气恼了。   “本官亲切的叫你滚,没听见么?”湛然终于不耐烦了。   “我看你还能嚣张几日。”孔司哼了一声,似乎对他还有几分忌惮,虽是不忿,仍旧退出了门外。   湛然不再理会他,把全部心思搁在了沐小木身上,道:“说。”   沐小木有些头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默默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不愿意,我上次胡说的。”   湛然表情莫测的看着她。   “我愿意待在大人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沐小木见他依旧无表情的望着她,心里七上八下。   “那上回,你骗我?”湛然眉头一皱。   “不能说是骗。”沐小木斟酌着措辞,道,“叫善意的谎言。”   “哪里善意了?”湛然冷笑。   “这样看你怎么理解了,你如果认为它……”沐小木胡扯没两句,就被湛然打断了。   “我的理解是你骗我。”   “大人你不能这么理解。”沐小木继续硬撑。   “我怎么理解还要你教我?”湛然将沐小木圈在怀里,语气坠了下去。   “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湛然冷笑。   沐小木痛苦的不能自已,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重点,为什么每次跑来跟他谈正事都被他带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呢?沐小木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紧紧把嘴巴闭上,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湛然明明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却偏偏这样问。   “大人为何,什么都不肯同我说呢?”沐小木浮现出痛苦之色,小声道,“是因为我帮不上忙么?还是我不可靠?”   湛然怔了一怔,满身的压迫力顿时散了,他抱着沐小木的怀抱也因之松了一松。   “我知道我没什么用,总是连累你。”沐小木反手捉着他的衣袖,“可我总是蒙在鼓里,为你担惊受怕,也很难受啊,就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么?”   湛然看了她良久,伸出手掌搁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既然你这么说……”   沐小木期待的看着他。   搁在她头顶的大手一顿,湛然俯□,视线与沐小木齐平,似是在查看她的反应,片刻后,缓缓的道:“你替我去寻静灵长公主。”小御史脸色一白,湛然没有漏看她的任何表情,仍是一字一句的道,“告诉她,不要为我担心。”   沐小木脸颊血色尽褪,满眼都是震惊。   “怎么?”湛然的手掌顺着她的头发滑下来,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淡然的道,“不想去么?”   沐小木一把扯开他的手,愤怒的跳下他的膝盖,满脸抑郁的冲出了房门,将在院中发呆的孔司撞了个正着,孔司刚要指着她骂,却见她已经跑的没影了,气的不行,回头就瞧见湛然立在门边,满肚子的气也不敢对着他撒,憋得脸色乌黑乌黑的。   “湛大人。”孔司压着气焰,闷声道。   湛然倚在门边,视线追随着跑远的沐小木,看不出情绪。   “湛大人。”见湛然没理他,加大了音量又喊了一次。   湛然似是这时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扫了一眼,便道:“你还没滚么?”   “大人逞这种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孔司阴厉道,“连自己的家门都出不了,什么人来府里也做不了主,还威风什么?”   湛然却丝毫没有理会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似是乏了,转身便往屋内走去。   “大人还是不要嘴硬了,入狱的三人已经供出了大人,受贿行贿,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大人还是赶紧认了的好。”孔司不甘示弱的在他背后喊道,“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沐大人想想吧,我可是三言两语,他就跟来了呢。”   回应他的,是丝毫火气没有,缓缓关上的木门,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   “如何?”浑厚的声音在空气中响了起来,掌中的茶碗轻轻的搁在了玉石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为所动。”另一人坐在对面,咬牙切齿的道。   “小孔,不要着急么。”男人不急不躁,老练而沉稳的安慰着对面冒火的青年。   “随大人,要我说,湛然也不足畏惧。”孔司道,“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路可走?皇上对他忌惮,齐王那里都是我们的人,云王根本不成气候,而且云王的讲师阮糖对湛然也是根深蒂固的仇恨,扳倒他也不过时日问题。”   随仁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并未搭腔。   “随大人,我说……”孔司略一犹豫还是道,“您未免太高看湛然了,一步一步走下来,他完全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即便今时今日,也想着跟他的小男宠恩爱,这样的人,我们合并要蛰伏这么久。”   “无论他是否布有后手,无论他是否名副其实,对于我们而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随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管对手是谁,都要做好完全的准备,这个道理,不是还要我教你吧?”   “是我鲁莽了。”孔司心里仍旧觉得有些大题小嘴,满不在意的随口回道。   “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随仁望着远处,道,“每个人都以为他没有弱点,实际上我们都错了,他的弱点就明晃晃的摆在我们眼前。”   “是什么?”孔司追问。   “任性啊。”随仁笑了起来。   ……   沐小木重新走在街上的时候,头晕的不行,这几日的气候愈来愈燥,她本就心烦,被太阳一晒,更是烦闷不已。   脑海里尽是方才湛然的样子,瞧不出正经瞧不出严肃,也不知他是不是戏弄自己,或是根本就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沐小木挫败的捶了一下空气,觉得自己好失败。   长街漫漫,沐小木走了许久都不见尽头,烦闷的心情倒是冷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往一侧看去,却是很久之前几人同游的竹林迷宫,她脚步不由得一顿,苦笑顿时浮上嘴角。   他一句戏言,她却认真在想要不要去做,沉默了片刻,沐小木终是一咬牙,往竹林走去。今日的竹林比那晚平静了许多,路牌清晰明了,也没了那些烦人的陷阱,沐小木走的很顺,可是越近,心里却越忐忑。不多时,路口一转,便看见了两个立在前面,互相闲聊的小婢女。而她们的身后,则是两层的竹屋。   “我有事求见你们家小姐,不知姑娘可方便替我通传一下?”沐小木走上前,施了一礼。   小婢女见他风度翩翩,人也英俊,面皮一红,小声答了声“是”,便扭头往楼上跑去,不一会便下来,说小姐同意见她了,让她自个儿上去。   沐小木便客气的道了声谢,又惹的小婢女脸颊红红,她没空去想这些,一撩衣袍便往竹楼走去。   刚刚驻足在竹门前,还未敲门,姑娘温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沐小木整理了一下情绪,推开木门,走到了室内。   此时姑娘并未罩面纱,容颜身段,确实姿丽无双。沐小木不由有些吃惊,她竟是没想到这位长公主这般漂亮。   “见过姑娘。”沐小木忽而想起湛然同她说过的话,这姑娘的身份还是佯装不知的好,遂唤了声姑娘。   “沐姑娘也有礼了。”姑娘绽开一个笑颜,却说出令沐小木心惊肉跳的话来。   第70章   沐小木知道她说出来并不是试探,因此脸色有些难看,也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眼前的姑娘。   “警惕的样子还真是有趣。”静灵抿唇一笑,神态妩媚。   “姑娘想如何?”沐小木僵在门口。   “瞧你一副防备的样子,就这么怕我么?”静灵自己坐在铺着月牙色锦缎的桌边,冲她眨了眨眼。   “怕对自己有威胁的事物,是人的本能。”沐小木冷冷道。   “你是怕我知道了你女儿家的身份,还是……”她笑了起来,道,“还是怕我抢走你的心上人?”   闻她所言,沐小木只有无言苦笑。   “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了,进来坐啊。”静灵招招手,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沐小木叹了一口气,跨进内室,坐在了静灵的对面。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静灵翻开茶碗,纤长的手指拎起壶柄,往茶碗里注水,冲满一碗后,推到了沐小木面前。   “事儿么确实是有一桩。”沐小木的目光落在了茶碗上,觉着杯壁上那尾小红鱼几乎要活了过来。   见她没有讲下去,静灵也没有催她,只是饶有趣味的托着腮帮子看她。   沐小木被她看的满心不痛快,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说,遂开开道:“你是怎么得知我是……”   静灵见她话锋一转,欲言又止,也不去拆穿,只道:“男人看不清女人,女人如何会看不清女人?尤其是心上人在场的情况下,简直是破绽百出,完全无法掩饰,事后,稍稍调查一二,不就知道了?尤其是你人现在在我这里,你若是不承认,我叫几个下人过来扒了你的衣服,不也就清楚了?”   “……”沐小木沉默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静灵见她沉沉闷闷,一丝也不活泼,凑近她,气息几乎吐在她唇上,道,“是他叫你来的吧?”   “是。”   “我再来猜猜。”静灵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涂了丹寇,鲜艳又生动,仿佛开在指尖的一簇簇蔷薇花,她稍一停顿,神秘的笑道,“他是不是想我了?”   沐小木身子一震,道:“大概是吧。”   静灵知她为何沮丧,道:“你这幅样子,该不是在吃醋吧?”   “你说呢?”沐小木反问道。   “要我说,可当真没必要。”   沐小木奇异的抬头看她。   “因为他根本不懂情爱,他对你的好,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静灵道,“其实我更加想不明白,像你们两这种脆弱而危险的关系,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   “脆弱而危险?”   “可不是?一个不懂情爱,只知道强取豪夺,喜欢的人跟喜欢的玩具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分别,一个懵懵懂懂,对她的好看不懂,对她的不好也看不懂,总是会错意表错情。一个任性妄为在刀尖上行走,一个智商有限还带着一个会害死人的身份,我实在是搞不懂,这样脆弱一戳就破的关系,怎么可以维持这么久?”静灵清晰的说完,挑起眉毛,冷笑的看着她。   “你说的或许对。”沐小木听完后却没有动怒,反而神情为之一松,道,“先前我对你还有所顾忌,如今你说出这些话来,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静灵隐隐觉得眼前的沐小木跟刚才不一样。   “你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远没有我了解。”沐小木终于笑了,道,“你对她的了解,还建立在自己的推测上,而我对他的了解,可是他一点一滴的亲自告诉我的。”   “何必逞强。”静灵不屑的道。   “是不是逞强,你只能靠自己判断。”沐小木道,“他叫我来告诉你,不要为他担心。”   “看来我猜的也不算错。”静灵收敛了微微有些动怒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沐小木笑了起来,“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你去做吧?”   静灵笑容一敛,目光沉了下来。   “我就知道。”沐小木偏过脑袋,道,“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说这种话,怕是隔墙有耳,便叫我传了句你能听懂的话。”   “可是叫你来传这话,可见他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并不在意你的感受。”静灵咬牙道。   “那你就错了。”沐小木快速的借口,“首先,他一开始并不想我来,是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自己要求的,其次,他相信我啊。”沐小木说的自信满满,其实心里却在腹诽,什么叫他相信她啊,他才不在乎她吃醋受伤跑掉呢,他大概会直接冲出去把她捉回来,再凶神恶煞的问她好端端为什么要跑掉,哎,想想其实也蛮心酸。   静灵听她如此一说,冷静的面孔终于绷不住了,优雅的样子多了一丝裂纹。   “你知道我喜欢他,你也知道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会刺激到我。”静灵沉着脸道,“你明知道他请我帮他办件事,还这般惹我动怒,你就不怕我不帮他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救他?”   沐小木一愣,沉吟了片刻后,道:“对不起。”   静灵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准备的说辞全都出不去了,憋在心里好不痛苦,只恨声道:“现在道歉不觉得有些晚么?”   “晚了么?”沐小木诧异的望着静灵,惋惜的道,“那算了。”   “你!”静灵的音量不自觉的升了几度。   “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沐小木摊开手,道,“其实公主你也没必要跟我较真,我虽说脑子不是那么灵,但好歹也天天跟阮糖湛大人在一块儿,朝中形势也能瞧出几分,如今,长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静灵一怔,正要说的奚落话语尽数止了,只是阴沉的看着她。   “你同湛大人的关系,应该是合作吧?”沐小木道,“互利互惠,如今的太后并不是你跟皇上的生母,对你们总有几分忌惮,皇上大权在握,却整日不理朝政,你这个姐姐却暗中积蓄了力量……公主不要紧张,我知道你只是自保而已。”   静灵僵了一僵的身子软了下来。   “随仁跟太后过从甚密,而你却岌岌可危,无奈之下,只得投靠湛大人,得他一方庇护。如今他失势,你怕是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沐小木缓慢的说完,见对面的人有些出神,她替她倒了一壶热茶,推到了她的面前,“压压惊?”   静灵没有接那碗茶,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沐小木,道:“说的不算错。”   “所以公主说的被我激怒撒手不管的事儿并不会发生。”沐小木笑道,“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你倒也有几分胆子。”   “我全身上下也就这一个优点了。”沐小木无奈道,“湛大人似乎也就欣赏我这一点儿呢。”   静灵嗤笑一声,显然是笑她的不自量力,道:“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份威胁湛然?”   “怕啊。”沐小木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湛大人的事儿了,他明知道我藏不好,还要同我走的这般近,那后果只能自己承担了。”   “还真是不负责任。”   “湛大人什么时候负过责任?”沐小木无奈的笑起来。   “这倒是真的。”静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我话带到了,这就要告辞了。”沐小木站起身,道,“公主保重吧。”   静灵没有拦她的意思,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看了她片刻,道:“完全不顾后果,不计较得失的去喜欢一个人,我早就做不到了,当真是有些羡慕你。”   沐小木怔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道:“能够权衡利弊,有的放矢的喜欢我也做不到,我这样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其实我也羡慕你。”   静灵微微顿了一下,忽而笑了起来。   ……   沐小木离开竹林迷宫后便往家走去,此时没了孔司带她,她也进不了湛府,该带的话也带给了静灵,也不知道湛然究竟要静灵做些什么,满头乱麻丝毫寻不着解决之法,她郁闷的甩甩脑袋,闷头往家走。途径绿踪林的时候想起阮糖院中枯萎的花,略一思量还是打算进去碰碰运气,能挖到漂亮的花就给他带一盆回去。   想毕就往林中走去,目光四下搜寻着,之所以这样沐小木还是藏了私心,一是如今阮糖同她的关系有些微妙,虽然他表面上同往常一样,笑容温柔姿态优雅,但是两人之间却不知不觉多了一层隔阂,仿佛有什么横亘在两人之间。二是哄好了阮糖,希望他心情大好之下,能大发慈悲的给她理一理心头乱麻。   思及至此,沐小木便搜寻的更卖力了,   朝阳的一边郁郁葱葱的长着一片鲜艳的花,背阴的一面却黯然潮湿,并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沐小木低着头随意的翻着,蓦然看到一颗奇异的花,却不是长在向阳面,而是藏在一片阴沉黑暗之中,仿佛月光一样散发着光芒。她大为惊奇,也很满意,遂小心翼翼的跨过虬结的老树根,往深处走去。眼看着近了,手指伸出去就要碰到花茎,隐隐的说笑声却飘进了耳中。   有人在这里?沐小木不由有些愕然,这里静谧无人又幽静异常,选在这里密探,总是有些见不得人。沐小木素来不爱听人墙角,想赶紧刨完土得了花走人,手指刚刚触到湿软的泥土,就听那边传来克制的笑声,伴随着一声“阮大人”进入耳帘。   手指一抖,沐小木吓的一哆嗦,脚步一个踩空,靴子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什么人?”里头传来一声大喝。   随后沐小木身旁的枝叶被人拂开,两个年轻的男人走了出来,在她身侧停住了脚步。   沐小木正狼狈的躬着身子,此刻尴尬的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再看到两人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男人,一个笑容温和,正是阮糖,一个眉目俊秀,正是大红人桂公公。   第71章   “小木,你怎么在这里?”阮糖浅色的衣衫在一片黑暗泥泞中微微发亮,衬的他的笑容都有些虚幻。   “我是来采花的。”沐小木直起身子,指了指手边的月牙色花朵,一本正经的道。   阮糖还未开口,桂公公倒是嗤笑了起来,仿佛是在说她的谎话实在好笑,他墨色的衣服配上阴柔的面庞,倒是与这景致配合的恰如其分,一如他本人的气质,潮湿而令人心生寒意。   “是真的。”沐小木只好补了一句。   “我自是信你。”阮糖往花的位置瞧了瞧,道,“你要那朵花?”   沐小木又不好说我是给你采的,只好点了点头。   阮糖笑了笑,往那边迈了一步,冰凉的衣裳擦过了沐小木的手背,引的她稍稍颤了一下,阮糖回眸瞅她一眼,眉眼弯弯的伸手挽自己的袖子,直到结实的小臂整个露出来,他才利落的俯□,寻了个大些的数值,细致的开始刨土。   “额……”沐小木一愣,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不要也罢。”   桂公公在一旁笑的很是开怀,目光往两人身上来回转。   “不碍事。”阮糖已经刨开了土,又用树枝往里铲了铲,终是把那朵花连根拔起,根系上带着大蓬的土,阮糖将花拿起来的时候,泥土就扑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衣服上,他浑不在意,只是将花捧在沐小木面前,笑的很是高兴,道,“你瞧,这是我第二次送花给你呢。”   沐小木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脸被盛开的花朵遮了一半,那双眸子若隐若现,却宛若多年前那般,温柔带笑。那个时候的他要年轻的多,眼睛较现在圆了些,多了份稚气可爱,少了些俊朗与英气。   “拿着啊,愣着做什么。”阮糖往她面前伸了伸。   “哦。”沐小木傻乎乎的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花,结果土渣子不负众望的又落了她满身。   “小木,见过桂公公。”阮糖刚想拍拍桂公公,结果他一皱鼻子就闪到了一边,阮糖歉疚的笑笑,“抱歉。”   沐小木冲桂公公打了声招呼,又转眼望向阮糖,道:“你怎的同桂公公在一处?还在这种地方。”   桂公公脸色如常,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望向阮糖。   阮糖笑容如故,丝毫没有尴尬或者秘密被窥破的窘迫,只道:“上回同桂公公相处片刻,十分投缘,桂公公欣赏我的一副字画,我特意拿来给他。”   沐小木一阵无语,虽然她脑子不好,但也不能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吧,若要送字画,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跑到这个四下无人的鬼地方,其中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猫腻,但是对象是阮糖啊,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去怀疑阮糖,遂舌尖的话语翻滚了几遍,终是咽了下去,只平淡的道:“原来是这样。”   阮糖摊开手,点点头,“就是这样。”   “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见三人之间气氛诡异,沐小木识相的道。   “一起走吧。”阮糖道,“左右我也无事。”说罢,看了一眼桂公公。   桂公公冷哼了一声,不甚开心的迈步走去,途径二人身边的时候,刻意的绕了一个大圈。   沐小木捧着满身的泥巴,又看了看阮糖沾满尘土的手,眼睛一亮,就快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叫,“哎呀,怎么有个坑,桂公公小心啊。”说完,不待前面的男人反应,大蓬的土就飞上了他的衣衫。   桂公公闪避不够及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星星点点十分别致了,他黑着一张脸,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一把推开沐小木,开始拍打自己的衣服。   一刻后。   “对不起,我错了。”沐小木哭丧着脸,老老实实的道歉。   “下次不要这样了。”阮糖走在她身侧,牢牢挡住她的视线,头痛的道。   “我只是没想到……”沐小木顿了一下,伸出脑袋想瞄一眼,阮糖的大手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悻悻的缩回脖子,道,“没想到他真的会脱衣服,不就沾到点土,至于么。”   “你呀。”阮糖无奈至极,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斜她道,“你总看他干什么,难道他脱了衣服还能比我好看?”   “我就是好奇……”沐小木垂首嘟囔着,“我就是想看看他……”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下面有没有……”   “啪”一个爆栗敲上了她的脑门,沐小木痛的直抽气,双手捧着花,又不能去揉,顿时眼泪汪汪,看见阮糖铁青的脸,直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我能控制住,我能控制住。”   “哼”阮糖难得拉长了一张脸,倒显出几分清冷的俊来。   “阿嚏”桂公公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什么原因,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三人一时无话,桂公公脱了衣服之后也仍与两人保持了刻意的距离,目光带着怒意在沐小木身上逡巡。   “桂公公对不住啊,我倒是想脱件衣服给你穿,可惜我衣服上也尽是土屑子。”沐小木被他看的发毛,急忙解释道。   阮糖瞧见桂公公扫过来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伸出两只手给他看,桂公公只得无奈的收回了目光。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林子的尽头,阳光穿过枝桠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的光斑,稀稀疏疏,却仿佛撕开了阴霾。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一出了林子,桂公公没等二位回答,便快步的往一个方向走了。沐小木尴尬的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你啊。”阮糖无奈,“招惹他做什么。”   “你啊。”沐小木学他,“同他密谋什么?”   阮糖神情一凝,便默然不语起来。   “桂公公是随仁的心腹,你同他相好。”沐小木低头看掌中的花,似是不敢看他,又似害怕听到他的回答,闷闷的道,“莫不是已经做好了选择?”   “你不要想太多了,同你没什么关系。”阮糖伸出手掌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掌中尽是泥土,遂摇摇头,收回了手掌。   “你是不是打算,投靠随仁?”沐小木不依不饶的又追问起来,若是别人,她定然不会问,但眼前的男人是阮糖,她忍不住就想问到底。   阮糖静静的瞅着她略带受伤的小心试探,沉默了片刻,终是道:“如果是,你会怎样?”   沐小木心头一跳,掌心的花险些砸在地上,她恍恍惚惚的挤出一抹笑,虚浮的道:“自然是希望你能保重自己了。”   “不拦我么?”阮糖追逐着她躲避的视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没道理要你为了我改变,你这样做,总有你的道理。”沐小木停了停,道,“我只希望你还是原来的你。”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识大体。”阮糖苦涩的笑了起来,“好像很疏远,好像很客气,好像我们就隔了这么远,却永远无法再向前一步。我更加希望你不理解你生气,甚至大哭,你恼怒的冲我发脾气,这样才像一个鲜活的离我很近的你。”   沐小木略有些震惊,但之后她很快的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   阮糖自嘲的杨起一抹笑,转身往家走去,沐小木见他走的突兀,略一停顿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   几日后,沐小木同阮糖在茶楼喝茶听戏,眼前的小戏子面皮画的白白的,一双眼睛勾的大而上挑,纤细的身段娇媚若水,长长的袖子翻来转去,顾盼间风情万种。   沐小木被她的袖子晃的眼晕,有气无力的趴伏在桌面上,阮糖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花生米,沐小木抽空就偷他剥好的塞进嘴里,阮糖只偶尔斜她一眼,对她好吃懒做的样子表示一下鄙夷,剥壳的动作倒是加快了几分。   “阿木阿木。”回回都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得,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施亦。   沐小木勉强抬起爪子,招了招手,施亦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苏默在后头走的慢,看他那副轻佻的样子,气得直摇头。   两人很快到了近前,施亦自觉的拖出一只椅子就坐在了沐小木的身旁,苏默则悄无声音的坐在了施亦身旁。   “怎的不见林大人?”沐小木往他俩身后望了半天,也没瞧见那个手握折扇的男人,不由得有些诧异。   “他啊,苏默给我倒杯水。”施亦一边使唤苏默,一边道,“他可忙着呢,圣上招他去了御书房,似是有话同他说。”   “这么神秘?”沐小木睁圆了眼睛,又伸手去偷阮糖剥好的花生米。   “可不是。”施亦接过苏默递过来的水,“吧唧吧唧”的喝了好几口,喘了喘,这才道,“怕是有什么大事。”   “以你同他的心灵感应,你也猜不出是什么事?”   “若说同林贤的心理感应,你身边的这位比我厉害吧。”施亦指了指置身事外的阮糖,爪子若无其事的伸过去,也摸了两颗花生米来吃。   “这倒是。”沐小木眼睛一亮,转向阮糖,伸手拍开一来就偷花生米上瘾的施亦的爪子,道,“你给猜猜?”   “我猜可以。”阮糖捏爆一颗花生的外壳,两手利落的一拉,黄色的壳子就脱离下来,露出了两个饱满的花生米,他捏出一颗,将红色的薄皮去了,将花生米塞进沐小木嘴里,道,“你得先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沐小木嚼着脆香的花生米,含含糊糊的道。   阮糖将另一颗丢进嘴里,继续拿起一颗花生,一下子捏爆后,淡淡的扫她一眼,道:“湛然最近有没有叫你做过什么?”   “啊?”沐小木一愣,她素来不太会掩饰,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不愿意说也没事,只是信息不足,我也没法猜。”阮糖照旧捏出一粒递到她的唇边,见沐小木犹自惊呆着,便用手指触了触她柔软的唇,沐小木条件反射的一口含住,直到阮糖从喉咙里发出轻笑才意识到什么,急忙松开他的手指,面皮红的通透。   “不能说不愿说不想说都无妨,看戏吧。”阮糖似是一语双关的道。   台上的戏子正是演到动情处,身子一软,便朝后折去,软中带着坚韧,一把小蛮腰看直了众人的眼睛,众人纷纷叫起好来。   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沐小木趴在桌上,忽而听到阮糖的声音。   “他是否叫你去找一个人?”   第72章   “他是否叫你去找一个人?”阮糖的声音穿过鼎沸的人群,带着花生米的香味清晰的响在了她的耳边。   “你不是说不能说就不说么?”沐小木疑惑的扭过脑袋,意兴阑珊的瞅着阮糖。   “是啊。”阮糖剥完了花生,修长的指尖沾满了碎屑,他拍拍手掌,将碎屑掸干净,抬起眼睛看着沐小木,道,“可是你一直偷看我,又好奇又期盼又犹豫又矛盾还带着纠结的眼神,我受不了。”   “额……”沐小木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沫。   “所以干脆我来说,这样你也不用痛苦了。”阮糖似笑非笑的道。   “可是……”沐小木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遂模模糊糊的点了点头。   “找的这个人……”阮糖顿了顿,略一思索,道,“人选最多只有三个,但以他目前的状况,最可能的只有一个。”   沐小木眼巴巴的看着他。   “静灵长公主。”阮糖平淡的说了出来,并未疑问,而是用了肯定的语气。   沐小木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毕竟眼前的阮糖立场不明,并且有大半的迹象表明已经跟随仁联手,极大的可能性对湛然不利,如今这个小秘密被他得知,很可能会破坏湛然接下来的计划,虽然她完全不知道湛然有什么计划。   “不要这么愁苦的望着我。”阮糖敛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你又没说什么,都是我猜的。”   “额……”沐小木无语凝噎,“阮糖你既然都猜到,方才还说什么信息不足。”   “你要听真正的答案么?”   “你说。”   “本来确实信息不足,因为我拿不准他这人会不会按常理出牌,准确的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阮糖抬起眼睛,收敛了表情,完全看不透他如何作想,“方才我一问你,你的样子才让我确定。”   “……”沐小木欲哭无泪,说到底消息还是自己透露出去的。   “你也不要太难过。”施亦在一旁安慰道,“别说阿糖了,我都能看出来你藏着什么。”   苏默从施亦旁边伸出手来,拍了拍沐小木的肩膀。   沐小木彻底抑郁了。   “不消难过。”阮糖笑起来,道,“他知道你与我朝夕相处,托你去办这事儿,就没指望你能瞒住。”   “是么?”沐小木觉着自己好受一点儿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身边再也没办这事儿的人了,于是没法子,只能用你了。”施亦插嘴道。   沐小木头一沉,“哐当”一声砸在了桌子上,结果还是自己坏事了么?   “林大人来了。”沐小木正在自责,就听见施亦喜庆的声音,这家伙,无论何时跟他在一块儿,总觉得像是在过年,又兴奋又吵闹,还让人打从心底里欢喜。   林贤走的很快,衣衫都带起风来,他“刷拉”往下一坐,便扑起一团空气,气流往四周荡开,掀起了沐小木的头发。   “林大人,你怎么得了空来?”沐小木抬起头,脑门上还红通通一片。   苏默摸过茶壶,给林贤倒了一杯水,正要递给他,被施亦笑眯眯的截住了,苏默无奈,只好重摸了只杯子,给林贤倒水。   林贤接过苏默的酒杯,恶狠狠的瞪了施亦一眼,才喝了一大口茶,又热又烫,叫他直皱眉毛。   “你就不会慢点喝?”阮糖瞧他的样子,凉凉的道。   “你坐着说话不腰疼。”林贤没好气的道,“我从皇城里一路小跑到的这儿,你也跑跑,我看你渴不渴。”   “你就不会坐轿子?”阮糖又道。   “……”林贤一滞,闷头喝了一大口水,“咕嘟”咽下去之后才道,“我忘了。”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阮糖拎起水壶丢在他面前,道,“活该。”   施亦落井下石的斜他一眼,林贤正喝水,气的呛了起来。   沐小木一扫方才的疲软,一个箭步冲上去,帮林贤拍背顺气,嘴里道:“林大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您顺顺气顺顺气。”   “还是小木好。”林贤颇为受用。   “那我这么好,你赶紧告诉我,皇上找你做什么了?”沐小木快速的道。   “咳……咳……”林贤又被呛住了,苦笑道,“小木啊,这种私密的话题你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真的好么?”   “大人就说能说的部分。”沐小木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林贤正要夸赞她懂事,就听见她又补了一句,“不能说的我叫阮糖猜。”   林贤剧烈的咳了起来。   沐小木被阮糖揪住衣领拖了回去,口里淡淡的道:“林大人要被你呛死了。”   “哦。”沐小木闷闷不乐。   “其实呛死也无所谓,但是呛死了你就不能知道皇上跟他说什么了。”   “哦。”沐小木这下子恍然大悟。   林贤接过小厮送来的锦帕,狠狠的擦了擦嘴,力道之大,看的沐小木肝直颤。   “别卖关子了,究竟皇上找你做什么?”施亦圆眼一亮,急道。   林贤瞧见几人都齐刷刷的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疑惑。皇上叫我去查湛大人的案子,将结果直接呈给他。”   “这案子不一直是随仁在查么?”沐小木接口,“不是都要出结果了么?为何突然又要你查?”   “我要是能揣测出圣意,也不会时至今日混成这样了。”林贤无奈道。   “这事儿倒是蹊跷。”施亦嘀咕道,一旁的苏默倒是若有所思,甚至朝沐小木与阮糖的方向看了一眼。   沐小木就直接多了,但凡她听不明白的,一律转头面向阮糖。   阮糖正独自喝茶,忽然感受到两束炽热的目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想的妙,什么都要我告诉你。”   “不然我找谁?”沐小木指着施亦,“那个笨蛋么?另两个聪明人也不肯告诉我。”说完斜了一眼各怀心思的林贤和苏默。   施亦怒了,一把拽过沐小木,揽住她的脖子,道:“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沐小木立马道歉。态度恭顺姿势正确,叫窝火的施亦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但心里头的火倒是丝毫没散出去,顿时郁闷的不行。   “道歉就能被原谅么?”苏默在后面给他支招,“你不会揍他?”   施亦得了提点,眼睛一亮,就要抬手揍她,沐小木急忙窜到阮糖背后,捉着他的肩膀,道:“你别过来啊,阿糖一定会帮我的。”   “哦,这回不会。”阮糖被她来回摇着,赶紧放下掌心快泼出来的茶水。   施亦大喜,挽起袖子,一下子就将她捉住了,恶狠狠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的知错,大人饶命。”沐小木做出可怜相。   “别听他的,揍他。”林贤在一旁打气。   施亦一个爆栗敲在了沐小木脑袋上,倒是用了些劲,沐小木痛的立马蹲了下来,眼泪花花的直“嘶”。   施亦乐的不行,直接坐在沐小木的位置上,吃阮糖给她剥的花生米。   沐小木双重受辱,痛不欲生,蹲在阮糖的椅子边揉脑袋,蓦然一只大手推开了她的双手,温柔细致的替她揉起疼痛的地方,沐小木知道是阮糖,没好气的道:“刚才不帮我,现在装什么好人。”   “此言差矣。”阮糖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揉的沐小木很舒爽,“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打你,可惜我舍不得,下不去手,如今有人肯帮我,我也算出了一口气。”   “连阿糖都想揍你。”施亦使唤沐小木张嘴,沐小木听话的张开嘴,施亦便远距离丢了一颗花生米进去,见她嚼的起劲,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多讨厌了吧?”   沐小木一边吃花生米一边生气的瞪施亦。   “来,张嘴。”施亦捉着一颗花生米比划。   沐小木生气的张开嘴,一颗花生米“嗖”的飞进了嘴里。   “真乖。”施亦赞道。   沐小木鼓着腮帮子嚼花生米,十分愤怒。   “再一颗。”施亦玩上瘾了。   沐小木刚要张嘴,就听见阮糖的声音,“其实你不用忧心,但凡想不明白的事总有人给你解惑,这回不用我,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同你说的。”   沐小木听的很玄妙,但关键点还是听到了,过几天有人给自己解惑?是谁呢?正思考问题,一颗花生米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她的脑门上,沐小木大怒,什么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接朝施亦扑了过去,嚷道:“我跟你拼了。”   施亦抱着肚子在椅子上乐的直滚,一见沐小木突然扑过来,吓了一跳,一个不甚直接滚下了椅子,摔在了地板上,沐小木随后就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苏默痛苦的挡住眼睛,道:“笨蛋。”   林贤总算是歇够了,摇着把扇子,风度翩翩的看掐架。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了,沐小木早出晚归,规规矩矩的办公回家,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都没让她碰上,满脑字都在嘀咕阮糖的那句话,到底是谁来给她解惑,她琢磨的脑袋都通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问阮糖,他又一副高深莫测不可说的模样,叫沐小木好一阵心焦。再加上湛然的事儿尚没有眉目,她的情绪实在是起伏的厉害。   这日,日头刚刚往西边藏了藏,透过的光染透了云层,街上树上都仿佛涂了一层蜂蜜一般,又温馨又甜蜜。   但沐小木却照旧满面愁容,丝毫不领情。就这般郁郁寡欢的晃荡到家门口,憋了一天的情绪大爆发,嚷道:“都怪湛然,什么都不肯同我说,真是心烦加头痛。”   “都怪什么?”忽然有人问道。   “都怪湛然啊。”沐小木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回到。   “你叫他什么?”那人语调似怒似喜,又含着淡淡的不悦与锋芒。   “湛然啊。”沐小木一边说一边回头,就见自己门前的老槐树底下倚了一个人,那人身着深蓝色的丝绸长衫,用大团的银线绣了云纹,如今被夕阳镀上浓郁的橘,倒显得整个人柔和起来,但是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的傲然与犀利。   “哦,再叫一遍我听听。”那人眉毛一挑,跨出了阴影,一张俊脸写满了危险。   沐小木瞧见他兴奋中带着怒气的变态模样,顿时脊背窜上一股凉意,稍稍一顿,就毫不犹豫的扭头往回跑去。   第73章   沐小木背对着湛然往远处跑的时候,总觉得身后飘来一阵阵变态的气息,一边缓慢逼近一边仿佛在说,你跑啊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连如糖似蜜的夕阳都为他的莫测染上了浓重的一笔。   沐小木寒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结果发现他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昂起下巴看她,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动。   “你到底要去哪儿?“湛然见她回头,终于不耐烦的开口了。   “离你远一点儿。”沐小木实诚的道。   “为何?”   “你究竟有没有照过镜子?”沐小木胆子大了许多。   “照过,很英俊。”湛然平静的道。   “……”沐小木挫败的道,“你真是不了解自己。”   “我发现。”湛然见沐小木中气十足的停在远处跟他嚷嚷,缓慢的朝前走了两步,道,“许久不见,你较之先前,真是可爱多了。”   “啊?真的么?”沐小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脸颊“腾”的就红了,她捧着脸蛋子犹自问着,全然没发现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自然。”湛然扬起轻笑,走路的节奏缓慢而没有侵略感,在一片橘色的夕阳里十分融洽,此时的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眯着眼睛道,“活泼胆大还不听话,想想我就很兴奋。”   “兴奋?”沐小木这才意识到什么,立马警惕的朝他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他就在眼前,吓了一跳,危机感扑面而来,什么都顾不上就要撒丫子跑,结果被他伸过来的手一把勾住了衣领。   “还想去哪儿?”湛然将她勾进怀里,从后面抱着她,他微微俯下脑袋,贴着她的面颊,用牙齿轻轻含住她的耳垂。   沐小木浑身一个激灵,道:“离您近一点儿,湛大人。”   湛然低声笑了起来,笑的沐小木头皮发麻,道:“这会儿怎么是湛大人了?方才不还湛然湛然叫的欢么?”   “尊重大人是我的本分。”沐小木诚恳道。   “你这么懂事听话,可真叫我为难。”湛然的声音从她的耳边响起,绵密的带着清香的潮湿将她笼罩。   “哈哈。”沐小木尴尬的笑着。   “我记得你方才说都怪我?都怪我什么?”湛然双手揽着她的腰,看她硬邦邦的在自己怀里真的僵成了一根木头,笑的更加开心。   “大人听岔了,我说的不是您,是施亦,对,就是他,我是说都怪他。”沐小木语无伦次。   “嗯?”湛然显然是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沐小木欲哭无泪,湛大人您怎么这么难伺候,只好道:“我说错了,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是么?”湛然忽然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橘色的柔光,道,“跟我道歉。”   “大……”沐小木刚想说大人,我错了,这几个字只说了开头的第一个,就被面前的男人堵住了,他忽然笑起来,一俯身就吻住了她的嘴。   沐小木呆愣愣的眨着眼睛,唇舌之间却满是思念已久的气息,仿佛带刺的蔷薇,又温柔又尖锐。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夕阳悄无声息的往下坠去,被染红的云霞铺展在天边,两人的影子在老槐树的怀抱里愈拉愈长。   “我想你 。”   远处长风掠过青石板,飞鸟滑过绛红天空,小舟荡开子午河的苍蓝河水,沐小木听见湛然开口说话了,他说,我想你。他这样一个温柔而动情的时刻,仿佛一整个潮湿季节突如其来的雨水,又震撼又理所应当,沐小木觉得自己似乎被淋的湿透,这辈子都干不了。   “大人……”沐小木喃喃的开口。   湛然却将她抱到更紧了些,柔软娇小的身子手感甚好,一揉一叫唤,心情也格外好,湛然亲的很满足,一时太有性致就又往她脖颈处袭去。   “大、大、大人……”沐小木慌了,手忙脚乱的推开她,道,“这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湛然丝毫没有理会她。   “大、大、大人……”沐小木再接再厉,道,“这这这举头三尺有神明……”   湛然一顿,抬起头,凉凉的斜她一眼。   沐小木欲哭无泪,往前一指,道:“前方就是我家,大人可愿意进去小坐?”   “哦?”湛然明显雀跃起来,道,“才见面你就邀我去你家,可见这些日子确实很思念我。”   沐小木傻傻笑着,心里直嚷嚷,大人你想的真多。   “这什么表情?”湛然同她并肩往家走去,一边瞧她一眼,随口道。   “哦,我是在想大人果然机智。”沐小木狗腿。   “那应该是这种表情。”湛然掐上她的腮帮子,往两边一扯。   沐小木吃痛,扁着嘴,两眼泪汪汪的看他。   “对了,就是这个表情,待会回去多照照镜子,找找感觉。”湛然松开她。   沐小木敢怒不敢言的揉着脸蛋,心里直气苦,这家伙竟然还记着照镜子的仇,真是小心眼。   “这又是什么表情?”