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九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覆巢之后》 作者:葡萄 文案: 我终于又回来了,这个文在我脑子里已经一年多了,光是前三章都写了七八遍了。 最近看了比较多的能干隐忍精明聪慧的穿越女的故事,虽然觉得表现比较合理合心意,但我终于厌倦了,厌倦了各种通情达理一忍再忍卧薪尝胆伺机反击,于是我想写个古代文艺女青年的故事,我们都是从文艺女青年慢慢成长为坚强能干十八般武艺的社会女青年的,其实无非是个取舍问题:做一个文艺女青年,虽然可能不会成功不会那么容易得到想要的,但是任性也任性得畅快无阻…… 仅以此文祭奠我和周围的姐妹们已然渐行渐远的青春张狂…… 一个古代文艺女青年在她的旧世界崩溃后的生活。 一个草莽出身于刀林剑雨中博得功名身家的年青将领暗恋上京城贵女中才名最盛的户部尚书家千金,苦求不得,有一天发现只需要五十两银子便可以把她买到手的故事。 抄家   陆芜菱走进那阴森,泛着潮湿的寒意的走廊时,觉得自己在做梦。   明明已经是五月的艳阳天,明明外面的阳光都有些灼人,这里却好似永远也照不到太阳。   这里的空气冷凝,潮湿,令人不舒服,毛骨悚然,肮脏……   周围满是女眷们或压抑或歇斯底里的哭声。   这处关押的除了陆府的女眷,还有原礼部右侍郎姚家的女眷们。   姚家的女眷们比她们先到,已经关押在里间,丫鬟侍女们人数太多被拉扯到偏厢关押。   走在前面的,是陆芜菱的继母,户部尚书陆纬的第三任妻子,贾氏。   身上穿着的银灰色云锦长衫被扯掉了半只袖子,紫红松竹纹蜀锦褙子团得乱糟糟,头上的钗环被抄家的士兵们扯走,鬓发蓬乱,背微微佝偻着,全无平素的威压到跋扈的架势。   她怀着搂着的是她的幼子,九岁的霖哥儿,陆纬的独子,——幸好他是九岁,如果大一岁,就会比现在还要惨得多——,贾氏手里牵着她亲生的女儿,陆府的四小姐陆芜桂。   陆芜桂在哭,头上今早刚刚带上的朱红珊瑚玳瑁的别致小花钿和别的首饰一起被抢走了,头发也是凌乱可怜。十一岁多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遇到这样天塌下来的事情,除了哭又能如何?   陆芜菱的头发倒没有如何凌乱,一来她头上素来带得素净,二来她看到那些来势汹汹野蛮的兵士直接上手强扯继母头上的钗环时,就自动把首饰褪下递给他们了。   现在还记得,那个从她手里接过去的长青痦子的士兵,不怀好意,轻佻地看着她,笑道:“小娘子倒是识趣~”   她只是冷冷面无表情看着他,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哭,也没有退缩,也没有大怒。   那个士兵讪讪拿了东西退下,没敢碰她一下,一边嘴里还嘀咕着:“这小娘子好生厉害……”周围的士兵一起粗野地哄堂大笑。   陆芜菱身后是陆芜荷,陆府的三小姐,也是唯一的庶女。她正惊恐万端地小声啜泣,往她姨娘青螺怀里缩。青姨娘不愧是扬州瘦马出身,见事多了,虽然在抹着眼泪,却还算镇定,一直小声安慰着女儿。   陆芜菱没有母亲,她的母亲是陆纬的第二任妻子,在生她时就死了。   她只能一个人,挺着肩膀,低着头,慢慢往前走。   前头一个带着刀的兵吏,仿佛是个小头目模样,手一挥,吩咐士兵们:“把主子下人分开关!”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恐慌的哭泣。   大部分的丫鬟婆子一开始就被带开,关到偏厢去了,现在和主子们在一起的,都是出事时站在主子们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比如陆芜菱身边的乱絮和繁丝。   不管是爽利的乱絮还是温柔得体的繁丝,此刻都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花儿,几乎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首先被拉扯出去的是贾氏身边的许妈妈。   许妈妈原来是贾氏的陪嫁大丫鬟,后来就做了她的管事妈妈,十分得贾氏信任,在陆府可谓一手遮天,连陆府的小姐少爷也对她客客气气。   此刻许妈妈拼命挣扎哭喊,却哪里敌得过一个士兵的力气,终究被拖了出去,她仿佛被割脖子的鸡,带着哭腔尖叫了一声:“夫人,奴婢不能伺候您了,夫人您自己保重哇……”   贾氏眼泪簌簌而下。   贾氏身边两个大丫鬟,霖哥儿的乳母方氏和芜桂的大丫鬟秋叶也被相继扯了出去,哭声一片,好不凄惨。   陆芜菱咬紧了嘴唇,推了一把身边两个抖得不成样子的丫鬟:“去吧,别拉扯得难看,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活着就还有指望再相聚。”她的声音低凉,轻而慢,一字字却如钟磬般敲在两个丫头的心口。   乱絮捂住嘴,一下子控制不住哭声溢出,繁丝则是猛地转头,看着陆芜菱,低声凄然道:“小姐,这话您自己也要记得,别让奴婢白白挨着……”说到最后一个字,泪已落到腮上。   陆芜菱也湿了眼睛,父亲据说午后便已被斩,可是不曾亲眼见到,终究是不真实的,何况对于娶了三次妻,有妾侍有四女一子,只有在自己又作出传诵京师的佳作才会得意来关注自己的父亲,感情实不如这两个自小相伴的婢女来得深厚。   乱絮和繁丝得了她的话,不等人拉拉扯扯,便低头主动走了出去,乱絮生得美艳,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兵油子忍不住在她腰间摸了一把,笑道:“这个丫头生得美啊,你们今晚都别跟我抢,我就要她了!”   一句话说出来,仿佛打开了一扇邪恶的门,周围那些兵吏爆发出各种不怀好意的笑声:   “老刘,你倒是会挑,这个丫头是小姐身边的,肯定还是个雏呢!”   “你还说老刘,老谢,你昨天挑的姚家那个可是绝色美人儿啊,哈哈!”   “绝色美人倒是没错,可惜早被她家主子受用过了,不知道被睡过多少次了……”   “老刘,你也别睡这个了,这批据上头说不入教坊司的,是要直接发卖,这样的雏儿卖到送春阁价钱高得很呐,至少八十两,破了身子只值十两,你这老小子自己爽一下就要兄弟们一人少赚三四两银子!”   最后那带刀的头儿嘎嘎粗声笑骂:“没错!昨天还不够你们爽的?非要一天换一个,要换挑那些破过身的,别碍了老子财路!”   这些兵丁们素日油水丰厚,像这般被抄家的,家中女眷们若是发卖为官奴,他们就可以私下卖到些上档次的娼寮,而计入公中的价钱却往往不过是一人三五两银子,差额都被他们分了。   别说主子们,就是这些丫鬟,何尝听过这样赤-裸裸的下流话,更被这些话的意思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哭声此起彼伏,贾氏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看到旁边的幼女幼子,终于还是没有倒下,而是捂住了女儿的耳朵,浑身发抖。   陆芜菱的手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的肉中,嘴唇咬得死紧,但她还是挺直了背脊。   身后是三妹陆芜荷的哭哭啼啼,叫着她的心腹丫鬟的名字:“暮烟,你一定要坚强点,保重自己,我不会不管你的……”   暮烟和她一般能哭,“小姐,你也要小心身子啊……”   可是当那些士兵问明青姨娘是个姨娘,要把她也拖出来时,陆芜荷终于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出来。   “不要,不要带走我姨娘!她是主子不是下人!”   旁边拉住青姨娘的一个胖子哈哈大笑:“姨娘不就是伺候男人的吗?男人都死了还要她伺候谁?”   青姨娘是这里女眷中长得最美的一个,虽然已经二十□岁,却是脸蛋娇媚,胸大腰细,身姿神态又□得楚楚可怜,刚一进来早就有男人对她咽口水了。   另外一个小个子兵丁垂涎欲滴对那带刀兵吏说:“老大,这娘们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够味道啊,又不是雏,今晚就便宜我吧?”   旁边两三个啐他:“什么好东西不紧着老大倒要紧着你,有这个道理吗?”   “老子还想尝尝这个呢,要不还是大家排队吧?”   陆芜荷已经快要疯了,扑到她姨娘身上,大声哭喊:“别碰我姨娘,滚开,滚开!”   青姨娘也哭着叫:“三小姐,我苦命的荷儿……”   那个小个子把陆芜荷半拖半抱起来,笑嘻嘻地捏了她的脸:“这个小娘子也挺不错呀。”   另外一个小胡子嬉笑着把他手打开:“这些主子们就先别动了,说不得都有人来赎买的,得罪狠了也不好,等过几天没人买,你再爱怎么摸怎么摸好了。”   小个子笑道:“旁人有人买,这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能有什么母家舅家来赎买?我怎么就摸不得了。”说着竟在陆芜荷胸上捏了一把。   陆芜荷大声尖叫,大概实在没法子了,竟流着泪朝着贾氏哀求:“夫人,您救救我,救救我姨娘吧。”   青姨娘貌美得宠,先于贾氏进门,素来和贾氏明争暗斗,陆芜荷和陆芜桂只差不到两岁,也没少给对方下绊子,互相争夺父亲的宠爱,此刻居然求起敌人来。   只是贾氏虽然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悲哀,却还是扭过了头。   她又能如何?   何况以她们素日的争斗,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陆芜菱只觉满心悲凉。   姬妾侍婢被关到了后面略小的木牢。夫人小姐们受到优待,关在姚家夫人小姐们旁边的大一些的木牢里,小小窗口还能透下一丝阳光。   姚家女眷们大都神情麻木,或是轻轻啜泣,或是面无人色,也没人打个招呼。   在那旁边的朝阴面的另一个木牢则是姚家的侍妾通房丫头们,美貌者甚众,此刻不少都衣衫碎裂,蜷缩着哭泣,还有一个平躺在地上肮脏的稻草堆里,衣不蔽体,身上点点伤痕,双腿都合不上了,容貌还是看得出甚美。陆家小姐们瞥了一眼都不敢再看。   陆芜菱低头走进木牢时也遭了调笑。   一个瘦高个的三十多岁兵士抿嘴笑道:“这个小娘子很不凡哪。”   陆芜菱虽然低着头很沉默,但是她不哭,脊背又挺得直,在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眷中,确实有点显眼。   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上下打量她几眼,恍然道:“这就是陆家那位有名的才女啊。”   旁的兵士“啧啧”两声,却不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亲们,还记得我吧? 腥夜   陆芜菱成名甚早,九岁便以一篇《再拟恨赋》名动京师,是人人称羡的才女,也算是陆纬的骄傲。   她其实也很知道,高门大户不讲究这些,觅的是家室高贵,母族得力,端庄娴雅的媳妇,“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说着玩玩的,像她这样出风头,对自己将来的婚事恐怕有些妨碍。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她母亲早亡,陆府妻妾相争,连父亲原配,德忠侯府的嫡女方氏留下的嫡长女,她的姐姐陆芜蘅都处境艰难,何况是她?   陆芜蘅有得力的母族,有亡母留下的丰厚嫁妆,婚嫁尚且被贾氏远嫁去了河东崔家,虽然崔家确实门阀高贵,若是生母谁舍得女儿远嫁呢?   她的亡母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家世最多能称一句清贵,如今只得一个不曾入仕,在老家耕读的舅舅,母亲留下的嫁妆也不多,又能有什么念想?   她在陆府,素日能够依靠的,不过是父亲因为她的一篇新文新诗投注来的关注和欢喜。   所以,她只好做个一点也不知道内敛低调的才女。   木牢中铺了稀稀落落的稻草,一个角落里放了几个恭桶,和木牢的栅栏一样,黑乎乎的,油漆脱落斑驳,带着陈年的隐隐臭气。   可是看奴婢们关的木牢,还不如这个,里面稻草更稀落,还潮湿。   顶上的天窗投下几缕阳光,那般烈的光在这样阴暗的牢狱中也驱不掉半丝阴寒,更驱不走两家这几十个女人内心几近决堤的绝望。   贾氏带着儿子女儿蜷缩在了一个角落,霖哥儿把头藏着她怀中,贾氏又摩挲着芜桂的头顶,轻声安慰:“莫怕,莫怕。”   桂姐儿眼泪便怔怔流下:“母亲,父亲他真的……”   贾氏撑不住,眼泪也流了一脸。“莫要说了,桂姐儿,娘会保护你,不要怕……”   芜荷则在离关奴婢侍妾的木牢最近的地方,双手紧紧抓住发黑粗糙的木栏杆,哀声哭泣:“姨娘……”   青姨娘也从那边伸出手来,流泪哭叫道:“荷儿……”   陆芜菱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默默走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把周围的稻草整理得略微厚实蓬松些,坐了下来。   周围只有一些小声的呢语和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啜泣。   下午时有人来送夕饭,是提了四个大木桶,两个大盒,木桶里面是稀粥,四个木牢中各一个,两个大盒里是又硬又粗的馒头,却只有主子们关的两个木牢可以分到。   一摞缺口,污黑的粗陶碗“哐里哐当”被扔在烂稻草地上。   姚家婢妾们关的木牢里最热衷,甚至还争抢起来,姚家女主子们倒还好,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去扶起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去盛了一晚粥,一个馒头,忍泪过来道:“母亲,您就忍受一时,吃点吧,不吃只怕身子受不住了。”   另一个女子也劝道:“是啊,母亲,虽是器物简陋肮脏,总比饿坏了身子好……”说到简陋肮脏,声音哽咽了下。   姚家老太太老眼浑浊,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难为你俩孝顺,只是老太婆出身农家,早年连农活都干过,这些年虽然享尽了福,哪里会受不了这些,只是我两个儿子现在生死不知,我还独活着作甚?”   两个女子忍不住啜泣起来,继续低声劝告。   那边婢妾们却为了一碗稀粥争打起来,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斥道:“作死的浪蹄子们!知不知道廉耻!昨晚受辱的贱婢们,不自己一头撞死,还等着主子们回头收拾你们?”   那边有几个娇声媚语地掩面哭了出来,还有人大声讥笑,可这是却有个声音不服气道:“我们本是以色事人的下贱之人,只是昨晚却也不是我们愿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另一个声音干脆就嗤笑:“这时候还摆什么主子的谱,都是眼看要卖身为奴的,谁又比谁强呢?”   这话一出,就被好几个粗细年龄不同的嗓音同声斥骂,老太太气得咳嗽不止,手哆嗦着指着那边:“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婢!”   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掩面哭了起来:“媳妇无能,这贱婢平素就仗着老爷宠爱,连媳妇亦不放在眼中,竟叫她这般气着母亲……”   相比起姚家那边的闹剧,陆家这边无论是主子这边还是奴婢那边都没什么人对那连狗食都不如的牢饭感兴趣,一时都只顾小声啜泣,竟无人起来盛饭吃。   陆芜菱想,姚家起初必然也是如此。   人是铁,饭是钢,如果不想死……   也罢。   她轻轻站起身来,走过去盛了一碗粥,隔着木栅栏,对着那边奴婢们道:“但凡能吃得下去的,都起来吃点东西。”   她转身时看到缩在角落的贾氏和桂姐儿霖哥儿,实在不想此时去对着一贯面甜心苦的继母扮演母慈女孝,如姚家两位媳妇,巴巴盛饭过去伺候,便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母亲便是吃不进去东西,需想到霖哥儿还小呢。”   九岁的霖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她:“二姐……”漂亮的杏眼泫然欲涕。   虽然贾氏和桂姐儿性子令人憎厌,霖哥儿却向来挺可爱的,毕竟是一半血缘的弟弟。   她低声说:“霖哥儿,给你娘盛一碗,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霖哥儿听了答应一声,真的起身去盛粥,那边奴婢们中许妈妈和乱絮繁丝首先站起来去盛粥,许妈妈还眼泪汪汪一脸忠仆模样对着贾氏道:“夫人,您快吃点东西吧,舅爷必是要使人来赎您的,您要保重身体啊……”   从未做过这等活的霖哥儿盛了两碗粥回去给母亲姐姐,又转回来给自己盛,陆芜菱看了心软,道:“馒头虽然难以下咽,霖哥儿还是吃一个罢。”   霖哥儿立时便答应:“是,二姐。”   陆芜荷还在抱着木头栏杆哀哀哭泣,青姨娘却已经振作起来,道:“乖女,快去吃点东西。”   陆芜荷哭着摇头:“我哪里吃得进去?”   陆芜菱也不去劝她,一是素来不喜她爱耍小心眼,心术不正,又会作娇怯状,比跋扈的贾氏娇横的桂姐儿更加不招人待见,二来也知道便是劝说她也不会吃,反要装模作样作出痛不欲生状,说不得还要说爹爹如此二姐怎还有心思吃饭之类的诛心之语。   她装作看不见那碗边的豁口和一圈黑,看不见稀粥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烂菜叶子,一口口喝下去,腹中慢慢有了几分热气,她的泪腺才仿佛刚刚苏醒,咸味的泪一滴滴滴落在碗底。   却无声无息,在这人人都在哭泣的木牢,没有人看到她也在流泪。   傍晚将黑的时候,才真的是噩梦一般,一群酒足饭饱的兵丁衙役,嘻嘻哈哈进来,大部分进了姚家婢妾们关的那个木牢,也有几个抢进了陆家奴婢们的木牢。   姚家婢妾们中间爆发出一阵哭喊,那些兵丁几乎一人抱了一个,当众便撕了衣裳往地上按。   女子们的哭泣哀求似乎只是给他们添了兴致,他们应是做老了这些事体,还在那闲聊:“小陆,今天可别再一盏茶就不成了!”   “哈哈,小陆,老大哥这儿有好药,回头给你几丸。”   “这个贱货真泼辣,昨天抓伤我脖子,今天还想抓我眼睛……”然后便是“啪啪”的打耳光声音,男人粗鲁又隐含兴奋的声音:“贱货,你还敢不敢了?”女人被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呜”哭声。   旁边还有人在笑:“老刘,你行不行?要不跟我换吧,我这个柔顺得很,只会哭。”   “老刘”喘着粗气骑在那女人身上,动了起来:“你知道啥,烈马骑起来才有劲。”   还有半哭半亢奋的女人声音尖锐不和谐地响起:“老太太,奴婢又失了身了,求死不得啊,您老人家快来赐奴婢一死吧……”正是白日出言挑衅姚家老太太的那个侍妾。   姚家女主子们的木牢传出老人忍不住的咳嗽声。   那三十多岁的长媳带着哭腔怒叱:“贱婢闭嘴!”   还有人在争抢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绝美妾侍:“昨儿你都轮过了,今儿也该论到我们兄弟了。”   “这都半死不活了,有什么好抢的?”   陆家这边笼子也很热闹。   因为白天头儿交代过不许影响创收,而陆纬妾侍不多,之前有个生过儿子的姨娘还遁入了空门,几乎只有青姨娘一个,所以进了陆家木牢的四五人骂骂咧咧的,有三个人直扑青姨娘,另外两个骂骂咧咧找出两个长得还成年轻点的管事妈妈拖在地上。   一个管事妈妈杀猪般叫唤,被打了几耳光,不敢叫了,只敢小声哼哼,那男人骑上去,就被弄得渐渐失了调,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奇怪声音。   另一个便只是始终低声哭。   最热闹的当然是青姨娘那儿,两个男人首先把她扒光,一前一后弄起来,陆芜荷尖声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着嗓子叫:“放开我姨娘,放开我姨娘,呜呜,你们放开她……不!不要这样……”   青姨娘只是哭着求陆芜荷:“荷儿,闭上眼睛,别看我,别看姨娘,求求你……”随即嘴里被塞进异物,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再也说不出话。   那两个男人已经前后动起来,还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陆芜菱虽然素日厌恶青姨娘,也闭上眼不忍看她此刻惨状。   陆芜荷还在不断发出尖锐的哭叫,那两个男人似乎觉得在十三岁,如花似玉的女儿面前□风韵楚楚的母亲是很爽的一件事,说些污秽不堪的下流话。   “小姑娘你别哭,等过三天没人赎你,哥哥们把你弄来和你娘一起舒服,哈哈……”   “不成呢,头儿要卖好价钱,肯定不许。”   “弄来过过干瘾也成,只要不那个……嘿嘿,母女俩并排躺着,看着都爽……这娘们真骚,怪道陆尚书除了她就没别的妾了……”   陆芜荷几乎要疯了,她站着拼命摇那栏杆,又转身绝望地尖嘶:“母亲,求你想法子救救我姨娘啊,让我干什么都行。”   贾氏只是缩在角落里,桂姐儿被她所不能理解的一切吓疯了,再也不是那个平日那个无所畏惧的娇蛮小姑娘,拼命把头缩进母亲怀中。贾氏也流着泪,惊惧地捂着儿子女儿的眼睛和耳朵,可惜只有两只手,捂得了这个捂不了那个。   陆芜菱缩在另一个角落,双手紧紧抱膝,脸色惨白。   她的世界一夜间颠覆。   她以前的烦恼,不过是人生如此无聊,需要应酬忍耐,需要烦恼凡尘俗事,对女子们只能侍奉公婆丈夫,斗妾侍,斗妯娌的生活前景感到百般厌恶,伤感母亲的早亡,父亲有太多妻妾子女顾不上自己……   可是,这里的世界,却是她从未曾想象。   血腥,恶心到恐怖。   比生存还要可怕。   空气里都是陌生的恶心腥臭味道,混合着近在咫尺的马桶的臭气,主子丫鬟们身上的香味,还有哭泣的声音,男人们粗俗淫靡的笑声,和女人们心中的哀伤绝望……   都已经是地狱,为什么大家都还不想死,还想活下去?   包括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感谢大家还没有忘记我,这不是宅斗哦,是爱情小说,加点大背景而已,宅斗非我所长啊 赎买   早上太阳升起时,又有几缕光线破开这牢中的阴暗,若果不是因为隐隐仍有那些恶心的味道,还有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微微的啜泣,痛苦的□,几乎又要以为这是个羞耻的噩梦。   即使是在未受侵犯的女主子们的木牢中,本来狼狈的女眷们此刻也更加狼狈,没有更衣,没有奴婢们伺候梳洗,一个个只能用蓬头垢面形容。   而对于陆家女眷,此刻最要命的问题,便是解手。   一个牢里有一个恭桶,昨天傍晚憋到现在,几乎个个都忍不住了。   那边姚家女眷似乎已经适应了,两个往日金尊玉贵媳妇,抬着恭桶来给老太太用,把她扶着坐上去,也不顾臭,左右为她挡着些四处眼光,一切都做得默默无声。   听到些微可闻的水声,陆家这边更加忍不住了。   但是矜贵的夫人小姐们都实在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更衣解手。   最后第一个站起来的还是陆芜菱,走到角落的恭桶边,迅速撩起外裙,解下里面中绔,迅速坐下,又用外裙遮挡住,开始解手。   陆芜桂和陆芜荷都目瞪口呆看着她。   霖哥儿红着脸扭过头去。   谁也没想到素来清高的二姐会第一个在众人面前解手。   不过在她之后,大家还是一一去了,之后都面红低头不语。   朝食只有稀粥,连主子这边都没有馒头。这牢中只有朝夕两顿饭食,此刻大家都饿了,除了昨晚被几人轮流□了一晚的青姨娘躺在地上稻草中□,别人,就连那两个被辱了的媳妇子都起来盛了吃。   这边陆芜荷又继续泪水涟涟,吩咐自己的丫鬟和青姨娘的丫鬟伺候照顾青姨娘,   下午时候,差役过来打开了陆芜菱她们的牢门,后面跟着一个头戴银钗,身穿青缎衣裳的妈妈,看到贾氏,便泪水直流,道:“姑奶奶受苦了。”   贾氏绝境逢生,喜极而泣。   这是贾氏娘家来赎买她了。   贾氏是老威远伯继室所生的幼女,现任威远伯虽然不是她同母哥哥,但是因为贾氏出生时他已经十七八岁,是有几分拿她当女儿的,何况贾氏还有个同母哥哥,正经中了进士,现在工部任职。贾氏自幼受宠,如今父亲虽没了,母亲还在,当然不会眼睁睁看她和她子女被当做官奴买卖。   那婆子已是付了银钱,写了契书,来领贾氏和桂姐儿霖哥儿走。   陆芜荷抬头哀切地看着贾氏,杏目噙泪,口中低声呢喃道:“母亲……”   贾氏抬头从她身边走过,领着自己两个亲生孩子,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走出牢门时,霖哥儿突然回头看了陆芜菱一眼,迟疑道:“二姐……”又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襟。   似是央求母亲将二姐带走。   至于三姐,他虽年幼,还是知道青姨娘和三姐是母亲的敌人的。   贾氏摇了摇头,半回头,垂着眼,似是交待般说:“霖儿,从此以后,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只能靠着舅舅的周济为生,说朝不保夕也不为过,也没能力去管别人,何况你舅舅救下我们,旁人还能说是骨肉之情,若是一大家子全都买下,岂不是明着对朝廷不满?”   陆芜菱朝着霖哥儿笑笑,道:“霖哥儿,前途艰险,你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四姐,不用担心二姐,二姐无事,总有再会之时。”   贾氏不会救她,她早已明白,再者说,贾氏若带上她,便不能不管陆芜荷,她心里岂肯帮助一向的对头?   贾氏领着一双儿女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婆子走了,陆家的主子木牢里只剩下了她和陆芜荷。   一下子空荡荡的。   连姚家那个年轻些的媳妇,也忍不住带着怜悯看了她俩几眼。   尤其是下午又有人把许妈妈带走时。   陆芜荷控制不住哭着骂起来:“不肯救继女,却要救一个仆妇,真是一贯贤德的人!”   陆芜菱微微一笑,没接她话。   晚上时,昨日的荒唐又再次重演,只不过人数比昨日少了些,也没那么兴奋了。   估计是有些兵丁差役还是有家要回的。   青姨娘状态不佳,今晚也只轮了两个人,陆芜荷还是一直在哭,哀哀切切,却不像前一天歇斯底里。   陆芜菱甚至忍不住想:换了自己,会不会疯掉?会不会杀人?   可是她偏偏并不那么同情陆芜荷和青姨娘,是因为一贯对她们厌恶呢,还是因为自己已是自顾不暇?   人大概要有闲裕的生活,才能有同情心吧?   第二天又有人来赎买了姚家年轻的那个媳妇,一个中年的家人来的,风尘仆仆,见了面就跪扑在那年轻媳妇面前,哭道:“老爷太太听闻出事,担忧得夜不能寐,少爷也一并来了,虽然不便进来,也是在外头四处打点。”   又对老太太和另一个年长些的媳妇叩拜行礼道:“少爷还在四处奔走,想要救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大奶奶一起出去,请二位放宽心。”   那年青的媳妇一听却变了面色,道:“不能把娘和大嫂一起救出,我岂能独自厚颜偷生,如何对得起我可怜的夫君……”说着已是双目泪涟涟。   那姚家大奶奶也以袖角拭泪,道:“我娘家早已遭了难,如今夫君儿子俱无了,二弟妹已经被娘家救回不说,三弟妹你若是能将娘救出,倒是不必管我这不祥之人了,只要能照顾好娘余年,我已是无所牵挂……”说着声音哽咽破碎,令人不堪睹闻,引得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   姚家三奶奶更是在那里泣不成声,只是不肯走,最后是衙役催促,老仆求恳,又加上老太太大奶奶也在催促她,方才一步三回头地掩面去了。   到了第三天,情况更加紧急,那姚家老太太已似出气多入气少,而大奶奶也似痴痴呆呆起来,有时竟不知道去照顾老太太。   陆芜荷似乎独自无法抵挡心中的孤独恐惧,时时依偎到陆芜菱身边,有时忧愁无限地求援说:“二姐,我们怎么办?”   陆芜菱只得沉默。   她的母族几乎不曾见面,不要说那么远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会不会来赎买她也难说,就算想来赎买她,也是赶不及的。   一开始那衙役说,三天无人赎买,便要发卖的,而且只怕不是正经去处……   事到如今,果真只能听天由命么?   到了第三日傍晌,有肥头大耳,忘了姓什么的衙役“哐当”一声打开牢门,说:“陆芜菱,有人赎买。”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芜荷猛然抬头,水淋淋的美目里是震惊也是哀恳,甚至还有恨意。   陆芜菱缓缓抬头,看着那衙役慢慢道:“差爷,不知道我是被谁买了?”   不会是母舅,那么,会不会是长姐呢?陆芜蘅远嫁河东,似乎没那么快赶来……又或者,是方微杜吗?   陆芜菱心中微微一跳。   方恒方阁老的儿子,在京都声名远扬,被盛赞为“魏晋遗风,竹骨玉姿”的方微杜,对陆芜菱一直有些殊意。   陆芜菱七岁时便能诗,九岁时写出“再拟恨赋”,名动京师,方微杜成名也早,却还是比陆芜菱晚些,他十三岁作“隐山松泉吟”,得到许多当世大家的盛誉。他比陆芜菱大五岁,当年陆芜菱写了“再拟恨赋”的隔几天,他便专门作了诗襄赞。   惊才绝艳四个字,放到方微杜身上似乎并不过,他年纪稍长,便因容貌俊雅、风姿洒脱、才华过人成了京中不知多少贵女的深闺梦中之人,他却持身甚正,从不沾染女色,对那些倾慕他的贵女们也素不假辞色。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方微杜,似乎觊觎他也是种罪过。   唯独对陆芜菱,方微杜从来不掩饰其欣赏,陆芜菱有了什么佳作,他甚至能当街拦住她的座驾,隔着马车帘子送上自己的唱和之作,或者请她听自己一首新的琴曲。   一开始,也有人笑话过,甚至说方微杜弹的莫不是凤求凰之类的混话也有,后来因为方微杜一派光风霁月,陆芜菱也淡然自得,连那当面笑话她的贵女都被她以平静无波的淡淡目光看得自惭形秽了,后来连方微杜公然送陆芜菱好纸好墨好书,也没人认为他俩私相授受。   所以,之前陆纬从来不操心二闺女的婚事,在他心目中,方微杜已经是他半个女婿了。   这次贪墨案关涉派系之争,牵涉之广,开朝以来罕见,陆家遇这等事,方家也没好多少,方恒罢官,方家整个被遣回原籍,按理说,此时他们是顾不上自己的……   “是罗将军买了你,”那胖子衙役瞥她一眼,“以后你就要自称奴婢了。”   “罗将军?”陆芜菱愕然一怔,心中又一沉。   这个名字和称谓她并不熟悉,若是亲友熟人来赎买,衙役也不可能交待这么句话。   看着那胖子看着她不怀好意又有几分轻蔑的神情,只怕……   难道自己真的要从此沦为婢妾?   陆芜菱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还是不由起了一阵慌张。   但她还是存了几分希望,会不会是哪个闺中密友或者就是方微杜不方便出面,故托了这个没听说过的什么罗将军出面来买她?   “年前平西一战中立了大功御封的游骑将军罗暮雪罗大人,”胖子撇嘴道,“小娘子福气甚好,嘿嘿,罗将军看来很是看重,亲自过来买你,估计小娘子吃不了啥苦。”   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陆芜菱脸色白了三分,这个罗游骑,肯定是个真刀实枪立功的武夫,因为游骑将军只不过是从五品,刚刚脱离校尉级别而已,若是世家子,只怕初入仕途就要从这从五品做起,此人既然要立了大功才封从五,可见出身不高。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专门亲自去买个使唤的奴婢,若非受人所托,就是别有所图,而这胖衙役的话听来,他的企图似乎很明显。   这些不但陆芜菱领悟得了,旁人也不傻,陆芜荷眼中的嫉恨瞬间消退,变成满满不舍和感伤:“二姐……”又是泫然欲涕。   连乱絮和繁丝两个丫头,也抓着木牢的粗木栅栏,带着哭腔唤她。   “快些略作收拾,别让罗将军等!”胖子不太严厉地呵斥她。   陆芜菱又有什么可收拾的,略正衣裙,缓缓走出打开的木牢,看了已经开始流泪,眼巴巴看着她的两个心腹丫鬟,低声道:“穷通皆有命,生死岂由人?你们好自为之,别再以我为念。”   乱絮第一个忍不住,放声大哭,繁丝也流了一脸的泪。   陆芜菱走出那狭窄阴暗的通道,一下子接触到艳红似血的残阳时,两个丫头哭着叫“小姐”的声音犹在耳边。   不太大的院子里果然有人在等她。   一个比她想象的年青得多的男子,一身黑色戎衣,外面是一身简单无花纹,但很是锃亮的青铜软甲,不过是军中制式,但因那男子肩宽腰细,腰板笔直,倒是穿出一种异样的精气风神。残阳小院,站在一匹黑色骏马的旁边,瘦长笔直的双腿和挺直的身段,衬着马儿矫健神骏的四肢,和她见惯的飘飘广袖宽裾如此不同,竟叫人一时移不开眼睛。   他看她出来,转过脸来,陆芜菱再次一怔。   这男子也比她想象中好看多了,虽然脸如刀削,轮廓有些失之坚硬,但有一双极亮又寒凉的星眸,隐隐带着凤尾的弧度,双眉斜飞如剑,显得英姿飒飒,鼻梁硬挺,双唇略薄,下巴略微前伸了点,显得有些刚愎,但却使他看着不似平民出身的庸碌。   头发很浓黑,如墨般衬得他皮肤白了几分,薄薄的嘴唇也有了几许艳丽的血色,虽然不及方微杜那般如玉如竹的美男子风姿,却令人难以忽视。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能做到游骑将军,确实不容易。   罗暮雪看到陆芜菱走出来时,锐利又亮如寒星的双眸便有了些热度,他大步朝她走过去,步子快得带了几分粗鲁,直走到离她一拳距离才停下,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她。   陆芜菱有些窘迫,她以前虽然不是完全不见外男,但是如方微杜这样的也还是举止有度的,便是说话,也隔着一张几案距离,怎会这般贴近?又怎会这般直直地上下打量她?   这哪里是一个外男打量女眷的方式,分明是饿了几天的老饕看到一桌子好饭食的模样。   这人果然是个不通礼仪的武夫……   她被他看得脸有点热,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他隔着衣袖骤然一把握住了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热情留评,好多人的名字我都记得哇~我想要回复的,发现作者回复回不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边网页的问题,还是jj的问题,要给我做封面的兔子,跟我联系哦,qq 2602203047.热心读者也可以建个群交流~ 入府   陆芜菱骇然。   大荣朝虽不如前朝讲究男女之防,但是公然在光天化日就敢握住女子手腕,真不是一般登徒子了。   陆芜菱想要挣扎,却想到这男子敢这般行事,自然因为自己已不再是户部尚书的千金,而是被他买下的官奴,属于他所有的婢妾之流。   比起前几夜牢狱中地狱一般的恐怖情形,自己受这点屈辱算什么?   她涨红了脸,咬紧了唇,身子微微发抖,控制了自己没有哭也没有挣扎。   年青男子的手如铁钳一般,隔着衣袖传来灼热的热度,他打量了她头发衣裳,目光掠过她背后,低声问:“没有行李了?”   抄家之人,哪来的行李?   陆芜菱有些想笑,眼睛却有些刺痛,幸好不曾流泪。   “无妨,”男子低声说。“回去我替你置办。”   低沉又有些清越的声音意外很好听。他的面孔俯得近了,看不清那鼻梁的刀削斧凿的硬朗,只觉得肌肤甚是白净,嘴唇嫣红,甚至有几分艳色。   他略扬起下颌问那胖衙役:“文书这般就齐备了?”下颌弧度扬起时颐指气使又硬朗利落的样子大约是军中养成的习惯,倒有点漂亮,不似一个出身不高粗鲁不文的人。   “可以了,可以了,”胖子衙役笑得一脸谄媚,“罗大人把人领走就完事了。”   陆芜菱突然记起这胖子前天晚上□姚家一个俏丽小丫鬟时黑暗中狰狞的面孔,最后还用手掐住那可怜的小丫鬟的脖子,若不是另一个兵丁给他推开,那小丫鬟就快被他掐死了。   那小丫鬟第二天都吃不了东西,一直捂着咽喉在咳嗽,被撕开的衣襟没有替换的只能半敞着,露出里面破了一半的抹胸,只有一点点稚嫩的突起而已,还远远不如自己。年龄大概不过十二三岁,脸上甚至不是痛苦愤恨,而是逆来顺受的茫然。   由衷的厌恶涌到她胸口,几乎要吐出来。   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为何要那般折磨折辱女子?   难道父亲对母亲、贾氏、青姨娘也是这般的?   自己被这武夫带回去会不会也被这样对待?   如果那样现在死了是不是好一些?   她被令人厌恶的想象恶心得浑身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那紧紧钳制她手腕的手仿佛烧红的铁钳让她难受至极。   可是那武夫并不知晓,他便这般捏住她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动作虽不算粗暴,却因为她神思恍惚,险些将她拉个踉跄。   她被他半拉半扯着到了黑马旁边,这是一匹牡马,主人虽然衣饰简朴随便,它却被打理得油光水滑,神采奕奕,漂亮的耳朵转来转去,眼睛清亮,睫毛很长,每一个动作每一根毛发都在宣布我是匹漂亮的好马。   “不曾备车,你就坐在我身前吧。”罗暮雪低声说。   要跟这男子共骑?   陆芜菱有几分惊慌。   比肌肤相触还要糟糕的就是这样搂搂抱抱共骑一马了。   她抬头看他,想要委婉找个理由改变他的主意,却已经被他一手托腰,一手托臀送上马背。   他双手极为有力,似乎她只是个再轻盈不过的物事,轻而易举便能托起她。   她于是被托上了马背。   停留在她腰和臀的手虽然没有趁机揩油,停留时间却过长了些。   紧接着这男子也以非常干脆利落,漂亮的动作翻身上了马。她的身后贴上了灼热而陌生的身体,比她高,比她大,比她坚硬有力得多。   她被笼罩在男子陌生的气味和温度里,不能自已地惊慌起来。   只能双手紧紧握住鞍前冰凉粗糙的铁环,一言不发。   男子的双手紧紧搂住她的细腰,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胸前贴住。   “靠着我。”他低头在她头顶耳边说,热气吹拂在她鬓边。   她浑身僵硬,满身不自在,被迫紧紧依靠他胸前。   他策马已出了这狭小肮脏的院子。   出了关押她们的牢门,便是一条陌生的青石板街。   来往人不少,看到年青男女这般搂抱着共骑,都忍不住看。   罗暮雪将身后的披肩拉过来裹住她,不让人随意打量,又感觉到她的僵硬,居然微微笑了笑,低声在她耳边问:“害怕?”   没有等到她回答,披风下他搂住她腰的手轻轻在她腰背上抚摸了几下,柔声说:“莫怕,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这武夫眼神锐利声音清越果断,竟然也能有此刻这般低柔的声音。陆芜菱怔怔的,她从没有跟男人肌肤相触过,更别提这般被搂抱,估计小时候连父亲都不曾这样抱过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模糊,不知该哭该骂还是厉声呵斥,抑或隐忍不发?   他似乎也没有指望她回答,却竟然又伸手在披风下抄住她臀部和大腿根,轻轻抬了起来。   看不见只凭摸索,甚至碰到了她大腿的内侧。   陆芜菱虽被一番变故弄得筋疲力尽,一直有些怔忪,耳边嗡嗡作响,此刻被他这般摆弄摸索,也大惊失色,浑身僵硬,抬起头直视他,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她本是要断然质问的,可惜声音出口,沙哑低弱得可怜,还不觉带了几分颤抖。   罗暮雪没回答她,继续摆弄,把她左腿从马背别过来,原来是要她扭转成侧骑的动作,这样一来,她的臀部和大腿就大半直接坐在他腿上了。上身也侧着更好地依偎在他胸前,一半脸贴着他胸口,一半被他的黑色披风半遮着,更加不容易让路人看清长相。   他将她摆弄成这姿势,似乎满意了,一手腾出握缰绳,一手揽住她的腰。   陆芜菱只觉得臀下的双腿异常的坚硬,强壮,和自己,和身边的侍女,和她熟悉的世界那般不同,她被迫贴着他胸口,甚至能感觉他胸膛的震动,耳朵贴住他胸腔,能听到里面不太平稳的心跳。   可他的手渐渐却有些不太老实,慢慢在她腰肢上移动摩挲了几下。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似乎非有意为之,但她本来就穿得不厚,自然很容易感觉到,   何况他呼吸都急促了些。   随着马儿的奔跑颠簸,她腰间放着的大手缓缓地上下摩挲,下的时候甚至能碰到她微微突起的胯骨,一时抚在她腰侧,一时那热度又慢慢移到脊梁。似乎是不经意的,又分明带了异样的颤栗。   她紧张得僵硬如木,只觉得这路竟迢迢无期,她想挪动一□子,刚刚一动却被那手按紧,他呼吸急促了几分,低头看着她,本来锐利如剑的眼睛和面庞都有些灼热,虽然未曾言语,却分明是让她不要动的意思。   陆芜菱尽管于男女之事尚且懵懂,却直觉知道自己确实不该动。   她低下头,慢慢,慢慢,脸热得抬不起来,胸口也无端烦闷焦躁,恨不能自己也气力非凡,飞起一腿将这胆敢轻薄自己的陌生男子踢下马才好。   可眼下也只好忍耐着继续被迫依偎在陌生男子的胸口,心中胡思乱想,一时想着恐怕未必是有人请托,这个什么游骑将军分明是对自己有些不坏好意的;一时又想着自己将来不知会落到何等境地,终究心中还存了万一的冀望。   好在那手终究是不再随意摩挲她了,却是热热地贴在她腰际不动,如同烙铁一般,叫她始终难安。   这般煎熬着在马上过了两柱香时间,终于停了下来,听到两三个或年长或年轻,但均是粗豪,洪亮的男人嗓音在叫:“将军,您回来了!”声音俱都欢喜恭敬。   陆芜菱微微侧过脸,看到两扇黑漆楠木门,不算大也不算小,旁边围墙雕饰还算清雅,只是有几分陈旧,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似是有些年头了,门楣上挂着简单的“罗府”,崭新的黑漆雕牌,不知哪个雕版行的师傅仿的颜体字,风骨全无,再普通平庸不过。   门前打扫得也不太干净,再加上两三个身穿戎衣的大老爷们在那里充当门房小厮,往那一站,吵吵嚷嚷,越发不搭调。   陆芜菱一贯出门也只是那几家固定去处,并偶尔一些踏青游园上香的所在,都是有限的,这一片只能大约猜测出是东城和南城之间,好些四五品官员聚居的几条胡同。   罗暮雪答应了他们,便翻身下马,又双手支住陆芜菱纤细的腰肢,将她抱了下来。   那三个亲随都眼睁睁看着她,觉得不对,瞥开眼,又偷偷看。   罗暮雪面部表情很严肃,完全没有介绍陆芜菱是谁,为手下解惑的意思。   他把缰绳扔给其中一个亲随,拉着她手腕,便往里走。   进去的照壁是一面白墙,上面提了两首诗,字迹也是风雨侵蚀,显然不是现任主人所作。   罗暮雪居然拉着她步行参观了一下罗府。   这栋宅子一共四进,在京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第一进住着罗暮雪的亲兵幕僚们,乱糟糟的,便没有多作停留。   第二进中间是正厅,两侧厢房是罗暮雪的外书房和演武厅,前头天井甚是轩阔,只稀疏种了两排梧桐,放置了几张石桌石凳。   第三进开始才算真正的后院内庭,二门设在此处,可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妈妈守着门晒太阳,连见到主人,也是惫惰样子。   前面两进罗暮雪只是带她走过,进了二门的第三进才算好好参观一番,第三进的前庭也是十分大的,草木扶疏,陆芜菱随意一瞥,便看到两本颇为珍贵的茶花,一本鹤头丹,一本绛红茶梅,只是状态并不好,抄手游廊前头的几株芭蕉叶子枯黄大半,别的草木也多有零落,可见管花木的园丁婆子不甚得力。   内廷远比外头门脸华贵,正房七间,中间东阶西阶扶栏而上是前厅,里面摆设有些少,桌椅家什也有些不搭配,过了门户是正室,后面还有三间抱厦。   出了正房,罗暮雪指着东边三间厢房道:“我平日住在那里。”说着微微低头看她,有点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又似在等她说什么。   陆芜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有些莫名地抬头看着他。   罗暮雪注目看了她片刻,终究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带她穿过西厢的抄手游廊,走过垂花门,南面有一排倒座房,看着似乎只有两三间有人居住。   垂花门外是个夹道,旁边有一排花木,花木西边尚有一排低矮的小房子,明显是给婢女们居住的,同样没有什么居住痕迹。   穿过夹道又往东进了第四进的月门,到了第四进的西厢。   第四进的前庭要比第三进狭窄不少,虽然同样是北边七间正房,却没有厅,也无抱厦,也无南面的倒座,只有东西两边各三间厢房。   难能可贵的是四进后头带了个小花园,不算大,也有个小湖,一处水榭,一处亭子,可惜里头杂草不少,显是疏于照料。   只是第三进好歹家具齐备,也添置了些摆设,第四进就零落多了,只有不甚完整的家具,不过大都是典雅的黑漆楠木,积着灰。看得出是前任所留。   罗暮雪开口道:“你就在第四进住下吧,随意挑选你喜欢的房子便是……事情仓促,不及置备东西……”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有些赧然,“你回头只管写个单子给我,要些什么家具,摆设,衣裳,首饰,并日用杂物,都清楚写上,我是不知晓你们姑娘家用什么东西的,务必清楚明白,巨,巨……”   “巨细靡遗。”陆芜菱忍不住好心给他接上。   这武夫显是不熟悉成语……   “对,”罗暮雪带了几分高兴地看了陆芜菱一眼,仿佛便是“这个东西果然买值了”的满意神情,又似乎是看到手下勇武,立功了的嘉奖表情,“巨细靡遗。”   又道:“积尘甚多,你挑中哪间,我先叫丫鬟们打扫出来,好安置下来,别的你日后慢慢指使她们洒扫。”    身份   让她随意挑选房间,且是主人房……   陆芜菱长这么大,虽然她是个不喜欢拘束的,但她所处的环境,莫不是按照规矩来的。突然听到这么个不按规矩,不合情理的话,也是怔住。   自己不是客人,天底下也绝无女客在单身男子家居住的道理,她是被作为官奴买进来,作为奴婢的话,自然不应该住在正屋里,而应该住在倒座或者东西两侧两排仆役房中,这罗暮雪这般安排自己,显示是打算拿自己当姬妾对待了。   还是家中没有主母,没有规矩的对待方式。   将来这人要是正式娶了亲,自己就是死得最快最可悲的那种妾侍。   而且官奴又不能赎身,只可买卖,便是被主家弄死也是不打紧的。   将来后世说起来,自己是何等可悲的存在……   要是让自己小心谨慎,一举一动请这位男主子注意分寸规矩,将来主母进门做个“贤德”的妾,徐图日后,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陆芜菱,岂可俯身为人姬妾!   逼急了不过一死而已……反正生无可恋。   陆芜菱退开一步,朝罗暮雪微微一福,道:“多谢罗大人救我于囹圄,小女子家门不幸,遭此大难,如今已是贱籍,大人不必如此相待,只作寻常奴婢使唤便是,小女子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幸而粗通文字,平时在书房伺候大人文墨当是无虞。”   罗暮雪默了默,一个多时辰以来在他眼中脸上若隐若现,似乎尽力压抑的热度和隐隐的欣喜慢慢消退掉了。   他沉默了挺长时间,才开口说:“你多虑了,就是伺候我文墨,住在这里也不要紧,我府中没有那么多规矩。”从少年初进入青年的嗓音带着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和初得的沉稳,话语虽无文饰,声音却很清澈很动听又很……男人。   难道那些伺候你的丫鬟个个能够自己挑房间住,让人伺候?   陆芜菱心中暗自腹诽,沉默着。   罗暮雪见她不语,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便又动手来牵她手腕,陆芜菱急忙往后一躲,避开他的手,甚至还将手腕藏到了身后,自己也觉得动作孩子气了些,失了沉稳,面上不由微红。   罗暮雪盯着她,黑眸中似有阴霾悄悄翻涌。   最后他垂下眼眸,说:“跟我来,这间屋有张拔步床你睡挺好的。”   说着不由分说就流星阔步先朝着正房东数第二间过去。陆芜菱无奈,只好慢吞吞跟上他。   这一间屋子大概是第四进摆设最好的一间,进去就一张黄花梨雕花大炕,雕的八仙过海花样,下面一溜四张配套的椅子,可惜没有相配的椅套,光溜溜的看着有些奇怪。   这样的家具,前任主人居然没带走,也不知道作价多少卖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运不走这般笨重的东西。   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前任女主人每天接受子女姨娘们请安的地方,之前贾氏那里也差不多布置,不过更加华丽阔大而已。   进了里间,便是卧房,有一张极大的梳妆案,也是雕工华美,雕着梅兰竹菊,配套的拔步床,也是雕饰极为奢华的同样花色的黄花梨,面板床梁,莫不布满精美雕花,简直如同一间小屋子一般。花纹做工一看就知道是苏工里头最繁琐的一派。   这些恐怕是前女主人的嫁妆。   但是陆芜菱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拔步床,沉甸甸压抑得仿佛一个笼子,而且她虽然是富贵场中出身,却也不喜欢雕饰过多的东西。   过于繁琐,失之匠气。   本朝的上流社会,有文采有品位的名士颇多,虽不如魏晋那般崇尚自然,追求黄老之道,却也自有一番雅风的。   比如说方微杜,向来衣不带绣,饰不用金。   陆芜菱又不然,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她的服饰,从来都是不艳不素,恰到好处。若是色艳,必有沉色绣花花纹或掐牙压色,若是色素,必有华丽花纹配饰,她从来不像桂姐儿,穿一身桃红朱红耀眼夺目,也不像陆芜荷,必穿月白湖蓝葱绿来彰显清雅。   她模样生得不错,肌肤雪白,杏眼樱唇,鼻梁秀丽端正,头发浓黑,但也不过是称得上俊雅秀丽而已,虽然腰细腿长,却还不及陆芜荷小小年纪就有一股风流袅娜之感,在京城贵女圈中,她也不以美貌见长,而她搭配的衣服配饰,和她的诗文意兴纵横不是一个风格,初一看就是让人舒服,偏又耳目一新,往往分明不是如何艳丽贵重,却引人注目称赞。   这样雕饰繁琐的拔步床和家什,实不为她所喜。   罗暮雪却不知道她喜好。   他出身贫寒,积军功爬到这个位置,阵前杀伐是他所长,决胜千里也颇有天赋,可是文章风雅就跟他扯不上关系了。他只知道这床这家具做工木料都极为精美,价值千金,美轮美奂,又哪里知道还有人会不喜欢?   陆芜菱看了几眼,又屈膝行了个礼,道:“大人,哪有做人奴婢却住在这样地方的?此处不妥当。”声音低,礼行得轻柔,语气态度却坚决得很。   她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你休想让我做你的姬妾。   罗暮雪自觉好意一再被拒绝,星眸笼了一层薄怒和冰寒。他想了想,冷声说:“陆二小姐真的肯做我的侍婢?”   陆芜菱微微一笑:“薄命之人,生如浮萍,岂有我肯不肯的余地?既已不幸沦为官奴,又为大人所市买,只好尽我所能,让大人的银子没有白白花却而已。”   她其实有点想知道,自己到底被卖了多少钱。   这世道,人命最贱,陆府历年采买人口,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过是五六两银子的事。   自己这个号称京中才女的,一旦没有了户部尚书的父亲,又能值几许?   罗暮雪抿紧了嘴唇,眼神愈寒。   停了半晌,才松口说:“好,那就如你所愿,我正缺个贴身侍婢。”   陆芜菱又屈膝微微一礼,表示遵命,口中却什么都没说。   罗暮雪叫来了两个使女,一个管事嬷嬷。   陆芜菱早就注意到了,罗府内院,人少得可怜。   管事嬷嬷已经六十多岁的样子,满头白发,五大三粗,样子倒还算慈蔼。两个使女,一个容色俏丽,只在鼻梁上微微有几点麻子,一个有些黑,容貌平凡。但是眼珠灵活,笑容热忱。   罗暮雪坐到主座上,让陆芜菱站在他身边,三个下人站在他面前地上。   他双腿分开而坐,姿势很是傲慢粗鲁,陆芜菱接触过的男子中,便是风流放诞狂放不羁的名士,姿态也必优雅无比,这罗暮雪在她看来自然堪称无礼,不过配着他的容貌气势,挺直的腰和肩看上去倒是不难看,便想也可能是他常穿戎装盔甲,在军中养成的姿势。   罗暮雪指点陆芜菱说,“这是端木嬷嬷,是我手下亲兵中一个小旗的娘,原来年轻时在豫南王府做过管事妈妈,因为我这里没有女主人,特意来给我帮两年忙管束管束奴婢们,你敬着些。”   好好一个府邸被管成这样……陆芜菱忍不住腹诽,恐怕原来在王府也是进不了内廷的低级管事妈妈。   罗暮雪又一指那两个丫鬟说:“这两个,一个是荷花,伺候我起居的,另外一个是凤凰,针线好,管我的衣裳的,你既然要做我的贴身大丫鬟,她们俩就归你管了。”声音快速利索严厉无起伏,仿佛在军营交待敌情战略一般。   陆芜菱急急低下头,好半天才若无其事抬起头来,总算不曾露出异样表情:   这两个使女的名字,实在是……恐怕就是她们在家时的名字。   真没见过哪家侍女是这样命名的。   罗暮雪又道:“家里没有女眷,婢女也少,除了她们三个,只有三个管花木洒扫看门的婆子和四五个粗使丫头,你既然来……你若是觉着少,可以跟我说,改天去采买几个,就和你要的东西的清单一起给我就行。”说完不等陆芜菱回答,又指着她介绍给端木嬷嬷和两个丫头说:“这是陆……”   想想叫陆二小姐不合适,毕竟陆芜菱是要做自己丫鬟的,可让下人直呼陆芜菱的名字,又实在过意不去。   陆芜菱上前一步,轻轻福了一礼:“既是为人奴婢,从前姓名,提及不过是辱没先人,请大人赐名。”   罗暮雪眼中顿时又不平静了,几乎是有些恨恨瞪着她低垂的雪白颈项,半天才咬牙说:“你真要我赐名?”   陆芜菱不抬头,低声说:“是。”   “好,”罗暮雪恢复了面无表情,“那你就叫……菱角儿。”   陆芜菱微微僵住。   这什么名字啊……一个荷花,一个菱角,难道这里是荷塘不成?   这位罗将军到底有没有读过书?识不识字?   陆芜菱也面无表情抬起头:“谢大人赐名。”然后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说:“奴婢们本是贱籍,主人爱叫什么都不妨,只是不可犯忌,这位……凤凰姑娘的名字,被人听了恐怕大人会被参的。”   那黑皮肤的丫头听了,抬头瞪了她一眼。   陆芜菱自然不会去同一个丫鬟眉来眼去,只端正平视,宛如未见。   罗暮雪有些疲怠,揉了揉太阳穴:“那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陆芜菱硬邦邦回过去:“同是侍女,由我取名,并不合宜。”   罗暮雪终于忍无可忍,心中这半晌积聚的焦躁挫折一并发作了出来,一拍手边的紫檀描金炕几:“你不是我的侍女吗?叫你做点小事推三阻四!难道侍婢不应该唯主人之命是从?”   陆芜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疲乏头痛越发厉害,腿都有些绵软站不动了,低声说:“是,大人。”瞥了站在那里气鼓鼓的凤凰一眼,道:“就叫锦鲤吧。”   干脆给你凑个荷塘得了,再要是有新买的丫鬟,就给你叫蜻蜓!   这时候端木嬷嬷笑呵呵开口了:“这名字挺好的,老奴也一直觉得凤凰的名字应该改改,不愧是陆二小……呵呵,不愧是菱角姑娘,给婢女取个名字也是风雅有趣。”   到底哪里风雅有趣了?   不过是看她脸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吐泡泡……   还有那个“不愧是菱角姑娘”说起来怎么那么奇怪,浑身恶寒……   端木嬷嬷继续热情道:“菱角姑娘住在哪里?要不要让凤凰,不,锦鲤给菱角姑娘做衣裳?”转向陆芜菱道:“老奴上个月刚给府中丫鬟们定下了制式衣裳。”言辞颇有些洋洋得意。   又转向罗暮雪:“菱角姑娘以后是一等丫鬟吧?是和荷花锦鲤穿一般样式还是老奴再琢磨一个?”   菱角姑娘……听着和田螺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芜菱好生别扭,这名字粗浅低微不要紧,奈何又有些亲昵劲儿,陆芜菱一听就浑身不自在。   在侧面看到罗暮雪眉头紧皱,心里想:让这么个冲锋陷阵的人来管这些丫鬟穿什么叫什么的后宅小事估计他头疼死了。   罗暮雪倒不是因为后宅事情繁琐而皱眉,平日打仗时候,粮草供给后勤他也是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的,打仗并非一味蛮勇便可,他其实也是颇为细心又耐得住性子的人。   他只是觉得陆芜菱一直生生拒绝他的好意,心中郁燥,她既然坚持要为丫鬟奴婢,他便想折辱她一番,让她知道丫鬟奴婢并不好当。   可是让她穿和那些丫鬟一样的丑陋粗鄙的衣裳。住在低矮的小屋,听着丫鬟们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言碎语,他又觉得实在太过亵渎她。   罗暮雪本是个决断果敢的男子,此刻竟为了这点小事犹豫不决。   他微微转过头看她,看到她虽然此刻蓬乱,却依旧乌黑润泽如鸦翅的秀发,虽然低着,却依旧线条优雅中微带高傲的下巴,如天鹅般优美雪白的颈项,瘦不盈握的腰肢,心中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翻涌难抑,如同这大半年来一直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反反复复,欣喜又绝望,带着隐秘的痛楚和淡淡的甜蜜,难以对人言的渴望。   他犹豫不决,到底是给她个教训还是不要,犹如他从军前,尚且年少,冬天在山中打猎,腹中饥饿,箭头所指,却是只有一只迷途的小鹿,那只小梅花鹿大约是和妈妈走散了,漂亮可爱极了,稚嫩的绒毛清晰可见,优美的体型,纤细的四肢,水漉漉的黑眼睛……   他那时还年幼,心肠还软,被那小鹿用天真的眼神看着,真是下不去手,偏偏腹中又饿……   至今还记得那时的犹豫,天人交战……   对陆芜菱,他终究是不忍心。   “不用你设计什么衣裳了,”他对端木嬷嬷冷声说:“也不用锦鲤做,回头找人来送料子让她挑选,做几套衣裳,再去买两个针线好的绣娘……”   锦鲤的针线还是有点粗,给自己做无妨,给陆芜菱做她定是看不上的。   “住……”这是他方才郁燥的主要缘由,想了想,狠狠心道:“她既然是我的贴身侍女,晚上当然要给我值夜的,睡在我床的拔步上就行了。”   陆芜菱心中一惊。   她只是想着不能做他的姬妾,却没想到婢女也是可以做通房的……万一……   心中顿时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本来她暗示他自己可以在书房伺候,就是为了避免过多过于亲密的接触。   可惜已为鱼肉,如何由得了自己?   罢了,左右他若定要强逼自己,不过一死。   想到这里,反而心中稍定。   端木嬷嬷却是欲言又止:大人不了解内宅的规矩,终究是个男子,哪里有同一个侍女一直值夜的?还不累死了?谁家不是轮班的?再说没个屋子,她总有些衣裳私房要存放,却叫她放在哪里?   但是看着大人终于有些满意的面庞,她还是什么都没敢说。只是笑着说:“那好,那老奴就带着菱角姑娘下去梳洗梳洗,用些饭食,歇息一下。”   罗暮雪终于也觉得别人叫什么“菱角姑娘”很是刺耳,虽然他自己管她叫菱角儿心里很舒服……,于是纠正说:“不要叫菱角姑娘,叫菱姑娘。”   “是,大人。菱姑娘请随我来。”端木嬷嬷答应了,对着陆芜菱老脸笑逐颜开。    梳洗   端木嬷嬷对陆芜菱很客气,一直笑呵呵的,算得上殷勤,一路引着她前行,还不时说些闲话。   “陆姑……菱姑娘,你累了吧,大人是个粗心的男人,终究不会体贴人……不过心肠很好的,这开府半年,从来不曾打骂发卖过一个人,家里也没个女主子操持,乱糟糟的,老婆子一人也顾不过来,你来了可就好了……”说着端木嬷嬷又呵呵笑起来。   端木嬷嬷始终有点不自然,估计是对着陆芜菱这样前后身份太悬殊的人,不知道怎样的态度才好。   端木嬷嬷将她带到东侧月门外花木之后的一排小屋,指着第二间说:“我住在这间,现在府中人少,空屋子多得很,大人虽然不说给你屋子,也没说不给,旁边这间的钥匙我先给你,有什么要放的,或是要休息就在这间罢,大人若是问起又再说。”说着又扯起嗓子叫:“香梅!香梅!”   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青布衣裙,微胖的丫头慌慌张张跑出来,答应着:“是,来了!端木嬷嬷,有什么事?”   端木嬷嬷板起脸:“你要说有什么吩咐!”   胖丫头被脚下的杂草绊了下,差点摔跤,涨红了脸,揉着衣角,低眉顺眼说:“是,嬷嬷,有什么吩咐?”   端木嬷嬷一挥手:“这是新来的菱姑娘,是爷身边头等大丫鬟,你去准备热水,菱姑娘要洗个澡。”   香梅连忙答应了,看到陆芜菱的样子,又涨红了脸,慌慌张张行了个礼,说:“菱姐姐,我去准备,姐姐喜欢热一点还是温乎些?”   陆芜菱尚未回答,端木嬷嬷已经斥道:“叫什么姐姐,要叫菱姑娘!水当然要热些,慢慢洗也不会冷!”   香梅快哭出来了:“是,菱姑娘,对不起。”   陆芜菱轻轻摇头:“叫什么有什么打紧。”   香梅要走,端木嬷嬷又叫她:“叫厨房方嫂子去给菱姑娘做两道点心,爷早早叫熬上的山药薏米牛乳粥看看好了没有?叫她们过会儿就送来。”   说着转向陆芜菱,有些讨好又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爷心好,家里好些粗使奴婢都是上次专门在松阳道水灾逃荒的人里头买的,还要慢慢调-教。”   要说陆芜菱以前,家中不必说,奴婢们自然毕恭毕敬,就是出门作客,一个管事嬷嬷也只有恭敬讨好的份,可她现在落难,是个人都能踩她一脚,连狱卒都能掌握她生死,端木嬷嬷的体贴也好,讨好也罢,都让她既感念又别扭。   想了想,正色温言道:“谢谢嬷嬷为我着想,只是如今我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嬷嬷不必待我如客,该怎样就怎样便是。”   端木嬷嬷一怔,随后强笑道:“菱姑娘,你毕竟以前是金尊玉贵,老婆子心里也为你怜惜……好罢,那我便不同你客气了,日后若有得罪冒犯,还请菱姑娘不要同我老婆子计较。”   陆芜菱微微一福:“日后还要请嬷嬷照应。”   端木嬷嬷说:“香梅当是为姑娘放好水了,姑娘去洗吧,就在从南头数第二间,有什么姑娘就吩咐她。我去给你找两身换洗衣裳,一会儿便送过去。”   陆芜菱答应着去了,到了那一间,是后搭的一间棚屋,屋檐下一块竟然是空的,进去里面倒是青石板铺着,地面微有不平,很是狭仄,旁边第一间则是茅房,臭气熏得人难受。   胖乎乎的香梅还在给她一桶桶提着热水,看到她来,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菱姐……”吐吐舌头,自己更正:“菱姑娘,您看看这样成不?若是不够,我再去烧一锅水。”   陆芜菱一看,一块石板上搁着一个大木盆,似乎是大号脚盆大小,里面一条白色粗布汗巾,热气腾腾。   陆芜菱怔了怔,才想起丫鬟们都是不泡澡的,以前听乱絮说,似乎不过打盆热水回房擦擦身子而已。   香梅似乎看出了陆芜菱的为难,小心问:“菱姑娘,我帮您洗头好吗?”又笑着说:“这里气味不好闻,要不要出去洗头?”   陆芜菱又想起来,似乎丫鬟们喜欢在门外,互相帮忙洗头。   她呢,以前则是泡在大大的澡盆中,加上香膏澡豆,让丫鬟们服侍着洗头洗澡,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有时候还要嫌弃香膏气味浓俗,还要暗自好笑妹妹们在澡盆中撒花瓣的行为太过附庸风雅。   这些不过几天前的日常小事从此不过是梦中……   怔怔想了想,陆芜菱摇摇头,说:“谢谢你,香梅,我自己来吧。”   香梅看她不自在,看看上头屋檐和墙壁间空隙,笑着说:“菱姑娘别担心,这里没有男子,不用怕的。”   陆芜菱僵着点点头。   香梅又指着那盆中的白色汗巾说:“这盆是我的,我用热水烫了三遍,这汗巾子也是我的,不过是新的,菱姑娘你别嫌弃。”   陆芜菱又点头,温声道:“有劳你了。”   香梅不好意思地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说:“那姑娘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   陆芜菱又说“好”。   香菱出去了,陆芜菱缓缓解下衣衫,手有些发抖。   水盆里热气蒸腾,虽然已是五月,光着身子还是冷的,她一边微微发抖,一边在心里说:别哭别哭,自怜自艾做什么,最是恶心了,你自小便没人心疼,如今这眼泪掉了又是给谁看呢?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只是为人奴婢,吃穿粗糙些,没人服侍,倒也不是不能忍的。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忍的。   她又缓缓解开头发,慢慢地洗了起来,澡豆是最劣质的,泛着难闻的味道和劣质的桂花香,她忍耐着认真洗。   粗布的澡巾带着过热的水擦在她从来是用丝绸包裹,玉膏保养的细嫩肌肤上,甚至带着刺痛感……   但是却能洗掉那恶心的监牢中的污腻。   她一边发抖,一边更加用力仔细地清洗。   陆芜菱看不到的地方,端木嬷嬷在为她的换洗衣裳伤脑筋。   大人带人回来带得急,什么都没预备。   府中没有女眷,没有合适的衣裳,荷花锦鲤两个丫头各有两件绸缎衣裳,还是新做的制式的,拿给陆二小姐穿,大人只怕不悦。   自己也有两件好衣裳,只是花色太老气,大人看了必然不喜。   想来想去,端木嬷嬷觉得此事虽小,不可擅专,又颠颠去找罗暮雪。   罗暮雪正在书房看《声律启蒙》,顺便遇到不会的字就临摹一番,听闻此事,搁下笔,便皱眉道:“去成衣铺子先买两套应应急,明日叫那个,是不是什么霓裳坊的绣娘带着衣料样子上门赶紧给做,再快点买两个针线上人。”   “只是,大人……”端木嬷嬷吞吞吐吐,“菱姑娘已经在洗澡了,等衣裳穿呢,去成衣铺买来得及吗……”   罗暮雪将军闻言怔住,本来无表情的面孔难以发觉地热了,他微微扭过脸:“不是拐角处有个成衣铺子吗?赶紧去买还来得及。”   端木嬷嬷答应着又为难说:“那是个小铺子,女眷的衣裳不多,若要两件绸缎外裳裙子还成,中衣小衣又如何是好?”   罗暮雪:“我有两件新做的松江布的中衣,拿给她一件先穿。”说完脸终于红了,衬着他垂下的长长睫毛,又亮又黑的星眸,幸好端木嬷嬷老眼昏花没有看见。   她只是张大嘴:“啊?”   她忍了忍,终于没说什么,只想大人是个男子,于这些事上果然是极为糊涂的,只知道松江布好,却不知道男子的中衣女人哪里穿得?便是这大小也不合适啊!自己果然不该拿这些事来跟大人商量。   于是她出去,赶着到巷角买了一套素绸的衣裙,又找锦鲤拿了罗暮雪一件新的松江布中衣,想想终究觉得陆芜菱可怜,拿了自己新的一件紫红色肚兜,一根银簪子,送了过去。   于是擦洗完的陆芜菱看到的便是这些:一件酱紫色绣了一圈葫芦花纹的肚兜,用的便宜的茧绸,绣线是廉价的银线,一件松江布的白色中衣,布料甚好,针脚也算密实,只是却是男子样式,也太过宽大,什么绣纹也无。再然后是一件乳黄色小裳,素罗的,襟边一圈虫草花纹,样子平常,也不丑,料子差了点,织得有些稀疏,做工花纹不算好也不算差。一条湖蓝色素绫绔子,也是边上绣了一圈,似是兰草纹,外头一条月白色缎裙,倒是绣了半边的靛蓝色云纹,只是也是最省工的绣法。   此外还有梳子头油并一支空心梅花银簪子,簪子做工粗糙,却深得陆芜菱心,因为簪子头锋锐得很,若是晚上罗暮雪相逼,她还能抵住咽喉要挟一番,实在不得已时,刺下去也能血溅三尺。   陆芜菱打算自己挽个最简单的垂鬟,可惜她自小没有自己梳过头,折腾了半晌,也不成个样子,且梳具也不全,最后只得勉强梳了最简单的单螺髻。   外裳还算合身,可惜中衣太过宽大,穿起来不能服帖,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陆芜菱微微叹口气,至少总比在牢中像贾氏少个袖子什么的强多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已经被隔壁茅房的味道熏得习以为常了。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端木嬷嬷把她引到原先给她钥匙的房中,房间里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张黄杨木小圆桌子,两张凳子,一张木板床,并一口黄杨木衣箱,俱是半旧,丝毫无有雕饰。   此刻小圆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粥,两碟子点心,两碟子小菜,餐具俱是普通白瓷,唯有粥碗,竟是定窑绿釉莲花碗,连陆芜菱原先家中都不曾见。   陆芜菱向端木嬷嬷致谢:“多谢嬷嬷费心。”   端木嬷嬷连忙笑道:“菱姑娘莫要客气,快快坐下用餐吧,只是粗陋了些,不知合不合姑娘胃口?”   陆芜菱坐下一看,碗里的粥乳白香浓,带着乳香,是山药薏米牛乳粥,两碟子点心是鹅油蛋黄卷和桂花松子糕,一甜一咸,两个小菜是蜜汁糟鱼和百合藕片。   俱是挑的姑娘家的口味。   陆芜菱早已饿了,点心各吃了一块,只是鹅油卷太腻,松子糕过软过甜,实在不好吃,便低头喝粥,幸而粥煮得醇厚,喝下去很舒服,两个小菜也不难吃。   端木嬷嬷坐在旁边,看她喝粥喝得香甜,笑道:“大人出门前吩咐厨房熬的,还合姑娘胃口么?”   陆芜菱看她坐在旁边,想了想道:“嬷嬷可要用一些?”   端木嬷嬷连连摆手:“我不饿,姑娘用吧。”   陆芜菱在牢中饿得狠了,也不客气,将满满一碗粥喝个精光。   端木嬷嬷看她两碟子点心都只动了一个,叹道:“方嫂子还是点心做得不精巧……”   陆芜菱愣了一下,摆手道:“并非如此,只是我素来不怎么吃点心而已。”   端木嬷嬷笑眯眯看着她:“菱姑娘,你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让人给你铺好了被褥,估计晚上之前大人也不会叫你过去,攒着精神,晚上还要劳累呢。”   陆芜菱被她说得心往下一沉,又觉得听着很刺耳,但也知道端木嬷嬷并无恶意,便只是低头不语。   端木嬷嬷走后,陆芜菱躺到床上,其实哪里睡得着,一会儿想起被斩首的父亲,一会儿想起被关在牢中的两个心腹婢女,自己如今虽然看着是被拉出了火炕,实则还是凶多吉少,只恐不是失节便要丢命……偶尔脑子里也转过陆芜荷和青姨娘。   突然又想起方微杜。   不知他现在可还好?   虽然他家被驱逐罢官,终究还是保住了家财性命……至少不像自己,生死不能由已,只能被人随意把握攀折……   不知道他若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否会设法相救?   陆芜菱原本对方微杜并没有什么异样心思,只觉得是位良友,与自己相契,但是也知道若能嫁得方微杜,也算是理想的归宿了,诗歌唱和,琴瑟和鸣,虽然想到方微杜有一天可能也会有新宠娇妾,方微杜的母亲也严厉不好伺候,这样的生活未免无趣,但也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反正嫁给谁终究都免不了如此,那么才华横溢,又美如良玉,家世煊赫,又喜欢自己的方微杜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是此刻,在这样生死难料的时候,陆芜菱心中也忍不住有几分期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是个不到15岁的古代土著文艺女青年,大家不要以转越女作要求,她出身富贵,幼有才名,骨子里肯定有点娇和傲……不过因为从小没有妈妈,在家里对着继母,所以才能低敛一些,这个女主,和以前的会有点差异,而且需要慢慢成长,好在她本性是个聪慧体贴明理的孩子,只不过略微有点文人狷狂,目前主要体现在:你要是逼我,触犯我的底线,我就宁可一死,反正我不畏死……主要是因为她原来的人生没有所爱,没有需要保护的,也没有眷恋…… 值夜   荷花来敲她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陆芜菱在硬木床上朦朦胧胧寐了片刻,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颇有些怒气冲冲的敲门声声声催醒,有些懵懂地坐起身来。   荷花已经径直进来了。   要说陆芜菱的到来罗府谁最不高兴,那自然是荷花了。   荷花本是渔家女,因为水灾逃荒,卖身葬父被罗暮雪恰巧买下的,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人也灵巧,便被端木嬷嬷安排在罗暮雪身边伺候,罗暮雪年轻,没有妻室,长得英俊,虽然脾气不算太好,对待下人却也不算很坏,荷花对他有点念想,自然不足为奇。   而突然被大人带回来的陆芜菱,自然是让她警惕之心大作,不但生得美貌,气度看着也非常人,大人竟是着紧得很,还要让她作贴身侍婢,那自己以后又待如何?   荷花看陆芜菱,竟是异常的不顺眼。   陆芜菱还刚从乱糟糟的梦里醒来,口干舌苦,头痛无力,看着进来的荷花,眼神犹自懵懂。   荷花看着她这副海棠春睡一般的模样更加厌恶,心想这样子做给谁看呢,又想自己是花儿,大人给她取的名字不过是烂泥里的菱角,也许并不怎么喜欢她也未可知。遂板着脸说:“大人叫你去伺候,还睡什么?”   陆芜菱“哦”了一声,没在意荷花的态度,倒不是她怎样宽宏大量,而是还没有习惯去仔细观察一个婢女的情绪态度,她站起身来,略微清醒了一些,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心里沉了沉,面上却没什么不同,只是略微整了整衣衫,抿了抿头发。   荷花带着她去了第三进的东厢,这府里地方不大,陆芜菱也是个认路的,很容易就认出来地方。   路上树影重重,月亮今夕有些半明不晦,弯弯地挂在深蓝如墨的夜空,虽有些乌云,也能看到星星依稀闪烁,夜风微凉,吹得草木树叶枝条哗哗作响,平添了些些凄凉,陆芜菱觉得心头仿佛有什么重重压着,想要解解心中蓦然的傍徨凄楚,却无此闲暇。   不知哪里的远处高楼,仿佛隐约有歌舞声响。   说不出的寂寥高旷。   荷花站在东厢房的抄手游廊里,在门口恭声说:“爷,菱角……姑娘来伺候您了。”   里面低低地“嗯”了一声,说:“让她进来。”   荷花恨恨看了陆芜菱一眼,冷冰冰说:“你进去吧。”   陆芜菱也没看她,低头走了进去。   罗暮雪穿了一身皂色常服,这时候男子常服用黑色的甚少,又因为他头发浓墨,年轻的皮肤又泛着健康细润的光泽,更显得鼻梁高挺,薄唇动人,整个人光彩照人。长长的睫毛掩映,原本深寒严厉的眼眸竟有一种明媚。   他还拿了一卷书在看。   陆芜菱看了一眼,是《西疆行记》,看来罗将军还是识字的,大约也是在寻找和战事有关的东西,这般努力又有心,难怪他年纪轻轻,全无背景,也能立下大功,跻身将位。   罗暮雪看她进来,把书放下,脸上没有笑意,只平淡说:“伺候我歇息吧。”   她快速地回顾起以前她的丫鬟们怎样伺候她就寝的:   好像是熏好香,小丫鬟送进来热水,香胰,汗巾,然后乱絮和繁丝一个伺候她卸掉钗环,挽起袖子,帮她净面洗手,另一个帮她脱掉鞋袜,濯足。然后便是帮她脱衣,上床,若是冬天,往往还先帮她捂热被窝。   陆芜菱脑中飞快转动:难道自己还要帮他洗脚吗?   自己怎能帮一个男子洗脚?   若是为了洗脚这样的小事自尽,是不是有点可笑?   她犹豫了。   结果她决定先打水让他洗脸,如果他自己洗了,脚想必也可以让他自己洗了,无非帮他端个洗脚水,倒个洗脚水。   于是她快速轻声说:“我去打水来给您净面?”   罗暮雪摇摇头:“傍晌我也沐浴过了。”   傍晌沐浴过就连脸都不洗了?   陆芜菱觉得这样的男人果然不讲究。   但是不讲究也不是坏事,自己还少了麻烦。   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是以干脆不提洗脚的问题。   罗暮雪站起来走到里间,里间果然也是一张拔步床,不过上头大都是十八罗汉之类的雕饰,刀工雄浑,也是一张好床,黑楠木的,看着倒比白天那张要顺眼。   床的拔步很宽,自己睡应该足够了,上面已经事先铺好了崭新的白绢绵褥,一床缎子紫罗兰被面的纱被,一个绣着海棠花图案的秋香色枕头。   罗暮雪的被子是宝蓝织锦被面,只有简单的团花。   陆芜菱正站在那里踌躇自己不知该做些什么,罗暮雪微微伸开手臂说:“帮我宽衣。”目光灼灼看着她。   陆芜菱脸刷的红了。   罗暮雪盯着她面庞看,板着的脸孔似乎也慢慢热起来,烛影之下,整个屋子都有些热了。   “快点过来,愣着做什么。”他不耐烦地催她,声音有些粗哑。   陆芜菱一步步慢慢挪过去,站到他面前,玉兰水葱一般的指头轻轻去解他的衣带,罗暮雪呼吸都停顿了,胸腹不自觉地吸着,坚硬如岩。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帮他解了外裳,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陆芜菱颇觉眼熟,猛然发现和自己身上白色松江布的中衣一模一样。   自己穿的竟然是罗暮雪的中衣!   刚刚缓下去的脸色一下更是红透了。   罗暮雪黑色长发披拂肩头,精壮的胸膛从白色中衣微微露出,一直盯着她看,烛影摇动下面色晦暗不明,突然开口说:“你也脱了。”   啊……   陆芜菱大惊失色,险些抓紧衣襟,连忙摇头:“不用,我伺候大人就寝了再脱衣。”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罗暮雪的目光从她的睫毛眼睛,慢慢一点点滑过她挺翘的小鼻梁,最后滑到她粉红色樱唇上,停留不去,目光凝注,如有实质。“现在脱……”他喉结滚动,简短粗鲁地命令说。   陆芜菱微微摇头,目光透出哀求。仿佛堕入陷阱的小动物,在恳请猎人不要一刀宰杀自己。   罗暮雪忍不住便缓了语气加了一句:“一会儿熄了灯你再摸索脱衣仔细磕着了。”   陆芜菱强挤出个笑容:“大人勿用担心。”   罗暮雪看着她,只觉得胸膛里什么东西都要喷薄而出,下腹火烧得已是疼痛了,这半年来日思夜想的,眼看人都弄到了手里,却差一步不能如愿。   他看着她惊慌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娇俏却仍是秀雅,洁白面庞在烛光下更如柔润的白玉一般,嫣红的樱唇抖抖索索,虽然穿的衣裳不好看,好在束出了她细细腰肢不赢一握……他恨不得此刻就掐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中,贴在胸口,轻怜□也好,吐诉相思也罢,她若是挣扎,他便直接将她按在身下……   想着想着,更加火烧火燎,咽喉都干哑了,几乎控制不住就要伸手。   相思还是不要诉了,恐怕自己满腔的挚热,在她只是徒增笑柄……   还是直接按在床上吧……   人人都说,女人若是身子给了哪个男人,以后也便只好一门心思敬着爱着了。   可是隐隐他又觉着,陆芜菱恐怕不是这样的……   若是用强,她会不会恨死自己?   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会寻短见吧……   罗暮雪想到这里,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   他用尽力气才板着脸转过身去,掀开被子,自己躺了进去,凉滑的丝绸让他浑身的滚热稍微平息了一点。   他在枕头上侧过脸,半闭上眼睛,涩声说:“你脱了外衣再去熄灯,以后你要睡在我这里伺候,难免穿着中衣相对,一味羞怯做什么?”   陆芜菱并不知道她刚才逃过一劫,她只是因为罗暮雪躺下松了口气,听到罗暮雪的话,一时不知如何相对。   罗暮雪抬起上半身,冷道:“难道陆二小姐没人伺候就不会脱衣了?要不要我帮你脱?”   陆芜菱连忙道:“不敢有劳,我会的。”   罗暮雪这才微微带了笑躺下,催道:“快睡吧,你这两天想必也没睡好。”   陆芜菱生怕他真来脱自己衣裳,转过身,背对着他,在灯前半掩半藏地脱掉外面的小裳,烛影将她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身形也在风中颤颤巍巍。   罗暮雪死死将自己的背贴在床板上,一手紧紧握住床沿,才能控制住不一跃而起,将她拽到怀中,他渴望她嫣粉色的嘴唇,如同濒临渴死的人渴望一点甘泉,只有在她柔润的触感和甜美的气息里,才能得到解脱。   陆芜菱将中衣领子再三拉得高高的,才转过身来,若无其事掀开踏步上的被子躺进去,却不知她纤细的身子在他的中衣里空荡荡越发显得娇小可爱,雪白的颈项更觉得优雅,而那佯作若无其事来掩盖她的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他心都融化了。   罗暮雪闭上眼睛,平息身上的躁动和某个部位的崛起,好半天才觉得勉强能够自控,睁开眼说:“怎么不吹灯?”   陆芜菱当然不是忘了,她只是不敢和罗暮雪单独待在黑暗中,所以才故意装成忘了,这时被他提及,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掀被坐起来,去吹灯。   罗暮雪虽然很愿意再看看她穿着中衣的模样,却还是怕她受凉,止住她说:“别起来,我来。”   陆芜菱还未曾来得及回答,罗暮雪右手微扬,陆芜菱只觉得有什么牵系着一枚小小的东西势如流星,疾如闪电,“扑”地一声熄灭了烛火,又迅速回到他手腕。   陆芜菱睁大眼睛,这莫非就是游侠儿的什么暗器什物?   烛火熄灭,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外面透进来星星点点的月光和星光,照在两个难以入眠的人年轻洁白的面庞上。   清浅粗重不一的呼吸是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原因嘛,自然是我没有存稿了,捂脸,果然我不适合存稿啊。明天要出去玩,不一定更新,不过周一肯定是更的~~ 痴念   陆芜菱将银钗拔下,攥在手心里,慢慢便睡着了。   这两天她终究是太累了,虽然想要打起精神警惕,却耐不住困劲儿上来,想想终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难道以后夜夜都不睡?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缓,床上的罗暮雪却是浑身燥热难耐,哪里能轻易睡着。   实在忍不住,他移到床边侧身看她面庞。   这张面孔,在他心中描摹了半年……   当时远远看着,见她妙语如珠,姿态端方中带着柔婉,又觉得举动间翩然清灵,此刻睡着了,却有几分稚气,才想起她还没及笄……   初次是在神威侯府花园中狭路相逢,园中乍逢外男,且是身带戎装的,别的闺秀都惊呼掩面,甚至不少扇子遮面之后偷瞧,矫揉造作令人生厌……唯有她夷然如故,依旧端庄从容自若,一双眼睛清透如雪……   分明是一团如花似玉,万紫千红的闺阁贵女,她在其中也未曾最美貌,着装也没有最显眼,自己却一眼只看到了她,甚至忍不住再次回头……   以至于有人偷偷在耳边说:“这是户部陆尚书家二千金,京中最有名的才女,罗将军可曾听闻?”   秦小侯爷为人放诞,故意将他们引到后园隔着河的楼上,偷偷看她们的诗会。   旁人都在指点私议,他一双眼睛,便一直只停留在那少女身上,看她如何轻笑间力压群芳,看她如何在别人注意不到时微微流露出寂寥和厌倦。   她写的诗自己虽然不懂也记不住,却被那些别的贵女们交口称赞,连在他身侧,家学略有几分的将门子弟也在啧啧称羡。   当时自己是刚刚入京,得封游骑将军,对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疲于应付着各种应酬与人情,如果不是大王子的荫庇,程将军父子的回护,明里暗里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可饶是如此,自己在这些人看来也是来自边疆,出身低微,目不识丁的蛮勇武夫一个……   当时的自己,是对这京城上流社会的一切充满深深厌恶的,只觉得这些荣华富贵,繁文缛节,文章应酬,都是造作无比,不及春日山野初绽的野花,不及冬天夜击胡虏时弓刀上的白雪……骤然见到这样冰雪白玉般的少女,才知道原来金玉绮贵,文章风流能造出这样的人,每一个神色,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寸皮肤,每一件衣裳首饰都堪称完美,偏偏眼神又天然清澈如初春山顶的雪。   与之相比,漫山遍野的小小野花,再是天然无雕琢,也终究失之浮浅了啊。   他突然间真的自惭形秽了。   突然发现了不识字要错过许多东西。   突然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粗鲁鄙薄的。   从那一天他开始学着看书识字,勤奋不已,夜夜挑灯夜读,也发现了一个从未打开的世界的大门。   而开启了这一切的陆芜菱,成为了他心里的一个符号,他暗暗地关注她所写的任何诗文,关于一个闺阁少女别的事情都太少了,他甚至连她父亲的事都格外关心。   他的心思很快被以前的上司兼目前好友的程小将军看出来,程果毅专门来找他喝酒,提到这事,皱眉说:“暮雪,你若想求娶陆二小姐,恐怕不太容易,陆尚书此人,对我们武官并无好感,何况方微杜那小子对她有意恐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可能陆家早和方阁老家有了约定。”   其实不用他说,罗暮雪自己也明白,自己一个从五品武将,无根无基,如何配得起户部尚书家嫡女,若陆芜菱是个庶女,还有些可能……何况风神无二,才华卓绝的方微杜还是方阁老家公子,别说自己,家世煊赫足以联姻的程果毅去求娶她,希望恐怕都不大。   他慢慢的一天天沉默下去,只是更加勤奋,也尽量的去应付那些原本对他而言有些不耐的交际,他本能地知道,驯服了京城这个世界,是比自己在刀与鲜血中搏杀更快更容易成功的途径。   就算未必能有缘分,也希望能尽快爬到更高,让自己更好,这样她一日未婚,自己还有一日念想。   这样的折磨堪称痛苦,寒冷的,渐热的夜晚,他都忍不住把那人影儿在他心中反复抚摩温存,幻想着她此刻就在怀中……   现在,竟真的将她握在手中了。   她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罗暮雪想到就觉得胸口火热难耐。   忍不住伸手去摸索床下暗格里的小匣子,匣子最上面便是一张契书,“……官奴陆芜菱,乙未年四月贪墨案罚没,作价白银五十两,卖于游骑将军罗暮雪为奴,生死不论……”   这张契书,已经将她一辈子归属他,尽管他也知道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可能之前的冀望太渺茫,这样一手掌握她生死的意识令他更加血脉贲张。   月光明亮了些,从黑楠木灯笼格的窗户打在她面庞,宁谧美丽,她的呼吸很匀称,眉头微微蹙着,似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罗暮雪忍不住,轻轻在她眉间抚摸了一下,又顺着她的鼻子,摸到引得他神魂不宁的嘴唇,拇指轻轻摩着她粉嫩柔润的樱唇,触感极为柔嫩滑腻,仿佛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   她没有醒,只是皱着眉头扭了下头,似乎想摆脱他的骚扰,他自然舍不得拿开,手指又顺着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突然觉得她的脸这样子还挺孩子气,骤然从痴念里生出几分爱怜。   手指慢慢滑到她的脖子,锁骨,他的白色中衣对她而言太大了,领口开到了很下,隐约可见嫩白的肌肤和微微的山峦起伏……   他原本已经热得发胀的小腹骤然一紧,甚至都紧得隐隐作痛。   难以抑制的燥热慢慢瓦解了他的自制,罗暮雪也开始帮自己找理由:   反正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是一样的,不如就先动手,之后再慢慢哄着,好生看住不叫她寻了短见,慢慢总会让她回心转意……   这个念头就像开了一点的堤坝,瞬间汹涌的洪水便可以将理智摧毁!   罗暮雪咬咬嘴唇,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开她胸前衣襟。   “大人……”随着他手下用了点力,陆芜菱却猛地往旁边一躲,睁开眼睛,半是决绝半是哀告地看着他,眼神很清醒,还有几分悲伤。   “请不要这样。”   原来是在装睡。   罗暮雪烦躁极了,他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先遂了心愿再说,可是他并不想成为陆芜菱的故事里强占她的恶霸,待要好言相劝,又觉得不管说什么来劝诱人家女孩子自己总是猥琐得很了,还不如直接用强。   陆芜菱往后缩,背紧贴着床柱,月光照得她肩头愈加纤细单薄,却自有一种刚强在里面,她紧紧攥着的手里有银光一闪而过。   罗暮雪瞳孔猛的收缩:   簪子!   她一直防备着,准备着自尽!   他滚热的心也仿佛被什么锐物生生刺入,看不见的鲜血一滴滴淌下;浑身的热气腾腾骤然被泼了一盆冰水。   自己在她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最可笑的是,自己确实是打算对她行此不堪之事的。   他的心仿佛被泡在盐水里,难受地收缩着。   内里受了伤,他的面孔便罩了一层寒霜:“我要喝水,渴了。”   “嗯?”陆芜菱不解地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危机解除,松了口气。   只是如此?   “你不用提心吊胆装睡,”罗暮雪冷笑,“我若打算将你收房,自会提前告诉你,说不定还要摆两桌酒,反正你这辈子浑身上下不管生死都是我的,要不要收用你都在我一念之间,犯不着晚上偷偷摸摸将你如何。”   陆芜菱已是掀开被子起床去倒水,夜间本有几分寒气,又听了这样的话,忍不住有些发抖。   别哭,人家说的不过是实话……   我曾经上到怎样青翠阳光明媚的枝头,就有可能下到怎样污浊黑暗的泥沼。   人生起伏,吉凶祸福,莫不如此。   但凡能忍受,我便尽量活得好些,若是不能忍受,终结一切我也无遗憾。   陆芜菱在心中竭力开解自己,却还是觉得眼眶酸涩,心中一片凄楚。   小桌上有水壶茶碗,她倒了水,捧到坐在床上的罗暮雪面前,眼眸低垂,看都不看他一眼。   罗暮雪心中的惊痛未消,还待挑剔她几句茶水是凉的之类,又觉得方才的话只怕伤了她心,想想她迟早要面对自己的处境,便也硬着心肠,一句话不说,直接一口将水喝干,冷冰冰说:“睡觉!”   陆芜菱躺倒被窝里,身子犹在不住发抖,她原本倒不是有心装睡,只是浅眠,罗暮雪抚弄她嘴唇时便醒了,心中尴尬害怕,便不肯睁开眼睛面对他……   这一下,却真的是睡不着了。   后半夜甚至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悄然打在外面石阶下的草叶树木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男主和女猪一样,是需要成长的,大家不要把他看得太好哦 早膳   天朦胧亮时,陆芜菱才迷迷糊糊睡着,等到被声响吵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窗外有鸟儿清脆鸣叫,带着雨后暮春的清新和微微蒸腾的地气,令人心神愉悦,只可惜她眼皮红肿,睁都睁不大开。   吵醒她的,是荷花和锦鲤一起伺候着罗暮雪梳洗穿衣的声响。   看到她醒了,荷花终于按捺不住,讥笑说:“大小姐总算醒了?没见过值夜伺候人的反倒睡得不起床。”   罗暮雪低头穿衣服,宛如不曾听到。   锦鲤倒是不错,朝她笑了笑点点头。   陆芜菱慢慢坐起身,浑身僵硬疼痛,其实这踏步上铺的锦褥已经挺厚了,比起前两夜在牢中有天壤之别,但是她前两天身体受的苦却不足以在坚硬的踏步上补回来,何况又没有睡好。   她活动了僵硬的身子,将中衣领口拉起来些,要当着罗暮雪和两个婢女的面穿衣实在尴尬,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尽量悄无声息轻手轻脚将衣裳穿上。   罗暮雪早起叫外头的荷花她们进来伺候时,其实也曾经吩咐她们轻点莫要吵醒陆芜菱,此刻陆芜菱真的醒了,他却板着脸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陆芜菱平日都是几个侍婢服侍的,自己一人穿衣裳,却是有些手忙脚乱,罗暮雪看不过去,朝着锦鲤扬了扬下巴。   锦鲤正端着罗暮雪的梳洗水盆,看到罗暮雪的暗示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罗暮雪皱眉,又朝着陆芜菱的方向扬了一次下巴。   锦鲤终于恍然大悟,小步走到陆芜菱那边去,笑嘻嘻说:“菱姑娘,我来帮你。”   陆芜菱也知道她如今沦为奴婢,不可能日后都指望别人来帮忙,待要拒绝,锦鲤已经接手整理她的衣襟衣带,只得小声道:“谢谢你,锦鲤。”   锦鲤仰头笑了,微黑的脸庞映得牙齿雪白:“菱姑娘莫得跟我客气,我还要谢谢姑娘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昨儿姑娘给我改名字,本来我还有些生气,不过夜里厢大家都说这名字比原来的强多了,没那么土了……嘿嘿,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不知道好歹,姑娘莫要跟我一般见识……”再笑有几分腼腆,小声道:“昨夜爷让我连夜拿素绢给你赶制中衣小衣,我夜里已是做得了一件了,只是时间太紧,不及绣什么花纹,姑娘莫要嫌粗……上午无事再赶制两件肚兜,未时末便可给你。”   她们在这边悉悉索索说话穿衣,荷花的脸色黑得像炭一般,手下却温柔款款给罗暮雪系着衣带,一面还柔声问:“爷,不曾过紧了吧?”   罗暮雪不耐烦她啰嗦,突然想起昨夜陆芜菱抖抖索索给自己解腰带时的样子,身上又是一热,乃至有了些尴尬的变化,顿时没好气道:“多系个结,系紧点!”   那边锦鲤帮忙陆芜菱将衣裳整理好了,又要帮忙她梳头,罗暮雪看不惯她们磨磨蹭蹭的,薄怒道:“你俩快点,锦鲤去端早饭来,菱角儿,今天你伺候我用早饭!”   陆芜菱连忙在锦鲤帮忙下梳好简单的双鬟,也没什么簪钗头花可用,只有端木嬷嬷的那一枚银钗,不太像样。   罗暮雪看着她那枚银钗就不舒服,何况陆二小姐跟了他,又怎能头上素成这般不像样?   他记得她当初那颗颗拇指大的南珠做成的素金莲花珍珠华胜,最下面是一滴水滴状的大珍珠,垂到她额头,显得她双眸那般潋滟……   有心叫个好的珠宝作坊的师傅上门来给她挑样子打一批首饰,但也知道她必不肯受,还要疑心自己,到时候反而惹一肚子闲气……还有那做衣裳的,倒要叫端木嬷嬷跟她说清楚是人人都有每季两套的……   想到自己为她百般操心,她却不领情,罗暮雪就觉得有些恼火,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样的高门贵女,又是小小年纪,落得家破人亡,确实是可怜得很。如今落到自己手里,生死只能凭自己摆布,也难怪她处处提防。   早饭早有粗使丫鬟送到门外,锦鲤和荷花去接了,开始摆到外间桌上,陆芜菱此时还不曾濯面,也不曾用青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知道现在做人奴婢,不可以要求那么多,还是要先紧着罗暮雪,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荷花锦鲤那里似乎也插不上手……   罗暮雪看她呆呆站着,不知道在寻思什么,罗将军想了想,倒也细心体贴了一回,看了刚刚锦鲤服侍自己洁面的那盆热水还是热腾腾的,上去将自己用的松江三梭布汗巾往里一扔,皱眉对陆芜菱道:“还不洗脸,等我伺候你洗吗?”   这是……让自己用他洗过的水洗脸?   陆芜菱彻底呆住。   好像乱絮繁丝以前也不曾用过自己洗剩下的热水啊?   自己又怎能用一个男子洗剩下的水?   陆芜菱还在发呆,已经又被罗暮雪捉住手腕拉过去了,陆芜菱连忙抗拒:“不,我还是一会儿……”   罗暮雪皱眉瞪着她:“你是嫌我脏?”   他指指水,说:“看,是清的,一点也不脏。”说着不管她抗拒,将汗巾的水拧拧干,一手固定住她纤薄的肩膀,一手便将热腾腾的汗巾往她脸上胡乱擦拭。   陆芜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她的力气也推拒不过他,几乎是被他半搂抱在怀中,那热腾腾的温度到了脸上倒是挺舒服的,奈何他力气太大,擦得她脸痛,幸而松江三梭布细软无比,才不至于把面皮磨红。   但她的脸还是红了。   却不止是羞,且有恼。   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奴婢,也没有用别的男子用过的水的道理!   虽然水确实清澈不脏,汗巾也干干净净的。   罗暮雪给她擦完脸却没有即时放开她,依旧半搂在怀中,俯下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低声在她耳边说:“睡觉起来不洗脸,小脏猫一样……看看还有哪里没洗干净?”声音清又低厚,却不知哪里带着点呢喃的味儿,让她脸更红,一时忘了恶心他用过的水脏。   她伸手想把他推开,却是推不动。   荷花和锦鲤到内室请大人用膳,结果便看到大人给人家洗脸这一幕,锦鲤也就罢了,只是张大了嘴,荷花却是心潮起伏,难以言说,看着陆芜菱的目光都扎了刀子。   罗暮雪被丫鬟看见调戏陆芜菱,也有些尴尬,更怕她羞恼,便把她放开了,依旧端着张脸,冷然对丫鬟们道:“都摆好了?”   两个丫鬟低头称是,罗暮雪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你们下去,留着菱角儿伺候我用饭。”   两个丫鬟出去时候,锦鲤还轻手轻脚带上门,被荷花怨怼地瞪了一眼。   陆芜菱先想:锦鲤这丫头看着淳朴,实际好像挺精明啊。然后才发觉又只剩自己和罗暮雪单独在一间关着门的屋子里了,虽然屋外阳光灿烂,隔着灯笼格照进来,挺亮堂的,颇有点光天化日的感觉,让她心中略安。   罗暮雪坐到桌前,陆芜菱过去帮他布菜。   陆芜菱以前吃饭是不用丫鬟们布菜的,但是贾氏常令青姨娘立规矩,故而如何布菜陆芜菱倒也很清楚,她站到罗暮雪身后左侧,拿了双筷子在手中,打算给他布菜。   不过罗暮雪的早餐和她惯常吃的着实不同,是一盘满满的酱牛肉,一个酱瓜,一个香油拌三丝,一大海碗热腾腾的鲜牛乳,一大盘葱花肉末白面花卷。   和她惯常早上喝燕窝粥或别的粥品,吃几色点心风格差距极大。   她昨日下午喝的粥,晚餐不曾用,腹中早已饿了,虽然这早餐不是合她胃口的,闻着香气也是觉得饿得有些胃疼,幸而不曾腹鸣叫罗暮雪听出来。   餐具也是不大成套,她见到有两个粉彩小碗,一个青花碟子,一个缠丝玛瑙的黑色盘子,余下大都是官窑白瓷。   她拿了个小碗给他盛了一碗牛乳,罗暮雪也不用调羹,直接端起碗便喝,一手拿了一个花卷,陆芜菱估摸他爱吃肉,给他夹了一筷子酱牛肉。   罗暮雪吃了,其实他日常也不用人布菜的,今天不过是想折腾下陆芜菱,看她站着给自己夹菜,又觉得不自在了,想起她也不曾用早饭,昨晚也不知有没有吃,待要叫她一起吃,恐怕她又防备自己,干脆扯住她手臂,用了下力,把她拖在旁边黑楠木官帽椅上坐下,也盛了一小碗牛乳,“砰”地放在她面前,恶声恶气道:“喝了它,看你瘦刮刮的!”   陆芜菱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已被按在椅子上,面前多了碗热牛乳,待要拒绝,又觉得总这样很是无趣,便默默拿了把调羹,慢慢小口喝起来。   牛乳温暖味美,微腥,很多闺秀不喜欢,陆芜菱却素来挺爱的,喝下去觉得饿得隐隐作痛的胃顿时得到安抚。   罗暮雪看她居然没拒绝和自己同桌而食,心中微喜,又见她垂着肩膀只喝牛乳,便夹了个花卷给她,陆芜菱却是不吃葱的,连忙摇头,罗暮雪改夹了一筷子牛肉给她。   陆芜菱也不习惯早上吃肉,实不愿意一大早吃饭便惹他不快,勉强皱眉吃下。   罗暮雪看她样子,便知道她不喜欢。他自己又喝了一小碗牛乳,吃了两个花卷,侧脸看她喝,叹了口气,道:“府里有燕窝红参,你若有喝惯的东西别不好意思开口,骤然断了怕你身子受不住。”   他知道这些娇小姐们和自己是大大不同的,程果毅家妹妹还是将门虎女呢,还不是吹个风便要生病,整天吃许多补品,陆芜菱只怕素日还要娇养,莫要在自己家养死养病了就不值了。   陆芜菱又岂肯为了区区燕窝粥开口欠他人情,微微摇头微笑道:“谢大人体悯,我身子素来康健,不用进补。”   罗暮雪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要请个会料理点心粥品补汤的厨娘。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嫌写得细哦,细节才有爱~~嘿嘿 平日   早餐后罗暮雪出去了,虽说游骑将军只不过是个武官散衔,总不可能长居京中就这般无所事事。   陆芜菱夜里没睡好,实在撑不住,就想着补眠,她也很认路,自己出了月洞门,便找到了昨天歇息的低矮小房,门不曾锁,反正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放,便躺倒在硬木床上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又被吵醒,这次叫醒方式还是颇为温柔的,是端木嬷嬷在轻轻推她,看她睁眼睛了,连忙道:“凌姑娘好睡,我却四处找你!”   陆芜菱也忙说:“对不住了,嬷嬷。”   端木嬷嬷笑眯眯的,道:“姑娘跟我去挑样子裁衣裳罢,大人叫了锦绣斋的绣娘上门。”笑眯眯说:“府里奴仆都是有定制的,像荷花她们也是每季两套衣裳,姑娘比她们高一级,故而是一季四套。”   陆芜菱本觉得不好,听了这话,又觉得为了这些衣裳小事推来推去很是麻烦,便略微颌首道:“有劳嬷嬷。”   锦绣斋也并不是京城最好的绣坊,不过是中等偏上而已,陆芜菱以前从未叫过这家的活计,来的两个绣娘也是陌生。   罗暮雪照着本心自然恨不得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只是怕她又推拒,何况她从一品大员的嫡女沦为官奴,要叫了从前熟悉的,只恐脸面上挂不住。   陆芜菱倒是没想到罗暮雪心思有这么细腻,不过没有叫来熟悉绣坊的绣娘,她心里总还是舒服了一些,再者这个绣坊的价钱实惠些,她心里还觉得说得过去。   摊在她面前的花样和样布,并不见云锦缭绫那些极为珍贵的料子,但料子也大都是好的,厚缎蜀锦都不缺,花样也算时兴,也有烟霞纱妆花缎之类花俏的好料,价格也算是公道的。   端木嬷嬷让她选四套,她找的都是价钱不贵的素绫素罗素缎,颜色也大都是豆绿,秋香等不起眼的颜色,样子也以简单大方为主,只一会儿便选好了,绣娘又问她绣什么花样,她也是挑的不费工的云纹花草纹,且都只要在襟边袖角稍作点缀。   绣娘本来见她容貌气度,以为是这家的女主子,仔细一看又见她穿的衣裳并不如何好,对端木嬷嬷客客气气,也不颐指气使,又猜度莫非是姨娘,可她偏又梳着姑娘的发式,便心想估摸着是寄居在此的亲戚家姑娘,见她选好,笑道:“照小的说,姑娘挑的都是清雅得体的,只是以姑娘的年龄,也未免太素了些。”   端木嬷嬷也深以为然,心想大人定也会嫌素的,便做主把一套月白袄子配天青色缎裙换成了银红妆花缎八片裙配绯色落花流水提花罗半臂,却是一套比原本四套加起来都要更贵些。   陆芜菱不喜公然推推让让,见价格也未曾多么离谱,提花罗半臂和妆花缎裙子也能拆开与别的搭配,便没说什么。   中午午餐是和端木嬷嬷一起吃的,有小丫鬟去厨房取来,端木嬷嬷吃饭时道:“菱姑娘,昨日大人吩咐要唤人牙子来再买些婢女,你素来见识高,可否帮老婆子参详参详,买多少人合适,怎样分派最好?”   陆芜菱觉得这事不该自己管,但是经不住端木嬷嬷很是诚恳,最终还是开口问:“现有婢女几人,各司何职?”   端木嬷嬷报给她听:“大人平日除了睡觉早膳,很少入内宅,大丫鬟两人,荷花管大人贴身服侍,锦鲤则大都给大人做些针线活,剩下除了我,便只有两个婆子,一人照顾花木,一人看门,又有三个粗使小婢,管些洒扫之事,或者跑跑腿,烧烧水,眼下只是勉强维持,空的房间俱都无暇洒扫。”   陆芜菱想了想,便说:“粗使婢女最好再采买七八个,拨两个给管花木的婆子,大人院子里须得有两三个专门烧水跑腿的小丫鬟,其余的和原来的安排好洒扫负责的地方。便是看门的婆子最好也多雇两个。”   端木嬷嬷听了称善,自去料理,又去嘱咐外头管家还需买两个针线上人,一个擅长烹汤做点心的厨娘。   陆芜菱终于闲下来,又睡不着了,望着窗外杏子树浓绿的树荫,骤然觉得彷徨,自己在这里到底算什么?每天又该做什么?   却说罗暮雪早上出了府,便去城外西北营训练场见了程果毅。   程果毅比他还要大三岁,虽然出身富贵,两人却是一起在西北军中真刀实枪枪林弹雨地挨过,感情甚笃。   程老将军一生献于西北军,西北军也几乎就是程家军,程将军四子,如今死得只剩程果毅和一个十一岁的庶子,可谓满门忠烈。   说到程果毅的名字,据说老将军只是希望他果敢勇毅,并无请封的意思,可是随着程家一个儿子接一个的死,圣上也不好意思了,终于还是给他封了果毅将军。   程果毅终于名副其实了。   程果毅面庞微黑,五官倒是不算难看,还是挺端正的,总是笑眯眯的,没个正型,程老将军还在西北坐镇,他在京中撑着程家,安慰着已经丧了两子的母亲,想必也是为了让母亲略微开怀。   看到罗暮雪的黑马“得得”小跑进了营场,他笑道:“暮雪,你小子今天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罗暮雪却是黑着张俊面,疏无一丝喜色。   程果毅一愣:“怎么,昨天弄进去还没得手?”皱皱眉,抹抹脑袋:“也是,陆芜菱那样的人,肯定是抵死不从的,你还是把人看好,估计投缳跳湖她都不怯。”   罗暮雪俊脸更沉了,半晌才说:“她手里捏根簪子,我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程果毅脸色古怪,憋不住大笑出来:“可怜啊,花那么大功夫把人弄出来,却眼看着吃不到嘴里!”笑了一会儿,才忍住说:“估计她还惦记着她的方微杜,没事,方家已经完蛋了,没有方阁老,方微杜再俊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不足为虑啊——你该狠心就狠狠心,她要是身子给了你,慢慢终究要回心转意的,你只看着她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就是……”   虽然是好友,罗暮雪并不想和他讨论自己的房中之事,拱拱手道:“此事还要多谢成全。”   程果毅摆摆手:“我所为有限,大皇子本是不赞成你去出这个头,好在这次的事儿扯不到咱们身上来,你对陆芜菱的痴心知道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估计圣上也不会多疑。只是大皇子让我跟你说,四皇子恐怕是一向对陆芜菱很有些意思的,要不是陆纬是死硬的太子党,,不可能转投向他,四皇子恐是有意求陆芜菱为皇子妃,这次因是他暗中设计,斩掉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再多做什么唯恐圣上生疑,才按耐住没出面,我听说他暗中已是安排好了陆芜菱去路,只等她卖到那腌臜地方就会被转折送到他城外头庄子里去,如今被你横插进来,恐他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还是动作利索点,早点收了房,也不怕多起风波。”   罗暮雪对于朝中皇子们的争斗本是没什么兴趣的,奈何上了程家这条船,程家是大皇子的外家,虽然大皇子母亲早亡,作为舅舅的程老将军也不可能不牢牢站在外甥这边。何况大皇子为人宽宏仗义,聪慧得很,对罗暮雪还曾有过救命之恩,知遇之德。   大皇子的生母,是程家嫡女,程老将军的同母妹妹,当年圣上还在潜邸时就是太子良娣,后来生子后封了贵妃,不幸早亡,死后追封了承德皇后。   要说大皇子的出身,那也是极为高贵的。   只不过可惜母亡太早,后宫无人撑腰,大皇子身子也不是很好。   太子是二皇子,是现在的皇后所出,现在的皇后也非圣上原配,原来的太子妃是皇上登基不久便薨了。现皇后是后来册立的,故而她的亲子被封为太子,臣子中总也有些不同意见。   太子性子也颇聪慧,可惜从小有些娇养,又过于沉溺富贵女色,这次的贪墨案,被杀的几乎都是太子一系的人。经过这一次,他的党羽竟是被废了十之六七,眼看圣上那里,也起了防范不满之心。   另外一个有力竞争者,便是四皇子。   四皇子的生母,是宠冠后宫的惠妃,惠妃是镇南大将军的嫡女,母族亦是十分得力。四皇子也是善战多谋之人。   其余的皇子,如三皇子五皇子,出身都较为卑微,是宫女所出,再往下的,年龄又小。   罗暮雪听了程果毅这番话,倒是沉默了一会儿,过会儿微微扬起下巴,断然道:“大丈夫在世,连自己的女人若都保不住,活着还有甚意思!”   程果毅“扑哧”一声笑了,打了他肩膀一拳:“本将军就喜欢你这傲气劲儿,当初你还是个小卒,就觉着你不是池中物,倒是没走眼!”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其实我开始写就知道女主肯定不如隐忍体贴顾全大局型的女主那么招人喜欢,不过还是要说下,文人风骨,不在诗文,而在于能够舍身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女主虽然还没有那么伟大,但烈性还是有几分的,可不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对于一个没有爱着的人,没有要守护的东西,没有强烈的目标意愿要活下去的人,死亡有时候只是一种取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应该也不是贬义吧…… 书房   未时中锦鲤给陆芜菱拿来了一件白绫中衣和两件肚兜。   陆芜菱看她两眼熬得发红,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她以前衣裳自然有针线上人做,内里小衣也是贴身丫鬟们做,却也从没让哪个丫鬟这样熬夜赶过,乱絮给她做一件中衣得做大半月,所以看到锦鲤这般熬夜更是心怀愧疚了。   虽是素白绫,却也是柔软密实的好料子,赶制而成,没有一点绣花,针脚却还是颇为密实,两件肚兜一件是鹅黄,一件是翠绿,因为肚兜无绣花实在是不像样,锦鲤微黑的脸带着几分羞赧,很是淳朴的样子。   陆芜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锦鲤,辛苦你了。”   锦鲤红着脸笑的样子很有些可爱。   这时候有个还扎着总角的小婢跑过来说大人回来了,让菱姑娘去书房伺候。陆芜菱刚松散了一上午的心又沉了下来。   书房在第二进,算是出了二门了,已开始有小厮亲随出入,她刚跨出门,便有不少人盯着她看,陆芜菱略一驻步,便抬着头平视前方,目不旁视端端正正走进了罗暮雪的书房。   罗暮雪正在书案前练字,看她来,略抬起头,便招手让她过来。   陆芜菱慢慢走过去。   她略扫了一样,罗暮雪案上的砚台笔墨纸张皆非名品,当然也不是什么廉价之物。   她突然怀念起她的那块小小红丝砚,是父亲在她名声乍起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件父亲的礼物。   方微杜送过她一方澄泥砚,价值更高,她还不曾用过,也不知抄家被谁得了去。   她的几支紫檀雕梅雕竹的羊毫笔,也是名家之作。   还有几块好墨。   她的案台上常放着一块翡翠金蟾镇纸,半白半翠,通透无比,桂姐儿一直想要,自己一直没舍得给她……   罗暮雪的镇纸,竟是一块非金非玉,看不出来材质,未经雕琢的奇怪石头。   罗暮雪看她好奇,塞到她手中:“这是块天外陨石,我在西疆无意得来的,小心别划破了手掌。”   陨石外层隐隐有层橙红,确实很特别。   他这么几句平和还带着淡淡关切的话,声音又动听,容貌又英俊,陆芜菱本是减了几分对他的恶感,可是他塞到她手中,看她羊脂春葱般的手指将他素日把玩带着他体温的东西握住,忍不住握着不放,还捏了捏,颇觉轻浮。   陆芜菱连忙挣扎。   她一挣扎,罗暮雪便更加忍不住要搂她抱她钳制住她,就如同猎物一挣扎猛兽便忍不住要上去咬一般。   好在他看到她脸上的嫌恶之色,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变成她心目中的恶棍登徒子,这才勉强忍住,却把一向能静下心习字的心给浮躁了。   他松开她手,没好气说:“听闻你一手飞白写得不错,你给我写点字临摹吧。”   这是对先生的态度吗?   陆芜菱忍不住腹诽。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接过他的笔,挽起袖子,手腕微动,笔下便起龙蛇。   和一般的闺秀不同,她不写簪花小楷,一手飞白意态纵横清逸,飞扬中又有自在与风骨,却并无棱角锋芒,丝毫看不出来是个稚龄女子的字,素来为人所称道。   写什么呢?   她突然想起昨夜那场雨,便写了首前人的词:   “别来音信千里,   恨此情难寄,   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   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写完觉得满意,虽然罗暮雪的上宣纸不如自己的澄心堂纸写来流畅,自己的字却写得颇有词中几分韵味。   这首词虽然不是她素来最爱的,却也一向颇为欣赏,倒不是她有什么愁肠相通,也不是要寄什么情,而是大晏词向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格调,和这首词精妙的炼字功力。   罗暮雪看着这词,却打翻了五味瓶:什么“音信千里”,什么“恨此情难寄”,什么“几回无寐”,什么“只堪憔悴”,分明是深深思念远处之人,这个远处之人还能有谁?   想不到她心中竟已对方微杜情根深种了!   罗暮雪沉着脸,字字冰寒道:“此词何意?好在何处?”   陆芜菱正在自赏,却没发觉他难抑的怒气,反倒有几分兴致地同他解说:“人道大晏随性,其实他炼字之妙,古来能同之媲美者寥寥可数,你看这‘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八个字,是不是无法增删?任何一个字被替代掉都无法表现出来,绝妙无比啊,即便是‘碧纱秋月,梧桐夜雨’这八字,也是当时场景历历在目吧?还有这‘心长焰短,向人垂泪’,难道不让你想到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实是莫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么?”   罗暮雪听她赏赞的,似乎都不是自己在意的,好像并没有太思念谁的意思,倒有些纳罕。又想她莫非是故意避开的?但是听她说的似乎又颇为有理,情态也不似作伪,便慢慢熄了怒气,只哼了一声道:“什么心有余而力不足?皆是懦夫推馁之辞!大丈夫当世,当一往无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既已有心,何患力不足?力不足亦可拼命!”   陆芜菱听了这番话,倒是抬起眼睛认认真真看了他一回,最后莞尔一笑:“将军果然是少年锐气。”   她声音清脆温柔,尾调又带了些低回,罗暮雪不知不觉就被她的目光和声音迷醉,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脸颊,手伸了一半,醒悟过来,怕自己显得太急色,改摸为捏,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低声咬牙道:“没及笄的小丫头,装什么老气横秋的。”   陆芜菱脸微红,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手,道:“大人也写幅字看看罢。”   罗暮雪看她面颊微红,侧头避让的模样,心里就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猫爪在细细抓挠一般,好容易才忍住没过去摸摸她。   陆芜菱帮他摊开纸,磨好墨,罗暮雪只觉得她这些动作都端雅无比,赏心悦目,看看面前的白纸,提起笔,蘸好墨,凝神片刻,便落笔了:   “……碧阶雨漏沁秋苔,缭绫生辉玉生香,残红孤雁岂足惜,趁此青云醉一场,梦中早有千军过,飞蹄夜踏寒剑光,梦里仙山弹指到,蓬莱逍遥广袖藏……”   罗暮雪的字练的柳体,时日尚浅,自然说不得好,但是却有一种锋锐清俊并存的感觉。   陆芜菱看看他写的,有点羞涩了,脸微红说:“你怎么……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一首长诗里的一部分,这首长诗是陆芜菱前年写的,是应付陆纬的作业,因为陆纬不喜欢闺阁女儿气太重的诗文,陆芜菱往往投其所好,是以也不算她的得意之作。   不算得意之作,平仄不工,以为没人知道的作品,骤然被人写出来,作者还是有点羞赧的。   罗暮雪却是一直收集她的诗文的,几乎每首都知道,独喜欢这首,虽然浅近,却有些豪气,甚对他胃口。   他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俊美锋锐的脸瞬间有些温柔,甚至有一种美丽,漆黑的星眸凝视着她,说:“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嘿嘿。关于背景,这是架空的,没有哪朝哪代,但是古代的背景诗文就随便拿来用了,不考据就行,关键便于我偷懒,哈哈。 第二夜   可惜,虽然陆芜菱觉得自己作为书房丫鬟是相当称职相当绰绰有余,如果罗暮雪能满足于此,也挺和谐的,然而罗暮雪似乎并无此觉悟。   晚上的时候,他又让人叫她去值夜。   陆芜菱傍晌的时候就已经提心吊胆着,以至于晚上只喝了一碗百合粥,听到小丫头来叫她,自然很不愉快,心里沉甸甸的,虽然罗暮雪看着似乎还不是非常急色的登徒子,但是对自己有所企图那是很显然的,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他能忍得一时又能忍多久呢?   可惜,除非到最后一步鱼死网破,她却是无法反抗。   罗暮雪在灯前等着她过来,无意识地看着荷花沉着脸,嘟着嘴,在准备夜里的热水,茶水,帮陆芜菱铺床,心绪也很不平和。   昨夜他也不曾睡好,几乎是无眠到天亮,那种时冷时热,似痛似甜的煎熬,几乎能将人活活熬死。   比他在冰雪里伏击敌人三天未眠还要难受。   偏偏这痛中带着的隐秘的甜蜜又叫他甘之如饴。   他明知道今晚十有□不能让他称心如意,让他酣畅淋漓,而依旧是那样的煎熬,他却还是想见到她,闻到她的气息,看到她静谧入睡的面庞,枕边散开的乌黑青丝。   想到她心中可能还是在念着方微杜,想到还有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四皇子殿下,他就想如同程果毅所说,一不做二不休,就霸王硬上弓一次……   只这么一想,他浑身热血就往下腹涌去,简直坐都坐不下去,只能紧紧咬着薄唇。   “大人……”荷花的声音里带着点娇嗔,却不敢显现出来,罗暮雪虽然不太亏待下人,却也绝不会跟婢女说笑。   罗暮雪瞥了她一眼。   “婢子……退下了?”荷花有点可怜兮兮的说。   “嗯。”罗暮雪冷冷点头。   荷花伤了心,不假思索,便开口道:“大人,那新来的菱角夜里能伺候好您吗?要不换婢子来给您值夜?”   罗暮雪冷冷扫她一眼:“让你做的事你再做,别自作聪明,还有,你要叫菱姑娘。”说着指指门口:“下去吧。”   荷花还没被主人这般下过脸面,罗暮雪一向对她虽然冷淡,但也不会太不客气。荷花不敢多说,眼睛里含着泪,轻轻掩门退下,出了门,却是一口银牙都待咬碎,心里将陆芜菱咒骂了几千几万遍。   锦鲤提着热水送了进来,给罗暮雪倒好洗脚水,便也退了出来,追上荷花,攀着她肩膀道:“荷花姐,一起走。”   看到她面上不愉,惊讶说:“荷花姐,你怎么了?”   荷花扭过脸,勉强笑笑说:“没事。”擦擦眼睛,低头不说话了。   锦鲤和她一起回房,她们住在第三进的倒座房里。锦鲤笑着说:“荷花姐姐,我给你打盆热水洗洗脸。”   荷花转身拧拧她脸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呢?人家一来就给你随便改名字,你还熬夜给人家做衣服!”   锦鲤笑笑:“姐姐别多想了,同人不同命。”   荷花听着,不由得幽怨恼恨地咬住了嘴唇。   却说罗暮雪在房中自己洗了脚,陆芜菱轻轻推门进来时,罗暮雪正在拿一块棠色绣墨绿色犬牙边的汗巾擦脚。   骤然看到外男裸着脚,一般养在深闺的少女都免不了大惊羞臊,陆芜菱向来镇定,倒是还好,只是微微避开目光,说:“大人,我帮您倒掉水吧。”   叫陆芜菱帮自己倒洗脚水,罗暮雪还是颇觉唐突,但是看着她走过来,在他面前慢慢蹲□子去,他又觉得很奇特,甚至是愉快。   陆芜菱低着头,没多说什么,慢慢端起满盆的水,往外走。   她是不曾做过任何粗活的闺秀,力气和乡下长大的锦鲤却是没法比,这满满一大盆水,对她来说,着实是沉了些。   走出去的步子很不利索,有点摇晃。   罗暮雪难以言述砰砰跳动的心里的滋味,似乎很难受,又很舒服,又说不出的心疼,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难以离开。   如果上去,从后面搂住她,接过水,低声说:“怎么能让你做这个?”,她会不会一时软弱,就放弃挣扎,靠在他怀中了?   他已经站起来,最终却没有走上前,反而转身走到了床边,也没有叫陆芜菱帮忙,自己脱了外裳上床睡觉。   陆芜菱费尽气力才把那盆水倒进花木后头的树下,喘了口气,慢慢走回去。   做点重活,虽然费力,倒也无妨。   回去看到罗暮雪已经上了床,甚至闭上眼睛,安静端正地躺在床上。   睫毛真长。   面部肌肤近看还很细致,颧骨上的皮肤光泽显出年轻健康和力量。   陆芜菱怔了片刻,便自己也脱了外裳,吹了灯,躺在踏步的丝褥上,严严实实盖上被子睡了。   本以为今晚免不了要受骚扰,即便不受也是提心吊胆一夜难眠,可大约是昨晚没怎么睡实在困得狠了,陆芜菱躺下没多久竟然睡着了,一梦就到了天亮。   早上是被罗暮雪推醒的,他黑着张脸,冷冰冰说:“还不起来,难道想天天早上都想让人嘲笑你主子起了还在睡懒觉?”   陆芜菱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觉得很难受,半天才勉强慢慢爬起来。   她一直睡得晚,现在不过卯时初,天蒙蒙亮,便被弄醒,对她来说还真是有点受不住。   打着呵欠慢慢爬起来,因为不大清醒,动作都很慢,罗暮雪在旁边看着她,觉得虽然不符合自己心目中陆芜菱的形象,却着实有点可爱,不觉便把憋了一晚上的火气慢慢消掉。   虽然情绪略缓,他还是冷着脸,微微张开双臂说:“帮我穿衣。”   陆芜菱飞快抬头看他一眼,垂下眼睛,认命般慢慢走过去,默默拿起他的外裳,帮他穿戴。   因为他只是这般微张双手,并不太配合,她也没给男子穿过衣裳,自己穿戴尚且不是很熟练,所以颇为费事,转前转后,给他整理系带。   罗暮雪微微动动手指,忍不住想捉住她手臂,或者直接搂住她,可想了许久也只是在她低头系腰带时微微上前了一步。   她没有发觉,仍然低头认真系,头顶便免不了蹭着他胸口,甚至有发丝擦着他面庞。   罗暮雪鼻子里还闻着她身体的馨香,忍了再忍,终于忍到她帮自己穿好衣裳,见她为自己忙碌,心情便好了许多。   “你也穿衣裳吧。”他说。   陆芜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中衣,微臊。   “锦鲤做的?”他的目光慢慢滑过她的衣襟,胸口……“还能穿吗?”   陆芜菱匆忙套着小衫,低着头,一边道:“甚好,辛苦她了。”   她动作比昨天好了一些,但终究还是比不得料理惯了自己的人,罗暮雪忍不住也上前帮忙,帮她系腰带时双臂几乎将她环在怀中。   陆芜菱浑身僵硬,想悄悄后退两步,被他阻止。   “别动。”他低声说,一边便将双臂收紧,这样便是直接勒住她腰了。   陆芜菱挣扎起来。   “叫你别动了。”他轻声呵斥,“马上好了。”   陆芜菱的腰带被他系了死结。   他松开时,陆芜菱脸都红了,说不上来是羞还是怒。   罗暮雪松开她,退后了一步,上下看看,还算比较满意。想了想说:“我去练剑,你跟来伺候吧。”   罗暮雪带着她去了四进后头的小花园练剑,便在小湖边,一棵绿绿的枫树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赶上12点 山水楼   罗暮雪的剑法很凌厉。一点也不花俏。   简单,实用,仿佛有杀气血腥扑面而来,但又简单得却很优雅,那是速度,力量和协调带来的极致。   陆芜菱只见过剑舞,却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舞剑的罗暮雪,和平日全然不同。   静止如渊,动则如闪电,举动间剑光之中似乎带了天地之威。   陆芜菱一时看住,竟不能移开目光。   她以往只觉得剑舞比起寻常舞蹈多了些阳刚洒脱之气而已,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为之久低昂”,什么叫“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却也明白了千百技艺,其最终形态,都是道!   那是一种连不懂的外行,只要接触过,感悟过这种道的人都能体悟出来的东西。   不管是从一首诗,一幅字,还是一场剑舞,一杯茶,一瓮酒,甚至是一块玉雕木雕,一件巧夺天工的衣裳……   技也近乎道矣。   这时候的罗暮雪,不是个表面英俊实则粗鲁不文的登徒子,不是满手沾血的年轻将校,不是冷着脸让人退避的一家之主,而是天地间无法让任何人忽视的存在。   她甚至从他的剑能直接接触他的心。   罗暮雪收剑的时候,额头一滴汗也没有。   姿态优雅如故。   他看了陆芜菱一眼。   陆芜菱觉得他应该不是想自己夸赞他,想想很尽职道:“大人累了吗?我去给大人准备茶膳早点?”   罗暮雪瞥她一眼,没再说话,自己举步回房去了。   陆芜菱很莫名他情绪起伏那么大,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他觉得对待自己买下的奴婢没必要特别隐藏情绪,所以才如此,便自己慢慢消化掉了负面情绪,也举步缓缓跟上。   一连几天,陆芜菱在罗府大抵如此度过,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担惊受怕,她也渐渐地安之若素了。   她有时也觉得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能在家亡人辱,沦为奴婢,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这般一日日度日……   她也想到了很多旧事旧人。父亲,真的就这般没了……虽然自己始终心里对他是有怨怼的……恨他既然不打算负起父亲的责任,又何以要生下这么多孩子。有母亲的孩子尚且有自个儿的母亲照拂,如自己和大姐那般自幼失母的,却又如何是好?   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身边只有下人,毫无慈爱的继母,野心勃勃的姨娘……一年见不到父亲多少次……   可是,毕竟自己唯一能拥有的父亲,也就这样没有了……   自己曾经为了投他所好,引起他的关注去写了那么多东西,作了那么多诗文……以后,再也不必了。   再就是自己的两个侍婢,也不知如今如何?真的被卖入贱籍?   其实自己也并没有好多少……   罗暮雪也许一时半会不会随便将她如何,却总有那一天……自己能活着的时候,也许不过就是几天,几个月……   可惜竟没有办法帮帮她们,甚至连托人打听她们的境况,都无人可托……   还有陆芜荷……虽然一向不和,同她之间也没什么姐妹之情,但是若真的沦落那般境地,也是不该。   万幸大姐姐还好,早早嫁出门,不曾受牵连,也不知她得了信没有?   陆芜蘅比自己大好几岁,自己渐渐长大时,她一直忙于与继母作对,并没有闲暇来和妹妹交流感情。   但是实际上,等陆芜菱慢慢长大些,姐妹之间总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心的。   偶尔遇到什么事情,也能不谋而合的齐心,交换个眼神,也能会心。   陆芜蘅只是太习惯用骄傲端庄的大小姐架势来保护自己。   这天罗暮雪用过早膳出门却是要去骑兵衙门做每月一次的例行点卯,养在京师的闲职和半闲职武官俱都如此,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出身西北重镇,手下部队都还在西北屯养练兵的将领。   “……听闻上意又要对西北用兵,不在今秋就在明年春天,罗将军可有什么打算?”旁边的游击将军刘宗勇从骑兵衙门出来便与他并骑,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想要探他口风。   孟华朝建立以来,便有武官轮换制度,就是怕大将养成自己的私军,朝廷不好控制。   程家是因为确实战果斐然,事君忠心,西北战场多有倚重,朝廷也有几分莫可奈何。   但是朝廷也没有停止过对程家军内部的渗入和控制,比如说如同罗暮雪刘宗勇这样的中级将领,打完胜仗回朝领功,朝廷便专门派了有屯田官去接管他们的军队去屯田,只余一部分的军队驻守,如有战事再有将领们回去领兵打仗。   但是这样做也是有弊端的,若是被大量的敌人紧急突袭,便有些反应不及,曾经出过这么次事,之后便有了些改善。   一开始的屯田官都是文官农官,后来渐渐也偏成武官了,这样一旦开战,他们也能上战场,于是屯田官慢慢就变成没有足够的资历的人快速上位的捷径,也变成各派系争夺和安插自己人手的主要方式。   而立了功回京暂时被闲置的武将们,朝廷会给金帛华宅,优厚的待遇暂时闲养着,这种被称为“屯养”。还会有夸功宴,御马游街等一系列活动,务必使武官们荣耀又舒服,不会产生怨怼之心。   但是久无战事,拿着闲俸的武将还是会不安的。   如罗暮雪还好,他和程家关系近,功劳也大,皇上那里都是挂得上号的,回京后虽说散衔,也是领着练兵的差使,自然不怕,可是刘宗武却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好容易混到将级,却怕就此闲置。   罗暮雪想的当然和他不同,他在想,若是真的今秋便有战事,自己和陆芜菱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又有人虎视眈眈,确实要在走之前解决了。   若她能怀上孩子就更好了。   一想到陆芜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孩子会有的地方像自己,有的地方像她……罗暮雪心中又热了起来。   这却不是平日那种身体的燥热,是要温软得多的,心里慢慢热起来……   他的马儿的蹄“得得”敲在下面的石板地,风鼓荡着他身后的披风和他的长发,他矫健轻灵有力的身体和马儿的节奏合为一体,以往这般时候,他只有一往无前的锐气,只觉能与风云相和。   今天他心中却仿佛被无形的柔丝层层缠住,将素日的满腔豪情慢慢消磨殆尽。   “罗将军,末将请您去山外楼搓一顿吧?”刘宗勇笑嘻嘻巴结他。   罗暮雪看他一眼,虽然兴趣不大,还是答应了。这两年罗暮雪慢慢学会了和人周旋之道,虚与委蛇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连那些酸腐文人罗暮雪都能打下交道来,何况像刘宗勇这样的武将还是他熟悉的风格,并不难对付。   山外楼是京中有数的几个大酒楼,达官贵人来往甚多,刘宗勇看来是早有打算,还订了一间雅座,两人落了座,刘宗勇叫了七八个好菜,又鼓噪着让小二去叫清唱的粉头来助兴。   罗暮雪连忙止住,道:“刘将军,咱们兄弟自己清净喝点酒,叫那些玩意儿来依依呀呀扫兴得很,我素日不耐烦这个。”   刘宗勇暧昧地笑了笑:“也是,罗将军艳福这么好,如今自然看不上庸脂俗粉了。”说着朝他挤眉弄眼的。   罗暮雪反应过来他是说陆芜菱,却是不悦她被人和粉头相提并论,脸色便沉了下来。   刘宗勇看他这样倒是一愣,不过他也是多年老油子了,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一二,连忙笑着说:“瞧我这大老粗,陆二姑娘那样冰清玉洁的人,随便说起来倒是对不住她了。”   心里却是啐了一口,想:什么冰清玉洁,她那个庶妹和姨娘已经是在群玉楼挂了牌了,这两天听说颇有几个大佬纨绔在暗中使劲争夺,要争给她那庶妹破瓜,等过几个月新鲜劲过了,价钱便宜了,咱也去睡一睡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过过瘾。   罗暮雪却不是风月场中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也不知道面前的大老粗心里转了什么念头,听他语气态度甚好,便慢慢缓了脸色。   这时候外面却想起轻轻的叩门声,刘宗勇大叫“进来”,便有一个穿着栗色绸缎,却是小厮短打扮的仆从进来,朝罗暮雪弯腰拱了拱手,道:“四皇子殿下听闻罗将军在此,心怀钦慕,想请罗将军同酌一杯。”   一时间雅座里气氛便随着罗暮雪寒下的脸色凝结成冰。   他淡淡拂开袍裾,站起身来,身形挺直,如剑如松。对那皇子的仆役道:“如此有劳带路。”   临行冷冷瞥了刘宗勇一眼。   刘宗勇冷汗“刷”的下来了,他自然看出这中间的不对,实则他不过是被人提醒了想要跟罗暮雪拉拉关系,那人又替他订好了席面,如今只怕这关系没拉好,反是成仇了。   自己竟被人当了枪使!   又想起他听说的关于罗暮雪的一个小道传闻,冷汗下得更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父母来了,要带着四处玩,到6号之前可能更新不会很规律,我尽量多写~~ 四皇子   罗暮雪随那仆从走出去雅座,上了楼。   三楼顶上有为特别的贵客准备的天字雅房,罗暮雪还是第一次过来,皇子殿下对于他这样小小的五品游骑将军更是很大的人物了。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怯意和退意,罗暮雪从小不会畏惧任何东西,更何况这些年他经历过许多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入仕之后也是时时见到大皇子程将军等人,就连圣上,也曾几次亲自接见,优加抚慰,赞他“悍勇孤直,锐如冰雪”。   宠辱不惊,对于年龄不大,读书不多的罗暮雪,似乎是一种天赋本能。   山外楼的天字号房确实是不凡的,罗暮雪这半年多学习下来,也知道了并非金光闪闪的就是好东西,而是如面前天字号房这扇镂花门一样带着陈旧痕迹,看着不起眼却又和别处不一样的往往是价值不菲的。   至于这到底是哪朝哪代,什么花式,什么木头,他自然说不上来的。   这就是世家子的优势,从小耳濡目染,吃饭穿衣见识俱都是有底子的,不像新贵,什么都要靠自己花费百倍努力。   仆从打开门,躬身请他进去,态度恭谨,但是却有些皮笑肉不笑。   罗暮雪不曾瞥他一眼,挺直腰背,大步走进去。   里面却是一个十□岁的俊美少年,一身杏黄云锦长缀,头上带了一顶九龙明珠冠,唇红齿白,意态风流。他身后立了一名二十多岁的侍卫,面皮深黑,神情严肃,罗暮雪看到他,却是眼神收缩了一下,那侍卫虎口膨大,显是练了什么独门功夫,下盘严实,呼吸绵长,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那俊美少年,自然便是四皇子了,他素来姿容丰丽,常常未语先笑,罗暮雪也曾听闻。   四皇子见到罗暮雪进来,朝自己躬身为礼,便满面笑容,姿态亲切,手势优雅地道:“罗将军不必多礼,听闻将军俊美英勇,有古兰陵王之风,络珏仰慕已久。”   本朝国姓为孟,四皇子名叫孟络珏,大皇子叫孟络真,太子名叫孟络玺。   四皇子虽然笑容殷殷,举手挽留他行礼,却没有离座,罗暮雪这个礼当然就必须行下去。   罗暮雪行礼毕,沉声道:“末将不敢。”   四皇子指着左侧的一张紫檀镶螺钿的靠背椅,让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今日有幸,罗将军请饮此杯。”   罗暮雪酒量甚好,酒杯沾唇,品得一点酒液,并无毒药迷药,便一饮而尽。   四皇子笑道:“好,罗将军果然豪爽。”   说着自己也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道:“有事相求,我敬将军此杯。”   罗暮雪没料到四皇子如此开门见山,也不饮酒,只是淡淡一笑说:“末将不敢当四殿下一个求字。”   四皇子笑容不改:“君子不夺人所好,孤所求恐怕罗将军心疼,因此只好先好言美酒相求。”   见罗暮雪不答腔,他照旧说:“听闻罗将军前些日子货得一名官奴?”   听他这般直接,罗暮雪夷然道:“四殿下日理万机,何以关注末将家中一点内帏小事?”   他虽然以“内帏”明着暗示四皇子管了人家的私事,又隐隐说明了陆芜菱对自己而言不是一般的官奴而是房中人,四皇子却仿佛听不懂,依旧微笑道:“只因原户部尚书家二千金陆芜菱同我是青梅竹马,若不是陆家遇事,我本是要娶她的。”   其实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想娶陆芜菱是不可能的,陆纬是铁杆太子党,绝不会愿意让女儿嫁给四皇子,便是圣上,也不会同意。   可孟络珏睁着眼睛说瞎话,竟一点也不脸红,朱唇玉面上还流露出一些怅然:“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打算将来要娶她了……现在虽然出了这些事,却不忍她受苦,不知她如今可好么?”   要是旁人,不用他说这些,只怕早将美人拱手相让,可是罗暮雪看看他,却坦然道:“末将不知四殿下心意,却是对不住殿下了。末将心悦陆二小姐已久,陆家遇事,陆二小姐被售卖,末将幸运,得以买到手中。只是末将是粗鲁之人,只知欣喜若狂,却是不够怜香惜玉,陆二小姐身子娇弱,有些受不住,如今还在卧床。”   孟络珏听到这里,终于是挂不住笑容了,勃然变色,面若寒冰,一双秀丽的眼睛里杀气四溢,一掌拍在桌上,将酒杯震翻。   偏偏罗暮雪的话,任何人听来,也是可信的。   美人在怀,几人能忍住呢?何况罗暮雪这样血气方刚的武夫?再说他恋慕陆芜菱,暗地里京中知道的也不是一人两人。   孟络珏好容易抓住机会来安排,心里也知道陆芜菱只怕是被这武夫受用了,虽然懊恼心痛,但是想到陆芜菱以后反正也是无法为妻了,只能做个无名无号的姬妾,便是失了身,也是无法的事情。   可是亲耳听到罗暮雪说出这样毫无歉意,只有挑衅的致歉之话,却如同心中最心爱的物事被人践踏侮辱,心痛难忍,怒火中烧。   这两年只顾着防备方微杜,却不想最后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将捡了便宜!   他好容易按捺住怒火,咬牙道:“请罗将军将她转卖给我,我把她接走将养!罗将军所作的事情,既已发生,也无可奈何,孤不会同罗将军计较的。”   罗暮雪笑道:“殿下也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陆芜菱可能此刻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又岂会将自己的骨肉抛离!何况……”他一弹自己腰侧的长剑,发出一声清吟,起身凛然道:“暮雪虽不过小小五品游骑将军,却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献出去以求平安富贵!”声如金石,掷地有声,一手按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的意思。   “大胆!”四皇子身后的侍卫抢出一步,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罗暮雪道:“四皇子客客气气,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皇子怒火稍稍平抑,挥手让侍卫退下,冷笑说:“罗暮雪,我晓得你依仗的什么不将我放在眼中!但我告诉你,既然我想要,陆芜菱只能是我的,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不想要前程性命了?你且犟着!只看你身后的人能不能保住你!”   罗暮雪笑了笑:“四皇子殿下,罗某忠的是君,为的是国,赤胆忠心,谈不上身后什么人……不敢说什么前程富贵,也不敢爱惜性命,殿下既然同陆二小姐青梅竹马,应当也了解陆二小姐为人,她肯不肯活着事二夫呢?要不改天殿下亲口去问问她,肯不肯跟殿下走?”   这话却如针一般,刺破了什么,将孟络珏的怒火都徐徐泄掉了……只余得满心惆怅疼痛。   四皇子低头了一阵子,慢慢抬起头,笑道:“孤自会问她……罗暮雪,你好自为之。”笑意深寒如剑。   罗暮雪一笑,抱拳,“末将告退。”转身走了出去。大步流星,身姿洒然,挺立如松。   四皇子在窗口看到他走出山外楼,身姿步履无一丝犹疑,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流矢,整个人如同一柄一拔便不能回鞘的剑……恨得将手指指尖掐入窗橼的硬木之中。   秀目中仿佛有阴沉的火焰跳跃。   身后的侍卫迟疑了片刻,道:“殿下,可要小的将陆二小姐从他家暗中……”   孟络珏摇了摇头:“先机已失。”大事未成,不可为了这些事轻举妄动,现在也不是有闲心去整天操心陆芜菱寻死觅活的时候。   何况她父亲的死,本就是自己一手操纵……   还是等到大功告成的时候吧,再把她弄来慢慢磨,当做奖赏自己的一个小游戏。   在这之前,先便宜这罗暮雪一二年……   可是他耳中却始终回响着罗暮雪那几句“……末将是粗鲁之人,只知欣喜若狂,却是不够怜香惜玉,陆二小姐身子娇弱,有些受不住,如今还在卧床……”,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怎生粗鲁的?陆芜菱那样冰清玉洁的人,却被这样的人这般蹂躏……一时身子发热,一时心口发冷,忍不住想到当年她还是垂髫幼女,和自己在皇极寺后山相遇时的旧事,她回眸时笑了笑,笑靥如玉,黑发玉面朱唇衬着青山绿水桃花,干净至斯,久不能忘……   这样的人,也终染泥污,而害了她的,却是自己……   他一边心痛不能自抑,一边心里却不自觉有点异样的隐秘的兴奋愉悦之感,难以对人言说。   不过罗暮雪,尔定是休想善终……   罗暮雪骑马归家的时候,胸口实则也憋着一股怒气,身为平民之子,能够年纪轻轻混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实则是不易的,但是可惜他再努力,也有凭着出身,就能稳稳压在他头上的人。   若是连陆芜菱都不能保住……   这将军做来又有何益?   想想他又拨马去了程府,见了程果毅,把方才四皇子见他的情形说了一下,程果毅恨得牙痒,骂道:“这条毒蛇!暮雪你不用担心,大皇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罗暮雪摇头说:“不用烦劳大皇子,这是我的私事,自当自己解决,倒是方才想起来,有个现成的由头……”说着在程果毅耳边说了一番。   程果毅大喜,“哈哈,够那毒蛇喝一壶的!”心中烦闷略解,又笑道:“那毒蛇向来隐忍,这次却耐不住这样便亲自出洞,看来倒真是看重陆芜菱的,估摸着心里恨死你了。”   又哈哈笑道:“陆二小姐年幼娇弱,你也别太过了,小心伤了根本,将来生不出孩子来。”   罗暮雪倒不曾好意思把原话都转述,只说了大概意思,却也免不了被调侃,只得沉着脸表示不想同他就此事说笑。   好容易程果毅笑完了,又道:“你还要小心他明求不得便暗取!”   罗暮雪一凛,这倒是真的,如同他身后的侍卫,自己在府中看着不妨事,若是不在,怕他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作者有话要说:旅游归来,亲们久等,这两天尽量多更 伺候   对于陆芜菱而言,她并不知道今天罗暮雪遇到了什么事情,于她而言,这只是平常的一天。   罗暮雪不在家,没人指使她,她上午将罗暮雪书房的存书整理了一番,至少不再将《西厢记》和《文心雕龙》放在一起,几件古玩摆设也捣鼓了一下。   中午吃饭的时候,照旧被荷花冷嘲热讽了几句,陆芜菱仍然是置若罔闻,宛如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吃自己的饭。   反正荷花的攻击力是不强的。   锦鲤依然在一旁蹩脚地和稀泥。   下午端木嬷嬷找她帮忙,让她帮看看新买的小丫鬟们哪几个适合调进大人院子里粗使。   陆芜菱很厌烦这样的差使,大丫鬟什么的角色最是令人厌恶,说是仆人吧,手里还有几分权力,主子也给几分薄面,很容易便忘了自己的奴婢身份,轻飘飘起来。可是呢,终究不过是奴,生死俱在人掌中,主人一时喜恶,便能将之轻易捻死……   令人厌恶的地位,进退无据,不知其所……   所以她回绝了,笑着道:“嬷嬷不知道我,这些俗务我最不通的。”端木嬷嬷劝了她几句,她坚持不去,倒是荷花自告奋勇要去给端木嬷嬷参详,端木嬷嬷最后叹了两口气,同荷花去了。   陆芜菱倒是想到,如今的生活虽然说不知道何时便有灭顶暗潮,暂时看来,却是安逸,比起陆芜荷和留着牢中的乱絮繁丝她们,显得是好得多了,却是应该请人帮忙打听打听,若能帮得上忙……   可惜离开了家族的自己,竟是全无用处能耐。   那天事发突然,陆芜菱的珠宝首饰全都无有了,但她来得及在仓促间把自己攒得的二百两私房银票偷偷藏在了袜套中。   她素来没什么私财,家里平常给的月例银子自然是足够用的,再加上逢年过节得的金银锞子,慢慢攒了这二百两,去年嫌散碎银子烦,叫婢女出去换成了银票。   这二百两自然不算多,比起她的首饰古玩珍本,完全不算什么,可是到临了,她也知道可能救得性命,同这二百两银票一起藏起来的,只有母亲留下一块翡翠荷叶佩,她无论如何不愿留在外人手中糟蹋了。   若能请托得可靠之人,这二百两应该是够把乱絮繁丝赎出来了,只是却哪里去寻可靠之人呢?   端木嬷嬷看着甚为和蔼,对自己也客气,若是请托她,不知道可行否?   只恐她对罗暮雪衷心耿耿,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罗暮雪。   罗暮雪知道了会如何?   会把乱絮繁丝买回来?   但是陆芜菱绝不愿意他将乱絮繁丝买回,不管他是否小人到会拿两个侍女要挟自己,陆芜菱却不愿意身边有可以牵制自己的人,处处制肘……   想了一会,心中烦乱,那天做衣裳的锦绣斋已是做得了衣裳,送上门来,荷花自然是心中翻了醋坛子,酸得不得了,闻风而来,又是挖苦又是挤兑了一番,最后被端木嬷嬷呵斥,红着眼睛去了。   陆芜菱挑素净的换了一套,虽然是素净的,却也是不凡,叫人眼前一亮,自是不及原来所穿的华贵,但她终究品味在那里,还是端雅秀丽,又因素净,还多了些婀娜之态。   罗暮雪回来时候,便看到这样的陆芜菱,豆蔻色的半臂纱罗小袄,浅绿的素缎裙子,边上绣有一圈简单却精雅的连蔓花。   整个人宛如豆蔻新绿枝头。   唯一可惜便是头上实在太素净。   还不及荷花锦鲤,头上还有得几朵堆纱花,几个金银花钿钗环。   罗暮雪吩咐陆芜菱伺候自己吃晚餐。   这几天因为端木嬷嬷新买回来的厨娘,府里的饮食略有好转,虽然仆婢们还是会吃到冷的,很难吃的,罗暮雪的晚餐却还是看得出厨娘用了心的:一个八宝鸭子,一个海参虫草炖鸡,一道炙鹿肉,还有两道素菜,两个点心。   罗暮雪很爱吃炙鹿肉,却不爱吃素菜,几乎不动,看陆芜菱站在一边,忍不住还是问:“你可曾用暮食?”   陆芜菱摇摇头:“没曾料今日大人回来得早,还不曾用。”   别的婢女此刻正在吃饭呢。   罗暮雪忍不住便皱眉:“不吃晚膳怎么行?以后早点吃!”   陆芜菱有点好笑,府里下人开饭时间是有定时,自己便是要早吃,亦要厨房做得了。   罗暮雪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接着吩咐说:“以后让厨房先做你的暮食。”   这样的特权,主不主,奴不奴,徒增笑柄而已。   