湛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沐小木急忙捂住脸,警惕的闷头往前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湛然爽朗的笑了起来,伸出手臂一勾,就把腿短也没走多远的小御史勾了回来,往怀里一塞,优哉游哉的往家里走去。   不过会儿,沐小木那小宅小院的破门就映入了眼帘。   沐小木从湛然的怀里逃出来,跑上台阶,上去开门,似是许久没人住了,大门一打开就扑簌簌往下掉灰尘,门上的锁都带着一丝锈迹。湛然从后面看到了,微微皱起眉头。   “大人进来吧。”沐小木见他杵在门口,回头去拉他,以为他是受不了自己的简陋,刚要表示歉疚,他却动了。   屋子里没有一丝生气,有些地方甚至蒙上了蜘蛛网,被夕阳一照,就显出清晰的轮廓。她先前并不富裕,宅院亦不向阳,买的家具本就质料下乘,有人在打理还好些,一没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了下去。   “我许久没回来了。”沐小木尴尬的笑笑,急忙解释。   湛然环顾四周,屋子里的木质桌椅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再也看不出原来的色泽。床榻边缘的纹理尽数剥落,袒露出脆弱的内部,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戳便会坍塌下去。桌沿上的小巧铜灯也显出老旧的模样,宛若风烛残年回忆往昔的迟暮老人。   唯有立在一片灰蒙蒙之中的小御史,还如从前一样鲜活跳脱,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湛然不由得有些出神,尴尬笑着的小丫头稚气青涩一如往昔,充满干劲毫不畏惧的样子在一片破败残骸之中格外醒目。湛然有些奇怪,他并不明白,为何有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之后还能一如既往。他位居高位的日子并不短,来来回回在眼前晃的人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像她这样的一个也没有。她并不像一个真正的人,更像是他的一个美好愿望,他等了很多年,已经死心之后,却又等到的一个愿望,简直就像一个奇迹。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相信过,可是看的越多见的越多越失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改变初衷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他也是个俗人,孤掌难鸣,独木难支,索性便放任自流,位居高位之后,由于站的更高,反而看的更加透彻,有些命运的齿轮,他只能看着崩坏,却无力去挽救,人生真的很无奈,很多时候,他都无能为力。   小御史微微偏过脑袋察看他的表情,似是担心他生气,所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眉眼间却又绽开掩饰不住的欢喜,她总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本来一入官场就该是个炮灰命,奈何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竟没心没肺的活到了现在。   自己如今站在这里,她是否是唯一一个打从心眼里开心的人?湛然蓦然有点想笑。   “你是不是傻?”湛然看着小御史,忽而没头没脑的问道。   “啊?”眼前漂亮而英气的小丫头微微一皱眉,似是有些恼,不过很快就闷闷不乐的把恼压了下来,瓮声瓮气的道,“很多人说我傻,大人你就不要再提醒我了。”   困惑湛然许久的问题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了解答,他哑然失笑,直到看到小御史警惕的往后瑟缩,才止住笑声,兴致大好的走过去,一把扣住她的脑袋,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袍擦过了无数的灰尘。   “怕什么”湛然察觉到小御史的抗拒,不由一挑眉。   “大人,你要听实话么?”小御史怯怯的望着他。   “你说呢?”   “那你不能生气。”小御史梗着脖子讨价还价。   “好。”   “你刚才笑的……好变态啊……”小御史说完就害怕的一缩脖子。   “咦,大人,你说好了不生气的啊,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小御史被他折腾的直嚷嚷。   “所以说你傻啊。”湛然不以为然,将她像小猫一样拎起来。   “哼”沐小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很没气势的抗议了一下,别扭的转过脑袋。刚一转头,脸蛋就被湛然一把捏住,嘴里道:“往哪看啊?”   “我连往哪看的自由都没了嘛?”沐小木挥着拳头怒道。   “没有。”湛然利落的丢下两个字,俯□将她的嘴唇堵住,沐小木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羞涩的从了。   湛然在一片尘埃中将她抱紧,一个深蓝一个素白,却是屋子里最鲜活的色彩。   他看着紧闭双眼羞涩却顺服的小御史,禁不住笑了,可不就是傻么,因为傻,看不远也看不清,就闷着头走自己的路,而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自认为看清局势看懂仕途,走的都是捷径。因为傻,才忠于本心,认为一切繁华利禄都抵不过心中的小小梦想,这在聪明人看来,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而自己呢,看透了朝代更替历史进演,却不过是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变得束手束脚,失去了斗志。   还真是可笑。   “大人。”小御史忽而推开他,叫唤道。   “怎么?”   “你怎么出来了?”小御史期盼的望着他,道,“你没事了么?”   “哦,我认罪了。”湛然轻描淡写的道。   “什么?”沐小木震惊的瞪眼了眼睛。   第74章   “你说什么?”沐小木觉得方才听到的一定是幻觉。   “你没听错。”湛然的怀里忽然少了几分暖度,满脸的不开心,向她招招手,道,“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沐小木固执的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难以接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他的没有了。”湛然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似乎在他眼中,此刻抱她才是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好端端的走到了这一步?”沐小木道,“前些日子不还叫我帮你带话给……”沐小木忽然话头一止,震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湛然疑惑道。   “是不是……”沐小木眼眶红了,道,“是不是我把事情办砸了?所以你才……”   湛然拧起眉毛,似是没听懂。   “是不是我带话给静灵出了什么岔子?”沐小木好像要哭出来,急急的道,“所以你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那么简单的事儿,你还能怎么办砸?”湛然不以为意,随口哄道。   “那是我喜怒形于色叫人看出了端倪?”沐小木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慌的六神无主,不断的猜测道。   “哦,叫谁看出了端倪?”湛然见她急的兜兜转,正愁不知道怎么令她安静下来,听她一问,禁不住好奇道。   “叫……叫……”沐小木想起阮糖来,可是真要同湛然说么不说对不起湛然,说了对不起阮糖,她一时愁苦的无以复加,更加痛恨自己没用,若不是自己办砸了这事儿,湛然也不用落到这种境地,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酸。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只是此刻水汽一直上涌,她拼命憋住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湛然皱起眉头,发现她以另一种悲伤的方式安静了下来,急忙把她揽到怀里,捏起她的小脸蛋,无奈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都是我害你的,都是我没用。”沐小木将头闷进他怀中,想起是她一手葬送了他的前程,就悲从中来。   湛然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有心想找个地方坐,奈何左右看看,尽是一片颓势,只得叹了口气,将就站着。   “真是个笨蛋,跟你有什么关系?”湛然的手掌擦过沐小木的脸颊,有些温热顺着指尖流进了掌心,片刻后就变的一片冰凉,他摊开手掌又握紧,无奈的道。   “都怪我。”沐小木汹涌的情绪似是宣泄了不少,如今只是不住的抽抽搭搭。   “怪你什么呀,你替我办的事儿不是成了么?”湛然不理解她的思路,这副样子连调戏的心情都打了折扣。   “成了?”沐小木泪眼朦胧的抬起头,道,“成了你为什么还要认罪啊?”   “就是成了才要认罪啊。”湛然理所当然的道。   沐小木一扁嘴,又埋进他胸前,闷闷的道:“还是怪我。”   “怎么又这样了?”湛然头痛不已。   沐小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可自拔。   湛然单手抚额直摇头,只得耐着性子道:“别伤心了,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我没心情。”沐小木继续闷头抽泣。   “我不想说第二次。”   “我忽然有心情了。”沐小木一边抽泣一边从他的手掌中拽出自己的脸蛋。   “这就乖了。”湛然抓过自己的衣襟,替她擦了一把脸,随意瞅了一眼,捉过她的手,道,“气色不错,走吧。”   沐小木哼哼唧唧的跟在他身后,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他现在不愿说,她也只能自己抑郁。   如今一轮弯月悬在半空,清冷光辉星星点点的洒在地面上。   沐小木从湛然身后看他,他的发梢微微的发着光,柔软而随性的垂在肩膀上。   “大人……”沐小木喃喃的开口。   “不哭了才准跟我说话。”湛然摸着她软软的掌心,淡淡的丢了一句话。   “那我等会再问你。”沐小木一边嘟囔一边将眼眶里蓄出的泪水拼命憋回去。   前方传来轻笑,沐小木知道定然是湛然在嘲笑她,气的当真没了伤心的情绪。   “大人,为何你认罪了可以跑出来?一般认罪了不是直接关进大牢么。”沐小木仔细回忆起了这个疑点。   “因为我劳苦功高,皇帝体恤我,特意许我出来二天。”湛然很快就回了她。   “出来二天?”   “对啊,我对皇帝说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他便许了我。”   “什么心愿?”沐小木禁不住好奇。   “出来我找心爱的小姑娘。”湛然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沐小木则羞答答的红了脸蛋,好嘛,她现在整颗脑袋都是红的。   湛然拉着沐小木走在长街上,此时夜不深,倒是也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偶尔也掠过惊奇的目光,不过湛然从不在乎这些,倒是沐小木一直垂着脑袋,一副要打洞钻进去的模样。   “大人,再走就没吃的了。”沐小木终于开口了,跟着湛大人,同样的地方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再不开口,两人都要饿死了。   “哦。”湛然无所谓的道,“那你挑一个?”   “就这家吧。”沐小木随手往右侧一指。   “好。”湛然掉转头,率先跨上了石阶。   沐小木使劲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故意不看他的表情,垂首钻进了门去。湛然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心情略有黯淡,不过很快便跟了进去,小店并不大,不多的客人已经坐满了桌子,店铺装饰的也颇为精致。小二跑起来带风,笑的也热情客气。两人随意点了些吃食便坐在座位上等。   大堂里很嘈杂,谈笑声酒杯相碰的声音不时响起,湛然托着腮帮子看窗外的星火,沐小木则托着腮帮子看湛然,他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像个人,安安静静就像一幅画,一说话就像一柄出鞘的寒刃,光气势就很吓人。沐小木瞅了半天,觉得一肚子疑惑矛盾快要把她撑破了。   “喂喂喂。”门口忽然传来叫嚷声,沐小木扭头看去,就见一名看上去就不太好说话的男人正在发脾气。   “客官,店里真的满了。”掌柜的陪着笑脸。   “满了?”那人长得结实,身材高大,比寻常人魁梧了不少,一说话就粗声粗气,都是用喊的,“怎么可能?”   “客官您别为难小的了,要不这样,下回您来吃饭包在我身上。”掌柜似是看出这人来历不凡,遂十分忍让。   “本军爷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那人大刀阔斧的往前一戳,目光一环视,落在了沐小木和湛然身上,“就那个位置,爷喜欢。”   “军爷?”沐小木有些吃惊,又看见他望着自己这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道,“湛大人,你认得么?”   湛然吝啬的扫了一眼,很快又转回去,不感兴趣的道:“不认得。”   “不认得?这京城里还有不认得我马军爷的?”那汉子竟然耳力过人,湛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嘲讽都被他听的清清楚楚,“小子,你也太没见识了。”   掌柜一听坏了,急忙跑到湛然面前,道:“这位军爷挺有来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位客官您就少说两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沐小木在一旁直点头,湛然看风景看的正出神,想必是什么也没听到,遂什么反应也没有。在掌柜看来这就是同意了,遂擦了把汗又跑到军爷面前,道:“那位客官叫我跟您道个歉,您别往心里去。”   “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汉子哼了一声就往湛然那走去。   掌柜急的一脸汗,道:“军爷这是要做什么?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我个面子。”一边说一边往汉子手中塞银子。   汉子很受用的把银子踹兜里,仍旧往湛然那走去。掌柜急的不行,满脸都是担忧,若真要出人命了他可担当不起。   “他走过来了。”沐小木一脸紧张。   “啪”的一声巨响,什么铁制的大件砸在了桌上,震的茶杯都跳了几跳,碗中的茶水也泼出来了不少。   “给我滚。”大汉横惯了,又看见对面是两个瘦削的男人,更蛮横起来。   “我滚是可以,可是他有些难讲话,不如我给你些银子,好汉你去别家吃?”沐小木急道,她知道湛然如今处境不好,实在不想他再惹事,谁知道随仁会拿去做什么文章。   “赶紧滚,别让爷说第二遍。”大汉见到眼前的人唯唯诺诺,更加趾高气扬起来。   “你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沐小木站起身子拼命拦。   “哼,你们赶紧滚爷就……”汉子自我感觉十分好的正要接口,就见对面那个小矮子瞪了他一眼,道,“我没跟你说,你少打岔。”   “你说什么?”汉子怒了。   此时的沐小木已经没空理他了,因为对面的煞星已经站起来了。   “你还敢站……”汉子正要发火,却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闭了嘴。   湛然站起身,目光缓慢的扫过桌上的佩刀,又扫过他全身上下,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五军都督可识得?”   “大都督是你提的么?”汉子不屑的啐了一口,啐的沐小木心惊肉跳,“他是我上司。”   “很好。”湛然微微偏过头,愉快的道,“那他也死定了。”   “还敢吹牛皮。”汉子冷笑道,一伸手就想去掐他的脖子,这是他惯常的手法,看眼前的男人瘦弱不堪,卡住脖子往地上一惯,多数都得去掉半条命。不曾想,伸出去的手却被他轻飘飘的接住了,汉子一惊,再想抽出来却也迟了,憋得黑脸都透出红光来。   “别这样别这样啊。”沐小木在一旁有心无力,只觉得湛然定然是打不过的,生怕他吃了亏回去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汉子暗暗吃了亏脸上更加挂不住,忽然就喊起来,“你们都给我进来。”沐小木来不及皱眉,就见哗啦啦冲进来十几个士兵,各个都挂着佩刀,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大人,大人……此一时彼一时,您降尊纡贵,忍忍?”沐小木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掌柜吓的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吃饭的客人方才还想着看好戏,此刻都咕噜噜的跑了出去,转瞬大堂里就只剩他们几人了。   汉子这下子勉强从湛然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往常在力气上从没输过人,此时觉得份外羞耻,招呼这小弟就要一拥而上,忽而有一个年轻的士兵颤颤抖抖的往后退了两步,小声的唤起来,道:“大哥,大哥。”   汉子眼睛一瞪,嚷道:“像什么样子,大声点说。”   那年轻的士兵被他嚷了后,加大了一点儿音量,道:“大哥,我好想在哪里见过这人……”   “他这种人,你还能在哪里见过?小倌馆?”汉子不屑一顾,嘿嘿的露出猥琐的笑容。   沐小木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去看湛然,发现湛然垂下头,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沐小木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   “大哥,我有一次远远的瞧见他,他、他、他好像是……”小士兵不敢确定却又很害怕,忍了忍还是道,“好像是那位湛大人……”   “湛大人?哪个湛大人?”   “皇城里还有哪位湛大人?”小士兵急的要哭出来。   “你胡说什么!”汉子觉得心里一凉,那种不安的赶紧仿佛藤蔓一样捉住了他的心脏,惊疑不定的转过头面向湛然,道,“你……你究竟是谁?”   湛然微微抬起眼睛,哼笑起来,却没有说话。   “你不要装神弄鬼。”汉子说话竟然有些微微发颤,他勉强道,“首辅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别开玩笑了。”汉子不过一个小小的士官,往日也就在偏远的地方横行横行,这种小店从来不会出现贵人,并且上头风云变幻底下的人却是知道的有限,因此湛然的境况他也只隐隐听得一个大概,几分真几分假就不是他这个级别可以胡乱猜测的了,只觉得若是眼前的人真是首辅他多半会大祸临头,虽然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仍是有些害怕。   “大哥,我看见他的玉佩了,据说是某个边国进贡而来,只此一枚。”那小士兵说完之后脸色煞白煞白的。   汉子一听脑袋一懵,“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小弟们也面面相觑,“哗啦啦”的跪了一地,他不住的磕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掌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沐小木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湛然正要开口,却有一道声音在他之前传了出来。   “都起来啊,磕什么头,还当他是首辅呢?”那人笑声浑厚,脚步声很快来到了近前,“嘛,小兄弟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啊,出了什么事,我替你兜着。”   沐小木看见来人,瞳孔一缩。   “老弟,别来无恙。”来人大喇喇往湛然面前一杵,笑容很是讨嫌。   “随大将军。”湛然面目表情的道。   “老弟如今可真是……啧啧……”随仁扫了一眼大堂,道,“这种地方竟然也能屈尊的下你。”   湛然看着他笑了笑。   “倒也是,怪我糊涂。”随仁裂开嘴笑了起来,道,“以老弟如今的境况,也只能待在这里了。”   “大将军倒是很关心我。”   “那是自然,对了,老弟。”随仁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道,“你不是都招供了么,怎么还能自由出入?”   “你说呢?”   “我听闻是你同皇上要了两天。”   “知道还问。”   “是么。”随仁忽然朝他走了两步,凑近他的耳边,低低的笑道,“我看老弟你还是乖乖回去吧,皇上答应了,我可没答应呢。”   湛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我竟不知道,如今的皇上说话也算不得数了。”   随仁嘿嘿一笑,并不理他,而是转头对早已站起来在一旁打哆嗦的马姓汉子道:“你得罪了湛老弟,他可是很记仇的,你死的想必不会很顺利,不过今儿个不一样,我在这儿给你做主,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好了,他早已不是曾经的他了。”说完便退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湛然。   汉子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虚汗,又是惊慌又是后悔,奈何两座大山杵在这儿,着实令他崩溃,不过湛然的事儿他多少也有听到些口风,如今看到随仁这般嘲笑奚落,那位也不回嘴的样子,想必有几分真了,再加上他已经彻底得罪了湛然,如今也只剩下一条路了。心里一横,随手抽过身边小弟的刀,朝湛然走了过去。   第75章   一时间大堂里安静的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都没用动也没有说话,只有大汉顶着无形的阻力费劲的往湛然那走,刀尖从地砖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要做什么?”沐小木刚要跳出来拦在湛然身前,就被他一把揪住衣领拉到了身后。   “大人!”沐小木急道。   “不许出来。”湛然冷冷的开口。   “可是……”   “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的……我……”沐小木知道他做的决定很难改,但此时也得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劝劝。   “不是就乖一点儿。”湛然打断她。   “大人……”沐小木被他反手拦在身后,无计可施,焦虑的不行。   湛然却没有再回应她,因为汉子已经走到了近前,他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却红通通的冒着煞气,大刀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沉钝的光。他停在湛然面前,却扭头朝随仁看去。   随仁没有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湛然,一副轻松的模样。   此时大堂里的人都跑了个精光,掌柜也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同其他人一样跑路,毕竟这个店还是他的心血,但如今发生的事儿,已经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只得把自己藏好,以免惹祸上身。   “老弟,你还有什么话说?”随仁并不着急,他优势尽握,在这种情况下戏弄一下对手,才是他最大的乐趣所在。   “我素来同你没话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湛然丝毫没有惊慌,神情一如往常般从容,弄的沐小木更是满脸郁闷,完全闹不懂他究竟是完全不在乎生死还是真的留有后手,毕竟湛大人,不是一般人啊。   “不愧是湛老弟,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种风度,实在叫我佩服。”湛然大笑了起来,笑了片刻,神色一敛,道,“只可惜,看在我眼里,可是份外狼狈呢。”   “老眼昏花。”湛然勾唇笑了一笑。   “你!”随仁的愤怒刚要浮上脸孔,略一思量,便又压了下来,道,“果然就数你这张嘴最气人,都这种时候,还试图激怒我,我倒要看看,你待会还如何笑的出来。”说罢,朝那位呆了半天不知所措的汉子一使眼色,道:“湛大人风度依然,这张嘴实在令我看的心烦,你便替我封上一封。”   汉子犹豫了片刻,见随仁脸色一沉,心里一抖,立马就调转了脑袋,握紧大刀,往湛然脸上刺去。   沐小木惊呼一声,就要从湛然身后冲出来,饭馆门口却又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佩剑的声响哗啦啦的涌了进来。   “何人在此闹事?”来人锦衣华服,腰间配了一把精致的长剑。   汉子手中的刀也在这一瞬间停在了空中。   随仁正到关键点,被来人打断,气得刚想开口骂,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懵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随仁迟疑道。   “哦,竟是随大将军。”来人拱了拱手,视线转过去,便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湛然,也是一拱手,道,“湛大人。”说完就看见大汉的奇怪动作,面容一凛,长剑铿然出鞘,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对湛大人不敬?”   汉子吓的手一抖,大刀便砸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光却往随仁扫去。   来人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略一思量,便理清了各种原因,大喝一声,道:“大逆不道,来人,将他给我拿下。”跟在他身后的一队佩刀士兵便出列了两个,将大汉拖了出去。大汉汗如雨下,声嘶力竭的喊道:“随大人救我,随大人救我。”   来人的目光中凝出一抹嘲讽,看向大汉,道:“你可千万别胡说,你妄图加害湛大人,随大人为何要救你。”   “是随大人要我……”那汉子情急之下吼了出来,随仁脸色一变,驾着那汉子的两人朝他狠踹了一脚,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随仁的神色这才稍有和缓。   “陆指挥使来的可真是巧,帮了我大忙呢。”湛然轻轻的笑了起来,沐小木在他身后,不知为何总是感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寒气。   “大人谬赞了,以大人的本事,想必我不来也会安然无恙。”来人客气的道,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川。   随仁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心里却蓦然警铃大作起来,陆川是皇上的亲军,一向都深受皇帝宠爱,往常的职责是在御前护驾,即便在皇城巡逻,也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他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看湛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他早就知道陆川会来?随仁脸色黑了一片,陆川的到来令他不安,仿佛有一个天大的漏洞正渐渐扩散。是什么呢?是什么呢?随仁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陆川又看了看湛然,忽而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   “好好好。”随仁一连说了三个好,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湛老弟果然下的一手好棋,我竟又着了你的道。”   “你从来都赢不了我。”湛然冷淡的道。   “是么?”随仁握成拳头的手掌发出关节的响声,“你也不要太得意。”   “得意?”湛然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一点点的扩散开来,声音也愈来愈强,他走到随仁面前,不解的道,“赢你为什么要得意?”   随仁气极,不欲多说,向陆川一拱手,推开湛然就往门口走去,快要出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道:“湛老弟,来日方才。”   “是么?”湛然不以为然的道,“你都多大年纪了?快死了吧?”   沐小木在后面被他这句直白的话呛的不轻,按说随仁年纪比湛然大,但也不至于这样,果然,门口的湛然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出门去。   陆川好心提醒了一句,道:“您慢点。”   随仁更气,走的飞快。   陆川若有所思的望着随仁消失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慢走。”湛然回道。   随后陆川也带着一众小弟离去了,战战兢兢的掌柜这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吩咐小二去打扫一下。   湛然拉了一把沐小木,道:“走吧。”   沐小木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没吃饭呢,肚子饿……”   湛然扫了一眼掌柜,掌柜吓得几乎跳起来,急忙吩咐厨子做饭,不一会儿热油在锅里炸开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这一顿饭厨子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因此沐小木很满足,沐小木一满足湛然便也小有满足,湛然一满足,掌柜便也满足。因此一顿饭吃的众人都十分满足。直到二人缓步离去,掌柜的才意识到二人并没有给钱。   这出闹剧结束的时候月色已悄然弥漫了整个子午河畔,夏天的夜晚总是漫长而旖旎。   沐小木一脚踩在湿滑的石头上,揣着满肚子的莫名其妙问道:“现在你总该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湛然走在她身恻,湿湿的河风掠过他的身旁,钻进他身后的茂密垂柳中。   “你不妨猜猜,我叫你办的是哪桩事儿。”两人穿过凉爽的河岸,顺着一堤垂柳往沐小木的小窝走去。   “我要是能猜出来还能这么苦恼么?”沐小木愁眉苦脸的看他。   “如今我几乎跌落谷底,权利尽丧,而随仁如日中天,位高权重,你觉得这境况对随仁来说,如何?”   “自然是好啊。”沐小木不假思索,“他终于扳倒了你这个对手,皇上昏庸无道,荒淫玩乐,从此再也无人可以限制他,亦无人可以阻挡他,他几乎成了整个权利的唯一中枢,并且也无人敢去告他的状,就算告了也无法送到皇上面前。”   湛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尽是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意味,他笑够了,开口道:“真是一个笨蛋啊。”   沐小木苦着一张脸。   “古往今来,朝堂从来都不会一家独大,宦官、权臣、皇帝,三家势力此消彼长,保持一个制衡,如果失控,便注定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皇帝势弱,宦官最大的权利掌控者小桂子又与随仁交好,而我又一朝失势,暂时失去对抗随仁的力量,那么朝中便呈现出一种随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的印象,他才是名义上的皇帝。你说说看,皇帝怕不怕?”   沐小木一哆嗦。   “他怕,可是他看不清,因为智商有限,如若他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根本就不会放任随仁对我做到这一步,而会让我们双方起一个钳制作用,好方便他利用我们的争斗稳固政权。可是,他实在是个笨蛋。”   “然后呢?”沐小木完全不明白,仿佛听故事一样听他继续说。   湛然看她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他看不懂看不清,所以就不知道怕,但这是没人提点他,皇帝可以荒淫,可以无道,可以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但没有一个皇帝会想失去自己的位子,这是皇帝千古不变的逆鳞。因此,只消一个小小的提醒。”   “什么提醒?”沐小木略一思量,道,“你是说静灵?”   “嗯。”湛然道,“我需要一个可以近皇帝身,且说话有一定分量的人去提醒他,提醒他龙椅就要易主了,提醒他睁开眼睛看看朝堂。”   “所以你叫我去找静灵?”   “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三个。”   “啊?”沐小木一惊呼,想起阮糖来,道,“他当时也这样说。”   “哪个他?”湛然语气平淡,神色也压了下来。   “没有没有……”沐小木急忙摇头。   “太后、皇后、和静灵。”湛然继续道,“最合适的自然是静灵。”   “哦,原来如此,可是皇上就这么傻么?说两句话就能让他改变心意么?”沐小木仍旧不明白。   “自然不会。”湛然道,“古往今来,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病,但凡有威胁到他皇位的因素,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他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静灵的提醒并不足以让他改变心意,但足以让他疑心,而今晚,就是他疑心的证明。”   “什么意思?”沐小木脑袋痛。   “自然是随仁的出现。”湛然说累了,把沐小木一把搂在怀里,手指捏着她的脸蛋,才又继续道,“这次我出来二天,其实只是我跟皇帝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皇帝亲口答应我可以出府两天,但他自然不放心我,肯定会派人随时跟着。”   “你是说陆川?”   “不错,陆川第一个目标是监视我,第二个目标才是重中之重,那就是看随仁接下来的动作。放我出府两天,皇帝不放心,随仁自然也不放心,他定然也要随时找人盯着我。”   “恩,怪不得刚刚出事,他们俩就都出现了。”沐小木恍然大悟。   “随仁比皇帝了解我,所以他比皇帝更怕我,我出府两天,他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因此才第一天就火急火燎的出现了。”   “那为什么先前不出现,偏偏我们在那小饭馆吃饭才出现?就为了能奚落你一下么?”沐小木不解。   “自然不是,随仁是知道皇帝许我出府的,因此主要街巷,他也不敢放肆,怕落人话柄,而之所以出现在小饭馆,是因为那里偏僻。”   “所以你是故意往偏僻的地方走的?就是要引他出来?”沐小木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稍微有点脑子。”湛然捏了捏她的耳垂,“以他谨慎的性格,自然只有在偏僻的地方才会出现,只是他没想到皇帝得了提点,对他已经不信任起来,因此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锦衣卫还会出现。”   “可是锦衣卫出现,会怎样呢?”   “陆川深受皇帝信任,他就是皇帝的眼睛,皇帝都许了我出府,随仁却仍要将我捉回去软禁,这一切都表明,随仁并不听皇帝的话,而这些内容到了皇帝那里,就是随仁已经失控,并且威胁到了他的皇位,就如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令皇帝忌惮。”   “照你这么说……”沐小木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为什么还要认罪呢?”   “你以为以皇帝的疑心,他会什么保证都没有的让我出府么?不认罪,没有把柄在他手上,以他那又愚蠢又自负的脑子,会去赌这一把么?”   “哦,我想起来,因此他才会特意将林大人叫到御书房,特令他避开随仁重新审理你,并把结果单独呈给他。”   “没错,这是我跟皇帝的交易,我给他把柄,他放我出府,怎么样都是他赚,他没道理不做。”湛然露齿而笑。   “可是,你的罪证落在他手里不要紧么?”沐小木禁不住担忧。   “总会有办法的。”湛然似是毫不担心,无所谓的道。   沐小木见他如此轻松,也不好过多纠结,道:“那以如今的境况,皇上会如何做?”   “如何做?”湛然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明天就会下诏了。”   “内容是?”   湛然笑而不语,玩弄着沐小木柔嫩的脖颈。   “对了。”沐小木似是仍旧有什么困惑,道,“虽说你说的我都听懂了,可是大人……”   “怎么?”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湛然略一思考,“叫你带话给静灵,然后,出现在这里。”   “就这两件事?”沐小木犹自不相信。   “不然呢?”   “为什么这么复杂的事情,在你手中就这么简单呢?”在他面前,沐小木总觉得自己十分愚蠢,什么都看不懂。   “大概是,天赋?”湛然将她揽进怀里,汲取她的热度。   沐小木顺从的窝了进去,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真正的战斗才要刚刚开始呢。”湛然在微凉的夜色中,神经质一般的笑了起来。   第76章   沐小木将老旧的铜灯擦亮,又往里搁了一些煤油,燃了根火柴丢进去,小心翼翼的罩上罩子,随后呵护这微弱的灯光,将它挂在了院里杏树的枝桠上。   点点星火沾染了月光,变得坚韧而平和,照亮了石砖之间冒出来的茂密杂草。   沐小木回来的时候湛然已经拖出了一张软榻,聊作安慰的擦了擦,也勉强能坐人。沐小木见他立在一旁,似是很无聊,便赶紧上前,将临时去铺子里买的竹席铺了上去。   “你可愿意坐坐?”沐小木心里忐忑,试探的问道。   湛然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忽而有些烦闷,快速的伸手,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抱着她这才坐了下来。   怀里的沐小木软的不可思议,湛然道:“怕什么?”   “怕你不肯坐啊。”沐小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   “是不想坐。”湛然不甚情愿,“不过不坐就不能抱你,也只好就将就一下了。”   沐小木心里欢喜,脸上也欢喜,正要扭捏害羞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你跟皇上要了两天,是来找心爱的小姑娘……”   “不错。”   “可是……你明明就是为了引诱随仁……”沐小木低低的道,“做什么要骗我?”   “是来找心爱的小姑娘。”湛然无所谓的道,“顺便引诱随仁。”   “……”沐小木满脸无语,道,“大人,我当真这么傻嘛。”   “不傻么?”湛然奇道。   “我再怎么傻也分得清主次啊,明明就是为了随仁……”沐小木不满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主次同你的主次是一个意思呢?”湛然捉住她乱动的手,耐着性子道。   “什么你的主次我的主次。”沐小木被他绕的头晕,只觉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他,索性耍起无赖来,“就是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湛然抬起她闹脾气的脑袋,盯着她的眼睛,好笑的道。   “你骗我……额……”沐小木忽然怔住了,想起来湛然是说出来找心爱的小姑娘,可确实没说是出来找自己啊,顿时有些支吾,“没什么……”   “那就是冤枉我了?”湛然语气危险起来。   “也不是……”沐小木磕磕绊绊起来了。   “在这个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冤枉我。”湛然抿唇而笑,笑容却让沐小木发起毛来。   “大人……你冷静一下……”沐小木推着他的胸膛。   “心里凉着呢。”湛然揽着她的纤腰。   沐小木怂了这么久,一时要反抗也实在底气不足,这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没错,可惜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自己的错了,她满心委屈,情绪一爆发,猛然一挺胸,道:“明明就是你骗我,怎么好来怪我。”   湛然见她硬气了,笑了起来,他双手握着她的腰将她一抱,往软榻上一转,便将她搁在了竹席上,而他自己则覆了上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湛然单手放在她的腰肢上,威胁性的动了动手指。   沐小木打小敏感,特别怕痒,他稍稍一动,她便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身子不断的扭动想要摆脱她的钳制,奈何他的力量实在非她可以撼动。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大人饶命,呜呜。”沐小木一边笑一边讨饶,湛然觉得颇为有趣,索性一只手握着她两只推来挡去的手,拉到头顶上固定住,另一只手去挠她痒痒,沐小木像一只活泼的虾子,在竹席上弹来弹去。   “有趣么?”湛然笑眯眯的道。   “呜呜。”沐小木紧紧咬着嘴唇,克制着笑意,片刻后实在忍不了又“咯咯”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哭,模样甚滑稽,“放过我吧。”   湛然停下手指,居高临下的看她,沐小木刚从剧烈运动中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胸脯也不住起伏。   “真是诱人。”湛然声音忽然有点哑,他的手指就放在她腰肢的不远处,目光不怀好意的扫过她,道,“亲我。”   “啊?”沐小木眼中笑出的泪花还没干,惊讶的样子也份外有趣。   湛然的指尖离她又近了几分。   沐小木憋的脸颊通红,她一向是被动接受的那个,虽然对湛然也是满满的喜欢,但是主动去亲他仍旧让她十分不好意思。   “我的耐性十分有限。”湛然下了最后通牒。   沐小木心一横,闭上眼睛,昂起头,轻轻的点在了他的唇上,又伸出舌头,小心的尝起了他的味道。   湛然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主导权,而是微微张开口,细致的教导她的青涩。   月上中天,人影成双。   茂密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铜灯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起来,那一片轻薄的光也变幻着模样。   片刻后,缠绵的二人才渐渐分了开来。   “大人……”沐小木微喘道,她枕在湛然的胳膊上,闻到了湛然身上好闻的气息,好似那一日,文华亭里升腾而起的花木清香,令她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嗯?”湛然侧过头,鼻尖触上了她的鼻尖。   沐小木觉得一阵细小的痒,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神情缓了下来,道:“大人,你方才说的将将开始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明天会有什么变化?”湛然翻过身,同她躺在一起。   “大概是……”湛然躺下去,沐小木倒是来的精神,她忽然便抬起上半身,朝湛然靠过去,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湛然身上,她道,“照大人你的分析,皇上如今忌惮随仁,害怕他势力过大,没有限制,自然是要限制他了,而时间短暂,临时要培养出可以限制他的势力并不容易,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放掉你,让你去限制随仁。”   “恩,说的不错。”湛然难得夸赞道。   “那么,你会官复原职么?”沐小木凑到他面前,眼前的湛然懒懒散散,只有搂着她的时候稍微来点精神。   “你真以为事情都会这般容易么?”湛然笑了起来。   “啊?”沐小木又不解起来,“不是你说的……”   “你以为随仁会坐以待毙么?”湛然目光灼灼的望着沐小木,似是期待已久,道,“他好不容易布局这么久,好不容易将我拉下马,如果功亏一篑,你以为他会甘愿么?”   “你是说,他有后手?”   “在你的眼中,随仁是个笨蛋么?”湛然斜了她一眼。   “咳咳……”沐小木嘟囔道,“谁让我总是同你待在一起,总给我一种随仁是笨蛋,随仁不堪一击的错觉。”   “这么想也不算错。”湛然开心的笑了起来,用手揉乱了她的头发,道,“反正你会永远同我在一起。”   “永远么?”沐小木垂下脑袋,脸蛋上烫的仿佛在冒热气。   “躲起来做什么?”湛然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颌,“大声一点儿问我啊。”   “内个……”沐小木不好意思看他,小声道,“大人,你的永远和我的永远是一个意思么?”   湛然松开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是漫天的璀璨星光,他微微弯了弯眼睛,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道:“可能不一样。”   “那你是哪一种永远?”沐小木被他的回答弄的一头雾水。   “没有你的永远长。”湛然顿了顿,笑眯眯的道。   “哼,你怎么就知道我的永远长。”