陆芜菱垂首不语。   罗暮雪不觉便烦躁起来,声色不悦道:“你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陆芜菱皱起眉,突然间觉得很疲倦。   她讨厌这样。   既不想诚惶诚恐说“奴婢不敢”,也不想僵着脸说“于理不合”,都太不像自己了。   她抬起脸,扬起下巴,平静说:“好。”   然后便坐下来,埋头吃。   罗暮雪没想到她会肯,心里止不住便泛起一点淡淡喜悦,看着她快速而又决不失优雅的进餐姿态,忍不住便不住给她夹菜。   鸭子,鹿肉,鸡汤,所有他夹的菜,她都毫不犹豫吃掉。   鸭子太腻,鹿肉香料过重,鸡汤没有去油……厨娘虽然用心做了,可惜限于天赋,也没有比难吃的仆婢例菜好吃到哪里去。   可是又怎样呢?   自己从小养成的挑剔的舌头在这样的境地不过是徒劳无益的笑话和累赘。   应该骄傲的不是她能吃出三十七种区别细微的香料,而是再难吃的东西,她也能不皱眉吃下去,就如在木牢中。   今时今日,能吃到这些,已是幸运。   直到撑得吃不下,她才放下筷子。   罗暮雪觉得很有满足感。   当他还是个小猎户时,山上的村子里有这样的风俗:猎人们回来,会把自己猎得的肉送一大块给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当时年纪小,还不明白为什么辛苦猎得的肉还要送人,现在才明白:原来喂食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他恨不得直接夹菜喂到她嘴里,看她樱粉色美丽的嘴唇张开,乖乖吃下自己喂过去的东西……   “吃饱了?”他几乎是柔声问。   “嗯。。”她用罗帕平静地擦拭嘴唇,“谢谢大人赐饭,以后请大人莫要再如此让我为难了。”   罗暮雪满腔柔情被这句话变成了怒火,原本顾盼间带着星光的漂亮眼睛里几乎都喷出火来。   “好。”他放下筷子,冷笑着怒道:“你以后不会再为难的,明日我就要将你抬了姨娘。”   陆芜菱浑身一僵,好容易才控制住没在眼中透出惊惶。她勉强维持着镇定,抬头看着罗暮雪。   罗暮雪还是冷冷看着她,说:“去洗漱一番,今晚便侍寝吧。”   陆芜菱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发抖,却还是止不住手腕颤抖。   她恐惧的事情居然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她想哭,想哀求他,可是知道这样都没有用,他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过他的意图,也根本没有打算改变。   那么至少,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开口时尽量平静:“陆家并无活着为人姬妾的女儿。”   罗暮雪怒极而笑:“你在要挟我?你知不知道想要一个人不死也没有那么难?我断了你的手脚你只能躺在床上,卸下你的下巴你无法嚼舌自尽,你若是绝食,也可以硬灌!”   陆芜菱死死咬住下唇。   罗暮雪慢慢走上前,托起她下巴,拇指轻轻用力,想分开她的贝齿和嘴唇,一只手则轻轻拔掉她头上的簪子,将她的满头青丝散落两肩……   “别再执拗了,”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坚实的腹部,衣衫下的肌肉仿佛铁块一般坚硬,“乖乖的吧,听我的好吗?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可逆转的冷酷。   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腹上,本不过是把她按在怀里的意思,可是他站着,她坐着,变成了抵住小腹了。此时天气渐热,穿的单薄,两层薄薄绸衫,挡不住她头发带来的轻微麻痒和触感,更禁不住她挣扎时无意中的摩挲。罗暮雪顿时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好在陆芜菱还不懂这个……   罗暮雪控制不住,一把抄起她的腰身,一手托住她臀部,将她如同抱孩子一般抱起来,几步回了内室,将她一下子扔进床里面。    溅血   陆芜菱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紧急,不能把控的场面。   在牢中时毕竟是旁观,此刻却是要身受了。   惊惧把控了她的神智,她拼命往里缩逃避。可惜这张床再大终究也有限。   罗暮雪甩脱靴子上了床,整个床立刻小了,往里退缩逃避的陆芜菱,被他一把抓住脚踝硬拽了过来。   陆芜菱知道呼救没用,也不愿白白失了脸面,再说牢里的经历让她知道,呼叫哭泣不过是让男人更加兴奋而已,她只是嗓子眼里轻微的哽咽了一声,用力蹬腿挣扎。   这点挣扎在罗暮雪看来,自然连挠痒都不算,他没怎么费力,就压住了她乱蹬的双腿,覆在她身上,下半身紧紧压制住她,让她双腿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挣扎和气喘吁吁让他眼中的火焰烧得更加炽烈,也不顾她是新做的衣裳,随手一扯,便撕裂开来。   她发出一声很轻的压抑的哭声,却悲恸异常。   可惜罗暮雪眼睛里只看得到她鹅黄色抹胸和胸前雪白的肌肤交相辉映,欺霜赛雪,他等不及再扯掉她抹胸,就一把握住,隔着丝绸的抹胸张嘴凑过去吮吸。   陆芜菱从未被如此对待,惊得都不会出声,胸前又热又痛又异样的酥麻,拼命想推开他的头,被他捉住双手手腕,单手按在头顶上。   他的身体平时看上去虽然精壮颀长,但并不如何壮硕,此刻却沉重如山,根本无法撼动,男人的身体带着滚热的温度,沉重地烙印着她,陌生的气息和呼吸让她极为不适,胸前和手腕都很痛,她的双手双腿都被压制住,一点也动弹不了。   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罗暮雪在她胸前留恋够了,才舍得暂时抬头,看她脸色苍白,满是泪水,不由起了怜意,放轻了动作,在她额头脸上亲了几下,低声说,“别挣扎了,不过是自己吃苦,你这样子我怕一会儿控制不住,弄痛了你,你乖乖的,我就尽量轻点……”原本清越的声音低而沙哑,带着异样的味道,足以让人面红耳赤。   陆芜菱此刻对他却只有又恨又怕,想忍住不哭给自己留点尊严,却禁不住眼泪越涌越快,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罗暮雪却觉得她颤抖的嘴唇美丽可爱极了,凑过去要亲,陆芜菱拼命摇头躲避他的嘴,最后被他一手掐住下巴,嘴也被他亲住。   他的气息瞬间覆盖了她,他吮吸她嘴唇,舌头也强硬地企图伸进来,她紧紧抿住嘴,他在她两边下颌连接处一捏,她的嘴就不由自主张开了,被他捏的脸火辣辣痛,他的舌头全部伸进来,让她嘴再也合不上。   她只能发出类似很轻的“呜呜”声,这分明很悲伤绝望的哭泣,却因低柔婉转的音色让他兴奋,一只手还是压制她双手,另一手在她身上到处抚摸揉捏,动作于她而言,算得十分粗鲁。   她被迫渐渐不能呼吸,胸口憋痛,挣扎也全无作用。   他已经难以自抑,手从她裙底伸进去,将她裙子撩到腰间,伸手一边去拽她的白绫中絝,一边手指就沿着大腿往上抚摸她大腿内侧的柔滑肌肤。   她羞愤欲死,心如刀割,脑子里嗡嗡作响,极力想合拢双腿,却敌不过他的力量,想喊出声,可是嘴被他堵住,只能发出略大点的,焦急的“呜呜”声音。   在他听来如小猫般可爱又惹人怜惜。   因为看不见,摸索着,他一时没能拽掉她的绔儿,也没能摸到想摸的地方,只好暂时放开她的樱唇,低头去看。   陆芜菱总算能呼吸一口,急急开口,虽然力图平静,但是声音还是带着悲声,喘息和急促:“大人……”   “嗯?”他只顾着低头专心扯脱她绔儿,有些敷衍地回答着,“乖乖的,别挣扎了,今天我必要成事的。”   这么直白的话对于陆芜菱是粗俗得令她哆嗦了一下,但她记得自己要做的事:刚才挣扎时她发现了他枕下硬硬的,似是一把匕首。   “大人,请放开我,我自己脱衣裳,你这样弄得我好痛……”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因为从来没说过这样羞耻的话,免不了带着一点羞意。   正是这羞意迷惑了罗暮雪的判断,他怔了怔,抬头看她,漂亮的黑发也散乱了,却显得他领口露出的半裸的肩头更加精壮美丽,眼睛亮得更胜烛火,里面燃烧着深沉厚重的欲-望和火焰。   “好,”他控制不住喘-息着,“你乖乖的,别闹腾别的什么,我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会弄伤你的……”喘息热度都带着年轻和力量的气息。   “嗯。”陆芜菱半撑起身子,低着头,似乎羞答答地回答。   罗暮雪控制不住,又抱着她低头去吻她嘴唇,陆芜菱直觉要躲要挣扎,勉强忍住,乖顺地仰起头,任他吻。   罗暮雪因为她“羞怯”的顺从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瞬间绽放,浮漾起淡淡欢喜,不由自主动作便轻柔了许多。   陆芜菱强忍着不适,让他吻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他,这一次,他居然一推便顺着她的力度推开了。   “让我先……脱衣……”她红着脸,低头说出来那两字。   罗暮雪看她这样子,只觉娇俏无限,多时夙愿一旦得偿,心中欢喜仿佛要胀开,忍着没动她,望着她眼睛,低声说:“好。”又柔声道:“快一点,我忍不住。”   她坐着转过身去,低头悉悉索索仿佛在解衣带。   罗暮雪恋恋不舍看着她,心想,好容易她肯了,一会儿定要温柔些,碰她哪里都要问问难不难受,痛不痛,不能让她太痛了,以后害怕。   突然间却发觉她动作不对!   瞬间瞳孔收缩!   他一挥手去推开她手,可是陆芜菱已经以平时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闪电般扎下!   清丽娇俏的少女,这瞬间动作表情竟决绝至极!   匕首对准有着迷人起伏的雪白胸膛扎下,没有给自己留一丝生机!   罗暮雪的掌风只来得及扫偏一些,那匕首没能扎入心脏,扎在略上方一些,被锁骨格住,刀刃破开雪白的皮肉,入肉三分,伤可及骨,鲜血泉涌而出,流淌在那么细腻白皙柔润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不知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血的罗暮雪也彻底僵住。   满腔旖旎欲念瞬间浇灭,心中热血也被泼寒……他一把抓住陆芜菱肩膀,手在发抖,眼睛里却只有无边的沉黑寒光。   “你……”他喉头哽住,没说出话。   陆芜菱已经软倒在他怀中,却还是极为细微地挣扎了一下,似是不愿意躺在他怀里。   这动作深深刺痛了罗暮雪。   “你就这般讨厌我……”他说不下去。   作为一个沙场老手,对于战斗杀人都非常熟悉的将军,他知道虽然他的匕首锋利,但是以陆芜菱的气力,只有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扎得这样深。   她是真的想死!   宁可死也不被他碰!   陆芜菱微微睁开眼睛,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恢复平静,居然还微笑了一下:“不……不是讨厌……只是我虽是女子……又沦,沦落至此,却还想留点清白尊严……生无可恋,死了,其实也不是太糟糕的事……”   陆芜菱其实以前最厌女则女书。   被别人碰了便要断臂,被人欺辱了反倒要自尽,在她看来,迂腐不合情理。   只是她素来心气高傲,要让她这般无能为力地任凭自己被摆布欺辱,日后陷入令人恶心难堪屈辱的境地,她却是宁可一死。   罗暮雪点了她伤口周围的几个穴道,止住血,又大声叫人去请大夫,自己找来惯用的金疮药,烈酒。   陆芜菱此刻已经因失血昏昏欲睡,又因伤口剧痛没有睡过去,她似乎越来越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意识却慢慢剥离。   罗暮雪手起手落,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给了她几个耳光,将她面颊打得红肿起来,寒声道:“不准睡!”   又塞了一块汗巾在她口中,让她咬住。   陆芜菱意识已经混沌,没有反应过来,罗暮雪手放在匕首柄上,略作停留,猛然用力。   “啊……”陆芜菱虽然嘴里塞了东西,还是忍不住发出模糊的凄厉惨叫。   难以想象的痛苦,甚至痛得说不出是哪里痛……仿佛直接作用灵魂上的痛。   她最厌哭叫,可原来人真是有不由自主便会惨叫的时候的。   紧接着脑子里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罗暮雪看她昏过去,一时也顾不上,随着匕首拔出,血几乎就是涌出来。   他在战场上没少见过堵不住血便没熬过去的战士,何况陆芜菱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他一口烈酒喷在她伤口上,陆芜菱虽然昏过去没有意识,身体却自己痛得抽搐了几下,罗暮雪便飞快将大量金疮膏抹在她伤口上,用力压住伤口上方靠近脖子的地方。   一开始抹上去的金疮膏立刻被血冲掉,罗暮雪经过那么多刀枪血腥,却第一次心脏因恐惧收缩起来:   若是她就此死去……   好在血慢慢少了,似乎被控制住,最后终于能上了药。    烧   罗暮雪叫人去请的,是他自己军中的老军医苏老大夫,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名医高弟,却是经验丰富又很有两下的老大夫,对于跌打损伤,尤其擅长。   是他们素来倚重信赖,人品端方的老人,年纪也大了,给陆芜菱瞧病不避嫌也不要紧。   苏老大夫看到昏迷的陆芜菱的伤口,狰狞的伤口衬着少女年轻脆弱的娇容,雪白细腻吹弹得破的肌肤,饶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也倒抽一口冷气,回首谴责地看着罗暮雪,“怎么弄成这样了?罗将军,老夫也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你这孩子虽然面冷,心却不坏,是条好汉!怎么现在富贵了,也染了这等坏毛病!竟欺凌起无辜幼女来了!”   罗暮雪待要说非自己所为,陆芜菱却实在为自己所迫。   心中郁楚难平,却哽塞无语。   在她心中,自己恐怕已是个欺男霸女之徒。   只是……渴慕多时,明明人都已经到手,却不能得到,又如何甘心?这日日夜夜的辗转反复,心中的牵引难止,怎样平息?   自己渴慕她犹如久旱的旅人渴望清泉,可在她看来,恐怕只是个贪图她美色的好色之徒。   便是将一颗心剖给她看,恐她也不屑于自己这样文采不通识字不多的武将。   罗暮雪默默垂首,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拳。   苏老大夫看他一味沉默不语,叹了几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看病人去了。   虽然罗暮雪处理得很好很及时,用的金疮药也是极为上品,苏老大夫给开的药也非常好,但是毕竟伤得太重,失血太多,陆芜菱身子也不能和战场上的男人比,故而到了夜间,便发起了高烧。   罗暮雪此时其实并不想见到她,见到她心中就止不住酸涩难受,把她弄成这样,免不了自怨;又有些恨她看上去如此静弱娇美,心却这般狠……   可是锦鲤过来汇报说陆芜菱发起高烧时,他终究忍不住过去了厢房里。   陆芜菱被安置在了西厢房中,西厢房就对着罗暮雪的东厢房,中间隔着花木假山石桌石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本来没人住,虽有床榻桌椅,摆设却无,临时收拾出来,终究不成样子。   面色惨白逐渐潮红的虚弱少女,静悄悄,无声无息躺在有些破败零落的屋子里,说不出的凄凉。   罗暮雪进来便看到这副情景,心就被狠狠抓了起来。   对她的怨恨已经暂时记不起来,这样的场景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不祥,仿佛能看到那床上鲜活优美的生命渐渐在消散中。   罗暮雪抿紧嘴唇。年轻英俊的面庞带上了严厉和戾气。   他强迫自己理智思考:她受伤虽然不轻,锁骨并没有断,只是些微裂开,好好将养是没事的,就是失血太多……最关键是发烧,只要挺过去不再发烧,定会没事了。   他走过去,接着锦鲤的工作,用旁边盆里的水不住沾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脖子,嘴唇。   看着她潮红的面色,难以为继的艰难呼吸,一点点,仿佛感同身受……   他也曾有过数度挣扎在死亡边缘,甚至情况还不如陆芜菱,也没有人照顾,深知那时的滋味。   他受过的苦,并不想陆芜菱也去尝试。   她再有风骨,也不过是不曾承受过风雨,金堂玉阶养大的娇花。   他想着,忍不住在用凉水擦拭完她额上时,轻轻抚摸她洁白的高高的额头,将她的刘海慢慢都捋上去,又觉得她这种时候比起清醒时,更多了点稚气可爱。   她的嘴唇干燥,不复平日樱粉色润泽的诱人模样,却有种异样的吸引,他一次次将少量的清水滴在她嘴唇上。   最后,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含住她嘴唇,轻吻,轻舔,吮吸。   他本来全身都只有争斗杀意,连身体四肢都是坚硬如剑,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轻柔的力度,仿佛小鸟儿轻轻的振翅。   虽然甜美迷醉,也不过浅尝辄止。   高烧的陆芜菱一直觉得自己在浑浑噩噩中随波飘荡,脚不能着地,手难以触天,身体热得很虚弱,完全不能由得自己。   只有偶尔额头和嘴唇的清凉能略解她的焦灼。   是在罗暮雪吻住她嘴唇时,慢慢回过意识来。   因为太温柔了,在她半昏半醒时,甚至想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所以没有一点挣扎,等她慢慢回魂,他也离开了她的嘴唇。   陆芜菱扑扇了几下长长的睫毛,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是混沌的,对四周一片陌生,茫然看着上方。   罗暮雪却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的陆芜菱,他抿紧嘴唇,周围一下子就静寂下来。   虽然他本来也没有说话,但现在还是更加沉默了一点。   “水……”陆芜菱喃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破碎沙哑,更是和平常完全不同。   她痛得发不出声音,甚至连风吹动的声音,都震得她耳朵连着头疼。   好在罗暮雪居然听懂了,他起身倒了一碗水,将陆芜菱头轻轻扶起,搂在怀中,喂她喝水。因为怕她碰到伤口,他一手托在她背后,将她平平托起。   大约因为失血,陆芜菱渴极了,竟将一大碗水全部咕咚咕咚喝完。   罗暮雪看她醒来没有对自己横眉冷对,也没有任何挣扎就躺在自己怀中,心里略霁。   他想不到的是,陆芜菱喝完水,就这样昏睡在了他怀中。   还是没什么意识。   他怔了怔,最终失笑,认命再次拿起帕子,去给她擦拭,又觉得热,去半开了一扇窗,回头看看陆芜菱,又把窗子开成了一线。   尽管只一线,夜里的凉风也渐渐浸入,驱走了早夏夜晚的些微燥热,让人很舒服。   烛影摇晃着,将屋子里的影子也带着晃动不已。   罗暮雪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慢慢将心中的郁楚燥热尽皆化去,他甚至想到了很多往事,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在他们山上的院子里,将凉竹匾搁在两条长长板凳上,和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还给他讲了很多星宿的故事。   那时候凉风也是如此宜人,他的心也是渐渐宁静。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美丽,举止端雅,笑容温煦宁静,完全不像个山村妇人。   对了,陆芜菱的笑容,就和母亲有三分相似。   回忆里的东西有多美好,回想起来就会有多惆怅。   就如同闪闪发光的星星,只能在那时得见,只有那时的风,会让年幼的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他想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美丽的母亲,终究是在缺医少药的山村里慢慢病死,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在那样的山里,被一个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的劳累慢慢拖死。   那时年幼的自己却如此无能为力……   他在山中三日,好不容易捕得几只大兽,换了几两银子,下山请了大夫,回去看到的,却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即使死了,即便苍白,即便憔悴,也依然美丽。   唇边似乎还噙着笑意,好像不想让他看到她痛苦的遗容而伤心。   但他其实知道她的病痛是如何日夜折磨她的。   就像陆芜菱,在戳下那一匕首之后,依然能够维持哪怕惨淡的微笑。   如果是她,大概也会在临终前竭尽全身力量,留下那样的笑容吧……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不再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自己手中,已经有了力量和一些权力。   至少,能够救得陆芜菱吧?   过了今夜,这一夜的风和烛光和少女沉静苍白略带潮红的面容,是不是也会成为他记忆里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至少,他不要它再成为接下去直接就会带给他噩梦般记忆的那种美丽。   第二天早上,晨曙初现,罗暮雪撑着下颌在桌上睡了一夜,慢慢拿开酸麻的手,看到床上的少女依然未醒,但潮红的面色已经退下,摸了摸,有些微的汗,已经不那么烫人了。   他方才松了口气。   整整衣衫,慢慢走出去,虽然几乎一夜未睡,他的身姿依然硬挺锐直。   可是当他走到二门外,管家刘叔走过来跟他小声通报说河东崔氏派人前来求见时,他脸色却微微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亲们,最近事多,更得慢了点,见谅见谅。 崔家子   河东崔家派来的,是一个旁系子侄和一个管家。   罗暮雪在二进的偏厅接待了他们。   崔家是士族大姓,真正的名门望族,历经千年而不倒,现在本家子弟虽然不在本朝出仕,影响却依然很大。即便贵为王族,对崔家也是客客气气的。   陆芜菱的长姐陆芜蘅是崔氏这一代本家的长媳,真正的宗妇。   她本来是想嫁入亲舅舅家,是被贾氏从中作梗给搅黄了,最后得以嫁入崔家,也是偶然。   崔家秉承祖训,本来丧母长女是不娶的,可是崔家现在的联姻对象已经越来越少,他们只肯跟士族通婚,而现在留存的士族子弟已经越来越少,尤其本朝以来,朝中权贵几乎全是庶族出身。   陆纬好歹是山西陆氏的后人。   而陆芜蘅也是美貌才干兼具,堪为宗妇,崔家长辈妇人来相看了很多次方才定下。   陆芜蘅当时嫁去崔家时并不很情愿,但是现在看,也幸而嫁的是崔家,崔家历经千年,经历风雨无数,没有那么急赤白牙,虽然陆芜蘅已无当初联姻的价值,在崔家地位必然受损,但还不至于被休弃。   朝中有那等刻薄急利的人家,又不愿背上负义休妻的名声,手段狠辣些,便直接等三两个月就让媳妇暴病而亡,也不在少数。   崔家子弟,虽然是旁系,也是风姿清雅的少年郎。   并没有因为自己拜会的是个从五品武将,还将自己置于偏厅而露出任何不满之色。笑容可掬,不卑不亢。   罗暮雪却是刻意为之,作出倨傲之态。   他走进偏厅时,神色漠然,往上首椅子上一坐,拱了拱手,道:“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态度傲慢,崔家的管家脸上不由露出忿然之色。   那崔家子侄却是笑容依旧,起身拱手道:“素闻将军急公好义,晚生仰慕已久,冒昧前来,还请将军恕晚生唐突。”   罗暮雪干脆只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什么都不说,冷浸如水。   崔家子怔了怔,也觉得面前的男人不好搞定了。   想了想,他还是莞尔一笑,道:“晚生是受族中婶娘之托前来,因婶娘陆氏家中突然遭逢惨变,伤心忧怖,又因幼妹尚且年幼,更是担忧啼哭,日夜难寐……”   若是陆芜菱在,定能知道这位崔家子弟修辞手法夸张异常。   陆芜蘅才不会日夜啼哭什么的,对她这个妹妹,她虽有几分在意,但也绝对说不上多么情深意切。   至于继母和陆芜桂,那是她的死敌。   而陆芜荷和青姨娘,也是为她深深厌弃。   崔家子继续侃侃而言:“……婶娘和陆二小姐均是年少失母,相依为命,直至听闻陆二小姐为将军所救,婶娘心中才略为安心,将军英勇仁义,当不至趁人之危……故而命我前来,愿以银千两酬谢将军,将陆二小姐接回安置。”   此子所言,其实一波三折,内蕴深意。   先是狂赞罗暮雪什么仗义啊,英勇啊,把他抬得高高的,让他心里舒服,不好意思做出特别不像样的事来辜负别人的夸奖;又把陆芜蘅姐妹说得那么可怜,动之以情,让罗暮雪不好意思为难两个“娇滴滴的可怜弱女子”;甭管他是什么初衷,都说他是仗义相救,又说他应当不至于“趁人之危”,让他不好意思真的趁人之危;最后又说酬银千两,暗自透露出我们知道你只花了五十两,现在二十倍还给你总够了吧。   若是罗暮雪真的只是个莽勇忠直的武夫,这一番话下来,也只好乖乖放陆芜菱走了,说不得连银子都不肯要。   只可惜,罗暮雪虽然年纪不大,虽然悍勇,却也是军中有名的机智,于人心叵测之道,更是向有天分,他就连去年初来京师,与这里完全格格不入之时,也没有闹过笑话,可见本性里的谨慎机敏。   所以听完这番话,他又拱拱手道:“贵客见笑,我将陆二小姐买回,却不是为了什么急公好义。圣上所断,陆家不过是伏法,寡母弱女虽然可怜,却也非无辜蒙冤。我只不过素慕陆二小姐,买回来充作姬妾。如今陆二小姐已是我妾侍,且甚合我心,必不欲转让,请贵客转告其姐,不必忧心,芜菱在我这里,虽不能说锦衣玉食,却也是安然无忧,我必会好好相待,不致让她受什么委屈。”   这番话却是十分狠辣,先是直说陆家不过是罪有应得,陆家女眷被卖作官奴,是圣上的决断,有意见那便是和皇家作对的大不敬,自己不过是规规矩矩按法购买一名女奴。   又说陆芜菱已经被自己收作姬妾,是自己的人了,不会转卖出去,也休想赎身。   最后,也不过是站在主人的立场,居高临下,让妾侍的家人放心而已。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要说陆芜蘅派来的崔家管家,就是这位崔家子侄,也是勃然变色。   年轻人文采风流,虽是旁支,也是崔家这一代优秀的人才,这次前来,固然是受主宗长媳之托,未尝没有几分想来解救出身高贵沦落困境的著名才女于水火的意思。   这样的事情,既仗义传奇,又足以风流自赏,正大大符合心中颇有志向丘壑的年轻人此时的审美。   这一番话一说,他几乎可以脑补出可怜如此文章清隽的一代才女,是如何被一个傲慢庸俗的武夫百般蹂躏,痛不欲生,沦落淤泥。   若是他能知道陆芜菱就因为抗拒被辱竟然挥刀自尽,此刻还奄奄一息躺在后院,恐怕都能立刻挥笔写出几首诗文来。   此刻他也是想挺胸而起,狠狠讽刺罗暮雪一番,可是想到陆芜菱还在人家手里,只恐罗暮雪心气不顺,会拿陆芜菱撒气,又强自忍住,起身拱手道:“如此晚生只好回去转告婶娘。”想想忍气道:“陆二小姐从小娇养,心气骄傲,乍逢巨变,只恐难以自处,还请将军多加顾惜。”   罗暮雪抬起下颌,冷冷道:“我的女人,我自会疼惜,不劳贵客动问。”   崔家子好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一贯风姿,还是全了礼节,告辞而去。   这件事,养伤的陆芜菱自然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否则她便是知道自己很难被救出,至少可以托人央求崔家人将自己两个婢女救出。   陆芜菱终究是年轻,不发烧之后,伤势好得不慢,卧床日子虽然无聊,却暂时不用担心。罗暮雪也很少来,却给她找来不少书打发时间。她看看书,看看窗外绿叶流莺,倒也惬意。   锦鲤受命照顾她,给她煎药,送一日三餐,端茶倒水。陆芜菱觉得她并非自己的婢女,很不好意思劳累她,锦鲤却甚是活泼,整天缠着她聊天,还请她教自己写字,十分快活。   陆芜菱也慢慢放下心结,同她热络起来。   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炎热,端木嬷嬷听了她的,拨了较多粗使婢女给管花木的婆子,院子里慢慢拾掇出来,花儿越来越多,有些繁花似锦的感觉了。   她的伤口慢慢愈合,给她看病的苏老大夫来了几次,连呼幸运,说如此热天,幸好换药及时,料理得法,不曾溃烂脓肿。   这一个月中,罗暮雪只来了两次,每次都是一言不发,在她床前默默看着她。   陆芜菱也没有反应,她也不说话,也不看他,也不哭闹,只是静静躺着。   他便会看她一会儿,还是默默离去。   他第一次来时。陆芜菱虽表面平静,实则被子下面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好在他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次来时,她好了一点,但是他走近她床边,低头看她时,她还是浑身僵硬。   好在他这次也没有停留很久。   一个月之后,罗暮雪却突然被晋升,升为明威将军,一下子升了两级,跳到了从四品。   晋升令上没有任何理由,只说其忠勇才干具备,堪当大用云云,连大皇子和程家都搞不懂为什么,若说四皇子动了手脚,却看不出能对他们有何好处。   大家只能感慨圣心难测。   不管如何,表面看升职总是好事,罗暮雪在应对一干同僚们祝贺之余,免不了便要设宴请客庆贺。   于是,罗府便要面临开府以来第一次大型会宴。   这对于没有女主人的罗府内务,不仅仅是考验,几乎是灾难。   这一切,陆芜菱同样不知道。   她只是在某一天夜里突然醒来,发现罗暮雪便俯在她身上,她身上凉飕飕的,上衣俱被解开,只余下肚兜,一瞬间吓得浑身僵直。   罗暮雪发现她睁眼,却冷冷说:“我只是在给你换药。”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见谅,呵呵 夜探   彼时已过三更,陆芜菱年纪小,素来睡得香,今夜也不知怎么了,很容易便被惊醒。   一开始朦朦胧胧,只觉得满室幽黄的灯光摇曳,有些异样。   然后才发现了身上俯着的男人。   她僵硬着身子,涨红了脸。   罗暮雪冷冰冰说了句“我只是在给你换药”,她突然松懈下来。   虽然他让她恐惧和逃避,时时尴尬为难,虽然他强迫她,但是却没有欺骗过她。   所以他一说,她直觉就相信了。   竟真的松弛了身体。   他很认真给她抹药,药抹在已经结痂的伤口,消除了痕痒,些微有些清凉。   他低着头,英俊的面容在灯下显得格外严肃,嘴唇抿得紧紧的。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她伤口以下部分。   双眸那样幽深的黑,衬着锋锐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有一种锐利如刀的动人。   陆芜菱甚至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的气息也是那样陌生,在自己十四年的生命中,没有接触过这样纯粹男人的,近距离的存在。又恐惧又……异样。   罗暮雪的神色虽然严厉,手法却颇为轻柔。   太温柔了以至于她更加放松了点,一种委屈和疲倦的感觉随着这放松慢慢袭来,让她有几分想要落泪,但是面前男子非亲非故,更是对她深有所图,又岂能在他面前示弱?   她慢慢垂了眼帘,任凭他施为。   待要回复以前那样平静回击的状态,她又有些犯憷,怕他再发作。   一时间,除了由得他,也并无别的办法。   且她其实并不尖酸刻薄,也不是不知感恩之辈。并不喜欢总是满身刺,总是与人针锋相对。   此刻如此疲倦,她不欲再如此。   “痛不痛?”他沉静低声问。   声音并不温柔。   她却听出了温柔的意味。   毫无预警,她鼻子一酸,连忙闭眼,却来不及止住一滴泪凝在睫毛上。   她因此不敢睁开眼。   粗糙的手指轻轻抹掉了她那滴眼泪。   然而那滴泪擦掉之后,接二连三,争先恐后,又沁出几滴。   他一一擦掉,她紧闭双眼,睫毛震颤,泪珠却涌出不断。   她死死闭着眼,似乎这样就能把眼泪憋回去,可眼睑鼻头,都慢慢泛红起来。   罗暮雪心发软,隐隐作痛,铁血剑骨的男儿,一瞬间也是柔肠百结。   恨不能将她搂在怀中。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别哭,我并不欲伤害你。你若不愿,我不再逼你便是。   只是张开嘴,他终究还是抿起。   他怕他说了,她便会明白自己的心。   他怕她一边鄙薄着自己,一边还要依仗自己的爱同自己周旋。   他怕自己在恶霸之外,还要充当傻瓜。   可随着她眼泪越涌越多,他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她的年幼,无助,恐惧,委屈,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中,好容易控制住没动手,憋了半天涩声道:“再哭我就要抱你了。”   陆芜菱慌忙睁开眼睛,澄澈如同刚刚被雨冲洗过的天空。   带着慌张和强自抑制悲伤的眼神,令人心怜。   最后罗暮雪终究对她心软了,冷着脸说:“你知道我近日府中设宴吧?你同着端木嬷嬷把此事料理好,若是能让我觉得还有些用处,便暂时不用你当姨娘了。”   陆芜菱眨了眨眼睛,把他的话消化了一遍。   以她的聪慧,自然知道罗暮雪这话最多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些微希冀来。   罗暮雪看出她的希冀,一边心中有些酸涩一边又有些心软,面上却半点不显,依然冷着脸。   陆芜菱睫毛轻扇了几下,低声说:“若是我做好了,大人如何安置我?”   罗暮雪一哽:“便如你所愿,让你在书房伺候。”   陆芜菱声音又柔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欣悦:“大人说话可算数?”   罗暮雪冷冷“哼”了一声。   陆芜菱便忍不住带了些轻快笑意。   罗暮雪看她这样,便不由得想起新看到的词“笑靥如花”,心中又爱又恨,忍不住捏住她脸颊,狠狠捏了一把。   陆芜菱没想到他会做这等事,不由怔住,有些不解又有些羞恼。   罗暮雪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更觉得她可爱,想伸手摸摸她脑袋,又觉得不妥。   和她在一起,怎样做似乎都是错。   想着便烦躁起来,起身道:“你先养伤吧,宴席还需得一旬,你这样子,别说操持,便是自个儿照应好自个儿也难。”   陆芜菱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担心。”   罗暮雪走了,陆芜菱怔怔望着闪跃着火焰的烛火。   她虽然还是怕罗暮雪,却不恨他了。   轻轻抚摸了一下锁骨处的伤药,指头沾了一层透明的药膏,带着清凉药香。   陆芜菱虽然年幼孤傲,却是敏锐善感的。   她感觉出端木嬷嬷她们说得没错。   罗暮雪人还是好的。   他定是时常来给自己上药的罢。所以伤口才料理得这般好。   这背后的体贴深意……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人人俱有自己的立场。   不是因为他人还好,英俊勇武,暗中还算顾惜她,她便能改变自己的坚持,去满足他的愿望,委身相侍,做个自己不愿为之的以色事人之辈。   就好似他也许怜惜自己,却只肯说“暂时”不用自己做姬妾了。   就好似坑害了父亲的人,也未必有多么憎恨父亲,可惜为了所谋,也只好下此狠手。   利之所向,欲之所导。世间之事,概莫如此。   真是说不出的无奈和……疲倦。   陆芜菱慢慢阖上眼,慢慢又睡着。   明天便是新的一日,且慢慢应付罢。   还能活着的时候,便尽量做些自己还能做的事情。   第二日醒来时,似是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绿叶俱叫雨水洗去了灰尘,一片片翠绿更甚过晶莹碧绿的翡翠,晚谢的几朵白兰花也似是白玉般,澄澈莹润。   空气仿佛水洗般清新,燥热还没有上来,令人的心情也随之一振。   可惜陆芜菱还要过几天才可以获准起来。   中午来送饭的不是锦鲤,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粗使小丫鬟,长得有些粗壮,脸色也很古怪。   陆芜菱一怔,问:“锦鲤呢?”   小丫鬟没好气说:“端木嬷嬷跌伤了,锦鲤姐姐去照顾她了,荷花姐姐命我给你送饭,快些吃吧,吃完我收拾掉,还一堆事情要做呢!”   端木嬷嬷居然跌伤了?   陆芜菱略微惊讶。   往日锦鲤从来都给她样样摆好,端茶递水,她动弹不得时还一勺勺喂给她,和以前她的丫鬟伺候她无异。   这小丫鬟却显然无此打算。   甚至叉着腰站在那,一副嫌烦的样子。   陆芜菱觉得人家是没必要伺候自己,默默自己打开食盒。   又是惊讶了一下。   盒子里不是以往的标准配置,温好的补汤,容易克化的一两样点心,粥品,两三样小菜……   盒子里是一大碗粗粝的糙米饭,上头浇了几根青菜。   除此再无其它。   陆芜菱默默不语,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是冷的。她面不改色,默默吃掉了其上几根菜并小半碗难以下咽的糙米,放下筷子,安静说:“我饱了,有劳姑娘。”   小丫鬟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不吃完,非我苛待你!”   说完气哼哼收拾完碗筷走了。   果然下午的药也无人煎来。   晚上照旧是这么一碗冷饭几根青菜,陆芜菱照旧这般安静吃了。   如此两日,锦鲤才在某个下午匆匆而至,看不曾有人替她煎药,气道:“我禀告大人去!”   陆芜菱止住她,微笑说:“都快要好了,这般苦的药,不喝正好。”   锦鲤又诉了几句苦,道是端木嬷嬷伤得不轻,几个月定是下不来床了,府里一团糟云云,便有小丫鬟来找她,她又匆匆去了。    帐   三日后,陆芜菱被苏老大夫宣布正式痊愈,可以下床活动了。   当天晚上,罗暮雪来找她,陆芜菱本来担心他又叫自己去值夜,照她想,这个值夜是最要不得的祸端,便是他白日再怎么坚韧自持的人,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灯前花下,也容易生些不该有的想法。   好在罗暮雪的自尊心尚在她预计之上,竟绝口不提值夜了,只是坐下同她说了一番话:   “端木嬷嬷跌折了腿,现在府中内务一团糟,我也无空理会,不知你可能一肩承担起来?”   陆芜菱沉吟不语。   罗暮雪皱眉道:“我知你不喜这些俗务,若是料理不来,倒也不必勉强,我自去寻别的法子,毕竟当日和你约定不过一场酒宴,如今却是要料理几个月。”照他想,陆芜菱这般女子,生就光风霁月,草木清华,必不喜欢搀和内宅阴私,亦无亲母教她当家御下之术,恐怕于此道是既无兴趣,亦不擅长。   可陆芜菱却着实是个自小聪慧的孩子,虽然没人教她,虽然她无甚兴趣,这些年耳闻目睹贾氏和姐姐陆芜蘅的明争暗斗,贾氏和青姨娘的此消彼长,却未尝没有些领悟。   且她除诗文之外,于九宫算术之道,也颇为精通。   只是觉得这些事繁杂琐屑,又不免得罪人,需衡量值不值得为了罗暮雪这般出力而已。   听了罗暮雪这番话,却觉得人家比自己所想还是君子些的,何况目前情势,让自己尽量显得越有用似乎便越好些。   于是她便点点头:“如此我便勉力一试,只是芜菱素来不曾当过家,资质愚鲁,若是闹出什么岔子,还请大人担待。”   罗暮雪听了,冷浸漆黑的双眸便有些笑意闪过,面上却板了脸,冷道:“岔子却是不许出的!做好了你就给我管家伺候笔墨,做不好便立时乖乖做我的姨娘。”   陆芜菱脸上微红,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红着脸扭过脸去,或是低下头,这些忸怩小女儿态,容易勾起男人的心思,须尽量避免。   但她也没能平静与他对视,终究将眼神闪躲了。   心里却是暗暗着恼。   罗暮雪看到的便是她白玉般面庞渐渐染上薄晕,虽然倔强梗着脖子,却不由自主垂下眼帘,小姑娘偏做出端庄矜持令人不敢轻辱的模样,带着点可爱,又有点可人怜的样子。   一时心中柔情荡漾。   连目光也柔了许多。   “明天去找端木嬷嬷要对牌,顺便把帐也接过来。若是有下人不服管教的,该打该卖也由得你,不必问我。”   罗暮雪声音虽然年轻清越,语调却低沉平缓,听了仿佛有一种叫人安心的味道,陆芜菱不由自主便乖乖点了头。   罗暮雪看着便微笑了一下,觉得没甚话可说了,却又不舍得就走,又缓了声音问道:“可还痛吗?”   陆芜菱听他声音温柔,不由低下头,低声道:“不痛了。”   罗暮雪控制住没伸手揽住她两个窄窄的圆润削肩,或是搂住她纤细腰身,更加低柔,又带些严肃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了……”   陆芜菱咬住下唇,没有应。   罗暮雪想到她这般执拗,有一日终究免不了还是要同她那样激烈地冲突,心中又烦躁起来,混着难以平抑的欲-望,令他内心肺腑如烧如燎。终于一言不发,又看了她两眼,拔脚走了。   陆芜菱叹了口气,自去安歇。   管家也有好处,至少下人会来讨好,手中有些小小权力,兴许可以想法子探明两个婢女的去向,设法解救。   第二天清早,陆芜菱早早起床,便首先去了端木嬷嬷房里。   端木嬷嬷躺在床上,一条大腿上了夹板,气色看着还好,就是面皮略微有些浮肿。   看到陆芜菱,她面色便有些复杂。   陆芜菱顿时就明白了,自己自尽的事情,旁人未必清楚,端木嬷嬷看来是一清二楚的。   她微微一笑,道:“嬷嬷,听闻你跌伤了,只因之前卧床养伤,未能及时来探病,还请见谅。”   端木嬷嬷脸上更复杂,数变之下,却是挂了点笑容,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婆子不过受点小伤,不足挂齿,倒是菱姑娘要好生将养,切莫留下病根。”心里想到这位小姐竟然性烈如此,又是可惜,又是有些感佩,想想请她坐下到床边,拉着她手劝道:“菱姑娘,老婆子今天能拉着你的手,叫你一声菱姑娘,自然是老婆子高攀了。可这世上的事情啊,转眼吉凶祸福,难以预料,姑娘家中遇到这样的事情,谁不替姑娘可惜?姑娘这样的人才,原是做王公贵戚的正头夫人也是绰绰有余,可谁让赶上这样的祸事呢?   我们大人,虽然出身不高,人才却是一等一的,如今又晋到了四品,这样年纪,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大人对姑娘实是不同的,照老婆子说,姑娘还是务实些,好好跟着大人,也算是一条安稳妥贴的路子。贞洁烈女虽然可佩,终究是一条性命啊,老婆子说句僭越的话,姑娘终究是年轻,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当年姑娘的生母可是用自个儿性命换了姑娘的性命……能活着姑娘还是好好活着罢。”   陆芜菱长到这样大,也无人跟她说过这话,若是父亲还不曾身故,知道她落到这样地步,恐怕也是宁可她一死以全节烈,可若是母亲……   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母亲在她生命之中,从来都是没有多少痕迹的。   可是前些年,她找到一包母亲亲手给她做的小衣裤,那是母亲怀着她时,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缝制,用料极佳,针脚细密,一件件,从出生做到三四岁,没有一样,不是倾注了母亲的心血。   想到母亲当年怀着自己,不肯假手丫鬟,以怎样温柔的神情在灯下一针针亲自缝制,当时陆芜菱便不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若是母亲在世,大概是看不得她受一点苦,看不得她哭泣,看不得她流血,更遑论轻生……若真是在天有灵,看着自己用性命换来的女儿这般模样,不知要怎样忧伤哭泣。   想到这里,一直坚定如铁的决心,已经不知不觉动摇难定了。   她心中忍不住一阵剧痛。   若是再有一次,自己还能一往无前地扎下那一刀吗?   可不如此,自己又怎能忍受做一个男人姬妾,邀宠承欢,争风吃醋的龌龊生涯?   端木嬷嬷看她神情,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忍不住暗自欢喜,可看她一脸痛楚,又不禁叹口气。   陆芜菱将忧思压下,跟端木嬷嬷交接了账务,拿了对牌,就回房理清楚头绪。   罗府的账务很混乱,显然端木嬷嬷于此道很不擅长,陆芜菱究竟聪明,看了一会儿,便弄通了。   这本是罗府内务的帐,现在罗府内院有丫鬟婆子一共二十余人,马夫小厮等七八人,罗暮雪送礼应酬等外务一概不从账上走,是以这本账主要便是日常三餐用度并丫鬟婆子小厮们月例和衣裳的账务开支。   别看人手不足陆家以前的三分之一,帐却也不少。   厨房是一块大头,毕竟除了主子吃饭,还有这么多下人,一天鸡鸭鱼肉,生鲜水果,竟是不低,一月下来,总是要二百两银子上下。   陆芜菱虽不大清楚外头的物价,只以前随口问过丫鬟几句,却是已经看出了帐里头几处不妥。   不过厨房是大事,眼下又要安排宴席,却不该随便动弹。   丫鬟们月例不等,除了端木嬷嬷和外院管家是一人二两银子月例,其余都不多,荷花是八百钱,锦鲤是五百钱,马夫是六百钱,其余粗使丫鬟们都是二百钱,小厮们三百钱。   另有每季一人两套衣裳,也是个大开支。   此外便是第一进院子里的那些俾将师爷们的用度,却是不少,虽不从内务支付,每日吃饭茶水用度也是不少。   而罗暮雪的一年薪俸是六百两,这还是武将比文官要高,但每季罗暮雪都还直接存入内帐一千两,却不知银钱来路。   他在京畿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农庄,不时有肉蛋果蔬运来,去年秋天也有些粮食入库,因到手还不足一年,不知年底究竟能有多少出息。    掌事   陆芜菱想来想去,为罗暮雪管家理事,不尽心不行,太尽心亦不可,却是要掌握个度。   最好是在尽量少接触他的秘辛隐情的情况下,起到尽可能明显的效果。   想来想去,开源也好,节流也罢,都同自己无关,罗暮雪显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银钱紧张的迹象,查下人们贪污的油水猫腻,不但得罪人,也会造成整个府里日常事务混乱,很是没必要。   所以,陆芜菱想来想去,自己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让府里人人能各司其职,让罗府能井然有序,便相当对得起罗暮雪了。   这个虽然也得罪人,却不至把人逼狠了,且积威之下,这些人还是服从的可能大些。   于是当晚定下计来,陆芜菱便安心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早膳之后,她叫住路过的两个小丫鬟,道:“你们去帮我,把二门内所有人叫到这里来。”   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听到这话,都瞪大了眼睛,看疯子一般看着她。   陆芜菱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将对牌拿出,淡淡道:“速去。”   两个小丫鬟见了对牌,又见她语气笃定,态度从容,慌里慌张行了个礼,答应了。   “慢着,”陆芜菱叫住她们,淡淡道:“你们叫什么?”   小丫鬟中一个梳着双丫髻带着淡紫色堆花的伶俐些,抢先结结巴巴回答:“我……奴婢……叫杏儿。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另外一个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跟着道:“姐姐,我叫五月。”   陆芜菱点点头,道:“你们慢些走,着稳些,一炷香之后叫所有人到这院子空地来,包括厨房里各位嫂子,看门的妈妈,所有人。   两个小丫鬟应了一声,便拎着裙子跑出去了。   陆芜菱坐在那里,拿出了府中奴婢清单,又略作筹计,等着大家到。   过得片刻,三三两两便有些丫鬟婆子们来了,人人俱是满脸莫名其妙,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陆芜菱将椅子搬到门口坐下,也不搭理众人,一脸平静从容,竟没人敢开口直接问她。   到了一柱香时间,陆芜菱扫了一眼面前的人,一共是二十四人,罗家丫鬟婆子总数是二十九人,一共是五人没到。   陆芜菱轻扬起声音道:“五月,杏儿,我叫你们去通知所有人,莫非是有遗漏,第一次领差使便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她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怒气,清脆悦耳如银铃,却字字清晰,传入耳中,两个小婢不自觉便身子发抖,杏儿强笑道:“菱姑娘,我们俱都通知到了,只是厨房的张嫂子说她带着两个帮工要收拾早上的残局,还要准备午膳,忙得脚不沾地,实在不得空,请姑娘见谅。”   这话虽然没错,但却是明显打她脸了。   陆芜菱微笑了一下,道:“杏儿,你再去叫她,跟她说,若是一盏茶不到,以后午膳就不用她准备了,等着去别家做吧。”   这话一出,下面顿时便寂静了。   陆芜菱入府的时候,大部分人就知道大人买她回来,估摸是准备房里伺候的。   何况她本来身份就不凡,和这些下人奴婢自然不同,是以她进府时候,大家本都打算将她像姨娘或通房大丫鬟一般供着。大人待她也是甚好,处处照顾。   可是上个月和大人在房里竟然大闹了一场,事后还有染血的床单等物送出来,大家便惊疑不定了,接着又有流言说她家和大人原本有仇,大人将她弄回来,却是为了折磨着玩的。   接着养伤的一个月,大人也不怎么往她房里去看望,大家便笃信她失宠了。   谁知道她一病起来,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下面有人小声哼着冷笑:“好威风啊,张嫂子也是你一个官奴说卖就卖的?”   陆芜菱看了那人一眼,正是之前给自己送饭的粗壮小婢,名字仿佛叫小葵的。   她依旧带着微笑瞥了她一眼,转而向大家说:“在座各位妈妈,嫂子,妹妹们,我的身份本不比大家高,年纪也小,本没有资格辖管各位,奈何端木嬷嬷摔了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大人信得过我,将重任交托于我,我也不能辜负了大人信赖,少不得要得罪各位。各位若是好好的,自然大家都好,只要差使做好了,没有背主的事,我自然不会亏待。若是有人不服,非要扯皮,惫怠偷懒,我少不得要照着大人吩咐,改卖的卖,该打的打,大家却不要怪我狠心。”   她其实年幼,也没有管过家,不过是借鉴当初姐姐初次接受管家理事时的宣言。可她毕竟是沉着聪敏的性格,也素来养得尊贵气度,这么一番话下来,确实有不怒而威之感,下面站着的众人竟然生出“这不是说着玩的”念头来。   叫小葵的粗使婢女慢慢脸色有些发白,打定注意一会儿若是陆芜菱要卖自己立威的话,就大嚷她公报私仇之类的话让她颜面扫地。   这时候锦鲤匆匆跑过来,因为匆忙,黝黑的脸上都透了红霞,额发也因为汗湿沾了些在额头。   看到大家站在这里,她送了口气,擦擦汗,一脸歉意笑道:“菱姑娘,对不住,刚才照顾端木嬷嬷,紧赶慢赶的,是不是还是来晚了?”   锦鲤虽然没有恶意,陆芜菱的处境却因此而有些尴尬,如果她因此而惩罚锦鲤,那显然不免要被人说是张狂,不过是临时提拔了管家的,竟连前任端木嬷嬷身边有个人伺候都容不得;若是她惩戒锦鲤,又不免要被人说势利,同样因为有差使来晚了,就因为一个是厨房的活儿,一个是照顾端木嬷嬷,待遇便如此不同么?   她又不是正经主子,只能靠理服人。   陆芜菱却是微微一笑道:“确是晚了,就罚你去把荷花叫来,叫不来便一起罚。”   五人中最后一个不曾来的,便是荷花了。   过了会儿,杏儿将不情不愿的张嫂子和两个帮工带过来了。   张嫂子三十多岁,身形瘦削,她是新买来的厨娘,却是比原来的金厨娘要手艺好些,所以也格外猖狂,眼睛末端吊梢,一瞥道:“菱姑娘见谅,我们厨房里事情实在太多了,姑娘有什么话传一声就是,特意叫我们过来半天,这午膳还吃不吃了?”说着又一瞟立在众人群中的金厨娘,道:“我不像有些人好命,只管赚钱不用做事。”   自从张嫂子进来,金厨娘却也没有被卖掉,她和府里外头管事沾着亲,又因为是老人了,更得信任,所以竟是管着厨房采买,张嫂子自问更有能力,却只做事,眼看着不如自己的人不用做事拿着油水,自然心气不顺。   陆芜菱其实对罗府厨房的水准很不满,她要准备大动下干戈的,却不是现在,怎样也要等酒宴办完。   这时候恰好锦鲤也带来了荷花。   荷花板着脸,一点也不掩饰对陆芜菱的憎恶,冷笑一声就站在人群里,丝毫不理会众人看她的目光。   陆芜菱笑笑道:“锦鲤既然带来了荷花,便算将功折罪,荷花等四人号令不来,罚你们各一月月钱,若有下次,便要打板子。以后每月朔时早膳后都在此集合,不可忘了。”   那张嫂子听了,自己不但没有油水还要做一个月白工,便要哭诉,可是陆芜菱伸手虚按,是让她稍安勿躁的意思,那张嫂子不由自主,便压下了不再言语。   荷花却嚷了起来,冷笑着“呸”了一声道:“你凭什么罚我?我是大人身边的老人了,你才来几天?我要同大人说,看他会不会答应!”   陆芜菱依然维持着笑容,看着她,荷花被她微笑着盯着,却是不由自主内里慢慢怯了,嘴里却依然不干不净骂着。   陆芜菱看了一眼前排几个婆子。   特意站在前排,自然是有几分讨好她的意思。   她指了其中两个,道:“你俩去把她捆了,压到柴房去,晚上回过大人,明日发卖。”   此言一出,自然举座皆惊。   荷花更是大骂不止:“……大人又不是失心疯,怎么会听你的!……你这恶毒的娼妇!……”   陆芜菱寒了脸色,道:“还不动手!堵了她的嘴!”   那两个婆子中一人大胆,去找了根绳子来,有人先做了,旁人便容易跟从,另一婆子也跟过去了。   荷花挣扎不休,却挣不过两个粗使婆子的气力,几下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嘴里也被塞了块臭布,被拖去了柴房。   看到陆芜菱底气十足地处置了府中原本除了端木嬷嬷外最得脸的大丫鬟荷花,旁人便有些噤若寒蝉了。   陆芜菱便接着微笑开口道:“今天也没有别的事,不过是认认人,给大家分派下差使。”看看张嫂子,说:“厨房最忙,便你们先开始,说完就可以先走了。”   张嫂子和金厨娘便领着厨房众人上前,报了姓名,厨房一共六人,除了她俩,还有四个帮工。   陆芜菱道:“以后每季你们把生鲜蔬果并价钱一并列给我,我从中选菜。每日傍晌我会令人把第二日三餐的单子送到厨房,你们照着单子准备即可。我记得金嫂子擅长炖菜面食,张嫂子擅长小炒点心汤粥,你们以后各司其职,现在厨房也没个管事,等我看看这个月你二人谁能干些,便提了做厨房管事。”   二人一听,目光炯炯,立时有了干劲,大声应是,便领了帮工们各自离去。   剩下的陆芜菱又叫来两个绣娘,夏天衣裳也开始做了,之前端木嬷嬷已经安排好了样式料子,便问问她们针线房有什么需要,让她们各挑了一个分线打下手的小婢当徒弟培养,也打发走了。   然后是管库房的一个婆子一个媳妇,叮嘱了几句以后要有自己的对牌才能支东西云云,又看门的两个婆子如何轮班,也打发走。   然后是管花木的婆子和手下四个粗使婢女,因府里花木好多料理得不成样子,陆芜菱却是沉着脸色训了一番,看到那四个婢女中年长些的一个似乎欲言又止,她便心里有些数。   只怕是这个婆子没什么能耐,却会弹压手下,至于这个婢女有没有什么真本事,却也要日后看。   剩下的都是小婢了,其中有两个是让在罗暮雪那边粗使的,还有六个是打扫庭院房舍的,陆芜菱招手让杏儿和五月也到罗暮雪身边打下手,两人自然欣喜不已。陆芜菱便叮嘱锦鲤管事,让其中一个看上去行事稳妥的小婢替她去照顾端木嬷嬷。其余人又安排了谁管茶水,谁管洒扫。   再剩下的洒扫婢女便只剩四人了。陆芜菱给她们稍作安排,决定让罗暮雪叫外院管家再买四到六个侍婢进来。如此便算是吩咐完了。   勉励几句之后,这管家的第一仗便算是打完了。    茶膳   罗暮雪回家时,一进二门,便觉出今天有些不一样。   看门的婆子不再是惫怠模样,竟是有了精神,好好地坐着,见到他便笑嘻嘻站了起来。庭院里打扫得特别干净,不要说以往的枯叶乱草,便是连灰尘也没有几粒,干净得他都觉得陌生了。   罗暮雪在军中时,治军其实很严谨,回京后这个府里他本来也可以用治军手段来管理,只是对着这些老幼妇孺,又觉没有必要。男人不管如何缜密仔细,对着后院也没太大兴趣来管理,何况罗暮雪这样年龄,一门心思都放在建功立业的外务上的。   再看看庭院中花木俱都有水珠在夕阳下璀璨生光,又不曾落雨,可见是今日俱都浇了水了,绿叶子上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一股清新水气,叫人心中舒服。   新官上任三把火,想不到陆芜菱这样的人也是如此,罗暮雪忍不住想要微笑,本以为她对这些都是不耐烦的,却不想她理家也挺能干。   走进三进的正厅,锦鲤和一个他没留意过的小丫鬟来迎接他,见到他便屈膝行礼。   罗暮雪想忍,没忍住,问:“菱姑娘呢?”   锦鲤笑嘻嘻道:“爷,菱姑娘在查针线房的夏衣进度,要不要去叫她?”   便见罗暮雪目光明亮,神色愉悦道:“去吧。”对那小丫鬟指了指:“你去。”   小丫鬟似乎刚进内室伺候,有点慌张,又慌忙屈膝行礼,说了是,便去了。   罗暮雪又跟锦鲤问:“端木嬷嬷如何了?”   锦鲤笑了笑道:“爷,今儿菱姑娘理事,把奴婢调开了,以后有玉儿去照顾端木嬷嬷了。晚上没事奴婢去看看端木嬷嬷。”   罗暮雪微讶:“玉儿是谁?”   锦鲤想想笑道:“爷哪里记得这些新来的小丫鬟们的名字,是个右边脸上有颗朱砂痣的。”   罗暮雪又岂会去注意一个小丫鬟脸上的痣,想了想也没有印象,便“嗯”了一声。   锦鲤上前替他解开甲胄,问:“爷,可要回屋子更衣?”   这些事情素常荷花做得多,今天换成锦鲤,适应了久的东西变更总有些奇怪,罗暮雪便问了句:“荷花呢?”   锦鲤面色有些古怪,想了想道:“爷,还是等菱姑娘来了告诉您吧。”   罗暮雪不喜玄虚,听了便皱了皱眉头,又因为涉及到陆芜菱,便忍下了。   锦鲤又问他一次要不要去更便衣常服,罗暮雪冷着脸道:“等菱角儿来了吧。”   说着陆芜菱便跟着那小丫鬟进来了。   她今日因做了不少事,成果斐然,所以来见罗暮雪,便不似以前那般排斥,似乎隐隐有几分等着他夸奖的意思,竟有些好似孩子时候作了得意的诗文等着给父亲看时的心境。   跟着小丫鬟走得急,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发丝衣裾倒是纹丝不乱。   罗暮雪一抬头便看到自己左右日夜心中悬着的人,一身鹅黄鲜亮半臂配着翠绿提花纱裙,又清爽又俏丽,梳着简化矮了的飞仙流云髻,没有钗环,只带了几朵花,却也有几分往常尊贵时的模样。又见她气色甚好,目光愉悦,一点也不木僵僵的,更是忍不住心中欢喜了几分,声音便带了些软和道:“慢点,不用着急。”   这时候又有一个眼不熟的小丫鬟奉茶上前,低头道:“大人请用茶。”   罗暮雪往常这些事荷花恨不得一人全做了,今天见了这些一人一事的架势,也不免有点惊讶。   那小丫鬟奉茶完了,看看陆芜菱,犹豫道:“菱姑娘要不要茶?”   陆芜菱待说不要,罗暮雪已经说:“跟她也来一杯。”   小丫鬟片刻便又奉上一杯茶,罗暮雪招呼她坐下喝茶,和声道:“走得急了,快喝口解解渴。”   陆芜菱确实走得渴了,便坐下喝了一口,尝出是建溪官茶。   如今随着龙井等名茶的出现,团茶已经式微,建溪官茶也不若前朝,连大臣都一饼难求,可终究是贵重好茶,这冲茶手法却完全不像样,水也是寻常井水,且还煮得老了,竟是白白糟蹋了好茶。   陆芜菱想罗暮雪虽然不是什么风雅名士,却也不能这样,岂不叫人笑话?便是冲着这些好茶,也不能让人随便糟蹋。   便放下茶杯道:“杏儿,这茶冲得实不像样,明天起你和五月一起跟我学些分茶技艺,谁学得好,以后茶水便归谁管。”算算时间,道:“歇了午睡之后罢,申时。”   杏儿被说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陆芜菱待下素来不严的,但是若不管,这些好茶统统被小丫鬟们糟蹋掉,便狠心不理会。   罗暮雪自然喝不出茶的好坏,只要水热茶香便足矣,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反正听了陆芜菱的也只有好处,自然一言不发。   杏儿初得了陆芜菱的好处,方才得以内院伺候,见主子不放话,也不敢得罪将自己调进来的陆芜菱,委委屈屈说了是,便退出去了。   罗暮雪本想让锦鲤和另一小丫鬟也出去,只因怕陆芜菱看到两人独处又心生警惕,才忍着让她们一边站立。   “今日可还顺利?”   陆芜菱听到他半是公事半是低了声的问询,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他正默默低头喝茶,问时眼睛都不曾看她一眼,俊削的侧面和长长睫毛因为近,俱被杯中蒸腾的水汽慢慢浸染,虽然拿茶杯和喝茶的姿势都有些粗鲁,不够优雅,却还是英俊动人。   “托大人福,很顺利。”不知不觉,她声音也低了。   罗暮雪很少听到她这样温婉低柔,毫无防备和针对的声音,一听便似心中有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于是他声音也随之低柔温和:“你身子刚好,慢慢来,别累坏了,便是有些疏漏,也不要紧的。”   陆芜菱想起他前几日还同自己说“管家若管得不好,便要立时做他姨娘”之类的话,有些啼笑皆非,最后认为他是故意麻痹自己,决定不听他的。   这时要摆晚膳了。   今天晚上罗暮雪的菜是她去吩咐指点了的,下人的菜还是厨房预备那些。   菜摆上来,种类数量并不多,是一碗野鸡炖双竹汤,一个灯影牛肉,一道醉虾,一道松鼠桂鱼,一道蓑衣黄瓜,一大碗碧粳米饭,香气扑鼻。   所谓双竹,便是竹荪和竹笋,这两样都再是鲜美清香不过,加上野鸡又新鲜又香,肉白汤碧,清新宜人。   灯影牛肉其薄透光,微带麻辣,焦香不腻,别有风味。   醉虾是用的傍晌才从河里捞来的活蹦乱跳的新鲜小虾,是厨娘已经买了,陆芜菱看到才想起来,她不爱吃,但是父亲以前最是喜爱,估计男人都差不多,这才让做的。   松鼠桂鱼难度其实大点,油锅里炸得有些大了,外焦里不够嫩,但好在汤汁是陆芜菱指点她们调配的,味道还是不错,罗暮雪一口接一口。吃着觉得很美味。   再配上酸甜清新去腻的蓑衣黄瓜,喷香的碧粳米饭,一顿饭吃完竟是觉得很满足。   罗暮雪吃得好,嘴里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埋头吃,比往常更多吃了一碗米饭,一碗汤也是喝得干干净净。   陆芜菱站在一边,看他吃得香,心里也很有几分成就感。   她今日却是早早吃了点东西的。   吃得好,自然心情好,陆芜菱便想着把荷花的事情说下。   “荷花今日当面顶撞我,不听吩咐,我令人把她捆了在柴房,打算明日发卖掉。”她平平叙述。   这件事陆芜菱心里实也是没底的,一般富贵人家,主人的贴身大丫鬟都是很有脸面的,没犯大错便要发卖的极少,只是当时那情景,她若不处置荷花,以后也休想当好家,所以只好一狠心便吩咐捆了。现在对罗暮雪说,她心里却是没谱,已经想好好几种方法来说服他,实在不行就要拿话挤兑住他。   可罗暮雪平时治军,有违反军纪的那是要斩的,也不为多大错,就是为了立威立规矩,做到令行禁止。是以他对陆芜菱这杀鸡骇猴的需求再理解不过了,何况荷花虽然伺候他一场,他却是从不与丫鬟说笑的,也无甚感情,当即点头道:“关照人牙子不要卖到龌龊地方去便可,尽量给她找个好去处。”   陆芜菱一怔。   实在想不到他这么痛快。   可他对伺候自己一场的丫鬟如此狠心,难道就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新欢”?   难道“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果真是男人的天性?   倘若如此,此人也着实太过凉薄。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赶上12点前,我和宝宝生病都好了,谢谢大家关心,最近尽量日更! 备宴   陆芜菱的念头不过在脑子里轻轻一转,罗暮雪当然不会知道,他看着陆芜菱的头上带的花,还在寻思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接受自己送她些首饰。   看她头上素得还不如粗使丫鬟,只能靠几朵花点缀,罗暮雪觉得很不舒服。   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有些钗环,后来慢慢当掉,换成了山间的各色野花。   可是想来想去,实无一个理由借口能让她乖乖接受自己的馈赠。   罗暮雪想着想着恼火起来,看着面前一张白生生俏面,端行凝止偏又转盻流光的一双明眸,恨不得又去掐她脸一把,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已经到了自己手心里,为什么还要诸多顾忌?便是不能遂愿也就罢了,连给她买些首饰还要瞻前顾后。   若是有得用的人能一直看着她不让她自尽……狠狠心……了她也就好了。   却突然生出个主意,他又慢慢平复了心中的燥热,看着陆芜菱,沉静黑眸里甚至透出些微笑意。   陆芜菱同样不知道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又问了两句“晚膳是否合口”之类的话。   罗暮雪微微一笑,道:“很好。”又凝视她微笑低声道:“菱角儿,你比我想象的能干。”   夸奖的话人人爱听,陆芜菱终究是不满十五的小姑娘,闻言虽然没有如何喜形于色,眉宇间却也透出笑意来。口中还道:“哪里,我是不曾做过这些的,不过看着继母长姐做得多了,依葫芦画瓢而已。”   罗暮雪忍不住摸了摸她脑袋,语音越发低沉柔和:“要我怎么奖励你?”   陆芜菱被摸了头,又听得他这般语气,尾调还带些说不清的暧腻,脸上便不觉红了。   若不是还有两个丫鬟在,罗暮雪便想将她一把抱过来腿上,只不过碍着有人,不好动手。   想着这般空自心热难耐也不是个事儿,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宴席定在了下旬,可能筹备出来?”   陆芜菱早也暗自琢磨过此事,便思索着谨慎开口说:“我也寻思过此事,大人将宾客清单给我瞧瞧可好?”   罗暮雪点头道:“已经让外头的陈师爷去拟了,拟好会送进来。”   陆芜菱道:“好,约莫是几桌?”   “至多不过四五桌,”罗暮雪道:“多是武将粗人,没有请内眷。”   罗暮雪至今未婚,自然没有内眷可应酬。   陆芜菱点点头:“厨房恐支应不开,还是去外面包宴为好。”   以罗府厨房两个厨娘的水准,要做大宴席可是做不来的。   罗暮雪也这般想,道:“我已经问了馐玉楼了,他们时常做这种包宴。到时候会派两个大厨过来,不怕热的菜就带来热了,先做的也是准备好了带来用个火,厨房的人只需要在旁边帮工就行。”   陆芜菱不曾想到他一个粗鲁男子想事情也这般细致,深觉许多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粗一看便下判断实在过于武断。   “可要请戏班子?”   罗暮雪看着她,双眸深处藏了一点为难。   武将的宴会,图个热闹,叫戏班子自然是常事,要说这种没有内眷的,合该还要叫粉头小唱。   便是文官们,又何尝不如此?   只是总不能叫陆芜菱去帮他安排这些。所以他宁可同侪们不满,也不叫粉头了,大不了戏班子叫个艳些的。   “戏班子我会让人去叫,你一个深闺女子哪懂这些。”他眉眼不动,很淡然道。   陆芜菱松了口气,这样她的事情就简单了。   无非是安排宾客坐席,核定菜单,调配伺候的婢女下人,安排厨房的人手开支,再就是很重要的,要选择好的摆设和合适的器皿。   罗暮雪府中实则有不少好东西,定窑哥窑钧窑的都有,不知为何,却大都不成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仗时候从哪里抢来的,为此陆芜菱很是头疼。   好在武将们大都不讲究,陆芜菱在库房待了一天,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尽量将接近的花色凑一凑,勉强总是凑齐了。   这时陈师爷已经让人送进来了宴客的单子。   陆芜菱一看这单子,便知道这位陈师爷是个得用的,一手瘦金体十分清峻,每个客人后头都详细写了官职,年龄,喜好,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与谁和睦与谁有仇等等,极为详尽。   有了这张单子,她自然很容易就可以安排好坐席。   养个这样的师爷,确实十分明智。   想不到罗暮雪这样会用人。   宴客在第二进的大厅,虽然不是顶大,也足够四五桌,陆芜菱要去看看摆设,这是她被买回来之后第一次出二门,仔细吩咐了外院的几个小厮长随如何将桌子摆放,令人从库中搬了几面屏风,一架黑檀双面绣狸猫戏蝶的最是贵重,还有一架紫竹蒙帛手绘山水的看似好像前朝手笔,但她一时也看不出真假。摆设也添了几种,有一对钧窑粉彩大瓶,插了金丝编的孔雀翎羽,一小座沉香山,还有一棵珊瑚树,都是从罗暮雪的库中淘出来的。   又告知在院中哪处扎戏台,来回的小厮长随亲兵不少,也有人偷偷看她,只是都不敢光明正大打量而已。   这些目光中,多是好奇,却无尊重。   陆芜菱以前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她的世界本与这些人毫不相干。但是现在虽然尽量无视,却依旧觉得芒刺在背。   总觉得人人都知道她是罗暮雪备用的姨娘。   好不容易才平息心中的不安,镇定自若地完成了前院的事情,只要到时提前来再最后布置便可。   外院也有个类似管家的角色,叫宋叔。   罗暮雪这里,终究同别的豪门不一样,没有家养的奴才,没有积年的规矩,这个宋叔,也并没有一般管家的油滑,更没有骨子里对着主子阿谀奉承对着下人趾高气扬的味道。   隐约听说他是罗暮雪在西疆所救,因妻儿偕亡,便留在罗暮雪身边帮帮忙,却是不曾卖身的,所以罗暮雪也管他叫宋叔。   宋管家见到陆芜菱,笑眯眯的,也叫她菱姑娘。   两个粗壮婆子将荷花从柴房里拖出来,荷花哪还有平日的三分俏丽?披头散发,面色青黄,像疯婆子一样挣扎扭动,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居然差点钳制不住她,嘴里被塞了一块脏布,头发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被淋了什么,浑身臭烘烘的。   荷花塞了嘴,再怎么愤怒地叫,口中也只能发出呜呜声音,一双眼睛充满仇恨地盯着陆芜菱。   陆芜菱眼神从她身上淡淡滑过,没有停留,对着宋管家道:“宋叔,大人交代不要卖到肮脏地方,还是尽量找个好点的规矩人家。”   宋叔笑着点头说:“菱姑娘心肠好,放心吧。”   荷花显然也听到了,挣扎弱了些,但是回头看陆芜菱的目光,还是充满深深的憎恶和怨恨。   陆芜菱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只会讨厌你,恨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也只是做了相对而言最简单的处理。   陆芜菱又安排了那日伺候的婢女小厮,罗家的婢女实在拿不大出手,大都是乡间采买回来的,面目粗陋的居多,没几个长相好的。采买时重在敦厚肯干活,机灵的也不多。   好在端木嬷嬷还给准备了制式的衣服,看着至少整齐划一。   争取剩下几天时间教些规矩。   她手中现在有了些小小权力,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找到信得过的人,帮她去打探下乱絮和繁丝的消息,最近她决定好好看看。   陆芜菱的生活突然一下变得极为忙碌充实,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上天赐给罗暮雪的最佳内管家,可是罗暮雪却偏偏不懂得珍惜,还一门心思要把她变成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荷花卖掉了,欠我长评的亲,快快缴来! 首饰   和陆芜菱一样,罗暮雪第二天也忙碌了一天。   除了上午和程果毅商量了之前找四皇子茬的事情的具体安排,下午他又打听得抄陆家的锦衣卫是谁带的头,最后问到是一个姓郭的副指挥使。   打听得这位郭副指挥使四十不到,家境豪富,虽门第不十分高,也算是贵胄,平时最爱斗鸡走马,逛逛窑子赌赌钱,为人豪爽。   罗暮雪便去拜会他。   罗暮雪其实平日话不多,也不算开朗,但是在官场混这么久,需要话多开朗豪爽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胜任。   所以当他找到锦衣卫去,郭副指挥使一脸疑惑莫名,抓着脑袋,衣冠不整跑出来时,罗暮雪抱拳朗声道:“郭指挥使,贸然来访,还请见谅。”脸上神情颇为爽朗。   如果有平素认识他的人,就会觉得他好像有些变化,又好似没有。实则他不过是比平时的脸色略微明朗些,声音提高了一些而已。   这种调整,对于罗暮雪而言,似乎是一种天赋,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多想。