沐小木不乐意了。   “你一根筋么。”   “永远还有长短之分那?”沐小木气闷,用脑袋去撞他的脑袋,撞了一下又疼的不行,捉着他的手替自己揉额头,一边揉一边气鼓鼓的道,“那你的永远究竟有多长?”   湛然忽而反握住她的手,黑色的丝绒一般的天空衬的他眉眼深邃,他看着她,认真的道:“我的一辈子。”   沐小木愣住了。   明明四下里寂静无声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唯有心脏咚咚咚的嗡鸣不休,她好像看见有一颗星子从眼前划过,那短暂的绚烂如同方才湛然开口的一瞬。   “傻了?”湛然拧着眉毛,眼前的小丫头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不爽。   “没、没、没有……”沐小木惊喜过度,一时有些没法消化,遂有些语无伦次,她只觉得心里跳的好快,“嗖”的一下便站起了身子,胡乱的穿好靴子便跳下了竹席,在院子里四处走来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湛然脸色有几分难看,小丫头这个反应,究竟是几个意思?   “我、我……我也不知道。”沐小木红着脸蛋,一颗心仍旧留在很高的地方,以前她知道湛然对她有好感,喜欢她,可是她从来都没办法确定这份喜欢究竟能维持多久,所有人都说,以湛大人的心性,喜欢与不喜欢不过是一念之间,因此她也并没有奢望,只是顺着自己的本心,能留在他身边多久就留多久,可是今天他这般对她说,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三分钟热度的湛大人居然说了一辈子。沐小木一想脑袋就冒烟,脸更是烫的要烧起来。她来回踱步,激动的久久不能平静。   湛然更加抑郁,眼睛随着她杂乱的脚步来回转动,怀里也空落落的令他不爽,他看了半天,忽而想起一件事,便道。   “你说你许久没回家了,那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里?”   “啊?”沐小木这才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走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便赶紧闭住,纠结了一下,道,“其实我……都是……咳……睡客栈的。”   “是么。”湛然狐疑的看着她几多变幻的神情。   “自然自然……”沐小木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有点出虚汗,她本来沉静在方才的狂喜之中,可是被他一问,顿时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此时此刻,竟清醒了几分。   “可不要谎言欺我。”湛然扫了她一眼。   “怎么会呢。”沐小木挠挠脑袋,傻傻笑道,“我没那个胆子。”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发出了“吱嘎”的响声,紧接着便被人推开了。   沐小木与湛然都循声望去,就见那人的素衣墨靴,已经跨进了门内。   男人文雅俊秀,英俊而沉稳,他提了一只灯笼,立在了门前,语气平缓而淡定,道:“小木,夜都这么深了,怎么还不回来睡?”   第77章   “小木,夜都这么深了,怎么还不回来睡?”来人修长的指尖握着一柄纤细的竹骨,在那嫩绿的顶端则挂着一只老旧的灯笼,温和的烛光照亮了他的眉目,显出几分优雅的无可奈何。   沐小木没空欣赏翩翩佳公子,因为她已经石化在了角落。   “阮大人。”湛然则束手站了起来,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的阴沉,话虽是对着阮糖说,视线却扫向了沐小木。   “这位是……”阮糖微微有些吃惊,挑起灯笼一照,便看清了面前情绪波动剧烈,满身压迫力的湛大首辅,“湛大人?”   湛然被他一喊,脸色更加难看,扫向沐小木的视线几乎要把她洞穿。   沐小木本打算在角落里装一辈子石头人,这会儿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怒意,魂都要吓飞了,她战战兢兢的扭过脑袋,苦着一张脸,道:“大人,我可以解释的。”   “说。”湛然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这个字,他眉头一直在跳,勉强压下暴走的冲动。   “额……”沐小木挠了挠脑袋,眨巴着诚恳的大眼睛,咽了一口口水,道,“其实是因为……我家被盗了,然后我无家可归,然后阮糖心底善良收留了我,然后……就这样了。”   场面明显一僵,空气都因为惧怕而停滞了。   “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编故事。”湛然怒极反笑,笑的沐小木脊背发寒。   “怎么是编故事?”沐小木不解,“我这个故事……呸,这遭遇不真实么?”   “你以为我是你?”湛然终于火了。   “我怎么敢这么想。”沐小木实在委屈,垂着脑袋很沮丧,“这是真的啊,阮糖你说是不是?”她还当真把目光投向阮糖,寻求支持。   阮糖笑眯眯的,像一只狐狸,他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你!”湛然这几乎要被她气出内伤,眸光一压,道,“你给我过来。”   沐小木稍一停顿,立刻摇起脑袋来,像一只波浪鼓。开玩笑,这个时候过去,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么?沐小木是傻,但没傻到这个地步。   “好好好。”湛然浑身都散发出惊人的压迫力,沐小木胆战心惊的又往墙根贴了贴,他望了她片刻,怒哼一声,拂袖便走。   “大人你要去哪儿?”沐小木仓皇唤道。   湛然略一停顿,又迈步向前行去。   “大人,大人,您别生气,别走啊。”沐小木慌忙追上去。   湛然心情略有一点点好转,正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便听她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补了一句。   “大人,您这个时候走不安全,万一您一迷路……”   湛然脸色一僵,再也不想跟她说一句话,愤怒的拂袖而去。   “哎哎哎。”沐小木没拦住,急得直嚷嚷,匆忙间跑回去找阮糖,道,“他能回的去么?”   阮糖扬了扬手中灯笼,道:“要不,我送送?”   “别别别,你去送他一定掐死你。”沐小木急忙拦住,一把抢过灯笼,道,“还是我去。”说罢,就跑出门去,一会儿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道:“走没影了……”   阮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沐小木咬着嘴唇沉思,也不知是在反省还是在痛苦,总之表情十分纠结。   “不要担心,湛大人此次出门,看着他的人可不少,无论是哪一方势力,可都是要拼命护他周全呢。”阮糖开口道。   “那就好。”沐小木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儿。   “夜深了,走吧,回去睡觉。”阮糖戳戳她的脑门。   “我就不去了。”沐小木看看他,犹豫了一下道。   “为何?”阮糖明知故问。   “我也是一个有节操的人,总是在你那里叨扰,实在令我心生愧疚。”沐小木不要脸的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阮糖表示理解,接过她手中的灯,稍稍走了两步,沐小木那里便黑了一片。   “你慢走。”沐小木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微不可察的颤音。   “哦,对了。”阮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宽袖长衣在夜风中荡开涟漪,他微微偏过脑袋,认真的叮嘱道,“小木,我方才看过了,老鼠不过三五只,你只要盖好被子,应该无碍,唯有夜半时分啃东西的声音太过吵杂,不过以你的本事想必不会受其影响。另外床榻与被子的霉气应当不会致命,最多入肺之后转化为肺病,以目前的医术……”他低头笑笑,安慰的道,“不碍事,我会给你挑块风水好的坟地,不要担心。嗯,差不多就这样了……”   沐小木身子一僵,正要开口说什么,阮糖忽而又道:“哎呀,我都忘了,卧房里残破的门窗你可千万别碰,虽聊胜于无但也可以挡挡……”他想了片刻,抱歉的摊开手掌,道,“好像什么也挡不住,不过也无所谓,如果有夜贼来袭,你记得不要反抗的过于剧烈,必要的时候,享受一下也未尝不可。”   沐小木再次石化了。   “好了,那我就走了,你……保重。”阮糖提着灯笼,就要往前走,袖子却忽然被拉住了,他悄然勾起嘴角,又很快敛了笑,一本正经的转过头,等待着沐小木开口。   “那个……其实……”沐小木腆着脸笑了笑,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别这样小木。”阮糖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拍拍她的脑袋,故意道,“夜深了,该睡了,不要任性。”   “不是……我……”沐小木又扒了上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阮糖好笑的道,“我知道你怕我再劝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为难你,这就一个人走了,你就安心的在这个漆黑安静四下无人的地方享受人生吧。”   “不不不不……”沐小木死不松手,“我觉得大家相识一场,偶尔去你家谈谈理想也是不错的选择。”   阮糖好奇的看了她半天,惊讶的道:“小木,你的节操呢?”   沐小木泪流满面。   “既然你强烈要求,那就走吧。”阮糖大方的道。   如今夜色有些深了,人们也纷纷进入了梦乡,一时唯有月光通透,照亮了回家的路。   沐小木捉着阮糖的袖子,将身子挤进那一寸烛光之下,鬼鬼祟祟的模样甚为可笑。   “你做什么?”阮糖无奈的道。   “追逐光明。”沐小木一本正经。   “噗。”阮糖笑喷了,“你是蛾子么?”   “你才是蛾子。”沐小木恼了,挥舞着拳头道,“追逐光明是人类的天性。”   “是么?”阮糖的声音低了下来,握紧竹骨的手指紧了紧,灯笼便轻微的摇晃起来,带乱了一地光影,他略带苦涩的道,“那你为何还要同他在一起?”   “你是说湛大人么?”沐小木愕然,她想了想,绽开了笑颜,带点欢乐又带点羞涩的道,“你不知道,其实他挺光明的。”   阮糖脚步一顿,指尖一松,灯笼便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火苗骤然窜了上来,快速的烧上了灯面,那纤巧的花纹在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一时间火光熊熊。   沐小木吓了一跳,拧眉看向阮糖,正想问他,却见他眼中忽然窜起森然火焰,仿佛要将一切燃尽。   “阮糖?”沐小木摇了摇他的袖子,有些害怕,小声的唤道,“你怎么了?”   阮糖被她一摇,似是有些清醒,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缓和一些,沐小木觉着他也不似方才那么硬邦邦,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那样的,你也能从中看出光明?”阮糖甚少失态,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不过视线却若有似无的扫向沐小木。   “也不是很能……”沐小木斟酌着措辞。   沐小木人虽愚笨,却也在不断的挫折与吃亏中掌握了一丝要领,那便是在湛然面前说阮糖,一个字“死”,在阮糖面前说湛然,四个字“不得好死”,两个家伙都很吓人。她觉得自己很凄苦,殊不知,那两人的痛苦远大于她。   “夜深了,你回去吧,我那里有些杂乱,今夜就不留你了。”阮糖忽而换了话题,声音里夹杂着浓郁的疲惫。   “啊?”沐小木惊呆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跟那位一样,她真是好苦命。   “回见。”阮糖一扯袖子,冷冰冰的就要往前走。   “不要丢下我。”沐小木彻底不要脸了,急急的追上去,阮糖一定是故意的吧,都走了一半了,如今灯笼也烧了,叫她一个人怎么走的回去?   阮糖没有理会她,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沐小木亦步亦趋。   “我又不是你的光明,追着我做什么?”阮糖没好气的道。   “不不不,你也是我的光明啊。”沐小木的脸皮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更加厚实。   “你不是要独自一人享受黑夜么?”   “不不不,与君共享其乐无穷啊。”沐小木厚颜无耻的道,说完自己便悄悄吐了起来。不巧阮糖刚刚转头,一眼便看到了,怒的直接大步往前走去。   “别抛下我,带我一起走嘛。”沐小木小跑步跟上,前面的人蓦然一个停顿,她便撞上了他的脊背,痛的她鼻尖疼,恼道,“你干嘛?”   “湛大人。”前方的阮糖气定神闲,语气淡漠的道。   “什么?”沐小木觉得自己是不是撞傻了脑子,皱着眉毛扒着阮糖的肩膀往外看,果然看见湛然裹在一团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立在前方。   “湛、湛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沐小木尴尬不已,胡诌道,“哎呀,我可找着您了,您刚才一走,我六神无主食不下咽辗转反侧我四处找您……”   “别说了。”阮糖听不下去了。   “哦……”沐小木飞快的闭了嘴。   “这回竟是我犯了傻。”湛然终于开了口,淡淡的声音却冰凉一片。他方才气走之后觉着不对,这么一来不就把那笨蛋推给阮糖了么?想了想,仍是憋着满肚子的气回来接她,却不料在这里撞见了二人。小御史那句“你是我的光明”和“不要抛弃我”仿若惊雷一般在他耳中轰隆隆的炸响。   “大人……”沐小木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胆怯,但仍是从阮糖身后走了出来。   “不必再来找我。”湛然不待她开口,便转过身,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78章   夜色愈加深沉,风也忽然止了,道路两旁的树叶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沐小木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那个……”沐小木润了润嗓子,沙哑的开口,“他是什么意思?”   “叫你不要去找他。”阮糖冷冷的道。   “我知道这个,我是说内里的意思……”阮糖方才莫名的火气还没消下去,沐小木问的提心吊胆,生怕哪个字眼又触怒了他。   “叫你不要去找他。”阮糖机械的重复道。   “……”沐小木稍一愣,想了想,便往湛然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做什么?”   “虽说追与不追我都死定了,但是眼下,我还是想去找他。”沐小木一边跑一边道,很快便也消失不见。   阮糖静静的立在原处,脚下的青石板融进一团黑暗之中,仿佛没了去时的路。暗沉的月光与纷乱的树影爬上了他素白的衣衫,将他干净的样子切割的七零八落。他的表情藏在额发之下,只那双眼睛,徒留下悲凉与无奈。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沐小木那张沮丧的脸很快又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想必是没有追到,她苦着一张脸,不知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阮糖……”沐小木走的近了,正要跟阮糖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你……”   “我怎么?”过了许久,阮糖忽然抬起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没什么。”他方才的样子实在叫她心酸,这下子看上去好像又没什么事儿,沐小木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便走吧。”阮糖率先迈开了步子。   “哦。”沐小木看了他一眼,小跑步跟上。   沐小木只觉得这一晚上快的令她措手不及,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一时欢喜一时忧伤,觉得人生起起伏伏实在太过惊险。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却惹恼了所有人。她也很想问,可是阮糖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她只好悻悻的住了嘴。   两人一路无话,她紧紧跟着阮糖,月亮偶尔隐入云层中,青石板被被黑暗笼罩,完全瞧不清轮廓。沐小木揣着一肚子糊涂心思又跟的颇为紧张,一不小心就踩上阮糖的脚跟,他步子一顿,沐小木就一副抱歉的可怜样看他。   阮糖沉默不语,却一挥手把袖子递到了她面前,沐小木便巴巴的握上来,睁着圆圆的叫人心烦的眼睛对他笑,阮糖眸光一暗,扭头继续向前走。   沐小木拽着他的袖子,不由得感慨万分,阮糖这个人是真好,特别君子,无论是四下无人还是狭窄密室,他从来不占她便宜,特别克制特别温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顾及她的情绪,她总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与疼爱。不像某个人,从来都是动手动脚然后动嘴,然后再动手动脚,末了还要她主动送上去给他动手动脚。   沐小木感慨罢了,又从后面瞄了瞄阮糖,他的背影宽阔而精干,显得特别可靠,她本来看的很开心,忽然却顿住了。不知为何,她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她不由仔细瞧去,隐隐察觉出一丝伤感与无助,仿佛身前的这个人正在迷茫且不知所措。这种情绪不应该从他身上出现,沐小木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站在山巅意气风发的少年,从不畏惧从不后悔。她如今这么傻直傻直的,同他也有一定关系,只是她不巧长歪了而已。   沐小木忽然有些慌,月光又钻出了云层,淡淡银辉落在了阮糖的肩膀上,他一直朝前走着,并没有回头,沐小木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是那若有似无的哀伤情绪却萦绕不去,她不由很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阮糖的衣袖早已被她捂热,可是他整个人却冷冰冰的,沐小木脚步略一迟疑,便拉紧了阮糖的衣袖。   “怎么了?”阮糖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带着克制与压抑。   “没……”沐小木方才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却有点儿慌乱,阮糖侧过来的小片面庞并没有丝毫异样,沐小木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便走吧。”阮糖转过头,想继续前行。   “阮糖……”沐小木想了想,还是道,“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为何?”阮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你怎么了?”沐小木松开他的衣袖,转而去拉他的手。   阮糖身子一僵,沉默了许久,以至于沐小木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开口,声音略微暗哑,好像压抑了无数情绪,“不要问了。”   沐小木胸口一滞,觉得又酸涩又苦闷,阮糖一直都温和而爽朗,她便觉得他没有烦恼,仿佛永远都不会痛苦。可是怎么可能呢?阮糖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儿,如今他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吓着她,她担心他,又不知该如何劝,便握着他的手道:“你不要难过了。”   阮糖身形一顿,蓦然转过身,那眼睛微微下垂,表情亦哀伤,他定定的看着她,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沐小木惊吓过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了个满怀。他的头发擦过她的耳朵,而她的脸蛋却只到他胸口。   “有时候,我也会累。”阮糖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头顶,道,“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坚持了这么久。”   沐小木察觉到他的悲伤,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双手环过他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能像他一样,叫你走。”阮糖擦过她的额头,将脑袋埋进了她的发间,“我不敢,也舍不得。”   “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面对你,我从来都没有自信。”   他偏过脑袋,沐小木才勉强从他肩膀处瞧见了些许月光,他的怀抱温暖的令人窒息,仿佛带着隐忍多时的思念与痛苦。他们靠的那么近,他的彷徨无助与不知所措,竟仿佛也传递给了她,沐小木心里又酸涩又难受,眼眶立时便湿润了。颈间蓦然一凉,那零星的水汽便往下滑去。沐小木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阮糖……”   “不要说话。”阮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我抱一下。”   沐小木乖顺的闭了嘴,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你一定不知道……”阮糖仿佛在笑又仿佛带着鼻音,他的鼻尖蹭过她的耳朵,宛若最亲昵的情人,“这个拥抱我究竟想了多久。”   沐小木忽然很想哭。   阮糖的怀抱不像湛然那般理所当然,他满满的都是不舍与小心翼翼,用心到叫人苦涩。兴许是他太克制,兴许是他太在乎她的感受,他对她的纵容已经到了如此放肆的地步,她不愿,他便不做,从不叫她为难。   一切都在这里归于平静,两人模糊的影子被拉的浅浅淡淡,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阮糖的痛苦,沐小木仿佛懂又仿佛不懂,这或许同她简单的思维方式有关系,对湛然对阮糖,大抵都是同一个道理。沐小木本就是个极其简单的人,她是一个凭感觉做事的人。就好比当年斩了李三,救了小五和他家将军,无论时光怎么流转,而她却一直是这样。   所以,她有时候愚笨,有时候执拗,有时候让人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有时候却让人舍不得放手。   ……   翌日清晨   沐小木模模糊糊的翻了一个身,哼唧了两声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柔和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又钻进了薄毯之中。赖了好一会儿,才不甘愿又把脑袋露了出来。   薄毯松软中带着一股子清香,想也知道是细心的阮糖为她准备的。沐小木将鼻子凑上去,嗅了一大口,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正舒心,阮糖昨夜的样子却毫无征兆的浮现在她的眼前。   昨夜的他有些失常,有一个瞬间她甚至疑心他哭了,可是后来他对她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眼睛干干的,兴许是她由于惊吓次数过多出现了幻觉。   沐小木挑开薄毯,一个箭步跳下了床榻,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打开了柜子,满柜子的衣服都是她的尺码,沐小木满脸黑线的挑了一件朴素的,利落的套上身之后就跑出去找阮糖了。   阮糖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沐小木跑过来,笑了起来。   “阮糖,早啊。”沐小木打了声招呼,自顾自的摸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学他的样子慢慢啜了一口。   “睡的可好?”   “很好啊。”沐小木搁下茶碗,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昨夜的事儿,阮糖今天的气色也已恢复如常。   “总看我做什么?”阮糖忽而笑道。   “哦,没什么……”沐小木尴尬的笑笑,道,“我去买些早饭来,你等我。”   阮糖抬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轻轻的嗑在了沐小木的脑袋上,沐小木赶紧去接,才发现是一块碎银,嘿嘿一笑,便跑出了门去。   旭日初升,淡淡的荣光笼在十里长街上,两侧尽是新鲜的蔬菜与热气腾腾的早点。   沐小木左右看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尽头,她一愣,抬头望去,就见两个铁笔银钩的大字,威严而醒目的雕刻其上。   “湛府”。   第79章   沐小木吐了吐舌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脖子。   要不要进去找他?沐小木很是犹豫,不知不觉走到这儿,看来还是有冥冥之中的命运一说,当然更可能是她奴性坚强,一天不被虐就浑身不舒服。   正在犹豫的当口,她便看见一顶檀木软轿从远处行来,在湛府门口停了下来,一只由于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的有些过分的手掀开了轿帘,转眼就有人狗腿的上去搀扶。那人便贵气十足的弯腰跨出了轿子。   那人既漂亮又邪气还满身阴柔,气质独特的让人难忘。   桂公公?沐小木转过身,随手抄起一只茄子挡住脸,又鬼鬼祟祟的扭回去偷看,就见桂公公缓步跨上石阶,在门前百无聊赖的候着,不过一会儿,宜嗔便颠颠的跑出来接,一伸手就恭敬的要扶他,他也没推辞,两人客气了两句便进了府内。   沐小木丢下茄子,略一思量,便也想了个大概,这应当就是湛然说的诏书来了,也不知道同他说的一不一样,不过他从未错过,应该差不离。沐小木想通之后也不用犹豫了,这个时候进去找湛然也不妥,还是先回去吧。   她四下买了些包子油饼,用油纸包一包,便揣在怀里回去了,同阮糖分一分,香甜的吃了个饱,然后就打算去都察院,被阮糖一把拽住了袖子,平淡的拉回来,用手掌擦掉了她嘴角的油。   沐小木不好意思的对阮糖笑笑,又用自己袖子抹了一把,道:“干净了吧?”在阮糖无奈的样子里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   “林大人,林大人。”沐小木轻声唤道,又动手扯了扯林贤身上的薄毯。   “谁?谁?”林贤一惊,便醒了,模模糊糊的一翻身,便从躺椅上滚了下来。   沐小木眉毛一跳赶紧去扶他,林贤扶着腰,气得直龇牙,掐着她的脸蛋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我不过就是跟你打声招呼啊。”沐小木甚委屈。   “来来来,给我捶捶。”林贤揪着她的脸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沐小木站在他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便使劲捶上他的腰。   “大人,您每天都来都察院睡觉,圣上知道么?”沐小木没好气的道。   “哟,怎么说话呢?”林贤一瞪眼。   “本来就是。”沐小木嘟囔道。   “反了你了。”林贤怒了,四处找自己的扇子要揍她。   “别别,大人息怒,您冷静一点儿。”沐小木急忙拦他,见拦不住,便开始找扇子,找到后,一扬手,直接丢到了远处的草堆里。   “你你你……”林贤气得手直抖,抖了半天后,又躺回自己的长椅上,嘀咕道,“这个疼那个宠的,我还真不好下手。”嘀咕完了之后大方的道,“罢了,这回就放你一条生路。”   “谢大人。”沐小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林贤翻了个白眼,道:“说吧,想听大人说什么啊?”   “大人慧眼。”沐小木狗腿的又捏上他的腰,道,“今早儿朝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啊?”   林贤扭过头扫了她一眼,乐了,道:“小木,这事儿你该比我清楚呀,你天天都跟湛大人混一块儿。”   “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啊。”沐小木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又被嫌弃了?”林贤八卦的凑过来。   “你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沐小木气急,“什么叫“又”?”   “就你这资质,精神正常的都能给气出神经病来,更何况湛大人那种本身就很极致的。”林贤一本正经的道。   “我就不招人喜欢么?”沐小木顽强挣扎。   “招啊。”林贤毫不犹豫的接口,沐小木刚要乐,林贤又道,“但更招人烦。”   “林大人……”沐小木快哭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林贤拍拍她的脑袋聊作安慰,谁叫她矮,拍她的脑袋就是那么顺手,林贤刚要玩、弄她的头发,被她一把捉住,警惕的眼神扫过来,他只好悻悻的收回手,道,“我从你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你被嫌弃了,这点儿你就不用掩饰了,至于原因么,你说给我听听?”   “你怎么这么八卦……”沐小木无奈。   “切,你以为我好奇你啊?这不是好奇湛大人么,我就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嫌弃你却不弄死你。”   “……”沐小木若不是因为施亦脑子不好而苏默不爱说话,她这会儿早扭头直奔礼部了,可惜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道,“我家被盗了,我就住在阮糖家了,湛大人就生气了。”   林贤微微一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伸出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对吧,我就说不是我的错。”沐小木得到支持,十分雀跃。   林贤拍拍她的脑袋,沉痛的点了点头,同时十分奇怪,这货为什么还活着呢?   “好了林大人……”沐小木凑上前,道,“今早儿怎么了?”   “圣上下旨为湛大人平反呐。湛大人现在无罪开释了。”林贤眯起眼睛,“形势忽然就变了。”   “那湛大人官复原职了么?”   “算是吧。”   “这话怎么说?”沐小木不懂。   “即便官复原职,首辅也不是原来那个首辅了。”林贤看着沐小木,道,“湛大人入狱的时候,手底下的势力被进行了一波大清洗,能用的人,关键的职位此时都由随仁把控了。”   “那湛大人形势仍旧不好么?”沐小木担忧道。   “怎么会?”林贤笑了,“他如今出来了,还能放随仁逍遥快活么?以湛大人的手腕和心性,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沐小木感受到了他话中的无奈与动荡,也沉默不语起来。   “不过暂时不必担心,下一波大爆发还远着呢,还能过一段舒服日子。”林贤安慰道。   “是嘛?”沐小木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哦,你不能。”林贤又道。   “怎么了?”沐小木虚心求教。   “因为。”林贤伸手一指她的鼻尖,笑的很开心,道,“你被嫌弃了。”   沐小木泪流满面。   “怎么笑的跟个贼似的?”一道欢快的声音仿佛春风一般扑面而来,活泼、青春而且讨人嫌,正是施亦。   “你怎么来了?”林贤斜他一眼,忽而瞥见他站的位置,轻咳一声,神秘的道,“我有个宝贝你想不想看看?”   “什么宝贝?”施亦很好勾引的就要扑过来。   “别动。”林贤赶忙制止他,一指那边草丛,道,“就在那里面,你找找。”   沐小木眉毛一压,看向林贤,用嘴型说了一句“你真毒。”   林贤大大方方的收下赞美,又指挥着施亦找他的宝贝。   “这不是你那破扇子么?”施亦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找着了林贤的扇子。   “你过来你过来,我演示给你看。”林贤招招手。   施亦满脸不信的走过来,把扇子递给他。   林贤接过扇子,先掸了掸上面的灰,转手就敲上沐小木的脑袋,沐小木闷哼一声,怒目而视,林贤却笑眯眯的撑开了扇子,全然不理她,只指着扇面对施亦道:“你看这里。”   施亦低头看下去,什么也看不明白,正要发问,就听林贤忽然道:“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施亦一愣,便把看什么给忘了,道:“我跟苏默吵架了,找你陪我借酒消愁呢。”   “好端端的吵什么架?”林贤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扇子。   “别提了。”施亦俊俏的脸上满是郁闷,道,“我不过就是把圣上祭祀的礼服不小心烧了……”   林贤沐小木俱是一愣,林贤又默默的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一个赞。沐小木则一副仰慕的眼神,看的施亦毛骨悚然。   “你两真是绝配。”林贤惊叹的摇摇头。   “别废话,走吧,阿木也一起去。”施亦立刻道。   “既然有小木陪你,我还是不要……”林贤极力推脱。   “不行。”施亦断然拒绝。   林贤无奈,只好苦笑着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很是痛苦,这一直跟他二人在一起,智商会不会被拉低呢?   前面二人有说有笑欢快的不行,后面的林贤则用扇子挡了脸,一副完全不认识他们的模样。三人一路出了皇城,就这样别扭的走到了未央居。施亦拉着沐小木就上了隔间,林贤慢悠悠的也晃了上来。   待三人坐定,酒也送上了桌。   “阿木,你近日是不是也不顺呐?”施亦执了酒杯,兀自感慨道。   “大人慧眼,其实我也颇为苦闷。”沐小木跟施亦互相凝视,十分了解彼此,这一眼下去不得了,你一杯我一杯就喝上了,末了还不忘捎上林贤。   两人说着胡话,也是这些日子的紧张气氛有所缓解,心情也不再那么压抑,遂喝酒喝的颇为自由。沐小木想起湛然拂袖而走的样子,又想起阮糖笑着难过的样子,心情愈发沉闷,喝的也愈加快了。   “等等,我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施亦摇摇脑袋,道,“好像是什么宝贝?”   “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沐小木也摇摇脑袋,道,“好想要去找什么人……谁来着?”   林贤握了酒杯,优哉游哉,一口一口的浅浅啄饮。   两个笨蛋劲儿倒挺大,不一会儿便灌了许多坛下去,林贤拦都来不及,只得差人去请了阮糖。待阮糖黑着脸赶到的时候,两个笨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阮糖与林贤对看一眼,默默无语的叹了一口气,一个搀一个当起了免费车夫。   沐小木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疲惫异常,她低头嗅嗅,闻到了淡淡的皂角味,揉了揉脑袋,才回想起先前的事,她同施亦喝醉了,然后就不记得了。看样子,是阮糖去接她的。   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这才发觉腹中空空如也,仿佛饿了很多天一般,正想起床,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醒了?”阮糖端了一碗白米粥,缓步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沐小木尴尬的笑道。   “你睡了两天,能不饿么?”阮糖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拿出了小瓷碗。   “两天?”沐小木惊呆了,“怎么会这么久?”   “大夫说是过于疲惫。”阮糖坐在了床榻前,用勺子舀起一勺粥,示意她张嘴,沐小木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一勺粥就被塞了进来。   沐小木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着,眼睛却耷拉了下来,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阮糖也不问,就一口一口的喂她。前两天带她回来的时候他也以为她睡一下就好,没想到却一睡不起,起初也吓坏了他,叫大夫瞧过才放下心来。没想到她表面上嘻嘻哈哈,私下里却如此担忧,想必这些日子为湛然担惊受怕,也吃了不少苦,才会在他没事之后一睡不起。兴许比起担忧,什么都做不了才更令她心焦吧。   勺子碰到了瓷碗的底部,发出清脆的声音,阮糖将最后一口塞进沐小木嘴里,道:“好了,休息吧。”   “嗯。”沐小木含糊的点点头,待阮糖走了,却爬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左右看看,跑出门去。   她没有停歇,一直跑到了湛府门口,用手掌抹了一把嘴,略一调整,深吸了一口气,便往湛府走去。   “等等等等。”门卫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沐小木略感诧异,往常来的时候,门卫从不拦她。   “大人有命,见到沐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放进去。”门卫面色为难的道。   “为何?”   “大人不想见你呗。”门卫没开口,正好要出府的宜嗔却接口道。   “宜嗔?”沐小木一见是他,急忙道,“你帮我跟湛大人说说,我有事找他。”   “我说了,大人不想见你。”宜嗔双手笼在袖子,一派平静的道。   “你帮我问问,说不定现在就……”   “沐大人。”宜嗔忽然抬高了音量,打断了沐小木的话,“你还要如何?”   “啊?我怎么……”沐小木不解。   “大人等了你三天。”宜嗔冷眼瞧她,“他嘴上不说,却一直叫我去门口候着,等着你来,可是你呢?”   “我那是因为……”沐小木想要解释。   “同阮大人玩乐,同施大人饮酒……”宜嗔冷笑道,“是因为这个么?”   “是……”沐小木点头又立刻摇头,道,“也不是……”   “沐大人,请回吧,从今往后,湛大人都不想看见你,还望你自重。”宜嗔下了逐客令。   “让我去和他说。”沐小木急了。   “别叫我恨你,沐御史。”宜嗔居高临下,满面冰霜。   “你恨我?”沐小木一愣,道,“那湛大人呢?”   “湛大人?”宜嗔笑了,“他早就无所谓了。”   第80章   沐小木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忽然有点头晕。   湛大人向来难以捉摸,她并不知道他此时与彼时的心境,她第一日就去找了他,奈何桂公公正巧去,再接下来又碰到施亦拉她去喝酒。她本不想去,可是那日的施亦叫人不放心,他笑的活泼,可他去子午河畔寻死的样子却忽然浮现在沐小木眼前,她总觉得放着不管会出事,林贤当日也瞧出了什么,脸色亦是有些不对。   她一边惦记着湛然又没办法放任施亦不管,却不料酒精麻痹之后竟然昏睡了两天,兴许是她前段日子夜里总也睡不好的缘故,这一放松下来,身子便释放了所有疲倦,始料未及,再赶去的时候,湛大人已然生气了。   沐小木很沮丧,并且沮丧了有一会儿了,其实说来也怪,她这人向来得过且过是个乐天派,什么麻烦的事儿到了她这儿,总会轻上不少的分量,因此烦心事并不多,即便有,也不长。   可是这一会儿她却着实难过。一想起湛大人不再搭理她就觉得浑身难受,看来自己确实有点问题,莫不是被虐出毛病来了?   “阿木阿木。”施亦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及近,爪子也很快搭上了沐小木的肩膀。   “施大人?”沐小木一看是他,方才抑郁的表情尽数敛了,露出笑眯眯的样子。   “别给我装了,你怎么了?”施亦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我可能……生病了……”沐小木弱弱的道。   “生病了?什么病?”施亦急忙去摸她的额头,被沐小木一把扫了下来。   “心病心病。”沐小木急忙道,末了有些难以启齿的稍稍跟施亦讲了一下症状,比如湛大人虐她她还有点小甜蜜,湛大人放她一条生路她就皮痒之类。   施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秉着大家都是好兄弟,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你没烦恼我也要给你制造烦恼的优良传统,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如何?”沐小木凑过去。   施亦托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抬头,一巴掌扇上了她的脸蛋,沐小木措手不及,一手捂着脸就要发火。   “别急着发火,你仔细感受一下,喜欢么?”施亦拦住她。   “你这么一说……”沐小木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又带点儿耻辱的道,“还真有一点儿……”   施亦刚要开心,沐小木就一巴掌还了过来,怒气冲冲的道:“怎么可能喜欢啊,你是笨蛋嘛。”   猫在一旁小小的茶肆里,林贤用扇子遮了脸,痛苦的摇了摇头,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苏默道:“你怎么甘心辅助这种蠢货?”   “我想不开。”苏默一口灌下杯中茶。   那一边两人还在吵吵闹闹的互相鄙视。   “好了好了,不闹了。”施亦拦住沐小木。   沐小木哼了一声也算了,反正也打不过,不过转了个角度之后居然被她看见了在一旁偷窥的林贤和苏默,顿时戳戳施亦道:“苏默苏默。”   施亦扭过头去,正巧苏默也往这里看,结果苏默当下就一砸茶碗,直接走了。   “还没和好呢?”沐小木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见施亦微微担忧的的样子,心里一沉,一推他,道,“你去找林大人,我去看看。”   施亦被她推到林贤面前,刚要阻止她,就被林贤拉到了座位上,硬塞给他一个茶碗,道:“喝茶。”   施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而沐小木已经跑上去,追到了苏默。苏默并未刻意避开她,两人便并肩行在风景如画的子午河边。   “施大人一向这么马虎,你都习惯了,这回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沐小木随手拆了一根柳条,握在手里玩。   “他说他烧了祭祀的礼服对吧?”苏默开口了,“其实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沐小木惊讶了,“难道他现在已经糊涂到连自己究竟做错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知道呢?”苏默满面萧瑟,望着天边云卷云舒,道,“前些日子宫里来了个道士,你知道么?”   “略有耳闻。”沐小木想起这茬,不过就是一个小道士入宫而已,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只有他能见到皇上了。”   “怎么会?”沐小木不可置信的道。   “应该说,皇上只肯见他。”苏默若有似如的叹息道,“皇上起初荒淫,身子一日比一日虚浮,药石罔效,便慌了神,随仁便荐了个道士给皇上,说这道士如何的仙风道骨,如何的化腐朽为神奇。这事儿正巧发生在湛大人被软禁的时候。”   “这我倒是知道。”沐小木下意识的捏住柳条,指尖便染满了湿绿,“可是为何皇上只肯见他?”   “这你想不明白?”苏默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反问道。   “圣上是想修仙?”沐小木略一思虑,便道,“他如今身子虚弱,却又舍不得这掌上乾坤。”   “不错。”苏默点点头,“他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除了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事情,其他都入不了他的心,而这些日子,更加疯狂了。”   “怎么说?”   “原本的祭天之礼他不肯再做了,转而听信那道士之言,要去祭拜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大仙。”   “……”沐小木想说的话不能说,一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遂只有沉默了。   “祭天之礼,更大的作用是做给百姓看,安他们的心,令百姓知晓,皇帝是宽宏而知感恩的,可是祭拜一个大仙有什么用?”苏默平静的面容下也藏着深深的愤怒。   “可这同施大人有什么关系?”沐小木不解。   “皇上前些日子给礼部下了诏,并按那道士的描述送来的一套礼服,要礼部去筹办祭拜一事,规格居然要按祭天之礼来做。施大人十分愤怒,他去皇上那求了几天,都没能见到他,回来之后,一把火把那套礼服烧了。”   沐小木一顿,沉默了下来。   “他是故意的罢。”沐小木想起那日施亦的隐藏的颓然与失望。   “我劝他不要这样做,可他根本不听劝。”苏默摇摇头,满眼的无可奈何,“我只是不想他引火烧身。”   “他这副样子,不正是你愿意跟着他的原因么?”沐小木抬头看他。   “不错,我没想改变他,我只想关键时刻拉他一把。”苏默转过身,痛苦之色浮现面庞,他背后是翻滚的河水,他的声音清晰毕现,“我只是恨自己,帮不了他。”   沐小木心里一震,垂下了眼睛,手掌却悄悄的握成了拳。   “我希望他一直这样,可很多时候,我无能为力。”苏默苦笑起来,仔细的看着沐小木,道,“我不是湛大人,他比我幸福,他想保护的,他一直保护的很好。”   “苏默……”沐小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苏默是个聪明人,道理他都想的明白,他不需要安慰,而施亦那种单纯的人,更加不需要安慰,因为他的烦恼他根本不去想。   “没事了,走吧。”苏默转过身,河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却没能带走他的哀伤与痛苦。   沐小木心思也变的沉重,靴子陷进泥沙里,连拔出来也变得勉强。苏默本来走在前方,见此停了下来,朝她伸出手,沐小木感激的笑了笑,将手递给了他,拔脚出来的时候带起了泥点,他也没有丝毫不悦。   两人又一路走了回来,施亦正跟林贤慢慢喝茶,见他俩回来了,正要打招呼,便见苏默冷哼一声,走到了林贤身边坐下,完全没有理他的打算。施亦只好转而勾搭沐小木。   “他这是又怎么了?”施亦把沐小木拉到一旁,小声道。   “自我厌弃。”沐小木郑重的道,又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的道,“你要给他鼓励,增强他的信心。”   “能行么?”施亦不信。   “不能行。”沐小木立刻道。   “你找打啊?”施亦扬起拳头,见她抱起脑袋,又放下了手,道,“不过阿木,还是谢谢你。”   “客气什么。”沐小木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大人呐,往后别这么冲动了。”   施亦一愣,没有说话却笑了,他笑的样子让沐小木心里一堵,蓦然浮现出几分酸涩来。   “怎么了?”沐小木不安道。   施亦伸手拦住路边走过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根,塞进沐小木嘴里,道:“阿木,我累了。”   “累?”沐小木拿着糖葫芦,满脸黑线,道,“你不是挺精神。”   施亦笑了起来,道:“阿木,我也同你一样,生病了,心病。”   “从何说起?”沐小木皱着眉头叼下一颗糖稀山楂。   “从我入朝开始。”施亦笑的样子很疲惫,“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厌烦,一天比一天累。”   沐小木又叼下一颗糖稀山楂,恶狠狠的咬碎,酸涩的滋味弥漫在口腔里,这只糖葫芦一点儿都不甜,真是要命。   “我监考科举、阅卷,却看着一个个才华横溢的学子名落孙山,甚至……尸骨无存,我监管祭祀、吉凶,却看着皇上一天比一天堕落和腐朽,我掌宾礼与外交,明明可以打赢,却只能看着贪官污吏签订赔款协议。”施亦声音低低的,沐小木疑心他几乎要哭出来。   “阿木,这些年,我失望了。”施亦垂着眼睛,往常圆圆的黑瞳满满的都是朝气,如今却灰灰的,仿佛失去了生机。   “施大人……”沐小木其实一直都知道,施亦并不开心,他每天都在尽自己的努力去做能做到的事儿,可毕竟,这个朝堂太残酷,他的无能为力,苏默的无能为力,以及沐小木自己的无能为力,都是痛苦的根源。   “每一次我站在子午河上,都很想跳下去。”施亦转过脸,不让沐小木看见他的表情,“可每当跳的时候,我又想再试一次。”   “施大人……”   “你说,我是不是很软弱?没有死的勇气,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我就是一个懦夫,终将一事无成。”施亦的声音脆弱而潮湿,仿佛溅在地上的水渍,难看并且短暂。   “大人怎么胡说……”   “若不是为了苏默,我有所克制,不然……”施亦惨淡的一笑,“你恐怕根本就不会遇见我。”   “怎么会。”沐小木略一僵,便笑了,她拍拍他的肩膀,道,“大人你太天真了。”   施亦抬头看她。   “依大人你这讨人嫌的性子,即便没有苏大人烦你,定然也会有另一个甩不掉的人跟着你。”沐小木认真的道,“老天爷可不希望你太轻松啊。”   “是么?”施亦虽然皱着眉毛,却笑了一笑,“阿木,我不想再试了。”   沐小木瞳孔一缩,急忙上前道:“施大人……”   “好了阿木,走吧,他们该等急了。”施亦恢复了惯常的笑脸。   “总会有办法的,施大人。”沐小木一副哀伤的样子,道,“你不是一个人。”   施亦一愣,便将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笑道:“你这幅样子,叫别人看到了,要误会的啊。”   沐小木赶紧搓了搓脸。   “诸位大人都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沐小木施亦也将将走回来,抬头一望,竟是静灵身边的小婢女。   “找我们做什么?”林贤问道。   “哦,我家主子今夜在竹林小筑给湛大人洗尘,邀诸位大人同去呢。”小婢女白白净净,笑起来特别清新。   “那一定得去了。”林贤笑眯眯的回。   “这是帖子。”小婢女展开丝帕,露出了里面的浅蓝纸笺,淡淡的花香顿时弥漫而出,可见静灵长公主确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沐小木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是一紧,这样不就可以见到湛大人了?有些事还得找他说清楚。正想着,那小婢女已经一人一封将请柬送到了手中,施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唯独没有沐小木的。   “我……”沐小木刚要开口,小婢女便将手中仅剩的一张递了过来,沐小木心下一松就要接过,就听她道,“劳烦沐大人带回去给阮大人。”   “啊?”沐小木愣了,看看小婢女空空如也的素白掌心,欲言又止。   “沐大人,实在抱歉。”小婢女面露难色,歉疚的道,“帖子我家主子写了,可是不巧被湛大人看见了……”小婢女模拟了一个冷笑中带点不屑的样子,双手利落的一划,道,“当场就撕了。”   沐小木目瞪口呆。施亦同情的看着她。林贤拿扇子捂住了嘴。而苏默看过来,想用眼神发表看法的时候,正巧同施亦撞在了一起,他这回没有避让,内敛而沉默的男人,只是用一种恳求而又难过的神情,静静的看着嬉皮笑脸的施亦。   一直看到他的笑容消失殆尽。   第81章   阮糖浇完花,搁下手里的喷壶,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便转过身来对沐小木笑了笑,道:“我带你去。”   “啊?”沐小木没料到他这么说,微微有些惊讶。   “你不是想去么?”阮糖疑惑道。   “我是想去,可是你带我去若是被他知道了……”沐小木一想就有些害怕。   “无妨。”阮糖道,“我带你进了门,你便与我分开,他日后问起来,你就推给林贤。”   “……”沐小木道,“阮糖你想的真完整。”   阮糖转身去查看他的花,算是默默承了她的赞美。   是夜,月朗星稀。   竹林迷宫的入口处张灯结彩,显得热闹非凡。   “静灵长公主究竟请了多少人?”沐小木不禁惊叹。   “人请的越多于你不是越合适么?”阮糖望了一眼络绎不绝的宾客,回道。   “这倒也是。”沐小木想了想又紧张起来,道,“可是我就这么进去么?不用掩饰掩饰?”   “要什么掩饰?门口的人又不认识你,你不就是进去找他的么?只要进去了,见了他肯定都要暴露。”   “说的也是。”沐小木被他这么一分析,也觉得没有掩饰的必要。   “哎哟哟,这是谁呀?”调笑的声音在这个当口插、了进来。   沐小木扭头一看,果然是那三人,说话的自然是施大人。   “这是我的一个小侍从。”阮糖看了沐小木一眼,憋着笑道,“带出来见见世面。”   “怪不得眼生呢。”施亦也笑的不行。   “从未见过。”苏默也下了结论。   “我倒是眼熟。”林贤摇摇扇子,道,“你是不是得罪过湛大人?”话音一落,沐小木脸便黑了,几人自是乐不可支。   随后几人便一起往入口走去,沐小木规规矩矩的躲在阮糖后面,把脸蛋小心的藏了起来。眼看就要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却突然响起了轿子规律的声音。   “吱嘎吱嘎”一声比一声近,在前方带路,将手笼在袖中,假装成熟的半大孩子正是宜嗔。   “糟了。”施亦低声喊道。   “你还知道糟了?”苏默没忍住,终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施亦一个激动,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又不理他了。   而在施亦这句“糟了”的同时,轿子也终于着了地,宜嗔上去挑开轿帘,湛大人便俯身走出了轿内。   “怎么偏偏这时候……”林贤扇子摇的飞快。   湛然下了轿子,侧过脑袋便看见了他们几人,大步一跨,便走了过来。   “这下麻烦了,待会先扶我。”施亦给林贤下命令,“别叫小木的血溅到我身上。”   林贤白了他一眼。   就在这说话间,湛然已经走到了近前。   “湛大人。”几人齐身行礼。   “诸位大人来的倒是巧。”湛然语气祥和,只是目光往某个方向一瞧,微微一凝。   众人皆有些胆战心惊。   “你竟也来了。”他的语气一沉,无端的多了几分压迫,众人正准备替沐小木收拾尸骨,就听见湛然加重了语气,继续道,“阮大人。”   “阮大人”?众人好奇的互相一看,便往阮糖的身后,原本沐小木站立的地方看去,竟然空无一人,这家伙,看着不对,竟然跑了,果然机智,施亦默默的夸了她一下。   “给湛大人洗尘这种事,我怎敢不来?”阮糖丝毫不惧,依旧一派潇洒。   “不敢?也就是说并不想来了。”   “怎么会?荣幸之至。”阮糖的表情里可没有这几个字,分明写着我压根不想来。   “如今真是不同了。”湛然冷冷的笑了起来。   “托大人洪福。”阮糖意有所指。   一时间两人剑拔弩张,连身边的人都分明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力。   “怎的,我亲自来接,也不给面子么?”俏皮的笑声打断了紧张的气氛,众人一时间都松了一口气,回头一望,果真是静灵。   “大人请。”阮糖先垂下眼睛,语气谦卑的道。   湛然只看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小小的骚乱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沐小木窝在一颗歪脖子树下,擦了满脸的汗。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湛大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若是方才被他看到了,那铁定是连门都进不去了。还好自己机灵,看见宜嗔的时候就跑了。   沐小木转过身,靠在树下微微喘气,阮糖现在确实同以前不一样了,她记得他先前见到湛然的时候,无论心中怎么想,表面上总是无懈可击,可是如今的他,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而最奇怪的地方在于,湛然竟然没有对他下手,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曾几何时,她见到阮糖这样顶撞湛然,吓得不轻,很害怕湛然一怒之下对他不利。可事实是他活的好好的,他一入朝堂便顺风顺水,一直都活的好好的,甚至所有人都对他客气异常。   这其中奥妙,沐小木着实想不明白,罢了,沐小木拍拍身上的灰,便从树后跑了出来。如今几人都跟着湛然进了里面,怕是不能出来接她了,她只能自己想想办法了。这个时候赶来的宾客已经不多,门口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人进出而已,她想要混进去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只好四处看看了。   沐小木沿着竹林迷宫的外围绕圈,仔细看着可以攀爬的地方,找了两圈之后,攀爬的没找到,狗洞倒是找到一个。沐小木略有些踌躇,虽然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可是这个事情还是让她有些为难,算了,钻就钻吧,沐小木郁闷的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将脑袋塞了进去,片刻后,便顺利的到了对面,可惜她没想到的是,狗洞的另一面竟是一个小泥潭,这要进去肯定会弄的很狼狈,为什么狗洞后面会是泥潭这么猎奇的东西?沐小木死活想不明白,待她在狗洞里进退两难的时候,终于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沐小木很沮丧,她的衣衫从膝盖往下都布满了泥水,连小臂以下的袖子上也遍是泥泞,唯有脸蛋和上身还保持着白白嫩嫩的干净。这一角离大厅有些远,各种嘈杂的声响也显得十分模糊,沐小木记得竹林小筑里有条内河,倒是可以让她洗洗,遂将裤管和袖子都卷了起来,又将沾了泥十分难走的靴子脱掉,拎在手中,鬼鬼祟祟的往竹林小筑走去。   夏夜的蚊虫十分令人烦躁,尤其是林中与河边,沐小木烦不胜烦,一巴掌扇上了自己的脸,止了痒之后才开始后悔,方才可是糊了自己一脸泥,罢了罢了,想也没用,她拼命的安慰自己,没有停下脚步。毕竟方才在外围耽搁太久,万一湛首辅不耐烦先走了就麻烦了。   由于人都去了竹林小筑,迷宫里便一个人影都没有,沐小木走的稍稍大胆起来,不过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一个凉亭。   沐小木走路的步子一顿,神色有些惊疑起来,那亭子笼在月色下,朦朦胧胧的,仿佛有人在里面饮酒。而这亭子怎么看都有几分眼熟,她仔细一回忆,竟是第一回来竹林迷宫,接到迷路的湛大人那一处。   沐小木虽然心头疑惑,想着还是找湛大人要紧,急忙就要跑走,却在猛然回头间看到了守在门口的那人。   双手笼在袖中,明明一副小孩样,却显得很成熟,正是宜嗔。   宜嗔如果在这里的话,那里面的人,沐小木一想,脚步便停了下来。   “何人在此打扰我家大人清修。”宜嗔朗声道。   沐小木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   “这位渔夫,你到这儿做什么?”宜嗔拧起眉毛,“快走吧。”   “我……”沐小木刻意压低了声音,挠了挠脑袋,往前走了两步,道,“我掉了样东西在这附近,因此前来寻找。”   “这里没有,到别处找去。”宜嗔直接道。   “可是就剩凉亭没找了。”沐小木恳求道。   “不行不行……快走……”正说着,沐小木趁他摆手的空当,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直接跑上了凉亭。   里面的人正坐在石椅上独酌,见她冲上来,微微抬起了眼睛。   “你这人怎么这样……”宜嗔正要追进来,那人冲他看了一眼,宜嗔便住了嘴,乖乖的回去守门了。   “你要找什么?”那人一身贵气,冷漠的开口道。   “湛大人……”沐小木恢复了本来声音,略有些怯弱。   湛然执酒杯的手指一顿,眸中闪过暗色,他嗤笑一声,搁下了酒杯。   沐小木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样子,也不敢碰他,只道:“还在生我气么?”   湛然没有回应她,眼里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个人。   “湛……”沐小木刚要开口,就被豁然起身的湛然吓的往后一仰,他定定的看着她,忽然伸出指尖,摸上了她的脸蛋,奇异的触感令沐小木战栗。   湛然的神情专注的令人害怕,他那满不在乎仿佛看一件物品的模样叫沐小木不住的想退后。他的指尖由于握过玉质酒杯而变得温良,忽而加了些力道,擦的她很疼。而后他收回手指,看着指尖上的泥点,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第82章   “现在你可以滚了。”指尖冰凉,语气也冰凉。   沐小木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说话。   “怎的?”湛然讽刺的笑了起来,“离不开我了么?”   “大人……”他的样子令沐小木心凉,她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只道,“我知道先前做的不对,我来跟你道歉。”   “不用了。”凉薄的夜色勾勒出湛然冷漠的微笑,他重新坐了下来,道,“我腻了。”   这句话又轻又快,却压得沐小木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错了,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沐小木勉强笑笑,走进他,想去拉他的袖子,却看到自己的满身泥泞道,急忙缩回手,恳求的道,“大人不要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湛然瞧见她走过来,嫌恶的皱起了眉毛。   沐小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识相的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胶着在一起,脸上的笑意却终是消散了。   “你若实在不肯走,我不妨实话同你说。”湛然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语气轻轻淡淡,一副厌烦的模样,“我对你没兴趣了,你频繁的出现在我面前,只会令我困扰,若是继续冥顽不灵,那我也只好用些小小手段了。”   “为什么……”沐小木低垂着双眼,没有看他,只是小声的追问道。   “我这种人……”他抿唇一笑,眼睛里尽是骇人的光,“是不走回头路的。”   “可是之前还好好的……”沐小木捏紧了手掌,声音里也多了些哽咽。   “太过纠缠就不可爱了。”湛然摇摇头,“这样多无趣,也不像你。”   “大人,你不要同我开玩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沐小木猛然抬起头,拼命憋住眼泪又扯出笑脸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你究竟要我说几遍你才……”湛然怒道。   “大人,是因为我太过愚笨么?我会学着变聪明,不再给你添麻烦,我……”沐小木打断他,急促的说道,说着说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真软弱。”湛然别过头,没有看她。   “大人,你是否有什么苦衷?”沐小木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升起一丝希冀。   “你看我像是有什么苦衷的样子么?”湛然的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脸上,那副样子像是第一回见到她,陌生而疏离。   沐小木咬住嘴唇没说话。   “还是说……”湛然笑了起来,笑容宛若利刃般锋利,“你认为我会被什么威胁?在你心中,我竟这般没用么?”   “不是……”沐小木黯然的道。   “在你成我为最大的弱点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害怕过,你认为摆脱了你,还能有什么阻止我?”湛然毫不留情的道。   “怎么会这么突然,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沐小木不知道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语气里满是无措。   “世事本就变化无常。”湛然站起身,长衫转动仿佛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你该走了。”   沐小木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以她对湛然的了解,他最多会像往常那样戏弄她一番,她着实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眼前站着的人,仿佛见过又仿佛没见过。眼睛面前涌起雾气,什么便也瞧不清了。   她同他在一块儿,将一颗心交给他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没想到他刚说过“这一辈子同你在一起”这话,转眼就说腻了。   “大人……”   “我不介意你求我……”湛然满不在乎的笑了,“可我更希望,你能给自己留点尊严。”   沐小木没有说出口的话便再也不能说出口了,她站在他面前,却隔着一个望不见尽头的距离,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走了,大人……保重。”沐小木深深的施了一礼,缓缓的抬起头,郑重的看了他许久,便扭头走出了凉亭。   一转过头,眼泪便决堤而出,她的难过排山倒海的涌来,越哭越难过,索性哭出声来,走到路上的时候,她蓦然回首,却发现那人坐在凉亭的边廊上,一身衣衫被夜风带起,远远的瞧不清表情。   可是那副样子,实在像是沐小木第一回在竹林迷宫遇见他,他迷路的场景。   他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她带他走。   ……   几日过去,沐小木恍惚的精神才略有好转,那夜之后,几人都很默契的什么都没有问。而沐小木也一扫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沉默寡言了起来。   待她总算回过神来,将周围事物看在眼里之后,林贤才准她回去办公。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木,怎么无精打采的?”林贤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沐小木的脑门。   “林大人,太热了啊。”沐小木有气无力的叫唤,“您什么时候置些冰来?”   “施亦那有,你去从他那顺点?”林贤积极的提着建议。   “我顺能顺多少啊,再说了塞哪里啊?”沐小木无奈的道,“您这待遇太差了,看看苏大人,每天清清爽爽,幸福的不行,我呢?这身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林贤略一停顿。   “同样是下属,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呢?”沐小木哭诉。   “因为我没施亦那么傻啊。”林贤理所当然的道。   “你是没人家体贴。”沐小木揭穿他。   “长本事了不是?”林贤敲了她一记,“你能耐你找湛大人把你调过去啊。”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急忙去看沐小木的表情,结果她神色如常,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我这不是没本事么。”沐小木道,“只能求大人你了。”   “罢了罢了。”林贤见她没反应,松了一口气,道,“走,大人我带你去施亦那蹭凉气去。”   “真掉价。”沐小木斜了他一眼,但身子却“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两人一路胡扯着,往礼部走去,午后的骄阳似火,烤的人脑门上大把的汗,沐小木扯开领口,虚着个眼睛,一边扇风一边走,林贤的扇子摇的手都要断了。   沐小木正头晕,忽而看见前方隐隐约约出现几个人影,抬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木头匣子。   “大人……”沐小木手搭凉棚,道,“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我也瞧见了。”林贤也四处张望,待那几人行到前方,他才瞧见了后面的人,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瞄了沐小木一眼。   “瞧见什么了?”沐小木嘀咕道。   “湛大人……”林贤说完就看她的脸色。   沐小木果然一顿,而在这时,抬木头匣子的人已经过去了,后头的人却停了下来。   “湛大人。”林贤施了一礼。   “湛大人。”沐小木自打他来,便一直垂着眼睛,这会儿更是低的厉害,一眼儿都没往上看,规规矩矩的鞠躬行礼。   “这是去哪儿?”湛然的身后有人替他打着扇子,而他身着蚕丝质地的轻薄长衫,看上去清爽干净,手里则笼着一个小小的铜器,里面似是盛了冰块,散出丝丝凉气。   “去找施大人……商量些物资事宜。”林贤真是好不要脸。   湛然笑了笑,也未多说,便走了。   “咱们也走吧。”林贤便拉了自己亲爱的下属沐小木,继续朝礼部行去。   结果两人一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千辛万苦到了礼部,竟没找到施亦和苏默,这两人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倒叫他们扑了个空。   “您丢不丢人?”沐小木欲哭无泪,两人又苦哈哈的往都察院走。   阳光没有任何遮挡的直晒下来,惹得沐小木哀叫连连。   “是我大意了。”林贤的俊脸上也满是汗珠,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不过林大人,我怎么觉着最近有些不对啊?”沐小木擦了一把汗,往地上一甩,道,“大家似乎都忙起来了,是又有事发生了么?”   林贤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比前阵子还要不太平。”   沐小木闻言一凛,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的往都察院走去。   到了门口,还未待他们进去,便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   “在这吵什么呢?”林贤不悦道。   “大人。”有人匆匆的跑过来,眼露欣喜的道,“大人真体恤下属。”   林贤一头雾水,往里面一望,便目露惊奇的扭回头去看沐小木。   沐小木莫名其妙的摸摸脸蛋,往里一瞧,就呆住了。   在大厅正中央的地面上,搁了好几个巨大的木匣子,而木匣子份外眼熟,赫然就是方才碰见湛大人时,那几人奋力抬着的。   巨大的木匣子里面,则是冒着森森寒气的厚实冰块,光是瞧着,就觉得十分凉快。   “这……”沐小木也糊涂了,“莫不是送错了?”   “湛大人指明搁这儿的,哪里送错了。”有人接口道。   沐小木一愣,想起他冰冷的样子,淡然一笑,道:“那真是多谢湛大人了。”   林贤又望望她,便使唤几个年轻力壮的把冰块往他隔间抬,沐小木瞪他一眼,正要说话,便听一人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林大人,小木。”来人跑进来,满身都是汗。   “苏大人?”沐小木诧异的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嘲笑,就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他满面焦虑,眼睛亦深深的陷下去,身形也由于奔波而显得疲惫。   “施大人出事了。”他茫然无措的道。   第83章   “到底怎么回事?”林贤捧着碗冰镇鸭梨,却失去了胃口。   三人正坐在都察院的内厅,刚刚拖进来的巨大冰块在地上不住的冒寒气,沐小木用勺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浮冰,衣衫干爽了,心情却跌落了谷底。   “就是上回那桩事。”苏默满目萧瑟,声音亦深沉的令人心生不忍。   “烧掉道袍那事儿?”沐小木借口道,“皇上知道了?”   “我当时记下了衣服的样子,叫人连夜赶制,可惜还是稍有不同,叫皇上察觉,施大人便承认是他烧了道服。”苏默握紧了手指。   “不止这样?”沐小木看他表情有异,心头狂跳,不详的预兆浮上心头。   “他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苏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话音刚落,就听林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死十次都不够他死的。”林贤将瓷碗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   沐小木手中的瓷碗一抖,便摔到了地上,里头的浮冰和小块的梨肉,咕噜噜的滚了一地。   “那施大人……”   “找机会,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林贤站了起来,沉着脸走了出去。   ……   沐小木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身边却遭逢了这样的剧变,她实在想不起原先欢快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了。她一回头,仿佛施亦还会笑眯眯的搭上来,还会叫她“阿木,阿木”,而湛然虽然一副高冷的模样,却总喜欢将她揽在怀里,对着她肆无忌惮的笑。   怎么一恍神,什么都变了呢?   沐小木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下意识的用手挡住了眼睛,潮湿又冰凉的液体浸润了她的掌心,她悄无声息的抖动着肩膀。   忽而肩膀一沉,有人搭上了她的肩,声音尽在咫尺。   “小木,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哭,谁欺负你了?”   沐小木急忙擦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道:“阮糖,你看错了。”   “那就是我看错了。”阮糖无奈的道,“走吧,回去吧。”   沐小木点点头,便跟着他往家走,走着走着忍不住还是问道:“施大人他……”   “斩立决。”阮糖停了脚步,暗哑的道。   “什么?”沐小木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待沐小木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沉一片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片刻就起来了。阮糖不在,她也没法问,脑袋一阵一阵的刺痛,身子也一阵一阵的虚浮。她裹紧衣服,便往门口走去。   明明是闷热的季节,她却觉得身子冷的厉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就这般漫无目的的跑出去,到了大街上,却忽然又茫然无措起来。   “小木,你怎么跑出来了?”阮糖从街那头跑过来,急急上前扶她。   “阮糖,我睡了多久?”沐小木却只顾着问。   “只睡了片刻。”阮糖觉着她有些不对劲,急忙伸手摸上她的额头,这才发现烫的厉害,只道,“怎么都这样了还跑出来。”   “我不碍事。”沐小木虚浮的笑了笑,道,“施大人他……”   “还有三天。”阮糖知道她要问什么,一咬牙干脆的道。   “我要去看他。”沐小木一把推开他。   “谁也见不到。”阮糖被她一推,目露哀伤的道。   “为什么?”   “这次施大人触到皇帝的逆鳞了,修道一事便是他的命,是他的皇位与权力,这般赤、裸裸的开口直谏,只会令他怒不可遏,如今施大人对他而言,就是谋逆,就是造反,谁去看施大人,在一个失去理智的皇帝眼中,便是……同谋。”   “看也看不得了么?”   “先回去吧。”   “陪我去喝酒吧。”沐小木略一沉默,忽而道。   阮糖看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很想拒绝,却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应了一声好。   白日里闷热的厉害,到了傍晚,天气就暗沉起来。厚厚的云一层一层的压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沐小木脸色苍白,一副病容,却同阮糖坐在未央居的窗边喝酒。   不多一会儿,窗外便是一片稀稀落落之声,片刻之后,无数白芒覆盖了整片天空。来不及躲雨的行人匆忙的跑过,脚步踩在水洼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阮糖帮沐小木斟满了酒杯,帮自己也倒了一杯,便默不作声的陪她望落雨。   “阮糖。”沐小木将酒杯捏在掌心来回晃着,道,“你累么?”   “有时累,有时不累。”阮糖浅浅啄了一口酒。   “那你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不累?”沐小木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杯中酒,顿时辣的眉毛皱成一团。   “求而不得则累,得之则不累。”阮糖淡然答道。   “那我如今这么累,是因为求而不得么?”沐小木忍着辣,将一杯酒灌进去,灌进去后又轻微咳起来。   阮糖也一仰头,喝掉了杯中酒,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他见她又抓酒壶,便伸长手臂,取过酒壶,徐徐为她满上,口里道:“你想得到什么呢?”   沐小木一愣,双眼便有些发直,她想得到什么呢?她茫茫然的想到湛然难得的温柔模样,又想到施亦青春活泼的笑脸,苦涩的一笑,果真是求而不得。   她虽然没有回答,阮糖却从她的样子中猜到几分,这几日她的积郁他都看在眼里,心疼可是无能为力。   沐小木又拧着眉毛喝下一杯,苍白的脸颊上已浮现出一片殷红,倒显得有了几分生气,她迷迷糊糊想去倒酒的时候才发现酒壶空了,遂满脸不开心的嚷道:“小二小二。”   小二急急的跑过来,道:“客官怎么了?”   “再拿两坛酒过来。”沐小木挥挥手道。   “真是抱歉,我们家没酒了。”店小二满脸歉疚。   “没酒?”沐小木瞪圆了眼睛,四处一看,不满的道,“你胡说,近日压根就没什么客人,怎的会没酒?”   “是这样的客官,我们的酒方才都被二楼的一位贵客订走了。”店小二急忙解释。   “是哪个混账抢我的酒……”沐小木带着几分醉意胡闹。   “客官您千万别这么说……”店小二急的就想上来捂她的嘴,小心的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说。”沐小木揪起他的衣领,“我倒要看看是谁……”   “湛大人。”店小二利落的打断了她。   “额……痛痛痛。”沐小木成功的咬到了舌头。   店小二打了个招呼,人便跑了。   “你说这人怎么这样……”沐小木伏在桌面,酒劲上来了,晕乎乎的道,“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他一个人喝的了那么多么?分明就是欺负人。”   阮糖不言不语,只是将自己的酒分了她一点儿。   “这点也不够啊。”沐小木十分不满意,越说越愤懑,越想越不开心,拧着眉毛,禁不住往二楼瞧去,道,“太过分了。”   阮糖默默的喝完杯中酒,搁下手中的酒杯,道:“兴许不想让你喝这么多。”   “怎么会。”沐小木脸颊红红的,也不晓得是醉的还是恼的,亦或是病的,道,“他根本就不屑跟我说话。”说着说着,豁然起身,双手一拍桌面,咬牙道,“太欺负人了,我去找他。”   阮糖没有拦她,只是一路看着她摇摇晃晃的往楼上走,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过头去看落雨。   沐小木迷迷糊糊的一愣,几乎忘记自己怎么上来的,幸好她还没忘记自己上来做什么。揉了揉头发,便晃晃悠悠的开始砸门。   不多会儿,便有人满脸怒容的打开了木门,想必是因为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打扰了湛大人的雅兴,身为下属的他必须表示出愤慨才好抱湛大人的大腿。   “什么人在这里胡闹?”来人拉开木门后表情却是一僵,十分不自然的扭头看了一眼湛然,道,“沐大人你怎么来了?”   “来,自是有事。”沐小木倚在门框上险险稳住身体,尽量捋直了舌头道。   那人又去看湛然脸色,再度同沐小木道:“沐大人,湛大人不想见你,请回吧。”   “他说不想见就不见么?”沐小木脑子不做主,竟胡乱的发起脾气来。   “沐大人……”那人听她胡言,心惊肉跳的阻止她。   “哦,我倒是忘了,对不起。”沐小木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一向都是他说了算。”   “您明白就好,请回吧。”那人擦了一把汗,此时十分后悔前来开门。   “他说不要见我就不要见我,他说要我滚就要我滚,他说不给我酒喝我就没酒喝,他是谁?天王……”沐小木醉意上来,完全胡言乱语。   “闭嘴。”里头传来一声冷喝。   沐小木一个激灵,似乎有些清醒,将手指搁在唇上,嘘了自己半天。   那人还有些为难的拦着她,沐小木却一把推开了他,往里走去,蓦然眼睛一睁,就不动了。   湛然坐在首位,其他几人都坐在一边,而湛然的身边,却偎着一个女子,身段柔软,眼神妩媚,纤纤素手间,则是一只玉质酒杯,正往湛然唇边送。   沐小木明显愣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指向湛然,道:“原来你买了所有酒,是给她喝的,我不同她抢,大人分我两坛可好?就两坛。”沐小木伸出两根手指,言辞恳切的道。   湛然冷冷的望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不行么?”沐小木很遗憾,摇了一摇便往前扑去,直接跪在了湛然面前,将脑袋低下去,道,“一定是我做错什么了,我跟大人道歉,大人原谅我,分我两坛酒好不好?”   湛然依旧没有出声,周围的人却在看清他脸色的一瞬间,纷纷退去,不多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他同沐小木两人,沐小木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而湛然则一言不发,安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第84章   “大人,您应我一声可好?”沐小木依旧跪在他脚下,直起了上半身,不满的道。   “你要我应你什么?”湛然终于开口了,许是方才饮过酒,此刻的声音低而暗哑。   “应我……咦……”沐小木晃悠悠的摸了摸脑袋,尴尬的笑笑,道,“我忘了。”   “那便回去想。”湛然不欲与她多言,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行。”沐小木眼睛一直,道,“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儿,你别催我,我再想想。”   “我不会应你,你走吧。”湛然打断她。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沐小木爬到他面前,拽住了他的裤子,脏兮兮的手印便毫不留情的印了上去,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沐小木昂起头,道,“我膝盖疼。”   湛然垂下视线看着她,表情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我真的膝盖疼。”沐小木松开他,不知道思绪又想到了什么地方,嘴里直念叨疼疼疼,念叨着念叨着,竟然哭了起来。   湛然伸出手,勾过她的脑袋,她便顺势扑在了他的膝盖上,呜呜的不住哭着,眼泪将他的裤子尽数打湿,他却没有推开她。   “不给我酒喝,也不让我见你……”沐小木一边说一边哭,怎么都止不住,“施大人那么好的人……”说着说这,哭的更加厉害。   “既然叫我滚,就离我远一点儿,明知道我放不下,做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沐小木含含糊糊的哭道,“我竟是再也见不到施大人了……”   湛然的手指按上她的脑袋,任由她一边说一边哭,没有打断她却也没有安慰她,直到片刻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小声呜咽后,才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她半响,道。   “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沐小木的脸尚搁在他掌心,听到他的话明显一个瑟缩,醉意似是少了几分,眼中满是怯意。   “对不起。”沐小木将脑袋抽出他的掌心,黯然的道。   “宜嗔。”湛然开口唤道。   “大人,有何吩咐?”宜嗔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把沐大人送回去。”   “是,大人。”宜嗔应了一声,便往沐小木这里走,沐小木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歪歪扭扭的拱拱手,道,“不劳大人挂心,我自己能走。”   “宜嗔,路上当心。”湛然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吩咐宜嗔。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沐小木情绪又上来了,恼道,“我自己能走。”说罢,就自己往门口走,手臂却被后面的人拽住了。   “不要碰我。”沐小木使起了性子,那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一使劲将她拽进了怀里,冷冷的道,“你闹什么?乖乖让宜嗔送你回去。”   沐小木却望着湛然,挣扎道:“下官有罪,不该靠大人这般近,大人放开我。”   湛然眸光一沉,却蓦然发现怀中的人有些不对,方才她倚着他哭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了,可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喝多了,这时候再一抱,才察觉那滚滚而来的热度不同寻常。   而怀中的人还在兀自挣扎不休。   湛然望她一眼,便将打横她抱在了怀中,全然不顾她的闹腾,直接往门外走去。   沐小木贴在他怀中,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哭累了也闹累了,酒劲同生病后的困乏一起涌上来,她不由得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不知不觉便阖上了眼皮。   湛然抱着她从二楼下来,途径大堂的时候往靠窗的那个位置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人了,桌上泡着的热茶也已散光了所有温度。   他略一拧眉,便跨出了门去。   ……   沐小木觉得脑袋、四肢没有一处不疼,酸软无力,仿佛每一根关节都被人拆散了,源源不断的热浪几乎将她淹没,她觉得很难受,却挣脱不开,仿佛有人按着她的四肢,蓦然一点冰凉落在额头上,舒服的她几乎要呻、吟出声,那点点冰凉又贴上了她的脸颊,最后温柔的落在唇上,小心翼翼并且含着一股子花草的清香。   沐小木模模糊糊的,又睡着了。   沐小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空仍是亮的,屋外传来水流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绞帕子,不多会儿,那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阮糖?”沐小木有些诧异,迷迷糊糊的往四处去望,竟是在阮糖家里,她明明记得好像不是这样,难道病糊涂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是我。”阮糖满脸担忧的走过来,将帕子搁在了她的额头上。   “哦。”沐小木应了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捉着了他的手,道,“我睡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阮糖知道她要问什么,将她的手好好的塞进毯子里,道:“你睡了一晚,还有两天。”   沐小木一听,眼眶仍是不由自主的红了。   “你的烧也快退了,接下来我有些事情要忙,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么?”   “你去忙吧,我没事。”沐小木道。   “恩,照顾好自己,我傍晚回来。”阮糖说完,便将煮好的粥放在了她的身边,又将熬好的药按分量盛好,在一边排了一排,做好这一切,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她盖好了毯子,道,“按时吃药,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沐小木禁不住叮嘱道。   阮糖笑了笑,便走出门去。   沐小木窝在床上,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明亮的室内一丝阴霾也没有,沐小木却觉得自己笼在一团黑暗里。   她还想着去见施亦,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让身体快点好起来,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待在床上,哪里也没去。   阮糖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回来。   沐小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除了发热伤点元气之外,其他的不适感已经尽数消散了。她整理好床铺,又将自己盖的摊子拿出去晒,之后便跑出了门去。   街上的人一如既往,丝毫慌乱也没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   沐小木一路往皇城行去,几乎是小跑到了都察院,结果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林贤,这一个个的,究竟都去哪了?沐小木想了想,还是跑到了礼部,苏默果然也不在。   沐小木一头雾水,却一个能给她解惑的都没有,她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萧杀气氛,仿佛有什么正在发酵,等待着一瞬间的爆发。   几处走完都毫无所获,她便往大理寺狱走去,看看能不能见见施大人,可是那边依旧把手森严,连只苍蝇都不让进,沐小木干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好又原路返回。   如果是三天后,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施大人行刑的日子。   沐小木不禁一阵头重脚轻,待晕眩感消失之后,才行尸走肉一般的回了阮糖家。   而阮糖还是没有回来。   沐小木一夜未睡,眼看着黑色的天空渐渐泛白,弯月悄悄隐起身形,心里头的痛苦与不安越发沉重了。   她笼了笼衣服,往大理寺狱走去,施大人出来的那一瞬,应当是能见到了。   路上仍有些昏暗,脚下的青石板都有些看不清,沐小木走的有些急,好几次险些绊倒,即便如此,不过片刻后,便也到了大理寺狱门口,她忽然想起上回来的样子,那个时候施大人虽然也在里面,却活蹦乱跑的让人无奈。而这回,却连想见都见不到了。   沐小木刚靠近大门,就发现旁边站着一个人影,一身青衣,隐在暗处。   “苏大人……”沐小木走上前,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人,他狼狈而不修边幅的模样,简直令人心酸。   苏默木然的望了她一眼,又转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牢狱的出口。   