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有很敏锐地判断出对方喜好,并随之就能自动微调的才能。   可仅仅这一点点调整,就可以让对方好感倍生。   现在郭副指挥使就是如此,面前年轻小将有些面生,不知何故找到自己,仔细看看,似乎是去年立功骤然提拔,得到皇上赏识,最近又提拔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哦,姓罗。看着似乎比传闻的要讨人喜欢,看上去不错啊。   郭副指挥使堆出满脸笑意,“罗老弟,稀客,稀客啊。”   罗暮雪下了马,虽然没有满面笑容,却也颇为爽朗地带笑道:“郭指挥使客气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郭副指挥使便不由得觉得面前这位出身偏陲乡野的年轻人让人颇有好感,大笑着上前来勾肩搭背:“罗老弟,老哥哥我是闻名已久,想着你这么年轻有为建功立业的人,一定是有点年少气盛不好说话的,想不到如此随和爽朗,有什么只管开口,老哥我能帮一定帮忙!”   当然仅限于能帮的时候……   对于郭副指挥使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一点点好感,人家叫自己时少加个副就肝脑涂地。   罗暮雪面对他的热情微微笑了笑,还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所求说了一下。   郭副指挥使恍然大悟,呵呵笑了几声,连连拍他肩膀道:“老弟还真是痴情种!好,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去帮你问问,那天谁抄的陆二小姐的香闺。哈哈哈!”   香闺二字显然不够尊重,罗暮雪暗中皱了下眉头,表面却依然含笑道谢。   抄家是个大大的肥缺,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家有多少东西,上至统领,下至小兵,那是必然要昧下不少东西的,尤其是不在册的东西。   陆芜菱一个小姑娘,虽有些首饰,却大都不会在册。   没入公中的不大可能弄得出来,但是这种被弄出去的却还是大有可为。   郭副指挥帮了忙,还要正色说:“罗老弟,这些东西可是你自己买的,我只不过帮你忙找找,跟什么陆家陆二小姐不相干。”   罗暮雪有点好笑,点头抱歉笑道:“那是当然,多谢郭大哥,日后但有差遣,只管吩咐。”   郭副指挥使大喜,用力拍着罗暮雪肩膀:“一定,一定!”   郭副指挥使的效率不错,第三天罗暮雪就被叫过来,并且死活不肯收罗暮雪的银子,最后好说歹说,付出了几百两银票,抱着一只匣子和剩下几样的下落走了。   陆芜菱在罗府中,并不知道罗暮雪这几天为了送她这些饰物花了那么多心思,更不知道素来挺拔如剑沉默如冰的罗将军居然也能去小小讨好别人,还能做得如此行云流水……   她这几天仍旧是忙碌非凡,早上浦一起床便有大小无数事情等着她,中间还要抽空□众婢,真是从早忙到晚。   说来也奇怪,在这样和她往日相当不同的生活中,她竟然慢慢有了一种充实感,竟然慢慢觉得罗府变成了一个她开始熟悉的地方。   陆芜菱的心血也没有白费,罗家的下人们终于开始行止有度,不至于被人笑话。   陆芜菱自己想做的事也开始着手,她想找端木嬷嬷这样人品比较可靠的人,可是要知道端木嬷嬷对罗暮雪忠心耿耿,而出于不知道什么缘由,她并不想让罗暮雪知道自己想要找乱絮和繁丝。   在聊天中慢慢熟悉一干下人的背景后,她选择了五月。   五月是个敦厚的姑娘,她虽然也是被卖进来的,却是京城人氏,还有个哥哥在粮米铺打杂,找她帮忙十分合宜。   陆芜菱这几天用一种很不易察觉的方式给了五月不少额外照顾,五月看她的目光中慢慢有了很多感激和信赖,这天下午,她和五月闲聊,提起她家和她哥哥,便迟疑着道:“我有件事想托你哥哥帮忙打听,不知道方便与否。”   五月受宠若惊,眼睛和双丫髻上的琉璃花儿一样闪闪发光:“菱姑娘,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吧!”   陆芜菱再度迟疑了下,说:“我们家被抄时,我原来的两个贴身婢女,一个叫乱絮,一个叫繁丝,也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主婢一场,我想找找她们的下落。”   五月点头说:“我跟哥哥说,让他去打听打听。”   陆芜菱之前已经想过,如果让人去打听,却是不能轻易拿出那张二百两的银票,这钱对于普通人家是个很大的数目,不知道对方为人,随便给出去恐怕事情没办了,银子也没了。但是除了这张银票,她身无长物,后来想了半天,决定只好把端木嬷嬷送她的银簪子先拿出去,回头自己破开钱再回赠一两件金银首饰给端木嬷嬷。   所以她便拿出那根银簪子给五月,低声道:“打听事情要使钱的,你先把这个拿去。”   五月先是推让,后来被她说了两句,也便收下了。   陆芜菱初步完成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觉得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罗暮雪回来之后,便去找陆芜菱。   如今陆芜菱管家很是忙碌,他每次回来都没有见她来迎接过,都要让别人到处去找她,今天也不例外。   陆芜菱被找过来之后,先是汇报了今天的各种大小事务,又伺候了他晚膳,晚膳后他状似很不经意,递给了她一个寻常的木匣子,淡淡道:“你的。”   陆芜菱有点惊讶,打开一看,却并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   匣子里珠翠生辉,却是自己惯用的十几件旧首饰。   南珠的素金华胜,父亲赠的和田白玉钗,掐丝的莲花碧玉凤钗,一套六枚的小珠花花钿,南珠耳珰,一枚冰种飘翠的翡翠镯子,两个赤金虾须镯子,还有翡翠芭蕉禁步,白玉兰花扇坠等等。   每一件都是她熟悉的,旧日常带的。   她以前的首饰大约有三分之一在这里了。   却不知道罗暮雪从哪里得来!   罗暮雪面无表情,却是端详着她从打开匣子一瞬间开始的神态变化:震惊,回忆,感伤,怅惘,迷茫……   她哆嗦的玉白手指慢慢捻起一朵小珠花。   珠花六瓣,工艺极精,小小巧巧,虽然金子用得不多,珍珠也只得七八分大小,却是光芒极盛,能将人面目映得纤毫毕现。   珠光将她的手指照映得越发纤细洁白如玉。   “你……”她抬起头,想问他哪里得来,又觉得不过是白白问了一句,而这些满是她昔日痕迹的旧物,她又实在说不出不要的话来。   最后,也只好垂下睫毛,低声说了句:“多谢。”   欠罗暮雪的很多,似乎在越来越多,有一天还不起又该如何?   罗暮雪本是怀着隐秘的兴奋回来的,甚至还幻想过如果陆芜菱满面惊喜,甚或泪流满面,自己该如何,如果是前者,可以装作不经意调笑一句“怎么报答我”?如果泪流满面,又当如何将她搂进怀中……   谁知她的反应竟然仅仅是垂下眼睛的一声“谢谢”。   罗暮雪倒没有失望,他当然也知道这句谢谢并不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反倒有点踏实的感觉,似乎陆芜菱也正应该如此反应方才合理。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在她嘴唇停驻,最后,他喉头吞咽了下,才开口道:“宴会还有两日了?”   “嗯,是。”   “宴会之后,你应当不会这般忙了,我以后中午之后能回来便回来,你下午去我书房教我诗文书写之事。”他声音淡淡地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刚高烧完,这又开始上吐下泻,也不知怎么了,唉唉。 夜宴   罗府第三进的院子里,人来人往,时时有丫鬟来向伫立庭院中的陆芜菱汇报或询问,领取对牌物品等。   “菱姑娘,官窑白瓷莲花大碗桃花摔碎了一只!”   “可有烫伤客人?”   “没有”   “无妨,”陆芜菱挥手,“登记在册,回头桃花月例里扣。”   “菱姑娘,馐玉楼的大厨说,厨房备的火太小,不能做炙全羊,问能不能在院子里做。”   “到院子里,正厅门口吧,当着各位大人现烤,大人们都是豪迈尚武之人,多曾征战边疆,想必会喜欢的。”   这次宴席之前,陆芜菱曾经让馐玉楼把定好的菜单子拿来,从中间挑了几道菜送来试吃,又几经删减,还加了几道菜,炙全羊便是其中之一。   文官之宴,少不了曲水流畅这样的花招,武官会宴,当庭炙全羊肯定也会大受欢迎。   来来往往,陆芜菱一直从容应对,谁也看不出她其实有些紧张。   前面的宴席也没有辜负陆芜菱这阵子的心血,不但很过得去,而且颇得赞誉。   不止一位拍着罗暮雪肩膀说:“罗将军这府邸年前才得圣上赏赐,已经料理得井井有条,实在不愧是治军高手。”   有那些世家出身的武将,也觉得罗暮雪这里陈设虽然不是多么高贵典雅,却居然颇为雅致,尽管练武场和刀枪陈设带点武将特有的疏旷味道,却一点暴发户习气也没有,不禁暗暗点头。   一排铁架子架着炙全羊上来烤的时候很多人都笑了,“什么时候馐玉楼有这道菜了?是罗大人你自己添的?”   “果真有趣!”   旁边又有侍女捧了许多小匕首小铁叉上来,邀请客人们自己上前割中意的肉。   有不曾上过战场的武将在笑问是不是西疆那边蛮族的特色。   一时气氛热烈。   “就是这小叉子小匕首太秀气了。”程果毅玩着手里的叉子说。“比蛮族用的还是小了不少……”   罗暮雪的笑意里带了几分真心。   陆芜菱终究是小姑娘呢,虽然主意奇巧,还颇有些豪气,却终究是秀气了点。   他想象着她如果亲耳听到这评价会有什么表情。   这时候,小厮过来小声通报一个人的到来。   “……四皇子来了……”   罗暮雪笑容尽收。   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程果毅却是发现他浑身绽放出的气息宛如即将上战场时。   冷冷的,一击必中的杀气。   这气息似乎不止他一人有所感应,周围说笑声似乎都低了。   他轻轻过来附耳道:“且虚与委蛇,反正对付他的网都张好了,这次肯定让他吃个暗亏。”   罗暮雪点点头,杀气略敛。   四皇子当然不在今日宴客的名单上,罗暮雪肯定不会给他下单子,分明的不速之客,来肯定也不是好意。   但无论如何,地位如此尊贵的客人,主人还是要亲迎的。   所以罗暮雪迎了出去,程果毅陪了出去。   出去时看到四皇子一身锦袍,却只显得肥马轻裘,俊俏风流。身后带了三四随从,正在给门口的司仪念唱礼单。   “四皇子……珊瑚孔雀金钗一对,翡翠描金兰花手镯一副,妆花缎两匹,云锦两端……”   今日罗暮雪收了不少礼,这礼不是最重的,却是唯一全是送的女用的东西。   程果毅“扑哧”一声笑出来,上前见礼:“见过四皇子殿下,只是殿下这礼送得……罗老弟还没有女眷呢。”   四皇子斜他一眼道:“连陆二小姐都被他收作姬妾,怎么没有女眷?”   罗暮雪脸色一沉,沉着脸上前见礼。   四皇子道:“免礼,上次见面罗将军还是游骑将军,如今都是明威将军了,真是年少有为,”又看了程果毅一眼道:“果毅将军还是果毅将军,这名字起的,恐怕此生都是果毅将军了。”   议论人家名字自然是十分不尊重,这名字是程老将军取的,这话就是不尊重程老将军了,何况程果毅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便是自己这名字,闻言立即黑了脸,如果不是四皇子地位尊崇,恐怕拳头都要招呼上去了。   饶是如此,他黑了脸对罗暮雪道:“你招呼贵客吧,我先回去喝酒了。”   罗暮雪是主人,却是不能对四皇子视而不见,只好冷着脸招呼他。   四皇子到了席间,受了众官员礼,首席坐下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块炙羊肉,便笑道:“罗将军,府里收拾得不错啊,酒也是好酒,配着这个炙羊肉也不错,就是……”他指指外头院子里的戏台上正唱得热闹的“五子登科”,“这个未免太俗了。”   罗暮雪抿了嘴看着他。   果然,四皇子接着便笑道:“不如请陆二小姐出来作两首诗助兴?”   一时全场寂静,接着便有那好热闹的浑人和有心讨好四皇子的跟着起哄:   “正是正是,罗将军金屋藏娇,传为佳话,快把小嫂子叫出来我们看看!”   “作诗倒也不必,我们反正是些粗人,倒是认个脸为好。”   “哈哈,看到我们只怕娇滴滴的陆二小姐吓也吓着了,哪里做得出诗,只见个礼就是了!”   罗暮雪起身带笑给众人团团抱歉,只是眼底却是冰冷的,只有程果毅看得出他的杀意。   “四皇子殿下,各位大人,芜菱她身体不适,大夫说不能吹风,今天实在抱歉……”   大部分人也就此罢了,陆二小姐是才女不是花魁,自然不对大部分武夫的胃口,何况就算是花魁,也是别人的人,主人不乐意,死活见了作甚?   但也有不肯就此罢休的,起着哄:“罗将军莫不是舍不得让我们见一见?”   四皇子也含笑看着他。   程果毅打圆场笑骂道:“你们也知道陆二小姐娇滴滴的,还叫人家出来,这满场烟熏火燎又是酒气,还不熏坏了人家!”   于是便有人笑道:“原来如此,罗将军真是怜香惜玉。”   可依旧有人道:“只远远站在月洞门口见一见就罢。”   其实唤陆芜菱出来见一面也不是难事,甚至罗暮雪知道,自己唤她,她虽然不愿,虽然屈辱,还是会出来露一面的。   只是他隐约觉得,自己若真这么做了,恐怕陆芜菱和自己此生也未必能神合。   他宁可自己被人传作惧内取笑,也不愿意她受此辱。   虽然他所做的,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他斟了满满一大杯酒,站起身团团一揖,含笑道:“各位大人不要为难我了,陆二小姐正跟我闹别扭,我若是将她当作寻常姬妾叫出来让大家见,恐怕她三个月都不让我进房了。”   大家哄堂大笑。   有人拍案道:“罗将军,如此年轻便夫纲不振,如何是好……”说到一半撑不住笑了。   也有人大笑道:“罗大人改日咱们喝酒,下官传你两招御女之术。”   “看罗将军丰神俊朗,只当世间女子都是心神向往,没想到……哈哈!”   “……陆二小姐肯定不同凡俗女子嘛……”   四皇子冷笑了几声,起身道:“既然罗将军把一个姬妾看得比孤和众位大人的脸面都重要,孤不胜酒力,这就回去了。”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   罗暮雪被取笑得暗怒的心才略为平和,带笑道:“殿下请,恭送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宝宝好些了,谢谢大家关心,今天发现居然很多亲都对宝宝生病这方面很懂,汗。 下落   四皇子嗤笑了几声之后扬长而去,最后出门时,对罗暮雪冷笑道:“过三个月是父皇万寿,乐府要作新的清平调,我跟他们推荐了陆芜菱,罗将军总是把人藏着家里着实无趣。”   罗暮雪瞳孔收缩,面上冷冷道:“海内名士无数,芜菱只是一介小姑娘,又是官奴之身,怎配给万寿节作词?”   四皇子嫣然一笑,他本生得俊俏,这一笑自然是颇有些风流之态。“陆二小姐总角之时初会作诗,父皇便夸奖过她,陆家被抄,她沦为官奴,说不得父皇心中也是可惜的,借着这个由头,兴许便能恩赐她消了奴籍……到时候不知道罗将军是会谢我还是恨我呢?”说着大笑而去。   罗暮雪看着他背影,抿紧了嘴唇。   而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宴席颇为成功松了口气的陆芜菱,收拾完宴席之后的残局,接下来的日子便清闲下来了。   柳风莺鸣,桃实渐长,日头一天比一天长,热辣辣的太阳把后院的小湖都晒得蒸腾,少了不少水,连湖中荷叶也被晒蔫了头,池中新放养的锦鲤也不怎么愿意探头出来了。   再过不到半月,陆芜菱就该及笄了。   她从小曾经很多次幻想过她的及笄礼。   最早的时候,她想,她才不要什么正宾,赞者,也不需要多么华丽的冠钗笄,她的及笄礼,不需要并不真心为她长大欢喜的人。   她宁可默默独自去母亲生前住的苏幕楼点三炷香,让远在天国的母亲为自己欣慰欢喜足矣。   年纪渐长,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难实现,不管贾氏是多么不慈的继母,也不会在这种场面落人话柄,顶多只会暗自把自己的礼办得不周到,比如说给自己请个有身份却不得志的正宾,请来的宾客都不是家中有适婚儿郎的太太之类的。   当年姐姐的及笄礼,就是一场大闹剧,陆芜蘅为了争一口气,不要贾氏请的正宾赞者,自己请了自己的舅母表姐,又不要贾氏准备的做工不够精美的黄金冠,取出了母亲留下的三桩遗物,贾氏被她气得朝陆纬哭诉,陆纬费了不少气力才平息了两边争端。   不像姐姐有强力的舅家母族依靠的陆芜菱不打算这样去闹腾,也没这个心思,她打算随便贾氏怎么办,自己勉强应付个过场便是。   至于贾氏愿意请什么样人,那也是她的事,不请变相相亲的她还且乐得清闲。   世事难料,如今她倒是不用去应付贾氏了,也不用面对毫无真心的应酬祝贺自己的宾客,如今自然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及笄礼,她完全可以自己寻个角落,上三炷香,和远在天国的母亲共度。   陆芜菱笑了笑,说不上伤心,也不难过。   不过闲坐后院片刻,前面又有婆子来寻她回事情。小小一个罗府,管家竟然也不清闲。不过陆芜菱甘之如饴。放在以前本是她不耐烦的琐事,如今她也事必躬亲,完全不惜给他起早贪黑干活操心。   似乎如此,就能略微偿还罗暮雪一点。   料理了事务,五月偷偷找了过来。   距离她上次请托已经过去四五天了,估计也有些眉目了,陆芜菱心中一喜,看到五月朝自己使眼色,便起身领她到避人处。   “菱姑娘,”五月有些羞怯说:“之前您托我的事情,我哥哥去打听了,菱姑娘打听的是一位乱絮姑娘,一位繁丝姑娘是吧?”   “是的。”陆芜菱低语。   “我哥哥打听得,乱絮姑娘本来要卖入青楼,不过恰好那天工部刘侍郎家夫人路过,乱絮姑娘哭得厉害,被刘夫人买下来了。”   陆芜菱闻言松了口气,刘侍郎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有名的清官,也是有名的妻管严,一个侍妾也没有的,而刘夫人虽然彪悍,为人却甚是正直。看来乱絮还是有福的。   “繁丝姑娘……”五月有点吞吞吐吐起来,“是被一个客商买回去做妾的。”   陆芜菱心沉了沉,追问道:“哪里的客商?”   “说是福建的客商,在京城开茶叶铺子,不到四十岁,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他家大娘子很是凶悍,妾侍们都是要在铺子里干活的,比丫头还不如,而且他家妾都是便宜买来的,过一年半载,那商贾略微失了趣,大娘子就要提脚卖掉,而且都不是好去处。”   陆芜菱心沉了下去。乖巧文静,心思周密的繁丝,竟然运气如此不堪。   “那商贾是花多少银两买的?”   五月的哥哥想是个做事周到的,还真问了:“听说是二十两。”   陆芜菱想了想,道:“你叫你哥哥帮忙问问,我若是出一百两可能赎出来。若他不肯,还可往上加些。”   五月点头应了。   陆芜菱昨天发了月例和赏银,她自己也领到了二两银子,便拿了五钱给五月说:“大热天跑腿,拿去喝个茶。”   五月推了几下,收下了。   快走陆芜菱又叫住她:“且慢!”   五月回过来,陆芜菱定定神,道:“跟你哥哥说,去找他家大娘子买。”   五月点头称是。   五月走后,陆芜菱陷入苦恼之中。   就算那商贾肯卖,自己现在也是官奴,是没有资格蓄奴的,而官奴主人也不能私放,只能等大赦,繁丝的奴籍却是没有可靠的人可以寄放,却是如何去官府记档?   静心点点,现在自己也没什么可信赖之人了。   以前的闺中蜜友,大半也随家人落难,便是不曾落难的,自己也未必能找上门去,就是找上门去,她们也未必能理会自己。   举目无亲。   想来想去,竟是还只能求罗暮雪。   如今日子略久,陆芜菱也不认为罗暮雪会拿丫鬟要挟欺辱自己,恐怕他宁可把自己捆了霸王硬上弓,也不屑如此。   可是她却不欲再欠他人情。   人情欠得多了,自己拒绝起来,便会无力。   陆芜菱愁眉不展时,罗暮雪和程果毅还在和几个谋士谋算对付四皇子的大事。   “……吴若风前年做运粮官时谋扣的粮饷倒是证据确凿,不知道四皇子能受多少牵连?”   “谁不知道吴若风是四皇子嫡系,这次他又公然推荐吴若风接任户部右侍郎,圣上如今这般多疑,嘿嘿……”   “陈御史是太子亲信,早就蠢蠢欲动,意图报复,这样现成的证据送上门,肯定会咬死不放!”   “大皇子殿下试探了,就连张相也是默肯的。”   张相是方相之后的阁老,是一心只忠皇上的孤臣,若得他首肯,几乎在皇上那边也是没问题了。   议论一阵,罗暮雪出来,程果毅跟他并马而行。   他又想起四皇子所说万寿节清平调的事,有心与好友相商,但是一想自己若说了程果毅怕只会大惊小怪说:你还没得手!然后催他速速行动。   也是,若是自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若圣上开恩免了陆芜菱的奴籍,自己还可以就便请求赐婚!   岂不两便?   策马行了一程,突有一行锦衣家人驰来。远远呼唤程罗二人姓名。   两人驻马相待,却是长盛王府的崔长史领着从人,远远奔来抱拳道:“长盛王爷请二位将军过府一叙!”   罗暮雪脸色微沉。    酒夜   长盛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也是圣上所有兄弟当中唯一活着的。   长盛王对圣上忠心耿耿,年轻时为了他几度出征沙场,不惜以命相博。圣上与别的兄弟的夺嫡之争中,也是多亏他两次拼命舍身相救。所以圣上虽秉性多疑,却对长盛王极厚。   长盛王也十分聪敏,自从西疆南疆稍定,便交了军权,说是腿上箭伤,阴天疼痛难耐,求圣上允其在京中修养,也能随时得见天颜,一叙骨肉。   圣上对此自然是万般满意,既满意弟弟识相,也颇有几分真情,给了他无尽的荣华富贵,尊崇地位以安慰弟弟。   长盛王在朝中,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太子见了他也要行礼,他为人还颇为谦逊下士,从来不仗势凌人。   在几个皇子的争端中,他同样是不偏不倚,只唯圣上马首是瞻。   若是没有实力的官员,妄想中立不偏不倚不过是笑话,但若是本身实力强劲如长盛王和张相,却是几个皇子争相讨好。   长盛王去年开始,却暗中对大皇子一党略有些偏了,尤其是对罗暮雪,暗中颇为关照,又因为他和罗暮雪长相竟有三分相似,朝廷暗中俱传罗暮雪是长盛王的私生子。   罗暮雪对这个流言很不愉快,听到便面色冰寒,而长盛王对他的关照又着实多了些。   听到长盛王有请,罗暮雪脸色十分不好看,程果毅轻轻拉他衣袖,目前长盛王正是大皇子竭力拉拢的对象,自然不愿意放过同他亲近的机会,笑道:“多谢王爷抬爱,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长史笑得眼睛眯成缝,捋着半长不短的髭须道:“多谢两位将军赏光,快请吧。”   罗暮雪冷着脸同程果毅去了长盛王府,长盛王年约四十上下,长眉入鬓,还能见得昔日俊朗,确实容貌与罗暮雪有几分相似之处。   长盛王看到他俩,竟是十分高兴,虽面色不显,神情却带了愉悦,又吩咐设宴款待,宴席虽不是正宴,却是山珍海味俱全,品格甚高,更是拿出珍藏的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   照程果毅说,长盛王威严日盛,不惯于言辞亲切笑容满面,但是对他们确实是相当不错,在席中谈笑风生。一会儿问他俩西疆战事,一会儿问他们练兵之事,一会儿问他们之后打算。   程果毅始终是笑容满面,有问必答地奉承着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而罗暮雪则是一直面上冷冷的,问到才开口。   后来酒酣,长盛王竟尔问到程果毅的婚事。   程果毅一怔,还是恭恭敬敬答道:“家母已有属意,只等家父回来商量了便要去提亲的。”   长盛王一愣,笑道:“你倒是老实。”   程果毅摸摸脑袋笑笑:“长者问岂敢隐瞒。”   长盛王喝了口酒,道:“是哪一家?”   程果毅毫不犹豫道:“关西总兵窦家。”   长盛王闻言赞许地点点头:“门当户对,很好,窦家门风也清白。”   说完这些,又转向了罗暮雪,道:“罗将军年龄不小,也该说亲了,你上无高堂料理,可要本王给你相看一二?”   长盛王要给人说亲,换了旁人自然是莫大的荣幸,可罗暮雪竟冷然道:“不劳王爷费心。”   只这么六个字,也不解释,也无任何委婉周折。   别说长盛王怒气勃发,面皮紫涨,就连程果毅都头皮发麻。   长盛王被噎得酒都难以入喉,“噔”的一声把酒盅放下。   程果毅连忙打圆场,道:“暮雪,你怎么说话呢!王爷是一片好意!”又对长盛王赔笑道:“王爷莫怪,暮雪他痴恋陆家二姑娘,如今好容易趁机买回去了,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自然不愿意娶回个正室让陆姑娘伤心受罪。”   长盛王皱皱眉头:“陆二姑娘?可是陆纬家二姑娘?”   程果毅道:“不是她还有谁?”   长盛王想想道:“若是那小姑娘,人品才华都是没得挑的,倘若陆家没犯事,倒是良配。可惜了……她身世堪怜,你既然得到了她,倒是应该好好相待,只是官奴莫说为妻,便是正式的妾也是不能,你也只能吃穿用度上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便是。正式的妻室却还是要娶一个的,要不总这样混着,将来怎么办?”   说罢叹了口气,“你若怕陆二姑娘受苦,便不拘容貌才干,找个和软听话好拿捏,岳家过得去的妻子便是。”   罗暮雪却只是冷沉着脸,连话都没回一句,被程果毅在桌下连连踢了几脚,才勉强道:“劳王爷费心了,只我现下还无意于此。”   又对程果毅道:“酒多了,我们也不要太耽误王爷休息,这便告辞了罢。”   程果毅虽左右为难,听了好友这话也只好笑道:“没错,王爷抬爱,我们做小辈的却是不好在这里没脸色只顾打扰,这便告辞了。”   长盛王黑着脸,抬手让他俩走了。   出了长盛王府,却是天色已昏,月上柳梢,夜风寒凉,略微驱走了日间酷热,连树上的蝉鸣也没那般恼人了。雕梁画栋,屋宇连角之间,那边厢是尚且热闹,不缺灯光人语的大街,这边厢是黑洞洞的幽深长巷。   吹着夜风,奔走两者之间,程果毅见罗暮雪面沉如水,只管放马疾驰,一头长发俱被晚风吹在后面飒飒飞扬,半天不曾言语,只拍马跟在后面。   最后直跟到罗府门口,罗暮雪下马,程果毅方才停下。   “你,唉……”程果毅欲言,想想又止住,只叹了口气。   罗暮雪拱拱手,道:“今日有劳程兄。”面上无悲无喜。   程果毅更加说不得什么,最后朝着他也拱拱手,道别走了。   罗暮雪进了府便叫陆芜菱来。   陆芜菱没奈何过来,见他虽然眼神清明,却闻到他身上酒气不清,心里咯噔一下,便退后两步,低声道:“大人,我给您备醒酒汤去。”   罗暮雪晶亮漆黑的眼睛只管盯着她,最后竟笑了:“你是怕我酒后乱性,又来迫你?”   他拿出怀中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   陆芜菱拼命缩手,却被他抓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硬是把刀把塞在她手心里。   “这把匕首可还记得?”他笑道。“是你那天戳自己心口的。”   “我虽然不能允诺说日后都不强迫你,今天却决计不会。今日我只想喝酒,你陪我喝酒。”他抓住她的手,人又离得极尽,气息相闻。   陆芜菱别开头,扭开脖子,心却慌乱跳了,面上也染了薄红,语气生硬:“我不胜酒力,大人未免强人所难。”   罗暮雪扬声而笑,笑声清越,在明亮微黄的莹莹月亮下听来略带了肆意:“你不想醉?”   “经过了这些,你不欲一醉?”   “莫非所谓衣裾行止自有名士风流的陆芜菱连一醉都不敢?”   他放开她手,继续笑着,“陪我一醉,今夜我绝不趁人之危……若是醉后无行,你那匕首不用再刺自己,只管刺我……可要立下生死状?”   他酒后话多,笑也多,与平日竟是不同,读着“不辞长做酒中仙”之类的长大的陆芜菱自然不厌酒,甚至爱酒甚过茶,以往喝些葡萄酒桂花酒,酒量也比姐妹们强,不觉被罗暮雪的话激起了豪气,当即坐到庭院中石桌旁,手中匕首“啪”的往桌上一按,扬声道:“好,今日共君一醉。”   罗暮雪大笑道:“好!”   便唤下人上酒菜。   底下人都莫名其妙,战战兢兢上了美酒果品,又被令退下。   月色莹润,花木扶疏,夜风清凉,屋宇潜影,唯有廊下灯烛,给他们微微照亮。石桌椅在夜间微寒,酒是“玉清髓”,这些年京中新出的好酒,酒色澄碧,酒质微稠,满杯能高出杯面些许而不溢,香气清和。   两人都有借酒浇愁之意,竟是不多言语,你一杯我一杯,毫不推让。   陆芜菱觉得自己不便问他何以要借酒浇愁;罗暮雪想问她可有诗兴,却又恐被认作附庸风雅,干脆沉默不语。   陆芜菱酒量在闺阁女子中虽然还不错,又怎能和罗暮雪这样惯常醉卧沙场的男子相比,玉清髓入口不辣,后劲却足,吃得十几杯,身形已是摇晃不稳。   身子觉得轻飘飘,却是舒服得很,陆芜菱也不停,又跟罗暮雪干了三杯,却是身子一晃,往下倒去。   罗暮雪还留了三分清醒,反应也敏捷,一把便接住了她。   柔若无骨的纤腰搂在怀中,前几次略微亲热的回忆便也回到脑海里,罗暮雪情不自禁,便把她搂到了自己怀中,按在腿上,低声在她耳边道:“菱角儿,你喝多了。”    醉后   被罗暮雪搂在怀中,按在腿上,耳鬓厮磨,低语温存,若是以往,陆芜菱早已力拒,只是今晚她已有了□分醉意,颊染酒晕,面若桃花,目若流水,整个人如在云端,轻飘飘无处着力。   他肩膀坚固,双臂有力,怀中温暖,可祛夜风,竟有些踏实,便乖乖伏在他肩头未曾动弹。   罗暮雪被她秀发蹭着脖子边,又有她呼吸间兰香酒气相共,只觉得从脖子起一阵酥麻,浑身如同过电一般。   又兼他何曾见过陆芜菱这等乖顺温存,心中便生起好些欢喜,轻轻搂住她,虽然身体中不免有些冲动燥热,恨不能立时肆意搂抱亲吻抚弄,却记得自己允诺,便咬牙控制住自己,也不多加亵狎。   好在开头的莽动熬过去,心中便慢慢安宁,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软玉温香在怀,又是多时心愿,竟将这一日郁积心中的怨怒不平渐渐散去,只安心搂住她,最多不过面颊轻轻厮磨她头顶,手轻拍她背上,轻抚她肩膀上臂。   陆芜菱醉中自然觉察不出罗暮雪自个儿内心的挣扎,在其怀中,被轻拍慢抚,只觉安慰舒适,更是放软了身子毫不挣扎。   罗暮雪手下更是带了许多安慰柔情。   就如很多孩子受了委屈不会哭,直到被妈妈抱在怀中才愈加大哭一般,陆芜菱伏在他肩头突然也开始流泪。   眼泪流在他脖子上,继而流进他衣领,初时带着温度,继而渐渐冰凉,罗暮雪心痛难忍,忍不住捧着她脸去给她擦,不住柔声道:“怎么了,莫哭,莫哭……”   陆芜菱虽已不清醒,但是那种种抑郁为难委屈酒后并不会忘却,只会放大,一开始还是无声流泪,最后便成了呜呜哭泣。   罗暮雪安慰无果,也就只管紧紧把她抱在胸口拍抚,享受她难得一见的软弱依赖。   陆芜菱呜呜哭诉:“……你那日那般出现,我只当有救,你却在马上便轻薄我……”   罗暮雪失笑道:“我何曾在马上轻薄你?”低头看她哭湿的面颊额发,心中却是柔情万千。   “……你根本不管我死活,所图不过是……罢了,我本也没甚立场说你……呜呜呜……”陆芜菱醉酒哭泣,前言后语不搭,最后便只是哭泣。   罗暮雪心痛无比,只管抱着她百般爱怜,柔声道:“莫要哭了,我不过是心中爱你,并非想要伤你……”   陆芜菱哭了半天,才在他百般安慰下眼泪渐干,酒醉的人情绪变化极快,收了伤心,擦了眼泪,又加上酒意在夜风中愈沉,竟伏在他肩颈上轻轻哼起了词曲。   罗暮雪静静听着她几不成调的哼吟,只觉月夜静好,晚风流觞。   过了一会儿,陆芜菱抬起眼睛看他,罗暮雪生得英俊,侧脸看尤其如天工雕刻一般,月光下更是动人心魄,她不觉凑近了端详片刻,最后带着醉意吃吃笑道:“你生得真好看。”   罗暮雪一震。   难以置信低头看她,却见她醉后笑容嫣然无忧,仿佛单纯不知世事。   已经很多年不敢有人说此话了。   罗暮雪生得好,从小常被村中农人猎户称赞,后来母丧,他小小年纪便从军,军中无女眷,便有那些耐不住的,哪怕本非断袖,家中有妻有子,也和容貌白皙身材瘦弱些的勾结一起。   罗暮雪入军中时才十二三岁,自然不如现今英挺,又生得俊,曾有不少人打主意,但他本性坚忍,手段狠辣,虽然年幼,却是不会甘心任人摆布,直到他手刃了一个半夜摸到他被窝中的老兵,才没人敢轻辱。   可即便如此,他十六七岁时和程果毅结契,受到重用,还有不少人暗中说三道四,说他乃是出卖身体给程果毅才得重用富贵。   他智勇双全,杀伐果断,很是打了几场漂亮仗,又因手上血腥多了,人也自有煞气,年龄渐长,面目也刚毅英挺了,方才无人敢说他漂亮好看。   今天听到陆芜菱醉后一赞,他却是丝毫没有不悦,甚至面生薄晕,心动耳热,第一次对自己容貌喜悦起来,私心隐隐恨不得再俊美十倍,好让陆芜菱对自己一见倾心。   掩饰着面热,他低头在陆芜菱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道:“你才生得好看。”   陆芜菱又醉笑了几声,后来慢慢伏在他怀中睡着了。   罗暮雪还不十分醉,尚且知道夜风寒凉,怕陆芜菱着凉,抱起她回屋。   他虽然醉得不狠,但是怀里还抱了人,自然摇摇晃晃,可喜还是抱到了屋子里,好生放在床上。   陆芜菱本已睡着,被放下又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繁丝,我不待喝醒酒汤,你还是去做了银耳莲子羹来。”   罗暮雪笑道:“是,二小姐。”转身出去叫人做银耳莲子羹,可喜没有抱着人时走得还是颇稳,吩咐下人也口齿清楚,态度威严。   回来床上陆芜菱早已睡熟,罗暮雪便也脱衣上床,搂过她身子在怀中。   陆芜菱睡梦中被扰,不耐烦,蹬腿伸臂,想将他驱走,被他好言抚慰一番,便乖乖睡他臂上了。   罗暮雪搂着她在怀中,忍不住掰过她面孔,凑过去嘬吻她嘴唇,缠绵半晌,只觉甘美无比。   陆芜菱酒醉睡梦之间,也不知道抗拒,被他吻了,她犹自不知,全然任君采拮。   罗暮雪心中大动,吻了又吻,留恋不去。   又将手伸进她衣裳之中,抚弄玩赏,只觉她衣裳下面肌肤温腻光滑,爱不释手。   幸而他虽酒醉,还依稀记得自己仿佛答应过陆芜菱今日不会侵犯她,他本性高傲,不肯做出背诺之事,故而虽然最后手已经伸进她裙中抚弄了半晌,身体更是如箭在弦,最终却强自抑制住,并未真的趁人之危。   最后酒意上来,他也便歇了手,搂住陆芜菱,直沉入黑甜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虽字数甚少,却有肉末,所以大家不可抱怨哦 繁丝   陆芜菱缓缓睁开眼睛时,觉得有些不对。   顶上黑沉沉的楠木拔步床,花色并不是每日自己一早睁眼看见的,而是十八罗汉图,自有几分眼熟,眨眨眼睛,明白过来:这是罗暮雪的床!   因为她往素几次值夜都是睡在拔步上,角度不同,所以今晨看这些图案,便觉得陌生。   竟然睡在罗暮雪的床上!   陆芜菱突然间惊怒交加,她已经记起了昨夜那一场酒。   而腰间还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搂抱着!   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衣衫还是完整的,倒是松了口气。   温热平缓的呼吸便在颈边,贴着她身子俱是巨大的热量来源,那条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比自己结实粗壮修长得多,肌肉线条却又非常漂亮,熟睡的皮肤下却隐藏着不容错辨的力量。   罗暮雪整个身子都贴着她,脸也和她的面颊脖子相贴,十分亲昵。   最可恨的是手搂得高了,手指触在自己胸部下沿。   陆芜菱脸涨得通红,简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下裳还算完好,双腿间也并无异样痛楚,虽然中绔略有些乱,也可能是自己醉梦中辗转反侧之故。   陆芜菱呆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就这么松口气好了。   然而罗暮雪身子虽然没压着她,或许是心理作用,单一条手臂和半边身子略微斜倚,也让她喘不过气来,陆芜菱便竭力要搬开他的手臂,罗暮雪却抱得死紧。   再用力,罗暮雪皱皱眉,慢慢张开眼睛。   他眼神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但眼眸还是晶莹明亮,夺人心魄。   他清醒时的眼睛,好几次让陆芜菱想起“神光离合”。   罗暮雪清醒得比陆芜菱快,看到面前的情景,他似乎眼睛里也惊讶了片刻,但是他不动声色。   陆芜菱都没闹,他难道自己叫起来不成?   罗暮雪慢慢坐起来,样子十分沉着,好似非常习惯,仿佛每天他都这么抱着陆芜菱醒来一般,他坐起身子后倚靠在床头,道:“你早醒了吗?”   神色淡然,熟稔,仿佛老夫老妻睡醒之后的每日闲聊。   陆芜菱红着脸缩在被窝里。   罗暮雪知道自己表现越理所当然,她就会不知不觉受影响,也会下意识觉得和自己这般理所当然。   他本来还想让陆芜菱起来给自己穿衣,显得更加若无其事,说不定明天叫她来一起睡她也就习惯了。   看她满面通红缩在被窝里,想想还是算了,操之过急。   他瞥了陆芜菱一眼,道:“昨夜也未如何劳累,不知怎么今早就起晚了。”   这话大有深意,陆芜菱一时脸上红得都快滴下血来。   罗暮雪还是若无其事,自己慢慢起身穿衣,一边穿衣一边叫外间丫鬟进来伺候,一边对陆芜菱道:“过几日是你及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己不要另外安排,等着我便是。”   陆芜菱一怔,她倒是没想到罗暮雪还知道自己及笄的日子。   罗暮雪这时穿好了衣裳,锦鲤带着杏儿走了进来,捧着水盆洗漱之物,伺候罗暮雪梳洗。   杏儿眼睛带着笑,瞥了床上缩着的陆芜菱一眼。   锦鲤笑道:“菱姑娘可要我伺候穿衣?”   陆芜菱面上红晕未消:“不必。”   锦鲤和杏儿都轻笑了一声。   估计人人都以为她和罗暮雪鱼水和谐了。   罗暮雪似乎心情也不错,虽然没什么笑意,却还转身打趣她:“再过几日就是大姑娘了,还赖在被窝里作甚。”   语气轻淡,眼睛却灼灼盯着她。   陆芜菱觉得他话中颇有深意,心里一沉,同时又觉得耳热。   她确实也不好总是赖在被窝里,便低头自己爬起来,身上衣裳也根本未脱,只是皱巴巴很难看。   锦鲤也为她备了梳洗的水和东西,陆芜菱自己梳洗,又和罗暮雪一同用了朝食。   罗暮雪用过早膳,自要出门公干,陆芜菱在锦鲤和杏儿微笑的目光中出去继续每日的料理家事。   下午她一直想着繁丝的事情,便欲将五月叫来问问,催催她行事。   谁知道中午的时候,外头管家令人传话说大人又买了丫头,这便送了进来。   陆芜菱叫人领进来。   那丫头低着头一进来,陆芜菱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泪盈双睫,唤了声:“繁丝!”   繁丝哭着扑倒在陆芜菱脚下,抱住她双腿,哭道:“姑娘,我的姑娘,谁曾想今生还有能见姑娘的一日!”   陆芜菱把她扶起来,看她原本有几分丰润的面孔瘦得下颌尖尖,面容憔悴,又梳了妇人头,只觉心酸痛楚,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繁丝,对不住,我自顾不暇,未能救得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楚委屈。”   繁丝带着泪笑道:“傻姑娘,奴婢这点委屈算什么,姑娘才委屈,姑娘还念着奴婢,令人去找奴婢,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陆芜菱流泪道:“不用再叫我姑娘,如今我同你一样是官奴,也不知道我们二人日后会如何。”   繁丝哭道:“姑娘再如何,也是我的姑娘。”   外面送人进来的小厮笑道:“菱姑娘和这位……嫂子,且莫哭泣,菱姑娘,大人吩咐说这位嫂子买进来便是伺候姑娘的,住处品级由着姑娘定便是。”   因为繁丝已经做了人家妾室,梳了妇人头,所有小厮叫她嫂子。   陆芜菱本是让五月哥哥去帮忙把繁丝买下,但是罗暮雪一直让人监视着她,自然也就发现了,对于他而言,要买个商贾的小妾不过是件小事,很快就办妥了。   陆芜菱擦干眼泪,带了繁丝回房,细细问她别后事。   “……我那日先被买了,也不知道乱絮如何,那人,那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干点活,也不曾受什么打骂……”繁丝性子温柔善忍,却又十分精明,往日最得陆芜菱倚重,到了新坏境,虽然身子不免被那商贾糟蹋,但她一来长得只是清秀端正,又能干,也会讨好人,倒未曾被大妇如何为难,比别的妾室好得多了。   那商贾也没有太过迷恋她,只是觉得她不错,所以日子过得还好。   陆芜菱却是看到她的妇人头只觉得刺目。繁丝不过十六岁,这样被人叫嫂子,又是没个着落的,真是刺心刺肝,若是往日,有自己在,倒是也能护住她不被人轻贱,如今自己自身难保,繁丝更是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繁丝向来水晶心肝,看着陆芜菱目光停留自己额上,便知道她在伤心什么,朝着陆芜菱笑道:“姑娘真是个傻姑娘,我们这些自小做人奴婢的,还学大家闺秀三贞九烈不成,过几年姑娘若是得了势,给我找个年纪相当人品好的管事,也没人会嫌弃我。”   又看看陆芜菱,仍旧梳着姑娘时的头发,便知道她还不曾被罗暮雪正式收了,便不免小声问道:“姑娘,罗将军怎么说?可是要正式摆酒纳妾?”想着她的姑娘这般孤标傲世的人品,落得给个四品武官做妾,眼神也不由黯淡了。   陆芜菱脸色沉了下来,摇头不语。   繁丝也脸色一僵,“难道他就什么名分都不给了?白白受用了姑娘的身子……”   陆芜菱继续摇头,又觉羞惭恼怒。   繁丝眼睛一亮,小声道:“姑娘莫非还不曾被……”   陆芜菱脸已通红,看了她一眼。   繁丝便和缓了面色,微笑低声道:“想不到罗将军还是柳下惠,如此姑娘倒是可以谋划一二,咱们不如找个人给方公子送信,他那样的人物,对姑娘又那般有心,就算不能正式娶了姑娘,也会对姑娘尊重有加。”   陆芜菱心烦意乱,摇头道:“咱们且好生活着,莫要想这些,徒惹烦恼。”   繁丝叹了口气,上前搂住陆芜菱纤腰,低叹了口气,洒泪道:“我苦命的姑娘……”   主仆俩相拥泪流。    新衣   晚膳的时候陆芜菱第一次正式对罗暮雪表达了谢意,神色很平静,坦然道:“谢谢大人替我找回繁丝,繁丝很能干也非常懂规矩,我让她贴身伺候大人好吗?”   罗暮雪觉得“大人”二字很刺耳,想让她从此不要叫自己大人,但是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不过白白惹气,便抿起了嘴:“不必。”   陆芜菱看着他。   “让她协助你吧,跟你住一起。份例随便你定。”陆芜菱现在自己穿衣服问题不大了,梳头却是梳不好,有时候自己看了都想替她梳,虽然自己只会简单几个发式,当初母亲病重,自己曾天天为其梳头,手艺比她好得多了。   陆芜菱内心深处其实求之不得,在这个虽然慢慢熟悉起来的地方,她还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只有繁丝,能让她心中略安。   陆芜菱现在还住在西厢房,因为养伤之后就没有人给她准备适合婢女管家的住处,而她也住惯了,虽然西厢房依然无摆设,家具陈旧不成套,但是在她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已经有了一种女人住久了才会有的温润的人气。   繁丝一进来就开始帮她收拾。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没有摆设器皿,衣服就几件,还有一匣子首饰,但繁丝还是努力给她收拾得尽善尽美。   “繁丝,”陆芜菱想想,淡然道:“你的头发还是留着留海好看。”   繁丝眼眶一涩:“可是,姑娘,我……”   “没关系。”陆芜菱看着外面庭院上方的天空,“就当被狗咬了,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繁丝……”   繁丝湿了眼眶。   “还有,不要提方微杜。”她转身看着她,眼神清明,“他只是跟我诗词唱和的好友知音,并无其他,我对他无意。何况,他家自身难保,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繁丝湿着眼睛道:“姑娘,你……这世道怎这般无情!你和方公子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受这些罪?那些人却富贵得势!”   陆芜菱“呵”一声失笑:“繁丝,你怎么愤世嫉俗了?”又笑道:“自古富贵穷通相连,这样的事情不知凡几,我有何德何能,难道上天便非要眷顾我一世平安富贵?”   繁丝叹道:“姑娘,你还笑得出来?”   陆芜菱收了笑容,慢慢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家破人亡的一缕残魂,能活着的时候变活着,能笑便笑两声,何必整日将悲伤挂在脸上心头。”   她摸摸繁丝的头,道:“你更加应该好好的。”   繁丝嗔怪地把她的手拿下,道:“姑娘真是的,奴婢比你大两岁呢,又不是孩子!”说着突然笑道:“姑娘快及笄了呢,我最近给姑娘做了件半臂,姑娘别嫌料子差。”   陆芜菱突然想流泪。   繁丝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把她买回,也不知道及笄时能不能见到她,却给她准备及笄的礼物。   繁丝从自己包袱里珍而重之地拿出来一件单独拿布包着的薄薄衣裳。   打开布包,里面立刻流光溢彩。   一件象牙白色的半臂,色虽素,光泽却很盛。   陆芜菱看了便知道是上好的苏锦。   这样的料子在以前并不稀罕,有时候自己也会赏给繁丝乱絮这样的心腹大丫鬟,可是对于平民百姓却是相当贵重的料子。   陆芜菱略微一想便知道繁丝哪里来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繁丝看看她,低声道:“这是我能得的最好的了,姑娘莫嫌弃……”   陆芜菱连忙笑道:“怎么会嫌弃?”   半臂的襟,衣角,和袖口绣满绿色莲花纹,刺绣分布多,几乎占到整件衣服的六七成,素雅中又满是精致华美。   繁丝的针线十分好,也很会配色,果然很得她心。   繁丝却惭愧道:“若能配深红色大八片裙就好了,可惜我没弄到合适的好料子。”   陆芜菱拉着她手,温言道:“没事,咱们可以让外院管家去买一匹。你也做一身喜欢的。”   虽然她留着银子是救急之用,但能哄得繁丝开心,也就无所谓了。   繁丝果然开始琢磨样式配色绣纹。   陆芜菱这两天开始下午教罗暮雪。   罗暮雪现在识字已经不少了,不太深的书都能看得懂,典故上差点,他一介武官也不用考科举,四书五经自然不感兴趣,只不过是各种历史典故诗词歌赋并各种兵书农书之流。陆芜菱本也不喜四书五经,女四书,女戒女则等中规中矩之物,这些却是她所长,自然讲得十分好。   而罗暮雪底子虽薄,人却极为聪明,举一反三,记性也极好。   陆芜菱嘴上不说,心里不免吃惊,又觉得他不过亏在出身而已。   学生聪明,先生总是爱教的,若再有闲情,还可临几个字,作幅画,两人这两天便颇为融洽。   这一日,罗暮雪让陆芜菱教他诗。   陆芜菱想起他的职业,教他岑参的诗。   要说罗暮雪以往也甚爱岑参的诗句,什么“边城寂无事,抚剑空徘徊”,什么“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都曾诵读。   陆芜菱却独喜欢“……素多江湖意,偶佐山水乡。满院池月静,卷帘溪雨凉。轩窗竹翠湿,案牍荷花香。白鸟上衣壁,青苔生笔床……”同他细细讲了一番。   罗暮雪望着她,倏尔失笑道:“你是因为不曾见过边寨之景,故而不能解岑公之美,改日我出征,若战事不急,便带你同去。”   陆芜菱怔住。   罗暮雪一向颇为尊重她所长,从未在诗词文字上反驳她,这还是第一次。   她想了又想,又觉得他所言有理,便诚心道:“好。”想想边寨走马黄沙,万里一空的景致,也胸中顿生出些豪气,还真想一行。   她自小就希望有一日能如男子般行走天下,足迹踏遍四海。   罗暮雪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答,怔怔看着她,最后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心中觉得她比自己往日所想还要可爱。   繁丝就在陆芜菱的西厢住下了,伺候陆芜菱一如往昔。她在陆家本是一等大丫鬟,陆芜菱因为不欲太占罗暮雪的便宜,给她定了二等,月钱八百钱。心中又觉得委屈了她。   繁丝倒不争多论少,只是那日得了陆芜菱的话,心中便惦记着要给陆芜菱做裙子,时间本没有几天了,又要裁又要缝又要绣花,她怕陆芜菱及笄没有新裙子穿,心中火急火燎。   陆芜菱无奈,只好请外院的管家派了车马小厮,又让她带了粗使婆子去绸缎铺买布料。   临行前拿出那二百两的银票来给她,道:“我就藏得这些了,咱们日后都靠它,你去兑二十两银子出来买吧,莫忘了给自己也买两匹做新衣裳。”   繁丝欢喜去了。   到傍晌才回来,一脸兴奋,却是买了一匹深红色缭绫。   说是缭綾,却也不可能如贡品缭綾那般华丽,只是略有明暗变化而已,尽管如此,也是民间难得一见,一匹足足要十二两银子,这个价钱自然乏人问津,且颜色说老不老,说嫩不嫩,又做不得嫁衣,又没有花色,繁丝狠狠杀价到九两买下来了,又花不到一两银子买了一块秋香色蜀锦,一块姜黄色素罗尺头给自己做衣裙,回家高高兴兴跟陆芜菱请功。   陆芜菱看了那块缭綾,却喜它色正而纯,既不夺目炫色,也不带一丝颓败老态,点头道:“繁丝果然有眼光。”   繁丝笑道:“奴婢拿金银线空绣,定然夺目,又不俗。”   陆芜菱想想道:“只拿少许金银线,其余用赭石色的丝线为好。”   繁丝眯眼看了半天,点头道:“倒也是新奇。”   然而繁丝用了不到十两银子,交回的银钱,除了重新写的一百八十两银票,却只有五两多碎银,便是给小厮婆子酒钱,也要不了这许多。   陆芜菱知道繁丝可靠,不会中饱私囊,却也奇怪,便问了一句。   繁丝却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征召令   陆芜菱看着繁丝虽然吞吞吐吐,很局促的样子,却丝毫没有心虚愧疚,心便一沉。   她很了解繁丝。   繁丝是再忠心不过的,什么情况下也不会损及她的利益来谋求自己的私利。   但是繁丝有个大缺点,就是主意很大。   她聪明,稳重,精明,坚忍,以前在陆府,陆芜菱处境不好,繁丝为了护着她,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跟她意见经常不合。   有些事情,陆芜菱不屑也不愿争,不愿意费尽心思去谋。   而繁丝完全不同。   她觉得陆芜菱该得到的,就要费尽心机去谋取。有时候会先斩后奏。   陆芜菱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作为她奶妈留下的唯一的女儿,繁丝七岁就入府服侍五岁的她,听了奶妈的话,像照顾亲妹妹一样处处照顾她,她和繁丝的感情比跟乱絮更好。后来奶妈病故,繁丝更是把她当成最亲的人,事事想着替她谋划。   撇开她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提,陆芜菱还是很感动于繁丝为她的心。   然而,便是亲如母女姐妹,也常有冲突,繁丝有时候自作主张做的一些事情,实在是很不符合陆芜菱平素的为人。   现在陆芜菱便沉了脸,她基本已经知道繁丝干了什么了。   这么一小段时日不见,繁丝更加雷厉风行……   “你让人去找方微杜了?”她抿着嘴问。   繁丝一惊,抬头讪笑:“姑娘真是玲珑肚肠……”   陆芜菱一点笑容也没有:“找的谁?”   繁丝小心翼翼道:“那布庄后头便是我之前……住的,隔壁有个小哥,父母都死了,他认得几个字,为人忠直,我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去找一趟……”   “繁丝!”陆芜菱声音不大,声音里却夹着狂风暴雨:“我才跟你说了两天,你根本听不进去是吗?”   繁丝脸色一白,却连“我都是为了姑娘你”这样的话都没分辨。   每到这种时候,陆芜菱就不忍苛责她,只好跟她讲道理:“你这个事儿,如果被罗大人知道了,咱们会如何?”   繁丝咬牙道:“我很小心,请托的人也非常可靠!”   陆芜菱还是抿着唇角:“就算你捎信给了方微杜又如何?他但凡有法子早来了,你也知道他自身难保!方家如今哪里敢生事?没有了方家,方微杜又能做什么?”   她想想气道:“你只说方微杜好,方微杜人是不错,可他一样不能娶我,难道让我给他做妾?”   繁丝小声道:“方公子可以不娶正妻啊。”   陆芜菱被气笑了:“他是风雅无比的人物没错,可是他连自己谋生都未必能做到,又如何对抗家族的安排?方老大人和方老夫人又岂会让他一辈子不娶妻?”   繁丝脸色发白,一排贝齿咬着下唇。   陆芜菱觉得不够说服力,谁知道繁丝心里还不死心打着什么主意,便干脆叹了口气道:“与其跟他,我宁可跟罗大人。”   繁丝大吃一惊道:“什么?姑娘你……”   陆芜菱点头道:“没错,罗大人生得英挺不凡,为人也好,若不是因为我不能给人做妾,不能无媒苟合,我也不会如此坚拒他。”   繁丝不能理解:“可是……罗大人没读过什么书,哪比得上方公子和姑娘你相契?”   陆芜菱低头装作娇羞:“男人的魅力和读不读书没什么关系,何况罗大人很聪明……”   繁丝愣愣呆住,她已经习惯以她家姑娘的意志为第一意志,可是她的价值观判断又觉得罗暮雪实在不可能如方微杜那般适合陆芜菱。两者激烈冲突,令她不知所措。   陆芜菱装模作样叹了几口气,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繁丝自己又愣了半晌,才摊开布料,开始给陆芜菱裁开做裙子。   陆芜菱一边忙碌着安排第二天的菜单,一边心里也很是繁乱。   她很担心罗暮雪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对付自己和繁丝。   自己也就罢了,繁丝在他眼中,只是个普通婢女,很可能成为他泄愤的对象。自己要如何保护繁丝?   过得两天,事情似乎没有暴露。陆芜菱慢慢放下心来。这时候,礼部和乐府的征召贴也送上门来了。   陆芜菱当时正在教五月和杏儿烹茶,突然前面有报说官差找她,手便抖了一下,险些溅出茶水。   她还算镇定,整理衣裙,出了二门,到大厅见到了礼部来的差人,接了帖子一看,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因为万寿节主要是礼部的差使,有了礼部这些历年才子们在,这个帖子就是一篇辞藻华丽的骈文,什么“……巍巍我王,寿齐嗟阳……”,什么“闻尔素女,才若班姬……天降其瑞,贺王万寿……”。   陆芜菱本来不知道此事,突然接到这样一封礼部与乐府同时下的征召贴,不由愣住了。   看完晦涩的帖子,明白了来意,陆芜菱有些怔忪:若此事完全是礼部征召,放在以前不稀奇,在她家破人亡,沦为官奴的今日,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当然,添了个乐府,便有些不是那么好看,乐府多是乐人,有的也有些品级,但是毕竟是和伶人类似的低贱职业。   说到这种歌功颂德的清平调,实非自己所长,礼部这些人有时间润色给自己的帖子,还不如亲自动手写几首得了。   但不管如何,陆芜菱很敏感地明白,自己如果做好了这件事,恐怕有机会得到万寿节大赦,摆脱官奴身份。   很可能,这是父亲的旧友在暗中使劲,帮助自己。   陆芜菱决定无论如何,将此事做好。她收下帖子,郑重谢了礼部的差人,也送了厚厚的茶钱。   当天罗暮雪下午不曾回来跟她读书,晚上晚膳后才回来,面色不好。   陆芜菱直觉没有露出欢喜的模样,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可是罗暮雪脸色依然不是很好。   晚上他甚至又让她去给他值夜。这点自然让繁丝痛恨惊怒,却也无力改变。   和最开始一样,睡在他的床的踏步上。   罗暮雪没有企图勾搭她占她便宜,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她也安安静静睡觉。两人都是一个姿势仰面端正躺着,闭着眼睛,只不过一个在床上,一个睡在矮矮的踏步上。   两人其实都没睡着,却一句话也未曾聊。   烛火明灭,夜风习习,蝉鸣细细,黑暗中仿佛能听到庭院里石榴花静静开放。   陆芜菱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月亮,她也听到不远处罗暮雪的呼吸声,轻浅得很,不似已经入睡。   她突然间想要叹息,却不愿意打破屋中的宁静,更不愿意罗暮雪因此睁开眼来中断假寐的状态,于是生生把一声叹息吞回胸腔。    及笄   陆芜菱生辰是个榴花吐艳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的开始。   陆芜菱的及笄之日在这样一个一大早便艳阳高照的日子开始了。   按照道理说,及笄礼需要正宾,赞者,赞礼等,正宾往往是年龄较长,德高望重的女性承担,而赞者,则往往是及笄者的闺中密友,协助正宾。而赞礼,就相当于主持者。   而陆芜菱的情况,真的是很尴尬。   若是以前,以陆纬的地位,以她的才名,能够给她当正宾赞者,那是莫大的荣誉。可现在她只是区区一名官奴。   难道让断了股骨的端木嬷嬷支撑着来给她当正宾?让锦鲤等丫鬟当赞者?   陆芜菱起床梳洗后走出房门,穿的便是繁丝给她做的牙色苏锦翠绿满绣莲花半臂,□一条深红色满绣赭石色金银线藤萝花叶缭綾大八片裙。流光溢彩,精致无比。   可怜的繁丝为了绣裙子,眼睛熬得通红,但是她一脸欢喜无比欣慰地看着她家小姐,一点也不叫苦。   陆芜菱今天确实美丽非常。   她有一张端正而不失娇俏的鹅蛋脸,略尖但不至于瓜子的下巴颏儿,洁白细腻的肌肤,一双杏目幽深水黑,神采过人,既可以端庄自持,也可以顾盼生姿。鼻如悬胆,唇似点樱。   陆芜菱是美丽的,但也不是什么倾国之色。   不过古人云:“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实实有理。   除开史上那几个祸水级的美女,正常美女长得再美,也不过是那般模样,很多时候,美丽是靠衣着,打扮,气质,谈吐,风情表现出来的。君不见,自古以来书中描写美女,往往着墨最多的,都是穿着打扮。   这当然不是说,同等容貌下,谁穿着打扮最华丽谁就最美。   素衣有素衣的风姿,荆钗布裙有荆钗布裙的天然朴素,“要得俏,一身孝”也不是混说说的,金缕玉衣,霓裳羽衣也自有其华丽之美。   每一种风格,都要看打扮者的细微搭配点缀。   这本来就是一种艺术。   陆芜菱就很擅长此道,连她的婢女繁丝也不弱。   繁丝给她梳了少女最正式的燕尾双环髻,上面斜插了两支精美的南珠莲花金簪,是和罗暮雪最印象深刻的她那个南珠素金莲花华胜一套的头面,一支做工极为精巧的红宝石花丝凤尾金钗,双髻缠了一圈点缀各色小小的宝石珍珠的细细金璎珞,耳朵上是一副红宝石花丝耳铛,一手套了一个冰透黄翡飘翠的翡翠镯子和两个绞丝金镯,一手却是一个颇具异国风情的珍珠臂环,裙子上是她平时最喜欢的碧绿水汪汪的的翡翠芭蕉禁步。   这些都是罗暮雪给她赎回来的旧时首饰,若是她家不败,再怎么样,及笄父亲也会为她添置新首饰,可如今有这些首饰带,已经足够好了。   她比普通的姑娘略微偏高一点,身子修长如柳枝,繁丝做的半臂很修身,把她最近发育得不错的胸脯绷得有点紧。而因为她胸高腰长,下面的八片裙又很大,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宛如一朵清丽逼人的石榴花。   她本来就姿态高雅,举手投足都有着贵女淑女们最典范的优雅端凝,加上这些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又太少的精巧华贵俱全的首饰,整个人仿佛是一朵天然清艳双全的石榴花被人为巧夺天工地镶了一颗颗细小珍珠。   一出门,看到她的婢女婆子们都惊讶赞叹地看着她。   然而,并没有人知道今天是她及笄的大日子。   陆芜菱默默地继续往前走,保持着她一贯姿态。   繁丝跟着她很忧愁。   她一直盘问陆芜菱想如何过及笄礼,陆芜菱这么被她缠着,只好告诉她说罗暮雪已经说了他安排好了。   因为他只说安排了,一直到昨天,具体什么都没说,陆芜菱也就罢了,繁丝前两天开始就忧心忡忡。   她又不敢念叨了伤害她家小姐“本来已经满腹忧伤只是故作淡定”的心,只好自己憋在心里郁闷。   在她看来,罗暮雪一定是顺口一言,早就忘了。   很多男人,虽然对外是一诺千金,对自己的女人却总是随口允诺,下床就忘。   可是当她们到了罗暮雪那里时,罗暮雪正在锦鲤伺候下用早膳,却抬头淡淡对陆芜菱道:“我今日告了假,你快些吃了朝食,去将今日事情略略安排,跟我到后花园的水榭来。”   繁丝闻言精神一振。   陆芜菱微微一笑,应了是。   罗暮雪放下喝粥的调羹,抬头看她,一时移不开眼睛。   陆芜菱今日不但别致美丽,且华贵、端庄、清丽、娇艳俱全,确实令人难以错目。   深红的大八片裙有种厚重的美丽,牙色绣翠绿的半臂却清丽可人,轻盈与厚重相济,有种冲突又和谐的动人。   罗暮雪觉得在清晨的日光和她的光芒之下,他的心一点点如饴糖般化开。   匆匆用过朝食,陆芜菱去交代了众仆婢今日当做的事情,又处理了几桩杂事,便跟着等着她的罗暮雪,带着繁丝,去了后花园。   罗府虽然不大,第四进后面却带了一处花园,花园也不大,却有一个小湖,小湖旁边还有一处水榭。   陆芜菱很喜欢这小湖,曾让人整理了,种了新的荷花,如今正是荷花娉娉婷婷,吐蕊绽香的时候,更有那接天的莲叶,碧色喜人。   路过的时候,罗暮雪说:“我记得你有首十岁时的咏荷之作:‘茕茕孑立傲清波,岂容淤泥染绮罗,纵使残破随秋去,犹有听雨雅韵留’。”   陆芜菱大羞,通红地别过脸去:“大人为何总是记得我不佳之作,那时候年幼……”   罗暮雪看她有些娇嗔的意思,心中一动,但后面有繁丝在,也不好如何,便微微一笑道:“十岁时能写诗,已经很不错了。”   繁丝却是对罗暮雪颇为改观,笑道:“大人对我们姑娘的诗记得这般清楚……我们姑娘确实才华过人,听我娘说,姑娘四五岁时出口便成章了。”   陆芜菱听她开口便是我们姑娘,不合规矩,怕罗暮雪见怪,连忙止住了她:“繁丝,前面水榭你还不曾来过呢。”   罗府的这个水榭也很小,做得却精雅。   不过是一明两暗的小小格局,却轩敞清幽,凭栏可闻荷香,栏杆下便是水波,布置也被陆芜菱慢慢收拾了出来。   夏天在这里住,只需要熏些艾草驱蚊,最是清爽舒适不过。   罗暮雪带了她二人走进去,陆芜菱和繁丝便呆了呆。   繁丝揉揉眼睛,陆芜菱叫了声“乱絮!”。   里面穿着湖蓝裙子,正在布置的漂亮姑娘抬头一看到她们,大叫一声,欢喜地跳过来抱住陆芜菱:“姑娘!”   眼眶已是湿了。   乱絮气色很好,穿着也不寒酸,一看便没有受苦。   这丫头性子大大咧咧,和繁丝完全不同,生得也好,很是一员福将,这次运气也很好。   陆芜菱忍不住便唇角微扬地笑了:“看来没人亏待你。”   乱絮笑道:“听闻姑娘过得还好,奴婢还算放心。”又对繁丝道:“繁丝姐姐能跟着姑娘,真是太好了。”   陆芜菱的大好日子,繁丝自然不愿意提到自己的伤心事,只是在旁边微笑。   最后陆芜菱问乱絮:“你是怎么来的?”   乱絮笑看了罗暮雪一眼:“罗大人跟我家老爷太太把我借过来一天。”   繁丝脸色微微一沉。   不过一两月,乱絮已经认了新主,开口便是我家老爷太太了。   陆芜菱自然也注意到了,却并没介意。   也不过是各自奔前程而已。   她已顾不得,护不得她,乱絮能有好的去处,她自然只能为她欢喜而已。   罗暮雪终于开腔,打断她们主婢重逢的戏码:“吉时将至,你们先别叙旧了。菱角儿,今天你的大日子,也没法请诸多宾客,便由你这两个心腹侍女做你的赞者,我来为你插笄。”   陆芜菱有些想笑,正宾插笄,正宾可往往是年长贵妇,今天罗暮雪却要来行此事,实在有些滑稽。   但看他郑重神色,她和二婢都笑不出来。   面前的正堂已经布置好了,中间一块大红猩猩长毛毡,当作地垫,一边几案上有酒器香烛,有周围有若干缠丝玛瑙大盘子,琉璃大盘子,粉彩莲花盆等,俱都盛着清水,养着各色鲜花。   观之则心悦。   因无赞礼和奏乐,前面的程序自然是跳过。   上首两个空座,是为她已逝去的父母亲所留。   这也是陆芜菱比较愉快的事情,她不需要把贾氏当作母亲,在及笄的时候拜贾氏,装作没有一个在天之灵的妈妈才是殷殷盼着她的成长的。   罗暮雪站在中间,让陆芜菱站到东侧,郑而重之,道:“笄礼始,笄者请出东房。”   陆芜菱便缓缓从东边踏上猩猩毡,步履很小,慎重端凝。   这时乱絮给罗暮雪奉上一盆清水盥手。   罗暮雪郑重盥手,同时道:“赞者理妆。”   陆芜菱缓缓席地而坐,繁丝上前,跪坐在她身侧,给她一一拔下头上的手势,打散头发,重新梳头。   乱絮服侍罗暮雪洗手完毕,也上前帮忙。   罗暮雪立在当下,默默看着她。   看着她的满头青丝披散,慢慢被梳顺,最后挽成了端庄高雅的元宝髻,更显得她面如白玉,颈似天鹅。   梳理毕,陆芜菱朝着繁丝和乱絮微微一揖,繁丝乱絮也深深作揖回礼。   这时乱絮跑到几案后,端出一个托盘。   里面只有一冠一笄。   冠是黄金花丝缠就,缠作藤蔓状,精巧而美丽,上面一圈镶了颗颗拇指大的珍珠,下面基座则镶了一圈艳红如血的红宝石,光泽夺目,华丽异常。   笄却不是新的,虽然是整块碧玉磨成,通透莹润,雕花却极为简单,只在一头雕了几片竹叶。   陆芜菱一看,便微微有些面热:此笄她识得,是罗暮雪日用之物。   用他自己的笄给自己及笄……   罗暮雪先是弯腰作揖,然后又弯下腰,郑重给她戴上珍珠红宝花丝黄金冠,又插上碧玉笄。动作很轻,仿佛轻怜密-爱。   陆芜菱垂下眼睛,脸却慢慢红了。   罗暮雪倒是没有异状,直起身,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陆芜菱微微颌首。   这时候乱絮再度捧上一个托盘。   按理此时应该加褙子,这是成年女子的较为正式着装,但因为天气炎热,托盘里是一件轻若无物的披帛。   轻轻抖开,却是如霞如雾。   正是目前最昂贵的“霞露纱”。颜色半灰半粉,却十分好看,上面的刺绣,赫然是万金难买的双面绣,一面荷花莲叶,一面是天鹅。   双面绣绣在如此轻薄的纱上,实在难得。   也不知道罗暮雪哪里弄来。   繁丝轻轻为陆芜菱穿上。乱絮取了一樽酒,呈给罗暮雪,罗暮雪端到陆芜菱面前,祝道:“执酒祭亲,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把酒递给陆芜菱。   陆芜菱接过酒祭地,酒水洒些在地上湖里,然后又沾唇微微喝下些,便递给乱絮。   乱絮又呈上饭,她吃了一口,又给乱絮。   然后便是朝罗暮雪行拜礼,罗暮雪答拜。   这样礼节,却有些类似夫妻交拜,若是正常正宾不觉得,一男一女却很是怪异,两婢女都面红忍笑。   最后便该是赐字了。   女子的字该由父母取,正宾若尊贵,有意赐字,也可正宾取。若父母正宾未取,也可由新婚时夫婿取。   陆芜菱自然是没有父母来取的。   罗暮雪倒是觉得陆芜菱只可能跟自己,她的字当然自己来取,又怕自己所取她不喜欢。当下踌躇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道:“我给你取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个?”   陆芜菱愕然。   想不到他不但精心给自己筹办,连字也……   想到他可能在夜深人静时,昏黄烛光下,苦思冥想,为自己想了一个又一个字,又怕自己不喜,几经删改……   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贺礼口信   只见那小笺之上,列了三四个字,都曾几经涂改。   夏初,珍薢,清薢,玉芷。   这些字,对于罗暮雪的程度来说,算得偏僻,也不知他是如何苦思冥想。   陆芜菱心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一股暖热从心中慢慢涌起,直至面上。遂指了其中一个,低声道:“便叫清薢罢。”   薢(xie)意与菱同,时人取字,往往是注释其名,再者便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   罗暮雪点点头,正容祝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清薢子。”   陆芜菱郑重低首答道:“清薢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罗暮雪低声道:“三拜。”   陆芜菱朝着上首父母空位,虔诚三拜。   最后本该由母亲训示,但陆芜菱既然无母,自然也就无此过场,罗暮雪等她站起,便宣布道:“礼成。”   他声音清扬低厚,认真之时,别有一番动人魂魄。   陆芜菱站直身子,便朝他深深一礼:“多谢。”   罗暮雪见她第一次不以大人称呼自己,心中微微一甜,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布置心血果然没有白费。   两婢女也都同时齐齐朝他敛衽为礼,道:“多谢大人为我家姑娘费心了。”   罗暮雪心中愉悦,心情大好,便打赏二人一人几颗金豆子,待二婢谢过,又道:“今日既然是你们姑娘大日子,便是不好张扬,也要庆祝,繁丝去传今日阖府加菜,人人有赏。”   于是阖府欢庆,起初还不知为何,只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便也都知道是陆芜菱及笄,如端木嬷嬷,锦鲤等略有脸面的都送了礼来。   然后到下午的时候,罗府却收到了一份奇怪的礼。   送礼来的是独个一个丫鬟,穿得花穿蝴蝶粉罗衫,涂脂抹粉,门房打开门便觉得奇怪,哪家丫鬟如此打扮?何况送礼送信,一般人家都使婆子小厮,便是使大丫鬟也必是要用车,跟些人的,哪有一个姑娘家自己走过来的?   那丫鬟手里的布包往门房怀里一搁,“我们姑娘是群玉楼的芙蕖姑娘,这是她送给她姐姐陆姑娘的及笄礼。”   老门子愕然,这什么群玉楼,什么芙蕖姑娘,好似不像正经路子。   丫鬟却已经撇撇嘴,撩撩头发,跑了。   老门子怔了许久,决定还是拿给恰好在家的大人先看看好了。   罗暮雪在书房擦拭他的宝剑,这些事,他是不肯假手丫鬟的,听到老门子的回禀,面色一冷,伸手拎过那布包,便闻得一股劣质脂粉味,打开一看,是一匹不大值钱的粉色丝罗,余者并无其它。   罗暮雪冷笑了一声。   陆芜菱的庶妹陆芜荷在群玉楼挂牌,被人争夺,最后洛王家二公子一斛珍珠给她开苞的事情,京中早传得如火如荼。   听闻洛王家二公子还喜欢母女两个一起玩。   “芙蕖”正是陆芜荷的花名。   听得那些将校们私下议论,现在她大概是群玉楼的摇钱树,睡一次还是挺难的,不但要有钱,也要有身份,如果实在身份不够,这钱就得相当昂贵。而她姨娘青萝因为年龄大,生过孩子,就要便宜多了,但毕竟是前户部尚书的妾,而且虽已年近三十,却是楚楚动人,所以生意极佳,每日迎来送往。   陆芜荷的身价高,据说前些日子有个扬州大盐商,是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才得一亲方泽,这钱就算楼里分大头,她手头也绝对不拮据。   若是真心送礼,送姐姐的及笄礼怎会只是不足三两银子的一匹布?   像她那么受欢迎,岂会用廉价脂粉?非要在布上留下这味道,无非为了刺激陆芜菱而已。   罗暮雪以前痴恋陆芜菱,曾经花了很多心思精力去打听她的事情,对陆家很了解,知道这位陆家庶出的三小姐是个掐尖要强的,以前就没少给陆芜菱下绊子。   罗暮雪打听到陆家家中那些事时,便对这青姨娘和庶出的陆芜荷很看不惯。   本是庶出一系,又不安分,和嫡妻相争也就罢了,却时时想要把别人当枪使,幸而陆芜菱聪慧,从来不上她们的当,那会儿罗暮雪时时听些陆家内帷细事,也曾恼恨陆芜菱手软心善,只会自保,不想着弄些手段狠狠给她们些教训,虽不曾被欺负,却终究让他意难平。   那陆芜荷穿着举止自命清高,素来行事却是小妇姨娘的小气肮脏做派!   这次大约是不忿自己沦落风尘,姐姐却稍微好点,故意挑着这时候送来,恶心她一番,最好是让她伤心内疚。   可就算如此,也就舍得送这么劣质的丝罗,连颜色也是挑的妾室常用的粉色,心思真是……   慢说以前两姐妹便没什么感情,就算有感情,陆芜菱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能耐救得了你?   若真是三贞九烈的官家小姐,进了楼里,要接客了,为何不学陆芜菱自尽?   自己过得不好,便也要让别人不舒服,果然是贱妾养的……   罗暮雪心中一股无名之火慢慢升腾,冷笑几声后,把布扔给老门子:“赏你了,这件事不准说出去,若是被菱姑娘知道了,唯你是问!”   老门子连应喏喏,手里接过那匹布,心里却犯了难:自己没有女儿,这匹布颜色不尊重,老婆子穿不得,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绸布庄里换不换得?   陆芜菱最终也没知道她家三妹送她的这份大礼,把乱絮送走,略料理家务,天便已擦黑,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便这般过去了。   从今天起,她就真正是个大姑娘了。   经过这一日,陆芜菱和罗暮雪之间关系却隐隐近了不少,平日教习诗书,说话烹茶,有时陆芜菱指点厨房给罗暮雪做个别致新颖的点心菜肴,渐渐相得。   罗府的下人们看在眼里,便只等着哪一日改口叫陆姨娘了。   而此时,繁丝央托去打听方微杜的人也回转来,带回了消息。   繁丝晚上悄悄寻陆芜菱道:“……小子愚俗,未能接近得方公子,只给方公子的小厮留了口信,又打听了消息,说是方公子今年秋天要下场应试了……”   方微杜之前在国子监学习,本就是监生,可直接参加乡试,只不过他声名日盛,素来不将心思放在这等凡尘俗事上,如今方家势败,他作为嫡子,虽非长子,却也是要挺身而出来支撑家业。   陆芜菱闻言叹息,想起方微杜当年一身白衣,当街抚琴而歌的少年轻狂,只觉得岁月无情,人世沧桑……   秋闱之后,便是万寿节呢……   “知道便可,繁丝你且莫再自作主张,使人去打听了。”陆芜菱严词道。   繁丝应了是,心里却暗暗叹息,那邻居小子人忠厚可信,送信过去给方家小厮,却是等了几天未能得到回信才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信儿未能传到方公子耳中还是如何……   且这些日子看下来,罗大人确实也是不错,何况姑娘心悦于他,自己便不可再多事了。   