沐小木也不再出声,眼前的苏默令她不忍看,她安静的同他待在一处,等待大门开启的时刻。   两人就这般立在阴影处,直到阴霾全部散去,天光大亮。又一直等到温度逐渐上升,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铁门才发出了响动。   铁索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十分明显,不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了一队人,而施亦一身白衣,满身枷锁,正在最中央。   沐小木察觉到苏默的身子一绷,她不由朝他看去,只见他紧抿着薄唇,好像在微微发抖。沐小木深深望他一眼,便朝施亦走去。   “咦,阿木啊?”施亦一愣,抬起脸冲她笑,仿佛还是原先那个活泼的样子。   “施大人……”沐小木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笑了笑,眼前的施亦满脸血污,白衣似是新换的,但从他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定是受了不少罪。   “不枉我平时最疼你,还知道来看我。”施亦笑眯眯的。   “是我没用,没有办法……”沐小木哽咽起来。   “不要说了,阿木,这是我咎由自取,你乖乖的,不要胡闹。”施亦走了一步,却不知触到了哪里,痛的皱起了眉毛。   “大人……”沐小木想去扶他,却被士兵的锋利长刃拦在原地。   “不碍事不碍事,不要担心。”施亦拜拜手,顿了一下,语气蓦然一沉,郑重的道,“阿木,我要走了。”   沐小木垂着眼睛,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施亦缓缓的走过她身边,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视线却又往周围望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发现周围空空如也以后,表情一黯,苦涩的笑了一笑。   行刑兵催促施亦快走,施亦朝沐小木挥挥手,便缓慢的超前行去,只是那黯然的背影,却叫沐小木伤心不已。   正当施亦要拐弯的时候,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一身青衣,狼狈不堪,却站的笔直。   施亦表情一凝,露出了笑脸。   第85章   “我陪你。”苏默立在前方,长衫凄然,面庞瘦削,笔直的样子却仿佛摇摇欲坠。   “好。”施亦弯起眼睛笑,同以往那个活泼又欢喜的人没有丝毫区别。   沐小木没有打扰二人,只是苦笑一声,默默跟在了苏默后面。   这里前去午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长风肆意,只闻铁链碰撞的声响。   很快,午门的行刑场映入了眼帘,浓烈的阳光晒的地面发烫,施亦被踉踉跄跄的推上了刑台,他脚下的影子尚有一些长度,因此行刑人之立在两旁,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沐小木同苏默立在台下,今日万里无云,不知道施大人在上面,可还能看清那条湍急的子午河,河水日夜奔腾,仿佛能洗清一切污垢。   施亦脚下的影子一点一点的缩短,离那个时刻也愈来愈近。   沐小木禁不住捂了脸,苏默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直望着跪在中央的施亦。   林贤一直都没有来,沐小木这几日也没有看见他。烈日一点一点的升上了高空,终于停在最中央处,施亦脚下的影子也缩成一团,再也看不出先前形状。   刽子手满满喝了一口酒,又快速的喷在了刀上,他一转刀面,光线折射下来就刺到了沐小木的眼,她眼睛一痛,眼泪便决堤而出。   魁梧的刽子手走到了施亦身后,一把拔出了插在他脖颈后的木牌。   沐小木目不转睛的望着,一把抓住了身前的围栏,往前一跃,而苏默则蓦然发出了狂乱的气息,他视线往远处一掠,脸上布满了破釜沉舟的狠戾,手指一握翻过了栏杆,往台上跑去,四周维持秩序的士兵也已经朝他们聚拢了过来。   刀子带着慑人的寒光一劈而下。   沐小木苏默也几乎要到了台前。   “刀下留人。”远远的马蹄声急速的跑了过来,马上那人几乎是一路呐喊,刽子手一愣,回头望向行刑官,就在这一会儿时间里,来人已经到了近前。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这是密诏。”他几乎是滚下马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行刑官面前,同他说了几句话,又给他看了手中的诏令。   行刑官脸色一变,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吓得几乎连案几都掀翻了,嚷嚷道:“收押收押,择日重审。”   一场变故弄的沐小木莫名其妙,而一旁的苏默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斜,就要往下倒去,沐小木赶紧上前扶着他。   “那人是……林大人?”沐小木诧异的看着方才骑马的人做完了一切,正蹲在场边吐,似是从未骑过马,颠婆的有些过了。   施亦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的就被士兵带走了,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苏大人……”沐小木忽然灵光一闪,对着身旁苏默道,“你方才频繁往场边望,是在等林大人?”   “不错。”缓了片刻后,苏默总算好些了。   “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沐小木一头雾水。   “很多。”苏默勉强站直了身子,又一脸担忧的看向林贤,道,“不过林大人出现在这里,虽然救了施大人,可也说明,事态已经极其严峻了。”   “究竟你们暗地里做了什么?”沐小木扶着他往林贤那里走,又禁不住问道,毕竟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她方才都想劫法场了,想想真是千钧一发。   “先同林大人汇合再说。”两人说着便往林贤那里走去。   此刻林贤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一身骨头仿佛被人拆了又拆,他勉强扶着腰站起来,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一脸郑重加凝重的对苏默道:“要开始了。”   沐小木明显感到苏默的身子一僵,也沉重的点了点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要急死我么?”沐小木着急道。   林贤怔了怔,望着天空的烈日,声音惨淡的飘了下来。   “小木啊,你的家不能回了。”   “我的家?你是说,阮糖的宅子?”沐小木大惊失色,急急追问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阮糖他出什么事了?”   “皇上,驾崩了。”林贤的声音轻轻淡淡,却仿佛晴天霹雳一样,将沐小木劈了个彻底。   “你说……什么?”沐小木惊愕莫名,而一旁的苏默却没有太过惊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林贤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苏默点点头,拉上了惊骇如木头的沐小木,又扶着几乎散了架的林贤,往前走去。   三人一路往皇城内走去,直接到了都察院。一路上的皇城禁军并未有任何异常,跟无数个正午一样无趣。   林贤使唤着苏默一直走到最里面,又命他关了门,才窝进长椅里喘息,沐小木拎来了水壶,同苏默一道,坐字了他面前。   “皇上……驾崩……”沐小木咀嚼着这几个字,仍旧仿佛梦境一般,茫然的道,“可是宫里丝毫变化都没有啊,一切很正常不是?”   “自是有人掩饰。”林贤还没缓过来,皱着一张脸,苏默帮她解惑。   “谁?”沐小木一惊。   “随仁。”   “为何?”沐小木刚说完就一副震惊的模样,仿佛想到了什么。   “不错,你应该猜到了。”苏默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皇上突然驾崩,与随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等事情,他怎么会做?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以他如今声势,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险。”沐小木十分不解。   “他自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但若是有人推波助澜呢?”林贤缓过来了,喝了一口书,脸上也有了血色。   “推波助澜?有这个本事兴这么大风浪的……”沐小木恍然大悟,道,“湛大人?”   林贤点点头,继续道:“从最先说起,当初随仁利用你,将了湛大人一军,结果被他杀成了平局,可是湛大人重新获取信任,而随仁却渐渐失了圣宠,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倾斜了,政、治斗争,从来没有全身而退。”   沐小木沉默的点了点头。   林贤继续道:“在那期间随仁留了一个后手,他送了一个道士进宫,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而这一点儿,却被施大人搅了。”   “那日施大人在皇上面前言辞激烈,质问了道士好几题,道士哑口无言,施大人又说皇上吃的药丸对身体不利,还说要请御医来看,当然指责皇上不误朝政这种话也没少说。弄得皇上大发雷霆,而道士却也被他问的慌了神。”   “当日皇上虽然对施大人大发雷霆,事后却也对道士产生了怀疑,道士是随仁举荐的,因此也怀疑到了随仁头上。”林贤道。   “因此随仁便起了杀心?”沐小木猜测道。   “不错。”林贤道,“不过这个原因让随仁去弑君,他也是不敢的,正是因为湛大人从旁逼了他一下,逼的他若是不这么做,便会更惨,于是他才破釜沉舟,走到了这一步,皇上身体本就一日不如一日,驾崩也没几人会怀疑,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   “所以你方才是对行刑官说了这事儿?”沐小木这才忆起刚才,道,“他便下令重审?”   “自然,这事儿肯定要押后。”   “那随仁为什么要掩饰?”沐小木忽然一愣,想起了最关键的,“而他在掩饰,你又如何得知?”   “随仁掩饰,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皇上驾崩了,却没有留下即位者,毕竟事发突然,若不是这一次施大人太过冲动,随仁也不会这么仓促的做这件事,他定然会给齐王铺好路,毕竟齐王对他的信任可比当今圣上牢靠多了。”林贤又道,“至于我如何得知,是阮糖告诉我的。”   “阮糖?”沐小木愣了,她想到阮糖先前同随仁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他恨湛然,那么同随仁一条战线,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便再正常不过了。   “也就是说,施大人给自己套上枷锁的同时,也将钥匙握在了手中?”沐小木愣了,“还顺势推动了皇权的变更?”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林贤感慨。   “就是蠢。”苏默恨道。   “还有一件事,为何我的家不能回了?”沐小木忽然想起这茬。   “因为随仁会第一时间找你麻烦,抓了你去要挟湛大人。”林贤道。   “可他已经同我没有关系了。”沐小木不解的道。   “对随仁来说他都一样,他抓了你,如果没用就杀掉,如果有用就多了一个筹码,稳赚不赔的事情。”林贤分析道。   “如今已经是乱世了,小木,保护好自己。”林贤语重心长的道。   “谢大人提点。”沐小木诚恳道。   ……   沐小木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方才的事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看起来都有迹可循,认真去琢磨,却又毫无头绪。   照林贤苏默的说法,从上回随仁想弄死湛然未果之后,弑君便是他的一个长期目标,因为他铺好了后路,有了齐王这个大傀儡,如果齐王上位,又能弄死湛然,还能得到新君的全部信任,并且新君年幼,处理朝政都要仰仗他,他就是名义上的摄政王,真正皇城的主人。   但这条路充满险阻与未知,他一定要循序渐进,铺好所有后路,杜绝所有危险,稳扎稳打的得到最终的胜利,结果路铺到一半,被施亦给搅了,施亦逼得他将计划提前了,他当然想在施亦死之后再杀掉皇帝,可惜湛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一回他仍旧只在关键时刻做了一件事,逼得随仁不得不提前开始了计划,而施亦也因此逃的一条生路。   沐小木总算理顺了来龙去脉,可是有一点儿仍叫他疑惑。   湛然为何要这么做呢?他这样虽然逼的随仁措手不及,但是齐王那里毕竟是准备好的,并且得到了大臣们的信任与拥护,若是齐王登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他那么聪明,不应当想不到这一层。   而另立新的储君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唯有一线机会的也就是云王了,但是云王的老师是阮糖,而阮糖对湛然则是满满的恨意,并且从种种迹象来看,阮糖都投靠了随仁,那么,云王更是没有丝毫可能。即便云王逆天的当上了储君,湛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必死的局,以那人骄傲的性子,定然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他究竟想做什么?又能怎么做呢?   沐小木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如今朝中势力混杂,暗中斗争剧烈,也不是她可以插手的,她只是不知道,这盛世究竟何时会来。   沐小木走着走着,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过走路倒丝毫没有松懈,她得了林贤的提点,知道自己如今不能行差踏错,便走的颇猥琐,但她还是想去阮糖的宅子里看一看,她怕阮糖回来找她。   很快到了宅子前,沐小木却忽然心惊肉跳起来,往日四下无人的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些走动的商贩,并且各个眼神警惕身手利落。   第86章   沐小木猫在墙角处,青天白日的,却觉得脊背上有些发寒,眼看宅子是进不得了,只能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了,想到这里,她扭头四处望望,便寻了个人少的路口走了过去。   她尽量垂着脑袋,不过她早已名声在外,这样的行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不多时,前方的人也蓦然多了起来,松软的气氛蓦然间带上了一丝萧杀。眼见有几人不怀好意的超这里走来,沐小木心头一跳,一转身拐进了身旁的店铺。   进去的时候没来得及看,进去之后匆忙一打量,才发现是个布庄,店铺里十分热闹,不少的人都在挑选布匹和制好的成衣,老板已经满脸和蔼的迎了上来,而那几人也鬼鬼祟祟的来到了附近,沐小木眉毛一皱,当机立断的指了一套衣服,拿在手里便将银子塞进老板怀里,利落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那几人进了铺子,却没瞧见人,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只瞧见一个个美貌的大姑娘,却不见那个少年,都有些面面相觑。   而跑出来的大姑娘未施粉黛,裙子也穿的有些歪斜,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只抓挑起几缕,用不知从哪摸来的木头筷子松松的挽了一个髻。   姑娘虽然一身粗布衣裙,但脸蛋和露出的小截手腕倒是白嫩白嫩的,一双眼睛也黑的发亮,她诚惶诚恐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副怕松掉要重挽的样子,着实好笑。   她大刀阔斧的走了两步,又小碎步走了两步,一双黑眼珠子往旁边张望,看别的姑娘如何走,折腾半天,倒也像模像样,正在街上犹豫去哪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喝声,她猛然抬起头来,竟是穿回女装的沐小木。   “小丫头片子,哪走。”说话的人声音很粗,仿佛刻意要用声音恫吓她一般。   沐小木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汉子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臂,满脸淫邪之光。   “哎呀,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奴婢好找,老爷子都急了,派了好些个侍卫出来寻你。”沐小木跑过去,将大汉推开,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真的么?”小女孩想了想,竟低下头,道,“都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   沐小木一愣,实在不知道是这孩子演技太好,还是真就是个单纯人,竟能与她配合的这般妙。   大汉一听沐小木所言,眼珠子一转,便四处望望,似是有些怕了,偷偷的跑了。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对着小女孩道:“好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乱跑,你家人呢?”   “多谢大姐姐救我。”小女孩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十分有涵养的样子。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她这样沐小木倒不好意思了,她生的又粉嫩又漂亮,偏偏还特别有礼貌,待人接物大方又有度,叫人生出好感来。“你家人呢?”   “走散了,都怪我没有顾全大局,是我连累了大家。”小女孩垂下脑袋,自责不已,细细瞧去,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我瞧见门前乞丐份外可怜,便取了银子要送与他,可是回过神来,大家便与我走散了,都怪我一时任性。”   “你是个好孩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沐小木看的颇为心疼,急忙蹲下来,将她搂进怀中。   “可是先生教导我,不能随便跟别人走。”小女孩有些为难,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不过我觉得姐姐是好人,可以信赖。”   “你先生说的也不错。”沐小木看着她,道,“你的判断也很正确,走吧,你带路。”   “好,姐姐跟我来。”小女孩拉着她的手,开始在前面带路。   走过一条街转弯,又笔直的向前,沐小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条路这般熟悉,她走过那么多回,绝对不会看错,这条路是通往……   “等等……”沐小木急忙叫停,看着小女孩,道,“你家究竟在哪?”   “在前面啊。”小女孩用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是湛府……”沐小木拧着眉毛道。   “啊?原来姐姐你认识啊?”小女孩惊喜道,“早知道我就直接告诉你了。”   “你家是湛府?”沐小木惊讶道,“可我在湛府怎么从未见过你?”沐小木极其疑惑,小姑娘绝对不像下人家的孩子,这气度打扮,贵气十足,良好的礼仪教养也显示出她不俗的出身。   “姐姐常去湛府么?我也从未见过你呀。”小女孩偏过脑袋,疑惑的道。   “我……”沐小木这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女装,便道,“我不常来。”   “哦,那就难怪了。”小女孩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儿。   “罢了,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到门口吧。”沐小木也不想知道她什么身份了,干脆送去拉倒了。   “那就有劳姐姐了。”小女孩冲她点点头,一副欢喜的模样。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往湛府行去,而道路两旁却藏着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丫头,到我右侧来。”沐小木忽然开口,并把小女孩拉到了右侧,小女孩很乖巧听话,什么也没说便听她的。   “此处离湛府不远,待会若是发生什么,我让你跑,你就往湛府跑,好么?”沐小木警惕的望着四周,语速极快的道。   “那姐姐你?”小女孩满脸担忧。   “不要担心。”沐小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话音刚落,大街上便忽然窜出了几道人影,直朝他们两人奔来,沐小木一推小女孩,转眼就看见了那些人握着的短刃。“你快跑。”   小女孩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便奋力向前跑去。   沐小木这些日子也频繁的锻炼身体,奈何同几个带武器的大男人博斗还是毫无办法,不多时,手臂上便被割了一道口子,她拼命推开身前的男人,也朝湛府的方向跑去。   那几个男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个道:“两个女的。”   “宁错杀,不放过,一个都不能进湛府。”另一个恶狠狠的补充。   几人一点头便又朝二人冲去。   小女孩本来跑在前方,见她踉踉跄跄,便又回过头来,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沐小木苦笑一声,却也劝不动她。几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刀子寒光一闪,就要兜头扎下来,沐小木脑子一片空白,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一波人,架住了她头顶夺命的一刀,沐小木逃过一劫,几乎虚脱,捂着手臂就跪了下来。   “你没事吧,姐姐?”小女孩着急的看着她,安慰道,“不要担心了,湛大人来接我们了,那些人已经不用怕了。”话音刚落,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落了下来。   “可找到你了,我看看,受伤没有?”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却没了以前满不在乎的态度,满满的都是担忧,甚至带了一点点焦灼。沐小木不敢抬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哎呀,你放我下来。”小女孩的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她惊慌失措的嚷道,却是因为她被湛然一把抱在了怀里。   湛然将小女孩一把抱了起来,连瞧也没瞧地上的人,头也不回的往湛府走去。   “你等等,有个姐姐救了我,她受伤了,你叫人帮她看看。”小女孩急忙道。   “姐姐?你哪里来的姐姐?我怎么不知道?”湛然似笑非笑的道。   “路上认识的……”小女孩不敢看他,别过脑袋道。   “你倒真会惹事。”湛然笑道,扭头对宜嗔道,“带这位姑娘去疗伤,我先走一步。”说罢,便抱着小女孩率先走进了湛府。   沐小木跪在地上,失血让她一阵晕眩,宜嗔走过来扶起她,她没法子自己止血,只好一步一步的跟着他挪进湛府。   沐小木本就一夜没睡,又连番耗费体力,这下子又失血过多,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而当她醒来,湛然已经不再府中了,宜嗔并未见过她穿女装的样子,也未将她认出来,她连早饭也没吃就出了湛府。   不知为何,昨天那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街道上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祥和。   她忍不住去了惯常的馄饨摊要了一份馄饨,坐在椅子上等的时候,便支着腮帮子想起心事来。   太阳将将升起来,驱散了阴霾与混沌,这个尘世仿佛同昨日有许多不同。   “馄饨来了。”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了她的面前。   沐小木伸手取过筷子,便一口一口的吃起来,即便这个季节潮湿又燥热,馄饨亦滚烫难以入口,她还是吃的很满足。   待她吃饱喝足,换回衣服,赶到都察院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地,仿佛一夜之间,大雨倾盆而落,又在天将未明之时蒸发殆尽。那一连串的消息将她砸的头昏脑涨,完全不知所措。   云王今晨登基了。   不是齐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跟皮皮说一声,这里阿木虽然穿女装了,但是并没有被湛大人认出来,我答应你的女装play,后面会有哒~   然后,小伙伴们,感谢大家支持我这么久,这里是包子的新文,先放了个文案,小伙伴感兴趣可以先收一下,是个甜宠萌文哦~么么哒~   快来戳我一下丫~今天觉得自己萌萌哒~ o(n_n)o   第87章   不是齐王,却是最不可思议的云王。   谁也不曾想到,势力薄弱又深居简出的云王居然继承了大统。   连沐小木今晨参拜新帝,伏在冰凉的金銮殿下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云王即位,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一早的图谋?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施大人也在特赦之列,一早苏默便去接他了,林贤揉了揉尚未恢复的臀、部,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湛然依旧一派潇洒,神色从容,而随仁就要萎靡不振的多了,齐王一脉争位失败,接下来就是要算总账的时候,他一大早不知道擦了多少遍的汗。   沐小木晕晕乎乎了一早上,连林贤逗她都没说几句话,一直痴痴傻傻的,直到傍晚时分才稍微缓了过来,收拾收拾跑出皇城,路虽与往常没有分别,可是今日的皇城同昨日的皇城却大不一样。   沐小木深吸了一口气,往家走去,在离阮糖家还有一里的地方,便看见一条长长的人龙,一直蜿蜒到阮糖的门口。   沐小木瞠目结舌,急忙快步往前走去,这些人果然是来找阮糖的,仔细瞧去,还有几张熟面孔,竟都是往日同僚,当然没见过的更多。沐小木带着不明就里的心情一直来到了大门前,见门口立了两个侍从,正从排队来的人手中接过拜帖。   沐小木狐疑的看了看人龙,又看了看侍从,更加奇怪,一推门便走了进去,而侍从只是对她扫了一眼,并没有阻拦。   一进门,沐小木彻底呆了。   院子里搁满了红红绿绿的各色包裹,还有瞧也没瞧过的奇珍异草,林林总总堆了满园,而阮糖却一身浅白素衣,郁郁寡欢的坐在大厅里喝茶,满园的奢靡与缤纷在他的沉静之下显得颓然黯淡,他一袭薄色,却格外出挑。   “阮糖?”沐小木跨过一个又一个的包裹,来到了阮糖身边,“这是怎么了?”   “小木?”阮糖沮丧与失望的样子一扫而空,看见沐小木过来,脸色立刻亮了起来,“你可回来了。”   “怎的,你在等我?”沐小木愕然。   “这几日我未能赶回来,你可有出什么事?”   “没有啊,我好的很。”沐小木龇牙笑,以示自己活泼健康。   “没事就好,我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没来得及赶回来找你,生怕你……若是那样,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阮糖眼睛一黯,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不是好好的么。”沐小木安慰的拍拍他,又指了指身后,道,“这些都是什么啊?”   “我人缘好。”阮糖笑眯眯的道。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朝?”按说云王登基,以阮糖帝王师的身份,应该上朝才对。   “我已经几天没有睡过了,回来睡了一觉,这才刚起,就这样了。”阮糖眼睛扫向四周,无可奈何的笑笑。   “你如今,究竟……”沐小木看了看络绎不绝的人,迟疑道。   “他如今可不一般。”一人笑呵呵的摇着扇子走过来。   “咦,林大人?”沐小木追问道,“他如今怎么?”   林贤眨眨眼,将扇子一合,规规矩矩的道,“参见当朝次辅,兼吏部尚书阮大人。”   沐小木震惊了。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林贤上去将她的下巴合起来,“以后别说是我下属,丢不起那人。”   沐小木依旧一副石化的模样。   “阮糖已经入阁了,直接混上了老、二。”林贤用扇子点点她的脑袋。   “兼的是吏部尚书?”沐小木仍旧一片模糊,“多少年来,甚少有兼任吏部尚书的辅臣……兼吏部尚书,那还得了……”   “皇上疼他么。”林贤笑了起来,阮糖倒是一片云淡风轻。   沐小木想不明白,而朝堂新贵阮大人,此刻正气度非凡的戳在一堆昂贵且稀有的礼物之间,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走吧,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咱们三出去喝个酒消遣一下。”林贤推了推小木,又道,“施亦那小子伤还没好,过几日再出来聚聚,阮大人,您带银子啊。”   阮糖笑了笑,朝两人走了过来,经过沐小木身边的时候 ,拍了拍她的脑袋。   三人丢下一片乱局,搁下排队的漫漫人群,跑去了未央居。   “好啦,谁来跟我解释一下?”沐小木无奈的摊开手,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你不笨,就是要看跟谁比,不必太过沮丧。”林贤嘬着小酒,一边抽空安慰她。   沐小木直抽搐。   “这事儿得从上一回随仁与湛然的斗争说起。”还是阮糖宅心仁厚,并未刁难嘲笑于她,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怎么回回都是从那儿开始?”沐小木一把抱住脑袋,颇为痛苦,“你们谋划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真是令人发指。”   “一步走完,紧接着走下一步,计算好下下一步,安排好下下下一步……”阮糖看着沐小木,诚恳的问道,“这不是常识么?”   “这是哪门子的常识。”沐小木更加痛苦,林贤在一旁笑的颇为开心。   “不要难过。”阮糖安慰的拍拍她的脑袋,道,“什么都想不明白,有时候也挺幸福。”   “你还是不要再安慰我了。”沐小木摆摆手。   “那好吧。”阮糖笑了笑,继续道,“那我还是从他们的斗争开始。你还记得湛然是如何翻身的么?”   “我去找了静灵,静灵趁机接近皇上,提醒了他关于随仁的事。”沐小木细细回忆了一下。   “不错,不过你以为,单凭静灵的几句话,皇帝会去找随仁的麻烦么?”阮糖忽而神秘的笑了起来。   “啊?”沐小木奇怪的道,“还有什么?”   “桂公公。”阮糖没有卖关子,直接告诉了她正确答案。   “桂公公?”沐小木时常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近日尤其厉害,她已经放弃思考,只想听阮糖同她细说,“他不是随仁一手提拔上去的么?他是随仁的人啊。”   “桂公公亦是提醒了皇帝几句,再加上静灵的分量,皇帝才会疑虑甚重。”阮糖没有回答她,反而接下去说了起来。   “桂公公为何要帮湛大人?”沐小木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你不了解桂公公,你不知道他要什么。”阮糖露齿一笑,道,“而我知道。”   沐小木被那句“而我知道”搅得更加头昏脑涨,连桂公公想要什么都来不及问,直接道:“你知道跟他帮湛大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和湛然联手了。”阮糖淡淡的撂下一句话。   沐小木宛若被雷劈一样,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什么意思?”她扭头问林贤。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林贤摇了摇扇子,道,“你别看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不是……恨他么?”沐小木小心的问阮糖。   “恨这种情绪没有意义,有机会我会杀了他,不过这不影响我同他合作,各取所需罢了。”阮糖温柔的说着令人惊悚的话,沐小木听了只觉得脊背发寒,对她这种简单而直接的人来说,恨一个人就是恨一个人,她没有办法把理智和感情分开来。而对能做到这一点儿的人,她实在是有些钦佩。   “你们那个时候就合作了?”沐小木忽而想起来,道,“可是你们之后有很多次冲突啊。”   “那是做给随仁看的,我需要他知道,我同湛然决裂了,他才会放心的开始他的下一步。他只有在湛然孤立无援的时候,才敢下手啊。”   “那你是怎么争取到桂公公的?按说桂公公如今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皇帝信任,靠山稳固,又大权再握,同你去冒险什么好处都没有啊,赢了也没有收获,输了便一败涂地。”   “桂公公是个不一般的人。”阮糖道,“若是他就喜欢冒险呢?”   “还有这样的人?”沐小木抽搐着嘴角。   “当年湛然一手遮天的时候,他不是也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随仁么?他是一个喜欢危险游戏的人,同样一个位置待的太久,他会觉得无聊,而我给了他最盛大的游戏。”阮糖捏起了酒杯,缓慢的喝了一口。   “简而言之,他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吧。”沐小木斜了他一眼,说的这么文艺,实际上还不就是个祸害。   “也可以这么说。”阮糖无所谓的道。   “若说合作的话,这样一来湛大人翻身了,可是你得到了什么?”沐小木想了想,找到了重点。   “我得到了什么?”阮糖笑了起来,“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湛然若是翻身,皇帝对随仁失去了信任,桂公公又已经倒戈,随仁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阮糖优雅的搁下酒杯,道,“我只是想把他逼到这一步。”   “你是说……弑君?”沐小木压低了声音。   “不错。”阮糖笑的很自然,像是在闲话家常。   “也就是说,在湛然翻身的一瞬间,随仁会做什么,你们早就料定了。”   “比这还要早些,湛然初始出现危机,这结果就注定了。”   “……”沐小木看了一眼林贤,林贤也一副苦闷的样子,摇摇头,示意自己跟聪明人也没办法沟通。   “那把随仁逼成这样……你究竟做了什么?”沐小木试图梳理一下。   “我想想。”阮糖略一顿,道,“同桂公公踏了一个青。”   “就是我去林子里撞见你们的那一天?”沐小木忽然想起她去林子里采花的那一天,阮糖与桂公公就在林子里密谈,她当时以为阮糖因为恨湛然而投靠了随仁,现在看来竟是在策反桂公公。   “恩,就是那天。”   沐小木很苦恼,为何他们会把复杂的事情做得这么简单,而自己只是想当中的弯弯绕就几乎去掉了半条命。   “不要太沮丧。”林贤跑过来,安慰道,“我听的也挺痛苦,他这人,我打小就猜不透,长大了,以为终于可以赢他了,却没想到他更加变态了,你离大人我的智商还有那么远,在他面前这么无力也是正常的。”   沐小木经他这么一安慰,更加抑郁了。   “你还没跟我说什么机会啊……”沐小木有气无力的道。   “改朝换代的机会。”阮糖一副平和的样子,仿佛自己说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每一句落下来,都叫沐小木心惊肉跳。   “改朝换代?”沐小木觉得信息量太大,一时有些难以消化,道,“可明明随仁准备的更充分……”   “可是湛然不得不帮我,他只能选择同我合作。”阮糖指出关键点。   “为何?”   “因为随仁信任我,随仁认为我恨湛然,早已同他决裂,因此一直在拉拢我,如果湛然不同我合作,我觉得胜算过少,便会转头支持随仁,而若是齐王登基,湛然只有死路一条。”阮糖摊开手,道,“你看,他只能跟我合作。”   “你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沐小木叹道。   “不错。”阮糖道,“本来随仁要布好所有棋子才会动手,可是施大人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帮了我们大忙,否则,我们胜的还要艰辛。”   沐小木知道他说的轻松,那场暗地里的斗争想想也知道惨烈异常,不然他也不会连续几天没有入睡,他这样的人付出全部心力去做的事,想必比之血流成河还要艰难许多。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总有些意外和突发状况令人措手不及。”阮糖自责的道,“所以我才未能及时赶回来通知你,差点令你出了大事。”   “我不是好好的么。”沐小木见他神色黯然,急忙安慰道。   “多亏你机灵。”阮糖欣慰的道。   沐小木总觉得被他夸机灵一点儿都不开心,她机不机灵自己实在太清楚不过了,遂尴尬的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小二探了个脑袋出来,恭敬的道。   “客官,您要的酒没了,全被楼上的大人买了。”   “哦,是么?”阮糖笑了笑。   “楼上的大人说了,若三位大人想喝,可以上楼同饮。”   沐小木一愣。   “对了,楼上的大人说了,他姓湛。”   第88章   小二说完就退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去么?”林贤摇了摇空酒壶,问道。   “湛大人相邀,面子定是要给的。”阮糖看了一眼沐小木,随意的道。   “那咱们走吧。”林贤一推椅子,站了起来。   “我……那个……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沐小木略一犹豫,小声道。   林贤默不作声的摇扇子。   阮糖亦是站起身来,沐小木本以为他会劝上一劝,没想到他只是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好”。   “那我们走了,你吃饱了就回去吧。”林贤扫了一眼满桌的菜,稍显遗憾。   “你还怕湛大人不给你好吃的?”阮糖失笑。   “说的也是,那快走快走。”林贤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沐小木坐在原处挥了挥手,便看见他二人消失在了眼前。回过头来,桌上的菜还散着热气,煲里的热油还在翻滚,溢出一股香味,沐小木却没什么胃口。   思绪还停留在昨天,事态却以摧枯拉朽的雷霆姿态展现在她眼前,她着实有些跟不上,前些日子还在为施亦担忧,今日阮糖已经紫蟒犀带,位高权重了。很多事情走马观花的一样的从她眼前闪过。   照阮糖的说法,这件事的谋划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先是随仁利用自己打压了湛然,湛然就与阮糖联手令皇帝警惕随仁,之后便是施大人的出现打乱了节奏,随仁被逼无奈提前计划,本欲扶持齐王登基,却没有敌过阮糖与湛然的联手,最终云王继承大统,阮糖一朝翻身,位极人臣。   沐小木忽然想起那日救下的小女孩,看湛然的态度,以及当时略显焦虑的表情,他那样的人居然会焦虑本就不可思议,那么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便很好猜了,想必是云王,也即是新帝。不过短短片刻相处,那孩子的心性却也令人心折,定然会比他那混账父亲做的好。   不过最重要的云王竟然独自在街上被陌生大汉纠缠,还乔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可见当时确实发生了超出预料的事情,那场暗自的争斗想必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血腥与惨烈。   沐小木理顺了思路,便将这些烦恼事统统抛在了脑后,她一口一口啄着仅有的杯中酒,忽然觉得哪里不顺,但究竟哪里不顺,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准备放弃,却忽然想明白了。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有一个的表现一直很奇怪。   那就是“天下就是我的游乐场”的湛大人,不说过程,且说结果,虽然云王登基比之齐王,他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但是却远远及不上他的巅峰时刻。   云王最信任的人,是阮糖。从给阮糖的官职就可以看出端倪,他要给老师自己能给的一切,他崇拜他,尊敬他,还想报答他。   在云王手中,政、治中心已经转移,湛然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而以阮糖对湛然的敌意,可以说,湛然的政、治生涯怕是到了头了。   这是沐小木疑惑的地方,湛然不是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的人,他从不让别人掌控他的命运,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强大的谋划能力以及目空一切的骄傲态度。而如今这境况,可不像他惯常的做法。   最让沐小木不理解的地方是,他与阮糖的联手与配合,他虽然也确实从中得到了好处,但是表现的也太顺了,没有后手,没有突然发难,没有布下局中局,明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将阮糖送上高位,给自己带来隐患,却没有采取任何办法,简直像是,期待这样一般。   沐小木从来猜不透他,索性摇了摇头,一口灌下了酒,搁下酒杯便要出门,门却被突然推开了。   门外的人宽袖长衫,宛若幽谷青松,面色的笑容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眸中碎光点点,辗转之间,邪气尽显。   “怎的,还要本官亲自来请?”他笔直的立着,绽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沐小木搁酒杯的手一抖,酒杯一转,便砸碎在了地上,沐小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居然当着本官的面摔杯子。”那人勾起薄唇,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本官是该夸你有胆色,还是应该狠狠的罚你?”   “湛大人,下官一时失手,还望大人见谅。”沐小木躬身行礼,低垂下脑袋,丝毫没有去看他的脸。   “本官不是计较的人,这便罢了。”湛然走进两步,遮了她头顶的光,道,“只是本官请你,你竟然不去,莫不是有了新的靠山,便理直气壮起来了?”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身体不适。”他的靠近令沐小木全身都紧绷起来,拼命克制住自己想后退的冲动。   “身子不适?”湛然嗤笑出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本官还会瞧病?”   沐小木脑子一懵,想起很久之前,随仁大寿的时候,他在小巷子里亲自己的那回事,顿时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下官确有不适,已经叫大夫瞧过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沐小木咬牙道。   湛然又走进了两步,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衣料挺括,那浅色的花纹便填满了沐小木的视野。湛然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瞧了她片刻,蓦然伸出了手,仿佛是要落在她的发间。   “大人……”沐小木察觉到头顶的风动,果断的开口,“我不知道大人不断反复是什么意思,我人愚笨,不解其中真意,但大人若是希望我死心,不再纠缠,便应该与我保持距离,尤其是些……不该有的亲密举动。”   那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也没有撤回,沐小木知道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此刻的悬停却让她心口砰砰的跳个不停。   “还是说,连原先所有的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大人从未放过真心,此番又来招惹我,也不过是想再度羞辱于我?”沐小木终于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湛然,道,“我在大人眼中,一直以来,不过是个玩、物么?”   湛然闻言一凛,稍稍一顿便低声笑了起来,他收回手,道:“说的不错,我是不该如此徒惹烦恼,尤其是你这样,叫人三番五次提醒,才弄清别人意思的家伙,若是再度纠缠,可真叫人烦不胜烦。”说完,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过是来请你喝酒,可赏脸?”   沐小木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他这番言辞,仍是令她一阵发凉,她摇摇头,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便罢了。”湛然并没有强求,转身离去。   沐小木不知是否看花了眼,湛然在方才转身的一瞬间,所流露的出的神情叫她心头酸涩,仿佛隐藏了无数情绪,那副样子,倒像是后来再遇的阮糖。   “大人……”沐小木忍不住开口叫他。   “怎么,改主意了?”他转过身来,面上却是惯有的淡漠与满不在乎的笑意。   看来自己果然是看错了,沐小木苦笑一声,湛大人怎么会露出那种脆弱不堪又压抑隐忍的表情,自己真是神经紧绷有些想太多了。   “大人慢走。”沐小木恭敬的开口,将头深深的低下去。   湛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沐小木出了未央居,揣着满腹心思在外面闲晃,她真的无意上去看几人斗来斗去,她心累,夹杂在里面也左右为难。   沿着长街没走多远,便看见熟悉的身影从药铺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黄色的纸,似是称好的药材。   “阿木阿木。”沐小木还没开口说话,那头先欢快的嚷嚷上了。   沐小木有些发愣,四处搜索,才在药铺的门口偏后方一点儿找到那人,竟是坐在轮椅上的施亦,看见施亦,心情就莫名的好,满腹的难受忽然就烟消云散了,苏默正拿着药包走过来,拉长着脸将药包塞进施亦怀里。   “施大人,你……腿断了?”沐小木走到近前,一看他这架势,顿时惊喜的道。   “你才腿断了。”施亦没好气道,只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不好教训沐小木,苏默又使唤不动,只得气鼓鼓的继续道,“你那过分开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啊?没断啊。”沐小木立刻又一副沮丧的模样,遗憾的道。   “你别以为我站不起来就拿你没办法啊。”施亦瞪了她一眼儿,挥了挥拳头。   “以施大人你的性子,还是腿断了比较靠谱,也不能爬墙了,也不能跳河了,想必苏大人也会十分欣慰。”沐小木感慨道。苏默推着轮椅,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以你的性子,岂不是要四肢俱断啊?”施亦不怀好意的扫了她一眼。   苏默又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谁的意见都附和,你还有没有主见啊?”沐小木冲苏默道。   “喂喂,你别冲他嚷嚷。”施亦急忙制止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他推我出来,你别给我又说罢工了,要是他又闹脾气,我跟你没完。”   “苏大人今日气色不错,为人又机智聪明,当真令我神往。”沐小木急换口风。   “神往就不必了,既然你来了,这蠢货就交给你了。”苏默将轮椅把手转了一个圈,塞进了沐小木手中,直绕的施亦冒金星。   “好吧。”沐小木推脱不得,只好接过来,推着施亦往河边走,而苏默则又拿过施亦怀中的药包,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是回去熬药了?”沐小木望着苏默消失的背影,问下头的施亦。   “应当是吧。”施亦笑眯眯的道。   “你还真是有福气。”   “我好歹教过他许多东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他应该做的。”施亦嘚瑟道。   “真是不要脸。”沐小木撇嘴。   “你可别告诉他,不然又该数落我了。”施亦怂了。   “你这次捡回一条命,打算怎么做?”沐小木将他停在岸边,自己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   “我要告老还乡了。”施亦望着风云变幻的远空,笑道。   第89章   “我可不会去看你的。”沐小木转过头,施亦的侧脸在傍晚的余晖下显得异常温暖和平静。   “你得了吧,别哭着喊着叫我给你开门就好了。”施亦凝视远方,弯着眼睛笑。   “苏大人知道么?”   “我同他说过了。”施亦道,“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呢。”   “怎么会。”沐小木斜了他一眼,道,“苏大人定然是一副竭力伪装冷漠,却又露出遗憾与难过的扭曲表情。”   “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施亦笑出声来。   “你就说是不是嘛。”沐小木也同他一起乐。   “大概是吧。”施亦声音轻了起来。   “啧啧。”沐小木摇摇头,“瞧你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我要是能站起来,你就死定了。”施亦恶狠狠的道。   “你这不是站不起来嘛。”沐小木满不在乎。   “阿木啊,你同湛大人,究竟怎么了?”施亦忽然道。   沐小木不知道该怎么说,脸上的笑意隐在了暮色里,她的声音也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也不知道啊,我什么法子都试了,他就是不理我。”沐小木转过头,去看施亦,“施大人,我是不是很招人嫌?”   “怎么会。”   “兴许是他腻了吧。”沐小木将表情藏在飞扬的额发中,似乎是在难过,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不过也好,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傻孩子。”施亦摇摇头,“自欺欺人,在我面前装什么。”   沐小木愣了愣,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其实我一直都不开心,我真的很想他,我想靠近他,同他说话,可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我也知道自己错了,去找他道歉,可他丝毫机会也不给我,施大人,我真的没办法了,有些事,强求不来。”   “鉴于对象是湛大人,我也没有靠谱的意见提供给你。”施亦叹了一口气,只道,“你要不要过来靠一下?”   “不要了,你坐轮椅我还靠过去,我丢不起那人。”沐小木哽咽道,“我自己难受一会儿就行了。”   “你这臭小鬼。”施亦哭笑不得。   沐小木将脸埋进手臂里,肩膀抽搐起来,一会儿,轻微的呜咽就从喉间涌了上来。   “你一个男人,怎么哭的这么难看。”施亦忍不住数落起来。   “你一个男人,下半身都动不了了,你不难看?”沐小木一边哭一边回嘴。   “我说你这孩子……”施亦真心不想理她了。   暮色渐渐涌上来,将二人的轮廓淹没。   沐小木红肿着眼睛回到阮糖家的时候,屋内正飘来浓郁的香气。沐小木抹了一把脸,探头探脑的张望,才发现是阮糖在煮猪骨浓汤。咕嘟咕嘟的热泡炸开来,一阵阵的香气便扑上面颊。   “阮糖?”沐小木扒着门框喊了一声。   “你回来了?”阮糖转过身,暮色染透了他半边身子,他俊逸的轮廓被柔光覆盖,温柔而缱绻。   “嗯,你在做什么啊?”沐小木明知故问。   “煮汤啊。”阮糖用勺舀了少量的盐,均匀的淋在汤锅里,又用大木勺搅拌了片刻,才舀了一勺出来,对沐小木道,“过来尝尝?”   “好。”沐小木本就没吃什么,腹中饥饿,便眼巴巴的跑过去,阮糖比她高上许多,她只到他胸口,他微微俯□,将勺子送到她唇前,用另一只手小心接着,沐小木稍稍吹了吹,便一口含住勺子,将里面乳白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如何?”阮糖期待的道。   “好吃。”沐小木眼睛发亮。   阮糖十分开心,替她盛了一碗,便打发她去院子里了。   沐小木坐在石椅上,视线里都是阮糖种的花草,郁郁葱葱,茂盛异常,油灯缠上紫藤,蜿蜒而落,在夜色迷离之际,颇显意趣。   不多时,阮糖也端了一个小碗坐在了她的对面。   “阮糖,我有一个问题。”沐小木奋力啃着一只骨头,啃到一半,忽而开口。   “你说。”   “随仁他……会怎样?”沐小木手指一紧,掌心的碗便有些晃动。   “大伤元气,但不致死。”   “为何?”沐小木不解,“他可差点害了当今圣上。”   “因为他手中尚有边军军权。”阮糖道,“他对圣上不轨这事儿,推的可是一干二净,毕竟也没有直接证据,而他手中的力量仍旧是一大隐患,必须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对他下手。”   “我可能帮上忙?”沐小木猛然抬头,目光坚定的道。   “没有。”阮糖低着声音道。   “真的没有么?”沐小木不甘心,又追问道。   “真的没有。”阮糖轻松的道。   ……   就这般平静的过了几日,新帝新政,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往正确的道路前进。往日朝堂的萎靡之气一扫而光,倒是给这个日薄西山的飘摇之地带来了几分生机。   只不过随仁却正如阮糖所说,齐王一脉被打压至死,而他却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这只老狐狸当初下手就极隐蔽,竟真寻不着蛛丝马迹,众人虽是遗憾,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这一日沐小木办完公,拖着一身疲累往家走,却在出皇城的一瞬碰见了一天都未出现的林贤。   “林大人?”沐小木揉了揉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儿,“这么匆忙做什么?”   “秘密。”林贤冲她嘘了一下。   “咱们都这种关系了,也不能告诉我嘛?”沐小木不满。   “你可别乱说。”林贤眉毛一抽,道,“阮糖那人那么小心眼,回头再找我麻烦。”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找他。”沐小木头一转。   “哎哎哎,别别,怕了你了。”林贤扯住她的后领,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勉强算靠谱。”   “什么叫勉强靠谱?”沐小木怒道。   “别闹别闹。”林贤将她拉到耳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随仁今日秘密夜宴。”   “嘶……”沐小木一哆嗦,“你哪听来的?”   “什么叫听来的,是阮糖那小子使唤我查的,我盯了好多天了。”林贤揉了揉腰,一脸不满。   “你究竟是用什么盯的……”沐小木狐疑的望着他脆弱不堪的腰。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林贤用手从她面前划过,打断了她的深度联想,“我还得赶着去见阮糖呢,别碍事。”   “找他做什么?”沐小木揪着他不放。   “这事儿得跟他商量,找人潜进去探听消息啊。”   “我跟你一块儿去。”沐小木跟屁虫一样缠着他,林贤无奈,只得带着这个粘人的家伙去找阮糖。   两人走了不过片刻,便见到了缓缓而来的阮糖。   “你们在这儿,是在等我?”阮糖瞧见沐小木,心情十分愉悦。   “是啊。”林贤道。   “什么事啊?”阮糖一边问一边示意他们同自己一道往前走。   “今晚随仁秘密夜宴……”林贤压低了音线,几乎是用气音在说。   “果然忍不住了。”阮糖浅浅笑道。   “不过,今夜倒是有些难办。”林贤有些为难,“找人潜进去简单,可是人选却有些困难。”   “怎的?”   “我身边的人随仁大多认得,而要找一个又靠谱又隐秘的心腹……一时之间真的无从下手。”林贤苦着脸道。   阮糖亦陷入了沉思。   “我呀我呀。”沐小木□□话来,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林贤与阮糖一并忽视了她。   “我说真的。”沐小木不乐意了,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别闹,我不同意。”阮糖直接拒绝了她。   “为什么?”沐小木很挫败。   “你这张小脸随仁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你还想潜进去。”林贤鄙视道。   沐小木完全不理他,仍旧看着阮糖,道:“为什么?”   阮糖缓慢的走着,道,“我更希望你安全的待在我的身后。”   “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我可以帮上忙,你知道我讨厌无能为力。”沐小木拽拽他的衣袖,满脸都是恳求。   阮糖止了步子,细细的打量她,道:“因为他夜宴的对象有个毛病,身边没有姑娘就无法集中精神,因此他将夜宴的地点选在了香语楼,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香语楼?”沐小木脸一红,道,“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的?”阮糖拧起眉毛,略有些不悦。   “施大人带我去过。”沐小木红着脸道。   “施亦?”阮糖拧起眉毛,不动声色的问道,“我听闻他要告老还乡了。”   “恩,是啊。”沐小木道。   “你去同他说,圣上不会准的,叫他死心吧。”阮糖轻飘飘的道。   坐在轮椅上的施亦忽而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立刻警惕的瞪了一眼正在熬药的苏默,苏默冷冷瞥他一眼,用力摇了两下扇子。   这边厢沐小木则十分不解,“额……这是为何……”   “所以你就乖乖回家去,别胡思乱想。”阮糖话锋一转。   “可是你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啊,随仁这老狐狸,能被抓到的机会可不多。”沐小木立马将施亦抛到了脑后。   “说的不错。”阮糖沉声道,“可我不希望你去冒险。”   “我可以帮上忙。”沐小木坚持道。   阮糖迟疑了片刻,终于松了口,“好吧,我会带人在外面守着,若有什么突发状况,一定想办法通知我。”   “我知道了。”沐小木信誓旦旦。   ……   华灯初上,长街深处一片暖橘色,大红的宫灯悬在飞檐上,处处花红酒醉,好一派奢靡风光。   香语楼一二层挤满了人,热闹而喧嚣,三层却空空荡荡,寂寥异常。只有一排姑娘,约莫十数人,正安静的往最里层的隔间走去。   当中一个姑娘,垂着脑袋,同其他姑娘打扮一般,悄悄捏着手掌,似是有些紧张。   “待会都好好陪着,别乱说话,可都听明白了?”当前的中年女子厉声道。   “是。”姑娘们连声应着。   紧接着眼前的门便被打开了,随着“哗啦”一声,亮光便涌进了逼仄的长廊,当中的那个姑娘由于刺目的光稍稍闭了眼,跟在一群人当中走进了隔间,身后的门再一次阖上了。   “你倒是看看,喜欢哪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浑厚的笑声响了起来。   “还是老哥明白我的心思。”另一人笑了起来,说罢,竟真一丝也不避讳的仔细打量起来,“最左边那个,倒数第三个,第六个,过来。”他一口气点了三个,惹的先前那人又笑了起来。   那三个姑娘点了点头,便婀娜的走了过去。   当中的姑娘垂着脑袋,正是沐小木,她悄悄掀起眼皮望去,坐在首席的那个果然是随仁,而另一边坐的,从未见过,但是满身浪荡而粗犷的气息,一看就是长年混边疆的,这人究竟同随仁有何勾结?她正犯嘀咕,却听见随仁也随口点了几个姑娘去陪,当中竟有她的名字,她心里一喜,便行了一个礼,往随仁那里走去。   “那家伙怎么还没来?”随仁看着几个姑娘坐下来,不耐烦的道,“以往约他也总是迟到,当真是架子大。”   沐小木一愣,还有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咱们先喝一杯?”另一人搂着姑娘,提议道。   “也罢。”随仁应了。   沐小木恰巧坐在酒壶的位置,没法子,只得执了酒壶,给随仁倒酒,刚倒了一半,便听见门又响了,习惯性的抬头望去,却愣在了当场。   来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降尊纡贵的跨进门来。   “你可来了。”随仁笑道,“就你架子大。”   “那你还约我?”来人笑的欠揍极了。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湛老弟。”随仁这些年被他锻炼的心态极好,无奈的笑道。   细微的一道声音响起,拉过了湛然的视线,面前的小姑娘竟笨手笨脚的将酒杯倒的溢了出来,此刻正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去擦,动作倒是放的很轻,似乎不想引起人的注意。她的脸上点了胭脂,阴影有些重,弄的不伦不类,一时瞧不出本来面目。   湛然漠然的转过视线,正准备跟随仁说话,却在转头的一瞬顿了一下,再度回头去看那个姑娘,目光一凝。   “怎的?”随仁笑起来,故意道,“你看上了?我竟不知道你也喜欢姑娘,还给你准备了几个小子呢。”   “不错,我看上了。”湛然忽而笑了起来。   沐小木手一抖。   “这个?”随仁指了指沐小木,“这个有什么好看?你这人真奇特,你喜欢,就让她陪你吧。”   “好啊。”湛然笑的颇诡异。   “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倒了霉,竟被那家伙看上了,去吧去吧。”随仁对着沐小木道。   沐小木欲哭无泪,僵硬着坐到了湛然的身边。   湛然侧过脸,玩味的看着她,道:“你准备……如何令我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六啊,出去浪的有点久,所以就晚啦~么么哒~   第90章   “你准备……如何令我开心呢?”湛然左手支着脑袋,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衣袖相映成辉,闲闲散散的垂落下来,那副素来不可一世的笑脸看的人触目惊心。   “你怎么在发抖?”湛然有趣的看着面前极力减少存在感的某人。   “见到大人,喜不自禁。”沐小木压低了嗓音,垂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缩成一团。   “见到本官还喜不自禁的,当真没几个。”湛然依旧懒洋洋的望着她,身子也一丝一毫没有移动,只用一双眼睛饶有趣味的上下看,倒像是逗弄一只宠物,“没想到,你竟口味这般重。”   “再重也没你重。”随仁“啧啧”两声,插、进话来。   “说的也是。”湛然斜眼看他,又收回目光,似乎眼前种种,都不及这个小姑娘来的有趣。   “这幅发抖的模样,当真像我家那只猫落水后的样子。”湛然见她脑袋都快垂到地板上,又开口道。   “大人说笑了。”沐小木手心一片汗湿,叫苦不迭。   “你抬起头来。”湛然心情极好的笑起来。   沐小木身子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显然湛然的耐心用光了,加重的一丝疑问落下来,沐小木便又出了一层汗,她只得梗着脖子,僵硬的一点一点的抬起脸。   湛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颊,待她抬起头来,更是丝毫偏差没有的盯着她的眼睛,她无处躲避,又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尴尬的望向别处。   “你……”湛然语气一顿,似是有所发现。   沐小木眼中立刻出现一阵慌乱,拳头也悄无声息的握紧。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湛然淡然的丢出下半句。   沐小木紧绷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大人这般尊贵,我哪有资格服侍大人。”   “这么说,今天是你人生最尊荣的时刻?”湛然绽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沐小木欲哭无泪。   “可我怎么瞧不出你的欣喜?”   “我在拼命克制,怕惊扰到大人……”沐小木急忙解释。   “是么……本官不喜欢掩饰这么外在的东西……”湛然忽而笑出声来,道,“你就尽情的释放你的……激情吧……”   沐小木一愣,内心早已泪流成河。   “是……”沐小木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这家伙怎么一直都这么难缠啊,她真是倒霉透顶了,在他几乎洞穿她的视线里,沐小木只得硬着头皮爬过去,还没坐稳,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沐小木跌跌撞撞的撞到了他的胸口,急忙又伏在地上道歉,却被他一拽,直接拽在膝上。沐小木一张脸又红又白,端的是精彩纷呈。   “啧啧,这都下的去手,我真是低估你了。”随仁吓的不清,直摇头。   “湛大人果然深不可测。”那边的人也一脸惊愕的拱拱手。   湛然丝毫不理会二人,只将全副精力放在了怀里的小姑娘身上,他一挥手,道:“你们聊,先别管我。”   随仁与那人对望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这人又开始任性胡来了。   “倒酒。”湛然命令着怀中的人。   沐小木一副被蹂、躏欺负的苦逼样捉起酒壶,一动三抖的给湛然倒酒,蓦然湛然低下头来,含住了她的耳垂,沐小木一惊,酒壶的酒便泼了出来,溅上了湛然的胸口。   “怎么这么笨手笨脚。”随仁瞧见了,目光一沉,便要发怒。   “不碍事。”湛然打断他。   “奴婢知错。”沐小木搁下酒壶,急道歉。   “既然错了便要罚,不过大人我宽宏大量……”这话一出,包括随仁在内的三人俱是一抖。   “你也太不要脸了。”随仁骂道。   湛然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稍稍扯开自己的衣襟,道:“舔干净了,本官便原谅你。”   沐小木手中尚有一半的酒壶“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剩下的酒“哗啦啦”的流了满地板。   “这工作量就有些大了。”随仁瞅着湿了满地的酒,不由得望向了倒霉的小姑娘。   “你这是欣喜的傻了么?”湛然修长的指尖握起来,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沐小木哭丧着一张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还是说,你方才所说的,都是欺骗本官的?”说翻脸就翻脸,湛然语气突然就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沐小木幡然醒悟,急忙摇头。   湛然往后一趟,微微昂起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沐小木忧心忡忡,一副痛苦的模样。   “这是不开心?”湛然皱起眉头。   沐小木急忙咧开嘴角,往前凑了凑,哆嗦的手指触上了他的衣襟,衣料冰凉且带着一股子酒香,光是靠近就令她有些头晕目眩。她几乎分不清令她晕乎乎的,是酒香还是她朝思暮想他身上的味道。   “喂,你们两一直盯着是什么意思?”湛然不满的开口,“都转过去,不要偷看。”   随仁一滞,拿他没办法,当真转了过去,而另一人见随仁都转了,也领着他的三位姑娘转过身去。   沐小木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做,她蜷紧手指,脑袋几乎贴近他的胸膛,她稍稍抬起头,就瞧见他微微沉下来的目光,不见笑意亦不见疏离,里面有的是她猜不透看不懂的深厚情感,仿佛埋藏多日,沉重的令她不忍看。   “大……”她将将吐出一个字,就被他忽然俯下的脸蛋挡住了,他身上令她沉醉的气息扑面而来,薄唇温柔的覆上她的嘴唇,牙齿轻轻咬上她的柔软,不疼痛却带着克制的心酸。沐小木在这一瞬间,几乎难受的哭出来。   他轻轻的啄吻宛若蜻蜓点水,来的迅疾却也停的短暂,待沐小木回过神来,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大人……”沐小木不知所措。   “你瞧。”湛然眸光闪烁,一只手指沾上自己的唇,稍稍用力,擦下来一截殷红,道,“这里都沾上了你的颜色,你该如何?”   “我……我……”沐小木磕磕绊绊,见他一副不肯放过她的模样,便道,“我替大人擦。”   湛然满意的弯起眼角。   沐小木伸出手指,贴近他的胸膛,跪直了身子,几乎倚在他怀里,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上了他的嘴唇,湛然身子明显的一僵,片刻后便恢复了自然。   白净的手指触上浅色的唇瓣,似是不知该用多大力,移动有些小心翼翼,试探性的一点一点挪动,不多会儿,便沾上了薄薄一层红色的脂粉。   湛然没有动,也没有出言调戏她,只是安静的看她动作,看她慢慢的靠近,又慢慢的移开。   “大人,干净了。”沐小木想移开,却被他搂着腰,退不开,只得红着脸出言提醒。   湛然出神了片刻,蓦然笑了。“我倒希望永远都擦不干净。”   “你得了吧。”随仁早就转过身来,出言讽刺道,“也不看人姑娘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湛然低头问她。   “愿意……”沐小木痛不欲生。   “你瞧。”湛然摊开手。   “湛大人果然深不可测。”那人搂着三个姑娘,再度感慨道。   “你闹够了没有我约你来,可不是看你逗猫的。”随仁对着湛然,终于沉下语气道。   “抬起脸来我再看看。”湛然用手指勾起沐小木的脸蛋。   “这脂粉真不配你。”手指温柔的擦过她的脸颊,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心,并未擦掉她的伪装。   “别动。”湛然轻声道,沐小木就当真不敢动,绷着脖子僵着身子。   “来来来,喝酒。”湛然拿过酒杯,缓慢的含了一口在唇中,命令沐小木抬起脑袋,微微张开嘴唇,便倾过身子,将酒缓缓渡了进去。   “喂喂喂,你不要这么目中无人好不好?”随仁大怒,湛然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兀自沉浸在自己与宠物的暧、昧世界中,玩的不亦乐乎。   “你理我一下好不好?”随仁拍了一下桌子。   那边依旧框出一个真空地带,湛然将沐小木揽在怀中,用各种“道具”同自己的宠物玩乐,耳中眼中再也没有别人。   “随大人……”那人目瞪口呆,不知不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罢了,由他去吧。”随仁苦恼的灌了一口酒,道,“这人又犯病了。”   “那我们?”那人言简意赅的试探道。   “没错,该谈谈合作的事情了。”   沐小木听到关键点,竖起了耳朵。   “在我怀里,还这么不专心……”湛然勾过她的脖颈,目光不悦的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满腹抑郁的道,“是本官不够有魅力么?”   “不是……”沐小木急辩解。   “还是说……”湛然望了那两人一眼,又瞅着沐小木,贴在她的耳边,小声道,“你进来是有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   随仁听不太清,但也由于这边的异常,狐疑的望了过来。   “大人……”沐小木一头撞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打断了他的话语,道,“今日能服侍大人,奴婢真是太欢喜了。”   湛然一顿,手臂还维持着张开的样子,眸中却渐渐溢出笑意,骄傲的往旁边一扫,对着那二人道:“你们,还差的远呢。”   第91章   随仁望向沐小木的目光由狐疑转为了同情,倒叫面红耳赤的沐小木愤愤然,你同情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而另一人则由于长时间维持惊愕的样子,嘴角都有些酸痛。   “随大人……”那人望了一眼又陷进“自己与宠物的奇妙世界”中的湛然,小声道,“你我所谋之事隐秘而危险性极高,湛大人如此,怕是不妥吧。”   “非也非也,如今我们境况堪忧,他也好不到哪去,我若是倒了,下一个就是他。”随仁斜了一眼湛然,“以他的性子,哪里肯屈居人下?你以为他当真不在乎嘛?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不会来了。”   “大人所言极是。”那人觉得很有道理,频频点头,“不亏是将军大人,连湛大人的心思都摸的透。”   “鬼才能摸透他的心思。”随仁气急败坏的道,“我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你来啊。”湛然耳朵真尖,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句,得空丢出一句话来,恼的随仁宁愿死都不想跟他做小伙伴了。   “你玩够了没有?若真是喜欢这小家伙,待会儿干脆带回去得了。”随仁不耐烦的道。   “哦,你听见了没有?”湛然兴趣盎然。   “不不不……”沐小木急摇头,拼命想借口,“我那个笨手笨脚……”   “这个很好解决。”湛然慢条斯理的打断她,细细分析道,“做错一件事,就砍一只手,做错两件事,就砍两只手,这样一来,轮到脑袋的时候,你就可以错五次,机会很多啊。”   沐小木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要怕,也不是很疼。”湛然拍拍她的脸蛋。   “大人怎么知道……”沐小木眼泛泪花。   “因为砍完手之后,每个人都会来谢我啊。”湛然理所当然的道。   “……”大人,你的恶趣味真是够了。   “行了,今晚就到这里,我也乏了。”随仁懒得再理会湛然,忽而说出告辞的话来。   沐小木愣了,从三人入的室来,有用的话根本没说几句,就纯看湛然折磨她了,也未有说出任何有用的计划,难道他们就是纯粹的喝花酒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可是随仁已经起身,完全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   难道是湛然太过分,导致随仁放弃他这个盟友了?沐小木满脸愕然,十分不解。   “我也告辞了,湛大人。”另一个人也立起身来,同他的三位姑娘一一吻、别。   沐小木只隐隐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随仁也并未透露,等于她牺牲了这么多,如今还被迫坐在变态的膝上,却什么都没探听到?这是何等的苦逼。   “你怎么好像很遗憾?”湛然的脸颊凑过来,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吓了沐小木一跳。   沐小木本要说,我遗憾是因为马上要跟大人分离,但是一想到如此说的后果,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遂紧紧闭着嘴巴,只木然的摇了摇脑袋。   其余人等很快退了出去,只剩下湛然和沐小木两人。   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僵持,沐小木觉得浑身都冷飕飕的。   “时间不多了,讨人厌的家伙就快要来了。”湛然忽而没头没脑的道。   “啊?”沐小木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如今也拿他没办法了。”湛然惋惜的道,“不然将他关在门外,自顾自的抱你,也能将他气个半死了。”   “……”大人,你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湛然目光专注,手指撩起她的头发,柔软的细丝在他掌心滑过,他罕见的带着几分正经,像是说给沐小木听,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沉默了一下,又道,“往后怕是也很难见到。”   沐小木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何意,她一时觉着他认出来了,一时又觉得没有,正矛盾纠结,他却说出了这种没边没际的话。   “那便告别吧。”他凝眸朝门口望了一眼,露出遗憾的表情。   “告别?”   湛然拉着她站了起来,松开她的腰身,与她保持了半步的距离。   “来,吻别。”他忽而倾过上半身,将俊脸凑到她唇上,这个吻简单的可怕,仿佛带着礼貌和距离,一触即走,丝毫没有留恋。   沐小木呆呆的看着他,他风度翩翩的立在前方,那副孑然一身的样子,好像即将远行。   门“哗啦”一声打开了,阮糖长身玉立,面目平和的站在门口。   湛然意料之中的笑了一笑,深深的望了一眼沐小木,便朝门口走去,靠近阮糖的时候停了下来。   “阮大人。”   “湛大人。”   简单的打过招呼,两人却一时无话,一人平静,一人淡漠,倒意外的和平。阮糖稍稍侧了身,湛然便擦身而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暴力的事情。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   “累不累?”阮糖面对任何人都可以很淡然,唯独面对沐小木的时候,总有操不完的心。   “有点儿。”沐小木略有些虚脱。   “回去休息吧,内容明天再我说。”   “好。”沐小木也着实有些心累,但还是禁不住问道,“为何湛然会出现?他不是同你合作的么?”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阮糖淡淡的道,“我们的合作到云王登基便止了,接下来他要的我不能给,我要的他不愿给,只能决裂了。”   “那你是说,他又同随仁合作了?”沐小木猜测道。   “应当是。”阮糖点点头。   沐小木不晓得为何,听到他与随仁合作,心里总觉得堵的慌,可这是人家选择的路,她也没权利去指手画脚,更何况是涉及到生死的大事。   “想什么呢?”阮糖出声道。   “没有。”沐小木回过神来,道,“走吧。”   “嗯。”正要走的时候,阮糖却忽然停了下来,又道,“随仁兴许还布有耳目,你这般同我走也是不妥,我去打盆水,你洗把脸,再去换身衣服。”   “好。”沐小木方才应付湛然,耗掉了她大半的精力,反正阮糖说的都是对的,听他准没错,遂直接答应了。   不一会儿,阮糖便捧了个铜盆进来,又丢下一套素净的衣裳,沐小木也颇为舒心,终于不用穿这身色彩缤纷的工作服了。   沐小木洗洗梳梳终于出来之后,发现阮糖侯在门外,她正想同他打招呼,却望见他微微发亮的眼睛。   “跟我想象的分毫不差。”阮糖有些发怔。   “那是好还是不好?”沐小木低头巡视了一番自己,她身上的裙子再质朴不过,发髻也挽的有些凌乱,这样能好么?   “自然是好。”阮糖欣慰的一笑,道,“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好么。”沐小木不乐意了。   “方才湛然可有认出你?”阮糖忽然开口。   “应当没有。”沐小木摇摇头,“他一直都很讨厌我,方才兴致高的有些过头。”   “是么。”阮糖眼睛略微黯了下来。   “嗯,走吧。”沐小木跨出门槛。   阮糖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下了木质楼梯。沐小木闷在阮糖身后,一步一步紧紧跟着,结果快到大厅的时候,他却止了步子,沐小木不由分说就撞了上去,正纳闷,就听阮糖语气不善的道。   “湛大人竟还没走。”   沐小木又懵了。   “这家的酒不错,夜景更是一绝,本官来了兴致,便多歇了片刻。”湛然闲闲散散的坐在大厅里,身旁只一个宜嗔伺候着,他停了停,又意味深长的道,“方才那个小姑娘颇得我欢心,我忽然便想等她下来,再见上一见。”   沐小木听出他的声音,只得将自己闷在阮糖身后,这个时候被他发现就功亏一篑了。随仁有一句话说的不假,若真是不在乎,湛然根本不会去随仁的夜宴,既是去了,便有合作的心思,若是被他认出自己,他定然会有所防范。   “那湛大人慢用,我先告辞了。”阮糖拱拱手,抬步便走。   “方才阮大人来到时候,是独身一人,这如今,身后可藏着谁呀?”湛然笑着抿了一口酒。   “与湛大人无关吧。”阮糖将沐小木挡的严实,亦是笑着回道。   “我只是好奇嘛。”湛然搁下酒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若湛大人实在想知道……”阮糖低下头,笑了笑,“告诉大人也无妨,只要大人不要笑我便好。”   “说来听听。”湛然支起脑袋,似乎真的很有兴趣。   “这位……”阮糖一把将身后的沐小木拉到身前,又单手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按向自己的胸口,道,“是我夫人。”   湛然手一扬,桌上的酒壶摔在了地上,砸的粉碎。   第92章   湛然摔了酒壶,大厅里一片寂静。   “湛大人怎得这么不小心,吓坏我夫人不打紧,弄伤了自个儿可就得不偿失了。”阮糖面色如常,十分淡定。   “阮大人说的是。”湛然发了脾气,竟然很快又笑了起来,情绪多变的简直像是忘了吃药。   沐小木被湛然略显神经质的笑声惊了一惊,刚有些发虚,手掌就被阮糖握住了,传递过来的力量温和且令人镇定。   “那我们告辞了,我家夫人有些怕生,在外人面前总是有些害羞,不过么……”阮糖垂眸看怀里的人,道,“我就喜欢她只粘着我,我乐意宠她。”   湛然依旧在笑,只是那笑意却渐渐散了热度,变了涵义。   阮糖带着沐小木走出门去,从头至尾,沐小木没有说一句话,而湛然仿佛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歇上一歇。   虽是失控发了脾气,却没有上前阻拦,亦没有蛮不讲理,他就真的,立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看着二人走远。   ……   第二日沐小木有幸同阮糖挤了一顶轿子,虽说她百般个不愿意,但阮糖十分坚持,而那轿子也宽敞异常,一看就很奢侈。   轿子抬的四平八稳,里面置了软榻,还铺了凉席,在轿子的四处又用镂空的铜器装了许多冰块,又舒适又清凉,沐小木窝在软榻上,舒服的直叹息。   “你且说说昨日的情况。”阮糖好笑的看着她,将一瓷碗切好的冰镇鸭梨端给她。   沐小木随手接了,无奈的道:“昨夜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随仁什么都没说,人一到齐,呛了几下湛然就走了。”   “什么都没说?”阮糖惊讶的扬起眉毛。   “是啊,是不是林大人打听错了?”沐小木咬了一口鸭梨,舒服的闭上眼睛,又道,“说不定昨夜压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宴席,同密会没有关系。”   “林贤不会做无用功,随仁此行定然是有目地的。”阮糖陷入沉思,片刻后道,“你说的另一人是什么人?”   “我只知道名字。”沐小木老实道,“关于他,随仁只字未提,仿佛微不足道一样。”   “不可能,会出现在只有随仁和湛然的宴席上,就不可能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阮糖否定道。   “他叫徐云。”沐小木回忆了一下,肯定的道。   “徐云?”阮糖重复了一遍,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正在此时,轿子忽而停了,一人立在轿子前头,透过门帘道:“启禀大人,有人拦轿。”   “何人?”   “额……林大人。”那人稍一犹豫,回道。   沐小木吃的正欢,闻言呛了一下。   “罢了,让他上来吧。”阮糖无奈道。   不多会儿,林贤便一副懒骨的躺了进来,一进来就直呼凉快。   “回头多支些银子,打赏轿夫。”阮糖对着外面的人道,随后一声“谢大人”便感激的传了进来。   “林大人,你有脚,不能自己走呀?虽然这轿子十来个人抬,你也不能就这么跑上来啊。”沐小木直斜他。   “阮糖最会享受了,我也来沾沾光嘛。”林贤没羞没躁,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对了,你可听过徐云?”阮糖想起这茬,直接开口问道。   “徐云?”林贤摸了一个鸭梨,一边吃一边道,“哪个徐云?”   “跟随仁关系不一般。”阮糖想了想,补充道。   “哦,那就只有一个徐云了。”林贤似是十分了解,道,“随仁的得力下属啊,替他管理产业,打理家宅,尽得随仁欢心啊。”   “可出过京城?”阮糖追问道。   “不曾。”林贤很肯定。   “那定然不是他。”阮糖叹了一口气,“随仁想必是随便叫了个名字,让有心人听到以为是他的家仆,从而不会怀疑这场夜宴。”   “这么说,我唯一得到的线索,也是假的了?”沐小木苦着脸,顿时没了吃鸭梨的兴致。   “不要难过。”阮糖惯常的安慰了一下她。   “什么都没说便结束了夜宴……”阮糖陷入了沉思,林贤和沐小木都没有去打扰他,过了片刻,他又自顾自的道,“除非当时的情况根本就不用说,只用看就能达成协议。”   “如果只用看就能达成协议,那么出现的东西或人应当十分具有辨识度和说服力。”阮糖已经渐渐找到了关键点,蓦然,他眼睛一亮,道,“这样说来,重点应该在那个人身上,准确的说,应该是那个人的身份。只要他一出现,便代表了随仁的诚意,而湛然也是去确认这一点儿的,所以,应当先找出这个人。”   沐小木目瞪口呆,林贤则习以为常的摇了摇扇子。   “阮糖,你当日曾说过那人没有姑娘就不能集中精神,难道你不知道是谁么?”沐小木忽而想起一事。   “我只知道这条消息,并不知道具体的人。”阮糖摇摇头。   “我想想,那人的面相……”   “面相不重要,他定然是易容过的,同我说说他给你的感觉。”阮糖打断她,道,“一个人的面容会改,但气质与习惯却很难改。”   “一来就点了三个姑娘……”沐小木细细回想。   “喂,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气质?”林贤扇子一合,瞪了她一眼儿。   “哦。”沐小木尴尬的笑笑,又道,“有一种粗犷狠戾的感觉,对随仁很恭敬,却掩盖不住骨子里那种杀伐之气。”   “照你这么说,倒像是军人,又与随仁交好……”阮糖略一思量,对着林贤道,“你且去查查,如若查出来了,随仁便也走到头了。”说罢,又扭头对着沐小木笑,道,“若我猜的不错,你就帮了大忙了。”   沐小木疑惑的眨眨眼,而林贤则懒懒的点了点头,正在这时,轿子也停了,几人陆续下了轿,阮糖一边,林贤同沐小木一边,往各自的岗位上走。   到了都察院,做了些例行工作,太阳便升上了高空,气温太高,一众人都热的晕晕乎乎,就在这时,腿脚虽没好利索,但行走已无大碍的施亦一颠一颠的走了进来。   “施大人?”沐小木由于昨晚的特殊工作,颇有些困乏,正趴在桌子上补眠,愣是被施亦弄出的动静吵醒了。   “阿木啊。”施亦拖过一张凳子,径自坐了下去,看着她小脸上由于睡觉压出的书册印子,不由自主的咧开嘴直乐。   “你来就是为了笑话我嘛?”沐小木揉了揉脸蛋,顺手抹了一把口水。   “自然不是。”施亦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是特意来同你分享一个秘密的。”   “什么秘密?”沐小木脸颊红彤彤的,还沾满了汗,整个瞧上去十分狼狈,她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缓了缓道,“为何千里迢迢找我分享,怎么不找苏大人?”   “他啊。”施亦直摇头,“你想想,跟他说有快、感么?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一副样子,说的人得不到预期的反应有多痛苦你知道嘛。”   沐小木总算缓过神来,有免费的八卦听何乐不为呢,她以激动的眼神示意施亦可以开始了。   “我方才去面圣,机缘巧合下看到了一道诏令。”施亦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   “什么诏令?”沐小木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对啊,就是这个表情。”施亦十分满意。   “你赶紧往下说。”沐小木催促道。   “随仁呐……”   “怎么?”沐小木没来由的咽下了口水,发出了“咕咚”的声音。   “被抓了。”   “什么?”沐小木惊呼出声,同僚纷纷侧目,她赶紧掩住口,不信似的又低声问,“真的假的?你可别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同你开过玩笑?”施亦一掌拍在她的脑门上,拍了一手的汗,又嫌弃的擦在了她的衣服上。   “难道阮糖这么快就……”沐小木自然自语,“不应该啊,林大人这才查了一上午,以他的办事效率,没有这么快啊,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啊?这太离奇了。”   “你自己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   “没什么……对了,施大人,我有点事儿去找一下阮糖,你先坐会儿。”沐小木说罢就站起身。   “你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施亦不甘寂寞,在后面直嚷嚷,奈何话音刚落,沐小木已经没影了。   ……   诏狱   大中午的诏狱里依旧黑暗,只有油灯才能留住些许光亮,潮湿霉气充斥着长长的甬道。地面上随处可见黑色的斑点,仿佛还能看出它们鲜活的模样。   厚实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仿佛推开尘封已久的黑暗,原始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人皮靴镶着铁块,走起路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不多时,为首的那个便出现在了微弱的烛光下。   身材高大,面目英俊,那个笑容仿佛带着几分讽刺。   牢笼里的人也是新囚,他盘腿坐在地上,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看着来人,蓦然笑了,道:“湛老弟,你也进来了。”   “你都进来了,我能不进来么?”湛然蹲下来,与他平视,道,“我们功亏一篑,究竟是谁泄露的风声?”   随仁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望着密不透风的墙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人已经疯了,我竟还想跟一个疯子做交易,真是愚蠢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真哒快要结束啦~谢谢小伙伴们的一路支持,看我哭肿的眼睛 (+﹏+),这绝壁是感动的~没有乃们的支持我肯定写不到现在~~么么哒,来过的姑娘们都在我心里,我其实一直想点名感谢,可是怕粗心的漏了哪个,叫小伙伴伤心~~   我一直都记得的,爱你们~   第93章   烛火在幽深的甬道中跳跃,随仁盘腿坐着,一束极小的光线打进来,却没有照在他的身上。   “你说的疯子,究竟是谁啊?”湛然蹲在地上,丝毫没有不耐烦,一双眸子却在暗处豁然起了光。   “事到如今,还来调戏我,有意义么?”随仁闷笑出声,那笑容却布满了苦涩,“我竟想不到,你这家伙,竟疯到这个程度。”   “你是在怀疑我?”湛然语气却平平淡淡,不见惊讶。   “不是你还能有谁?”随仁满目悲凉,“我以为自己了解你,结果到头来还是没看透,不妨你来说说,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我就说诳不了你,果然还是被你看穿了。”湛然笑嘻嘻的坐在了随仁对面,又对身后的人道,“你们且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随大人说说。”   那几人应了一声,便齐刷刷的退到了远处。   “这些年来,我与你打交道的次数最多,对你也算的上了解,我知道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可绝对放不下这身骄傲和……性命,与我合作这么双赢的事情,你没道理放弃,这才是我对你深信不疑的地方,可你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随仁至今没能接受这个现实。   “我高兴。”湛然看着随仁,认真的道,似是怕他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高兴。”   “你一定是疯了。”随仁目光转浓,恶狠狠的道。   “许多太医替我诊过,都这么说。”湛然不以为意。   “你究竟想要什么?”随仁不由恼怒,“我倒了,你也不得善终,现在阮糖那小子已经动不得了,没了我,你同他斗只是死路一条。”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湛然笑道,“即便我今日不去揭发你,阮糖那小子也不过稍微费点功夫,你一样跑不了的。”   “别说浑话,若是你好好跟我合作,他根本就查不到有用的东西。”随仁气愤不已。   “比起跟你合作,我更想你待在这里。”湛然轻描淡写的道,完全不把随仁的恼怒放在眼里。   “不用担心,你也快来了。”随仁讥讽道。   “说不定就被你说中了呢。”湛然竟然没有反驳他,反而轻易的就承认了。   “你从来不会做这种把自己逼上绝路的事儿,我想不明白。”   “你自以为了解我,其实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湛然收起了往常的面孔,正经道,“你若是知道我想要什么,说不定早就赢了。”   “你……”   “你也不用太难过,这不怪你,毕竟……”湛然笑的肆无忌惮,“想要什么,我也是才明白。”   “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随仁真想掐死他。   “那我说句实在的,你想不想知道我都告了你什么?”湛然话锋一转,勾起嘴角。   随仁脸色一白,往日高大的身躯仿佛要颓然倒塌,他沙哑的道。   “以你的秉性,大抵是不会给我留活路了。”   “不亏是随大人,果真还是了解我的。”湛然赞扬道,“边军将领秘密进城,结交近侍啊,妙不妙?”   边军同近侍大臣结交,目的左看右看都只有一条,那就是谋反,随仁一听,眼睛里的光瞬间就熄了。   “还真是个明白人啊。”湛然落井下石,道,“随大人,你若是投胎,便祈祷下辈子不要遇见我吧。”   “湛老弟……”随仁垂着头,忽然笑了起来,“小心乐极生悲,我就在这里等你,兴许你会来陪我呢。”   湛然完全不受影响,从容的站起了身子,道:“说不定还真叫你说中了,那你可坚持住,好好在这儿等我。”   “你这个疯子。”随仁手掌握着铁杆,大声喊道。   “承蒙夸赞,我这就告辞了。”湛然笑眯眯的转了一个身,很快便消失在了诏狱之中。   ……   “不是你?”沐小木瞠目结舌。   “哪有那么快?我今早儿才叫林贤去查,这会儿林贤都还没回来呢。”阮糖解释道。   “那是谁啊?”沐小木习惯性的想不明白。   “皇上叫我过去,同我商量了此事,告发随仁的是湛然。”阮糖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   “湛大人?”沐小木更加不能理解了,“他不是和随仁联手了么?这究竟是为何?”   “同随仁联手是湛然目前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甚至连随仁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对他毫不设防,我也想不明白,他玩儿这一手究竟是想怎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在将自己推向深渊。”阮糖也想不明白他的思路。   “是否他那日发现了我?”沐小木想起那一晚,有些纠结。   “从他那晚遇见我们的表现来看,应该是看破了你的身份。”阮糖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了沐小木身上。   “因为看破了我的身份,怕我泄露消息,所以才自己主动去告发?”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他也可以采取不同的方式,比如支会随仁,改变计划,隐藏踪迹之类,断然没有必要直接将随仁卖掉,毕竟这么做,等于也断了他自己的后路。”   沐小木想起那晚湛然没来由的热情,不由更加困惑,他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叫自己滚么?为何又那样反复无常,没认出来这样做她还可以理解,如果认出来了……   “你算的上了解他,有什么看法?”阮糖侧过脸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若说了解,你都比我多。”沐小木叹了一口气,“自从上回他同我生气,已过去了许久,他那样的人,亲近你的时候也让你瞧不懂,更何况疏远你。”   阮糖默不作声的听着。   沐小木便又道:“我本就稀里糊涂,看的不透彻,他愿意亲近我,我便心生欢喜,他讨厌我,疏远我,我也只能远离,他那样的人,无法强求。他狠下心来,你连近他的身,同他说一句话都不成,我又如何了解他?”   “时远时近,时热时冷,时亲时疏,一时欢喜一时心凉,我已然分不清他藏着几分真几分怒,他愿意同我说话,我一颗心便喜滋滋的提上去,他发脾气叫我滚,我一颗心便半分余地也不留的掉下来,我也禁不得这样折腾,猜了这般久,也猜累了。”   “是我不好,不该问。”阮糖看她情绪低落下来,心里也颇为不痛快,便道,“无论如何,随仁入狱也是桩喜事,不若约了林贤、施亦和苏默一起庆祝庆祝?”   “嗯。”沐小木轻轻点了点头,脑海中却满是那人高傲的神情,她一想起他的时候,便觉得心口既难过又空虚,翻来覆去的总是伤心。   “好了,不要想了。”阮糖的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乱了她的头发。   ……   随仁的案子审的很快,他似乎并未挣扎,很快便认了,自此,朝堂又迎来了一波大清洗,重要职位上调动频繁,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暮色四合的时候,沐小木等到了施亦,这家伙腿脚不利索,却是第一个到的。   “阿木。”施亦瞧着比上午又快了几分。   “就知道你最快。”沐小木急忙扶住他,笑道。   “那当然,我最疼你了,你一喊我不就来了么。”施亦顺势搭着她的肩膀。   两人相互压着,打打闹闹的往前走,却没注意眼前,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沐小木看着对面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孩,急忙去捡撞掉在地上的包袱,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倒是没伤着两位公子吧?”妇女接过包袱,满脸忧色。   “没有没有,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沐小木瞧见她带着个孩子,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又已近夜幕,总觉得有些不妥。   “我们啊,要离开这里了。”妇女神色悲伤,语调缓慢的道。   “为何?”沐小木与施亦对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这个城,我们已经待不下去了。”妇女说着眼圈一红,“我夫君前些日子由于顶撞了衙役被当街打死,我四处伸冤无门,已经活不下去了。”   “您别太伤心了,把详情告诉我,兴许我可以帮到你。”沐小木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心里不由得一酸。   “没用了,一切都太迟了,这些年,这个城早就没有家的样子了,像我这样的,不知有多少,陆陆续续已经迁徙走了不少。”妇女擦了一把眼泪,“这里看着平静祥和,实际上却已经完全毁掉了。”   “如今新帝登基,一切都还有希望。”沐小木忍不住劝道。   “我听闻新皇上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妇女倒是知道的不少,又道,“真正横行的官老爷不换,仍旧是毫无希望的。”   沐小木与施亦一起沉默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女擦了擦眼泪,牵着自己小孩的手,道:“我要走了,两位公子也尽快离开吧。”   沐小木摸出锭银子,强迫她收下,她道了谢,牵着自己的孩子,缓慢的消失在了远处。   沐小木与施亦立在原地,眼里是暮色弥漫的宏伟皇城,看上去宽阔坚固,芯子却在这些年的腐、败糜烂中分崩瓦解。   城中四散的百姓,徒留了逆来顺受的皮囊,而思想与灵魂却在强权霸道之下消失殆尽。他们惶惶不安,担惊受怕,新帝即位并没有带来重生,也没有拉回百姓的信任,这座城仍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下去。   仿佛一切都迟了。   第94章   沐小木与施亦的心思都有些沉重,最为欢脱的二人居然也沉默的走了一路。   眼看着到了未央居,那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却仿佛纸糊的一样,不过是个表象。   “走吧,在里面等他们。”沐小木扶着施亦往里走,两人神情都颇为萎顿。   “怎么了这是?”林贤的声音穿过了人、流,清晰的响在二人耳边。   沐小木回头看去,林贤正从未央居的正门走过来,而陪在他身侧的则是多日不见的苏默。   “没什么。”沐小木知道说起来不过是徒增伤感,遂勉强笑笑,扯开了话题,“我们去那边坐吧。”   林贤见连快死的时候也喜笑颜开的施亦都闷闷不乐,便也没有多问,小二跑来说隔间里都满员了,几人也不欲老板为难,便坐在了大厅里。   不多会儿,阮糖也来了。   “你约了人,还最晚来,该不该罚?”林贤不等他落座,便数落开了。   “还不是随仁入狱一事儿,近日来确实忙的不可开交,人呢,各怀鬼胎,都在算计争斗,妄图从我这里捞些好处,实在被缠的有些紧。”阮糖拿过茶碗,就给自己灌茶。   沐小木眼瞧着他一口干了,又摸过茶壶给他续,阮糖冲她笑笑,又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去。   “你怎么了?”突然的声音令众人都有些诧异。   沐小木扭头看过去,愕然发现说话的人是苏默,他正皱着眉头看施亦,而施亦一副蔫蔫的样子,真是百年难遇的场景。   “没事没事。”施亦愣了一下,忽然心情就好点了,他直直的看着苏默,道,“你肯理我了?”   苏默一顿,又不说话了。   施亦自讨没趣,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烦闷的心情倒是消散了很多,又活泼起来。   沐小木悄悄看他一眼,却隐隐瞧见他藏的颇深的忧愁。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起色。”阮糖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蓦然开口,道,“总比曾经要好的多。”   沐小木想了想,也觉得对,便稍稍放松了心情。   大厅却在突然间发生了变故,一人惨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由于太过突兀,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沐小木这边也是惊了一惊,她探头过去看,只见那人痛苦的捂着身子不断的扭动,而从服饰上看来,应当是未央居的店小二。   “你没事吧?”众人纷纷望着那人,却当真没一人敢去扶,沐小木便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那人眼里满是惊惧,身子缩成一团。   “为何要多事呢?沐大人。”二楼的楼梯口转出了一个人,居高临下的望着沐小木。   “宜嗔……”沐小木瞳孔一缩。   “他挡了我家大人的道,活该如此。”宜嗔理所当然的道。   沐小木一时情绪复杂,竟不知道说什么反驳他。   而宜嗔也没有继续同她啰嗦的意思,他往旁边一让,身后的男人便懒洋洋的出现在了沐小木的视线之中。   “见过湛大人。”沐小木低眉顺目。   湛然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经过沐小木身边的时候也未打算停留。眼看就要过去了,摔下楼梯那人却一把抓住了湛然的靴子,一边哭一边道:“小的知错,大人恕罪。”   湛然眼睛往下一压,就要踢开他,沐小木赶紧拦在他身前,道:“大人恕罪。”   湛然冷哼一声,只是抽出自己的脚,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   沐小木的心却一片冰凉,此刻的湛然,令她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而她已然无力阻止。   ……   未央居那事儿,由阮糖出面平息了,而在这之后,沐小木的不安就成了真,湛然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过去,并且比过去更加肆无忌惮,完全将他的坏脾气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久之后,他的名声便响彻在了大街小巷上,以前他深居简出,折磨的都是朝中大臣,如今他张扬跋扈,折磨的都是普罗大众。皇城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而湛然的赫赫威名也足以令三岁的小孩停止哭声。   阮糖亦多次上书皇帝,不知湛然使了什么手段,皇帝竟丝毫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一副由着他去的样子。连阮糖都毫无办法,朝中大臣不由觉得,风向似乎又要变了。   而湛然的声势,一时之间又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前些日子的颓势一扫而空,前来拜访的大臣络绎不绝,湛然素来会享受,讲排场,贪污受贿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强项,很快,大门院子全都焕然一新,显然是重新修整过。   沐小木委实有些难过,她不知道湛然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愈演愈烈,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他虽以折磨人为乐,却不爱这么大张旗鼓的暴行。   这些日子,她无论去哪里,都能听见湛然的名字,这个人已经同她认识的完全不同,他暴戾、蛮横、毫无人性。沐小木很想同大家说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辩驳。   心中那强压下去的思念与疼痛折磨的她几欲发狂,走在路上也心不在焉,忽而嘈杂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股大力涌来,便将她推向旁侧。   “瞎了眼是不是?湛大人的轿子也敢拦?”恶狠狠的大汉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脸,满眼都是怒气。   沐小木被推了一把,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就往轿前跨了一步。   大刀“铿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便要朝沐小木切下来。   “住手。”一旁的宜嗔喊道,那大汉便愤愤的收了刀,朝沐小木瞪了一眼。   轿子“咯吱”一声停了下来,宜嗔掀开轿帘,近日风头最劲的湛大人便跨了出来,他一出现,周围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许多便已经扭头走了,似是不敢停留。   “你是活腻了?”湛然走到沐小木跟前,凉薄的道。   “下官鲁莽。”沐小木惊魂甫定,机械的道。   “你鲁莽不是一天两天了。”湛然掀起眼皮,道,“怎么教都教不会,真让人心累。”   “对不起。”沐小木站在他面前,却被他遮了大部分的光,她低下头,忽然很难过,便低声跟他道歉。   “别来烦我,滚吧。”湛然不耐烦的摆摆手,讥讽的笑道,“你不会还以为,靠这样能得到我的欢喜吧。”   “我没有……”   “别太天真了。”湛然毫不留情的道。   沐小木心里一阵凉过一阵,在这段关系里,她始终是那个懵懂的接受,却又懵懂的被抛弃的人,她觉得定是自己不对,才令湛然生气,可是他却连一个机会都没有给过她。这种事她本就不太明白,只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该是满心欢喜,可是如今他靠近这个人,却只有心酸与伤心。而湛然呢,面对她的时候,也是抑郁烦躁,并不开心,那么,他应当是不喜欢自己了,恨透了自己吧?   “大人……”沐小木捏紧了手指,拼命的抑制自己的情绪,道,“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可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何苦要跟全城百姓为难,何苦要跟……自己为难?做这些你并不开心的事情,抹黑了自己的名声。”   “还真会自以为事。”湛然冷笑道,“谁说我做这些事不开心的?”   沐小木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径自跪在他身前,将脑袋低下去,道:“我为我做错的事情跟大人道歉,大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求大人原谅,只求大人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给全城的百姓和大人自己,留下一点儿希望。不要因为我的过错,而毁了自己。”   “真是……够了。”湛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是不是时至今日,你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与旁人无关,就凭你,也妄图影响我?”   沐小木低头垂目,笔直的跪在他身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湛然冷笑的望了她片刻,扬长而去。   自此以后,湛大人的威名更盛从前。他夜夜笙歌,横行跋扈,皇帝都不管,别人更加不敢管。眼前铺展开的这座巍峨古城,在一片恐慌之中摇摇欲坠。   沐小木一连几日都失魂落魄,这日,又不知不觉便晃到了湛府门口,上回这里的场景在她看来已如隔世。那么多日子匆忙流逝,却最终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湛然本就肆意妄为,不受拘束,如今完全放开,力量与破坏力更是惊人。京城众人闻湛色变,原本那份不安在数日来被无限放大。   如今的湛府守卫森严,再也不是自己可以进去的了,沐小木知道会被拒之门外,干脆没有上前尝试,她藏在一旁的暗处,静静的等着,她不知道为何要等,也不知道等到了要如何做,就是一根筋的,想在这里等上一等。   从天明等到天黑,湛然都没有回来过,她不由有些失望,但仍旧固执的等了下去,直到天黑起风,弯月半悬他也没有回来。   一连几天俱是如此。   这一夜,沐小木终究又是没能等到他。看着一如往常的月亮,沐小木不由得苦笑万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力交瘁,阮糖也善解人意的并未问什么。   沐小木望了望紧闭的湛府大门,终于还是决定回头走,许是心灰意冷,今日走的比往常早了些,不过也由于夜深,早已万籁俱静,路上并无一个人影。   沐小木一个人默默的往回走,片刻后,便立在了自己的宅子前,这几天,她每次回来都不由自主的来看看,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宛如着了魔一般。   门前的老槐茂密异常,粗壮的枝干有黝黑沧桑之感,沐小木驻足凝神,却怔在了当场,视线再也移不开。   槐树那茂密的枝叶下方,懒懒的靠着一个人,他脚边搁了几个空酒坛子,满身酒气,却保持了优雅的模样,颀长的身子斜斜倚在树干上,醉意醺然的望着沐小木。   “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他丢掉手中的酒坛子,带着几分不满笑起来,“还真是晦气。”   第95章   “湛大人……”沐小木脸色一僵。   湛然醉醺醺的靠在树干上,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望着她,月光透过枝桠落下来,萧瑟的铺满了他的肩膀。   沐小木略一迟疑,便朝他走去,走的愈近,那酒气便愈烈,不多会儿,人便驻足在他身前。   “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沐小木等了他那么久,如今真遇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挑出了这么一句。   “走错了。”湛然轻声道,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来,缓慢的往外走,只是略有些不稳。   沐小木见他一副将倒不倒的样子,终是跑上前,扶住了他,他微微一愣,却没有甩开她。   “大人,我担心你。”沐小木不信湛然毫无缘由的变成这样,无论他怎么陌生与疏离,她始终觉得他有些不愿意与人说的难处。   他清醒的时候也不见得听人说话,更别说半醉的时候,沐小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大人,你有什么难处,对我说说行么?”沐小木站在他身侧,月光清冷,照亮了他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看上去有几分冷硬,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也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沐小木试图寻找些什么,却见他薄唇一抿,微微转过目光,将她甩了开去。   “我要回去了。”他推开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什么,他忽然道,“往后没了我,可要长点心,莫叫……旁人为你操心。”   他这话没头没脑,沐小木却觉得异常的心酸,眼泪忽然就落下来,她拼命从后面追上去,刚要触碰到他的身子,周围却忽然窜出几个侍卫,上前扶住了湛然。   “沐大人请回吧,我们会保护好湛大人。”为首的那个侍从道。   “我还是……”   “沐大人请回吧。”侍从冷冰冰的拒绝道。   沐小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湛然离去,连送一下的理由都没有。她站在原地,看见他微微别过头来,仿佛是在跟她告别。   又是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就是噩梦般的循环,百姓煎熬,朝堂混乱,乱世频现,一切都岌岌可危。就在整个王朝摇摇欲坠之际,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横空出世,令整个国家都沸腾了。   湛然入狱了。   这则消息被贴在了大街小巷的公告牌上,每个人看完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湛然与随仁的消息被一并公示而出,老百姓拍手称快,连放了三天炮仗。   沐小木茫茫然走上街的时候,只看见如同过年般的喜庆。街上人声鼎沸,往日的惶恐不安全都化为如今的欢快与欣慰。   “小公子,小公子。”耳边是一道热情的声音。   沐小木满脑子都是懵的,迷迷糊糊的转过去,就见一个卖菜的大妈抽出两根黄瓜,道:“小公子,送给你的,拿回去吃吧。”   “不用了,大妈……”沐小木推辞道。   “不用客气,今儿个高兴。大奸、臣湛然被抓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妈喜笑颜开,硬是要塞给她。   沐小木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大妈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兴高采烈的道:“往后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他……”沐小木想辩解几句,却在大妈的殷勤眼光下无所适从,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既然这件事带给了这位大妈希望,自己又何必去说些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那谢谢大妈了。”沐小木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两根黄瓜,而一路上所见所闻都令她惊奇,仿佛随着湛然与随仁的入狱,这个古城又焕发了新机,百姓们又重新有了希望。   沐小木走到未央居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前些日子同施亦一道碰见的那位中年妇女和她的孩子,他们从朝阳铺筑的大道上,缓慢的走了回来。   “小公子,这么巧,居然又碰见你了。”那位中年妇女旅途劳累,满面风沙,却没有掩盖住眼中的喜色。   “您这是……”   “听闻大贪官湛然入狱了,我们便回来了,去的时候靠一双脚,本就没走多远,回来的时候还有幸被一同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同乡用驴车稍了。没想到圣上虽小,却是个明是非的。”大妈擦了把泪,“我夫君的仇,我还是要回来给她报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嗯。”沐小木听到湛然的名字,心里一痛,但面对大妈的殷切盼望,仍旧点了一下头。   辞别了那位妇女,沐小木不知不觉走到子午桥头,上回站在这里看的时候,一片死气,压抑愁苦没有未来,可如今所有的罪恶与不安都随着湛然的入狱被镇压了,这座城一夜之间焕发了新颜。由于当今陛下杀伐果决、勇武圣明,迎来了一片赞叹与歌颂之声,萎靡颓废之气尽扫,而朝堂由阮糖作为筛选,也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热血新臣。   沐小木立在桥头上,忽然很想哭,她擦了擦眼睛,眼泪却根本止不住的往下落。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如此场景,可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大家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远离故乡,说是报仇,可仇恨于自己并非那般重要,她最想看到的,不过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家乡一夕被屠,伸冤无门,朝中锦衣玉食的官老爷眼皮一抬,那纸血染的诉状便燃了香炉,近百人的生死化作青烟,消弭了踪迹。   皇城不过是放大的村落,这里的百姓同她的家人一般渺小,生生死死,从来不受自己控制。她三番五次冲撞湛然,不过是想告诉心如死灰的他们,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也是想告诉自己,努力就会有回报。   她不想眼前的繁华化为虚无,不想一朝倾塌,流离失所,但她终究是个弱者,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今时今日,她竟然看到了。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薄雾,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终于看到了这一天,而难过什么呢?难过那人一身潇洒,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么?还是难过,就此与他分离?   沐小木脚步停下来,眼前的大门遮挡了她的视线,诏狱两个字剥落了他满身尊荣,也强调了他连死都注定轰轰烈烈。   沐小木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凉,她无法想象那个人被锁在那般狭小的地方,他素来爱干净,人也骄傲,这样的方式不亚于剔了他满身骨。   沐小木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叫她滚,是否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但她却等不得,如今他困在那个狭小的地方,确实避无可避,也无法将她推开了。   沐小木跨前一步,一人却忽然横在了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阮糖?”沐小木抬起头,略带疑惑。   “我本不想来。”阮糖笔直的站在她身前,表情里满是藏不住的哀伤,“可我不得不来。”   ……   铁索挪动的声音十分规律,来人走的甚慢,似是还不能习惯这满身枷锁。   “我就说你会来。”随仁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顿时开心了。   “我当时就说你猜中了。”湛然不以为然的斜了他一眼,低头走进了牢房里,门外的士兵没有为难他,甚至有些恭敬,见他进去,便将门落了锁。   “坐牢都是邻居。”随仁见这家伙来陪他,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道,“咱们还真是缘分。”   “我是看你可怜,特意来陪你的。”湛然懒洋洋的靠在石壁上。   “别嘴硬了。”随仁可不信他,只道,“玩脱了吧?”   湛然低眸凝视灰色的石砖,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转高,愈笑愈开心。   “是啊,玩脱了。”他笑了许久,倒像是真的开心一般,“人生总有些事儿出乎意料,难以控制,真正脱缰了,倒叫人爽快。”   “我才不想和你这种疯子一起死。”随仁怒道。   “那也行啊。”湛然指了指墙壁,无所谓的道,“你现在就一头撞死,不就跟我错开了么?”   “你怎么不撞死?”随仁真是气的脑袋疼。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死啊。”湛然眨眨眼,没什么诚意的道。   “你!”随仁气得铁链直抖,却也不能隔着个围栏去掐他,痛苦的不能自已。   湛然奢侈了大半辈子,入的牢来,竟然也丝毫不见难受,随遇而安的吓人。   ……   “阮糖,这是何意?”沐小木不解的道。   “今晨我去面圣,圣上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阮糖苦笑的道,“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可是没法子,我终究见不得你后悔。”   “究竟是什么事?”沐小木觉得今日的阮糖十分古怪,宛若藏着巨大的痛苦与无奈,好像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她不由的走进他,道,“你没事吧?”   “没事。”阮糖定定的看着她,勉强笑了笑,道,“小木,我……”   “你究竟怎么了?”沐小木越发不安,阮糖甚少这样,连他也这么迟疑与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同你说说,关于湛然的事儿吧。”阮糖放轻了声音,也成功打断了沐小木的发问。   沐小木隐约感觉到什么,便停下来,静静等他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湛然近日闹的天怒人怨,皇帝为何不管?”   “这……”沐小木虽迟疑,但仍旧道,“他素来本事,是不是又用了什么手段?”   “你这么猜也无可厚非。”阮糖道,“事实上,他也确实用了一点儿手段。”   “是什么?”   “他将自己的认罪的供书交到了皇帝手中,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要他的脑袋。”阮糖摊开手,苦笑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即便这样得到暂时的平安,又有何用?”沐小木十分不解。   “小木,我问你,你觉得在此之前,这个国家怎样?”阮糖看她略有为难,便道,“实话实说便是了。”   “气数将尽。”沐小木顿了一下,终是说了出来,那妇人临走之时的眼泪浮现心头,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换了新帝,即便抓了随仁,这个国家的人心却早已经死去了,没有了对家的爱与信任。这硕大古城,不过是一片废墟。   “可是如今呢?”   “如今?”沐小木愕然,忽而想起今早一路上的场景,阮糖这般一提醒,她才有些明白,“难道说……”   “他这些日子以来,惹得天怒人怨,都是刻意为之。”阮糖证实了她的猜想。   沐小木难掩震惊,直愣愣的看着阮糖。   “我并不想这么说。”阮糖停了停,道,“可不得不说,他是为了熹王朝,为了这王朝末期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由于先帝的昏聩,盛世王朝早已风烛残年,千疮百孔,腐、败强权比比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根治。如今新帝即位,人心却散了,每个人都是恐惧与怨恨,这个国家已经毁了。”   “湛然做的,不过是将矛盾激化,令人们释放内心最浓烈的恨意与惧意,将矛头指在他一人身上。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贪官污吏,他代表熹王朝的黑暗面,如果他死了,便代表着这个国家获得了新生,而老百姓便也从惴惴不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这个国家便依旧可以持续,并且,借由湛然与随仁倒台的事情,朝堂可以大清洗,肃清腐、败根源,只要注入新鲜的血液,不多时,政局便可以稳定下来。”   “他将性命交给皇帝,只为了换些时间去做这件事么?”沐小木闷声道。   “新帝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有他在,一切便有希望。”阮糖停了下来,看着身前的沐小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早说过,他是个好人。”沐小木一抬头,眼泪便涌了出来。   “有些话有些事,我知道,却不想同你说。”阮糖看她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安慰,只是站在原地,道,“你不妨亲自去问他。”   “问他什么?”   “他一向是个事不关己冷漠处之的人。”阮糖虚浮的笑了笑,道,“你去问他,为何愿意这样做。”   第96章   诏狱   “咱俩都这种境况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回到底发哪门子疯?”随仁不死心,又扒着栏杆问闭着双眼的湛然。   “我竟不知道你这般啰嗦。”湛然无奈的往旁边挪了挪,离随仁远了些。   “你也不想想,这些日子可就我一人待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不你来了,我激动的么。”随仁解释道。   “我只知道,若不是这栏杆隔着,你早把我掐死了。”湛然凉凉的道。   “那是必然的。”随仁直接承认了。   “我懒得搭理你,你走开。”湛然将身子翻过去。   “那我猜猜?”随仁不死心,见湛然不应他,就真的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灵光一闪,道,“是为了那个臭小子?”   湛然掀开眼皮,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将眼睛闭上了。   “不对啊,你后面不是跟那小子闹的很僵么?”随仁又陷入了苦思,俄顷,好奇的道,“你究竟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你告诉我,我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都要死的人了,泄露给阎王爷么?”湛然好笑的回道。   “难道说……”随仁眼珠转了转,道,“你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早晚不得善终,所以才故意跟他闹腾?怕连累他?”   湛然被他烦怕了,索性坐起来,铁链“哗啦啦”一通乱响。   “我猜的对不对?”随仁只关心这个。   “对个屁。”湛然烦躁起来。   “真粗鲁。”随仁直摇头,又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嘛,你究竟喜不喜欢……”   “别吵。”湛然忽然打断他,薄唇绽出一抹笑,道,“有人来了。”   随仁瞪他一眼,道:“有人来又如何?”   “对了。”湛然忽然顿了一下,对着随仁道,“我从未穿过这种衣服,你帮我看看,可还潇洒?”   随仁看了看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别吵,来了。”   随仁扭头一看,便看见了站在一排人前面的瘦弱少年。   “这不是你心上人么……”随仁转过头去看湛然,却见他收敛了表情,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沐小木立在牢笼外,视线却直直的落在湛然身上,昨夜才见过,却仿佛分离很久。   “开锁。”   “是,沐大人。”稀稀落落的声响过后,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沐小木遣散了身后的人,跨进了牢门。   湛然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扣着锁链,但纵使他沦为阶下囚,那副讨人厌的嚣张气焰还是不曾减退。   “湛大人。”沐小木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身前站定。   “小御史。”湛然缓慢的抬了抬眼睛,那副笑容比起讽刺更像是欣慰,他晃了晃铁链,道,“没想到,我们的境况真有逆转的一天,我当年打你的时候,你痛不痛?”   “自然是极痛的。”沐小木面无表情,完全看不透想法。   “那你现在,报仇的机会可来了。”湛然笑道,无论何种境况,他都笑的出来,仿佛从来不为未来担心,仿佛,从来没有未来一样。   “是啊,大人没瞧出我的激动么?”沐小木站在他的身前,蓦然弯下腰去,伸出小手,抬起他的脸,道,“我也好看看大人,在这等逆境下,是如何保持风骨的。”   “胆子大了许多啊。”湛然被她捏着下颌,看她强装的镇定,倒是笑出声来。   “大人教的好。”沐小木声音平静。   “那是必然。”   “大人这些日子,闹的天怒人怨,怕是早就有了觉悟吧?”沐小木的手指从他脸颊上滑过,辗转落在他的喉间。   “你是来奚落我的?”湛然看着她纤细的手臂,道,“做的不错。”   “大人这样任性妄为,葬送了自己不说,可想过给别人留条活路?可想过……我……”沐小木的语气略显激动。   “我还没教会你么?做事要不留余地。”   “好一个不留余地。”沐小木收紧手指,却消不掉他脸上那从容而可恶的笑容。   “你若是恨我,也该用些力道,这般轻柔,同我那只猫儿有何分别?”   那头沐小木没说话,只是忽然咬住了嘴唇。   “怎么了?被我一说,害怕了?”湛然有些奇怪,蓦然一点水珠跌在了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湛然手指一握,笑意立刻消散了。一滴一滴的水珠掉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又跌进他的领口,片刻后,便是一片濡湿与冰凉。   湛然一顿,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拽,她便跌进他怀里,泪流满面的看着他,十足十的伤心。   “怎么了?”湛然难得有些无措。   “大人……”沐小木一边掉眼泪,一边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你又听什么人胡说……”   “大人……我全都知道了。”沐小木打断他,气道,“你果然不留余地。”   “皇帝不是答应我过,不说出去么?怎么一国之君也不守信用。”湛然无奈道。   “为何不肯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你会让我去么?”湛然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可是丝毫没用,反倒叫她哭的更凶了。   “我们肯定可以寻到稳妥的方法……”   “你不明白。”湛然将她抱在怀里,“我的存在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阻碍,当然,旁边那位也是。我的声势地位,不是一蹴而就,这么多年,枝叶血脉,根根相连,即便是我,也无法肃清。”   “那你就要去……送死么?”沐小木捉着他的衣领,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我死了,才有未来。”湛然轻描淡写的道,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微微笑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是那一晚么?”   “是啊。”湛然点点头,“本打算多陪你几日,可是既然已经分开,又何苦再循环往复。”   “你同阮糖联手,扶持云王即位,又令随仁入狱,都是你一早便决定好的吧?”   “不错。”湛然看着面前哭的通红的脸,笑道,“你聪明了。”   “你一早,便打算采用这种方式……这种丝毫后路都不留的方式……”小御史的声音微微发抖,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怒,“那大人又何苦招惹我,叫我受这生离死别的苦。”   “我若是能控制的了自己,便定然不忍心叫你受苦。”湛然声音低而缓慢,压抑过久的思念终于将他的理智淹没,他手腕处扣住锁链,连抱她也变得艰难,他俯□,将脑袋搁上她的肩膀,“有生之年,唯有这桩事,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   “你可以告诉我。”沐小木察觉到久违的温度与暖意,泣不成声。   “说了,你就必须陪我一起死。新帝再宅心仁厚,也是个皇帝,他不会留有后患。”   “我宁愿陪你一起死。”   “可我不愿意。”湛然低声笑了笑,“我更愿意,跟我隔壁邻居一起死。”   沐小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觉得无尽的伤心都朝她涌来,湛然的怀抱熟悉又温暖,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人,比他叫自己滚还要难过心碎,一颗心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她伏在他胸口,哭的十分厉害。   “看来最后一回也未能幸免,我终究又把你惹哭了。”湛然蹭上她的纤细脖颈,呼出的气息缠绕在她耳边,“我做出决定之后,便不能再靠近你,也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情感,唯有那夜,你变幻了样貌,我自欺欺人,才终于又抱到了你。我知道阮糖去接你,我等也不过徒留伤心,可我迈不开步子,我就想看一看,你变回小姑娘的真实模样。”   “为何每次都这样,什么事都将我蒙在鼓里,连真相都是我最后一个得知。”沐小木抬起头,不甘的道,“你可知道,我有多伤心。”   “是我不好。”索性双手间铁链够长,他才勉强能拍拍她的肩膀。   “如今这样说,又有何用?”   “对不起。”   两人都没再说话,白烛暗牢,沐小木一身素衣扑在湛然怀里,手臂伸上去,揽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我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沐小木抽泣着,忽而开口。   “你说。”   “依你的性子,不是会做这事儿的人,可是你为何,愿意这么去做?”   湛然一顿,按着沐小木的脑袋,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片刻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期许响了起来。   “你睁眼看看,这可是你想要的……盛世?你那么努力,可是想看到如此景象?我知道你没本事,可是我有。”   沐小木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沐小木感受到男人的气息,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谁叫我,只喜欢你一个小姑娘。”   第97章   近日温度上升的很快,倒盆水在地上仿佛也会冒出白烟来,阮糖院子里的花草已不知疯长了几季,大朵大朵开的旺盛,清散了不少的暑气。   沐小木一身轻薄衣衫坐在院中,趴在石桌上发呆,头顶的骄阳灼烤着她的后心,令人疼痛的热度将她笼罩,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冷的厉害,凉的令人……伤心。   她丝毫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更加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如今想来,一切仿佛都有了先兆。   她想起他在她的破旧宅子里说的话。   “反正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你是哪一种永远?”   “没有你的永远长。”   “那你的永远究竟有多长?”   “我的一辈子。”   这些话她事后并不敢想,想想就难受。男人,尤其是他这样的男人,说的时候当个真,往后忘了变卦了,再去计较着实没有意义,她不喜欢勉强人。有些心碎与苦涩自己藏着就好了,可是一朝得知真相,他竟是真的在用他的一辈子喜欢她,他竟从来没有骗过她。   沐小木将脸埋进手臂中,微微颤动肩膀。   她不怪他瞒着自己,只怪自己为何看不懂,他压抑而克制的样子,他走进而又远离她的矛盾。他对她说:“时间不多了。”他又说:“那告别吧。”   她只当那是折辱戏弄她的一种方式,却从未想过他说的时候有多认真,有多……伤心。   院子在这个正午显得空旷而寂寥,周围也没有一丝声音,偶尔远处传来蝉鸣,却又很快消失。沐小木从未这么悔恨难过,那些过往的一点一滴在心口浮现,他笑的样子,他恼的样子,他离开的样子,他回首的样子,都叫她痛苦,叫她崩溃。   尤其是,这个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她宅院里,她问他,“那你的罪证落在皇帝手上不要紧么?”他满不在乎的说“总会有办法的”。