只是姑娘难道就真的给他做妾,将来任人磋磨?    私会   六月末,四皇子一系的重臣,顶替原户部尚书的现任户部尚书刘元卿被弹劾,其在任户部左侍郎时,贪墨西疆军饷一事,天子震怒,勒令严查。   陆续又有四五名大臣落马,均为四皇子一系的。   此事一出,本来十分萎靡的太子系精神大振。而明面上未参与此事的大皇子却声誉日佳。   罗暮雪本来只想勾出此事给四皇子一点小小教训,他手头有点证据,往太子手下的左御史院子里一扔,不妨被太子系狠抓不妨,局面竟是闹得不小。   大皇子颇为欣慰,但是却还是把罗暮雪叫去,表示了自己的满意和担忧:“此事毕竟是从西疆起,很容易便牵涉到你和程家,最近不妨告病,省得四皇子去抓你的把柄,父皇已经决定万寿节后便要对西疆用兵,到时你是必去的,正好歇这几月。”   可是这话才说没两天,罗暮雪正要告病,皇上却突然点了他御前侍卫副统领。   原来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却是被这次军饷案牵连,他是秦川侯的儿子,而刘元卿是秦川侯的弟弟。   秦川侯又是镇南大将军的表弟,惠妃的表叔。   大皇子一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又不免临时集会商量。   “暮雪品阶虽不高,向来得到圣上信任,赞他忠直,可能此次也是觉得他可以信任才予以此职。”这是大皇子和手下谋士商量出的结论。   “反正是个副职,也没有太多职责可担,暮雪便去按部就班行事也罢。”这是程果毅的原话。   罗暮雪却知道,恐怕要防着点四皇子故意使什么坏。   他暗自决定,巡卫时绝对不要离得皇宫内院太近,也要小心什么违禁之物,巫咒之物,一意提些心眼。   听说惠妃在宫中手眼通天,安排点猫腻恐怕不难。   如此一来,罗暮雪就变得忙碌了许多,时常要去宫中当值。   罗府里头,一直伺候罗暮雪身边的锦鲤,杏儿等人便清闲了下来。   锦鲤本来就喜欢往陆芜菱身边凑,如今更是如此,经常来找陆芜菱聊天。   陆芜菱倒是不讨厌锦鲤,锦鲤看着有些土气,也自然谈不上跟她有什么共同语言,可是锦鲤为人还是很懂分寸,并不讨人厌,而且之前她受伤时又曾得她悉心照顾,所以自然不好意思不跟她应付一二。   不过和锦鲤聊天却也不烦人,她从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说任何讨人嫌的话,反而和陆芜菱聊些她本来不知道的事情,老家田里的庄稼如何种啊,田租如何交啊,青黄不接时候里正家是唯一有砖瓦房的,市井里猪肉羊肉多少钱,鱼虾多少钱之类的,陆芜菱虽然清高,却也不是那种一味觉得别的东西就都是粪土的人,相反,她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永远有一种求知欲和好奇心。   一来二去,两人越发熟了。   这天,锦鲤跑过来跟陆芜菱说:“菱姑娘,厨房的张嫂子跟我说今天集市上有‘宜男草’出售,姑娘去看看是不是姑娘说的‘忘忧草’?”   原来前几天锦鲤跟她说到那些野菜时候,提到了一种“宜男草”,陆芜菱记得有本书上说忘忧草好似有个别名就是这个宜男草,便比较感兴趣问了几遍它的样子。   这锦鲤也真记在心里。   恰好这天繁丝陪外管家去采购绸布针线了,陆芜菱也清闲无事,最近她日子过得舒心了些,整个人也有点放松,再加上集市她还真没去过,便点头答应了。   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去掉头发上的饰品,锦鲤同样打扮得极为朴素了,两人略带了些散碎银两和铜钱,便出了门。   陆芜菱实则是第一次出门至市井。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酒旗店招,各处飘扬,断的是热闹非凡。许多东西陆芜菱都不曾见过,竟是看什么都有些新鲜。   锦鲤忍着笑,时而给她介绍下这个那个,时而拉着她快走。   只是走遍了街道,也不曾见那什么宜男草有卖。   锦鲤指着一条小巷,道:“张嫂子说是个有红色招牌的小巷子进去,莫不是那里?快走!”   陆芜菱虽然不曾出过门,却也不傻,见那小巷甚是幽僻,却狐疑起来,不肯进去,只是她力气小,锦鲤的力气却大,指尖触在她右肩一点,竟是半边身子酥麻,被锦鲤半拉半搂着扯进了巷子里。   陆芜菱心中惊怒,冷冷低声道:“锦鲤,你在做什么?莫怪我要喊人了。”   锦鲤捂住她嘴,歉然说:“陆姑娘,有人要见你一面,莫怕,我们是为了帮你的,不会害你。”   陆芜菱扭头挣扎,要想摆脱她,扭头却见锦鲤眼神忱挚,看着自己。   陆芜菱想自己也无甚可图,且锦鲤看着似乎有几□手,自己断然跑不了,便先安静下来,看看形式。   前面不多久拐过弯,却有人在等着。   是个十□岁,锦衣华服的美少年。   只见他穿着靓蓝色瑞锦长袍,领口露着玉色中单,玉色素罗的中单上满满是同色云纹绣,长袍中间腰带是金线绣的四爪金龙,腰间挂着一串四五颗夜明珠,长绦系着,结得很是精美,头上一顶金丝冠,同样嵌着明珠,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度尊贵。站在这样敝旧黑暗的长巷里,更如明珠美玉一般褶褶生辉。   唇红齿白,面如好女,含笑双眸也如春波一般明媚动人,只是笑容之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寒凉。   看到陆芜菱,他笑得极为亲切,道:“陆二姑娘,可还记得我?”   陆芜菱此时已被锦鲤放开,锦鲤扶着她,她身子也慢慢从软麻中缓过来,压下惊怒,看着面前的锦衣俊美少年,却有几分面善。   再一看他腰带上的龙,便明白了,默默屈膝行了个礼,道:“四皇子殿下万福。”   四皇子笑道:“一别多年了,还是五年前在皇极寺后山相遇,陆二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陆芜菱面上一红。   五年前的事情说起来实不光彩。   当年她才十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家中又令她觉得十分憋屈,中午贾氏等人歇午觉时,她便偷偷带着乱絮去后山小溪处玩。   恰好四皇子当时也不过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路过那里,看到她笑容嫣然可爱,竟要上前拉她,号称带回家去伺候自己。   陆芜菱大怒,抓了一团淤泥扔了他一脸,拉着乱絮跑了。   好在四皇子后来竟未追究。   她后来日渐大了,行事稳重了,也知道当日之险,未免后怕。   后来虽然男女有别,但各家办筵席,进出间偶尔二三次也有过照面的时候,是以面熟。   却料不到自己家出了这样事情之后,四皇子竟然叫人把自己骗出来……   陆芜菱红着脸道:“当年年幼,请殿下赎罪。”   四皇子却是轻声笑起来,盯着她红了的脸,柔声道:“小菱儿大了倒是有淑女样子了。”   陆芜菱觉得他有些不对,特意将自己骗出,现在又这样盯着自己瞧……何况虽然致歉,当年也是他登徒子一般非要来拉自己才闹起来的。   倘若当年的小登徒子大了并没长进呢?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道:“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今日何事?”   四皇子看她往后退,瞳孔便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轻笑,慢慢敛了柔声道:“令尊的事,我很难过,虽有意周旋,奈何父皇雷霆之怒……”   陆芜菱被他说得难过起来,蹙了蹙眉头,哑声道:“四皇子殿下请不必挂怀,是家父有负朝廷……”却只想掉头就走。   四皇子自然看出来,连忙道:“好好,不说这个……只是可怜了你……”说到后来,又柔了声音,声音悦耳,百转千回,低叹一般。   陆芜菱纵有百般委屈,也和他不熟,自然不愿意在他面前红了眼圈,只是皱眉道:“不知殿下今日令人将我叫出来有何事指教?”她顾全皇子脸面,不说骗,但心里也知道这锦鲤必是四皇子之前安插在罗暮雪身边,恐怕这两人很不对盘,所谋……   四皇子望着她,缓缓道:“我听闻罗将军待你粗暴,之前还强迫于你,令你受伤……”他说话声音很平,但是隐约透着哀伤和愤懑。   陆芜菱觉得难堪,抬头看,又见他眼睛里含了切齿的痛心,不由一怔。   “你若是实在忍不得,就和锦鲤说,我自会替你安排。”少年俊美面庞透着冷意。   陆芜菱怔怔望着他,觉出他未言的心意,一时心乱头痛,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怔了半天方道:“有劳费心。”胡乱施了一礼,道:“芜菱告退。”   四皇子看着陆芜菱匆匆离去的身影,慢慢唇角绽出淡淡笑容。   他不敢现在动手,弄走陆芜菱。圣上耳目众多,他近日本就因军饷事被牵连,圣上虽未明着怪罪,只怕观感已经差了些,弄走陆芜菱容易,却恐圣上得知,觉得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今日之事,本是他怨憎罗暮雪,打算现在即便先不动手,也把陆芜菱的心先勾了去,叫他虽然得到人在身边,也得不着心。   到时候自己事成,把陆芜菱弄回来,已得了她的心,将她置于内宅,恐怕她父亲的事她至死也未必能知,琴瑟和谐,也并非很难。   只是这两年真是便宜了可恶的罗暮雪!   见了她的面,看她走,又觉痛心,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拉回。   四皇子咬了一回牙,看到锦鲤犹自单膝跪在自己脚边,没好气道:“还不跟过去,她单身一人走散了如何是好!”   锦鲤虽然依然面目平庸,却全无平日娇憨淳朴的样子了,面无表情道:“是。”便站了起来。   又被四皇子喊住:“且住!”   锦鲤站住。   四皇子道:“她……最近侍寝可多?”   锦鲤目光闪烁了下:“罗将军叫她去值夜,不算太多,也不算少。”   四皇子咬牙道:“她未曾拼死抗拒?”   锦鲤犹豫了下:“现在已不了……”   “可曾偷偷啼哭?”   锦鲤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这个却是不知,不过听到她同她的丫鬟说话,似是对罗将军有些动心……”   四皇子大怒:“你怎不早传消息!”   锦鲤告罪,心中却暗自腹诽。   四皇子急了一会,阴沉沉道:“你先去,想些事情挑拨他们一二,我若有吩咐,自会老法子通知你。”   锦鲤得令,连忙匆匆去追陆芜菱。   四皇子独自站在幽暗长巷之中,却是咬碎了银牙。    锦鲤   陆芜菱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只因心乱如麻。   四皇子殿下……   真是没有想到的……   他对自己有意?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的意思透露却令她有种不愉快的感觉。   甚至想,如果真的喜欢自己,至少也应该是像罗暮雪这样直截了当地表达,而不是,藏头露尾,说什么实在受不住可以找他安排。   直觉地厌恶……   呵呵,做大事的男人,女人自然是不值一提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或许,只不过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也许四皇子只不过是怜悯自己而已……如果那样,自己未免……   正心乱时候,锦鲤从后面追来。   陆芜菱看到她更是心烦。   锦鲤居然是四皇子的探子,可是四皇子竟然就这样让自己知道了,显然是信任自己不会告密。   他必然觉得他是帮自己脱难,自己不至于去告密。   可如果不告诉罗暮雪,似乎又很是对不住他。   陆芜菱头痛不已。   锦鲤追上她,认真道:“陆姑娘,殿下让我带你出来,我是下人,不得不从。但我当然是不赞成的。”   陆芜菱面无表情转过头看着她。   锦鲤继续道:“如我们这样从小被买进府,再安插到大臣府第的耳目各皇子家都有很多,并不少见,不过我们培养到今天也是不容易的,我被罗将军发现了只有一死,四皇子殿下当然不在乎我一个小人物的死活。”她说得很平淡,也没有什么恐惧怨恨。   却叫听的人心里升起一阵难受。   锦鲤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只是因为出身不好,运气不好,被四皇子买去训练作奸细。   陆芜菱再一次觉得果然是天地不仁……   然后她并没有办法如她所愿,允诺她说绝对不会向罗暮雪透露告密。   锦鲤等不到她的话,只好自嘲一笑:“殿下说,您是君子,他是为了救您助您,您不会小人行径去泄密。”   陆芜菱猛地一转身,冷然道:“锦鲤,你在府中,罗将军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   “我不去告密,于你们而言,自然是君子了,若是罗将军有事因此被你所害,于他那一边,我又是忘恩负义!”   锦鲤面色一变,手在衣袖下紧紧握拳。   陆芜菱沉吟道:“看着你死,我亦不忍,但是回去后我会把你调去打杂粗使,不得再靠近罗将军或是他的房间书房,而且我会看着你,只要我发现你有异动,绝不会再容你。”   锦鲤双目铮铮看着她,最后凄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回到罗府,陆芜菱立时下令,把锦鲤编入打扫后花园的粗使婢女之中,不得再靠近罗暮雪的房间,从一个大丫鬟降为粗使小婢,月钱也降了许多,地位更不用说,在府中实是一件不小的事。   一时府里议论纷纷,仆婢们均无心干活,只管八卦。   有说菱姑娘实在不容人,刚跟了大人没几天,原先两个贴身婢女,一个被发卖,一个被贬为粗使婢女,何况那个锦鲤还生得实不算好。   也有人说,锦鲤不自量力,生得这副模样还要爬床,被菱姑娘发现,发落了是活该。   繁丝也听闻了,跑来问她为何如此。   对着繁丝,陆芜菱也不好说实话,只道:“她适合做粗使女婢。”   繁丝便以为大家猜的没错,恐怕锦鲤是对着将军不规矩了,惹怒了陆芜菱。   陆芜菱道:“大人身边缺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你细心也知道规矩,你去吧。”   繁丝有些不愿,但是陆芜菱坚持她也无法,只好应了。   罗暮雪回来也果然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又看身边伺候的丫鬟从锦鲤变成了繁丝。忍不住也问陆芜菱:“锦鲤做了什么错事?为何突然贬到后院去。”   陆芜菱自然不好跟他直说,只淡淡道:“她得罪了我。”   罗暮雪有些惊讶,在他看来,陆芜菱并非骄奢之人,在这样境地里更不至于仗势凌人,而且之前和锦鲤处得不错……   以她的性格,怎样也不至于翻脸无情才对。   而且又不肯解释……   他苦思不得,突然灵光一现。   锦鲤对自己,不但照顾得极好,确实有时候有些……自己有两次隐隐觉得她眼神不对……不过藏得极深,并不像荷花那样招摇,自己也不愿意去理会一个侍女的小心思……不知道陆芜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芜菱莫非为此才容不得她?   一念及此,罗暮雪倒是隐隐有些暗自欢喜。   罗暮雪想到这里,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握住她一只手:“你放心,我岂是那等人……”   陆芜菱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到底让自己放心什么,看了他两眼,默默抽回手。   这一晚,罗暮雪心情倒是极好。   陆芜菱被召去了乐府一次。   罗暮雪那天轮值,叫了两个亲兵护送她去。   乐府并不像那些优伶之辈是下九流,虽多是吹拉弹唱之人,但毕竟是饷供皇家,都是中正平和之乐,并非些淫词艳曲,且乐官品级虽低,总还是有品级的。   但陆芜菱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设在皇城外西南角的乐府地方不大,自然不能和各部相比,但门口垂柳成荫,倒是别有番味道,远远便能听到,其间乐声悠扬。   陆芜菱在琴乐上造诣并不高,当年陆纬便是天性不辨宫商角徵羽,她母亲倒是不错,可惜她没怎么继承到母亲的天赋。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太喜欢这样的皇家音乐。   接待她的两个乐官年纪都已很大,六七十岁,垂垂老矣,也没什么精神,跟她说了下,其实清平调都有制式,原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不过走走过场。   写这样的诗,无非都是为皇帝歌功颂德,实难出彩。   陆芜菱心中烦闷,听完道别走出来,迎面碰到一个年近三十,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男子穿一身很低调的半旧青色素缎袍,低眉敛目,但是面目颇俊,有股柳瘦梅清之气。   看到陆芜菱,他一怔,便朝着她作了一揖,目光一直随着她走出去。   陆芜菱觉得他奇怪,又觉面善,仔细想想,方才想来来:   这是当年教大姐琴艺的赵先生,自己也曾跟他学过几天,后因没有天赋,就罢了。   大姐出嫁后,陆芜荷请求父亲让赵先生教她来着。   不过陆芜荷是像了她妈,于弹唱上头十分有天份。   原来赵先生是进了乐府。   陆芜菱也没再多想,出了乐府,柳树底下,等她的马车旁,除了原来两个穿着赤铜兵甲的亲兵,又多了黑衣黑甲黑马的罗暮雪。   御林军本来是银甲,只有统领是黑甲。   贴身的全身甲胄紧紧裹着罗暮雪修长有力的身体,越发显得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如在弦的箭,出鞘的刀,充满力量和美。   黑发和黑衣一般漆黑,越发显得双眸似星,面目如玉,却不是温润的玉,而是雕琢的玉。   艳阳翠柳,不能减弱他一分冷意和力量。   这样的男人,似是为战场而生,只有他的马,他的剑才与他般配。   陆芜菱步履端庄而轻盈,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罗暮雪低头看着她,虽未有笑容,目光却和煦了一分,“都好了?”   “嗯。”陆芜菱点头。   “走,”他抓着她手,一手在她腰臀处一托,将她送上了马车。“回家。”   一白一花两匹马儿打着响鼻,拉着不甚华丽,却坚固质朴的柏木马车,起步晃晃悠悠朝着皇城外界走去,在青石路上“踢踏”作响,旁边有一身纯黑,坚不可摧的骑士亦步亦趋地相伴,后面跟随着两个家兵。   一行人渐行渐远。    锦鲤独白   凌晨卯时初,锦鲤从后院侧面小屋里木板床上爬起来,别的床上的小婢们也开始翻身揉眼,慢慢爬起来,个个呵欠连天。   锦鲤不以为苦。   她当年被训练时,什么苦都吃过,早起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何况之前伺候罗大人,也是要早起的。   天还未亮,小婢们虽只是粗使婢女,起床气还是有的,人都有这么个心,心中不爽,便不免想要找人发泄,除非是本身十分通情理,或是家教甚好,或是自制很强的人,方可免俗。   这些小婢们自然不是上述三类人,她们在府里地位最低,自然也很难有迁怒的对象。   可是同一族群里个体也是有所区别。   比如说锦鲤这样一个以前只能她们趋奉讨好,如今却得罪了人,落得和她们一样的正是很好的对象。   “锦鲤姐起那么早干嘛?”说话的长脸小姑娘叫五花,鼻子有点大,头发稀黄,但是因为脾气坏力气大,能撒泼,在小丫头里面不少人怕她。她拖长着声音,明显带有挑衅之意。   锦鲤笑了笑,她当然不会跟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般计较。   另外一个小丫鬟甜丫一直喜欢跟着五花后头,连忙冷笑说:“锦鲤姐习惯了伺候大人嘛,可惜啊……”   五花和另一个没开腔的小姑娘都噗嗤笑了。   那不开腔的小姑娘在桌上的铜镜上再次照了照自己,笑嘻嘻道:“还以为荷花姐走了,锦鲤姐姐就该出头了呢,真想不到……呵呵,锦鲤姐为啥要去得罪菱姑娘?这真是找不自在……”   甜丫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道:“锦鲤姐姐以为自己来得早,比菱姑娘资格老呀……就是锦鲤姐怎么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模样呢……”   五花大笑。   不开腔的小姑娘又笑道:“菱姑娘那个模样,真是仙女一般,就是性子太冷了,看着傲得很……”   甜丫一边梳头一边笑道:“人家本来就是千金小姐,咱们这样的,做人家的丫鬟都不够,不过是落难了而已。就不说别人,就看她的丫鬟繁丝姐姐,咱们通府的丫鬟也没有她那样的体性儿,那样的气派,更别说她的主子了……”   “听得如今是繁丝姐姐伺候大人了,繁丝姐姐体贴周到,一定能够伺候得大人称心了……”   其实这些小丫头,未必对陆芜菱和繁丝有什么爱戴或好感,之前被责罚时,恐怕暗地里什么难听话都骂过,然后为了刺激锦鲤,却是句句好话,仿佛对陆芜菱和繁丝有多么喜爱崇拜。   这席话对锦鲤自然也不会伤筋动骨,不过听到繁丝如今伺候罗暮雪,锦鲤却不禁有一丝黯然袭上心头。   她面前也有一面铜镜,暗淡无光,可也照得出她黝黑平凡的面容。   她年龄并不大,青春使得她平凡的容貌也有几分光彩。   四皇子府里采买培养作为细作安插各大臣府的下人里头,当初进去最后能培养出来的,十之二三而已,女子则大都容貌美丽。   美丽的女子用作何用,自然也很清楚。   锦鲤作为有限几个不美的,能够胜出,因为她急智坚韧。   可饶是如此,因为她生得不美,进了府里也只能做最底层的丫鬟,所以,最后也只是被安排到不受重视的五品武官府中。   锦鲤却很感激上天厚爱。   她貌陋手粗,罗将军却不曾嫌弃,还让她贴身伺候。   只因在将军眼中,丫鬟并非取乐的玩物,只需要忠心能做事,不需要美貌。   锦鲤虽然怀有目的而来,要想忠心并不可能,但是却还是觉得将军对自己有类似“知遇之恩”。   且将军年少英武不说,处事也极为公正,虽然对下人不苟言笑,却也从不任意打骂责罚。   这样的主人,下人想要起敬慕之心是很容易的。   她也看到了,他的面容身体都如此俊美,气宇轩昂,他武功高明,身手敏捷,她看到他夜夜挑灯夜读的认真,看到他夜深时应酬回来之后眼底的疲倦。   这样的男人,没有女人会不喜欢。   尽管她自知自己容貌鄙陋,身份低贱,并没有资格得到他哪怕一点青眼。   在同是婢女,生得比自己好的荷花跃跃欲试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动静。   她不敢动心。   婢女爬了床当姨娘的大有人在,可是荷花至少还有一些美貌,可能能得到男人一丝怜爱,自己这样的,只是令人耻笑而已。   何况,自己还是个细作啊。   四皇子府买这些贫苦的孩子回来训练时,自然都是考虑了掌控问题的,大家都有软肋被捏着,锦鲤也不例外,她有个弟弟,就在四皇子府里当差。   有一天,自己会站在罗将军的对立面,背叛他,伤害他,让他深恶痛绝,甚或,最大可能,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锦鲤抱着这样痛苦矛盾的心态,细心一点点照顾着罗暮雪的生活起居,最多,也不过表现出一些体贴,细致,聪慧和娇憨……也许,这也是她不由自主想要表现给他看的,她没有美貌可以吸引他,只能将这些表现出来让他对自己有些好感。   结果似乎有一些,虽然罗将军并无心思对婢女有好感,但是比起看上去更风光的荷花,将军似乎还是更信赖和欣赏她一点。   直到,陆芜菱的入府。   在她入府之前半年开始,将军就有些不对了,他会看着书便怔怔地出神,会辗转反侧,会突然面孔潮红,甚至,早上给他收拾房间床铺会发现他自己洗好了底裤。   那个虽然衣衫头发不整,面目憔悴却也掩不了气质清华,容貌端丽的少女被他拉进后院时,锦鲤便不由自主收敛了笑容。   她知道自己无法站在他身侧,可眼看着另一个女子就这样占据了他的心,她还是无法对这女子有丝毫好感。   她暗地里冷眼看着这女子的彷徨挣扎,虽然她身上难以挑出什么讨人厌的地方。   她看着将军要她值夜侍寝,看着她甚至还自裁过,看着他们时好时坏……   她除了黯然自伤,别无他法。   有时候真想设法害害陆芜菱,给他们搅点事。可一来陆芜菱这人实在不容易让人恨起来,二来罗暮雪也不是会听下头丫鬟进言的人。   她只能沉默,最多只能给荷花煽风点火,纵容一些事情给陆芜菱闹点不愉快。   后来四皇子让她密切注意陆芜菱,她倒是起了心思,故意把陆芜菱在府里说得很惨,希望殿下一心疼把她带走。   她说罗暮雪是如何蹂躏陆芜菱,希望激起殿下的嫉妒。   可惜,四殿下虽然见了陆芜菱,还是让她回来了。   陆芜菱把她贬下来做粗活,倒是让她安心了。   做粗活就接近不了罗暮雪,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又是四殿下自己的所为害得她被贬,总怪不了她吧?   锦鲤看着铜镜,微微笑了,觉得很安心。   身后小丫鬟们的各种冷言冷语,对她一点伤害也没有。   她手脚利索收拾好自己,出去被管粗使丫鬟的婆子又数落一顿,同样没有介意,痛痛快快干自己的活去了。   打扫收拾后花园什么的,也是挺好的,要是能安心这么干下去,做个没用得细作,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罗暮雪,远远能看他一眼就好。    盥洗室   这日雨下得极大,哗啦哗啦,仿佛天上真有一盆盆水往下倾泻,虽是下午,西边天空乌蒙蒙一片,把日色压得极暗,只有偶尔的金黄色闪电撕开天空,带来骤然间的亮。   大风吹走暑气,带着一种湿润的水腥味,让人觉得爽快又觉得湿热,水击打在檐头声音极响,仿佛能洞穿那坚固的黑色琉璃瓦,最终却不能,而是从沟瓦处汇集成湍急的小溪,然后从滴水处泻下,冲在廊下的青草处冲出临时的小水塘,青草在里面随着水蜿嫚,仿佛已变身为水草。   陆芜菱站在廊下仰首凝望着天空这一番激烈的仪式,闪电时屋檐下的下套兽被电光照映显得青面獠牙,形状可怖。   陆芜菱却觉得亲切。   她从小到大,曾多少次如此站在深深的庭院里仰望这样的大雨?   从小就喜欢大雨,那是一种突然可以脱离日常生活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天气不用再去正院向贾氏请安,也许,只是因为这样的天气大家要穿上蓑衣木屐,在孩子眼里看上去十分有趣。   这样的回忆袭上心头,是气味,温度,风,景象共同构成的,会让人怅然如失,骤然间心沉到另外的空间去。   作为目前实际上的内管家,陆芜菱在下雨时要打发人驱车去接罗暮雪回来,因为罗暮雪素常出行时是骑马的。   今日她也令人去了,可是雨下得骤然,才出去没多久大雨便下来了。   这时外头却报大人回来了。   陆芜菱只好中断她的回忆去迎接他。   好在抄手回廊直通到第三进正厅,一点也不会淋雨。陆芜菱走过去的时候,罗暮雪也刚刚进来,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从头发到靴子全在滴着水。   虽是盛夏,也是容易受凉的,陆芜菱忙令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去取了几块大汗巾子,又让繁丝去准备替换衣服。   小丫鬟捧上了几块汗巾,陆芜菱亲自动手去给他擦头发,最近他们处得好,罗暮雪也没有蠢蠢欲动的迹象,陆芜菱希望目前的生活多维系一阵子,不介意在这样的小处不招眼地讨好他一下。   罗暮雪低下头让她擦,看她踮脚吃力,便微微矮□子,大汗巾浑头浑脑地罩在他头上一顿擦,虽是乱擦,力度却轻柔。水分被吸走,他也不由自主轻快起来。   “大人怎么不等家里马车夫到接了您回来?瞧这湿的。”陆芜菱一边给他小心擦拭,一边嘀咕。   他的长发意外地黑亮顺滑,大约是身体很健康的缘故,竟比自己发质还好几分。   罗暮雪虽略弯下腰姿势不舒服,却只觉舒心,低声道:“今日去了京畿练兵,不在宫里当值,估计你们也不知道,而且下雨前我便已经出来走了半路了。“   陆芜菱觉得罗暮雪的公事非自己所该过问,轻轻嗯了一声,道:“途中便没有避雨处?”   罗暮雪答不出来,双目望着她,笑了起来。   双眸明亮,笑容动人。   繁丝走进来时看到这一幕,她家姑娘踮起脚给人高马大的罗将军擦头发,毫无章法,罗将军还不以为杵,低头弯腰给她擦。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人,姑娘,坐下来不就好了?要不咱们回房去擦洗更衣吧。”   确实也不能在厅里更衣,罗暮雪和陆芜菱对视一眼,都有些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三人回到罗暮雪住的东厢,繁丝已经准备好从里到外换的衣服,罗暮雪要进盥洗室换衣服,看看二人,道:“菱角儿来帮忙,繁丝,你先出去。”   二人一怔。   罗暮雪素常真正更衣时,并不用婢女帮忙,此刻却叫陆芜菱帮忙,这也太……   是以陆芜菱主婢二人都僵住了,互相对视一眼,繁丝便想鼓起勇气开口,罗暮雪却在她开口前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罗暮雪治军日久,甚有威仪,繁丝竟不敢再说什么,暗暗叹了口气,留恋地看看陆芜菱,应了“是”,举步出了门。   不过,她不是锦鲤,自然不会帮他们把门关上。   罗暮雪看她故意不关门,皱皱眉,又有些好笑,转身对陆芜菱说:“你这婢女倒是一心为你着想。”   陆芜菱抬眼看他一眼:“繁丝与我情同姐妹。”   罗暮雪走进盥洗间,叫她进去。   盥洗小间专门隔出来,里面铺着青砖,一处金边描画恭桶,一处是酸枣枝木花盆架,上面搁着粉彩鲤鱼盥手盆,窗户极小,光线甚暗。   陆芜菱头皮发麻,但罗暮雪又没有那等表示,这样退缩了,只恐两人又闹僵,只好硬着头皮挪过去,动手帮他宽衣。   湿漉漉的外衫却是要快些剥掉才好。   里面中衣也全湿透了。   陆芜菱却是不能再动手。平日里罗府的丫鬟,帮罗暮雪更衣着衫也仅限于外衫甲胄而已。   罗暮雪看她低头,已经双颊泛红,心中一软,道:“罢,我自己来吧。”   陆芜菱如释重负,转过身去,等他自己换好中衣。   罗暮雪看她转身,腹中好笑,自己动手,利利索索换好中衣,故意道:“好了,转身罢。”   陆芜菱转过身,连耳朵都红了。   罗暮雪心中便似有一团柔软的事物塞着,又似有蜜糖般的东西浸泡,复又加上无数细细的爪子轻挠,忽上忽下,难以排遣。   他突然想起,从已经换下的湿漉漉的绸衫里取出了一个奇楠香木做的匣子,匣子不但是如此珍贵的香木所雕,并饰有螺钿,十分精巧。   陆芜菱也忍不住动容:“好精细的匣子。”   罗暮雪打开给她,里面一对耳铛,各悬三颗夜明珠,虽不大,却在幽暗的盥洗室里褶褶生辉,最下面则各是一朵碧绿水润的翡翠雕的玉兰花。   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陆芜菱向来颇喜爱翡翠明珠,这耳坠看着新,也不是炒过的样子,却是新打的,样子也不俗。   “无意中得来,正好和你的翡翠芭蕉一块儿配着好看。”   陆芜菱咬着唇出了会神,抬头道:“身为官奴,着绸戴金俱是违制……”   这话其实没错,最早时候,奴婢规矩只可穿布麻,不可戴金。只本朝向来不重规制而已。   这府里阖府的丫鬟都有或多或少金银首饰,满京城俱是如此,之前罗暮雪找回的旧日首饰,她也曾戴,这样说,却不过是不欲直接拒绝,勉强寻来的藉口而已。   罗暮雪听到这里,脸便一沉。   陆芜菱看他一眼,知道糟糕,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只能慌乱垂下眼。   罗暮雪咬牙道:“这耳铛可得你欢心?”   陆芜菱低声道:“十分精雅。”   罗暮雪冷冷道:“既如此,便收着也好。”说着扔在她怀中。   陆芜菱接住,胸口幽幽只欲叹息,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惹怒罗暮雪,可是无论如何,只要她还想给自己留点尊重,就势必要惹怒他。   这种境况,真是两难的煎熬。   罗暮雪眼睛里犹有怒火,盯了她半日,突然伸手,一把揽住她。   陆芜菱受了惊吓,一时竟不知道挣扎,罗暮雪双手挟住她腋下,轻松用些力,便把她提起,一下放在小窗口下面一张放些梳洗之物的琴凳般的窄案上。   陆芜菱被他这样提起,又被迫坐到案上,如何不惊慌,欲待挣扎,罗暮雪已经逼过来,跻身在她双腿间。   一张俊面直贴在她面前寸许,仍是一脸恼怒,双目却晶亮逼人。   开口欲责她,却觉已是无言,直接便将嘴唇贴上去。   陆芜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强吻,上次自尽前为了哄他,还曾佯作自愿,两人唇舌相交,还颇有些温柔小意,可这次被他如烈火般攻城略地,还是有些惊慌失措。   幸而他手只是紧紧箍住她腰肢,不曾乱摸。   陆芜菱背被他挤得紧紧贴住墙壁,退无可退,脸被迫仰起,张开嘴承受他。   他肆如狂风烈火,令她无从喘息。   陆芜菱想到他若想强要自己,终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最近因他温柔,以礼相待,竟自慢慢忘了这些,而自己,终究不能次次寻死,他已有了防备,自己早晚要被他得了手去。   便有些万念俱灰。   罗暮雪松开她,看着她已经微微红肿的樱唇,又爱又痛,又见她未曾流泪,却只见怆然的模样,终究不忍相逼,只恨恨道:“你真是无情无心!我纵然……”   陆芜菱虽自己灰心,却也察觉出他进退两难的煎熬,便觉心中一软,又恨不起来。   罗暮雪对自己,也算得上很好了。   只觉得造化生人,偏偏弄出这许多情境来煎熬人,实是不堪……泪珠儿便慢慢滚落下来。   罗暮雪看她落泪,直视他的眼神中却并非愤恨恐惧,而是有些无奈悲伤,也慢慢熄了一肚子的绮念,慢慢放开她,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了泪,将她抱下来。   陆芜菱只觉双股站站,站都站不稳。   亏得他一只手坚定有力,半搀半揽着她。   他越是在言行间透露出体贴,照顾着她,她却越是觉得委屈,已被擦去的眼泪便又落下,扭过头去,也止不住身子因无声的哭泣而颤抖。   哭泣间只心里想,索性他是那样贪花好色的畜生,自己是一死也好,被他强占了跟他拼了命也好,倒也利索,胜过如今这样难以言传的煎熬。   便越发泪如泉涌。   罗暮雪看着她,却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粗暴相待吓到,才这般委屈,他虽心疼,却怕她因此拿捏住自己,待要安慰,却不是那做惯小意温存的人,只得默默守着她,轻轻抚拍她的背。    庄子   整个夏天慢慢过去,罗暮雪对陆芜菱都没再动手,只是午后一起看看书练练字,有时候陆芜菱会清晨起来看着他练武。   她每天午后为他准备消暑的绿豆汤,精心准备朝暮食,将府里和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很好。   陆芜菱自己却一天天沉默,消瘦了。   立秋之后,秋闱便举行了,有消息传来,说是方微杜参加了秋闱,毫无悬念地折桂,成了头名解元。   他的卷子拿到京城,圣上亲阅,很是赞叹,特令召他入京,在万寿节献诗。   这个消息传开,自然有不少泉林士子高呼圣上英明,不拘一格用人才,但也有很多人都露出凝重表情。   其中自然罗暮雪脸色最沉。   “呵呵呵,”程果毅瞥了他一眼,笑道:“方微杜自来少年疏狂,风流自赏,在京里名声无俩,不过这种名士风范从前圣上并未太赞赏过,这次却大加赞赏,眼看又要擢拔,不知道是欣慰他终于在家族运蹙时站出来的担当,还是放不下他的左相,借故补偿?”   方相是太子一系的,也不是死忠的太子党,但是他们和太子母族有亲,自然就被站队了。   擢拔方微杜的话,是不是在给已经失了羽翼的太子撑腰呢?   这才是大家所关心的。   罗暮雪的忧心自然不止在此而已。   程果毅观察他半晌,忍不住嗤嗤笑了:“怎么,担心你家里那个了?你确实要小心,当年他俩在京中,谁都以为是金童玉女的。不过,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估计也没啥好念想的。”   可是,万寿节后,他就要再次出征了。   本来,甚至是预计要让陆芜菱怀了孕才走的。   外面的消息要传到陆芜菱耳朵里,也只有通过繁丝罢了,此刻陆芜菱尚未得知,她正在给自己做的清平调作最后修改。   最后清平调作得她尚且还算满意。   因这般歌功颂德的诗不易有新意,陆芜菱想了很久,才想到以一个天宫仙侍的口吻写,圣上是天君下凡,当年作为仙君如何英明神武,一别多少载,在天庭暗自思念仙君昔日英姿,但仙君在人间做了多少功绩,故而虽然思念,还是请仙君在人间继续造福百姓……   虽然肉麻得很,但主要是能令圣上开怀,自古文人都认为拍拍圣上的马屁是理所当然的,故而不知多少前贤写过这样歌功颂德的东西。   “……仙君英姿胜龙麒,日月相辉遮不得,蟠桃一熟八千岁,王母座前数第一……下凡降世虽一瞬,仙府从此总空虚,漫骑青牛桐树下,散乱书卷佛灯前……幸而万姓得甘霖,圣恩普世分浊清……仙官翘首不足归,愿以君恩慰诸黎……”   陆芜菱自己自然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不过比起一味堆砌辞藻古奥的颂诗,一向不太喜欢繁文缛节的圣上估计会比较喜欢这首。   圣上一喜欢,也许就会大赦,自己就可能不用再为官奴。   陆芜菱哂笑,将长诗卷起封好装匣,令人送往乐府。   乐府第二日传来消息,对此诗击节称赞者众,并说要为之谱新曲,而上门来说此事的便是陆芜菱大姐陆芜蘅和陆芜荷的琴艺老师赵先生。   赵先生俊美清瘦,虽然作为乐官不会像罗暮雪这般意气风发,却别有一种温润清隽之美。   陆芜菱把他请到偏厅,毕竟是男客,不能随便入二门。   她自己带着繁丝,目不斜视出了二门,赵先生已经在偏厅坐定,小厮奉了茶,赵先生很安静端着茶碗品尝,他这些年出入达官贵人之家,早已习惯偏厅,也早已习惯等待。   陆芜菱向他问安,落落大方,避开上首,在他对面下首落座,开口微笑道:“赵先生,上次匆忙,未及叙旧,还请见谅。”   赵先生上下看看她,微笑道:“二小姐比外头说的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陆芜菱一句也不问外头什么传说,只是淡淡一笑道:“丧家之人,苟延残喘而已,谈得上什么好不好。”   赵先生有些不安,动了动身子,道:“二小姐莫作此语,您年龄尚小,正该好生保重才是。”他想了想,终究不好意思跟她说到陆芜荷如今的遭遇。   陆芜荷小小年纪有此悲惨遭遇,实在不堪,当年跟着他学琴,虽然不及陆芜蘅琴音端正,却颇有天分,自己也是很欣赏的。   遭遇这样的事情,可怜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没有母族依靠,继母姐姐都不肯援手,竟至于使人给他捎信,求设法相救。   但他只是个小小从七品乐官,对于那些贵胄豪强,朝廷大佬,比普通伶人也就是好听点而已,哪里有本事救她?   即便想凑点钱赎她,那时候她初夜都已经被炒到如此高价,鸨母又怎肯让她轻易被赎走?   赵先生想到这里,也是暗自叹息。   陆芜菱没有接话,赵先生与她本就不熟,他也帮不了她,朝他诉苦无济于事,让她说自己境况好,也说不出口,便转移话题道:“先生今日来……”   赵先生连忙将乐府中乐正所言转告,将陆芜菱夸赞了一番,又说了打算谱新曲之事。   乐府素来守旧,谱新曲殊为难得,赵先生道:“……可以较为轻逸仙渺之乐入曲,若能溶些真切之音,就更好了。”说到他擅长的领域,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陆芜菱虽对琴乐无天赋,乐理却是通的,听他所说,点头称善。   赵先生满意而去,路上遇到回府的罗暮雪,作揖自称“下官”,罗暮雪点头为礼,却不热络,面目冷淡。   赵先生走过去,他依然喜怒难测。   到底是希望陆芜菱出彩被圣上所赦,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娶为妻室;还是希望她不要被圣上所赦,以免一个不慎脱出了自己的手心……   罗暮雪天人交战已久。   因已立秋,正是秋猎之时,罗暮雪本无甚家底,但毕竟行军多年,还是宦囊颇丰,在京畿也置了一处庄子,庄子本身不过八顷好田,比起权贵们动辄几十顷的田庄不好比,好处在于连着一处小山头,山上颇多茂林山泉,秋日狍兔肥美,正是行猎时。   罗暮雪自然是好猎之人。   去年买时,只说今秋可与程果毅等人一共会猎,谁想到得秋天,竟能与陆芜菱一道了,是以他兴致勃勃,将程果毅等人全然置之脑后,趁着休沐时,又告得两日假,便携了陆芜菱,带着十几亲兵,骑马赶车去庄子上了。   罗暮雪虽不甚尚奢华,却也养了不少好马,这些大都是战马中甄选而出,虽然未必每匹都卖相神骏,却都是耐跑善驰的好马。   陆芜菱和繁丝带的随身物什,坐了两匹青马拉的马车,其余从罗暮雪到亲兵便都是干脆利落的矫健骑士,一行人直往京外去。   陆芜菱一路颇有些好奇,从帘子缝隙里往外望,只是这次马车的马用的是战马,别的骑士们也都小跑疾行,是以选的都是人少的路,并不曾从繁华热闹的集市经过,速度也快,看几眼便有些眼晕,便专心坐车里罢了。   以往陆府也有几个庄子,但陆芜菱从来没有去过,青山绿水,她自然是向往的。   繁丝打从伺候罗暮雪贴身事物,就开始慢慢觉得罗暮雪好了。   罗暮雪从来不曾真正逼她家小姐,繁丝已经人事,知道男人在这种事上头殊无自制力,不要说罗暮雪这样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男子,就是买她那个货商,四十出头,都已经被女色掏空了,也是急色吼吼的。   罗暮雪在这点上洁身自好得厉害,不宿柳眠花,也不让丫鬟爬墙,且他时时看着陆芜菱眼神那般热辣,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也就是小姐不懂这些,要换了略微晓事的女子,早已脸红心跳了。   他竟能这样硬生生忍着,她曾经好几次清晨帮他铺床叠被闻到令人脸红的气味……也知道这样一个男子要这般忍得多么不易。   只是这些话,她却没法跟小姐说。   若是,他能痴情到不娶正妻,未尝不是良配。好在他上无高堂,亦无宗族辖制,竟是比方公子好说些……   繁丝于是渐渐很少同陆芜菱聊起方微杜了。   清晨起来用过早膳便出发,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   陆芜菱还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马车,速度又快,真是颠得七荤八素的,下车都站不稳了。偏繁丝也没比她好多少,自顾不暇,更别说扶她。   罗暮雪便上前来,搀住她,让她把浑身重量放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一边低声道:“可要我抱你进去?”   抱她起来不免要露出裙底双足,怕她在众人面前丢脸,所以能不抱才先不抱她。   陆芜菱脸微红,摇了摇头,只是实在站不住,才让他扶着进去,一面低声道:“有劳。”   罗暮雪微微一笑,道:“本待带你去西疆,你这般娇弱,却是难了。”   陆芜菱闻言出神,她很向往大漠长河的景致,路途上受点苦倒不怕,只是若是要去,更要和罗暮雪朝夕相处……这才是她犹豫不语的缘故。   可怜繁丝在后头,却没人搀扶,有几个罗暮雪的亲兵看不过去想去搀扶她,看她一脸坚决又不好造次,只得帮拿行李,还有一人将腰间轻剑取下给她当拐棍拄着走。   好在主婢二人都没吐,这青山绿水,一边是白玉带一般的河,过去就是成片的农田,一望无际的碧绿,令人精神大振,缓了会也就缓过来了。   罗暮雪的庄子上住宅不大,还是前任所留,进去庭院极大,房舍却不过两进院子,有井有花有老杏树,进去的柴扉极得陆芜菱心,配着汪汪叫着冲过来的黑狗,很有乡村野趣。   屋子里就简陋了,没有什么好家具,罗暮雪叫人提前来收拾了,倒是挺干净的,好在罗暮雪叫她们带了被褥等物,还是很齐全。   庄头帮请了庄子里做饭最好吃的媳妇来充当几日厨娘,饭做得虽不精细,但不知是他们一路颠簸腹饥了,还是确实野味香,大家吃得都很痛快。尤其一道狍子肉,香极了。   罗暮雪看陆芜菱爱吃,笑道:“下午便进山给你猎,让你这几天吃个痛快。”    山猎   山猎比起在一片平原猎场打猎,要难得多。   达官贵人,爱好此者并不多见。只因山路能行马者少,有时尚且要步行很远,山间多林,危险也多,而猎物却不好发现,也无法驱使一大群猎犬去把猎物都赶出来让人射。   不过罗暮雪自然是个中高手。   十几岁以前他都住在山里,同村中高明的猎人习得一手高超猎技,□岁以后,他母亲几乎都是靠他养活的。   今天他打扮格外不同,里头黑色短打劲装,穿了一身皮软甲,也是黑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皮,大量的皮系带绑在腰间大腿,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肩膀宽阔,比起平日黑铁甲铜甲时的冰冷肃穆,格外显得灵活而精神奕奕,背上背了他的爱弓,腰间挂了锋锐的猎刀,靴筒里插了匕首。   身后十几亲卫穿着都大致相仿,却让人一眼只看到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罗暮雪看到陆芜菱不由自主盯着自己看,便朝她微微笑了笑。   陆芜菱脸红,扭过了脖子去。   庄子前空地上人声马嘶犬吠,热闹极了,因为预备狩猎,庄子里养了十几只好猎犬,庄头令人牵了出来,除了罗暮雪和他的亲兵,还有十几个庄上的庄丁猎户,步行牵着猎犬。   这里头仅只有陆芜菱和繁丝两个女子。   便有人偷偷瞟她们。   繁丝也红了脸,扯扯陆芜菱衣袖道:“姑娘,咱们不去,在家等着罢。”   山上路难走,也确实不适合陆芜菱这样的深闺娇弱女子,但罗暮雪却有个东西急欲给她看,故而听了繁丝此语,便道:“你在家等着罢,你家姑娘跟我去。”   繁丝一听便急了,但罗暮雪没等她说话,便对陆芜菱道:“一会儿你还是与我同乘一骑,我抱着你,不用怕,若到了马儿行不得之处,”他指指后面一角,“我让人备了肩舆,庄丁带上去,若真走不得了,你就坐那个。”   又对繁丝道:“没有多余的,你也走不得路,就不带你上去了。”   繁丝急了,“我家姑娘自己如何放心?要不让婢子步行跟着吧。”   陆芜菱怕罗暮雪厌她没规矩,连忙道:“繁丝,你别去。”给她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繁丝只好欲言又止地闭紧嘴,眼神显然还是表示不赞同。   陆芜菱看看那肩舆,极为简单,就是两根木棍扎了一个藤编的,像是扶手椅又像是筐的东西,犹豫道:“要不我和繁丝在家等吧,你们早去早回?那笨重东西让人扛着实在累赘,山路本就不易行,还要抬着我……”   旁边猎人和庄丁高声笑道:“姑娘放心,几百斤的野猪我们照旧抬下山哩。姑娘这点不重的。”   跟罗暮雪来的亲兵便有人斥道:“拿陆姑娘跟野猪比什么?没规矩!”   罗暮雪撑不住笑了,边笑边道:“你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男人力气比女人大多了,他们走惯了山路,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陆芜菱实则心中也好奇,她还从没上过山,便答应了。   场上实在太乱,繁丝着急,给陆芜菱带了汗巾手帕点心盒,又问水怎么办。   罗暮雪他们却是有行军用的皮水囊。   繁丝嘴上不好说,心里担心她家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些。   陆芜菱却觉得很有趣。   这时一只猎犬冲到了陆芜菱身边,那狗很大,抬头便能够到陆芜菱胸口。繁丝忍不住叫起来,罗暮雪也一惊,连忙动手赶走狗,怕陆芜菱吓得狠了。   陆芜菱却伸手摸了摸那大狗的头,面上还带着笑容。   罗暮雪松了口气,道:“你竟不怕狗。”   陆芜菱道:“狗儿最是忠实,待人温柔,有甚好怕的。”她喜爱动物,原先也养过一只小狗,只那狗并非常作富贵人家宠物的叭儿狗,而是下人给她寻来的寻常柴狗,小时候极为可爱,稍大些却被贾氏使人丢出去了,嫌它丢脸不体面。   陆芜菱哭了很久,郁郁寡欢好几个月,那时候她才六七岁,贾氏是她完全不能抗衡的存在,连父亲也说她不懂事,给他的妻子惹麻烦。   大姐平时并不太搭理她,这件事后却让她母亲留下的陪房给她寻了一只白色叭儿狗来,也极可爱的,陆芜菱却不肯要。那时候还很小的她已经明白,什么都不能做主的时候,身边喜欢的人和事物越少越好。   罗暮雪也很喜欢狗,原先作为一个猎户,狗是他最忠实的伙伴,所以听了陆芜菱的话,自然觉得很顺耳,不由朝她微笑,就差没摸摸头说“好孩子”了。   他领军有道,虽然这些庄丁们未经训练,不过亲兵们是令行禁止的,很快也就调配好,准备出发了。   在繁丝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罗暮雪一把将陆芜菱抱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行人出发了。   初进了山倒好,山中幽静阴凉,只有山泉潺潺,蝉鸣鸟啼,陆芜菱觉得呼吸一口都心胸畅快,同罗暮雪道:“以前听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虽觉神来之笔,能想象得到,但不到如此山间,却是无法真正体会得这番感受。”   罗暮雪正抱着她,闻得她发上丝丝馨味,怀里便是软玉温香,不免心猿意马,只不过限于周围人多怕她难堪才忍着,闻言道:“菱角儿读的书是多了,去过的地方却少,将来我带你走遍江南塞北,去看江南的柳树桃花,塞北的草原牛羊。”   他声音清越动人,这话低声说在耳边,便是圣女也要动心,陆芜菱也忍不住动容,手儿攥紧了鞍前铁环,好半天才低低“嗯”了一声。   罗暮雪听得不过是这样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却仿佛有扇门骤然在他面前打开,里面便是他向往已久的天堂……她答应的是以后要同他走遍江南塞北,实际上是不是答应同他一直在一起了?   一时间满心的欢喜竟似要溢出来。   他忍不住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抱住,又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道:“山中风大,冷不冷?”   陆芜菱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紧,他的身体热热的完全紧贴着她,嘴唇擦着她的发丝耳朵,温热的呼吸喷在耳朵上,忍不住觉得面热头晕体软,心砰砰直跳,身上十分异样,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异样惊慌烦躁,因身子发软,好容易攒些力气,推开他些,道:“不冷的。”   罗暮雪知她害羞,微微一笑,略放开她些,坐直身子,去关注猎情了。   周围却是喧嚣起来,狗儿们都训练有素,虽然不时去叼个兔子,赶个野鸡,但不是大猎物却是不会这样轻易整群激动起来。   庄子里的猎手都很娴熟,立刻开始打着唿哨指挥狗上前围住,男人们纷纷下马,往树木草丛深处去找,陆芜菱睁大眼睛看着这对她来说很陌生的场面。   终于,一头野猪被狗和猎人驱赶,慌不择路跑了出来,罗暮雪放开陆芜菱,从背后取下弓,箭筒里取出箭,搭上,拉满,手臂和弓弦都蓄满力量,然后松开……   箭矢去如流星。   野猪几乎是在弦响时便应声倒地。箭对穿它的眼睛。   立时欢声雷动。   男人大都喜欢行猎,这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生存本能。   而陆芜菱从弓弦,箭掠过耳畔的声音,只感觉出了力量,也深刻觉出男女力量的差异,尤其一个年轻力壮,有武艺傍身的男子。   只是有人踢了踢那已经不动的野猪,小声道:“呀,还在喂奶呢,这猪。”   闻言罗暮雪下了马,近前查看,果然肚子下面都是鼓鼓囊囊的,一时脸上就些微有些懊丧。   之前猎了几只山鸡兔子,大都是狗猎的,陆芜菱并没怎么看到猎物尸体。这次却是猎物大,完整看到了,不过野猪本生得黑黢黢的,丑陋得很,又没流许多血,她也没甚感觉,但是突然听得这个,她本就是善感之人,立即便想起有几只小小的野猪在洞里等着妈妈,妈妈却一直不回来,它们哼唧着,越来越饿,却根本不知道妈妈再也回不来了,最后……   不是饿死就是做了别的动物的一餐。   蓦然便难受起来。   猎人们一般不打怀孕的,或是喂奶的母兽,以免涸泽而渔,不过有时候没注意,打了也就打了。欢呼声虽然低了,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去捆野猪。   陆芜菱难受了会儿,想想人活在世上,终究是要吃别的生灵方得活下去,谁也没法改变的事儿,也便想通了。   下面打猎,就算有没打死的,难道男人们打猎,她就在一旁悲天悯人,求大家放了,让男人们都白忙活不成?   那养殖猪牛羊鸡鸭的,都不再杀,平白养着不成?   难道自己又能从此不食荤腥?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如此而已。   可她却也终究没了行猎的兴趣。   罗暮雪翻身上马,陆芜菱便央求道:“我累了,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再打猎了。”   罗暮雪点头便同意了。   于是指挥猎人们割下一条野猪腿,剩下的和别的猎物一起让人带下山去,只留了四个亲兵,两个抬肩舆的庄丁,余下人马狗都先下山。   陆芜菱有些恹恹的,不太愿意坐那竹筐般的肩舆,罗暮雪看着天色还早,便道:“那我们绕后山吧,后山尚有可以行马的道儿。”便又打发了那两个庄丁也下山了。   绕后山安静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腰之上,实是已经无可以马行的路,罗暮雪也怕马儿失了蹄折断腿,便下马牵着马儿,顺着小道又走了一盏茶功夫,眼前却是一栋木头屋子!   罗暮雪道:“此山最妙便是有温泉,我令人在这温泉边建了这个屋子,最近新刷了第三遍桐油,没有家什还住不得人,回头修好了,可以花钱令人来修条路……”言语间不免流露几分得意。    涤足   几人将东西猎物放下,罗暮雪便命亲兵们去拾柴准备烤野猪腿吃,众亲兵领命而去,他将陆芜菱扶下马,陆芜菱还没坐过这么长时间马,且山路颠簸无比,虽然罗暮雪抱着她,大腿内侧却被磨得红肿,腿也是酸痛不已,她皱眉,咬着牙,却还是站不住,罗暮雪抱着她坐在木屋前为了防潮高高搭起的木台上。   坐在木台上,秋日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目,山风习习,周围是木头和桐油的清新味道,舒服极了。   山间柴火多,不多会儿亲兵们便回,甚至其中一个还采了些肥美可喜的蘑菇。   接着便大家一起动手,架起火堆,将野猪腿去了皮毛,洗剥干净,切割开来,同蘑菇一起,架在火上烤。   调料等,都是带好的。   不多一会儿,便有香味四溢。   可陆芜菱因刚才那母野猪哺乳问题还有些低落,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并无亲见那野猪的死,更不知道喂奶什么的,大家只是带了肉来,在这秋日山上林中,架火烧烤,未尝不是野趣横生,自己肯定也会大感兴趣,平日里入口的美味,也不过是不曾眼见厨房里的屠宰,“君子远庖厨”,便是为了不亲见屠宰时惨状,不耳听屠宰时惨叫,果然为人者,就是眼不见为净而已……   罗暮雪去帮着烧烤,他精擅此道,不一会儿端了一碟子烤好的野猪肉和蘑菇来,叫陆芜菱吃。   陆芜菱虽无胃口,却也不欲扫他兴,吃了两口烤肉,觉得很香,终究是不想吃,又拈了几块蘑菇吃。   罗暮雪看她样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之前她愕然,不忍,黯然的样子他都看在眼中,他看她不吃了,也不多劝,只坐在她身旁,自己也拈了吃,远处那四个亲兵因为不在府中,也放开了些,自顾说笑吃喝,只时时看看主子有什么需求而已。   罗暮雪一边吃一边淡然道:“……我从小家贫,没有父亲,母亲娇弱,手不能提,虽能勉强做些针线操持饭食,却是入不敷出,我小时候最多的感觉便是饿……好像永远吃不饱,后来跟邻居猎户大叔进山打猎……   其实我从小很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动物,打的第一只兔子,我看它那小模样真下不来手,可是不杀死它们,我和母亲便只能饿死……慢慢的,便也成了好猎手了。   后来母亲去世后,我从军,军中更加残酷……那些番子,也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家有室,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一开始杀人的时候,我会想,这人不知道有没有老母亲在盼他归乡?有没有心上人在等他?有没有孩子嗷嗷待哺?可后来,我身边认识的,我知道他们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同袍们都一一战死了……我再也顾不得多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最后两句,说得并不慷慨,而是很安静,很平淡,带着山林回响,甚至有些低柔。   却真实得残酷。   他很少说那么多话,虽然说的不过是些人所皆知的道理,但因为他是自己深有体悟,所以陆芜菱听到耳中,却觉得震撼。   她抬头看着他,心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面前男子除了她所知道的那些最表面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不止是个出身贫苦却青云直上的将军,也不止是容貌英武俊美,身手高明利落,也不止是个对自己满怀欲望的男人……   原来他也有这许多细腻心思,有这许多不得已……   她第一次发觉男人和女人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也都只是人而已。   罗暮雪自己又吃了口烤肉,转身递给她,平静道:“这肉很香,你饿不饿?”   陆芜菱莞尔一笑,道:“饿。”接过来吃,果真很香。   罗暮雪松开眉头,淡淡一笑道:“死都已经死了,不过是天道轮回,就不要让它白死了。”   “嗯。”   罗暮雪看她认真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摸了摸她的头。   用完饭,罗暮雪让亲兵们在这附近休息,便领着陆芜菱去温泉了。   温泉被简陋的木板圈在其中,罗暮雪领着她走进去,关好木门,微笑道:“要不要洗?”   陆芜菱脸顿时红了,忍不住啐他。   自己怎可在光天化日下……?而且还是同他一起?   这人真是疯了。   “我又不曾带衣服换洗……”她红着脸,控制自己不要指责他。   罗暮雪淡笑道:“还穿原来的便是。”看看那热气氤氲的清澈温泉,道:“真的不要?这般天然温泉泡着十分舒适,之前我在西疆也喜欢,总是去泡……还是马儿找到的。”   陆芜菱虽觉得泡着是会很舒服,却也无法接受现在……   罗暮雪道:“罢,若是你实在害羞,回头让他们修成屋子罢了,只不过这般天为幕的,很是有趣,尤其下雪时。”说罢自己开始脱衣,“你不洗我可要洗了。”   陆芜菱脸都红透了,连忙转身,待听到他脱完衣,下了水,才松口气。   罗暮雪笑道,“转身罢,我在水里了。”   陆芜菱红着脸慢慢转过来,口中不免抱怨:“你这人……”   温泉不小,罗暮雪在其中游了几圈,他水性不错,泳姿漂亮。看陆芜菱站在岸边无聊,便扬声道:“你坐到这岸边石头来,可以涤足,亦是舒爽。”   闺中女子,一双足看得极重,岂肯轻易□于男子面前?陆芜菱连忙摇头。   罗暮雪作不悦状:“你的脚我不曾见过不成?便是你身子,我也是见过了……再这般,我就亲上岸去捉你下来。”   陆芜菱本听到他前头两句还待羞恼,却听得他要光着上来捉自己,自然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恼了,连忙后退,想趁他没上来夺路而逃,先抢出门去。   “再退!”罗暮雪喝了一声,声音开始轻柔危险起来,“菱角儿,你是觉得你出去之前我抓不住你?要不要试试?”   陆芜菱吓得不敢动,她真怕罗暮雪光着扑过来。若是被他扯下水,还不定会如何。   罗暮雪看她不敢动了,这才声音稍缓,柔声哄道:“好,好孩子,乖乖的……对,就这样,不要动,慢慢走过来,脱了鞋试试,真的很舒服……”   陆芜菱拿他没法子,又不敢和他拗到底,怕他真的牛性子上来将自己如何,只好忍耐,含羞慢慢走过去,坐到岸边,脱掉鞋袜,露出一双雪白纤巧玉足来,慢慢浸到水里。   果然舒服……   舒服得令人叹息。   倒是羡慕起全身泡在水中的罗暮雪了。   温泉水清,她的玉足在水波下犹可见,小巧脚趾个个如编贝,罗暮雪忍不住游过来。   陆芜菱很警惕,立时便要缩回来:“你不要扯我……我不会水,衣裳湿了一会儿也没法下山……”   罗暮雪本来被她双足刺激得有些热血汹涌,此刻听了她的话,也觉有理,便按捺住,淡淡一笑道:“不抓你,别怕。”   说着慢慢游到她跟前。   他一头漆黑长发湿了,贴在脑后,更显得面目深邃,五官完美,宛如水中男神,直起的上半身水珠淋淋,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胸前肩膀手臂的肌肉都清楚可见,强壮有力,俊美英武,煞是动人。   陆芜菱看得刚刚褪下的面红又薄薄晕了一层。   罗暮雪却抓住了她的一足。   陆芜菱惊呼一声,便待挣扎。   “别动,”罗暮雪低低喝止她,声音低哑异常,“……挣扎了我控制不好力度掉进来就不管了……”   陆芜菱不敢再动,含泪看着罗暮雪捉着她一足轻抚,强自忍耐,因他声音神色都有些异常,心中惊惧,身子也不免轻轻颤抖。   她的足纤巧雪白,几乎和他手掌一般大,正合他握在手中玩赏。他眼神炙热,手指在她足心轻轻滑过。   她却被摸得又痒又麻,想缩回来又不敢,眼看着他的手渐渐摸到自己小腿,喘息渐重,神情也令她莫名恐惧,她忍耐不住,带着哭腔颤声央求:“……放开我,不要再摸了……”   罗暮雪深吸了口气,总算是放开了她的脚,陆芜菱还在发抖,却把双脚缩了回来。   罗暮雪看她抱住双膝发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先穿好出去等我。”   陆芜菱不再看他,红着脸手哆嗉着穿好鞋袜,不敢回头,匆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罗暮雪才出来,也没有恼怒或不好意思,只淡淡道:“走罢。”   他们便又出发下山。   陆芜菱因又羞又有些心乱,理不清思绪,罗暮雪又不说话,她恐他生气了,也便不开腔,一路走得很安静。   本是从后山绕上来的,下山也从后山绕。   绕后山走了一会儿,这边道低,靠近山脚时,便有几个村庄,却已不是罗暮雪的庄子范围了。   走过一片林子,有几个半大孩子在玩,突然看到路边有两个孩子在打地上一个孩子,一边打一边骂他“小奴才,奴才的奴才”云云。   陆芜菱在马上瞥了一眼,却吃了一惊,忍不住开口惊道:“金明?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被揍的孩子也看到了陆芜菱,叫道:“二姑娘,救救小的!”   打人的孩子看到这一行人鲜衣怒马,品貌不凡,竟还与之相识,立刻一溜烟全跑了。   罗暮雪停下马,叫一个亲兵去把地上那孩子抱过来。   孩子打架力气并不大,虽然被弄得浑身泥,脸上也有几处乌青,伤得却不重。   抱过来一看,这孩子瘦弱得很,衣衫褴褛。   金明是陆芜菱唯一的弟弟霖哥儿身边的小厮,故而陆芜菱认得他。   他却怎会在这里?霖哥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告诉你们为啥写那么一个小姑娘,还写的古代土著,是为了满足以前文里没有过的某种恶趣味吗?此外,大家没发现我最近这么些章都用来诠释一个道理吗?那就是:“烈女怕缠郎!”大家觉得罗某人的温水煮青蛙煮得火候如何了? 弟妹   霖哥儿身边小厮一共才两个,是六岁进学时贾氏给买的。   两个小厮都和霖哥儿一般年纪。   金明性子要伶俐些,长得也讨喜,主子们身边露脸的机会多,是以陆芜菱也能一眼认出来。   抄家发卖的时候,男仆并未跟女眷在一起,陆芜菱也就没再见过他。   一见他倒是想起了霖哥儿。   不过贾氏为人护短,虽不肯救继女庶女,对自己心腹手下一系都是不错的,只怕也会给儿子一并买下金明。   陆芜菱便开腔问他:“金明,你怎么在这里?霖哥儿呢?这些孩子为甚捉弄你?可伤得重?”   金明眼泪汪汪,挣扎着跪下道:“二姑娘,小的是发卖时被威远伯府一并买下的,依旧来伺候哥儿……”说着他醒悟到什么,自悔失言,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但悄悄抬头看陆芜菱,穿得绸缎,插得珠翠,虽略简单些,比以前并没差很多,虽说被个男人抱在怀里,骑在马上,但那男人也年轻好相貌,气度尊贵,知道二姑娘过得不算差,便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道:“太太和哥儿,还有四姑娘,带着许妈妈,秋叶和我住在这里,这儿是威远伯府的庄子……”   陆芜菱明白了大半,威远伯府虽然救回来妹子和其子女,但是贾氏母子身份总是官奴,总不好在府中像正常姑奶奶般安置,便将其送到了偏远些的庄子上。   只是看金明被打,似乎他们过得并不好。   陆芜菱对贾氏,并无半点好感,陆芜桂是个没什么心眼,但是有些娇横的小姑娘,人不算好也不算坏,陆芜菱对她不像对陆芜荷那般厌恶,但也不喜欢,陆芜桂以前做的最多的就是喜欢抢陆芜菱的东西,比如有父亲带回来的,或亲戚送的,让姑娘们挑选,陆芜桂喜欢先按兵不动,看陆芜菱要哪个,然后她便要那个。陆芜菱对此也不过是哭笑不得,不过她年纪小,让着她也无妨。   只不过贾氏压在上头,目光锃锃看着她,逼得她不得不让的感觉并不好,所以也没有生出什么姐妹之情。   唯有霖哥儿,陆芜菱素来倒是有几分真心爱惜的。   霖哥儿生得似父亲,自小聪明伶俐,虽然被养得娇了些,开蒙却早,于诗文一道也是轻松。虽然因不是同母姐姐,贾氏又防范得厉害,陆芜菱和霖哥儿连话都说得甚少,有时几句闲话,一个眼神,却有些姐弟真情。   家中败亡,霖哥儿却是可惜了。   以他的聪慧,若加上家中撑腰,早晚考个进士并不困难。现在身为官奴,却是绝了出身之道。   陆芜菱皱眉道:“既是威远伯府的庄子,你何以被打?”   金明欲言又止。   威远伯对贾氏还有些兄妹情意的,从他及时来赎买她和其子女,又买回了几个贴身仆婢便可知一二,虽是和贾氏母亲尚在有关,却也见得几分真情。只是威远伯本身年岁已大了,眼看年近五十,精力不济,他广置妻妾,府中子女成群,就乱得很了。   其中嫡长子也就比贾氏小几岁而已,长媳袁氏,却和贾氏不合。   贾氏性子骄纵,本身同她大嫂就不睦,仗着老夫人偏疼,亲哥哥有出息,一个出嫁的姑娘,却时常回家指手画脚。   因未分家,贾氏的亲兄也住在伯府里,纵是兄弟间无事,妯娌也难得和睦,贾氏自然要偏袒亲嫂子,给威远伯夫人上眼药的。   威远伯夫人倒还算大度,虽然瞧不上她,也不至于现在来落井下石,可袁氏则不然,她本也是个胸襟不宽的,婆婆受了气不说,她自己年龄比贾氏只小三岁,平时叫着姑姑也不妨事,贾氏却好掐尖,带了儿女回娘家,必要把旁人子女俱都压一头才算。   而袁氏作为长媳宗妇,又管着家,在府中地位也不低,她有一个儿子,同霖哥儿一般年纪,读书上不如霖哥儿,贾氏回娘家时,但凡吹捧霖哥儿,必要拿她家儿子来铺垫下。   袁氏心中,积恨已久,只因这世上妇人,便是被人说几句老公不好,还不妨事,儿子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何况她儿子也不差,正正的伯府的长房嫡孙,将来要做伯爷的,怎能被人如此糟践?   且桂姐儿同她娘一般骄纵,伯府里的表姐,表甥女们,没一个喜欢她的。   如今贾氏落难,带着儿女住到这偏僻庄子里来,这些往日的不满仇怨,不好明着算,却好暗中出出气。   虽然不能明里欺负下贾氏母子,但是克扣一下他们的米炭,欺负下他们的下人总是可以的,就算贾氏难得有机会跟她娘哭诉,也可以说是庄子上人粗野,不好管教,表面功夫摆到了就成。   威远伯老夫人本就是继室,比威远伯本人也大不几岁,不是亲生的,总是姿态不好摆放,虽说亲生儿子也颇有出息,但也不能为了一个彻底落魄的女儿得罪狠了当家人,威远伯肯庇护贾氏母子,她已经觉得不错了,所以女儿偶尔见面便抱怨这抱怨那,她也不是不知道女儿性格,便觉得她过分了。   这其中缘由,金明本也只是一知半解,却叫他如何跟陆芜菱解释?是以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他们不敢欺负哥儿,便欺负我……”   陆芜菱一听便知道贾氏他们日子也并不算好过,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金明看她端正坐在马上,洁白面容,嘴唇抿着,看不出喜怒,却觉得二姑娘心思真不好猜度。   又看她身后男子,不知二姑娘跟了何方神圣。   这时候,却听一个男孩声音焦急叫唤着“金明”,由远及近。   又听一少女娇俏声音:“你急什么?他也那么大了,不过帮你买个书,能丢了不成?”   那男孩急道:“四姐你不知道,刚才村口二牛同我说,虎子几个拦下了他,恐怕不止抢他东西哩。”   少女不以为然:“你听那些个庄稼户的毛孩子瞎说,哪有个真的?不是我说你,弟弟,咱们虽然落难,也不至于同那些人说话去!”   这时金明已经听到主子声音,激动道:“哥儿,我在这里!”   这时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少年跑过来,女孩子大约十一二岁模样,有几分明媚娇俏,眼里却含着些骄横阴郁的戾气,男孩子则是不满十岁,身量未足,倒也眉清目秀。   两人都穿着素缎一类寻常富户家的衣着,女孩子头上戴着三两支金钗。   陆芜菱一眼便认出来了桂姐儿和霖哥儿。也看出他们的打扮是在庄子上避免惹眼。   霖哥儿看到金明的惨状,急忙跑了过来,扶起他来,道:“金明你怎样了?”   桂姐儿却迎着阳光眯起眼,看着陆芜菱,说:“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姐。”她不屑地看了陆芜菱一眼,又瞥了陆芜菱身后的罗暮雪一眼,道:“二姐看来过得不错呢?为什么打这奴才?莫不是记恨我母亲没有救你?”   还是陆芜桂一向风格:不分青红皂白。   陆芜菱无语,干脆一如既往,无视她。转看向霖哥儿。   霖哥儿虽年纪小,行事却已有些章法,发现金明虽然狼狈,并未多受伤,身上只是被扔了很多泥巴,便站起来,朝罗暮雪等行礼道:“多谢各位救了我家小厮。”又朝陆芜菱行礼:“二姐别来无恙?”   陆芜菱看到他如此,才霁了面色,道:“霖哥儿,这一向可好?”   霖哥儿自从略微懂事起,对于这位二姐,便有些又仰慕又愧疚,又因为在牢中母亲不肯救二姐,他便更加愧对她,此刻也是面带愧色。听到二姐问他,便老老实实束手而立,答道:“弟弟和母亲,四姐尚好,衣食无缺,二姐不知可好?”说着,有些惊疑不定看着罗暮雪。   罗暮雪看陆芜菱这弟弟尚好,比两个妹妹靠谱,小小年纪,也算行事有节有据,便接口道:“你姐姐很好,不用担心。”   霖哥儿看这位英武不凡的大人,姐姐显然成了他的姬妾,心中一阵难过,又因不知该如何回答,倍觉难堪。   也不怪他,便是一个成年男子,看到自己家败落,姐姐成了人家的姬妾,此刻也会不知如何应对。   陆芜菱要给他解围,道:“我无事,霖哥儿不需担忧。”   霖哥儿仰面看着马上的姐姐,目光中有难过,隐忧,愧疚,自恨,小小年纪的孩子,有这样复杂的目光,却是叫人看了也心肠软了。   陆芜桂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地上的金明哭叫道:“哥儿,虎子那帮人把小的替哥儿买的书全撕碎了,还说什么‘奴才不用读书,又做不得秀才……’。”   陆芜桂闻言大怒,道:“哪个小崽子说的,带我去找他!”   “四姐姐,”霖哥儿虽是难过黯然,却阻止姐姐,“人家说的本是真话,不要再去给娘惹麻烦。”   陆芜桂跺脚:“就这样算了不成?咱们就任凭乡下人都骑到头上?”   说着瞟陆芜菱和罗暮雪,想看看二姐和她伺候的夫君是否会替他们姐弟找回场子。   陆芜菱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霖哥儿道:“我们姐弟,能相见一次已是不易,各自许多不得已,谁都不必歉疚,”垂下眼睫毛,又道:“虽是不能进学科考,多读书也是好的,胸有诗书万卷,心胸开阔,通事明理,行事为人,更加坦荡,倒是不必局限于四书五经。”   霖哥儿恭敬立着,道:“多谢姐姐教诲。”   陆芜菱叹息一声,又对桂姐儿道:“妹妹这性子且改改,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还不如霖哥儿,多跟他学学。”    问责   桂姐儿听了她的话,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并不以为意。   陆芜菱知道在这件事上,陆芜桂是最没受罪的一个,顶多不过受点气,没有之前呼风唤雨,想要啥就有啥,她还是没有受教训。   罗暮雪这时突然开腔道:“天不早了,走罢。”   陆芜菱不好违逆,虽然霖哥儿眼含不舍看着自己,也只好在马上挥手,同他们说“保重”。   霖哥儿和桂姐看他们走远,桂姐啐道:“当年那般冰清玉洁,超脱俗世的样子,如今也甘心被人作姬妾玩弄,还有脸教导我!”   霖哥儿面上不好看,道:“姐姐,不要这样说二姐,她也不容易。”   “哼!”陆芜桂怒道:“不容易?大不了一死而已!还有那该死的陆芜荷,居然宁可做娼妓也不肯一死以全名节!不愧是和她娘一路货色,烂泥糊不上墙!害得我被人嘲笑!”   前一阵子,她和母亲去伯府探望外婆,却被表甥女取笑,说她的庶姐竟然在烟花地卖笑,还轰动了京师。   又有一表姐说照着古礼,犯官家眷都要没入教坊司,这根本不算奇怪,说着还笑瞟着她,似乎是说她也应该如此……   想起来,桂姐儿便恨得眼睛冒火。   霖哥儿喟叹一声,他小小年纪,叹息却已不少,实在是这些事情,不叹息又能如何?   再说陆芜菱被罗暮雪带回庄子上,心思有些不属,罗暮雪看她这样,便道:“你那弟弟还成,将来若帮得上忙,就帮一把。”   陆芜菱点头致谢。   实在贾氏母子现在尚算安稳,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将来威远伯老妇人一闭眼,若威远伯也不在了,恐怕下面的人未必会尽心护着,现在都有人欺辱,若是将来没了靠山,便是被人打杀,也不过是打死两三官奴而已。   不过,自己虽此时还好,将来又得如何呢?   罗暮雪自不知陆芜菱心中已经又黯然了一遍,他顾着在短短两日间将乡村野趣展露给这位昔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千金,除了打猎,也安排了钓鱼,又值桂子飘香,问她要不要一起采集桂花,回去好酿酒做茶。   陆芜菱终究年纪还小,暂时忘了忧虑,同他一起钓鱼网虾,难为罗暮雪大人,不知道十几年不曾做过的营生,为了哄陆芜菱一时开心,也做得认认真真兴致勃勃。   次日陆芜菱带着繁丝采集桂花,也有几个庄丁媳妇和村姑应命来帮忙,罗暮雪带着亲卫练了会武,便在旁观看。   秋风清爽,桂香清甜,旷野中绿色怡人,远近山峦略有起伏,实令人观之忘忧。   不要说陆芜菱这等人品,就是那些村姑,在这样时候都令人观之悦目。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不长,罗暮雪身上背着御前侍卫的差事,总不能躲闲,过不两天,便得回去轮值。   第四天,他们便带着侍从行李,并新采的三坛子桂花,一路回京了。   陆芜菱有些恋恋不舍,乡村野趣,很是自在,若是能够,她也愿意常住此地,只可惜她却是要跟着罗暮雪走的。   又是一番长途颠簸归家,马车是木头轮子,路又不好,毫无减震之能,陆芜菱和繁丝又受了番罪,好在家中安妥,陆芜菱此前定的规矩甚细,虽然主家不在,也算是井井有条,再有端木嬷嬷腿伤也基本好了,可以开始管些事了,之前她伤势略好时被儿子接回家修养,走前罗暮雪又将她接了回来,这些日子便由她管着。   只是端木嬷嬷虽然好了,对陆芜菱却没了好脸色。接他们进门时,只对着罗暮雪嘘寒问暖,却对陆芜菱不冷不淡。   陆芜菱对端木嬷嬷还是颇有好感的,见她如此自然愕然。   当晚罗暮雪要去当值,陆芜菱用过暮食,便直截了当去寻端木嬷嬷,揖道:“向来得嬷嬷照应,心下感念,不知嬷嬷因何恼我?烦请明示。”   有些事情,不需要暗自多猜测,但凡可以,光明正大行事最显得自身磊落,也最给人好感。   端木嬷嬷扭着肥胖的腰身,有些别扭,又有些冷脸气哼哼道:“菱姑娘本是贵人,老奴只是下人,本不敢高攀姑娘,更不敢得一个感念,只是有些事情兴许姑娘年轻,老奴就厚着脸皮说说……”   “锦鲤那孩子是乡下来的,我看她这些时候甚好,也没犯什么大错,姑娘为何把她贬去后院粗使?有人嚼舌头说姑娘容不得她,但我看姑娘不是这等人……何况锦鲤长得粗黑,大人断然瞧不上的,姑娘有什么好容不得的?莫不是嫌她伺候不经心?若是为了她照顾我老婆子时候的两桩事,我老婆子舍了老脸,跟姑娘求个人情……”   陆芜菱被她说得一愣。   继而面色便微微沉了下来。   别人怀疑是锦鲤想攀附大人,陆芜菱拈酸吃醋把她打发了,可是端木嬷嬷是不信的。   她知道陆芜菱对大人还不曾有意,宁死不从。   所以她一分析,就觉得是那两件小事叫陆芜菱记恨了。   一个是锦鲤以照顾端木嬷嬷为由,任凭荷花安插人去揉搓了养伤的陆芜菱数日;还有一个,是陆芜菱要整顿家务时,她以照顾端木嬷嬷为由迟到,让陆芜菱进退两难。   要说,这两件事确实是做得不地道,但却也不算大事,陆芜菱把她贬去后院,却是狠了些,再者陆芜菱看上去文雅娴静,又因遭遇惹人怜惜,但手段却不软,从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荷花卖出去便可看出。   端木嬷嬷觉得自己把她当成柔弱小花有些瞎眼了,心中不免愤愤。   毕竟前头十几年是做主子的,大宅子里出来,谁手里没点手段?谁又清清白白?谁会把奴婢当人看?   要是陆芜菱现在还是主子,她这些作为,自然算不得心狠,可惜她不是了,在端木嬷嬷看来,自然就有些不爽。   若端木嬷嬷是个谨慎点的人,或者也不会给陆芜菱脸色看,只是她一来虽曾为奴,却外聘了正头人家,一辈子虽不富贵,也算顺当。二来,她也不是卖身给罗暮雪为奴,只是来帮忙,三来,她性子也爽直。这不快就显出来了。   陆芜菱被她一说却是愕然。   那两件事虽然陆芜菱心中有数,知道锦鲤暗中使了点小坏,她本性疏阔,却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人和人的想法,真真是南辕北辙的。   然端木嬷嬷明知道自己被锦鲤使坏,现在却能跑来对自己说这些,真真糊涂得令人发笑。   难怪在她手下,将罗府理得一团糟。   陆芜菱本是因端木嬷嬷年长,也曾关照自己,是以颇为敬重她,只是她本来怎么也是位尊贵清高的官宦千金,却是受不得一个嬷嬷这样的气,又兼锦鲤的事情是无法同她分说的,陆芜菱也不屑于分说,当下胸口堵了一口气,只冷笑了两声,道:“嬷嬷太小看我了,锦鲤的事情我自有缘由,却是不能告诉嬷嬷,多谢嬷嬷觉得我不是拈酸吃醋,倒没把我同那一些小妇妓子般看待,只是我虽是闺阁女子,却也非小肚鸡肠,嬷嬷只看将来罢!”说罢拂袖而去。   一时又觉得意兴阑珊。   只是她曾经锦衣玉食时尚且不得事事如意,尚且免不了种种烦扰,尚且知音少,尚且寂寞寥寥……如今这境地,又怎得自在如意呢?   这世上便是尊贵如帝王,尚且不得如意,尚且要不得不处理种种烦心之事,人活着,无非如此罢了。   更有那种种恶意恶人,如端木嬷嬷这般,本身并无恶意,只是糊涂了的良善之人,又怎忍不得呢?   她原本疾行如柳风的步子便慢慢慢下来,渐渐一步步走得轻缓自若起来。   回到房里,繁丝却又有些神色不对。   陆芜菱斜她一眼,道:“何事?从实说来。”   繁丝附到她耳边,道:“我上次所托的人,转来这个。”说着递给她一方玉佩。   玉佩方正,边角圆润,厚实莹白细腻温润,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小儿掌心大小,上面无一字一画,无花纹,什么都无,只有玉本来模样,打了个孔,系了松绿和黑金色混合的绦子,一看便是男子所佩。   而陆芜菱一眼便认出,这是方微杜有名的“五德玉”。   因他喜爱此玉,不令人作饰,有人曾戏问他为何,他说:“无一文饰,方显五德。”   繁丝又在她耳边极轻道:“姑娘,方公子已过了秋闱,被圣上传进京中赴万寿节献诗,他去找了我传话那人,言道,请你耐心等待,他必定相救。”   陆芜菱闻言,手不由攥紧了那块玉,却一时无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编辑通知,预计下周便要入v,虽然不敢保证当天三更……先允诺两更争取三更吧。 突如其来   离万寿节愈来愈近了,虽然自有乐府去演奏她的诗,她一个官奴之身,根本不够格近前观看,不过在家等消息罢了,也无甚好紧张的。   可陆芜菱还是紧张了。   这是她可能唯一的一次能够光明正大靠着自己摆脱官奴无法自主身份的契机。   虽然方微杜说会帮她,但是她早已习惯不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了。   她一时觉得,期待圣上大赦,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一件事。   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诗写得别出心裁,又是投圣上所好,有所封赏应该是有至少五成以上的把握。   在这样反复焦虑煎熬中,终于到了万寿节前夜。   这天罗暮雪是白天当值,傍晌回家,因万寿节事情多,御前侍卫们忙得团团转,打从罗暮雪休假回来,就忙得喘口气时间都没有。人都瘦了几分,不过倒是更显得精神了。   这天他回来天已擦黑,叫了晚膳便叫陆芜菱过去,甚至也没多说话,只是埋头吃饭,等吃完饭,繁丝带着杏儿收拾了,他便道:“菱角儿留下,你们都下去。”   秋天已不似夏日日长,这时,天已经黑了。   繁丝等应声出去,陆芜菱便去点了灯,灯光下她面目更见鲜妍,举止娴静,双眸光华内蕴,如明珠美玉。   罗暮雪看她一眼,并未多言,自己起身去关了门。   陆芜菱点好灯,听见罗暮雪关门,愕然抬头。   罗暮雪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比她高出一头有余,身姿挺拔肩膀宽阔,站在她身后,仿佛能遮住所有光。   陆芜菱莫名心中一紧,抬头想转过身子,却突然身子一轻,已被他箍住腰肢抱了起来。   她惊叫了一声:“大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罗暮雪几步走到床边,扔在了床上。   陆芜菱骇然,撑起双臂,抬起上身,便要开口相询。   罗暮雪却已欺身过来,一手捂住她嘴,不让她开口。   “我知道你能言善辩,”罗暮雪沉沉道,双眸里跳跃着闪烁的火花,“所以,今晚不会让你开口。”   说完,他在她喉下点捏了两下,陆芜菱惊骇发现自己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双手很灵巧,又沿着她脖子肩膀而下,在她身上捏了几下,她便浑身酥软,几乎动弹不得了。   他抬起头,黑玉般双眸静静凝视她道:“别恨我,菱角儿。”语气很轻又很低沉,十分认真。然后他便垂下长长睫毛,不再看她眼睛一眼。   陆芜菱又惊又惧,她已察觉他是蓄谋已久下了狠心了,自然也不会再留把匕首让自己自尽。她想说服他,可惜口不能言;想要推拒,甚至连抬胳膊的力气都不足,更不要说嚼舌自尽的力气了。   她心中慢慢盈满了绝望。   罗暮雪大概是怕看到她眼神会心软不忍,所以根本不抬头看她,只是默默低头将她衣衫一一剥除,半臂,抹胸,石榴裙,鹅黄柳绿的丝绸织物被随手扔弃,却因质地轻柔,在空中徐徐舒缓,慢慢回旋落地……   他仿佛在做着一件极为细致的工作,脱她衣服的动作并不快,也不粗暴……他的双手所在之处,灯光下便多一片细腻柔白的肌肤,直将她剥得什么都不剩……修长双腿,盈盈腰身,窄窄肩头,还有已经日渐高耸的双峰如雪如玉,仿佛待宰的小兔子瑟瑟发抖,让人看了眼热心跳。   他已动情,眼睛里便似有火焰熔岩要喷涌而出一般,呼吸粗重浑浊。   陆芜菱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让她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罗暮雪脱光了她的衣衫,没有立刻动手揉搓她,又开始动手脱自己的,没有丫鬟帮忙,他的速度却也极快,很快地上杂乱的织物便多了好些黑白之属……   陆芜菱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下。   罗暮雪压到她身上时,她奋起全身残存的气力,抬起双手推他赤-裸有力的胸膛,但是这点残余力气实在什么都撼动不了,反倒被他一手捉住双手的细细手腕,用衣带轻轻缚住,系在床头。   她浑身白皙,线条美丽,被这般捆着,双目紧闭,满面泪痕,这样待人宰割的无助模样,任是什么男人见了,十有□要化身禽兽,何况是心心念念了她一年,不知道多少寂寞良宵独自熬过的罗暮雪?   他既兴奋,又心疼她,手指去触摸她的身体时,都微微颤抖。   罗暮雪低头半吻半咬住她一侧脖子,炙热呼吸都喷在她脖子上,陆芜菱害怕又觉酥麻,身子不由自主发抖。   因知她恐惧,恐怕还怨恨,又怕她第一次痛得狠了,更加恨他,罗暮雪虽已经如箭在弦,恨不得立时提枪上马,却强自按捺,用手指轻抚她身子。   手指抚过她纤细颈项,肩头,双峰……在这里实在忍不住,握住狠狠揉捏两把……又在她腰侧轻轻滑过逗弄。   腰侧怕痒,陆芜菱虽然浑身僵硬,被他捉住胸乳时又觉得很痛,此刻却被逗得又痒又麻,几乎忍不住□出声来,死死咬住了嘴唇,发出低低泣声。   罗暮雪又爱又怜,实在心动得不成了,恨不得也学以前他厌恶鄙薄的别的男子叫声“心肝宝贝”,不过是不好意思,终究叫不出口……只好低头一口吻住她嘴唇,辗转吮吸,反正陆芜菱也抗拒不得,只好任他亲吻。   倒也不是狂风暴雨般的吻,罗暮雪控制着自己,吻得几乎和手指动作一般温柔。而亲吻她的同时,手指却放过中间重要部位,从她细长的小腿慢慢滑上去……   陆芜菱惊惧不已,极力夹紧双腿,可是他的手虽温柔,却危险而坚定,毫不费力便掰开她双腿,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手指探上去,羞臊难以见人之处,被他按住,慢揉轻抚,她的身体却已经好像不是自己的,浑身从未有过的滋味,一阵阵宛如波涛,她一时仿佛在地狱,一时又仿佛在云端。   罗暮雪放开她嘴唇,去看着那处专心揉抚她。   她双腿被大大拉开,他就着烛光细细看着,陆芜菱简直羞臊得恨不得立时死了,啜泣声渐响,又听得自己泣声中竟慢慢掺了几丝妩媚,陆芜菱恨不得咬死自己,她狠狠咬住自己下唇,只咬得鲜血渗出,满嘴腥味。   罗暮雪自然也快要热胀而亡了,只他惯常意志坚决,这一年又忍惯了,不过待得他渐渐觉得指尖湿润,也终于不再忍,翻身骑到她身上……   陆芜菱只觉得身上被压得很重,然后便是下边被什么硬物抵住了,她直觉危险往后退缩,却被他双手箍住腰身,再也动弹不得。   然后……便是剧烈尖锐的疼痛。   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扎进她体内,她虽然咬住嘴唇,也忍不出惨叫出声,眼泪更是泉涌,身子僵直发抖……   罗暮雪知道此时不能心软,狠狠心,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陆芜菱一时痛得叫都叫不出来,腰身都弓了起来。竟是比上次匕首刺入身体还要痛,她仿佛一只无能的猎物,被矛枪贯穿,狠狠钉在床上,除了抽搐流泪等死……别无他法。   罗暮雪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动,喘着气抱住她,将她上半身抱在怀里,连连拍抚,喘息着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痛不痛,别怕,忍忍便好,女子不免这一遭,一会儿便好了……”声音低腻温柔,又低低的有点含糊不清。   等身体的剧痛缓过来,她才得以痛哭出声,只仍旧说不得话,只嗓子里发出呜咽之声,只哭得泪水湿了枕上青丝。   罗暮雪一般给她拭泪,一边腰身却缓慢而坚定地动起来。   她想求他莫动,无奈难以出声,在剧痛和灼热中反复煎熬,被他百般摆布……   此刻她已经无余力再去想她的道与节,既说不得话,也无气力推拒,她除了在浑浑噩噩中承受起伏,也无别的法子……   罗暮雪多时心愿得偿,只觉酣畅无比,如在天堂,全因陆芜菱初次承欢,身体又娇弱,才没由着性子狠折腾,饶是如此,陆芜菱最后也在他身下便半昏半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嘿嘿。不知道这个程度能不能过,大家抓紧看哦。明天应该会入v,我正在攒三更,但愿能攒出来……另外,大家对方微杜的看法可能出入会很大,方公子会证明他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哦,而是绝对有实力够格当男配,光风霁月绝非虚言~~ 44、圣旨 ...   罗暮雪本担心陆芜菱醒转来要闹,或是趁着自己熟睡又去做那不智之举,一夜未敢沉睡,然而陆芜菱估计实在是又累又痛,晕睡得很沉,除了几次在梦中哭泣流泪,发出几声呓语,竟全然未醒。   罗暮雪凌晨天刚刚蒙蒙亮便起了,今日是万寿节,他要做的事情极多,所以必要早起。他起身坐了会儿,倒是神清气爽,虽然昨晚睡得不好,精神状态却好极了,近似于亢奋,又不失冷静,头脑也格外机敏。   可谓通身舒泰。      扭头看依旧在睡的陆芜菱,眼角犹自带着泪痕,青丝零乱,看上去如同梨花带雨,海棠着露,格外惹人怜惜。   他心中瞬间便溢满柔情,伸手轻轻抚顺她头发,然而触及她额头时,却皱皱眉。   略有些热,竟是发烧了。      罗暮雪虽非善感文人,却心思细密敏锐,很容易便想到陆芜菱恐怕是心中悲恸绝望,郁不得解,身子又受了罪,才会发烧的,一时满心喜悦柔情便带了黯然苦涩。      陆芜菱烧得不厉害,罗暮雪这些年经得多了,也略通医理,虽然心疼她,但并不慌乱,只是下床给她穿好衣裳,其间陆芜菱睁开眼睛一两次,却空荡荡的,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竟是不曾清醒。   她下处的伤倒是昨晚他都替她料理了。   罗暮雪将家中常备的柴桂附子丸先取来喂她,又出门叫人端冷的井水来准备给她敷额头。      一推门,便看到繁丝半靠半站在门外廊下,面上带着泪痕,苍白憔悴。看到他出来,站直了身子,恭敬立着,眼睛却不看他一眼。   罗暮雪又好气又好笑,但想着她也是忠心,便冷淡道:“你家姑娘发热了,去端盆冷水来伺候,我去叫大夫来。”   繁丝听到陆芜菱都被他弄得发烧了,更是面上又白了几分,咬着牙才控制住没有出声骂罗暮雪,毕竟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如今姑娘已经被破了身子,主婢两人孤苦无依,姑娘还发着烧,惹恼了他却是没好处的。      罗暮雪一边令人去请大夫,一边让亲兵去御林军中说一声,找人先帮他替一替,他少时便到。      大夫来得极快,隔帘给把了脉,说是无妨,只是伤了心火,开了药便去了。      罗暮雪走前又进来看她,繁丝正守在床前,一次次用帕子湿了冰冷的井水给陆芜菱敷着额头,陆芜菱还是昏睡着。   罗暮雪走到床前,摸了摸陆芜菱的额头和脖子,觉得热度少退,放下心来,又叮嘱繁丝小心照顾。   繁丝低着头小声答应,面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显是恼得很了。      罗暮雪想着不放心,让端木嬷嬷放下手中活儿过来,一刻不错眼盯着陆芜菱。端木嬷嬷明白他的意思,又叫了五月来帮忙。   罗暮雪这才快马赶去御林军中。      陆芜菱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好像做了许多梦,梦到自己辗转了无数身世,梦到自己曾在江上泛舟,在江枫渔火中听到动人心魄的琴声,渔火映在黑沉沉的水波上,粼粼闪烁;梦到自己曾经夜宿客栈,旁边屋子有少年侠士夜来挑灯看剑,影子映在窗户格上,坚毅而沉默;梦到自己无所归依,有一只坚稳的手抓住自己,允诺要珍惜爱护她,可是却在她以为从此可以安全无忧时一剑刺入她体内……   梦混乱而无序,却又真实可怕,她出了一身冷汗,蓦然惊醒,觉得浑身酸痛,嗓子里有着难耐的腥甜,□好像还残留着剑伤的疼痛抽搐,梦里那男子最后还用缱绻温存的目光看着她,冰凉的手放在她额头……那冰凉的触感还残留着……是冷水帕子?   梦中男子面目模糊,但是一双眼睛……分明是罗暮雪的模样、      陆芜菱沉默着,慢慢回忆起昨晚罗暮雪对她做了什么,身体还在自发回味着昨晚的剧痛和梦中的剧痛,慢慢混作一起,让她更加沉默。      繁丝看到姑娘醒过来便不言不语,眼睛直视帐顶,更是哭出声来:“我苦命的姑娘,我们女人怎么就这么命苦?……”   端木嬷嬷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不悦道:“繁丝姑娘这话说得没道理,菱姑娘得了大人宠幸有什么不好?女人活着就是找个可靠的男人依靠,才有福分……大人年轻有为,有才有貌,又喜爱姑娘,有甚不好的?非要拧着来?繁丝姑娘该恭喜菱姑娘才是!”她暗中朝繁丝使眼色,不让她再说那些丧气话。   繁丝人本来就不笨,立刻便领悟到端木嬷嬷是怕她家姑娘想不开,便咽下了眼泪和一肚子酸楚。   只是她觉得端木嬷嬷说这些话其实无用,嬷嬷毕竟没读过书,哪懂得“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姑娘这般人物,岂肯做这样以色事人的女人?      她虽然满腹担忧抑郁,却强作笑脸,给陆芜菱端药,敷帕子,喂燕窝粥。   陆芜菱虽然任凭摆布,却不言不语。   繁丝背过身拭泪,转身又笑靥相对。      到得下午,外头突然热闹起来,有亲兵到二门叫丫鬟进来传话,一个粗使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说:“圣旨!给菱姑娘的!”   陆芜菱献诗的事情并没有告诉繁丝,她怕她抱了过大希望,万一不成,反倒失望难过,所以猛然听到“圣旨”二字,繁丝因之前抄家时的事,不由惊慌失措。   陆芜菱却猛然挣扎坐起来,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繁丝,替我梳妆。”      进宫的打扮,陆芜菱半个月前便准备好了,因现在身份是官奴,虽然富贵人家的丫鬟大都穿绸着缎,但礼法上奴婢毕竟是不准穿绸缎的,陆芜菱准备的是蓝色小花细布半臂,青色绵绸大山河裙,腰间束着青布绣花腰围,将纤腰束得盈盈一握,虽然布料粗糙低廉,却一点也不似贫民的寒酸小气,只觉素雅别致。越发显得面白如脂玉。   陆芜菱让繁丝给她梳了简单而端庄的双螺髻,只在头上戴了两支银芙蓉花钿,耳上两枚银丁香。      极快收拾好,陆芜菱带着繁丝出二门接旨,宣旨的太监极胖,等得汗淋淋,圣旨很简单,就是悬陆芜菱进宫。      陆芜菱下拜接旨,便被搀扶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她双腿间总是磨伤了,走路有些艰难。      马车朝着皇城而去。   陆芜菱从马车车窗缝隙望着外面,脸上素白宁谧。   万寿节普天同庆,街上也格外热闹,好多酒楼食肆为了招徕顾客更是张灯结彩,越发显出马车内的沉默无语。      陆芜菱当年也进过宫,也得过皇后娘娘的赞许,称她才德兼具,娴雅如娇花照水。   可惜,皇家要将一人一族贬下尘埃时,也是轻松容易如说句话般功夫。      到得宫中角门,繁丝搀扶陆芜菱下了车,一脸忧愁看着陆芜菱道:“姑娘能走吗?”   陆芜菱微微颌首,轻拍她手背表示安慰。      繁丝忧愁地看着陆芜菱在太监引领下,朝着深深禁宫走去,微微低着头,胸背却挺拔,姿势端庄优雅,裙裾纹丝不乱。   繁丝知道第一次有多痛,也看到方才陆芜菱下床时都痛得要她搀扶,不禁觉得自己身上都替她疼痛,直看到她身影消失在高而深的绿瓦红墙之中,繁丝才低头袖子拭拭眼角,回马车等待陆芜菱出来。      陆芜菱每走一步,都针扎刀磨般痛,她本是个不耐疼痛的,此刻却面无表情,仿佛无所觉,只是步子不免迈得小些慢些。   好在那胖太监没有催她,反而走几步便等等她,道:“陆姑娘小心慢行。”      陆芜菱走得慢,到了正殿时,方微杜已经在那里了。      白衣如雪的方微杜,只要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眼睛,不管他是不是丞相的公子,他都是一如既往的中心。   洁如美玉,雅胜芝兰。   大约是他从小穿白衣出了名,万寿节也穿白衣,竟然没人觉得他找死。   方微杜只要端然在座,似乎别人就难以顾得上找他岔子。      其实照相貌说,罗暮雪一点都不比方微杜差,方微杜清俊温润,妍若好女;罗暮雪深峻英武,朗朗磊落。   甚至陆芜菱之前曾觉得罗暮雪容貌比方微杜更胜一筹,至少,更有男子英气。      然而当这样场合,所有人一眼所见的,都是方微杜,就连陆芜菱,也是在看到方微杜之后,眼睛余光才瞥过皇帝身后左后方不远处,带刀而立,一身黑甲的罗暮雪。   黑色永远都不及洁白耀眼,就如同一直听令,杀人,必须自敛自制,在夹缝中苦求生存和茁壮的罗暮雪,又怎能及得上生而尊贵,生而貌美,生而才高,可以轻易将富贵礼仪,鄙弃如浮云的方微杜?      在这里,罗暮雪身为四品武将,却只是宫殿带刀的武力背景;方微杜一介白身,却是众目所集。      其实,被众目所集的还有刚刚走进来的,布衣银钗却清雅如出水芙蓉的陆芜菱。 45、殿上 ...   万寿节宴开百席,正殿外头,密密麻麻一席席都是大小百官,离皇帝越近,位越高。   这里全是须眉男子,内眷外命妇们都被宴请到皇后娘娘后宫里去了。      皇帝果然是听了陆芜菱的清平调,方微杜的献诗,龙颜大悦,叫二人来当面赏赐。因二人一起叫的,也就没顾上陆芜菱是女子。      在这个帝国最威严的殿上,在百官面前……陆芜菱即使以前,也未见过这等阵仗。   她忍着痛楚,克制紧张,在众官员注视下,缓缓前行,目不斜视。   直走到金銮殿下,走到年老体衰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盈盈拜倒,三呼万岁。      不管对陆纬的死是可惜还是庆幸,对陆纬的人品是赞赏还是鄙薄的,此刻都不禁觉得,陆纬还是养得好女儿。      皇帝心情颇佳,温言让陆芜菱平身,又出言称赞她的诗“清新天然,令人耳目一新”。陆芜菱自然是落落大方口称“惶恐不敢”,感谢圣上谬赞。      然后,皇帝便转向方微杜道:“方爱卿方才说要等陆姑娘来了才说,现在陆姑娘也来了,你二人欲求何赏,不妨道来。”   陆芜菱看了方微杜一眼,方微杜朝她微微一笑,然后便朝皇上拜下,道:“微杜与陆姑娘自幼相得,青梅竹马,微杜所求,便是请皇上赦免陆姑娘官奴身份,将她赐婚于微杜。”   语气诚恳轻柔,但是却叫人目瞪口呆。      方家被逐出权利中心,必有许多不甘,圣上对方相,未尝不留恋,方微杜今日所求为何,底下无数官员暗自猜测。   有人猜他要求圣上让方相回京养老,有人猜他要让方相开书院笼络天下士子之心,有人猜他要举荐兄弟,——至于他自己,那是不用举荐了,只等春闱后任命便是——,也有人猜他什么都不求,来显示清高。   谁也猜不到他竟然会求一女子!      这女子身后家族已失,毫无联姻价值,纵然才比班姬,貌若貂蝉,又能如何?   何况满朝皆知她被罗暮雪所得,已失贞洁,这般失贞女子,娶回去为正妻,只恐公婆不容,家无宁日。      一时不少人都捋着胡子,摇头叹息。都叹方家子空有才华气蕴,毫无成算。   欲得一女子,大不了私下找罗暮雪商量,重金厚币,许以好处,总不见得不可得,便是不可得了,天下女子何其多?   竟浪费这家族所望的大好机会!      不过方微杜和陆芜菱站在一处,皆是容貌清雅,气度从容,又都才高至此,倒真是相配!   连皇帝看着这般金童玉女,都忍不住想撮合一番。      陆芜菱也是大吃了一惊。      这时,变故再生!   罗暮雪出列,拜倒在地,朗声道:“此事不可。”      声动梁檐。      罗暮雪抬头道:“陛下,陆芜菱乃臣所悦,共寝多时,恐有身孕。且臣甚爱之,限于身份,不得已以姬妾相待,请陛下赦陆芜菱官奴之身,赐臣为妻!”   又转头对方微杜道:“君子不夺人所爱,遑论妻儿?方公子,君子乎?”      真是万寿节一场好戏!二男争一女,还争求赐婚,百官一时都看得津津有味。      皇帝一时难以决断。   罗暮雪也为他所看好倚重,何况不日便将远征。   再者说,陆芜菱都已经是他的人了,硬要夺一臣子之姬妾,赐婚给别人,也说不过去,于理不合!   可是他刚才已笑着答应方微杜“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况且在他看来,方微杜和陆芜菱着实相配,二人自幼相得,也是京中人所皆知,若非陆家坏事,两人正是一对。   让佳人摆脱恶霸将军,重新回到意中人身边,也是一段佳话……话本里传到这样的皇帝,还是很得人心的角色……若是自己拒绝,千古之后,自己就是话本里不肯成全人间佳偶的皇帝了……   老皇上一时发散性思维了。      他想了想,两边都不欲得罪,突然灵机一动,对陆芜菱道:“你欲何求?罗将军和方解元都是人中俊杰,得一为夫,足慰平生,不如今日便由你择其一罢。”   将球踢给陆芜菱,不用得罪哪一个,又显得开明。      陆芜菱也拜倒,当着众人面,朗声道:“罪臣之女,多谢圣上优容,求圣上赦芜菱官奴之名,允芜菱出家修行,不祥之女,带罪之人,愿以此残生,供奉我佛,为先父赎罪,为圣上和天下苍生祈福。”   虽然说父丧守孝也是个理由,但陆纬是被赐死,本朝律法,罪犯之死,子女均不得守孝。   一时人人震惊,      罗暮雪一手握紧拳,难以察觉地颤抖。低垂的面庞上,一片寒冰之色。      方微杜也苦笑,对陆芜菱道:“芜菱休出此言。”      旁侧在圣上下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开口说:“青春正好的女子,又非真心看破红尘,何故动辄言以出家?不妥!”声音严厉。   此老却是张相。      他曾经是陆纬考中进士的座师,虽然他信奉君子不蔓不枝,最厌结党,陆纬入仕后也没多来往,对陆纬的才华却还是有几分欣赏。对于陆芜菱,他也有几分怜惜看顾。   今日方陆二人得到圣上亲自当面之赏,和他一力夸奖也是很有关系的。      圣上也微微点头。      这时,坐在圣上另一侧,华袍玉带的长盛王却突然开腔:“皇兄,陆芜菱官奴身份可以赦免,但她本就是罗将军买下的姬妾,虽然不是官奴了,人总是罗将军所买下的,又说不定真有了子嗣,岂能拆开?方公子高堂在世,又岂容他娶他人姬妾为正妻?说不得方恒老儿要怨陛下的!再者说,陆芜菱孤零零一个女子,又叫她去哪里?不如皇上就赦陆芜菱为良民,让罗将军正式娶作妾室可也。”   皇帝很少驳回长盛王的要求,他瞥了长盛王一眼,心底已经闪过好些念头。      陆芜菱闻言膝行两步,声音悲怆决裂,语带愤哽:“芜菱誓死不为人妾室,请皇上允许芜菱出家!”   方微杜也叩首道:“请圣上成全微杜!”   罗暮雪则道:“圣上,臣不愿委屈陆芜菱,愿娶作正室。”说着冷冷瞪了长盛王一眼。      长盛王为啥要替罗暮雪留下陆芜菱,又为啥请求让她为妾,皇帝是知道的,他也不是不怜惜亲弟弟这片心思。   罗暮雪不日要出征,让他娶个妻,留下家眷在京,倒也是不错的。   皇帝一如既往衡量着利益和亲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方微杜,你就不要多掺和了,娶妻乃父母之命,何况你所求是旁□妾,你年纪尚轻,前途阔大,异日待你金榜题名朕再为你赐一门佳妻……”说着,盘算让他尚公主也是不错,至于尚哪位公主,等回宫和皇后略作商量再说。   方微杜露出失望伤悲之色,可他纵然向来疏狂,也是不能不顾家族,在这里公然抗旨。      不过看他皱起眉头,黯然看着陆芜菱,倒是不少人都觉得有些棒打鸳鸯的不忍。   毕竟,官员们都是进士出身,哪个书生年轻时没看过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生过些旖旎心思呢?      皇帝又对陆芜菱道:“陆芜菱也休要提出家之言,年轻姑娘不懂事,出家岂是这么好出的?”   他再次盘算一番,决定还是同意罗暮雪所求比较好,省得长盛王或是程家替罗暮雪寻觅有力的妻族,将来不好制衡,罗暮雪无父母,也没人挑剔陆芜菱,又是他自己所欲,只有感激的道理!何况,陆芜菱这般才貌的淑女,给他做正妻也不委屈。要说陆芜菱那边,能得罗暮雪娶作妻室,也已经相当幸运。   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件妥当的大好事,看一眼旁边的弟弟,自从罗暮雪抢声道自己愿娶陆芜菱为妻,长盛王面上便带了些怒意,却只能隐忍不发。   皇帝便觉有些好笑,笑道:“罗暮雪,你愿娶陆芜菱为正妻?”   陆芜菱心中发凉,罗暮雪面上露出坚毅之色,道:“臣愿意。”   皇帝摸摸胡子,点头道:“陆芜菱端庄娴静,才貌兼具,可为尔妻,善。”   听皇帝此言,陆芜菱心中一凉,长盛王面上露出一丝不悦,罗暮雪叩首道:“谢圣恩!”      旁边四皇子也在座,听到这里也有些不虞,罗暮雪待陆芜菱越不好,将来他才越好行事,如今若竟然娶为妻,只恐陆芜菱便要对他感谢起来,日久生情,却是不好。   当然,若嫁给方微杜,就更加不好了,闻言笑道:“父皇,钦天监算得吉时,罗将军几天后便要出征,却是来不及筹备婚礼。”   出征的吉时,自然不能延误。      陆芜菱也是心中灵感突现,叩首道:“古有霍嫖姚言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请圣上待罗将军凯旋之时,再……”   这话却是皇帝喜闻,闻言笑道,“善,待罗将军凯旋之日,朕再行赐婚。”      于是便下旨,赦免陆芜菱官奴身份为良民,赏赐金玉如意二对;赏赐方微杜宅邸一座,上供笔墨纸砚一套;又道陆芜菱既是罗暮雪姬妾,又恐有孕,还让罗暮雪带回在府上安置,等他回来赐婚。   事到如今,三人也便只有叩首谢恩。   皇帝很高兴,自觉今日做了些好事。 46、上门 ...   事已至此,陆芜菱也无法,只能磕头谢恩。      罗暮雪沉默着,也磕头谢恩,但是陆芜菱故意拖延,不肯嫁他,又何尝不是一目了然。   他面上便没有喜色。      方微杜叹息一声,也谢了恩。      方微杜和陆芜菱皆非官身,本来赐宴没他俩什么事,到现在,圣上龙心大悦,便叫陆芜菱先回去,方微杜留下赐宴。   方家皇帝还是要留给新君用一用滴,自然要笼络一二,陆家却已完了,没有什么价值。不过皇上也不是不念旧情,陆纬虽然不是什么清官,却也不是什么贪官酷吏,帮他料理户部这些年,大账目还是清楚的,也算能吏了,何况也是翩翩才子,落得如此下场,虽是他自己大事上头糊涂,皇帝心里,也未免有些可惜。   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皇上还是愿意照顾下他的后人,尤其是深得他喜爱,本身又是才华横溢的陆芜菱。   皇帝自然没有想过,陆家后人会憎恨他问斩陆纬,抄了陆家什么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陆纬又不是无辜被冤枉。   现在皇上觉得自己已经很对得起陆家。      陆芜菱叩首退下,捧着皇帝赏赐的金玉如意,依旧维持着端庄步履,裙裾不惊,缓缓退出。   实际上经历这一番看似平静,实则紧张的御前应对,她又发著烧,浑身疼痛,确实是已不堪忍受,每走一步,都是折磨,更是觉着头重脚轻,似乎连路都看不清楚,周围的宫墙,也模模糊糊。   幸而她还是坚持出来了……待到出了宫门,挨到马车前,已是瘫软在迎接她的繁丝怀中。      端木嬷嬷因怕陆芜菱逃跑或是出其它事情,是叮嘱派了两个亲兵随车的,马车带着两骑亲兵,晃晃悠悠回到罗府。      陆芜菱被扶上床休息,其实她已经不太难受,却只是昏昏沉沉,仿佛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上了床没多久便昏昏睡去,没多久,便烧得厉害起来。   繁丝一直照顾她,摸到她额头滚烫,又是忧愁又是伤心,只好继续给她擦拭额头,又拿煎好的药来喂她喝下。      陆芜菱进宫发生了什么事,繁丝这样的奴婢却无从得知,她满怀忧虑,在车上担心了许久,好容易姑娘出来了,却虚弱不堪,也没法问,若不是她带出来的金玉如意明摆着是圣上所赐,应该不是坏事,繁丝此刻,也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了。      陆芜菱喝完药继续睡了,繁丝照顾她之余,有了空暇,不免要胡思乱想。   皇上既然都有赏赐,可见是好事,不知道……繁丝越想越有可能,不禁一扫烦愁,兴奋起来:皇上会不会赦免了姑娘的官奴身份!      可惜陆芜菱昏昏沉沉,也无从回答她。      挨到晚间,罗暮雪回来了,便是他这样的人,一天下来,身上也带了疲惫,但依旧沉默坚稳。他到陆芜菱房中来看望她,陆芜菱依旧未醒,好在发了汗,烧已退了些,摸着虽热,却不太烫手。   罗暮雪沉默着,抚摸她额头,繁丝默默退到后面。      罗暮雪在陆芜菱床前坐了半晌,默默看着她。繁丝本对罗暮雪怨气甚重,但此刻看他敛眉如剑,眼若冰霜,一张面孔毫无笑意,却不禁吓得不敢上前,又恐他突然发怒伤了陆芜菱,忧心不已。   好在他只是看了陆芜菱半晌,最后便站了起来。      问了繁丝陆芜菱不曾吃过东西,蹙眉道:“不吃东西也不成,不是嘱咐了给炖燕窝粥?”   银吊子上炖个燕窝粥什么的,罗府还是有的。      繁丝低头敛眉回答道:“晨起是喂了一晚的,从宫里回来姑娘泰半在沉睡,不曾怎么醒转,勉强喂了药喝,说是没胃口……”   罗暮雪皱眉,冷声道:“令人去做,一会儿待她醒了喂她。”   繁丝小声答应是。      罗暮雪便离开了。      陆芜菱最后在亥时醒了,被喂了燕窝粥,可惜后来又吐了,折腾一夜,繁丝不曾合眼,真正是衣不解带。   好在清晨时终于退了烧,陆芜菱也醒了,看到繁丝双眼熬得通红,她也不禁心中感念,让她速去补觉,换了五月来替班。      终究是年轻,白日里未曾再发烧。      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方微杜公然找到罗府来求见。   他带了十几仆从,皆鲜衣怒马,自己坐着四匹青马所拉的古式厚辕车,车悬白帷,所过之处,人皆侧目。   更有市井童妇,争相聚集,欲一睹方公子如玉姿容。   这对于方微杜,不过是常态耳。      昨日宫中事,已有流传民间,便有那消息灵通人士,在那里讲着如同说书,言者得意,听者甚众。   实在是宫中不免太监之流,百官也多侍从,此事又戏剧性又无须保密,内容为下至广大市井百姓上至名门贵妇所喜闻乐见,一夕之间,传扬甚广。   今日得见绯闻男主角,又是这等人物,还亲自打上门去,简直刺激得众人八卦之血沸腾不已,恨不得随之进去,全程观赏。      方微杜的童儿也生得清俊,跳下车,上前叩门送上拜帖。      罗暮雪恰好今日轮休,恰好在家!   接拜帖时,罗暮雪正同他的师爷在第一进议事,连师爷都恼了:“这方公子公然上门,意欲何为!”   罗暮雪虽对方微杜极为警惕,也不喜欢,但也并不像对四皇子一般厌恶其人。当下沉吟道:“便去会一会他!”      围观众人便见罗府中门大开,请方微杜入内。   一时人群中“啧啧”称叹。   “这罗将军好气度,还不将人打出去!”   “莫不是骗进去打一顿?方公子可是文质彬彬的书生……”   “啧啧,一会儿不会上演全武行吧?”满是期待的口气,深恨不得随之进去一观。   “哎呀,伤了方公子可如何是好?”满是惋惜,自是出自女子之口。   “唉,这陆二姑娘恁的好命,有方公子如此痴心相待……”   “好命什么呀,也不得在一起……”   “可怜啊,红颜薄命……”   “薄命个屁,她一介官奴,哪里配得上方公子?何况还失了身!罗将军肯娶她,已经是好命极了!”      方微杜的车停在第一进庭院中,童儿揭开帷幕,他抱着一张琴下了车,这般清雅雍容兼具的风姿,确实是令人观之忘俗,连庭中本来个个都虎视眈眈的亲兵护卫,也不由暗中赞叹。   方微杜被请到第二进院子正厅里。      不多久,罗暮雪带着师爷随侍进来了,拱手为礼,朗声道:“不知方公子突然莅临,有何指教?”面上不喜不怒,态度不恭不倨。   方微杜虽未带笑容,声音容貌却似令人如沐春风:“唐突而至。乃为二事。”   罗暮雪仍是不动声色,“哦,不知哪二事?”      方微杜微微一笑,如朗月破云:“一是昨日将军问我,觊觎□妾,可为君子乎?”   “某夜来思虑,觊觎□妾,实为不妥,不过陆二姑娘至今尚未为将军妻,亦不是将军妾,故而某问心无愧。”   后面随侍已经忍不住抢道:“陆姑娘是我们将军买来的,是将军所有,觊觎旁人东西,难道就对了?”   方微杜未曾开口,他的童儿便带着童声清晰道:“既是货得,我们也可商量再重金货来,你们肯不肯再说,公子又不曾强买强卖!”   师爷慢悠悠道:“陆姑娘如今已是良家子,不可再货买,此言勿提。只是圣上已经赐婚给我们将军,只差完婚,方公子还能抗旨不成。”      方微杜又是一笑道:“某不敢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自幼家中与陆家通家之好,某与陆二姑娘,情胜兄妹,故而今日来问问陆姑娘可要回乡待嫁。”   陆家也是河西望族,只是陆纬却是分支,这一支,只有陆纬一人出息,余人都不过是乡间务农。      罗暮雪声音低沉道:“多谢方公子好意,不过芜菱她染了疾,正卧病,不宜长途劳累,所谓事急从权,何况圣上亲口命我带她归家,我二人皆无父母,便以君命为先,不拘俗理了。”   方微杜微微抬起脸一笑:“既是卧病,请容我探疾。” 47、琴 ...   方微杜笑得很轻淡,却有些不容拒绝,仿佛他的要求很合理。   罗暮雪身后的师爷忍不住道:“方公子,此事不妥,男女有别,陆姑娘不能见外男。”   方微杜的童儿伶牙俐齿道:“我家与陆家乃通家之好,何况陆姑娘不过寄居你们府上。”      师爷气闷,罗暮雪摆摆手制止他开腔道:“方公子,请。有什么话,请方公子一次跟我的未婚妻说完。”   虽然态度也云淡风轻,未婚妻三字咬音却很清楚。      方微杜笑了笑,也不回答,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着罗暮雪去见陆芜菱。      因里头是内宅,师爷等人俱不得进,只有罗暮雪带着方微杜,身后跟了个童儿。   因陆芜菱不过住在第三进西厢,路自然不远,穿过庭院便是。      陆芜菱还卧床,好在早起繁丝给她梳妆过的,不是云鬓散乱之状。听说方微杜来,她只能坐在床头见客,面上也是平常。   繁丝以前和方微杜也是极熟悉的,看到他来,久别逢故人,何况这样境地中,忍不住热泪盈眶,道:“方公子。”   方微杜点点头,和声道:“繁丝,你做得很好。”   得此人如此一赞,繁丝眼泪都落了下来,手忙脚乱擦眼泪。      方微杜在罗暮雪身后走进陆芜菱屋子里看到她,就仿佛这屋里没有旁人了。   “芜菱,你可好些了?”声音温柔,眼神直视。   虽然方微杜在谁面前都清清和和,但是似乎这时候,才特别真实。      陆芜菱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好多了,承蒙牵挂。”      方微杜点点头,道:“对不住,芜菱,我知道你家的事时已经回乡,没能及时救助你。”   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借口,但是方微杜说了,必然是真的。   陆芜菱笑了笑,道:“多谢方兄挂念。”眼睛在罗暮雪身上过了一下,复杂的神色一掠而过,淡淡道:“我幸得罗大人相救,未曾受罪。”      方微杜再次点点头,道:“可还有我能为你做的?”   陆芜菱想了想,摇了摇头。      方微杜凝视她片刻,呼出一口气,道:“芜菱,昨夜我谱得新曲,今日请你一赏。”      方微杜琴艺一绝,自认还在文采之上,陆芜菱却在音乐上全无天分,琴艺差得很,可是方微杜始终认为陆芜菱是他的知音,以前便是,只要有新曲,必要来找陆芜菱。   陆芜菱似乎每次都能听出他所欲奏。      方微杜也不等人拿琴凳来,也不管自己一袭白衣,便直接在屋门口席地盘腿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手指微拨……   琴声起调沉郁,继而激昂,歌词却是很诡异糅合了《赠卫八处士》和《胡笳十八拍》:“……人声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于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洲……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沉郁和悲怆间衔接得极为美妙,全然不露痕迹,让人觉得怪异偏又和谐,最后琴音渐希,终归无奈……世事沧桑,原非人力所能更改。      方微杜向来琴声清和,甚少作此悲音,这一曲出,连庭中丝毫不懂乐理的下人们都听得站住,人人都想及自己最为悲伤,却无可奈何的事,黯然神伤。      陆芜菱一直没有看他弹奏,眼睛里却慢慢盈满眼泪,她面上还是平常从容之色,似乎悲伤只能从眼睛里的泪透出来,但又似乎并不悲伤。   她听方微杜的琴,唯这一次听得最透彻清楚,他所想说的话,她已经完全明白。      最后琴音歇,陆芜菱眨着眼睛眨掉眼睛里的泪,终笑着轻声道:“谢谢方兄你为我所作的一切。”   方微杜起身将琴交给童儿抱着,自己立在那里,也不曾拍拍衣服上所沾灰尘,好似他的白衣总是不会沾染尘埃一般,听到陆芜菱此言,低头凝视着她,极为温柔地轻笑道:“……傻孩子。”      然后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嘴唇略翕又合上,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朝罗暮雪一揖,转身而去。   童儿连忙抱着琴小步跟上。      陆芜菱的目光追随那白衣直至转角消失不见,却什么都没说。      自始至终,罗暮雪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在方微杜弹琴时,也想起了幼时山中岁月,想起大雪中伏击野兽的孩子,想起母亲死后也留着的笑容,想起他这么多年的浴血厮杀,想起他在京中是如何从举动皆不自在,动辄被人鄙笑,到如今的举重若轻……   他还看着陆芜菱。   他几乎能想象出陆芜菱在这样的琴声里会想到什么。      方微杜深知乐理,他的琴音并非一味悲苦,每到悲恸处便被拉回沉郁无奈,唯这样的收放,令人仿佛有一口郁血淤积心头,而最后又是那样怅然而止。      他虽然被琴曲中自己被视作“殊匹”,比作“胡羯”而隐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陆芜菱,仿佛会怕她最后口角溢出血来。   可最后她连眼泪都不曾落下。      他心中一时茫然,不知道是为自己怒还是为陆芜菱痛,还只是为人生悲哀而已。   不过,方微杜,确实不愧是君子。   他的意思,他同样也懂了。      罗暮雪受了方微杜一揖,并没有还礼,他仍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慢慢眼帘低垂,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去。      外头等着看全武行的围观群众,只听得里面隐隐有乐声,最后方微杜好好地驱车而出,不由大失所望,渐渐散去。      当事人似乎都寂静下来,这件事本身,却被换了姓名编了话本,开始传扬起来。   奇怪的是话本的结局有好几个不同版本:一个是将军为二人所感动,最后把佳人送给了才子,让他们双宿双飞,后来才子做了宰相,佳人得了诰命,将军被奸人所害,还幸得二人所救,最后将军和丞相都成了朝廷顶梁柱,两家成通家之好,三人相得宛如风尘三侠,还互许儿女婚姻……;一个是二人私奔,被抓住,上违君命,又不被父母所容,无奈殉情死在了一起……   而流传最广的结局是将军战死,佳人又获自由,不过却因再适不为公婆所接纳,只得做了才子的妾室,被大妇暗中百般折磨,最后在夜里悬梁自尽,一命呜呼,香魂渺渺。才子得知之后,怒发冲冠,把大妇给休了,最后又续娶一房,每每同新妇提及往事,二人不胜唏嘘,然后一起去给佳人上坟,新妇谦逊,在坟前称佳人为“姐姐”,并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相公云云……   大致是最后一种情节曲折,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十分符合大众口味。      而这对于马上要出征的罗暮雪,简直是不祥得很。他自己倒没有很在乎,反而看着想,陆芜菱一定是不会悬梁自尽的,她一定不喜欢这死法,憋屈得很,她喜欢快意恩仇,弄把刀自刎比较好。   当然,她又怎么可能肯为人妾室呢?      罗暮雪出征不过几天的事,按理应当收拾的东西很多,陆芜菱既然病了,繁丝又要照顾她,端木嬷嬷只好忙前忙后,又管家又收拾东西。不过自从方微杜来过之后,罗暮雪便再不曾去见过陆芜菱。      出征前一天,陆芜菱打发了繁丝去睡,自己坐在灯前,也未曾更衣梳洗。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时,她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      罗暮雪的脸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陆芜菱还准备了茶。      她扬手请他坐,沉默一会,开口道:“你来是想同我聊天还是想要同我睡?”   罗暮雪坐下喝了一口茶,才道:“先聊天,再睡。”      陆芜菱本来状甚自若,以为自己这么一说,罗暮雪会不好意思,岂料他脸皮比自己所想还要厚得多,一时涨红了脸。      罗暮雪本来来时心情并不好,看她这样,不免又有些好笑有些心软,却还是不露声色,再喝一口茶后,开口道:“我走之后,你是打算怎么跑?”   这下陆芜菱也不得不吃惊了,她抬头瞪着他。      罗暮雪神色平静,不以为然:“你拖延婚期,不就是想要设法跑掉吗?”   然后分析给她听:“……方微杜上次你说得很明白了,是不想再跟他牵扯,怕连累他?还是怕他父母不能容你?总之随便吧……哦,四皇子你要小心,口蜜腹剑的人物,最好别接受他帮忙……要是落在他手里,恐怕你会发现男人有时很可怕……”   他看到陆芜菱脸上露出羞恼之色,又道:“对不住,我忘了,陆二姑娘是有骨气的,岂会求男子相助?……不过,四皇子对你志在必得,大概会让人看着,你自己溜出去,恐怕没多久就到他手里了,他哄人的本事大得很,不过我的菱角儿这么聪明不大容易上当,但是男人强迫女人的法子多得很,随便把你的繁丝抓起来割几刀,恐怕你就哭着任他玩弄了……”   陆芜菱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站起身道:“罗暮雪,你今晚是来羞辱我的?”   罗暮雪有点疲倦,背靠到椅背上,看着她娇俏的身形,深吸了口气,仿佛喟叹道:“我不是……陆芜菱,你能乖点吗?就算你跑出去,没被四殿下抓住,恐怕也会被人贩子抓住,不知道卖到哪里去受罪……对,你聪明得很,可惜再聪明,在力量面前有时候也是没用的……让我想想,你是想跑去哪里?你父亲那边无有近亲可靠,你是想去找你的舅舅还是大姐?他们就算庇护你一时又怎样呢?我总要回来的……”   说了一长段,他似乎累了,罗暮雪并不是喜欢长篇大论的人,他站起身来,走到陆芜菱身前,看着她。   陆芜菱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满眼倔强。      罗暮雪上前捉住了她双臂,把她朝床上按,一边继续淡淡道:“若是恨我,就诅咒我战死吧……不过,我会努力活着的,还得回来照顾你……”他把她背朝上按在了床上,摸了摸她的小肚子,道,“……和你肚子里可能有的孩子。”   陆芜菱被他屈辱地压着跪伏在床上,瞬间觉得委屈不能抑止,放声大哭。   罗暮雪听她哭得像孩子一样,实在下不去手,覆过去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叹道:“别哭了,你到底哭什么?上次我已经很忍着了,很轻很轻啊,还是很痛吗?”   陆芜菱在他怀里哭得抽噎。   罗暮雪将她转过来,如抱孩子般抱着拍抚,一边低声道:“你这个捂不热的家伙,还要我怎样?把心掏给你?” 48、临行 ...   陆芜菱被他说得心头一颤,也不知为何,原本她自觉心性坚强远胜普通闺阁女子,但这两月只要在他面前,便特别容易觉得委屈。罗暮雪待她愈温柔,她便愈易觉委屈。   想起他对自己做的事,想起梦里的一剑,泪便似止不住,却又不肯说出来失了颜面。   罗暮雪拍抚了她半天,见她始终哽咽哭泣,叹了口气,低头亲吻她嘴唇。陆芜菱嘴唇上都是泪,冰凉又咸。      他的嘴唇却是灼热如火,温暖有力。      陆芜菱推拒着,虽然没有被制住,这点气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罗暮雪一边吻她,一边解她衣裳。      陆芜菱一点也不懂罗暮雪实在是辛苦忍耐,以她的感受为第一重要,小心伺候,生怕她疼,便如第一次一般。   她只知道自己上次又绝望又伤心又羞愤又痛苦……这事女子果然痛苦得很,只有男子喜欢。   牢里那些被肮脏狱卒压住的女子,也是和自己一般痛苦哭泣的。   不禁对此事心生厌恶。      既厌恶又恐慌,但是没有最初罗暮雪动她时觉得屈辱至极,宁可一死的感觉。   罗暮雪的手探入她抹胸里,抚弄在她胸上,她浑身一颤。这感觉奇怪极了,似乎有令人心脏都无力跳动的感觉,仿佛喝了酒,浑身都飘了起来,接吻也是,心会跳得不似自己的。   但是这感觉让她很是不安烦躁。   她的胸正在长,去年开始里面就有硬硬小核,一碰就疼,罗暮雪一开始尽量轻柔,但是后来实在激动忍不住,手劲就大了点。陆芜菱痛叫了一声,怒而推开他:“你为什么总是折腾我!让我痛你就会开心吗!”   继而想想这两句实不够端庄,冷了脸道:“就算我被许给你,总是不曾完婚,你却这样碰我,当我是什么?”      罗暮雪被她前一句说愣了,压根没注意后面一句,微微诧异道:“很痛吗?”   他不是花丛老手,以他有限经验看,这点气力应该是足够温柔了。      陆芜菱红了脸,觉得和男人讨论这话题下-流极了。   罗暮雪却不管她如何抗拒,直接一手将她按在床上,一手扯开她抹胸查看,陆芜菱脸都快烧起来了,骂道:“放开我!你恶心死了!”   罗暮雪听了这话却着实刺耳,沉了脸色,冷笑道:“反正我在你眼中也是胡羯也是殊匹!”   说着故意在她胸上狠狠揉了几下。      陆芜菱自然知道他这气哪来的。她心里说这是方微杜琴中所言,又非我所说的,面上却如何肯开口示弱服软。况且罗暮雪那几下痛得她面色苍白,更是痛恨他了。   咬着牙只是忍着痛,连哼都没哼一声。      罗暮雪看她在灯下微微发抖的雪白娇躯,微微娇挺的胸乳握在他一只手里,吃痛惨白又倔强的脸,铺在枕上的青丝……哪里能忍得住?   一边冷笑道:“你大概没见过胡羯是什么模样,又是怎么对待那些被掳的女子,别说你这样娇弱的,就是身强体壮日日做农活的村妇,一晚上被几个人活活弄到死都是常见的……”一边动手把她下裳扯下来。   感觉到她身子僵硬发抖,罗暮雪终究心软,遏制住自己,手慢慢在她身上腿间轻轻抚弄摩挲。      陆芜菱又怕又恨,偏被他逗弄得身子全然不能自主,不由睁开眼大骂:“你也弄死我好了!反正你心里也看我和女奴一般!”   罗暮雪柔声道:“你这人是瞎子吗?看不到别人的心?”说着手中感觉她已有些润泽,掰开她双腿,自己倾身向前,慢慢跻身进去。      陆芜菱上次初尝云雨,这次也不过第二次,又不十分湿润,又紧张,只觉虽无第一次的撕裂之痛,但被狠狠撑开的痛苦也毫不逊色第一次,自然是觉得罗暮雪这般一次次作践她可恨极了,落泪道:“你要是还对我有一丝敬重,怎会对我做这等事?”   罗暮雪骑在她身上,本来就拼命控制着自己缓缓而动,免得伤了她,憋得很是艰难,听到她这话,不由失笑,又想她毕竟还小,又不是正经出嫁前有母亲教导她这回事,恐怕真是想岔了,只好日后慢慢开导。   但现在却无暇。      他又想女人大都也喜欢此事的,菱角儿只是没尝到其中乐趣,等她舒服了,自然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她了。便忍着自己所欲,一面缓缓行事,一面在她身上尽心爱抚。   可惜罗暮雪并不知道,女人和女人也大不相同,陆芜菱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被破身,固然有那一两次便能浪荡起来的,却大都是要痛好些次的,何况他又是如此身强体壮的男子,尺寸也并不相配。   对他而言是轻怜□,对陆芜菱来说却是他故意拖延折磨她,疼痛无止无休。      他忍得满头是汗,陆芜菱却始终闭目蹙眉,一脸痛楚,最后还忍无可忍哀声道:“……好了吗?还要多久?我痛得忍不住了。”声音都是发抖的。      便是罗暮雪,一片好心被人当驴肝肺,也是薄怒了,咬牙道:“那你求我好了。”   陆芜菱哪肯求他,咬着嘴唇强忍着。      罗暮雪无奈,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你让我快点的,别怪我……”说着深深几下,陆芜菱再犟,也被他弄得痛得叫出声来。   罗暮雪却是刚才控制得狠了,这时理智渐殁,也顾不得她,骑在她身上狠狠动起来。   陆芜菱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弄死了,却不想下面还有更狠的,他把她翻过来,迫使她跪伏在床上,从后面压了上来……   可怜陆芜菱这样的小姑娘,最简单姿势尚且难以应付,又如何受得了如此激烈的,且这姿势也让她觉得极为屈辱,只当罗暮雪是故意来折磨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床上,咬牙不肯□,只是落泪。   男人大都喜欢这姿势,罗暮雪一时只觉身心畅美,宛如极乐,难以自制,手伸到前面去抚摸她胸,却摸到她面上满手泪水,心中一凉,才恢复了神智。   见她在身下抖得厉害,也不知是痛还是哭的,他哑声道:“忍一忍,马上就好了。”说着按着她腰快速几十下,草草了事,放过了她。      陆芜菱倒在床上,一言不发,双腿间火辣辣痛,又有什么热热的流出,让她只觉得羞辱至极,罗暮雪叫了热水,繁丝端来的,他在门口接手过来,亲自用帕子湿了给她擦拭,陆芜菱都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羞涩缩腿也没有满面通红跳起来骂他,想是恨他恨得狠了。   罗暮雪颇觉无奈,给她擦了双腿间又擦拭身上,他还是很注意力度的,陆芜菱身上几乎没什么淤痕青紫,只有脖子上和胸前几处吻痕,看着红红的,实则不痛。一身雪肤,纤细腰肢,罗暮雪看得又怜又爱,却知道自己这次似乎又没把事情做好,只得上床把她搂在怀里,低声劝慰:“你别想岔了,男人和女人不同,我不是要折磨你,只是爱你罢了……”看陆芜菱听了这话全无反应,不由叹息,只得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最后他搂了陆芜菱睡了,陆芜菱因为被折腾狠了,虽然心中痛愤,在他怀中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她被罗暮雪摇醒,睁开眼,眼神迷蒙,半睡半醒。   “我要走了,不用去送我。”罗暮雪声音轻悦,眼神温柔,“昨晚你昏睡了,忘了问你,我出征时候你想去哪里住一阵子待嫁?”   “什么?”陆芜菱本就未睡醒,听了这话更愣了。逐渐清醒:“你要送我去亲戚家?不怕我跑?”   罗暮雪微微一笑道:“昨天都给你揉碎了说了,你要再瞎跑,不是蠢死了?”伸手给她抚抚鬓发,低柔道:“乖乖的,别乱惹事,也别没事瞎想。我想,你姐姐尚且派人来赎你,你舅舅却一点没有反应,虽然你姐姐是别人家媳妇,可能不方便,你还是去她那里吧。瞧在咱们是赐婚的份上,崔家总不至于苛待你……换个环境,你总是能散散心,且在亲戚家待嫁也是正理。”   说着又在她小腹上抚弄了一番,遗憾道:“才两次,恐怕你未必能怀得上,若是万一真怀了,你万万要小心照顾自己,我不在你要自己撑着些,待我回来再补偿你。给你留了几个侍卫,护送你去崔家……”最后,他取了一包金银和一个上锁的小匣子给她,道:“若是我回不来,有人会把钥匙给你。”说着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人总是太过好奇,怕你偷看,我若回得来,只怕你看了要被你笑话……”又拍拍那沉甸甸一包,道:“这里头是二百两银子和五十两金子,是给你零花的。”又拿了两张银票,道:“这两千两银票,你贴身缝在衣裳里,以备不时之需。”      陆芜菱愣愣地被他殷殷嘱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突然才意识到他这就要走了,且一去生死不知,心里蓦然一空。   竟顾不得恨他了。      罗暮雪站起身来,最后又再看她几眼,舒口气道:“好了,我走了,你痛就不要下床了,乖乖的让我省心些就好。”声音很是温柔,看她一直怔怔地,最后忍不住一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这样子傻死了。” 49、出征 ...   罗暮雪最后看了她一眼,心想沾染上女人果然会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狠狠心,转身就出去了。   背挺得格外笔直。   陆芜菱虽然心中还存着愤恨,可看着他那样走出去,也觉得极为矛盾,一时心中挣扎。      罗暮雪已经走到庭院里,虽天方亮,外头仆婢们忙碌着给他检查是否有漏带的东西,又有些随身的用品今晨方装车,闹哄哄一片。   陆芜菱犹豫要不要起来跟他道别一下。   但是觉得自己昨晚刚被他那个什么还要衣裳不整倚门叮嘱路上小心千万保重之类的实在是自甘下贱得很,最终决定还是继续待在床上。      繁丝带小丫鬟捧了热水汗巾手脂面膏等物进来伺候,看到陆芜菱坐在床上不动的样子和平日不一样,面色也有些憔悴,便明白了,面上一红,又啐道:“将军真是的,哪有没成亲便这样的,把姑娘当什么了!”   不过陆芜菱其实并没有第一次的后遗症严重,只是腰酸,腿间略有些痛,胸也有些隐隐作疼。   繁丝却因为罗暮雪之前第一次无声无息就把陆芜菱的身子给占了很不满。那夜她若非是久等陆芜菱不归,赶去东厢,也不知道。   犹记得当时夜深露重,她在窗下徘徊,听到里头异响,便知道不好了,却又不曾听到陆芜菱哭喊呼救,不好冲进去救她,又觉得罗暮雪是不知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她家姑娘,担惊受怕的,就这样站了一夜。   第二天陆芜菱那样奄奄一息的模样真是令她痛彻心扉,便知道定是罗暮雪用什么制住了她硬要了她身子的,心里悔恨自己没有及时冲进去护主。   不过好在后来听说圣上赦了姑娘的官奴身份,罗暮雪还当廷求了赐婚。   总算有些良心。      目前情况下,也算得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方公子同姑娘般配,也对姑娘有心,若是姑娘没失身,倒真是良配……可惜他有父母高堂,兄弟妯娌,恐怕姑娘这样没有娘家撑腰的不会好过。   罗将军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虽无家族依托,却也自在,不用侍奉公婆,只要讨得他欢喜,日子便好过。      这样写着,心中也算一定。   她吩咐小丫头把那盆热水放到乌木雕花三脚花架上,自己也放下手中汗巾等物,搀着陆芜菱起床,道:“姑娘,大人马上要出征了,何不去再见他一面,也道个平安?”   陆芜菱被她搀扶着走去梳洗,闻言轻轻“哼”了一声。   繁丝心中暗叹,她家姑娘的脾气她自然清楚,但是女人这辈子还长得很,不靠男人却去靠谁?   现在是爱着哄着,以后若有新欢怎生是好?   要怎样将来才能劝得姑娘现实些?去奉承讨好自己的相公?   其实这些道理,恐怕姑娘腹中全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不肯去做罢了。      姑娘性子古怪,她还记得一年多前,姑娘旁观了贾氏和青姨娘的一场新的暗中斗法,夜间很是厌恶道:“这世道女人真是生不如死!要我日后过这样日子,去天天琢磨着如何向丈夫邀宠固宠,跟旁的女人斗来斗去,真不如不嫁人。”   自己还笑着逗她:“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姑娘羞不羞?”   姑娘却正经叹息道:“繁丝你不懂。我多希望我也能如男儿般读书科考入仕,为官也好,经商也好,泛舟五湖也好……可惜这世道女子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为男子的玩物附庸!难道只有男子会貂裘换酒?只有男子能耐得住寒窗苦读?只有男子领略得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唉,我其实无甚野心,我只想不要被旁人轻贱主宰就好。为何我不能生成男子?”   她听不懂,调笑道:“好在姑娘不是男子,男子若生成姑娘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岂不被人欺辱?”   姑娘斜她一眼,道:“我也不是真想做男子,只是不平罢了。”   她心想,姑娘这些心思大逆不道得很,没有母亲教养终究是不对,便笑着开导她:“姑娘嫁了方公子,只要方公子爱重姑娘,必不会有那些糟心事。”   姑娘便叹了口气,道:“方微杜是比旁的男子不同,但是我却不想出嫁,将来出家倒是好些。”   她大惊,道:“姑娘疯魔了?放着方公子这般的还不想嫁!出什么家!这话是说着玩的吗?”   姑娘叹息再三,似乎觉得心灰意冷。后来又道:“其实也不是这天下男子都不好,人本性便是喜新而厌旧,这世道非得女子以夫为天,从一而终,又什么都不准女子做,而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无人诟病……是这世道不公。”   她急了,掩着姑娘的嘴,流泪道:“我的好姑娘,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说起,谁叫咱们命苦,投了女胎,想是前世未曾积得福德……”   姑娘看着自己,终究是叹息几声,从此不再提及。      以后,自己恐怕要更加劝说看顾着姑娘了,否则她定会吃亏,旁人是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她是认准了什么就拗到底,九头牛拉不回,吃尽苦头也不肯改的。   偏她实实什么都知道,说又说不过她!      繁丝一边伺候陆芜菱梳洗,一边烦恼着将来如何劝谏。   突然灵机一动,若是她将来有了孩子,自然就不同,她不顾自己,总是要顾念孩子的,当即心中一定,笑道:“姑娘身子可还好?”   陆芜菱面上微红,偏过脸道:“尚好。”      繁丝看了想笑,又道:“那姑娘出去走走?”      陆芜菱知道她想干嘛,又“哼”了一声,道:“不去。”想想说:“前些日子嘱咐你做的几套夹棉中衣可做好了?”   繁丝笑道:“姑娘不说却是忘了,早做好了。俱是结实的三棱布夹了薄薄丝绵做的。”   陆芜菱点点头,道:“你去送给他带上。”   繁丝笑道:“姑娘何不亲自送给大人?”   陆芜菱狠狠瞪了她一眼,繁丝知道她羞恼了,也就不劝,笑着:“是,奴婢就去。”      罗暮雪在中庭看着奴仆们忙碌,面上沉稳,身姿不乱,眼神却不时朝着陆芜菱的西厢房瞟去。   看她始终不出来,终究免不了失望。      突然繁丝捧着一摞东西过来,到他面前行了个礼,道:“姑娘月前吩咐我做的夹衣,选松江三棱布中最厚者夹以薄棉,姑娘说,她身子不爽,不送大人了,请大人保重自己。”      武将打仗颇为受罪,固然有那让士卒们拼命,自己躲在后头好吃好喝玩女人的,罗暮雪却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西疆苦寒,这一去虽不是大战事,怕是要过冬,虽然大毛衣服带了不少,但是内里衬着这样的中衣,确实暖和不少,上阵杀敌也是方便。   罗暮雪心中一暖。   每每以为她还是个孩子,她倒是能做些妥当体贴的事,像个周道聪敏的女子;可若是真把她当女人了,便有哭笑不得时候。   罗暮雪想到昨夜温存时的事情,心思一旖旎,差点想回房再亲她一回,多嘱咐几句方走。   想想自己也不可真短了英雄气,狠心没动脚。却是临走赏了繁丝两片金叶子。      陆芜菱听到所有声音慢慢平歇,出门,远去……呼了口气。   罗暮雪终于走了,只剩下自己了。      罗暮雪跟着程果毅等人,经过一番常规誓师,在君王的殷切嘱咐和鼓励下,在百姓的热烈围观和欢呼中,酒水洒满地,慷慨的诗文官们作了一首又一首,壮志激昂地开拔出征了。      陆芜菱在罗府中,突然觉得这里很陌生,有点坐立难安的感觉。便叫了外总管进来,问道:“大人临行可曾安排我去姐姐家的出行事宜?”   外总管恭敬道:“大人都安排好了,说任凭姑娘吩咐哪天出发。”   陆芜菱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明天出发。”      于是罗府内宅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陆芜菱已经不是官奴,虽然还未曾嫁进来,却是未来主母,自然下人们要讨好,如今她去姐姐家住,为了不让她堕了面子,失了将军府的颜面,衣裳首饰都要带顶好的。   只是她现有的首饰还就罢了,衣裳却是不符合一位小姐的日常需求,只是赶做万万来不及。   繁丝愁死了:“只有新做秋装四套,我又替姑娘闲暇做了两套,恐被崔家小视。”   陆芜菱不以为然:“我现又非官家小姐,不过是平民耳,穿这些有何不可?”      最后,轻车简从便上路了。      出发前,陆芜菱想过要不要把锦鲤放出去,省得无人在家她去偷看罗暮雪的书房之类的,但想想她已经是明棋,倒好防范,否则只怕四殿下还要放新的细作来,到时又要费事,不如留着好了。      第二日一清早,马车和几名骑士除了罗府门,又出东城门去了。陆芜菱只带了繁丝,再就是罗暮雪留给她的六个侍卫和赶车的车夫。      河东说远不如江南远,可说近也算不得近,一路朝行夜宿,也颇吃了些苦,虽说罗暮雪特意挑的稳重可靠机敏,手里也来得,侍卫首领更是十分细致的人,食宿安排得都不错,却控制不了陆芜菱和繁丝在马车上的颠簸不堪,她们每日吐啊吐,吐得面皮发黄,面有菜色,十天后终于到了。 50、长姐 ...   崔家这样的士家大族,喜欢聚族而居,比起陆芜菱的父亲陆纬所在的山西陆氏,崔家本家嫡支和分家旁支大都聚集在一处,而陆氏的旁支则是分散周围,相对不那么集中。   崔家能屹立千年不倒,和他家的抱团,尊崇礼义廉耻的繁杂家规,培养后代的方式,是有很深的关联。   崔家子弟颇多才俊。      陆芜菱的马车侍从停在崔家门口时,她也颇为震惊。   京中大宅虽多,也不过是七八进到头了,崔家大院竟仿似一座小城,在半山坡上,高高围墙里座座小院看不到边。全是崔家族人所居,俱都有小院小楼。   而正房则在中心,门庭高大显眼,雕梁画栋。      世家低敛,青砖黑瓦,但梁栋门楣上头木雕却是极为精致,竟是陆芜菱不曾见,且一看便是有了年头的。蓝天碧山之间,这样一巍然巨物,让人颇感肃然起敬。      崔家早得了信,知道陆芜菱要来,早开了门,有陆芜蘅身边的体面仆妇在门口迎接,也是衣着素朴端庄得体,上前问侍卫可是陆家二姑娘,得到肯定回答便让将车马驱进门。   侍卫们自然有管家男仆接待,陆芜菱在繁丝和仆妇的搀扶下下了车,看到那仆妇大约三十多岁,容貌中等,一身青绸衣裳,头上有枝银簪子,看到她便笑着问安:“问陆二姑娘安,大奶奶在二门口等着您呢。”   她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打扮略微艳些,一看是大姐以前的大丫鬟紫燕,现在已是妇人装束,朝她行礼道:“二姑娘,许久没见二姑娘了,二姑娘路上可好。”      陆芜菱给了她个笑脸:“好得很,紫燕出嫁了?”   又问旁边的仆妇:“这位妈妈是?”   紫燕笑道:“这是宋妈妈,是大奶奶身边头等得意人儿,太太赏给大奶奶的。”又红脸道:“奴婢去年出嫁的,蒙大奶奶不弃,现在依旧在大奶奶跟前伺候。”   陆芜菱明白了,紫燕是嫁了管事,如今做管事妈妈了。   她性格爽利能干,容貌姣好,没有做通房,陆芜菱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舒服了些。   感觉这河东的空气似乎呼吸起来能畅快些。   笑着对宋妈妈点头:“有劳宋妈妈了。”   繁丝不用她使眼色,便赶紧拿了荷包赏给宋妈妈和紫燕,一边还亲亲热热叫着:“紫燕姐姐,越发出落得好了。”      繁丝擅长外交,以前和紫燕就处得好,紫燕听了笑着看她,道:“繁丝妹妹也长这么大了,倒是嘴巴越发甜了。”      到崔家,给小辈的见面礼和赏下人的赏钱是最大开支,崔家不知道多少后辈需要给钱,所以也没法准备专门东西,所以陆芜菱让拿金银换了金银锞子各二十对,又有给下人的赏封,也是带了不少。   这个宋妈妈和紫燕,繁丝自然给她们最好的赏封。      一块儿进了二门,陆芜蘅果然带着一帮子仆妇和婢女在那里等着,看到陆芜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陆芜菱看到面前的贵妇,有一些陌生。   陆芜蘅出嫁时她十二岁,如今过了三年不见,陆芜蘅已经是十九岁,换了妇人装束,威严日盛。   陆芜蘅当年在闺中喜欢华贵装束,如今倒是略微收敛,不再穿着正红色华衣,穿了紫色蜀锦夹袄,下头孔雀蓝瑞锦裙子,绣凤尾纹,头上虽然依旧戴了红宝石首饰,却非琳琅满目,而只是两支凤钗步摇,且是看上去较为古老黯沉的,配了金丝髻,另有一对烧蓝耳坠,是孔雀展尾模样,倒是姐姐当初常带的。      手上戴着金镶玉的镯子,戒指只带了一个,同样是古旧模样,镶着的小小戒面看着似琉璃,里面却有极为精细的内画,远看仿佛是一副海棠图。   这样的东西,还真不是钱所能买到。      看来,陆芜蘅日子不算难过。      陆芜菱微笑着叫:“姐姐。”   陆芜蘅点点头,不冷也不热,她以往虽然在弟妹们中对陆芜菱算是最有好感的,却也亲热不起来,只是隐隐有些同病相怜,偶尔互为援手,有些默契。      “路上可曾用饭了?我令人给你准备了鸡汤面,若没吃可以垫一垫,等着晚膳再正经吃,你住的院子离我不远,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且去歇息,晚膳时再拜见老太太太太们,若有什么要添的也一并告诉我。”   陆芜菱却是心中一暖。      陆芜蘅没抱她,没携手,没有同她一起哭,却安排好了她的衣食住行,还记得她以前晚上饿时喜欢叫厨房做鸡汤面。      她握住了陆芜蘅的手,虽然轻淡,却真心真意道:“谢谢你,大姐。”   罗暮雪临走时说陆芜蘅曾经让人去赎过她,虽然来不及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心中终究是感激的。      陆芜蘅脸上掠过些不自在,没好气道:“你是我妹妹,有什么好谢的?”又转开脸去问宋妈妈,“二姑娘行李可都叫人安顿好了?”   宋妈妈连忙笑道:“都叫小丫头们去搬了。”      陆芜蘅叫宋妈妈去办事,自己带着陆芜菱去安顿,给她安排的小院子不大,在崔家本家的院子里,这里就是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的风格,陆芜菱目测大约整个崔家大院有五六百亩地大小,而本家院子居于正中,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大约有三个陆家,七八个罗府那么大。   