她便没再问,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他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他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只是她却没想到,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赴这一场没有未来的约。   湛然比她聪明太多,在她迟迟钝钝,懵懂无知的时候,他便看出了这个国家最大的隐患,他知道往后走不过是个覆灭的境地。他完全可以选择别的方式,不用交付性命也可以滋润的活下去,可是他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最惨烈也最沉重的一条路。   他说,为了我心爱的小姑娘。   沐小木的眼泪沾湿了衣袖,阳光太过,而她又闷的有些过久,不由有些头痛。她站起身来,用双手狠狠的摸了一把脸,适应了一下初始的晕眩,便往外面走去。   大街上欢腾的气氛有增无减,曾经霉烂的气味一扫而空,处处都洋溢着新生的喜悦。沐小木恍恍惚惚的在街上走,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前方几人围在一起,各个喜笑颜开,沐小木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仍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那些零碎的话语冲进耳中。   “湛然这个大奸臣,终于被抓了,我恨不得亲自前去行刑。”   “不错,他这些年来贪污受贿,害死了多少有识之士,国家弄成这样,都是因为这个奸人。”   “一刀砍了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凌迟处死。”   “够了,别说了。”一道暗哑的声音突兀的插、进话来。   “咦,这位公子,你怎么哭成这样?”一人看着眼前瘦瘦弱弱的小少年,那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忽然顿悟道,“你是高兴的吧?”   沐小木咬住嘴唇,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便没再言语。   那人却来了劲,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里面,指着地上的一副脏兮兮的肖像,道,“你要不也踩踩?”   沐小木看着那张画,底下的名字写的是湛然,但那张脸却一点儿也不像他,被那些人丑化的变了模样。   “小公子,你怎么哭的更厉害了?”那人颇为惊奇,又道,“这只是小事一桩,你也不用感激成这样。”   沐小木默默蹲下去,将那张画捡起来,也没擦擦,便揣进了怀里,随后木讷的离开了。身后的人都奇怪的看着她,只觉得这小哥怕是高兴的烧坏了脑子。   满街都是喧嚣,满街都是对湛然的声讨与指责,他现在积累的怨气随着他的入狱全部爆发了。沐小木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却觉得孤独的可怕,她想说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是声音却哽在喉中,无法言出。   背负着满身骂名,背负着史册上浓厚的一笔,湛然就这样恶贯满盈的消失在了朝野之中。   湛然与随仁的处决在三日之后。这般令人深恶痛绝的重刑犯,断然没有秋后处斩的可能,天子顺应民意,果决的定了日期。   沐小木这几日宛若失了魂魄,每到夜幕十分便去看湛然,一坐便是一夜,湛然看到她的模样,总是欲言又止,抱她的时候,只觉得手中只剩了一把骨头,轻的可怕,却也无法安慰,只希望时间可以令她忘怀。   林贤、苏默和施亦换着花样开解她,却毫无效果,阮糖每每立在远处,满心满眼都是担忧。   三日之期一定,沐小木便如同一只提线木偶,唯有去见湛然的时候,才露出几分光亮。她不是没求过阮糖,可是如今这局,湛然死是唯一的解法,如果湛然没死,那么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一切都将回到过去,甚至更糟。   而皇帝也不想湛然活着。   阮糖无能为力,他恨湛然,可他更不想看沐小木如此,但即便是他,也一时想不到办法。沐小木最终去御书房跪了三天,直到第三天,小皇帝才终于见了她一面。   眼前的少年果真就是当时自己救的那个孩子,如今他小小年纪,却沉稳而庄重。他站在沐小木跟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当初你男扮女装救了朕,朕却未能好好谢你,一直很遗憾,只是初登大宝,琐事繁多,才一直耽搁至此。”小孩儿一本正经,遣人给沐小木送了张椅子。   “都是臣份内之事,皇上不必介怀。”沐小木只得坐下来,又坚定的看着他,道,“皇上,我此次来……”   “朕知你为何而来。”小皇帝摇了摇头,道,“可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而他一番苦心,你又怎么忍心付诸东流?”   “可是湛大人这般受世人污蔑与咒骂,我又怎么忍心……”   “湛大人曾让朕替他保守秘密,朕本不该说。”小皇帝道,“可是老师来问,朕不想谎言欺他,再者,朕也不想湛大人这般孤独的死去。”   未等沐小木再度开口,小皇帝紧接着又道:“因此你才不能日日活在幻想与悲痛中,朕告诉你真相,不是让你拿来束缚与折磨自己。湛大人不欲说出实情,是希望你能有新的生活,而朕告诉你真相,也是基于同样的想法,你应该承载着他的希望,好好的活下去。知道了,反而要更坚强,不是么?”   一席话叫沐小木哑口无言,她顿了顿,仍旧不能死心,“皇上,就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么……”   小皇帝神情略显萎顿,仍旧摇了摇头。   ……   湛然与随仁行刑的这一天,天气正好,浓烈的阳光宛若锋利的箭矢,狠狠的扎进泥土之中,转瞬便蒸腾出热气。   这一天,全城的百姓似乎都来到了行刑场,一时间刑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沐小木挤在一堆人的中央,昂首看刑台上的人,两人身着白色囚服,跪在青天白日之下,背后则是一个鲜红的“斩”字。   身边的人神情激昂,稍一摩擦,便是满身的汗水,但他们无所顾忌,只余疯狂。   沐小木很想对他们说,如今你们憎恨的人,正在用他的死换来你们的希望,可是声音渺渺,连身前的一寸空气都无法穿透。没有人愿意听,每个人关心的,不过是大刀落下的一瞬。   世人愚昧,却又可怜。   而她无能为力,从来都只能站在一旁,看朝堂风起云涌,看人世万物变迁,看那人走在前方,亲手拦下历史的巨轮。他粉身碎骨,她依旧无能为力。   时间缓慢的划过去,一点一滴令人心焦,也令人沸腾。身旁的汉子女人都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往台上丢去各种东西,维持秩序的卫兵险些抵挡不住攻势。   片刻后,太阳终于升到了正当中,沐小木抬头去望太阳,刺目的光令她什么也看不清,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大刀被一口酒喷在上面,湿漉漉的,却折射出森然的光,光晕流转,轰然斩下,两道血柱直冲天际。   周遭响起疯狂的呐喊,宛若庆典。   沐小木站在人群中,渺小的几乎看不见,她用手挡住眼睛,放声大哭起来。   再见,湛首辅。   我的永远也是我的一辈子。   我会一直喜欢你。   即便你已经……不在了。   第98章   (一)再一次折腾了随仁,与笨蛋独处那晚   地点:沐小木破旧宅院   天气:晚上的月亮好圆啊   分别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同心爱的小姑娘独处一室,即便是我,也感到十分高兴。习惯了尔虞我诈,同蠢笨的小丫头在一起,便觉得份外轻松,比逗只猫儿还要不废脑子。   我喜欢她委委屈屈的叫我大人,那副怯怯的模样叫人心痒难耐,我喜欢的小姑娘,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我说要永远在一起是真心的,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保护她。只是,我的一辈子,却很快就要到头了,想想真的有些无奈。   可这桩事只有我能做,这样一想,便又觉得有几分开心,我终究能为她做一件,别人做不了的事,唯有我,这几个字想想就觉得兴奋。倒不是想让她记得我,我只是想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希望她忘了我。   我该走了,可我舍不得,我决定将这件事再延后几日,观皇城气色,大抵还能拖些时日,我也好再同她温存温存。   不得不说,阮糖那小子着实令人讨厌,笨丫头手足无措的模样令我火冒三丈,我一时气恼便匆匆走了,走了后才觉着自己傻,笨丫头跟着那家伙,岂不是羊入虎口,我想回头走,却……咳咳……道路实在太过错综复杂,所幸暗中闪出一个人,机灵的给我指了方向。   当真遇上他们,却叫我心伤,笨丫头人简单,情之一字看不透彻,她懵懵懂懂,做事全凭本能,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可是看着二人亲昵的站在一块儿,心里便又窜起无名火。   罢了,小丫头心里定然是有我的,她那点儿小胆子,明日必定会上门来寻我,她若是用那把软软糯糯委委屈屈的嗓音唤我大人,我就爽快点儿原谅她,最多讨些利息。   (二)发脾气叫她不要再来找我之后   地点:湛府   天气:一直晴可是心情好差   第一日晴,笨蛋没来。   我差了宜嗔去看,竟是同施亦那小子喝酒去了,说起施亦这个笨蛋我就来气,每次同阮糖闹别扭就去找我的猫儿,当真是活腻了,还是找个机会弄死算了。   第二日,笨蛋仍没来。   我在府中左右无事,赏了一天的花。那花的位置真不好,偏生搁在大门边上。   第三日,仍旧没来。   宜嗔黑着小脸跑进来,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人,一问三不知,再问竟恼了,说那样的人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我平日定是宠他宠惯了,竟也闹腾起来,便罚去跪了两个时辰。   今夜依旧无眠,我这一生,从未喜欢同样的事物超过三日,唯她是个例外。看着怯弱实则坚强,那股子劲深深藏在骨头里,无论何时,都叫我惊喜。   大抵这是第一回同她分开,从未体会过的寂寥与疼痛浮上心口,我竟不知道,自己也会难过。宜嗔来添茶,看见我的样子,一双眼睛便红了,我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打发他走,他扭头看看我,赖着不肯走,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还说什么大人,你不要这样。真是无法无天,一脚踹过去,他才老实的滚了。   夜深了,稍微起了风,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若是去做那事儿,便要与她分开,迟早也要经历这么一出,而这三天让我认识到,这样的疼痛,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与其和好再难受一次,不如就此分开算了,虽然我舍不得,可有些事儿,实在无可奈何。   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那痛并没有消散,而是愈来愈厉害,日日折磨,无休无止。   (三)我撕了她的请帖,静灵宴客那日   地点:竹林小筑凉亭   天气:又是一个该死的晴天   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大约十个时辰都不由自主的想到她,主要也因为我无事可想,于我而言,凡尘俗事不需要太多心力,哪怕是与随仁斗,与皇帝斗,都不需要大费周章,因此我便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而一空下来,她就会自动蹦出来,拦都拦不住,当然,我一点儿都不想拦。   有些人,越分离,越思念。   我还记得她第一回在凉亭见到我时那副惊愕又透着傻气的样子,她说我带你走吧,大人。我如今仍旧坐在这里,但那个女孩儿去哪里了呢?   她竟然真的出现了。   我很想说,我早就不生你气了,你快点自觉的到我怀里来,当然我更喜欢你不自觉然后我强迫你来,可我却不能说出口,我只能说,你滚吧。   她特别难缠,不说难听的根本不会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异常凶险,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可是我看到她那么难过,心口竟跟着她一起痛起来。   我不讨厌你,没有生你的气,跟我一起回湛府好不好?我会用一辈子去喜欢你。   可我终究不能说,已经决定了,再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对不起。   (四)施亦出事之前,出人意料的偶遇   地点:皇城小径   天气:这么燥热你为何还不快点脱衣服?难道是要本官来帮你?   太阳下的她脸颊晒的通红,一颗颗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滑去,我看着两只硕大的冰块,委实很纠结。我想了许久,她应当不会因为两块冰再度对我产生感情,遂叫人把冰送给了她。   若是她凉快了,会不会就没那么讨厌我了?   我一时希望她讨厌我、恨我,不要与我有任何瓜葛,一时又不想她讨厌我,做人真是矛盾,我何曾这般犹豫过?果然跟笨蛋在一起,人也变得愚钝了么?   (五)施亦判了斩立决之后   地点:未央居二层   天气:晴朗的天气人就是想多喝些酒啊   她跪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是真难受,最近同她说话总要停顿许久,若不这样,我怕便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我的克制力一向很差。   她的脸很小,脖子很纤细,我总觉得稍稍一用力,她便死了,我最近真是想的有些多。   她哭的这般伤心,我也有一定责任,我买光了所有酒,我就是见不得她和阮糖那小白脸坐在一起喝酒,我看着心里疼,可没想到,她在我膝边抽泣,我竟疼的更加厉害。   我想把她抱在怀里,像往常那样哄她,我想说,别哭了,再哭我要生气了,别哭了,再哭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别哭了,再哭我就要说我喜欢你了。   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好?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对不起。   我叫宜嗔送她回去,她又闹脾气,我抱着她的时候感到久违的温暖,我一度怀疑这是假的,直到那温度有些灼人,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而且她病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回家,差了大夫来瞧,她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靠近她了吧。   我坐在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她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许久没有好好安睡,如今抱着她,困意竟然袭来,可是她在身边,我怎么舍得睡。   我最喜欢的小姑娘,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你能不能原谅我?只要把我当做最普通的一个人就好,行不行?   她睡着了,我亲她一下,总可以吧?但愿她不要突然醒来,但愿她安慰的睡一觉,因为如果她醒来,我便又要冷言冷语对她,想想就心酸。   我最近变得有些脆弱了,真是令人唏嘘。   (六)云王登基之后,我不会说我是故意来这里的,因为我知道她经常来。   地点:未央居隔间   天气:一直都是令人烦闷的晴天   我必须承认,今日有些失控,我不应该逼她来见,可我得知她在附近,真的想看她一眼。   我很想她。   人生之事乏味且规律,甚少脱出我的掌控。但我想她这事儿,却完全控制不了,想的时候,我就拼命想,大抵是许久没见,那思念便愈演愈烈,我时常看见她在前方笑,伸出手去,却不过是一场幻影。   回回宜嗔那孩子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望我,满是担忧,真让人头疼。   我想到她要来,手指都有些抖,她来了,我该如何?说些什么?罢了,开口想必还会伤她,还是不要说话了,我就看看她便好,只要看看她。   阮糖和林贤来了,她竟没来。我的心骤然凉了一片,酒杯被我带倒,液体浇在了旁边的人身上,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叫我更加烦闷。   当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她所在隔间的门口。她就在里面,我好像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我立在门外,却没有推开门的勇气。   罢了罢了,就在这里守着她,也挺好。   可我终究还是想看看她,这些日子不见,她是否又有了变化?是否又闯了祸?闯祸倒是无所谓,天大的事儿,我都能替她拦下来,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猫儿,过的好不好。   其实都是借口,我就是想念她,想的胸口都痛。   于是我推门进去了,我终究又伤了她一次。   我若是能控制的了自己,便绝对不忍她受这样的苦,这都怪我。   (七)随仁秘密夜宴之日   地点:香语楼   天气:明月高悬,既然出来陪就该有专业技巧啊,回回都要大人我亲自调、教算什么意思啊。   这些日子我沉稳了许多,这个词儿我自己说出来都觉的好笑,我找人在院中栽了一棵杏树,如今花期已过,结出了黄灿灿的果子。   我最近就爱在院子了瞧杏树,一瞧就是一天,我时常想起她站在杏树下,叫我大人的模样,娇俏的令人欢喜。   我忽而想起那盏铜灯,当时她惦着脚尖,将铜灯挂在枝桠上,小小的烛光照亮了她的小脸,特别温暖。   我差人去置了只一模一样的,挂来挂去都觉得不对,一恼之下,便砸了,砸了之后又有些后悔。   我最近真是不像样子,反反复复的实在难看。   手边的茶又凉了,宜嗔红着眼来换,换了又不肯走,说什么大人天快亮了,回去睡吧。   我真的睡不着。昂首看了看杏树,觉得还差一方软榻,顺手去摸茶,发现又凉了,这不过看了一会儿,太阳都升到半空了,时间过的当真是快。   而我的日子还有几天?时间短无所谓,只是只有这么短的时间来想她,怎么算都觉得不够。   叫人惋惜。   随仁又来请我了,我正等着他呢,斗了这么久,也该送他上路了。   可是进门之后,我着实有些吃惊,那鬼画符一样的女孩子,竟然是我的小丫头。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是好?   其实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没什么不好,我决定做个笨蛋。   我不认识她,从来都不认识她。这只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姑娘,而我恰巧很喜欢她。   喜欢到不行。   只是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起那个把云王送到湛府的小姑娘,当时宫里斗得如火如荼,我没有时间留意她,这个时候反过来想想,似乎是我错过了她。   我记得她当时受伤了,我竟没注意到。这事儿令我懊悔不已,一直到今天,还是觉得愧疚。   小姑娘,你看今夜月色阑珊,软风习习,不如你就跟我回府,可好?   不如你就嫁给我,可好?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我真的要跟你告别了。   阮糖把你接走了,我无法去拦,我等在楼下,只想看看你的脸,可是一直到你们离去,我也没能看到。   其实我很难过,那夜我在院子里睡着了,我梦见你起身挂起了那盏油灯。   醒过来的时候很伤心,可是后来又开心起来,还好是个梦。   (八)最后一日   地点:木家门前老槐树   天气:星星这么好,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别看我喝醉了,其实我很清醒。   大概,这便是最后了吧。   我该做的已经都做完了,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了。   最近我不爱在院子里看杏树了,我每日都站在这颗老槐树下,我知道我的小姑娘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儿。   可是我从未见过她。   今夜我想待的久一点儿,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就有些难过,那种疼痛从四肢百骸里升上来,勒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以为我终究见不到她的时候,她竟然出现了。   我看着她的脸,她的样子,心里忽然就不难受了,我要给我心爱的小姑娘最好的东西,唯有我能给的,永不腐朽的东西。   她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想抱着你,想永远陪着你。   大人,我担心你。   是么?那我这几天睡不着也吃不下,你要不要来陪陪我么?   大人,你有什么难处能对我说说么?   不能,我不能说喜欢你,也不能靠近你,我只能这样默默的看着你,我希望你一切都好,还有,不要再哭了。   大人   我要走了,我们告别吧,往后没了我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叫……旁人为你操心。   你看我还是信守承诺的,我会永远喜欢你,用我的一辈子。   我真的要走了,亲爱的小姑娘。   再见。   第99章   一年后   距离湛然被当众斩首那事儿已过了一年,那场轩然大波冲垮了这座古城的最后桎梏,令整个王朝都走向了正轨。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街角巷弄也不再提起那人的名字,仿佛他不曾存在过。   京城   沐木酒馆   “这什么酒?掺水了吧?”一只酒坛子被重重砸在地上,液体溅了一地。发火的人看着面生,显然是新入京不久,但新入京不久就敢这般嚣张,想必来头很大。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在大厅里的其他百姓应该纷纷逃跑了,一来省了酒钱,二来怕被误伤,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很淡定,依旧该干嘛干嘛,都在一旁乐呵呵的看戏。   老板是个年轻的小姑娘,长的很水灵,时常笑眯眯的,听人说成过亲,但从未有人见过她相公,凡是上门向她提亲的,她一律直接拒绝,说自己有相公。   “客官莫恼,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从后面跑过来,眉目清秀,笑容也简单而直爽。   “你这酒里掺了水。”那男人恶狠狠的道,又指着地面,故意道,“不信你尝尝。”   这就明摆着是侮辱人了,周围的百姓都频频摇头。   “这都是我亲手酿的,怎么可能掺水?”小姑娘也不恼,就跟他讲道理。   “我说掺水自然是掺水了。”男人胡搅蛮缠,又道,”你要亲自去我家主子府上道歉。”   听到这儿,小姑娘略有些明白了,前两天有个人缠上她,非要纳她为妾,她当场便拒绝了,奈何那人觉得扫了面子,便又遣了人来闹。听说是镇守重城的一方将军之子,这几日奉召入京,张扬的很。   小姑娘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他怎的能看上自己。   “这时候不硬气了?”男人继续嘲讽道,“不去道歉我就现在就砸了你的店。”   “你要砸了谁的店?”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来,随后那人一身墨衣,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是谁?”男人眼睛一瞪,正要发火,身旁的人却呼啦啦跪了一地。   “见过首辅大人。”   “你是……当朝首辅?”男人腿一软,也跪了下来,他着实想不明白,堂堂首辅,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店里来,这位首辅大人的手段他知道的不少,一瞬间,便出了满身冷汗。   “叫你家主子来跟她道歉,若是不来,我便拆了他的府邸。”那人冷冷的道。   “是是是。”男人连连磕头,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一边赔罪一边滚了出去。   周围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继续吃吃喝喝。   “你怎么来了?首辅大人。”小姑娘调笑道。   “小木,我再不来,你就要做人家妾了。”首辅想想方才,仍是余怒难消。   “好啦好啦,不气啦,我新酿了酒,要不要尝尝?”小姑娘讨好的笑笑,正是沐小木。   “嗯,好。”   两人正要一道往上走,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侧门走进来,一副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沐小木重重咳嗽了一声。   那人一愣,便看见了二人,尴尬的笑笑,道:“阮糖你来啦。”   站在沐小木身边的男人,正是阮糖,自从湛然死后,他便荣升了首辅,自此尊贵无两,权倾天下。   阮糖半眯着眼睛,道:“施亦,你似乎又惹祸了。”   “也没那么严重。”施亦瞄了瞄沐小木,斟酌的道。   “你就不能长点心么?你接下来五年的工资都已经扣光了。”沐小木斜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总是记不得该送去给谁……”施亦为难的道,“头痛头痛。”   “哼。”沐小木气呼呼的扭身上楼,阮糖笑了一声紧跟其后,施亦挠了挠脑袋,也蹭蹭蹭的爬上了楼。   几人前后进了一个隔间。   “你还有脸跟着我?”沐小木数落施亦,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礼部尚书大人给你付了多少赔偿金?”   “我不知道。”眼看沐小木瞪圆了眼睛,他急忙辩解道,“我没算过,真的。”   “哼,那你老实跟我说,这次又惹了什么大麻烦?”   “就是……你前两天让我送的那批酒……”施亦顿了顿,离沐小木远了点儿,道,“我不小心全砸了……”   这震撼的消息简直直刺心脏,沐小木刚要呐喊就听见杯子碎裂的巨响,顿时缩了缩脖子。   那边林贤甩给礼部尚书苏默大人一条帕子,道:“没事拿杯子撒什么气,有能耐掐死那边站着的啊。”   苏默一张俊脸黑透了,沐小木看了看,道:“这都多少次了,你怎的还没习惯?”   施亦也直点头,道:“就是,心态太差。”   沐小木看着不知悔改的施亦,真是欲哭无泪。   ……   夜暮十分   沐小木走在街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件事之后,阮糖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继续留在朝堂,大笔一挥,便罢了她的官,沐小木便在京城开了个小小酒馆。   施亦得偿所愿辞官了,而苏默则升任了礼部尚书一职。林贤还是原来那副吊儿郎当,上班就正大光明睡觉的样子。   沐小木还记得三人看见她换女装之后的表情,尤其是施亦,简直是精彩的不行,之后便相当照顾自己,导致沐小木一再跟他强调,自己是个女人,不是个小孩子。   施亦辞了官,却不是一个能闲下来的人,便来了自己这里添乱,干砸的事儿罄竹难书。苏默是个苦命的人,天生就是奴性坚强,都成了礼部尚书还是天天给施亦收拾烂摊子,俸禄几乎都当了赔偿金,捏碎的杯子不计其数。   今夜街上的人并不多,沐小木走的亦不快,每当停下来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人,时光已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但他却从未从自己心中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愈发清晰。   她擦擦眼睛,吸了一下鼻子,便又往前走。   今夜这般奔波,说穿了还是怪施亦。前些日子酒馆不远处忽而起了个宅子,奢华内敛上档次,据说宅子的主人年轻英俊还特别神秘,一时间街头巷尾的小妹子都活络了心思。结果那宅子落成不久,便有个人过来订酒,说他家主人宴客,要一批上好的,沐小木紧赶慢赶凑了一批,叫施亦送去,他倒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全都砸了,也就苏默能受得了他。   沐小木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她此番出门,也是去登门道歉的,毕竟,她已经赶不出第二批了,为了不砸自己的招牌,也为了不耽误人家事儿,自个儿还是诚恳些道歉比较好。   很快,沐小木便来到了门前,两只狮子栩栩如生,颇为气派,她轻轻的扣响了门环,心里有点小紧张,毕竟登门道歉这种事,也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了的。   不多时,便来了个小童引她进去,院子里流水假山,遍植草木,处处显出金贵与优雅,看来主人是个有情调的人。   “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小童说完这话便退下了。   沐小木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了门,本打算一进去就堆着笑脸,态度诚恳,然后速战速决,结果一进去,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主人隐在一片纱帘之后,瞧不见面容,只隐隐看见他的轮廓,她满腔热情都打了水漂。   “冒昧登门,还请公子原谅。”沐小木在门外立着,略有些局促。   “姑娘有何事?”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就是……贵府前些日子在我那里订的酒,我恐怕做不出来了。”沐小木尴尬的道,又立刻补充道,“我感到万分抱歉,若是公子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联系别的酒馆,往后公子来我的酒馆,酒钱就免了。”   “做不出来?”那位公子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却隐隐藏着几分咄咄逼人,“那可真麻烦了。”   “实在是抱歉。”沐小木诚恳道。   “抱歉有用么?”那位公子嗤笑了一声,道,“你毁了我的宴会就这么算了么?”   “那公子提提看,我若是可以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沐小木咬牙道。   “这可是你说的。”   “公子尽管提。”   “我瞧你倒有几分姿色,不若嫁于我为妻吧。”那位公子语调平缓,但内容却惊骇万分。   “多谢公子抬爱,可是我已经成过亲了。”沐小木没料到他这般无赖,心头一跳,急忙道。   “你成过亲了?”那位公子的声音蓦然一沉,带着突兀的震惊,语气不善的道,“与谁。”   “自然是我喜欢的人。”沐小木恭顺道。   “你很喜欢他?”里面那人提高了音量,夹杂着怒气道。   “我爱他。”沐小木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但还是直截了当的道。   里面蓦然传出扇骨折断的声音,沐小木吃了一惊,想着待会情况不对还是先跑再说。   “好好好。”那人怒气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   “那酒的事儿……”沐小木看出他如今情绪不太好,犹犹豫豫的再度开口。   “酒的事儿,好办。”那人忽然好说话起来,道,“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公子真是大仁大义。”沐小木见他恢复如常,赶紧拍马屁。   “我这里有三杯酒,你若是不观其泽只闻其味,判断出是哪种酒,我们之间的事儿,便既往不咎。”他平静的道。   沐小木略一思量,便应了一声好。   那人轻笑一声,便差人端出了三杯酒,小厮搁下托盘,又取了一方帕子,蒙住了沐小木的眼,将她带到托盘之前。   沐小木初被蒙上眼,有些不适应,不知该往哪走,忽而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前带,她一恼,便想抽出来,奈何那人握的紧,怎么都抽不出。   “怎么?还有时间计较这个?”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竟是宅子的主人,沐小木脸颊一红,没想到他竟走了出来,还离她那么近,便不着痕迹的想往一旁让让,那人却忽然将她拉进了怀里。   “你松手。”沐小木吓坏了,急忙想去扯眼上的布,却被他一只手握住两只,利索的反剪在身后。   “居然成亲了。”那人语气中满是危险,他低下头,蓦然吻了上来,霸道而猛烈,他咬住她的嘴唇,道,“真叫我心伤。”   沐小木急的什么都听不到,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挣扎,在他面前,却统统无效。她眼睛一红,道:“你放过我,这世上姑娘这么多,你何必要如此,我有喜欢的人,你不要碰我。”   “你喜欢的人有我好么?”那人不满的又俯身亲下来,沐小木拼命摇头避开他,大声道,“他在我心目中是最好的,没有人可以取代。”   “我就取代给你看看。”那人显然是怒了,直接将她抵在墙上,俯身压了下来,男人的力量是压倒性的,沐小木被他钳制的丝毫不能动弹,他的吻仿佛压抑过久,带着浓浓的思念与疼痛。   沐小木无能为力,又羞又怒,终于软软的不再挣扎,哭着道:“你永远都取代不了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人忽然停止了动作,扣着她双腕的手掌也放松了力道。   “他死了?他是谁……?”那人似是很惊愕,语气很轻柔,语速也很缓慢。   沐小木没有说话,显然是委屈加惊惧,闷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握着她的肩膀,俯□去查看她的表情。   沐小木得了自由,一边哭一边扯下了蒙在眼上的帕子,一抬头便看见了可恶而过分的罪魁祸首,她正要指责他,却怔在了原地。   “怎么,一年不见,不认得我了?”男人温柔的将她揽进怀中,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沐小木呆若木鸡。   “怎么了?”男人紧张起来,就要去摸她的额头。   沐小木却扁扁嘴,蓦然大哭起来,她拉过他的手掌,一下子塞进口中,狠狠的用力咬下去,男人疼的皱起了眉毛,却没有抗拒的意思。   沐小木松开嘴,一排整齐的牙印触目惊心,她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道:“王八蛋,你居然骗我,你居然骗我……”翻来覆去的重复这几句,说累了就哭,哭累了就说,男人如何哄都不作数,满脸都是无奈。   “我那么想你,你都不来,就知道欺负我。”沐小木闷在他胸口,哭湿了大片的衣服,胡乱的道,“一回来就欺负我,你混蛋。”   “是我的错,我道歉。”男人皱着好看的眉毛,似是在为方才的事情后悔,道,“我以为你同别人成亲了……”   “你这么坏,我就应该同别人成亲。”沐小木恼了,胡说道。。   “你说什么?”男人一顿,目光沉下来,盯着怀里的小丫头。   “我说我就应该……呜呜……”   “不准说。”男人俯身亲下来,制止了小丫头的胡说八道。   果然还是这招好使,小丫头也不哭了,也不胡说了,也不闹腾了,就只能气喘吁吁的趴在他胸口瞪他。   但瞪完了又开始哭。   而且他发现,往常他说不准哭,她总是怯怯的憋着眼泪,可如今呢?他说的话,已经全然不起作用了。   “不准哭。”   看都不看他,继续哭。   “不要哭了。”   哭的更加厉害,还将眼泪往衣服干的地方擦。   “好了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居然瞪了他一眼儿,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我错了,你不要哭了,我最喜欢你了。”   哭声居然小一点儿了,只剩小小的抽泣了。   “我每天都在想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糟了,好像意外之中又戳到泪点了,这家伙一副大哭之前酝酿情绪的样子,让他很有不详的预感。   湛然以不变应万变,快速的俯□,吻住了她得唇。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明天还有一章,就是一个小尾巴,这文就正式结束啦~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我十分感激,没有你们这群可爱的小天使,我一定不能开开心心的写完这本。   希望我们有缘再聚。新文大概10月下旬的样子会开,希望小伙伴们还会想起我,再来看看,毕竟你们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再次感谢,么么哒~   第100章 尾声   春去秋来,几番寒暑,阮首辅稳坐朝堂,控的一手好局,天下大定,百姓安康,那些黑暗与疼痛再也不曾翻腾而起。   而年轻英俊的谜之首辅阮大人,却一直都是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榜首。   阮首辅性子淡薄,为人洒脱,在他的前任衬托下,简直是熠熠生辉,令众人膜拜。与前任的恶劣比起来,他几乎可以称的上没脾气,温和淡然,处事利落且果决,但却没人敢去惹怒他,比起前任的外露,他这样不显山露水的,更加叫人不敢妄为。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阮首辅这般优秀的男人竟然一直未曾婚娶,连个妾也没纳过,因此京中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各个将他视为第一男神,彼此明争暗斗,却谁也没能赢上一回。   据说阮首辅这人不爱荣华利禄,不爱香车美人,不爱名利欢场,他的爱好有一些特殊,他的爱好许多人嗤之以鼻。   他喜欢……自由。   这本身就是个笑话,喜欢自由还跑来朝堂做官,谁不知道,朝堂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由,朝堂更像一个角斗场,关着各色凶兽,谁赢了便睥睨天下,谁输了便血溅当场,而身在其中,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阮大人似乎是认真的,他不议政批文书的时候,总是一副沉静若水的模样,似是在发呆,总觉得失了些生气。小皇帝十分信任他,这宫里由着他走动,他总爱站在最高的地方远眺。那地方那般高,尤其入了冬来,便寒的刺骨,可他却总是一身单衣,似是浑然不觉。   大抵他,真的不喜欢皇城吧。   据说阮大人在云王刚即位的时候便几次三番提出辞呈,都给驳了,小皇帝缠他缠的紧,他后来便不再提了,许是被小皇帝的真情感动,毕竟这朝堂光怪陆离,却是一等一的宝地,俯瞰苍生,掌控乾坤,各种滋味,试过便上了瘾,也是人之常情。   总之,坊间关于阮大人的流言向来是最多的,他年轻有为、潇洒不羁、谋略无双、尚未婚娶……他最喜欢一人坐在子午河边独酌,沉郁而安静的看着一个方向,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他看的时候,总是很伤心。   ……   “阮大人……”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朝气,眼前俏皮的小姑娘羞怯的开口唤道。   “怎么了?”我坐在子午河畔的凉亭里,看着一身鹅黄衣裙的小姑娘,她约莫十四五的年纪,样子很机灵。   “您总是一个人在这里,您在看什么呀?”小姑娘脸颊微红,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好奇的道。   小姑娘长得颇为水灵,让我想起她走的样子,若她当时没走,若我陪她前行,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在看我朝思暮想的小姑娘。”我本不欲同这点大的小丫头说什么,只是方才望过去,她正直勾勾的望着我,那圆圆的黑眼睛像是她的样子,仿佛她站在我面前,歪着脑袋等我回答。   “啊?”小丫头似乎有些失望,不过眼睛很快又亮起来,道,“那她怎么不来呢?”   “她答应陪我一起回故乡,叫我在这里等她。”我笑了起来,对小姑娘说,“她很快就来了。”   “真的么?”小姑娘看上去有些犹豫,小声道,“可是我看大人在这里等了好久,她也没出现。”   “可能她忘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忘记呢?”小丫头不解的道。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呢。”   “大人……等这么久,你不难过么?”小丫头见我许久没说话,又继续问道。   “你看,一辈子那么长,我才等了这么短的时间。”我比划给她看,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那她要是一直不来,你打算等她一辈子么?”小姑娘仔细看了看我的手掌,偏过脑袋想了想,又问道。   “我承诺过等她,又怎么能食言呢?”我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道,“你想啊,若是她来了,我却走了,岂不是叫她失望么?”   “可是……”小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我看大人等的时候,样子都很落寞。”   “那是因为我在想她。”   “大人……她会不会不来了?”   “可能吧。”   “那大人为何还要等?”小丫头哑然道。   “因为,我喜欢她啊,喜欢到放不下,喜欢到无可奈何,喜欢到……只想看到她幸福。”   小姑娘懵懂的看着我,似是不明白,仿佛是她站在我面前,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怎么说都不明白。   我喜欢你,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想日日夜夜保护你,想抱着你,想安慰你,想听你说。   我也喜欢你。   可是一切都迟了,我终究来迟一步,我知道你心里有了别人,我知道你单纯执着,我不能说我喜欢你,我不想你为难。   若是有朝一日,你肯回头看看我,那该多好。   那日因为孔司的事情,你心灰意冷,说要辞官返乡,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其实我也没那么高兴,我知道你走了不,即便你走了,我也不会让你走,因为你走了,一定会后悔,我怎么舍得让你后悔?   你去同湛然告别,我在家里等你,我收好了包袱,又打开来,一件件放回原位,然后又一件件装进包袱。   我打点好行装,仿佛一个带着妻子远游的丈夫,我坐在院子里,等你跟我走。   就让我再糊涂一会儿。   就让我假装,你会同我一起走。   我从天将未明等到暮色四合,再从暮色四合等到天将未明,同曾经的四年三个月零七天没什么区别,可是这么久了,我仍然没有习惯,每一天都仿佛是新的开始,却又陷入旧的循环。   我早就知道结果,如果我再糊涂一点儿就好,如果我再自私一点儿就好,如果我少喜欢你一点儿就好。   我就不会面对你,却从不说喜欢,我就不会在你搭上马车的一瞬,去通知湛然,我就不会面对那么多机会,却选择放弃。   我就是见不得你伤心。   你住在我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离你那般近,我们如同尘世里,最平凡的夫妻,我每夜掌灯等你归,我知道你胆小,我只想为你撑一团永不熄灭的光。   我买两只茶碗,备两双竹筷,假装你是我的。   你看,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可是,自欺欺人的时光,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不能说喜欢你,不能告知我的情意,我怕你为难,更怕你远离,到时候连远远看你,都成为奢望。   你曾经问过我,为何不入朝为官,其实原因很简单,这里不自由,我不喜欢这样复杂的环境,我更喜欢同喜欢的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觉得皇宫便如一只牢笼,连带头顶的天空也变得昏暗,每时每刻呼吸都觉着痛苦。   湛然被处决的前日,你如一缕幽魂,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最终又去寻了小皇帝。   他说:“先生,朕知你为何来,可是朕无能为力。”   他说:“先生,你性子淡薄,不爱受拘束,你三番五次辞官,朕都未允,朕知道,你若坚持要走,朕拦不住。”   他说:“先生,你对朕有大恩,朕也知道,朕曾答应你,局势稳住就允你辞官。”   他说:“先生,你应该知道,比起杀掉湛然,你在朕心中更重要。”   他说:“先生,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他最后说:“若你放弃辞官,一辈子在朝中陪着朕,朕便放了湛然。”   我说:“好。”   我不但失去了你,最终连自由都失去了。   我终究舍不得你难过,我终究这么清醒,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不能糊涂一些,就让皇帝杀了湛然,我便可终日安慰你,陪在你身边。   可惜,我就是这么喜欢你,这么这么这么喜欢你。   其实,人生哪有绝对的自由,皇帝实在多虑了,即便他不留我,我也不会走,我若是走了,谁来替你守这繁华盛世?   我三番五次递辞呈,不过是为了同他谈条件,不然他怎么会松口放了你的心上人?   不过为了政、治考虑,一年之内他都不能出现,这一年,便让我来照顾你吧。   即便你看不见我,即便你不明白我的心,我也会守护你。   我会保你一世无忧,无论你要的是什么。即便雾霾满都,我也会为你撑起一片蔚蓝晴天。   我叫阮糖。   我每日独坐河畔,我依然在等我的小姑娘归来,她答应我,说会陪我回家乡看看,我会一直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本,大结局啦~么么哒~给我自己撒花~哦也~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