因为实在太大,她也已经弄不清楚到底自己暂住的院子在里头的什么方位。   这里并不若京中是轩敞的几进几进,虽然地方大得出奇,却也住了太多人,反而显得逼仄,基本就是院子套院子了。      陆芜菱暂居的院子也有名字,叫明心居,里头进去是只有正屋明暗三间,但却是楼上也有一层,总共便是六间,两边各有两间小屋,是茅厕和小厨房,以及粗使丫鬟住的。   庭院狭小,光纤幽暗。   但同样糯米青砖坚固,年代久远带着一种润泽,门窗木雕陈旧精美。   整个崔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旧又新,琴香书韵同钟鸣鼎食交错的异样感觉。   仿佛在这里,千年不过一梦,一代代富贵起落相守,一代代子弟读书长成行走四方又回来渐渐老去,可崔家似乎还留着天边一线鱼肚白,只待鸡鸣便家家会亮起灯悉悉索索起床,男子读书舞剑、女子着妆整理做朝食的朝气。   真不愧千年门阀。   受得住朝廷起落,世代更迁。      陆芜蘅有些歉然道:“崔家房子皆是如此,妹妹别嫌弃。”   陆芜菱一笑:“这房子甚好。”   陆芜蘅摸摸她的头,笑了笑。      陆芜蘅携她进去,门槛极高,小楼的楼梯也逼仄阴暗,但里头桌椅陈设俱是不凡,一个客居,也看到了陆芜菱曾经听说过的几件前朝之物。   陆芜菱的闺房也在楼上,已经焚得百合香,被褥等物都是新的,水红绸缎祥云纹锦被丝光隐隐,拔步床比罗暮雪最初献宝给她的还要大,占了半个屋子,倒是雕工没那么繁琐,陆芜蘅看着小丫头帮着繁丝整理,皱眉道:“你只带了繁丝一人?如何使唤得过来?我倒是给你准备了四个小丫头,都是粗使的,上不得台面。”想想道:“罢,这些日子我叫绿蚁过来伺候你。”   绿蚁是和紫燕一起陪嫁过来的,当时年纪尚小,现在也不过十六,还不曾嫁人,陪着陆芜菱倒是便宜。      一会儿又道:“我叫人给你做了六套秋天的衣裳,冬天的衣裳你就和崔家姑娘们一同做,估计着你的尺寸做的,如今看你倒是比我想的高了些许,不知道袖子短不短?”   陆芜菱听了这话,愣了愣,笑道:“姐姐竟能估计我的尺寸?”   陆芜蘅哼了一声道:“我岂同你这小丫头一般没心没肺。”      陆芜蘅临走时叫小丫头们退下,只留了繁丝和紫燕在跟前,塞了个匣子给她,道:“这是给你戴的。”   陆芜菱待推拒,陆芜蘅怒道:“长姐所赐,你敢不收?”   陆芜菱只得收下。      陆芜蘅又交待人送鸡丝面来,跟她说先歇会,一会儿派人来接她去正房用暮食,这才走了。   从头到尾,没提到陆纬之死、陆家之事,也没有问到陆芜菱的婚事。      送走了陆芜蘅,繁丝道:“以前没觉得如何,如今大约是大姑娘也大了,竟会照顾人了。”   陆芜菱笑道:“她如今是管家的宗妇了,自然与之前不同。”又怔怔笑道:“我竟是今日方觉得我是有个姐姐的。”   以前的陆芜蘅高傲得很,惯会端着架子,不屑同任何人亲近。      陆芜蘅给的妆匣不小,比罗暮雪给的小小扁扁的匣子要大得多,是象牙镶金描画的,时光不损其美的旧物,画上只浅浅勾勒了仕女图,却是一看便手法不凡。      打开一看,第一层大约有十几件钗环,又有手钏戒指等,下面一层却满是金银。   想是陆芜蘅知道自己在抄家后一无所有,怕自己在此开支不开,受人歧视。   陆芜菱手指抓着妆匣隔层,心中不由一暖。 51、晚膳 ...   鸡汤面是再平常不过,再简单不过的一道饭食。   但也是最不容易做好的一道。   此面全在汤,如有好汤,不过是下把面的事,好不好吃,也全在此汤。   陆芜菱以前错过饭头,便往往让婢女去厨房要鸡汤面,是因为一来陆家厨娘中有一位擅长煲汤,每日取活鸡十只,鸽子十只,加上火腿、干贝、冬笋等物,夜里便熬上,小火煲到早上,用细纱布将所有固体杂质全部滤掉,撇去浮油,如此三次,将汤从乳白熬至清澈,鲜美无比又不腻口,做很多菜时都能用到。   二来,有现成的汤,下个面对厨娘来说极不费事,省得她们唠叨。      陆芜菱面前呈上来的鸡汤面,是绿蚁亲领着小丫鬟送过来的,绿蚁娇俏活泼,见面就亲热甜甜叫“二姑娘”,又奉上食盒。   打开一看,香味极为熟悉,卖相也与家中一般模样,一个官窑粉青梅花片大碗,里面盛了大半碗洁白细腻爽滑的面条,配着清澈的汤,撕成细丝的鸡胸脯肉,切成丝的木耳,碎火腿,笋片,碧绿的葱花。   看着便令人胃口大开。   陆芜菱错过了午饭,此刻还真饿了,举箸食用了一口,抬头笑道:“难为大姐了,跟家里一个味道!”   绿蚁笑道:“二姑娘不知道,我们大奶奶可是提前便嘱咐了,亲自给厨房抄的配料单子,可是折腾了厨房的大娘们一番。”      陆芜菱感动,道:“大姐也太为我费心了,不过我客居于此,还是不要过于扰人,免得大姐难做。”   绿蚁看看四周,小声道:“大奶奶如今虽说没了娘家外援,终究这三年在这里站住了脚,太太也体悯,大爷也体贴,二姑娘倒是不用担心。”随即笑道:“大奶奶说,她就记得姑娘爱吃河豚和刀鱼,河豚咱们家没有会做的,此处也难买到,刀鱼这两天正在收,前阵子管事说已经定好,可收到四五两一条的呢。”   陆芜菱有些尴尬:“大姐还当我是贪吃的小姑娘么?这般麻烦作甚?何况刀鱼入春肥,此时又不是吃刀鱼的时候。”      京中贵胄喜欢长江鲜,鲥鱼最为有名,但陆芜菱却不甚喜欢鲥鱼,反喜吃细腻清鲜无比,唯独多刺的刀鱼,但凡家中有做双皮刀鱼,必要多吃些。   另外吃过几次长江河豚,也是喜爱,只是河豚剧毒,京中厨子擅长做河豚的不多,不得常吃。      绿蚁掩唇笑道:“大奶奶怕二姑娘吃不惯河东饮食,崔家颇多祖传私房菜,如八宝肉圆,煎三笋,鱼肚羹,银杏羹等做得极好,就怕姑娘不喜欢。”   陆芜菱失笑:“难道我以前很挑食?”      吃完面,繁丝绿蚁服侍她睡了会,两婢又自去边收拾边叙旧聊天。      好不容易从晃荡的马车到了地面上,陆芜菱颇感疲惫,不知不觉,在榻上便睡了大半个时辰,睡到申时中,醒了过来,繁丝走过来,笑着轻言细语道:“姑娘醒了?奴婢还说要把你叫醒呢。”又道:“绿蚁回去收拾东西了,一会便搬过来。”   说着服侍她起床梳洗,又在带来的衣裳和陆芜蘅给做的衣裳里精心挑选一番,最后挑了件藕荷色绣雨打芭蕉苏锦长夹袄,一条翠绿瑞锦挑线裙,系着烟紫色裹腰,首饰也是要挑精致又不过于招摇的,梳了飞仙髻,便戴了一支黄金点翠雀鸟呈祥步摇,陆芜蘅刚拿来的一对碧玉明珠环,一枚攒花丝烧蓝花钿,别无它物。      看上去清秀隽丽,华贵而不失典雅温润,又不至于过于素净令主人不喜。      梳妆好,绿蚁也回来了,看到陆芜菱,笑道:“二姑娘真是长大了,出落得如此水灵。”   陆芜菱不惯与丫鬟这般调笑,繁丝就道:“你又有多大?难道和紫燕姐姐一般好出嫁了?倒敢调侃我们姑娘了?”   绿蚁笑道:“婢子不敢。”      说着三人出了门,绿蚁领路,七拐八弯的,陆芜菱极力记住,一路上绿蚁给她细讲一会儿会遇到谁,都是什么脾性。   到了正屋的慎德堂,远远的便看到廊下站立着好些仆妇婢女,都是恭然束手而立,态度谨慎,连咳嗽声都不闻,更不用说闲聊说笑。      其中明显有脸面的一个中年嬷嬷,看到她微笑道:“陆二姑娘来了。”给她打帘子,陆芜菱微微点头致谢。   进去里面,虽天未全黑,光线还是暗洞洞的,正面炕上坐了一位一头银发,面容红润,戴了雨过天青色绣银丝抹额,镶了一枚湖蓝□儿眼,身上穿着银灰色万字不断头蜀锦夹袄。   下首坐着三位中年贵妇,俱都是衣着贵重低敛,配饰不多,面含微笑。   她的大姐陆芜蘅立在老太太后面,看到她进来朝她笑了笑,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娘家妹子来了。”      陆芜菱端庄行礼,礼数郑重,一些儿挑不出岔子,口称:“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万安。”   老太太笑了,道:“蘅儿的妹子生得和蘅儿一般端庄贤淑又体面,还秀气几分,可是听说学问好得很?”   陆芜菱谦虚道:“闺中女子,不敢妄称通晓学问。”   老太太笑道:“虽说女子以女红持家为重,通读诗书却非坏事,读书而明理,又以教导儿孙,有何不好?倒是弹琴什么的无甚用处。”   三位太太下首还坐有四五个年轻姑娘,老太太指指姑娘们,道:“你们年轻孩子,都来见个礼,互相讨教玩耍岂不好?”      于是陆芜菱又和崔家本家这三房的姑娘们互相序齿,倒有两个比她大,三个比她小。于是姐姐妹妹地叫了一气,长辈赐下见面礼,都是钗环等物,唯独老太太给了个白玉手钏是前朝古物,价值不菲。   女孩子们又互赠礼物,崔家姑娘们送她的都是针线,荷包绣帕之类亲手做的,陆芜菱从小懒于此,贾氏乐得不教导她,因此没什么针线作品,又不好意思送金银锞子,便道带了些笔墨纸砚镇纸印章等物,稍后让丫鬟送了给姐妹们。      见她拿不出绣品相赠,大太太微微惊讶,二太太面无表情一如既往,三太太却露出微微的鄙夷。      一会儿上晚膳,崔家同样是样数不多,菜色亦少鱼翅海参等贵重之物,食材烹煮却颇为精致,陆芜菱觉得很合胃口。   饭后不过闲聊几句,就告辞了。      陆芜菱走出慎德堂,舒了口气,崔家不卑不亢,不热不冷,这态度对她这样一个罪臣之女,侥幸得赦免的孤女,算得上很不错了。   虽然也许是看在赐婚罗暮雪的份上,不过罗暮雪也不过四品将军,崔家实无必要讨好他。      总体而言,她还算比较喜欢这里。   夜色渐深,天空色泽深蓝,这里比起京中,更能看得漫天星斗,璀璨生辉。   虽然是个规矩多如牛毛,一言一行均要受束缚的古老世家,陆芜菱却还是觉得此地空气比京中清新自由得多。 52、女课 ...   陆芜菱回去之后,令繁丝将自己京中带来的笔墨纸砚中挑好的,送了出去,另外又拿了五柄上造玉竹骨纸扇,每把上面画了画,提了诗,一人一把。   崔家姑娘们收了礼,都嘱婢子过来道谢,再送些点心花露,问问陆芜菱可有缺用的,礼数周全。      崔家的姑娘们课业安排很满,单日上午读书习字,下午学琴或画或棋,双日上午学针线,下午学厨艺,过了十四岁的姑娘,就不再学琴棋画,必须学算账管家。   男孩子们学业自然只有更重的。      绿蚁说:“好在我们大奶奶做姑娘时便好强,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管家样样都来得,要是别人家姑娘普通些的,嫁进来还真是要自惭形秽。”      陆芜蘅要求陆芜菱也必须去上这些课,除了单日上午念书的课随她,她说:“读书习字你就别去了,省得她们觉得你是去故意炫耀的,弹琴下棋什么的也没多大用,回头你嫁了罗将军,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倒是要好好学学管家,女红厨艺你也需得好好学。”   说完又目露奇异之色道:“你也算有福的,圣上赦免你,又得赐婚给罗将军,算得上因祸得福。”      陆芜菱自然知道她这话说得很合理,作为一个罪官家女儿,这般结果,已经算得上极为罕见,可是却无法顺着她的话说,只是叹了口气。   陆芜蘅也笑了笑,道:“当然,我也算运气不错,提前嫁来这里。当初我想嫁去舅舅家,贾氏从中作梗,害我婚事不成,后来能嫁来这里,虽然远了点,却是我的福气。”   陆芜蘅的母舅家虽然没有被抄家灭门,但是也受了些影响波折,她舅舅被罢了职。   继而陆芜蘅冷笑两声,道:“贾氏和青姨娘那些贱人,却是自作自受。”   陆芜蘅在家时便是和继母明争暗斗,本来她完全可以和青姨娘联手的,只是她素性高傲,看不上青姨娘这样以色事人的贱妾,不肯联手,结果被青姨娘暗中利用了两次来斗贾氏,就把青姨娘也恨上了,最后成了三方混斗。   至于陆纬,和陆芜菱只是对父亲失望,没有感情不同,陆芜蘅是同样深恨,甚至嫁人前同陆芜菱说:“贾氏粗鄙,心胸狭窄,父亲表面亲切儒雅,实则只管他自己,是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你要早早为自己打算。”   所以,不能为父亲守孝,陆芜蘅非常自得,一点也没有不安。      陆芜蘅说:“虽然你没有婆婆妯娌,但只要是女子,女红不好,终究为人所诟病,我们大家子,厨艺倒是无所谓,但崔家许多私房菜方,肯让你跟着学,却是难得的好事。”      陆芜菱虽然不太喜欢女红,也不忍拂了姐姐好意,便应了是。   第二天她便开始去上女课。      这天正是双日,上午是女红课,陆芜蘅早给她备好了丝绸,绣花绷子,各色丝线银针。   还是绿蚁和繁丝一起陪她去的。      来上女课的,竟有二三十人,皆是十几岁妙龄女子。   其实,算算正房和旁支,这么些女孩也不算多。这还是因为崔家家规,男子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才没有人满为患。   男子的通病自然并非一条家规所能控制,虽然绝大部分人都无妾,但是却也有不少崔家男子是有侍婢通房丫头的。   不过婢生子不允许来崔家家学。      二十多个年轻姑娘,真是满座嫩柳娇花,叽叽喳喳,香风袭人,看到陆芜菱,都静了静。   毕竟陆芜菱之前的名声大,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又特别戏剧化,所以心怀幻想的少女们自然对她万分好奇。   好在名门淑女们都不至于直接上前八卦。   陆芜菱朝大家笑笑,在偏后面的地方择了座位坐下。      崔家这儿学的是鲁绣,色泽浓重,鲜艳沉郁并重,而对于繁丝这样的苏绣高手来说,颇为不屑。   苏绣天下推为第一,京中女子也都请苏绣师傅。      陆芜菱其实也不是讨厌女红,对于创造一切东西,她都是很有兴趣的,但她没有足够耐心一针针绣。最好是她画个样子,搭配个颜色,然后让繁丝绣出来。   做衣服她也挺有兴趣的。同样不能让她来缝。      其实要说起来,女红之道,就是熬性子熬时间,熬着熬着,女子便容易贞静,闺中无聊,那么多时间,做做针线也便过去了。   女孩子们,如果不是被母亲逼着,恐怕至少有一半是没心思做这个的,陆芜菱没人逼,就不去理会了。   就是陆芜蘅,也是出嫁前狠狠补了一年,怕被婆家看轻了。   陆芜菱手艺不精,做得慢,但是花样子画得好,配色也配得漂亮,居然还被称赞了两句。      做了一上午针线,头晕眼花,下午的厨艺课就有趣多了。   要说学厨艺,京中贵女少有学的,倒是什么与什么相克之类的婚前要学一学,即便有几家比较传统的,让女儿学厨艺,那也是让女儿学点菜谱,然后往厨房一坐,指挥厨娘做。   崔家姑娘们却是要学亲手做的。      因怕手生茧子,油烟熏黄了脸儿,所以洗菜切菜当然不用,都是准备好的,炒菜也少,点心汤羹很多。      陆芜菱来头一天,先是上了半个时辰理论课,学习什么食材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什么季节吃,什么可以与什么相配,什么不可以相配,说得很有道理,陆芜菱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是动手,今天要做点心,因是秋日,做的是栗糕。   栗糕说来简单,将栗子煮烂了,擀成泥,加糯米粉和糖拌匀了上锅蒸,上面加些松仁瓜子核桃等物。   不过做起来也很有趣,又无油烟血腥,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姑娘们做起来都觉得有趣。      陆芜菱最后做出来的,卖相不算顶好,却也不差,中等以上。味道却很不错。   她也有几分欢喜,兴冲冲地用食盒装了,带去给姐姐尝尝。   陆芜蘅刚刚理完事,看到她也欢喜,问了今日上课的事情,又问有没有人欺负她。      陆芜菱想了想,别人倒也没有,最多无非是旁支姑娘讨好本家姑娘,冷落她一边,或是旁支姑娘里有家境好,父兄出仕的,想和本家姑娘别别苗头,相互冷嘲热讽。   唯有一个姓李的姑娘,听说是三太太的侄女儿,自幼父母双亡,却是依附崔家过活。她对陆芜菱多有不屑,似乎还跟旁边姑娘悄声说,这么有名的才女,以为多么出色,这些也不出挑,莫非陆家女都不学这些?声音还恰好让周围都听到。      陆芜菱想想便同陆芜蘅说了,又问道:“你同三太太不合?”   陆芜蘅不屑道:“原来是她,姑侄俩都不是好的,三太太心眼小,来觉得我们长房苛待他们三房,那个表姑娘则是以前想要嫁给你姐夫,自然恨我。”   陆芜菱点头道:“那我知道了。”      这时候外头丫鬟说:“大爷回来了。”   陆芜菱知道是姐夫,便打算起身避一避,不过心里也想偷偷看两眼,好看看姐姐嫁的人究竟如何。   陆芜蘅说:“你的亲姐夫,不是外男,有什么要避的?”   陆芜菱便等着他进来。      帘子掀动,进来一个长身玉立,二十四五岁年纪,深蓝色蜀锦长袍的年轻男子,长得很端正,也有几分清俊,但气质沉稳贵重,便是崔家长房长孙崔胜仪。   陆芜蘅说:“这是你姐夫。”   陆芜菱朝他见礼,道:“姐夫万福。”崔胜仪也非常客气,朝她还礼,又留她一起吃饭,陆芜菱婉拒了。   崔胜仪便说了几句:“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跟你姐姐说。”云云。   陆芜菱又道谢,这才告辞。      陆芜菱已经打听得,崔胜仪没有妾,婚前有过一个通房,迎娶陆芜蘅之前打发掉了。   总体还算满意。      崔家历代,长房长孙都要留在族中,不可出仕,崔胜仪现在也是管理些崔家的田庄庶务。   好在崔家有不纳妾的家规,对于继承和钱财也都有祖训可依,所以内帷肮脏事少,顶多只有些妯娌面合神离的事。   而长房和宗妇,除了管理家族,最大的精力是用在调整管理族中旁支。      姐姐这门亲事,果然结得不错。      次日上午歇了半天,下午又去学管家算账,陆芜菱算术极佳,便是管家也管了几个月,很有心得,所以自然远远强过那些崔家姑娘。      崔家二房的姑娘崔如芳与她年龄相仿,只小两个月,昨日便同她走得近,今天干脆坐在一起,看她每次算账都是飞快得出结果,连算盘也不用,不由惊道:“陆姐姐你可真聪明,算得真快!”   那昨天便与她过不去的李曼娘,算账却是极差,闻言哼了一声,道:“女子重贞静。”   陆芜菱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崔如芳微笑道:“芳妹妹不知道,管家之道,京中女子最重,只因将来要做当家主母,管家实是重要,琴棋书画却往往不再有时间为之。当然,若是预备为人妾室的女子,却是不需要学的。”      崔如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大嫂子为什么这般能干。”   李曼娘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   她已经快要十八岁了,却因无父无母无甚嫁妆,到现在还待字闺中,她又因从小和崔家姑娘们一起长大,眼界高,不肯随便嫁个田舍翁。三太太也为她头痛,甚至动了要让她去豪门做妾的心思。 53、孕 ...   除开偶尔想到罗暮雪郁闷烦躁,陆芜菱在崔家生活得颇为惬意,虽然也不免有些含酸的小姑娘说几句怪话,也有那三太太不时阴阳怪气挤兑几句,不过大部分崔家人都不错,有礼有节,不过分亲热也不冷淡,那三太太也难怪她总是心气不顺,因为崔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秉承组训唯有一妻,虽然大老爷家只有一子二女,二老爷倒是有三子一女,三太太却很是郁闷,只生了两个女儿,而三老爷内帷还有些乱,虽未敢纳妾,却有四五个通房,生得一个婢生子和两个婢生女儿,眼看过两年三老爷就要四十了,无论是再纳妾还是把那生了儿子的抬成妾,她都很郁闷。   这样心气不顺,自然看谁都不顺眼。      陆芜菱毕竟看了些更加恶意的人,对这样的一些小小挤兑还不放在眼中。   陆芜蘅却是个不能忍的,尤其是她已经嫁入三年未曾有孕,三太太不时就要假作感慨,握着她手道:“可怜的,只怕将来别是跟我似的。”   陆芜蘅每到此便气得胸口疼,就算言辞锋利地回了,终究无子是她的大心病,也是大大的软肋,怎样也不能理直气壮。   每每回去,晚上便要同崔胜仪哭一场。      这天早上,三太太在她早上伺候老太太时又出言挤兑,陆芜蘅却吐了出来,老太太和大太太又惊又喜,连忙叫人请大夫,一搭脉,已是两个多月身孕,陆芜蘅也含羞道确是两个月没有换洗了。      陆芜菱为姐姐高兴,同时也因为自己月信正常而至松了口气。      陆芜蘅自从怀了身孕,便成了崔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自然也不能让她因管家劳神,所以大太太从她手中又把管家的活接了回去。   崔胜仪也是欣喜若狂,且崔家秉承君子克己的信念,并无媳妇怀孕便要抬通房丫鬟的传统。      陆芜菱本不爱做针线,为了未来的小外甥,却也起了心思。之前因为繁丝怕陆芜菱衣裳少,特意从罗府库房挑了几样料子又在绸布庄买了几匹,都带了来,打算慢慢做。陆芜菱便让她开了箱子,挑了柔软漂亮的丝绸和松江布出来,仔细挑选,最后选定了一块本色松江布料子,这块不是成匹的,是罗暮雪平日做中衣常用的,剩了一些,因极为柔软密实,虽不漂亮,做初生小宝宝的衣裳很合适。   陆芜菱因想府中不知道多少人手艺比自己强,便是陆芜蘅自己和她身边的丫鬟也是,自己倒不如别选太鲜亮的料子,就做些贴身穿的小衣裳为好。   再者现在也不知男女,做好做些男女都能穿的。   又挑了一匹乳黄色带着虫草小花纹的杭缎,也是质地轻软,可以做秋冬夹衣小棉袄的面子料。      于是,在冬天来临前的两个月,陆芜菱和繁丝绿蚁,一有时间,几乎都在做着小衣服,算下来,陆芜蘅的宝宝当是生在明年四五月,所以小衣裳多是以薄薄春衫为主。   小衣,中衣,小袄,小裤,各种式样,精心缝就,繁丝还做了几双软底的小鞋。   那段松江布除了做小衣裳,还做了十几块尿布。      拿去给陆芜蘅时候,她惊讶得失笑了:“居然比我做得还多!”   陆芜菱脸微红:“是我和繁丝绿蚁一起做的。”   陆芜蘅翻检了一番,指着笑道:“嗯,你的针脚不如繁丝细密,和绿蚁差不多。”看看又笑:“还知道把缝缝在外头,真是长大了,连这都能想到。”   陆芜菱没做声,她是因为当年母亲给她做的小衣裳都是这样的,所以才知道。      陆芜蘅又道:“松江布难得,用来做尿布太可惜了。”   陆芜菱想到陆芜蘅做姑娘时候的豪奢讲究,还有她丰厚的嫁妆,现在居然能说出这般节约的话,看来真是当家主母做久了,学会了精打细算。      崔胜仪晚上回来看到小姨子做的小衣裳,心中大悦,第二天让人送了一套很是精美的水晶琉璃瓶给小姨子,当作回礼。   一个黄杨木盒子,雕着花,四角镶嵌玳瑁螺钿,里面是十二个水晶小瓶,每种上头都有一种花,做工雕花极为精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繁丝看了便笑道:“这个用来装花露再好不过。”   陆芜菱点头。   时下闺阁贵女们都时兴自己做花露,陆芜菱也未能免俗,她当年在闺中也曾带了繁丝乱絮做过几样。   而这个水晶琉璃瓶,恐怕就是为此而作。      玫瑰,牡丹,荷花,蔷薇,海棠,虞美人,腊梅,桂花……应有尽有,正好把这种花露装在里面。      十月初的时候,开始烧起了炭盆,地龙要十一月才开始用,积年的世家,有的是各种规矩,大都是为了家族尽可能延长的生命力,有一些细微处节约,又不影响体面的习惯。   每房的炭都是有定例的。      陆芜菱在这里,所有的月例都是和正房嫡出小姐们一样的,没有差也没有因为是客人略高一些,而李曼娘的也一样,并没有因为她是无父无母,一文不名的孤女而受到任何苛待。   可因为陆芜菱本身也略带了些东西,陆芜蘅也确实贴补她一些,李曼娘总是觉得自己是受了苛待。      照她所想,一个被抄家,被贬为官奴的女子,就算被赦了,身上应该一文不名,而她现在却不缺首饰衣裳用具,也不缺钱使,肯定是她姐姐偷偷贴补她了。   她也不考虑陆芜蘅就算贴补她妹妹,也有得是嫁妆可以用,不需要偷偷用崔家的钱贴补。      每次看到陆芜菱换了新的衣裳,用了没戴过的首饰,她必定要瞪着看半天,回去和她姑母嘀咕半天。      因天冷,在崔家做的冬季衣裳外,陆芜蘅又给了她四件大毛衣裳,这天陆芜菱便穿了件银狐皮裘去上课,头上插了一支红宝石凤钗,就是她及笄那天带过的一支,又配了几支花丝拉的素金花朵虫草簪子,实则也未如何华贵,只不过做得精巧而已。   李曼娘眼神便热辣辣地盯着,心头恨意横生。      因为崔家常规,未出阁的姑娘,是不给穿紫貂,银狐等几样特别名贵的大毛衣服的,每冬是四套衣裳,两件大小毛,一件是大氅,一件是袄,通常以青鼠,普通狐兔居多。      李曼娘憋了一肚子气,偏偏这日的针线女红课陆芜菱还被教授的女师傅表扬,说她进步最大,配色悦目,姿态灵动。   到了课间,崔胜仪的亲妹子,也就是陆芜蘅嫡亲的小姑子崔如惠同她笑道:“听说哥哥将那套水晶琉璃瓶子给了你了。”   陆芜菱笑了笑。   崔如惠佯作吃醋道:“好哇,妹妹不给,拿去讨好小姨子去了!”      李曼娘本来就妒火中烧,听了这话,冷笑道:“可不是,崔家都要被她们姐妹两个给掏空了,瞧瞧这衣裳首饰的,正经小姐哪个有?什么好东西,先紧着她,连师傅都要讨好她!不过是贪官的女儿!做了人家玩物的官奴!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      这话一出,场面一片寂静,几个本家小姐头皮发麻,连那些不管这事的分家的姑娘们都吓住了。   崔如惠啐道:“李曼娘,你失心疯了!”      陆芜菱本来很少与人争执,也从没人对她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但被人如此骑到头上来,她也很难忍耐,站起身来,走到李曼娘跟前,盯着她。   李曼娘被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硬着头皮道:“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      陆芜菱冷冷道:“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的?竟是连一点大家姑娘的脸面都不要了?我爹爹是如何,轮不到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当面辱及旁人长辈,不知道这是哪门子教养?我曾是官奴没错,圣上当面赦了我,又赏赐金玉如意,这是圣上的恩德,又岂容得你置喙?玩物之类,难道是好人家姑娘说的话?还有,我姐姐辛苦持家,你这番话,不知道是自己想说还是替谁说呢?不如你到老太太跟前说一说,让她老人家查查我姐姐有没有中饱私囊,贴补娘家妹妹?”      李曼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崔如芳直率,二房和三房也更不对付,冷笑道:“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葱,要你替我家鸣不平?”      李曼娘哭着跑了,回去一顿痛哭,又要收拾东西走,三太太问了,怒火中烧,到老太太面前告状,说二房容不下她侄女这个外人,要赶她走,痛哭不已。      老太太把那日授课的绣娘,陪着姑娘的奴婢们叫来一问,得知真相,不由大怒,让三太太去跟陆芜蘅赔不是,又让她平时好好教导侄女儿。   结果三房狠狠失了面子,三太太便把李曼娘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背地骂陆芜蘅。      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十一月末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李曼娘竟然夜里独自去给宿在书房的崔胜仪送汤!被陆芜蘅身边的宋妈妈给当场逮住!      自古大家男子,妻子有身孕时,为防止误了子嗣,会搬到书房住,崔胜仪眷恋妻子,虽书房里有个卧室,倒是时住时不住,这天也不知道李曼娘从谁那打听到他夜宿在书房,便炖了盏当归牛肉汤来送给他,恰好陆芜蘅派宋妈妈给崔胜仪送鸡汤蟹肉云吞来当宵夜,当时崔胜仪也恰好在西书房,并不在屋子里。   李曼娘看到屋子里熏了香,被子都拆开了,知道他一会儿便回来,便脱了大衣裳坐着等,宋妈妈提了食盒进来,见她描眉画唇,外头大衣裳都脱了,只穿一件水红小袄,勒得胸脯紧紧的,□一条松花色撒花阔腿棉裤,眼睛水汪汪在那里等着,如何不惊?   当即便叫嚷起来:“……李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半夜三更跑到男子卧室,这是什么意思?”   李曼娘手忙脚乱,把汤盏也打了。   宋妈妈越发叫得厉害,把周围人都给吸引了来。      李曼娘名声扫地。      老太太大太太对此事大为震怒,又把三太太一顿好骂,又叫把李曼娘禁足,只等明年春天,就给她胡乱找门亲事配了。      陆芜菱是外人,也不好多说多问多打听,真相如何,自然没人知道。   是否是陆芜蘅设了圈套,算计李曼娘不得而知,但至少,没人能逼着她熬汤,更没人能逼她半夜跑去一个孤身男子的房间宽衣解带,所以,就算陆芜蘅诱导了她,又派人去看着她落网,她也是咎由自取。      陆芜菱本对后宅这些邀宠争宠的勾心斗角最没兴趣,这次却也觉得,对付这样的人,来点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冬天悄然过去,平静安恬,崔家只等着春天,给李曼娘找个差不多的嫁掉,可是春天等来的,却是大消息。 54、大乱 ...   当时不过刚刚过了正月十五,虽已立春,天气尤寒冷料峭。   崔家已为李曼娘寻得一份亲事,是一个乡间小地主的儿子,也中了秀才,年纪十九岁,家中也有几百亩田地,生得也算清秀。   虽然崔家老太太盛怒时说要给李曼娘随便嫁掉,但毕竟是三太太唯一的侄女儿,还是顾忌她的感受,做得是厚道的。连三太太也觉得不错。   李曼娘本无嫁妆,能够嫁到这样人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实则对方肯答应,也是看在崔家面子上。崔家屹立千年的士族,能与之联姻,是许多人家求之不得的,虽然不是真正崔家女,但是崔家女儿也不可能嫁入普通小地主家。      李曼娘听说之后,却寻死觅活。   她本来在崔家,虽然心气一直不平,觉得自己在这里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却还是从不与崔家姑娘们争执。   但是陆芜菱的到来,却让她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   论身份,陆芜菱虽然本来家境尊贵,却已是被抄家问斩的犯官家女儿,还曾为低贱的官奴,被男人玩弄,如何能与自己相比?   又和自己一样,是一文不名来投奔崔家的。   她本来是这个家里最低的,现在却来了个身份比她更低的。   可奈何这本该不如自己的有个管家的亲姐姐护着,衣裳首饰都捡好的给她,处处压自己一头。   这个姐姐本身,还抢夺了自己的心上人!   新仇旧恨,李姑娘如何能不疯。   如今自己一辈子都被毁了,竟要去嫁个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听丫鬟们平时闲聊,乡间地主家闺女,还不如府里丫鬟们吃穿住行……   何况陆芜菱这样被赦免的官奴,都要嫁个四品官,虽然只是武官,但也是婚后便有四品诰命,自己竟要嫁个普通秀才,以后见面,人家是官身,自己是平民……   这如何能忍?   初闻消息,李曼娘抱着三太太膝盖痛哭,说自己愿意给崔胜仪当妾。   三太太把她骂了一顿,自己也抹了眼泪,其实三太太也不是不愿意让李曼娘给崔胜仪当妾,只是她知道崔家家规的厉害,既然说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便是三十九也不行,三老爷这样的人,都不敢违逆一步,眼巴巴等着四十,何况崔胜仪这样循规蹈矩的翩翩君子,长房嫡孙?   总不能叫李曼娘给他当通房吧?   若说崔胜仪能休妻娶她,那也是百日做梦,当时陆家出事,她也曾去试探过大嫂,说陆芜蘅三年无出,是不是应该休弃?   结果大嫂当时没说话,第二天大老爷找了三老爷谈话,三老爷回来狠狠痛骂了她一顿,说她是愚蠢妇人。   她后来也想明白了,就算崔胜仪休妻,再娶也不可能娶个一文不名的孤女,自己何必瞎折腾,为他人做嫁衣裳?      就在李曼娘折腾得家宅不宁的时候,一个大消息传来!   这个消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皇帝中风了。      没过几日,便听说皇帝没有再醒过来,如今不过吊着命,太子临朝监国。   又过得几日,听说四皇子谋逆,领了御林军两万人欲行逼宫,但是京畿卫魏将军领军六万救驾,将四皇子击败,但是被四皇子领着御林军残部和一些亲信手下逃走了。   魏将军是太子一党最有力的支持之一,和皇后母家是姻亲,若是程家军未曾出征,京中倒是胜负难料,程家军嫡系在西疆有十万人,还有程家控制下的西北军二十万,另有在京畿大营训练的六七万人,这次罗暮雪换防出征西疆,带走了其中四万,余下的大多为新兵。   在太子和四皇子短暂战斗的混乱中,大皇子和程家人却也领着两三万程家军扔掉辎重,轻车疾行,悄然离开了京中。      河东至齐州的抚东侯也是太子系的另一员大将,手下也有十余万人,被太子下令去沿途截杀四皇子和御林军残部,而魏将军则是去截杀叛逃出京的大皇子和程家军。   眼看天下,便要大乱。      这样的消息传来,崔家虽历经数朝,见证过无数动荡,也不由为之不安。      而到了二月末三月初,四皇子已经成功逃到了南藩。   南藩和别处不同,因为要长期镇压当地蛮人和临近的南蛮诸国,镇南大将军这个职位,是相当于分封的世袭制,手下十几万军队也是基本不受朝廷辖制,而目前的镇南大将军,是四皇子的亲母舅。   很快,四皇子和镇南大将军便发表联合檄文,言道父皇是为太子所毒害,太子不忠不孝,祸乱宫廷,毒害辖制父皇,谋朝篡位,说得煞有其事。   连陆芜菱陆芜蘅姐妹看了,也觉得有可能。毕竟太子一党羽翼年前被除掉了大半,圣上明显也疑了太子,很可能下一步便要废太子了,那么太子孤注一掷,倒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同时也传下讨逆檄文,两派口诛笔伐了一番,四月初的时候,四皇子和镇南大将军正式开始北伐。   太子征召各地军队,而在北伐军势如破竹,一举拿下江南之后,便是河东的抚东侯刘文兴直接面对北伐军了。      崔家此时已经人心惶惶。而李曼娘在此时候,居然偷偷逃婚,不知所踪。      陆芜蘅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大腹便便,行动很不方便,而崔胜仪又和崔家二老爷并几个堂弟一起,去乡间老宅和几个庄子上安抚佃农,并且做些面对乱世的应对安排,陆芜菱便搬过来照顾姐姐。      她最近心头很不安。   一是世道大乱,将来不知如何。   大皇子也非池中之物,肯定不甘平淡,程家军现在虽未有动静,只怕也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罗暮雪是武将,本来就是脑袋提在手里的行当,他征战多年,出征时也未曾有什么担心,可是历年征西不过是一些不大的战役,你来我往,打打停停,虽然死的人也不算少,却也不能算多。   谋夺天下,却是不成功则成仁!   没有败,只有死。      西疆年前也曾传得两三次捷迅,她知道他很好,又立了功,还有升迁的可能。   可突然间,天下便已如此。      陆芜菱的第二点担忧却是担忧的崔家,崔胜仪和二老爷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车马,车辙痕印深深,显是金银之物颇多,崔家很可能已经预计到乱世将至,要将一部分家产藏起来了。   而崔胜仪和二老爷几人去做此事,却未免人多了些,尤其是年轻儿郎多了些。   她总是很担心崔胜仪他们在安定之前不会再回来,姐姐眼看一两个月便要临盆……肯定是挪动不得了。   她希望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这忧虑也无法对人言,尤其是对怀有身孕的姐姐。      陆芜蘅现在双腿水肿,越来越不喜欢动弹,卧在炕上,懒洋洋和妹妹聊天:“……眼前世道越来越乱,管家前日同我说,外头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石两千多文,头前才三百多文,幸亏崔家祖训要囤粮三年……如今,饥民竟是已经跑到了济南府,听说南蛮子们打下江南时,屠了好几城……可怜我这孩子,竟要生在乱世了……”说着摸着肚子,感慨不已。      陆芜菱听她说得语气轻淡,心中却压得沉甸甸的。      陆芜蘅见她不言不语,以为她吓着了,伸手摸摸她手臂,说:“……别怕,有姐姐在呢,一时半会也打不到咱们这里……”   陆芜菱苦笑道:“我何尝怕死?只是想到外头现在如此惨状,心里难过罢了。”   她心中担忧的其实是陆芜蘅,若是陆芜蘅没有怀了身孕,事到临头大不了姐妹俩人一起死,可是现在有孩子,怎忍心让他未出世或是刚出世便……   而且,陆芜蘅行动不便,若真的被崔家抛弃,被姐夫抛弃……她心里,会如何……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说。      陆芜蘅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叹了口气,道:“是啊,王侯将相们一起争端,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陆芜蘅勉强回过神,道:“嗯,希望尽快有人能胜出,甭管谁坐了天下都好,多打一年仗,这天下便要更加生灵涂炭。”      似乎是响应了她的愿望,抚东侯节节败退,四皇子的北伐军锐气难挡,到了四月底,竟连济南府也失守了。   济南府离崔家不足二百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崔家迅速作出反应,打算让女眷们先躲入乡间山上的老宅里。   而陆芜蘅已经只有十余日便要临盆,是无论如何也禁不起山路颠簸,动不得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临行前夜来看她,大太太拉着她的手泪如雨下,直道:“……我可怜的孩子!”   老太太虽面容坚毅,却也隐见泪痕。      陆芜蘅还能含笑道:“祖母,母亲,勿要为儿担心,儿必要护得崔家这点血脉……”   周围仆妇婢女都不禁擦泪。      老太太给安排了她身边的周嬷嬷留下来照顾陆芜蘅,又带来已经找好了的接生的稳婆,又道:“我们到了庄子上,先给你找好奶妈,等你一生,便让你公公派人送你和孩子去找我们。”   陆芜蘅如今已经知道崔胜仪不会回来接她陪着她了,面上却还笑着道“好”,又请求道:“我只这个妹妹,本就苦命,求祖母和母亲带了去,护她周全。”      老太太想到陆芜菱和罗暮雪的婚约,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道:“好,你只管放心。”      陆芜菱却蓦然站起,平静道:“谢谢老太太太太的好意,只是我也只有此一姐,断然不能在她大腹便便即将临盆时抛下她,请老太太和太太只管放心去,我自会留下来照顾姐姐。”      一时大太太脸上有些讪讪的挂不住,陆芜蘅骂道:“你这牛性难改的死丫头,你一个没嫁过人的,能帮我什么,能照顾我什么?老太太太太体恤你,还有错不成!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别惹我动气!”      陆芜菱将手放在陆芜蘅的手背上,温言道:“姐姐莫要如此,你也知道我性子,既然开口,断然难改,放你自己在这里,我死也难安心……何况大老爷三老爷和恁多族人都留下来,咱们留下又怕什么?”      陆芜蘅强作冷漠道:“随你!”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老太太等人苦劝了几句,都被陆芜菱含笑应付过去,她本就善辩,别人要是讲理,却是说不过她的,最后也只好由她。 55、密库 ...   女眷们离去时,也带了贴身侍婢,男仆们鲜少有跟去的,要跟着崔家男丁驻守在这里,只有一小部分格外忠心可靠的,跟去照顾伺候兼保护女眷。已经嫁人的仆妇们则是大都跟自己男人留下,只有很少特别倚为心腹的才得以跟随。   毕竟车马也是有限的,还有那么多行李。   一时间,崔家闹哄哄的,那头等受宠的仆妇和贴身大丫鬟们自然不怕,那些二等三等的就不好说了,短短一夜间,走门路的,送礼的,真是拿出了浑身解数。   不管如何,第二天清晨,该出发的终究要出发。      偌大的崔家,一下子少了将近三分之一人口,尤其是莺红柳绿的女子们,顿时就冷清寂寥,又因为局势的紧张,到处都是一种肃杀沉凝的气氛。   陆芜菱不禁就怀念起过年时候的光景。   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那时候一片祥和阔裕,崔家的新年古礼很多,虽然不是像外面无节无制地闹腾,却也颇为热闹。      从一进腊月开始,便要做腊八粥,孩子们就开始盼着过年了,到了二十三祭灶,做灶糖灶饼,然后写春联……陆芜蘅还让她写了几幅,崔家有些文才的男子们俱都要动手……同时也依据古礼做桃符,桃人。   除夕晚上除了丰盛筵席,还要吃饺子,年糕,喝桃汤,柏酒,饭后不睡觉,要团年守岁,陆芜菱还得了老太太和陆芜蘅夫妻给的守岁锞子。      正日子里更热闹,早上喝屠苏酒,杀鸡著门,崔家所有人互相走动道贺,因这般近便,同族隔邻而居,分外亲近,十分有趣,和别处都不同。   才不过几个月啊,就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一般。      外头的柳树杨树梨树石榴树俱都长了叶子,迎春花桃花已经开败了,樱桃花石榴花刚刚开,本是一年里最欣欣向荣的时候,却因为人祸,弄成这般。   如今,各地都有逃荒的难民,已经有一股流民聚集在崔家外头,崔家虽有粮,却是人口也多,也怕惹祸,竟丝毫不施,连米汤也不施舍。   大门紧闭,墙壁坚固高耸。   说不上固若金汤,但是小股散军是不怕的。      也不是崔家狠心,实在是经历年岁久了,就知道事情,乱世里头,因为心软布施最后被灾民冲进来将全家杀死的从来不少见。   何况,崔家的存粮已经运了一半走,剩下的,自己还要过活。   不过,听到墙外哀求痛哭谩骂声彻夜不绝,也实在是令人如芒刺在背。      陆芜菱心里不得劲,陆芜蘅叹道:“漫说你,就是我,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福德,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寡母的,差一口吃的,兴许就熬不过去……可是,咱们也是有心无力……”   陆芜菱也知道这道理,虽然心下难过,却也不至于不懂事去偷偷开门布施。      果然,灾民们求了哭了一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外头响声雷动,去砍来了大树,开始撞大门,喊杀声震天,隐隐听得有人叫着:“把这些喝咱们血的财主们打死,大家分粮食!”   陆芜菱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陆芜蘅曾跟她说崔家家训有一条,待佃户以善,田租须比别家便宜一成,何况这些灾民都是外来的,不知道崔家哪里去喝他们的血了。      面对灾民攻打,崔家早有准备,墙上往下浇热水热油,又有善射的子弟一箭射死了那个叫嚣最厉害的,这才吓得那些灾民往后退了退。十几个拿着弓箭的崔家字纷纷搭弓射箭,又射死几人,灾民们这才害怕了,知道崔家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歇了手,下午的时候纷纷动身去了。   只剩下些真正走不动的老幼妇孺,崔家这才开了门,给了面饼吃食,接济了一番。      可是,军情却越发紧急起来,外出打听消息的忠仆回来道,大股北伐军已经距此不过一百里,虽然他们的目标是县城,崔家并不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绕过来发一笔横财?      崔大老爷和崔三老爷带着族中子侄留守,此刻已经是开始禁夜轮值,也把青壮男子,不论是崔家孩子还是奴仆,都集合起来日日训练,食物供应也开始限制了。      陆芜菱早搬来和陆芜蘅同住,陆芜蘅身边的宋妈妈,紫燕绿蚁都是留下来的,还有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老太太找好的稳婆,倒是不缺人伺候。   但难免人心浮动。   她曾听到宋妈妈和周嬷嬷聊天,问:“嬷嬷辛苦了,为着我们大奶奶,竟是要冒险留在这里。”   周嬷嬷道:“主子吩咐做什么,哪里有我们委屈的份儿?何况老太太把我家儿子媳妇孙子一家子都带走了,我这一把快进棺材的年纪了,就算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不委屈。”   宋妈妈闻言感伤道:“我家小小子才十四岁,如今我走不了,他也只好跟着留下来,全家子都在这里,万一……”说着红了眼圈,“只能怪我们命不好,大奶奶早不怀上晚不怀上,偏偏这时候……”话里话外,免不了怨怼。      宋妈妈是陆芜蘅重用的管事妈妈,陆芜菱听了胸口气闷,但她不愿在这时再处置奴婢,更不愿意让即将临盆的姐姐去为这样小事伤心操心。   姐姐打从老太太她们走了,知道崔胜仪也不会回来,便沉默了许多,也日渐消瘦。      而慢慢的,供应的东西也渐渐差了,每人每日都有定例,听说这还是优待陆芜蘅这里,崔家很多分家存粮少的,都开始吃族中分派的红薯等粗粮了,至于菜蔬和肉,存货都不会多,能吃得上的也就是陆芜蘅和大老爷三老爷了。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且因为有人只能吃粗粮,填不饱肚子,怨憎的话也多了起来。      到了五月初九,闻说北伐军已经攻破了旁边的沂兴县城。   这一日晚间,陆芜菱被摇醒,繁丝穿着中衣,披着夹衣,悄声道:“大老爷亲自来了,大姑娘叫你一起过去呢。”   陆芜菱点头,迅速清醒起身,在繁丝的帮助下飞快穿了衣裳梳了头。出去陆芜蘅的小厅里,      大老爷年下曾经远远见过一次,崔胜仪长得似父亲,面目俊朗清隽,大老爷要严肃些,面上有些皱纹,眉头深蹙,这短短几个月似瘦了不少,也似老了十岁。   陆芜菱站在远处行了个福礼,口称“大伯父”。又见粗使丫头一个不见,只有周嬷嬷宋妈妈紫燕绿蚁四个人在,正忙碌收拾东西。   大老爷转身对着她,满面严肃和倦意,道:“你和你的丫鬟捡最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   陆芜菱也没问为什么,应了是,转身便和繁丝去收拾细软和重要东西。      陆芜蘅挺着大肚子,被紫燕和稳婆扶着,周嬷嬷宋妈妈和绿蚁手里都提了大大小小包袱。   陆芜菱本没太多东西可收拾,收拾的都是紧要之物,如大毛皮裘这样,虽然贵重但是最近用不上的东西,她根本没拿,繁丝手里,只拎了三个包袱。      大老爷让两个亲信,用软架抬了陆芜蘅,一行人悄无声息,到了正房的后书房,大老爷让亲信们出去,只留了这一屋子女人。   他阴沉沉看了周嬷嬷等六人一眼,沉声道:“你们都跪下!”      拿着包袱的下人都跪了下来,紫燕将陆芜蘅交给陆芜菱,也跟着跪了,稳婆吓了一跳,也慌忙跟着跪下。   大老爷道:“你们发誓,入了密库,除非我们再打开,否则你们不准擅自出去!不论将来如何,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此地,包括家人!”   那六人惊疑不定,都发了毒誓。   大老爷冷冷道:“你们都记好了,若是背主,崔家不容你们!”      然后他去多宝架上掰开一只花瓶,推开了半堵墙,里面也有阶梯,他手执油灯,当先下去,又令众人跟上。      底下幽深阴凉,阶梯很多,走了七八十级台阶,方才进了一间底下的房间,里面悬着不少夜明珠。   这里是崔家密库,大约有七八间屋子,又有放秘宝金银的一间地库和存粮的地库。      大老爷看着众人安置下来,对陆芜蘅道:“儿媳妇,时局危难,你躲在这里生产,一应物品,都已准备好了,有一间屋子还有烟道,可以烧水烧饭,粮库里的粮食就你们几人吃,吃个两三年也吃不完,你们安心待着,若是贼兵退了,我自然会亲自来开门叫你们出来,这几日我会叫钱忠来每日午时来送饭,若是他哪天没来,你们就自锁了这里。”      这一番话说了,几个女人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连陆芜蘅也哽咽起来:“父亲,若是敌军势大,您便也躲进来罢。”   大老爷摇了摇头:“你好生诞下子嗣,为我崔家延续,便是我崔家的功臣。” 56、地室 ...   崔家秘库里并不好过。   毕竟是在地下,又阴又潮。   虽然崔家以上好青砖铺砌所有地面和墙壁,但是手一摸,还是潮潮的。   紫燕摸了摸,愁道:“大奶奶本来就双足水肿,这般潮可怎生好?”她的男人是崔胜仪身边的管事,上个月跟着崔胜仪和二老爷他们走了,她也是一直私下忧心忡忡。      陆芜菱淡淡道:“外头过些日子生死且不知,咱们躲在这里,很是安全,已经比别人好了很多,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   其实她心里最担心的是陆芜蘅生孩子的问题,虽说有稳婆在,周嬷嬷和宋妈妈也都是生过孩子的,能当半个稳婆使,她还是担心得很,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打个圈,难产死去的不计其数,她的母亲,陆芜蘅的母亲都是如此,她总觉得,只怕这个也是有遗传的。   这么一想,她就浑身打了个哆嗦。      如今陆芜蘅精神越发不济,陆芜菱也不欲再让她劳心,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主。   秘库很大,存放金银珠宝的库门是上锁的,她们也进不去,不知道里头大小,但是存粮的地方却是着实很大。   相比而言,这挖出来住人的七八间屋子倒是不算大,不过也比寻常屋子要大,因为是打算避难时一屋子里躲一房人的。      因地下阴森,都不敢独居,她们也不过住了三间房,陆芜菱和陆芜蘅住了一间,周嬷嬷宋妈妈和稳婆住了一间,紫燕绿蚁和繁丝住了一间。   崔大老爷为陆芜蘅想得也颇为仔细,床被预备了十几床,在砖土所砌的炕上铺得厚厚实实,每日钱忠送食物来还要问她们有没有发觉有什么遗漏。      地下粮仓只放了些耐放的稻米,连红薯面粉都没有,一旦和外界隔绝,也就是吊着命不饿死罢了。大老爷趁着还能让人送饭,肉类蔬果都是尽量送。   繁丝忧虑道:“现在还有钱管家送热食来,万一过几天上了锁,我们在那有烟道的屋子里生火岂不是有烟透上去?可若不生火,稻米岂能生吃?我们也便罢了,大姑娘怎么办?就说生产时,总得有热水罢?”   陆芜菱笑了笑,她看崔家这地下秘库修得极为讲究,不说别的,就是那解手之处,也计划周详。   解手单有一间屋,恭桶下挖了极深的洞,恐怕是直接挖通了地下阴河,能费这样气力,岂能不细细考量烟道的问题?   陆芜菱道:“我以前看书上说,地下密室的烟道,做得好的,都是九曲十八弯,且往上分散为几十个小道,通往各处,中间又有层层石棉等物,烟在其中都慢慢滤掉……”      繁丝恍然大悟,颇为崇拜看着她:“姑娘懂得真多。”   陆芜菱苦笑:“不过看些杂书而已,有什么用。”      但是在这样不见阳光的地下,又满心忧虑,夜明珠的光线也暗,点了油灯,也不过如夜晚一般……很快没几天,几乎所有人都很抑郁,要不就话说得很少,要不就话说得特别多。   几乎人人都盼着钱忠每天来送饭的时候,仿佛那时候,才能觉得自己这些人还和这世界有关,并没有被关在黑暗中。      就连陆芜菱,也免不了这样心思,隐隐也盼着中午时石门打开的一瞬间。      如今陆芜菱是这里最沉稳冷静的一个,陆芜蘅已经整天不说话,或者动辄莫名便流泪。   也许因为她的沉稳冷静,下人们渐渐把她当成主心骨。   其实她心中也是充满忧虑,担心局势,担心乱兵乱匪,担心崔家和姐姐的前途,前头一片茫然昏暗,这般世道,真是朝不保夕……   她想起之前在罗暮雪那里的时光,突然觉得那些担忧他逼迫自己的心思都不过是春光下一点小小阴影,那时候,自己还觉得,回想起在闺中闲看贾氏她们妻妾相争,受点小委屈的自己是个不解人间忧愁的小姑娘……   人生际遇,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低。   以为自己在深浓黑暗无边的无奈中了,实则前头还有更深的夜。      她不是个悲观的人,相反,她是个本性里还算挺乐观的人。      但是她却不能对未来乐观:乱世人命贱如狗,流兵、乱匪、千里无人烟……可怕的饥饿,易子而食……瘟疫……   何况还有待产的姐姐和未出世的外甥……在这般乱世……      就是现在境况,也足堪担忧。   首先便是姐姐的问题。   女子产前大都心神不属,恐惧惊慌抑郁,在这样的时候,又在这样黑暗阴冷潮湿的地下,还在忧心忡忡,又伤怀姐夫不在……   陆芜菱总觉得陆芜蘅已经快要崩溃了。      为了宽慰姐姐,这一个月来,陆芜菱总是每日作出欢欢喜喜的样子,一清早起床,照顾姐姐,给她张罗吃食,给她念书,陪她散步,笑容可掬。   这几天,她也照旧面带微笑,欢欢喜喜的陪着陆芜蘅。      “姐,那鸡汤快喝完吧,如今能喝得上鸡汤已经不容易了……”她在等下,分外温和地劝着在炕上恹恹的,大腹便便的陆芜蘅。   陆芜蘅有气无力摇了摇头,道:“喝不下,赏给她们吧。”   陆芜菱仍旧很有耐心,取了本书,道:“我给你念本话本解解闷吧。”   陆芜蘅还是提不起精神,却点头道:“好。”      陆芜菱在灯下就着昏黄灯光看着话本,轻声却清晰和缓地念着,清澈温柔的声音在整个地室中回荡。   陆芜蘅怔怔地,不知道是听着还是在出神……   半天回了神,发现陆芜菱还在耐心地念着,她忙阻止道:“莫要念了,灯光暗,莫要损了眼睛……”   陆芜菱收起书,抬头笑道:“好,我扶你走走。”      陆芜蘅因为双足水肿,不愿意下床动弹,陆芜菱却知道医书里说过多走动才利于生产,总是软磨硬泡,要让她多走。      陆芜蘅不愿意拂了妹妹的心意,虽然不愿,她还是勉强说好,艰难撑起身子慢慢坐起来。   旁边的紫燕连忙伸手来扶,一边笑道:“二姑娘待大奶奶真好。”   陆芜蘅一边笑一边道:“她是我妹子,待我不好待谁好?”      陆芜菱也上去搀扶,她和紫燕两人一边一个,扶着陆芜蘅在地室里绕圈,昏黄灯光如僵滞的水,映在墙壁上一块块青砖上,青砖年代本久,更加晕出一种润泽的光,奇特而陌生。   炕和桌椅,在这样的光下,都是黑黢黢的。   摇摇曳曳。      陆芜菱深深吸气,她最近总是爱深呼吸,不如此不能排遣掉胸口的郁气。   然后,她发现别人也都是如此。      地下日子,一天如一年般难熬。   她们都喜欢盯着更漏,算着时辰,否则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快到了午时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松口气,面上露出欢欣来。   所有人都暗暗盼望,躲了一两月,某一天钱忠便会笑嘻嘻说:“大奶奶,陆二姑娘受苦了,大老爷吩咐,今天可以搬出去了。”      然而,不过是在地下的第七天,绿蚁便带着哭腔跑过来,“二姑娘,午时了,老钱管事没有来!”   地室中本来已经僵滞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   令人难以呼吸。 57、赵妈妈和紫燕 ...   在所有人都失神的时候,陆芜菱很镇定。   虽然她的心也猛地一沉,浓重的黑暗骤然扼住她的心脏。   但因为她其实早已在心中想象了很多次这样的情景,所以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只是怔了一瞬间。   “现在午时可曾过了?”她听到自己用非常平静的声音问着。   似乎被她平静的声音所感染,大家都望着她,仿佛在寻找支柱。   绿蚁也镇定了一点,回答说:“已经午时中了。”声音里不免带了绝望。      陆芜菱冷静道:“等到午时末,如果没人来,便落门。”      八个从老到少,有主有仆的女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更漏,时间过得慢极了。   等到终于走到午时末时,所有人轻轻喘了口气。      悬着的石头,已经落了下来,虽然不是好的结果,也比悬着好。      除了陆芜蘅留着,紫燕和周嬷嬷陪着她,陆芜菱带了其余三人去落门,当时大老爷教过她,把石门旁边一段铰链取下来,外面便无法再打开。   赵妈妈动手取的铰链,取下来之后,众人都沉默不语。      彻底与外界隔绝,着实是太难受了。   更难受的是,她们无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密室在地下太深处,听不到上面的动静。   只能在黑暗里一天天猜测。      陆芜菱想了想,道:“繁丝,去厨房里做饭,绿蚁,你拿个被褥坐垫留在这里,贴着石门听听能不能听到什么动静,但是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是唯一可能听到动静的了。      绿蚁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样子很可怜。   陆芜菱温言道:“别怕,外头有人也不会发现我们的,过会儿会来给你送饭,以后大家轮流来这里守着。”   绿蚁道是。      于是陆芜菱带了繁丝和赵妈妈转身走下去,因陆芜菱吩咐了繁丝去做饭,繁丝便要去粮库取粮,赵妈妈自告奋勇去帮忙。   陆芜菱便自己走回房。      陆芜蘅虽然焦躁,倒反而镇定下来,道:“妹妹不要太担心,我们就安心躲一阵子。”   陆芜菱点头。   陆芜蘅摸摸自己的肚子,感慨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抬头看着陆芜菱,想说如果自己有个万一,求妹妹能保全她的血脉,带着孩子跑了,可又觉得现在说为时过早,说了不过徒惹妹妹伤心,反添不祥。      繁丝和赵妈妈手艺都不错,很快便蒸了米饭送来,繁丝颇为欣喜,道她们在粮库里找了一圈,原来不止是有粮,还有腊肉咸鱼,风鸭风鹅等物,黄豆绿豆红豆玉米等杂粮也有一些,甚至还有石膏,用来点豆腐,考虑得很是详细。   干菜也有,主要是干豆角,还有一些酸菜雪菜酱菜。   腌制的咸鸭蛋,松花蛋也有。      繁丝给陆芜蘅做了赤豆血糯粥,配了小菜和咸鸭蛋,赵妈妈蒸了大块的咸肉,切得极薄的大片,看上去仿佛半透明一般,倒让人食指大动。   一圈人虽忧愁,却大概因为知道如此世道难得还有这些可以吃,都围着吃得香甜。      陆芜蘅为了孩子,也全部吃完。      接下来的时间便又是煎熬了,因周嬷嬷年纪大了,稳婆也毕竟是请来接生的,所以除了她俩,紫燕绿蚁繁丝和赵妈妈四人便轮流去守门听听动静,可惜一直到第二天,只有紫燕在早上轮值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个男仆道:“别收拾了,快跑!”   另外是有人问:“……大老爷在哪里?”   之后便是隐约说到后门等等。      大家越发焦虑不安。      难道说,贼兵已经攻进来了?      崔家防守的子弟们不敌,已经跑了?      熬到第三天一早,陆芜菱眼圈也是青的。   起床时看到陆芜蘅还在睡。   她看了一眼更漏,才寅时末。   奴婢们都不曾起床。   桌子上的油灯唯余残焰,照着墙壁的青砖影影重重,虽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地下却寒凉,她一出被窝,便觉得生冷,连忙披上衣服。   轮值的是紫燕,睡得浅,听到动静连忙睁眼爬起来,轻声道:“二姑娘醒了?我去打水来梳洗。”   这里的水也是在粮库入口处,一个大池子,攒得满满的。   陆芜菱不知道能用多久,疲倦道:“只要沾湿汗巾的量就行,不要多用。”   紫燕应是。   她不想吵醒陆芜蘅,便披了衣裳出去,想想决定去门口看看,听着的人会听到什么不曾。   轮到早上,应该是赵妈妈。      可是当陆芜菱走到阶梯尽头时,那里竟空无一人!   那根铰链也被放回了原位。      陆芜菱一下子仿佛被一盆冷水浇到底。   这一瞬间,她深恨自己。      明明当初是听到了赵妈妈的话,知道她有个孩子在外头的,她怎么昨天竟忙忘了!   只顾着想以后怎么办,只顾着揣测外头到底如何,只顾着担心陆芜蘅的身体和生产。      为什么没想到赵妈妈有可能背叛?      她倒不如何恨赵妈妈,毕竟为母之心,人之天性;她唯有恨自己所想不够周到,恨自己低估了人性。      上前迅速把铰链归位,她心里还在砰砰乱跳。      走回去,大家泰半都已起身。   陆芜菱木然将事情说了。      大家态度各不相同。   绿蚁咬牙恨道:“这该死的贱妇,毕竟跟大奶奶不是一条心!”   紫燕露出忧色,:“如今如何是好?”   周嬷嬷叹了口气:“她究竟放不下她家小子……唉,也难怪……”   稳婆道:“阿弥陀佛,这赵妈妈害人不浅,万一我们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她不会把我们供出来吧。”   繁丝紧皱着眉,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      陆芜蘅也是双眉紧锁,抬头看陆芜菱:“妹妹你把铰链放下去了?”   陆芜菱点头。      她的脑子里却是飞快地想着:   赵妈妈主动去出卖她们的可能性不高,除非她儿子被抓了,她想要换回儿子性命。   但是如果赵妈妈被发现了,她有儿子在,恐怕熬不过刑,肯定会说。      如果她一直没有被发现,她会带着儿子悄悄回来还是会想逃出去?      以她的性格,恐怕八成想要逃回来,毕竟此地有吃有喝又安全,可是她也应该会知道铰链拿下她是回不来的……   也许她会偷偷回来,带着孩子在门口悄声恳求哀求甚至威胁她们打开……   那么,危险就会很大。      她们被暴露的可能,在七成以上……      陆芜菱默默坐在桌前想着,旁人也都是气透不过来的模样。      到了中午,陆芜菱终于抬头,开口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周嬷嬷浑身哆嗦了一下:“陆二姑娘,不可啊,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若是跑出去……大奶奶可是没几天便要生了。”   稳婆也连连点头。      绿蚁眼中含泪,道:“二姑娘,奶奶经不起折腾,外面如果都是那些兵匪,可怎么好?”      陆芜菱道:“我没想直接走,我们中间,先让一人出去看看。摸清楚了再走。”   “这里如今已经不安全,又没有地道通往别处,如果赵妈妈被捉住,咱们就是一群等在瓮中被捉的鳖。出去,虽然逃脱希望也不大,但毕竟是还有希望。”她声音冷浸浸的。      周嬷嬷嘴唇颤动,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恐惧,谁不害怕呢?      陆芜蘅想了想,道:“让人出去看看是对的。”      可是让谁去?   这个差使,实在太危险了。      陆芜菱目光冷冷扫了众人一圈,道:“如果你们都不敢去,那么就我去。”      繁丝哭出声来:“姑娘万金之体,怎能随意冒险?婢子去。”      紫燕站前一步,道:“我去罢,周嬷嬷年纪大了,就属我对这里最熟悉,二姑娘却是不熟悉这里的。”      紫燕是陆芜蘅身边最得用的陪嫁丫鬟,当年在陆府,就帮了陆芜蘅不知道多少忙,她沉稳聪明,胆大心细,确实再合适没有。   绿蚁虽然平常有小聪明,遇事却不如她机警,何况此刻已经是被吓破胆了。      陆芜菱沉吟着,陆芜蘅开口道:“好,紫燕你去。”      紫燕看了陆芜蘅一眼,走到她跟前,跪下去磕了个头:“婢子一定速去速回,若是被抓住,婢子便自尽,一定不泄露奶奶踪迹。”   陆芜蘅颤了颤,别过脸去,声音颤抖道:“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做傻事,你……”说着哽咽起来。      紫燕此刻倒是镇定,又走到陆芜菱跟前,磕了个头:“二姑娘,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我家奶奶和小主子。”   陆芜菱也是心里难过至极。这一刻,她甚至想,要不然不让紫燕去了,说不定,她们的行踪不会被泄露出去,又或者,即使泄露出去,还不如在这里等着,也许,也不一定会……   做个决定,真是千难万难!   因为每一种都有相反的可能。   尤其当这决定和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息息相关时……      陆芜蘅静静卧床,她的想法又和陆芜菱不同,她已经打算好,要让年轻的丫鬟陪着妹妹逃命,自己和周嬷嬷稳婆留在这里生孩子,自己是产妇,估计不会受辱,大不了被杀死。   但是妹妹留下,定然会被辱。      而妹妹出去,实则又未尝不会被抓住……她肝肠寸断,暗自咬牙,若是赵妈妈再落到她手里,一定要活活打死这个背主的奴才!      陆芜菱开口低声说:“紫燕,记得好好活着,若是真的形势危急,你便先跑了也可。”   紫燕摇头说:“奴婢不是赵妈妈,什么也不如奶奶重要。”   繁丝和绿蚁忍不住低泣起来。      紫燕又磕了个头,爬起来,众人商量,等着傍晌天擦黑吃晚膳时候紫燕便要出去,那时候天未全黑,不用点灯也能隐约看清,何况都在吃饭,必然看守不严。      算好时间,到了那时候,陆芜菱和繁丝送紫燕上去,等石门关了,再次把铰链取下来。      等到夜晚,等到第二天清早,紫燕始终不曾回来。   陆芜菱心中动摇,她怕自己的决定是错的,反而害了紫燕,害了大家。 58、产子 ...   夜间紫燕不曾回来,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地入睡,因为要防止她夜里回来,所以还是绿蚁守着门睡的。   到了清晨,陆芜菱被身边陆芜蘅的□声惊醒。      陆芜蘅捂着肚子,□着,面色惨白。   陆芜菱一惊,道:“姐姐,你要生了?”   陆芜蘅□着“嗯”了一声。   陆芜菱连忙扬声叫周嬷嬷和稳婆来。      周嬷嬷跑得慢,稳婆今年才五十左右,身子还算壮健。倒是跑得很快,抢在前面。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剪刀棉布什么的早已准备好了,繁丝去烧热水。   陆芜菱强自镇定着,想着自己能做什么。实际上她头皮发麻,生产这种事,对于一个未婚的姑娘,是很陌生很可怕的。   她虽然被罗暮雪迫着做了两次,实际上对那事都还是一知半解,身边也并无一个女性长辈来教导她,更遑论生产了。   她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在主宰,一个相对冷静想:到了这种时候,就算真有乱军来,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个惊慌失措,想着姐姐会不会和母亲一样,就这样生产死了?      陆芜蘅的阵痛一阵痛过一阵,忍不住开始呻-吟,好在地室离地面远,倒是不易传出去,但是周嬷嬷还是给她塞了块布在口中,让她咬着布叫唤。   陆芜菱听过痛哭声喊叫声,但是陆芜蘅捂在口中的痛苦□却是比那些还要可怖,她握住她的手,给她擦汗,看她被擦净了汗的额头在不久之后又濡湿了一层……   她心里仿佛被一根极细的铜丝绞缠住,勒紧,拉扯,难受至极。      陆芜蘅从清晨挣扎到中午,还是没有生出来,陆芜菱看着她越来越低弱的挣扎,心里很惊慌。   她听到稳婆在跟周嬷嬷说:“羊水快没了!”   一会儿又听到稳婆说:“这可怎么办?开得太小了,羊水还少,出不来。”      崔家因为怕泄密,这个稳婆找的是个早年守寡无儿无女的孤婆子,要满足这个条件,又要手艺好,实在不容易,所以这稳婆手艺不过平平。      周嬷嬷给拿了之前准备好的参片,让陆芜蘅含在口中。   陆芜蘅喘了口气,牙关咬得都掰不开,因为陆芜菱握着她的手,她把陆芜菱的手腕掐得一圈青紫,指甲深深陷在肉里。      陆芜菱虽觉得极痛,却也没缩手,只是心里觉得很难过,姐姐虽然平时坚强倔强,此刻,大概心里很希望崔胜仪能在吧……      稳婆在帮陆芜蘅推着肚子,叫着:“用力,大奶奶,用力!”   周嬷嬷说:“大奶奶,歇歇气力,别胡乱用力,等着肚子里紧缩再用力!”      陆芜蘅因刚才喂参片拿掉了布巾,这会儿哭出声来:“我不行,我受不了了……你们别管我……啊,我不要生了……”   任它再坚强的女子,头一次生孩子也真是很少有能不哭喊的。   繁丝苍白着脸在一旁。      陆芜菱听得难受极了,她反手紧紧握住陆芜蘅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姐姐,用力啊,外甥要出来啊……他会憋得很难受的……”   陆芜蘅闭着眼睛,闻言剧烈地喘息,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了出来,然后仿佛积攒了浑身力气,猛地用力……      “啊,看到头了,头发黑黢黢的,大奶奶,再加把力!”稳婆突现喜色。   “用力,姐姐!”陆芜菱一边帮她轻轻擦汗一边道。      陆芜蘅听到头已经看到了,精神一振,猛然用力。   便听到惊喜地欢呼:“出来了!”      陆芜菱睁大眼睛看着稳婆从陆芜蘅腿间抱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隐约听到周嬷嬷在说:“头发真黑,这孩子真漂亮。”   稳婆倒提起孩子双腿,照屁股上啪啪打了几下,孩子发出小猫一般的哭声,稳婆笑嘻嘻说:“恭喜主家,是个公子!”   大家都欢喜了。   陆芜蘅已经脱力,半昏迷了,闻言却还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才睡过去。      陆芜菱听说过产后大出血血崩等等,忍不住担心,道:“姐姐晕过去了!”   周嬷嬷笑嘻嘻道:“陆二姑娘别担心,大奶奶是太累了,睡着了。老奴去熬红枣粥,给她加上红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奶呢,可不能饿着小小少爷。……可惜了,带了那么些好药进来,却没带鸡蛋……”   陆芜菱一怔,才想起没有奶妈,姐姐只好自己喂奶了。      陆芜菱把手指放到陆芜蘅鼻子跟前,发现果然有比较沉稳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去看宝宝。      她第一次看到刚出世的孩子,稳婆这时候已经把孩子弄干净了,给他准备的小衣裳,襁褓都是齐备的,只管穿好便是,可惜没有带秤,无法知道他到底多重。   陆芜菱接过来,小心翼翼,刚出世的孩子软得可怕,她都不敢抱。   模仿着周嬷嬷的抱法,她小心抱过来,在怀里轻轻哄,孩子很小,脸也是红红皱皱的,着实不好看,甚至有些奇怪,不过她定下神来看,不管他的皮肤,觉得孩子五官还是挺端正的,吁了口气,决定一会儿姐姐醒来也跟她说孩子真漂亮。      这么多女人,本来就是为了伺候陆芜蘅和孩子的,一时间七手八脚,倒是把孩子看顾好了。      虽有孩子出世的喜悦,陆芜菱心中忧愁却未解分毫,如今有了小孩子,更加难以逃跑,姐姐刚刚生产,也没有力气走动,紫燕又没回来,不知道情况如何,恐怕想要逃离是很难了。   难道真的要在此坐以待毙?      周嬷嬷抱着孩子,繁丝去给陆芜蘅炖点粥和营养品。   陆芜菱和稳婆照顾着陆芜蘅。      陆芜菱看着稳婆一直笑嘻嘻往身前凑,不停说着吉利话,有些不耐烦,突然领悟出她是要讨赏,按理接生婆接生了小子,是要给赏钱的,虽然崔家肯定事先已经给了不少,现在又是这种境地,但是老婆子显然还是贪财的……   她咳嗽了一声,道:“今天辛苦婆婆了,一会儿我给婆婆拿些酒钱。”   稳婆立时眼睛笑得看不见了,连声嘿嘿道:“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这时候,却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绿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姑娘,紫燕……紫燕她回来了……”   陆芜菱一喜,连忙让稳婆照顾着陆芜蘅,自己带着绿蚁跑上去。      绿蚁跑在她后面,一边还到:“……紫燕姐姐声音挺高兴的,我因为没回禀您,不敢随便开门……”   陆芜菱觉得紫燕还是很可靠的,而且她待在外面,很容易被发现,更加心急,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上前,装好铰链,打开门。   紫燕闪身进来,可却不止她一人,后面还有三个高大的大汉。   陆芜菱觉得面熟,定睛一看,竟是保护自己前来崔家的罗暮雪安排的六个侍卫中的侍卫首领和两个侍卫!      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陆芜菱因为进了内院也无法和外男接触,自有崔家料理照顾这几个侍卫,陆芜菱以为自己在崔家一待大半年,这几个侍卫早回去了,想不到他们竟然还在!      把门关上,自然有无数话要问。   先是跟那侍卫首领和两个侍卫道了好,问道:“还以为你们早已回京了……”   又对紫燕道:“紫燕,你辛苦了。”   侍卫首领也姓周,和另外两人抱歉向陆芜菱鞠躬:“有劳二姑娘牵挂,大人是命我们一直守护姑娘的,姑娘到哪,我们自然也一直在哪。”   陆芜菱有些不好意思:“委屈你们在外院,我都一直不知道……”   周侍卫笑道:“我们哪里委屈了,好容易闲着享大半年福。”      紫燕对陆芜菱说:“不辛苦,叫二姑娘担心了。”   那边绿蚁拖着紫燕,兴奋极了:“好姐姐,你昨天夜里哪里去了?外头如何了?……对了,大奶奶生了小少爷!”   “说来话长……真的!母子平安吗?”紫燕兴奋起来。   实在是陆芜菱为了婚后三年无子,已经暗中郁闷许久了。   虽然如今是这般时候,还是忍不住高兴。      紫燕和周侍卫你一句我一句讲开,那边又是回到了地室中,紫燕和众人的寒暄问好,又是介绍周侍卫等人给大家……      说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局势。      攻下县城,又从县城分兵出来打崔家的,是镇南大将军手下一员猛将,姓吴。   他们带了几千人兵临城下,崔家顽抗了一天,终究敌众我寡,虽高墙坚固,却还比不上县城的城墙,后来眼看不敌,崔家大老爷三老爷便带了一帮崔家嫡系和忠仆,从后门跑进山中,这时候,周侍卫等六人也弄了一辆马车几匹马,也跟着跑了出去,却没有跑远,而是潜藏在附近山间。   他们从陆芜菱前几日跟陆芜蘅进了地下密室,便失了陆芜菱行踪,又见她姐姐也不见了,便知道是躲在哪里,奈何寻不到。   现在他们又觉得陆芜菱应该是没有逃出去,也没有被抓住,便一直在附近伺机寻找。      这个吴将军大军只在这里停留了两日,杀了些顽抗的人,搜集了粮食,抢了钱财,又强行征召了年轻男子,抢了些没来得及跑的女子,昨天便开拔了,只留了后续部队在这里继续搜刮粮食财物。      紫燕一出去,躲躲闪闪,想尽办法,才打听得,宋妈妈的男人被杀了,儿子被征召了,宋妈妈不知怎么跑出来,听说了,便疯了般追出去。   紫燕估计她肯定要拿密室的秘密换她儿子,心里自然一沉,便开始查看哪里比较容易跑,哪里能设法弄到马车。   结果一来二去,便被周侍卫他们发现了。      这才一起偷偷潜回来。      周侍卫道:“我们等入夜,外头还有三人接应,也有车马,到时候偷偷跑出去。等那个嬷嬷告了密,他们听说有秘宝,肯定要折回来的。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一定要少带东西,每人只能带一个包袱,多了不行!”   众人听话去收拾。   紫燕又道:“对了,我听说李家表姑娘竟然跟了那个吴将军做了妾。” 59、出逃 ...   陆芜蘅刚刚生完孩子才几个时辰,显然是不应该折腾的,可是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陆芜蘅一声都没抱怨,醒过来便抱着孩子,极力养精蓄锐。   所有人开始收拾东西,马车地方有限,只准一人带一个包袱。   可是哪里够呢?金银细软要带,食物更要带,在乱世,食物可是价比黄金。   还有衣裳,还有那么多为孩子准备的东西!      陆芜菱指挥着繁丝紫燕绿蚁三个收拾东西:“所有人都只许带一套换洗衣裳,眼看天气越来越热,用不着,吃的尽量多准备。……孩子小衣裳可以多带几件,带点尿布……”      她自己也避去旁边屋里收拾。那两千两银票,早已经缝好在衣角,此刻把那衣服换上便是,罗暮雪给的小匣子和一些最贵重的首饰分开捆在后腰和大腿处,其余金银细软和一些容易带的食物、给陆芜蘅喝的红糖之类的并一套最耐磨的衣衫打了个包袱。   又让三个侍卫去粮库里背了一人一袋米并一些腊肉之类的。      到了入夜,准备要走了。虽然绿蚁和紫燕准备的包袱大了点被要求重新精简,最后大家终究是准备好了。   孩子却是个大问题,大人管得住自己不发声音,这刚出世的婴儿,却怎么能让他不哭?   所以,孩子没出世,在母腹中不敢颠簸,是个麻烦;等好不容易出生了,又有这宗麻烦……      周侍卫也会些点穴功夫,却不敢对这么小的孩子用,怕一个拿捏不好,以后出点问题,想了想,他拿出一包蒙汗药,“一会儿给孩子略略吃一点,一丁点便可,咱们到时候动作快点。”      陆芜蘅抱着孩子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陆芜菱看着那襁褓,心里也难受极了:这么小的孩子,便要吃苦……      周侍卫看到陆芜蘅落泪,有点慌了,道:“崔大奶奶,只要一丁点,真的,对身子不妨事的……”   陆芜蘅低头擦泪,却不开口放声。      周侍卫为难地看着陆芜菱,陆芜菱接过那蒙汗药,走到陆芜蘅面前:“姐姐……”声音里都是难过。   陆芜蘅低头不语。   陆芜菱深吸口气,道:“姐姐,都是我们做大人的没用,只好委屈孩子……只是这样乱世,活下来才最重要,活着,以后,我们才能尽量不让他受委屈……”   陆芜蘅抬头,泪眼朦胧:“可怜他刚刚出世才几个时辰,除了娘和二姨,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现在又……”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陆芜菱也不禁黯然,她知道姐姐明里坚强,可有几个女子能不在意丈夫抛下她一人在危险中产子,生了孩子也没有丈夫的关爱和婆家的欢喜祝福,也知道一个母亲此刻必然觉得对不起孩子,心痛如绞……轻轻拍抚姐姐手臂,低声道:“……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      陆芜蘅低头抹干了眼泪,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她亲手接过蒙汗药包,挑了一丁点,用少量水和匀了,慢慢一点点喂到孩子口中。   可怜陆芜蘅还不曾有奶,这孩子一口奶没喝,竟就喝了蒙汗药。      这蒙汗药起效很快,孩子很快睡着了,陆芜蘅哆嗦着手指试探他鼻息,还好很是清晰沉稳,略微松了口气。      陆芜蘅将孩子递到紫燕手里,绿蚁扶着她,繁丝也上前帮忙,周嬷嬷从她屋子里提着不大不小的包袱出来,却没见到稳婆。   周嬷嬷说:“孙婆子先走了,她说她一个老孤婆也没人打她主意,刚才看到周侍卫他们,说就不跟我们走了,我看主子们都忙着,也没打扰主子,就擅自放她走了,给了两袋米……”      走了?   陆芜菱狐疑。   要说周嬷嬷和孙婆子住的确实最靠近出口,要是她们自己出去也可能是听不到。      但是陆芜菱直觉不对劲,一边故意不悦道:“周嬷嬷,擅自开门怎么不跟我们说?”一面便想去查看。   陆芜蘅拉住她,不耐道:“算了,芜菱,别浪费时间,她走了也好,要不马车还不够坐的,再说,她说的也没错,她一个孤老婆子,也不怕什么……”      陆芜菱沉默,但现在确实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没有再对这件事说一个字。      众人鱼贯走上阶梯,走在前头的是周侍卫,另两个侍卫断后,陆芜菱跟在第二,紫燕抱着孩子在第三,陆芜蘅被二婢搀扶着跟在后面,周嬷嬷跟在她们后头拿着包袱。   周侍卫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无事,这才绞动机关,开了门,闪身出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虽然一出来时都有点恍若隔世,没想到自己还能出来,觉得空气格外清新,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但随后便都屏息凝神,放轻脚步。   不敢打火取亮,陆芜菱倒是随手拿了两颗夜明珠,但都不大,有星月时便没什么光亮,也没什么用,众人便趁着月光,悄悄潜出。   临出去,陆芜菱请周侍卫帮忙把那个机关花瓶拧坏,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无法正常进入了。   若是慢慢找开口凿开,那么厚的石门可且凿着呢。      大部队已走,这里便只剩了几百人,大都在继续搜刮,饮酒作乐,因之前抵抗的人都被杀死,连防守也十分松散,竟被他们悄悄摸到二门边。      周侍卫他们早已探听好,二门这里夜里值夜防守最松散。      快到时,周侍卫让众女躲到墙根处,自己悄悄潜过去,对着外头学了一声鹧鸪叫。   陆芜菱伏在粗糙的石头所砌的墙壁上,看着天空中时明时晖的月亮,飘移颇快的云块,周围黑影重重的树木,心里噗噗乱跳。   周围别的人也是吓得不敢出声。      隐约听得几声很沉闷,如击败革的声音。周侍卫便晃了出来,朝她们招手,小声道:“快来。”      众女猫着腰,小心跑过去,陆芜菱偶然间看到陆芜蘅脸色苍白,她毕竟刚生产完不久,淤血尚未排出多少,这样被扶着走过来,真的已经走不动了、   可是陆芜蘅却似乎没有感觉,虽然气喘吁吁,冷汗淋漓,却只是一直看着紫燕手中抱着的孩子。   陆芜菱看到她脸色便觉得心里一沉,又看她那般着紧看着孩子,觉得心里又酸又涩。   此刻要小心过去,她也不好说话或做什么,只好咬咬牙,当先往外贴着墙根小跑般蹭过去。      门已打开,门口两个兵丁,无声无息倒在路边,正有两个大汉把他们拖到草丛里。      看到这样明晃晃的杀人,年轻姑娘都受不住,陆芜菱还好,只是心里又沉了一分,绿蚁却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奇怪声音,便被她自己捂住了嘴。   他们一起跑进路边小林子里,一个大汉便对周侍卫道:“藏那边林子里了,小鲁看着呢。”   周侍卫点头,道:“好。”   紧急时候,也顾不上见礼了。      这时候一个侍卫,仿佛是姓刘的,迟疑道:“陆姑娘,崔大奶奶好似不行了,小的背她方便不?”   陆芜菱只是不好意思出声要求而已,她本来就已上前扶住陆芜蘅了。闻言自然感激,道:“此时还说什么男女之妨,刘侍卫,多谢你。”      那侍卫在月光下脸红,上前在陆芜蘅面前蹲下,道了声得罪,轻松背起她。一边小声嘀咕:“陆姑娘,小的姓李。”   陆芜菱也脸红了,“哦”了一声小声道:“对不住,李侍卫。”   旁边便有两个侍卫“噗嗤”低笑。      本来很是凝重凄伤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些。      一行人在林中小跑了一阵子,终于看到前头马车和几匹马。   一个年轻侍卫,便是他们所说的“小鲁”,在那里焦急盼着众人归来,看到他们,松了口气,迎上来时带着惊喜:“老大真把陆姑娘带回来了,真行!”      马车很破旧,好在还算阔大,是崔家出行运奴婢们使用的,里面自然不会很舒服,却足能容得下六个女子和一个小宝宝。      大家把带来的替换衣服等柔软的水洗物俱都铺在还算有点软的坐垫上,扶着陆芜蘅躺下去,其余人则大都坐在地上。   陆芜蘅看上去已经半昏迷了。      他们挑选深夜荒僻些的地方赶路,到得太阳出了,便寻密林深处躲避。      刚刚安顿好,看看周围还好,便分了干粮吃。      正吃呢,突然见到大道上尘土飞扬,几百轻骑飞驰而过,朝着崔家堡跑过去,繁丝小声道:“看来宋妈妈真的告密了,这是来起宝藏来了。” 60、吴将军 ...   陆芜菱在草丛里方便完了,起身准备走向马车。   在旁边守着的繁丝红了脸,嘴里嗫嗫道:“姑娘,能不能帮我也……?”      陆芜菱明白过来,失笑道:“当然成,对不住,繁丝,我没考虑你……”   繁丝飞红了脸,小声道:“做主子的哪有考虑奴婢那么多的,还对不住……折煞奴婢了。”      于是片刻后主婢两人走回马车,繁丝还是红着脸的。   不过,陆芜菱估计她很快就没感觉了,其实她自己在露天也觉得很不安……但是所有人都如此,很快便会适应的。      马车上,陆芜蘅围了一圈薄被,坐在那里,抱着孩子,愁眉深锁。   那床薄被是她们唯一带出来的,专门给陆芜蘅用的。      凌晨孩子倒是醒了,哭得厉害,估计是饿的,陆芜蘅一直尝试着给他喂奶,但是新手妈妈很笨拙,忙得手忙脚乱,效果却不理想,周嬷嬷一直在旁边指导她姿势等问题。      “怎么样,姐姐?”陆芜菱问,“有奶了吗?”   侍卫们怕女眷不便,都分散在外围没有靠近。      “好像有一点,”陆芜蘅说,“就是不够啊,他刚才哭得厉害。”   陆芜菱觉得是因为时逢乱世,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品给陆芜蘅进补。   周嬷嬷却说第二天奶不够是正常的,她去找了艾叶煮水,用汗巾热热的给陆芜蘅又擦又敷,说能通奶,陆芜菱和丫鬟们看了都很不好意思。      但是效果并不好,陆芜蘅的奶水还是很少。   陆芜菱无聊时曾看过些医书,似乎提到木通通奶,又说多生近道,“通草,今出近道,绕树藤生,汁白,茎有细孔,两头皆通,含一头吹之,则气出彼头者良。或云即葍藤茎。”便跟大家说了大致模样,让大家帮忙留意,这会儿应是开花之时,开的花是紫色的。      到得下午,还真的有个侍卫找到了,陆芜菱洗净收了起来,傍晚侍卫们打猎碰碰运气,打到了一只野鸡,这时候挨饿的人多,连野菜都挖得差不多了,能找到野味已经很不错了。   陆芜蘅身边还带了些益母草大蜜丸之类的药物,去产后淤血倒是不错。      陆芜菱让他们剥洗野鸡,剁成几块,用简陋的锅炖汤,里面把木通加进去。   好在普通人喝点木通也是不要紧的。      一大锅汤,除了给陆芜蘅喝的,每人也可以分到半碗,就是硬得可怕的饼子吃,还算勉强能入口。   餐具显然不可能齐备,她们在地室里用的是瓷器,会叮当作响,当然不可能带出来,现在用的,是几个侍卫本来不知哪里弄来的几个木碗,然后侍卫又砍了粗的竹子,做了些竹筒供大家用。      汤好了,陆芜菱用最大的木碗盛了一碗,亲手端去给陆芜蘅,又让她小心木刺。   “姐姐,这个有通乳的功效,你要全部喝下去,”陆芜菱笑道,“还有,心胸要开阔些,对孩子也有好处。”   她看了看旁边襁褓,宝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睡觉的。      陆芜蘅点头:“嗯。”她抬头看妹妹,微微一笑道:“芜菱,我觉得你长大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看书吟诗,恃才傲物,对什么都看不惯的小姑娘了。”   她语气里既有感慨,也有感激。      陆芜菱也微微笑了笑:“经过这么多事,我要是再长不大,岂不成了实心疙瘩?”她又嗔怪地笑道:“好哇,姐姐,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      在陆芜蘅要求下,队伍朝着崔家的庄子上进发,不过其实陆芜蘅自己也不甚认路,只知道个大概方向罢了。   又要躲避军队,只能远远绕开大路,昼伏夜出,所以行程很慢。      他们的食物不算太充沛,但比起难民是好多了,有硬饼,也有米可以煮点粥喝,有点腊肉之类的可以打打牙祭,每次宿营时侍卫们都出去找吃的,找些野菜,蘑菇,运气好还能打点野味。      陆芜蘅的奶水一天天逐渐多起来,但始终不算充沛,毕竟营养不算好,这还是大家有什么都紧着她,其余人不过吃个半饱而已。   陆芜菱本来就不丰腴,这几天下来,更是瘦了一圈。   现在她已经不大在意马车的颠簸了。      马车颠簸对于陆芜蘅来说却是个折磨,她淤血还没排尽,颠簸之下,很快便湿了褥子。   紫燕绿蚁毫无怨尤地一歇下来就帮她洗褥子,陆芜蘅只有两个褥子可以替换。      第三天傍晚,他们收拾吃饭,准备开拔,这时候却远远看到一支军队远远而来,正是从崔家方向来的。   周侍卫连忙让三个侍卫带着马车和车上女眷赶着马往林子更深处躲避,他和其余两个侍卫留下来收拾那些柴火等痕迹。      结果那军队竟往这附近来宿营了。   周侍卫等三人将将收拾完,来不及撤退,只好潜伏下来。   大约六七百人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将军,兵士们扎好营,给他牵马,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年轻姑娘,从马上抱下来,那姑娘面色有些苍白。   周侍卫等看清楚了,这姑娘赫然就是李曼娘。      那么,这位将军估计就是吴将军了。      吴将军情绪看上去并不高,脸色没有好神色,整个队伍也谈不上兴高采烈。   周侍卫忍不住便想,是不是他们没能进入崔家的密室?      李曼娘小心翼翼观察着吴将军的面色,其实照周侍卫看,她还算是幸运的,她的事都传开了,一个孤女,不接受亲戚家好心安排的不错的婚事,居然逃了,又恰好遇上兵乱,没被乱兵女干杀,能跟着领军者为妾,已经算得运气好,或者本事大了。      兵士炊好饭,李曼娘亲自双手捧了,奉给吴将军,纤纤素手,百般曲意婉转奉承伺候。   吴将军还是气哼哼的。   李曼娘怯生生,柔声道:“将军莫要气恼了,虽说那里头没有金银,毕竟还有那么多粮草呢。”   吴将军气道:“听了那个仆妇的话,巴巴地赶回去,又费整整两天砸开石门,结果呢!那密库里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竟是空的!除了些粮食,就只有个死老婆子的尸首!真他妈的晦气!崔家这窝子狐狸!估计早藏哪去了!”   李曼娘道:“宋妈妈不是说她走得时候陆家两姐妹还在呢吗?就这几天,她们几个弱女子,一定跑不远,兴许能捉住呢。”      吴将军哼了一声,道:“但愿能捉住,四殿下说了,只要能活捉陆芜菱,就能官升一级。还有陆芜菱的姐姐,崔家虽然未必把一个儿媳妇放在眼里,孙子总未必不要吧?也能换些金银。”   李曼娘出神想了想,道,“不知道四殿下要活捉陆芜菱干嘛?陆芜蘅生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孙子呢。”   吴将军嘿嘿笑了两声,道:“男人要活捉一个女人有啥用?还用说吗?听说四殿下惦记她也有年头了……何况她被赐婚的是老大那边的将军,说不定还能利用来策反一个,嘿嘿。”   又看了一眼李曼娘:“生的要是女娃就没用了,崔家肯定不肯高价赎回去!你们女人啊,关键要能生儿子!”说着他大手粗鲁地掰过李曼娘的细腰,揽过来,捏了捏她的屁股,遗憾道:“你屁股太小了,恐怕不是宜男相!”说着用力拍了两下,哈哈大笑道,“走,跟我回营房生儿子去,生了儿子我就带你回家,让你正式给太太敬茶,进我家门!”   李曼娘估计被打疼了,眼里含着泪,颤声道:“将军也顾惜我些……”      吴将军虽然已经四十岁左右,一脸虬髯,但是身强力壮,一把扛起李曼娘就进了营帐,没多久就传来了奇怪的声响,还有吴将军爽得骂骂咧咧的声音:“……小浪货,你倒是把腿夹紧点啊……啊,真是天生的小□,瞧你这软得……快点,大声叫,别等我抽你再叫……”   然后便是李曼娘含羞忍辱的啜泣声,呻-吟声,还有被逼着叫“好哥哥,好爹爹”,乱七八糟的……      周围兵士都习以为常。   这队伍里也不止吴将军一个人带了女人,高级点的军官都有途中掳来泻火的女人。      普通士兵虽然没有这么有趣的饭后运动,但是也都吃饱了饭,都松懈下来。      周侍卫觉得是好时机,给另两人使了眼色,准备悄声撤退去跟马车会合。   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去刷洗碗筷的火头军跑回来,远远大声叫着:“那边发现了马车的车辙印!还是新鲜的!”      周侍卫三人心一沉:不好,糟糕了! 61、山中 ...   周侍卫跟随罗暮雪以来,一直因为能干,机警,忠心,手下功夫也过硬而得重用,他跟随罗暮雪,也是因为曾经被罗暮雪救过一次,保过一次,所以才肯死心塌地。   军中除了因为出身而成的天然派系,铁血将士们服膺谁,大都因为这般生死恩情。   自然,利益促成的更多,但是这种往往不能持久,到了紧要关头,终究不可靠。      周侍卫于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多想,一边将一个可靠些的年轻侍卫一推,低声说:“悄悄去找马车,带她弃车逃。”   一边自己拉着另外一个脾气暴躁的,就故意弄出大声响朝反方向跑去。   果然,吴将军军营里一阵骚乱,有几十兵士朝着他们追过来。      幸好林子较密,骑马行走可以,却跑不起来,那些士兵也是步行追过来的。   周侍卫和另一侍卫身手都好,普通士兵追不大上。   便听得有人大声喝道,“有弓箭上兄弟没,射啊!”   便有箭矢朝这边射过来,他们两人注意着在树之间挪腾,弓箭手也不多,倒也不容易被射中。      那边马车上,陆芜菱姐妹和众婢女正忧心忡忡,她们被三个侍卫引领着朝林子深处走,但是林子深处马车渐渐进不去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年轻侍卫跑了回来,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老大他们去把人引开了,车辙印被发现了,赶紧弃车。”   绿蚁哭出声来。   别的女子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剩下来的侍卫中比较做得主的是一个姓朱的,他想了想,说:“我和小李力气大,我们俩背着陆姑娘和崔大奶奶走,你们两人带着别的这些姑娘走。”   陆芜菱看了一眼繁丝,心里很沉重。   剩下两个侍卫不可能保住那么多人,必要时候,可能还打算用这些丫鬟们引走追兵。她很想把繁丝叫过来,但是姐姐对紫燕也不比自己对繁丝感情浅,总不能把紫燕也叫过来,然后让四个侍卫背着四人,把绿蚁和周嬷嬷扔掉。      朱侍卫的方法至少是比较公平的。   谁也提不出异议来。      绿蚁哭着说她要和大奶奶在一起。紫燕也流了泪,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跪下给陆芜菱磕了头,道:“求二姑娘好好照顾大奶奶。”   繁丝没多说,只是恋恋不舍地望着陆芜菱,低声说:“姑娘小心。”   陆芜菱点头,说:“你也小心,记住我以前说过的话。”又对紫燕说:“我自然会照顾姐姐,你们都小心点。”      陆芜蘅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周嬷嬷面前,低声说了什么,周嬷嬷给了她一个东西,然后周嬷嬷大声说:“老奴年纪大了,走不动,只能拖累你们,麻烦哪位小哥给找个地方藏着便是!”   众人见她说的在理,便看哪里能藏,最后小李把她托到一棵极大的树上,又给她留了饼子肉脯等干粮和一袋水,嘱咐她好好藏着。      女人们都流着泪,在侍卫们催促声中各奔前程,分别朝两个方向跑去。      老朱和小李脚程都快,小李背着陆芜蘅,老朱背着陆芜菱,朝山上跑去。陆芜菱怕姐姐太累,自己抱着孩子。   但因为两个侍卫本来便要背着她们,自然也带不了什么吃的。除了一些饼子和肉,米什么的都舍了,东西更是拿不了。   这个时候,天又下起雨来。      豆大雨点打在身上都疼,晚春时节天气也不热,被雨淋湿着实冷得很了。陆芜菱拼命把孩子往自己胸口衣裳里头塞,以免让他淋到雨,可是雨太大了,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雨水顺着她的发际,睫毛直往下淌,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陆芜蘅心疼了,她伸手让陆芜菱把孩子给她。   陆芜菱其实也心痛无比,她拿她的小包袱给孩子极力挡住雨,陆芜蘅想要孩子,她犹豫一下,对姐姐小声喊道:“我这里还是干的,你那都淋湿了,递给你也要淋雨……”      陆芜蘅知道她说得对,只是作为母亲的本能让她在孩子不舒服的时候就想立刻抱在怀里,看着妹妹尽力给孩子遮雨的样子,看到自己刚出世几天的儿子在这样的大雨里亡命,她泪盈于睫。   而陆芜菱除了担心刚出世的外甥淋雨要生病,她也担心本该坐月子连屋子都不能出风都不能吹的姐姐会落下一身病来。      可是她除了用身体尽力给孩子挡雨,尽力拍哄他,什么都做不了。      老朱抹了一把满头的雨水,道:“其实下雨倒是好事,把痕迹都冲掉了,而且那些人未必肯冒雨尽心搜寻咱们。”   陆芜菱其实也知道这点,但是她担忧孩子和姐姐的心情却未能稍减,看着淋得浑身透湿,还要背着自己和姐姐的两个侍卫,她又说不出来找地方避雨的话。      好在小李主动说:“咱们到了山上,如果没有追兵,可以找个山洞歇息,陆姑娘和崔大奶奶请先忍忍。”      孩子的哭声一直断断续续,好在他哭得不响,雨声又很响,倒是不怕被听到。   陆芜菱估计他可能是饿了或者尿了,要不然不能这样持续哭。   虽然心里难受极了,却只能狠心无视,盼望老朱和小李早点找到避雨的地方。      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上。这山也不大,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在老朱真的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怕有什么熊狼虎豹等物,他们放下陆芜菱姐妹,先进去探一探,好在并没有异味骨头之类的东西,遂领了她们进去安置。      陆芜蘅不顾身上衣裳湿了,连忙抱过孩子,摸他额头看有无发热,看到没有,又揭开尿布——果然是尿了,又把了把尿,换了块尿布——她把自己的东西全扔了,只带了孩子的衣服和几块尿布。   然后准备喂奶。      老朱和小李避到了洞口去,老朱看着外头雨势小了点,忧心忡忡对小李说:“我担心老大他们,也担心老秦他们,你在这守着,我探探去,若是运气好,也打点东西回来给姑娘她们炖锅汤去去寒。”   他朝里头向陆芜菱又喊了一遍同样内容,便头也不回走向雨中。      陆芜菱协助姐姐给孩子喂了奶又换了身衣裳,把他擦得干干净净,他也就睡了。   陆芜蘅的包袱里只有孩子的东西,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好在陆芜菱包袱里还有一套换洗衣服,虽也受了潮,却总比水淋淋往下滴水的好,便给姐姐换上。      小李听到她们叫可以进来了,就进去山洞,捡了点树枝,生起一堆火来。烤烤衣服,驱驱寒,防止野兽,顺便也等着老朱带东西回来炖锅汤。      可是,谁知道老朱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余下人担心极了。   他们随意吃了点干粮,后来实在等困了,便先睡了。也没有被褥,连干草都没有,陆芜菱和姐姐挨在一起,相互取暖,孩子便轮流抱在怀中。      就这样熬到天亮,雨也早停了。      小李勉强安慰着陆家姐妹,但其实他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继续等老朱还是他们先走。      可是没多会,山上便有人巡山,敲着锣,大声叫:“陆二姑娘,请出来吧,你的婢女和侍卫都被抓住了,吴将军有令,一刻钟您不出来,便要提着一个您的侍女的脑袋来巡山,若是两刻钟不出来,就是两个脑袋……”   巡山的都是军中叫阵的,这是专门挑选的嗓门大,口齿清楚伶俐的,两军对阵时候,互相骂阵用。   山虽然不小,他们的嗓子加上回音,却听得真切。      陆芜菱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一声,一时什么都想不到。   陆芜蘅脸色苍白,一把抓住妹妹手腕,说:“你不能出去!”      小李听到侍卫们也被抓了,也是哆嗦了一下。      巡山的还继续叫:“陆二姑娘,快出来,吴将军说了,只要你自己出来,你的侍女和护卫,一个都不杀……”      陆芜菱咬着嘴唇,站了起来。      陆芜蘅拼命拉她坐下,低声骂:“你疯了吗?那些不过是婢女,你要为了婢女去受辱丧命?”   陆芜菱想起紫燕对姐姐的忠心,惨然笑道:“你能眼睁睁看着紫燕死?”   陆芜蘅对紫燕自然不可能没感情,泪便流了出来:“我自然不忍,只是两相权衡取其轻……”      陆芜菱想起了繁丝的种种,湿了眼眶,道:“姐姐,我不能……繁丝她,即使在我身为官奴时也视我为主,在我一无所有也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人或有贵贱,情谊却是一般无二的……我也不算什么贵重之人,不能让这么多人为我枉死……”      说着她掰开陆芜蘅的手,走到小李侍卫跟前,说,“小李,我姐姐就拜托你了,一会儿我会找别的地方偷偷出去,不让他们发现这里,你要小心保护姐姐,最好躲起来等人都走了……躲得越深越好……”   小李到底年轻,也红了眼睛:“陆二姑娘,我们护送您的时候,大人就吩咐,宁可我们死了,也不能让您出事……”   但是他们同僚间也是情义颇重,让他看着其余人被杀,他却也不忍心,所以哽咽难语。      这时候,外头巡山的又叫起来:“陆姑娘,时间到了,吴将军问,您是想先杀男的还是先杀女的?要不还是男的吧……男的死了一个还有四个,女的只有三个……”   听到侍卫们竟是被一锅端了,小李目眦欲裂。      陆芜菱决然站起,道:“我若不出去,迟早咱们也会被发现,我现在出去,至少现在不会有人死,小李,你答应我照顾好我姐姐,哪怕你死了也不要让她们母子出事!罗将军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陆芜蘅哭得泣不成声,突然抬头道:“芜菱,我冒充你出去,你帮我好好照顾这孩子便可。”   陆芜菱轻轻抚摸了一下姐姐肩膀,柔声道:“别傻了,姐姐。”      她往外走,陆芜蘅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去拉她,小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芜菱狠狠心,将姐姐甩脱,低喝道:“别再婆婆妈妈!”   她悄悄掩身出去,听到巡山的声音便有最近的就在下面一条山路上,她潜行了一会儿,钻到树丛里,然后突然爬出来,装作一直躲在树丛里,然后大声叫道:“我在这里,不要杀我的侍女和护卫!” 62、进奉 ...   吴将军在林子里空地上驻营,此刻已经早已吃过朝食,该是拔营的时候了,不过没有抓到陆芜菱,他是不会轻易走的。   他一手搂着李曼娘的腰,一边哼着小曲,志在必得,神情惬意。      他不远处,绳索拴住了三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婢女,一个已经是妇人装束,他在盘算着,这三个能不能动。   陆芜菱抓到是要立刻献给四殿下的,自然动不得,这三个,倒也是鲜嫩的……   只是若陆芜菱不愿意,记恨自己,以后她跟了四殿下,吹吹枕头风,自己倒是不值当……   罢了,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   想着他也不管周围多少士兵看着,伸手便捏了捏李曼娘的小胸脯,心里也美滋滋的,李曼娘虽然也不是绝色,到底是诗书大族培养出来的淑女,这样女子,识文断字,又知道对男人曲意逢迎,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或者欢场女子,不知好多少。   吴将军甚至想,如果一路李曼娘伺候得好,回去就正式摆酒纳她,也不用等她怀不怀孕了,反正她跟自己时确实是黄花大闺女。      这样想着,他的蒲扇般大手在李曼娘臀部满意地用力一拍。   李曼娘忍着胸部和臀部的痛以及心里的羞辱,依旧笑道:“将军,时间到了吧?先杀男的还是女的?”她吃吃笑着,尖尖的手指指着那边被捆得如粽子一般,满身不是血就是青肿的四个侍卫,又滑到被绳索拴着的三个侍女身上,“就这个吧。将军,如何?”   她指的是紫燕,紫燕作为陆芜蘅最得宠的婢女,心腹手下,没少给她脸色看。      绿蚁脸色大变,骂道:“李曼娘,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亏你是崔家教养出来的,竟是不知羞耻!你父母的脸都叫你丢光了!逃婚不说,被乱军玷辱了连一死全节都不会!”   李曼娘大怒,跳下吴将军的膝头,走到绿蚁面前,啪啪便给了她两个耳光。   她平常都要注意言行,现在来这下却觉得痛快极了。      绿蚁怒目而视,李曼娘指着她鼻子狞笑:“我丢脸?反正崔家不是把我送人做妾就是给乡下土财主家做儿媳妇,我自己找了吴将军,跟着吴将军,还比他们找的好些!……”说着不解气,又给了她反手两个耳光,打得声音响亮,用尽了力气,以至于绿蚁嘴角都渗出血丝来。   李曼娘转身对吴将军道:“将军,这小蹄子以前就总是欺负我,他们家不但主子看不起我是父母双亡的孤女,连下人也可以随时笑我骂我,不如第一个砍她脑袋吧。”      吴将军笑嘻嘻地不说话。      这时候,却远远听到报喜声:“将军,大人,抓到陆二姑娘了!”一小队士兵欢欢喜喜,绑着陆芜菱回来了。      陆芜菱衣裳有些不整,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了枯草树叶,看上去狼狈极了。      李曼娘看得心中极爽,她当初逃家时,虽然带了些碎银和全部首饰,可是没多久便被人抢了,然后还险些被人贩子抓住,逃时便遇到了乱军,也是狼狈不堪,要不是运气好,恰好是吴将军一眼看中了她,不知道要被那些士兵如何。   如今虽然不免要侍奉吴将军,吴将军年纪大了点,人又太粗鲁不文,但总好过被普通士兵玩弄。   侍奉好了他,也不至流离失所,沦落至贫贱,那崔家给自己说的亲事,恐怕那家人早在乱军里家破人亡了,幸好自己逃出来了。      繁丝看到姑娘被绑过来,立时眼泪便下来了,叫了声:“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旁边那四个侍卫,便有老周和老朱,少了一个,却是昨夜动手时被杀了。老周和老朱看到陆芜菱被抓来,都是眼神一黯,老朱直率些,受伤也轻,便叫道:“陆姑娘,你这般我们也对不住罗将军……”      陆芜菱看着他们微微笑了笑,道:“没法子,我也实在跑不动了。”      紫燕却是含泪道:“二姑娘,大奶奶她……”      这时吴将军已经蹿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眯着眼,笑道:“陆二姑娘好啊,不知道你姐姐呢?”   他除了升一级,还想着陆芜蘅和孩子能从崔家换到什么好处。      陆芜菱端详了一下吴将军和李曼娘,不动声色,平静道:“我姐夫找了过来,昨夜找到的,我姐夫只有一匹马,所以先带了姐姐和孩子走了,说他们到了安全处就回来接我。”      吴将军大为懊丧,想,走了一夜多了,又是骑马,恐怕是抓不到了,谁会为了个小姨子回来涉险?顶多派手下仆从来救她。      别人听了,也都信以为真,紫燕神情欢愉,泪中含笑:“阿弥托福,我就说大爷不是无情之人,定是独自偷偷出来寻大奶奶的!”   老朱却气哼哼低声骂道:“妈了个巴子!老子们护着陆二姑娘也没抛了他媳妇,他竟然就只管他老婆孩子,把陆二姑娘一个小姑娘扔在虎狼窝里!”      陆芜菱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不过为了让这个吴将军不要再搜捕姐姐,竟替姐夫招了骂,有点哭笑不得,道:“老朱,姐夫也是没办法,他只有一匹马,姐姐才生了孩子几天?总不能顾我不顾她和宝宝吧?”      吴将军失望一过,看眼前这姑娘也如宝藏一般,毕竟是四殿下喜欢的,就算将来成不了正妃,也能当个受宠的侧妃,倒是要跟她交好……于是立马换了满面笑容,又回头斥骂那些士兵说:“你们捆着陆姑娘作甚?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经得起你们捆!”   士兵们解开陆芜菱背后绳索,吴将军笑嘻嘻道:“陆姑娘,四殿下一直很担心你,好在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也放心了。等见了四殿下,也好交差。”      陆芜菱见到他如此前倨后恭,先兵后礼,也觉诧异。想想也明白为了什么,不禁心生厌恶。   但不管如何,眼下他有所忌惮总还是件好事,便点头道:“请吴将军不要为难我的侍从婢女,将他们放了吧。”      吴将军又不是傻瓜,想着四殿下恐还要用这些人胁迫陆芜菱呢,怎么能放?便笑嘻嘻道:“陆姑娘还要人服侍呢,怎可放了他们?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服侍姑娘的,放了他们叫他们去哪里?实话说,我也不敢擅做主张,要待四殿下示下。”   说着,令人给那三个婢女解开绳索,让她们服侍陆芜菱,又叫将那四个还活着的侍卫抬下去。      陆芜菱急了,道:“你要把他们弄哪里去?”      吴将军笑道:“他们都受了伤,让人带下去医治,放心,陆姑娘,只要您不跑,他们肯定是好吃好喝好好的。”   又叫人给陆芜菱她们准备专门营帐,腾出运军粮的马车,又叫李曼娘将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给陆芜菱换。   把李曼娘恨得银牙暗咬。      行军途中自然不会舒服到哪里,虽然吴将军有心照顾,也不可能舒服,期间虽然老周他们想要偷偷设法跑,却是没成功。      此时四皇子还在济南府,吴将军得了陆芜菱,便日夜兼行,将她护送过去领赏。   不过两天,便送到了济南府。      四皇子和他的舅舅,镇南大将军身边的亲信军事,派来给他督军的郑先生正在谋划军机,听到外头报说吴将军带着陆二姑娘来了,不由微笑,道:“他倒是能干。”又道:“快请进来。”      郑先生和他正谈正事,见他有些喜形于色,又想吴将军虽说前头没什么战事,居然为了给四殿下送个女子抛下军中正事,花两天时间跑过来,可不是什么好风气。想到面前的主子可能便是将来的一代君王,不由进谏道:“殿下,勿使儿女情长,误了英雄大事。”   四皇子闻言笑道:“女子不过是个玩意儿,自然不会误了军国大事。” 63、西疆明月 ...   西疆。   虽是进入了五月,入夜也是寒凉。   风沙漫漫,磨不去铁血男儿纵马奔驰的英姿;冷月溶溶,浸不掉他们的一腔热血豪情。      几千骑兵趁夜满载而归,他们追击胡人中最彪悍凶狠的一个大部落,伏击千里,不死不休,终于将那个部落全歼。   虽然他们也受了伤,死了人,不过胜利的报酬并不低,这个部族是他们的宿敌,如今族中一万多男子大半被他们斩杀,掠得牛羊金帛无数,便是女子也很不少。   骑兵只带了些美貌女子和掠得的金银回来,后头还要上万的步兵队伍压着辎重。      听着非常残忍,可是胡人对待汉人的手段,还要残忍得多。   至少,他们很少伤害孩子,但那些胡人去掳掠汉人边境的村镇,会把小孩都摔死。   仇恨日积月累,双方便都不把对方当人看了。   战争最残忍的,也正在于此。      虽然罗暮雪役下算得严格,不过也只能做到让士兵不扰自己这边的普通百姓,不让士兵们劫掠胡人,在这里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得丰厚的将士们回到自己的营地,高声谈笑,无忧无虑。许多牛羊野味被洗剥了架起来烤,肉香飘荡在营地半空,伴着澄净夜空,金黄明月。   虽然不许喝酒,但还有美貌胡女歌舞助兴。      有的被掠的胡女在低声哭泣,不过大都都开始歌舞和奉承男子。胡人在草原上也是互相掠夺,这些女子经常被抢来抢去,已经习惯了。      罗暮雪受了点伤,一只箭射中他左上臂,好在穿着甲胄,箭头射得不深,这个对他来说,不过是点小伤。军医在一边给他拔箭敷药,他若无其事,准备吃烤好送上来的第一批羊肉。      罗暮雪不在的时候,帮他统军的屯田官是他的左右手,一个叫田礼的青年,此时正在他右手边坐着,笑道:“这次大捷,若是朝廷没出事,咱们封赏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升一级。”   又道:“将军今晚也挑一个吧?这次的萨莫拉族是大族,族中女子大都是劫掠来的或是小族贡上的,美女不少……”      罗暮雪面上并无笑容。   大皇子和程家打着什么主意,他是知道的,无非是等着鹤蚌相争,好最后渔翁得利。虽然未必容易,但是估计胜算不小。   为此,和胡人那边,也几乎停止了征战。   他知道这一仗之后,估计便要暂时休战,先东进了。累军东线,虎视眈眈,一旦太子和四皇子有所胜负,他们便可以一举拿下。   只是恐怕还要等。      他前些日子听说四皇子起兵便派了一队最得力的手下去接陆芜菱,可至今还没有消息,前两天却听说如今四皇子北伐的军队已经占了河东,却叫他心中怎不担忧?   心中暗暗后悔把陆芜菱送去崔家。   可是若留在京中,也是暗潮汹涌,难得保全。   程家家眷逃出来时,便死了程果毅一个寡嫂。      程家有内线在济南府,他派出的人手都是近乎死士,非常忠诚,能力也强,何况陆芜菱身边还有六个侍卫,找到她并带回来,应该不难。   罗暮雪这么想着,略微放下点心来。又想如果过三两天还没有动静,反正这边暂时也不需要打仗,自己跟程老将军说一声,便亲自带人潜入河东去。      他暗自思筹时,手臂上伤口已经处理好,新鲜的肥羊烤完香喷喷的,味道不错,胡女的歌舞很原始,随着音乐,围着火堆,扭动腰肢臀部,尽是诱惑,刺激得年轻的将士嗷嗷直叫,不一会儿已经有好些士兵把中意的胡女带走了,营地里开始有些暧昧的气氛。      罗暮雪皱着眉头。吩咐今晚值岗的军人都不许擅离值守,否则便要军法伺候。      带兵不是一件容易事,士兵也不是奴隶,可以完全高压管理,一群充满精力和野心的粗鲁男子,只能用前程和金银女子来刺激他们悍不畏死,奋勇作战;用严厉的军法来防止他们扰到自己这方的平民;还要联络感情,使他们对主将充满感情和敬服……      一个特别美貌的胡人少女被一个年近四十,酒糟鼻的偏将抓到怀里,正肆意揉弄她尚未十分丰满的胸脯,又当众把她下裳扯脱,露出两条白生生纤长大腿。   胡女虽不似汉女矜持,却也不能忍受这个,那胡女眼泪汪汪的看着罗暮雪,明眸含泪欲滴,宛如明珠带雾,着实令人生怜。      田礼笑道:“看,那个小丫头想让将军你英雄救美呢……啧啧,是三队的统领老方,这人最好色,床第上喜欢刺激的,这丫头看着才十四五岁,刚才跳舞时就总是朝你笑,可惜可惜……将军,您不去英雄救美一个?”   罗暮雪之前正在想陆芜菱的事,哪里能看到一个跳舞的胡女的笑?闻言嗤之以鼻,面无表情道:“我难道很喜欢和下属争风吃醋?”      田礼笑起来,口中调笑道:“罗大人被赐婚如此佳偶,自然看不上区区胡女,这是要守身如玉呢?”   罗暮雪哼了一声,起身走回营帐。      看到他站起身,那胡女失望极了,本来被掳她并不怕,草原上女子常被如此抢来抢去,反正也不会被杀,她是整个部族最美的姑娘,每天不知道多少年轻小伙子在她的帐外唱着情歌,把她比喻成鲜花,牡丹,百灵鸟……既然是最美的,伺候的也会是敌军的首领。   远远看到黑马上那英武俊美的指挥者,她心里竟泛起欣喜和期待。   草原上崇拜英雄,何况是这样年轻俊美又英武的英雄。   可是,谁知道他竟然瞧不上自己!   身后臭烘烘的老男人揉搓自己的粗糙的手粗鲁得很,揉得她生疼,她的腿光裸□着,谁经过都要看两眼,有的还要摸两下,老男人得意洋洋,拽着她头发回营帐去,和她想象中自己在温暖的营帐里,暗黄的灯光下,被那英俊的首领美丽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彻底征服完全不同……   胡女漂亮的大眼睛流出眼泪来。      罗暮雪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让一个少女绝望,他大步走到自己营帐跟前,掀开营帐的门帘走进去。他的营帐是牛皮所制,坚固但并不奢华,身边亲兵替他点亮油灯,帮他卸下盔甲,他便让人出去了。   他在灯下沉思了一会儿,拿起纸和笔墨,打算给陆芜菱写封信。      他很想倾诉一下自己的思念,但是又觉得这思念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难道要傻乎乎地说看到月亮我想到你,看到溪水我想到你,看到路边的小花小草我还是想到你?   说我在去年冬天初雪的时候,在雪地里伏击敌人,一有闲暇,脑子里都是你?   说我在商议军务的时候,因为走神被程果毅公然取笑?   说过年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是和我在一起?   说我寂寞了?      罗暮雪不想用自己的笔写出这些傻话,他有时候很羡慕陆芜菱,如果他也有她的生花妙笔,这时候倒是可以写两首情诗了。      琢磨了半天,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手下把陆芜菱带过来,写信似乎没有必要了;若是自己亲自出马去救她,当然更没有必要。   他把只落了一点墨的白纸团成一团,扔在了案底。      熄灯睡觉。      外头明月将月光透过缝隙微微渗入,在黑暗的地面仿佛一缕轻纱,营地里男女嬉笑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或还有些更加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罗暮雪辗转难眠,闭上眼都是她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侃侃而谈的样子,流泪凄伤的样子……还有,在他的床上,洁白,无助,流泪,又婉转可爱甚至妩媚的可怜模样……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他的身体却热得像一团火。   自从第一次见了她,他似乎一直在这样的矛盾里煎熬。      以前最难忍受的时候,他也曾自己排解……罗暮雪探手,突然又觉得兴致全无,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强忍着睡觉。      夜夜照着西疆的明月,是否也照河东?   自己思念的人,此时是否也会思念自己? 64、贵妃的承诺 ...   四皇子说完之后,却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模样俊俏,过几个月才到弱冠之年,从前为了不引起太子过多警惕,喜欢穿华服,作出轻佻少年模样。当着父皇母妃,撒娇撒痴也能做得出来。   如今要领兵,倒是要收起三分轻佻,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      陆芜菱终于被自己所得,四皇子身体里涌起一阵激烈的兴奋,连俊俏的面孔上都微微潮红,这种感觉,除了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和他年近三十,虽不太年轻,却十分漂亮的乳母初尝云雨之后,已经好些年不曾有过。   他自己都有几分惊讶为什么陆芜菱现在对于他能激起这种强烈得近乎变态的欲-望。   当初他遇到她,留意她,甚至动心想求她为皇子妃,心里并没有太强烈的肉-欲,他只是喜欢她,觉得她干净聪慧可爱,觉得她适合做自己的皇子妃。   虽然联姻很重要,但是他之前还是觉得,非不得已,老婆还是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太天真了。      后来,她家被他毁了,他开始谋划怎么把她弄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似乎就开始兴奋了。再后来她被罗暮雪所获,听闻她如何被罗暮雪□,虽然他十分心疼,但这种兴奋感却更加强烈。   似乎越是干净洁白的花朵,踩到淤泥里就越是让人愉悦兴奋。   越是禁忌,越是爱恨纠缠,就越发有趣。   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所以,他决定一会儿,要好好哄一哄她。      陆芜菱站在济南府衙的后花厅外,心中忐忑。   她觉得自己跟四皇子不熟悉,以前对这人,是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后来,因为他突然很奇怪跑来跟她说一堆话让她生了戒心。   但是临从京城出来时,罗暮雪的话让她对他彻底提高警惕。   罗暮雪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从来不骗她,他连她哭着的时候,暂时骗她一下,说句不碰你都不肯。   所以罗暮雪所说的,她知道应该是真的。      四皇子远远看到陆芜菱,陆芜菱穿了一身孔雀蓝的羽缎裙子,以绣线绣出华丽的孔雀翎羽,上身则是简约的月白色绉纱半臂,梳着垂云髻,戴了几样素净首饰,显得素而不寡,丽而不艳,娉娉婷婷,鲜嫩清雅如初出水的芙蕖。   他一看便知道那裙子不是陆芜菱的,难为吴将军兵荒马乱之中,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又难得她也配得十分合宜。   他忍不住抿起嘴便想笑。      “芜菱,”他走到她跟前停下,柔声道:“总算找到你了,我一直担心着,好在你没事。”目光虽然灼热,却没有失礼之处。      陆芜菱微微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后半冷不淡地点头道:“有劳殿下挂怀。”      四皇子本来想再掩盖下自己过于强烈和明显的企图,表现得温文有礼,但是最后却没控制好,上前捉住她一只手,继续柔声道:“我给你都安排好了。别担心,跟我来吧。”      陆芜菱一只手被他抓在手里摩挲,不禁毛骨悚然,连连缩手。   四皇子有些不悦,却也不愿在外头便显得如此急色,笑了笑,在她鼻子上用手指点了点,道:“还是这么容易害臊。”   说着便拉着她手腕去他暂住的府衙后宅。      陆芜菱被拉得踉踉跄跄,心里又觉得四皇子脸皮厚得难以形容。她隐约想起罗暮雪带她进罗府的第一天,也是这么强行拉住她的手,她当时也是惊惧得很。      四皇子心里却是在飞快地盘算,他本来没想到一定能找到陆芜菱,虽然心里念念不忘,但是找到了,也算是个意外惊喜,却是要想好怎么安置她。   娶她为妻是不可能了,自己是必然要娶表妹的,舅舅的嫡女,舅舅身家性命投进来助他得天下,给他们一个后位,是理所当然的。      陆芜菱性子烈,曾经说过宁死不为妾,自己想让她先做侧妃也不可能,若是等得了天下,封个高位分的妃位不知道她满意不?   四皇子想着便头疼起来,心里不禁觉得,陆芜菱这样的姑娘,实在是麻烦得很。   但是要让他好好玩几天便扔了,他却是也舍不得。   他总还是喜欢她得紧。      于是他决定骗骗她,但是陆芜菱聪明得很,又不好骗,自己就算能装作痴情无比,说非她不娶,恐怕她也未必相信。   他决定半真半假。      陆芜菱被他捉住手腕,便不住挣扎,说:“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四皇子到了门口才把她松开,微笑道:“对不起,芜菱,我一见你就控制不住自己,只想着碰到你,触摸你,最好是能将你抱在怀中。”真心话越说越目光炙热,后面当然还有,只是为了顾及她脸皮薄含蓄些罢了。      陆芜菱目瞪口呆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皮厚到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陆芜菱声音微颤,“臣女与您不是那么熟……而且,臣女是已经许婚的人。”      四皇子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罗暮雪那武夫,如今既然我已经救了你,你自然也就不用再嫁他了。”   说着拉了她进屋,高声叫婢女来给她安置物品。      陆芜菱忙道:“我有婢女。”她怕繁丝紫燕等人被私下处置掉了。      四皇子略一怔,道:“好,你那个婢女我知道,叫她来伺候你罢,我替你安置在罗府的那个婢女你还记得吗?这次出京她也跟出来了,叫她也来伺候你。”      陆芜菱醒悟过来是锦鲤,倒是又微微惊讶。   四皇子又点了点她的鼻子,亲昵笑道:“这会儿不自称臣女了?乖乖的别惹我不高兴。这样多好,以后不用自称臣女。嫁了我以后也不用自称奴,妾。”      陆芜菱忍无可忍,这是从哪里就说到嫁给他了?“臣女与殿下并无婚约,且罗将军也没有不当之处,臣女岂能随便悔婚别适?”      四皇子坐到椅子上,伸手一把把陆芜菱拽到怀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先是凑到她脖子上深吸一口气,这才志得意满,懒洋洋笑道:“没事,芜菱,你不就是被他占了身子,想着一女不事二夫吗?我不会嫌弃你的,又不是你的错。”然后收掉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说:“我可是从十几岁第一次见你就想着日后要娶你了。”      陆芜菱被他强抱在怀里,挣扎不脱,甚是恼火,听了这话,冷笑道:“殿下能娶我一个失贞的女子为妻?”      四皇子一听,便暗想,话儿来了,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于是作出万分认真状道:“芜菱,我不想骗你,虽然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唯一认同的妻子,但形势所迫,为了我舅父的支持,我暂时也只得娶我表妹为妻,将来等我坐稳了大位,一定会设法让你当上皇后的。”      陆芜菱忍着恶心,再度冷笑道:“那殿下的意思,就是让臣女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四皇子斟酌了一下,抚摸了一下陆芜菱的头发,微笑着柔声说:“我怎么舍得让我的菱儿受委屈?我知道你不肯为妾,我登基之前,你先另外住着,等我登基时,就迎你为……贵妃。”他本来想给陆芜菱个四妃之一的位置,就觉得很对得住无娘家势力可依靠又失贞的她了,甚至还想过到底是德妃,还是贤妃,还是淑妃……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她将来不但要居于他表妹之下,还要向别的女子低头,未免太可怜了,想想还是让她尽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不能太委屈了。      果然自己还是太喜欢她了。      陆芜菱偏过头看着他:“殿下果然愿意日后迎我为贵妃?”      四皇子听她口气松动,不由心中一喜,但是又觉得陆芜菱恐怕没那么好说话,面上还是笑着:“我还骗你不成,自然说到做到。”      “好。”陆芜菱趁他松懈,跳下他膝盖,道:“殿下没来册封我之前,请不要随便来看我碰我,未婚夫妻尚且要避嫌哩,或者是殿下觉得我反正已是残花败柳,拿话随便哄得我上了床再说?”      四皇子一怔。   陆芜菱的话着实不好反驳。   他固然是想哄她上了床再说,却也不是骗她,虽然未必能让她当皇后,让她当个贵妃他还是愿意的。   当然,如果陆芜菱不识抬举,硬要拗着,要他捆着、囚着,逼着硬上,那么自己便关着她,强迫她,不用正式册封也无所谓。   一边对她施暴一边心疼着哄她,也别有一番乐趣。      四皇子略一思索,便涎着脸凑到她面前,鼻子几乎碰到她白皙柔嫩的面颊,他故意用热热的鼻息喷在她面上,压低着声音,柔腻腻道:“菱儿,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你有多少年了?”他抓起她一只手放在胸口,“你忍心用这些面子上的话来阻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就不知道体贴体贴我?” 65、两吃 ...   四皇子还想再亲她一口,逗弄逗弄她,可惜外头就有人说有军机急事郑先生有请。   四皇子只好放开陆芜菱。叹息着捏了捏她的下巴,亲昵地说:“小丫头别多想,安安心心地休息会儿,一会儿我处理完正事再来陪你。”   说完就出去了。      陆芜菱看着他走出去,深吸了口气,坐在床沿。   她觉得四皇子殿下是个非常难沟通的人。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自说自话,脸皮又厚得惊人。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让他用这么亲昵的口吻说话,又凭什么要体贴他?      但是她也明白四皇子殿下对她来说,比罗暮雪要危险得多了。   她努力地希望能尽量不触怒他,免得他恼羞成怒就直接强迫她,何况侍卫侍女们都在他手里,她记得罗暮雪说的,“随便把繁丝抓起来割几刀,你就哭着任他玩弄了”。   想起来,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其实四皇子倒也不是打算现在就把她剥光了按在床上,他自觉自己品味优雅,不是贩夫走卒,只求得肉身感官刺激之辈。   他其实也在犹豫不定,不知道陆芜菱哪种吃法更美味。   他主要有两种想法,一种是花言巧语,百般怜爱,诱得她爱上自己,再慢慢享用。但是目前事情太多,他没有那么多心力。最关键的是,他看到她便忍不住要动手动脚,调戏亲昵,恐怕控制不了自己那么长时间。   第二种,是直接强迫她,这种强迫当然不是简单粗暴地一上了事,他甚至在细细考量步骤:第一次,就绑住她就行,把她脱光,一定要在白天或灯火明亮的地方,欣赏她的羞愤无地,慢条斯理地抚弄她身体每一处,用她难以忍受的言辞一句句轻柔地说出来,羞辱她,让她流泪,然后,彻底压倒她,让她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   嗯,让她求饶可能不是很容易。   陆芜菱最大可能是会寻机会自尽。   不过,他知道她跟她的婢女情分深,自己手里有她那些婢女和侍卫,稍微要挟一下估计就行了。让锦鲤看着她,她也没什么机会……   说到用婢女要挟,四皇子决定,等自己欺负她欺负得够了,就把她的婢女弄来,胁迫她主动伺候自己,比如说让她跪在自己面前用她的樱唇……   一想起来她流着泪,痛苦万分,却不得不强忍着屈从,嘴唇颤抖的模样,他就兴奋得发抖。      不过这种虽然一时爽得很,但是坏处是将来不好收拾。   虽然他未必需要她当他的皇后,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她的,把她玩坏了可舍不得。   若是她将来恨他怎么办?虽然他觉得这样征服她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女人嘛,大都会迷恋上这种快乐,从而臣服于男子,就像他乳母。      皇子的乳母,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他的乳母虽出身商家,家中也是大富,从小也是大家小姐般娇养长大,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只是命不好,嫁了个书生,怀了身子,那书生便一病死了,她婆家指望她生个遗腹子,结果她生了个女婴,还三天就夭折了。   婆家嫌她晦气,把她赶回了娘家。   她娘家有些生意接的是宫中买办,有点门路,就把当时才十五岁的她送去做刚出世的四皇子的奶妈,以求得将来的靠山和门路。   四皇子十四岁解人事的时候,她二十九岁,因生活优裕,一身雪白皮脂,又容貌美艳,风姿款款,虽衣着素朴,却掩不住诱人如熟透蜜桃的身子。   当时他对乳母动手的时候,一开始是装作撒娇一般在她身上磨蹭,不时地一脸天真亲她一口,装作不注意摸她一下,一边摸着不该摸的地方,一边说着纯洁无暇的话,他的乳母一开始没有多想,只是发怔,后来却显然被影响了,经常郁郁寡欢,或是有时看着他发呆,一看便知道在挣扎。   他觉得火候到了,终于有一天夜里拉着她的手说,“我不想自己睡,我还想和姆妈睡一张床……”   她挣扎着,犹豫着,终于还是同意了,结果,那天晚上自然被他吃干抹净。   事后,她好像天塌下来了,痛苦又矛盾的表情看得他愉快极了,她好像还打算悬梁来着,被他甜言蜜语哄了几遍,说什么自己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就算世俗不容又怎么样。   于是她慢慢也就甘心了。   甚至也迷恋上了他年轻的身体。      可是等到她开始迷恋他时,他却厌倦了,觉得她盼望他的神情,她本来让他着迷的丰腴身体太过肉感,太过yin贱,于是他终于不耐烦,有一天把她赏赐给了一个四十来岁,身强体壮的庄头当续弦。   他至今还记得她不敢置信的面孔,缓缓流下的眼泪,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的哀求。   一想起来就觉得身心愉悦,舒畅无比。      他还记得自己轻笑着对她柔声说:“姆妈,我是为了你好,你和我这般纠缠下去,若是被父皇母妃得知,我倒是无事,恐怕你死无葬身之地。我特意给你挑了这个男人,别看他长得不好看,床上能耐得很,他第一个老婆就是熬不住被他弄死的。我知道,女人到了三十岁是如狼似虎,他绝对能满足你这yin贱的身子……”   那时候,乳母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一脸的惨白无人色,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那表情真是……漂亮极了。   后来,他也就抛到了脑后,直到三年后偶然想起问了一声,听说她嫁给庄头一年多便死了。   他觉得这个结局很完美。   他并不想看到变得黑瘦憔悴庸俗,适应了庄头老婆一职的她。      四皇子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好色之徒。   他自己本就生得好,又地位如此尊贵,从十一岁开始,就有宫女想爬他的床。但是他很挑剔,宁缺毋滥。   不管是野心勃勃的爬床丫鬟,还是看到他便一脸娇羞的大家闺秀,还是他那个无时无刻不想对他撒娇的表妹,都让他心生厌恶而已。   他大部分心思都在他的野心上,偶尔实在觉得身体需要了,他就勉强找个干净的丫头纾解下,一般这样的丫头也留不过几个月,就被打发甚至弄死。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可能就是陆芜菱了。   陆芜菱资质甚高。如果当初他的乳母是她扮演,可能结局就不大一样。她肯定不会那么快迷恋上肉-欲,她肯定挣扎得更美丽更动人,最后打发她的时候,如果是陆芜菱,肯定会倔强地说一些叫人黯然魂销的话,绝不会苦苦哀求。   自己说不定一不忍,就把她重新抱回怀里了。      那个女人,平白担了自己乳母那么叫人销魂的身份,却实在无趣。   要是聪明剔透又有灵性又有骨气的陆芜菱,不但能够扮演好自己需要的对手戏,恐怕还能在自己厌倦时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   人生不但需要默契的搭档,强大的对手,也需要这样一个堪为对手让人兴奋让人口齿生津的女子。      走在去外书房的路上的四皇子把乳母从记忆里赶出去,继续津津有味地想着如何炮制陆芜菱。   他得到陆芜菱,就像好茶之人得到一罐真正的窖藏梅花雪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用来冲泡西湖龙井还是太湖碧螺春。   就好像老饕得了一条老大的新鲜鲥鱼,犹豫到底是清蒸还是红烧。      最后他灵机一动:何必纠结,既然鱼可以两吃,陆芜菱当然也可以,自己就把二者结合好了,可以宠了再欺负,欺负了再哄……   这当然难度很高,但是四皇子觉得自己是个好厨子。      材料珍贵,配料也得精益求精,四皇子反复推敲,决定要让每个细节,每句话都尽善尽美。   他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期待,他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期待,最兴奋的时候之一,仅次于有朝一日登上大宝的前夜…… 66、许嫁 ...   陆芜菱坐在屋里发了会呆,苦思对策,可是人为刀俎,我却实是鱼肉,命门握在人家手里,却又能有何良策?   她想起罗暮雪说,你便是再聪明,有时候遇上绝对的力量,也是无用。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父亲身死,阖府被抄,她一无所能。   被罗暮雪买回去,再怎么坚持,他要动手的时候,她也只能任凭宰割。   乱军突起,世道大变,她也好,姐姐也好,大多数无拳无勇的人们也好,都是如同豸鸡一般,朝不保夕,欲求一夜安宁而不可得,惶惶不知所终。   生死荣辱,太平时在天子,在高位者一言一念之中,乱世时,更是如无根浮萍,随意一阵小风小浪,也便就此没顶。      陆芜菱心里涌起深沉的悲哀。      她真的是,太没有力量了……   罗暮雪不知道,她其实很羡慕他。   羡慕他能够用自己的力量,聪明一步步强大,虽然出身低,却也已经足以庇护自身。   她也知道,如果她依附他,好好地嫁给他,同样也会受他庇护。   可是她总觉得,被他庇护的自己,很羞辱……   仰仗男人一时的恩爱,便是正妻,也不过是任人摆布而已,就算自己嫁给他,一针一线,都是他的,又有什么脸面同他并肩?   若是自己家中没有出事,若是罗暮雪上门求娶她,若是人能够重新活一次,她会不会从心里欢喜他?……      她突然间想起了父亲。   父亲年轻时,风流蕴藉,听说,他同母亲也是曾经两情相悦,琴诗相和,鹣鲽情深。   可是母亲刚刚亡故,他便纳了青姨娘,据说是因为青姨娘生得有三分和母亲相似……   大姐很恨父亲,恨他对她的母亲毫无感情,恨他对亡母的幼女不管不顾。   其实自己心里,也恨父亲。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贾氏那里受了委屈,渴望跟父亲一诉,却三五天看不到父亲一眼的心情……   长大了,她恨父亲明明只爱他自己却还装作对她母亲痴情,到了母亲的忌日,都要写篇声情并茂的悼文。   其实同为善弄文墨的自己知道,若真是痛楚,又岂能如作秀般去润色辞语?   他不过是陶醉于自己的深情里。若是真的爱母亲,便是公事再忙,又怎会对女儿如此敷衍?   有时间去宿在姨娘屋子里,没有时间关爱女儿……   可是他终究是她的父亲,她在他每次因为她写了好诗好文眉飞色舞时,心里不免还是酸涩欢喜的。   她突然清醒无比意识到父亲已经死了。   到今天才清晰无比地去想,他收监,判斩监侯,被送上断头台时,是什么心情……   可曾想起他的遗孀儿女?   可曾想起她的母亲?   陆芜菱突然泪流满面。      陆芜菱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莫名其妙想着这些事情很是滑稽,摇摇头,把父亲和罗暮雪都丢在一旁。   她得要想着眼下。她虽然不怕一死,却不可能眼睁睁真的看着四皇子把繁丝或者周侍卫他们割来割去的……   这段时间遇到这些事,才知道想死都不能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奈。   可是她做不到像父亲那样,谁都不爱,谁都能舍弃。   对她好的人,她也必须回报,如姐姐,如繁丝,甚至如周侍卫朱侍卫。      四皇子商量到很晚才得以结束。   他本来心里怀揣着满心的兴奋和邪念,此刻却有些疲累了,他犹豫着今天夜间是先哄哄陆芜菱还是先得了她身子再说。   照着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得了她才舒服,可是他又觉得太急色了也没意思。      远远看到他屋子里亮了一盏昏黄灯光,在黑夜里,室外的小径上,他突然觉得心中一暖。   他记得他当年见到她时的情景模样,记得她干净如山顶白雪的笑靥,他记得他在对父皇,对母妃,对宫里事情心底升起厌恶,在跟乳母翻云覆雨后偶然觉得心底空虚冷漠时,在为了谋划大事心力交瘁时,偶尔会想起她。   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将来会是他的妻子。或者说,他偶尔幻想将来娶妻之后的生活,是以她为假设对象的。   那时候他曾经幻想过,自己在深夜归来,她点了这样一盏灯等他。      他心里软了软,虽然陆芜菱不能做他的妻子了,自己还是要好好待她,玩归玩,却还是不要把她玩得太伤了。      进门时候,陆芜菱在灯下半睡着,和他幻想里一个模样。   她会等着他,不会先睡。      他走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肩膀。   陆芜菱仿佛被蛇咬了一口,骤然惊醒。   其实她是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会被他轻易占了便宜。      她也很疲倦。   也是身心交瘁。   看到四皇子灯下俊俏的面容,带着探究的微笑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喃喃说:“殿下,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行吗?”   四皇子僵了僵,随后又重新挂出微笑,道:“好,我抱着你睡个好觉。”      真是……厚脸皮到无法形容。   陆芜菱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冷道:“殿下是不想让我睡吧?我在这里坐一夜好了。”      四皇子眼睛里重新有些兴奋了,面上依然温柔款款道:“菱儿不想睡觉?那我教菱儿做点有趣的事情好了。”他从后面抱住她肋下,把她往床上拽,一边低头在她耳边故意柔声说:“菱儿一路累了,今天不用你伺候我,我来伺候你,一定让你舒服……”      陆芜菱脸涨红。   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对四皇子冰冷以对,她直觉知道他在期盼她脸红,羞恼,甚至哭泣哀求,她越不如他愿越好,可是胸中胀满羞愤,她实在忍不住。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愤怒,低下头,也不反抗,只是冷笑着低声说:“呵呵,四殿下是真心把我当成粉头妓子了……”      她声音里的悲凉愤郁仿佛沁凉的水,浇在四皇子热腾腾的心思上,一时间便只余得些白烟袅袅。   他不知不觉松开陆芜菱。      陆芜菱被他扯得狼狈,慢慢扶着桌沿站好,转身站得要被挺直,直视他的双眸映着闪亮的灯火,她声音很低,但是很有力:“四皇子是觉得,我这样一个家破人亡,失了贞的女子,在这样世道,随便便可做个玩物吧?”   “没错,我无权无势,殿下要逼迫我,我不过任殿下宰割,殿下逼得我欲一死,却还要顾忌着我的使女在您手里……”她凄然冷笑,“随便您吧。”      四皇子一时怔住,觉得心里哪里被轻触了一下,他的心早就被磨得硬得很了,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一冲动竟开口便说:“你不要这样,我答应你没给你名分不碰你好了。只是我真有难处,如今不能便娶了你为妻,我只能让你先做个侧妃,你要挑三拣四的,我现在就办了你。”   说到最后,他又恼火起来,觉得自己怎么一时脑子发热便说出这样承诺来,表妹没过门,他根本不能先娶侧妃,否则不知道要怎样闹腾,等表妹进了门纳她,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自己就看着一块肥肉在嘴边却不吃?   他想好的那些美事都不实施了?      他一时懊丧极了。   觉得自己十五岁以后没那么傻过。   今天不过是累了,怎么心也软了。      他知道陆芜菱不肯做妾,此刻便盼着她开口拒绝,自己便干脆直截了当把她“办了”。   可是又隐隐有几分希望她答应。      陆芜菱心里跳了一下,自己如果答应,是否真的能拖延一二?   但是不免要跟他敷衍一二……   她不屑同他说谎敷衍……总也比被他逼死,把繁丝他们都害了好。   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慢慢垂下眼帘,低声道:“如果殿下能遵守承诺,臣女愿意为殿下侧妃。”      四皇子盯着她看,似乎能把她脖子盯个洞……他心里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心头慢慢发凉。   但是又隐隐藏了期望。   也许她是真的答应了……她也许迫于形势没办法……不过她在殿上高声说誓死不为妾,现在却肯做自己的妾……   他忍不住又有些欢喜。   他看了她很久,久到陆芜菱觉得浑身难受。   最后他凉声说:“我希望你不是骗我。”他慢慢掬起她一束青丝,手指轻轻玩弄,“如果你骗我,一定会后悔还不如今日一死……”   随后他笑了,声音又转回亲昵温柔:“菱儿既然要做我的人了,虽然我会遵守约定,不会现在要你身子,但是除了这一点,你该如何服侍丈夫,希望你都一一做到。” 67、又见锦鲤 ...   四皇子冲口而出之后,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便笑眯眯道:“每天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不回来你不准睡觉,我要是熬夜你要炖补汤,天气热了,别忘了给我准备点桂花酸梅汤啊绿豆汤什么的,对了,我的小衣鞋袜你要替我做……”      陆芜菱越听越无语。   四皇子说得跟之前没人管他饮食起居一般,好似就没人给他做鞋袜似的。   陆芜菱皱眉说:“我不善针黹。”   四皇子笑道:“我知道你擅长什么,不过,不在不擅长处为了自己夫君努力,怎显得你爱我呢?”说着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揉了揉她的肩头,说:“你快给我做吧,无论做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的。”      真是气得肝疼,自己到底哪里爱他了……自说自话也不能这般……   陆芜菱从来没亲自动手给谁做过鞋袜,连陆纬和贾氏都没有过,如今竟要被逼着替他做……      四皇子看她低头不语,觉得这火候不行,继续笑嘻嘻说:“要是菱儿这几天让我满意,我就让你的侍女来服侍你,若是不满意……”      陆芜菱一听,也只好强忍着“嗯”了一声。      四皇子高兴起来,抱起她坐下来,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把她脸转过来,凑近她低低说:“真不要我留下来?一个人睡觉害不害怕?”   陆芜菱被他强抱着坐在他大腿上,又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浑身僵硬发抖……   还害不害怕……   自己从两岁就是自己睡的。乳母不过在踏脚上睡而已。      这样恶心肉麻的话他怎么问得出口的?   她连勉强回答都无法做到,只是好不容易僵硬地摇了摇头。      四皇子在她耳边轻笑,柔声说:“小丫头还是害羞呢,好罢,我不逼你了,今晚只亲个嘴便走。”   陆芜菱还不及反应,便被他含住了双唇。   四皇子嘴唇微凉,她僵硬极了,比起那次她为了自尽,勉强应和罗暮雪的吻,这吻让她心里抵触又直泛恶心。她拼命控制才没有用力推开他。   四皇子却亲得激动起来,一手摸索着她的后颈,一边用力吮吸她嘴唇,还企图分开她嘴唇把舌头探入。      陆芜菱实在忍不了了,用力扭动脖子挣脱他嘴唇,终于挣脱开来……她眼睛里已经有了水汽,手背捂住嘴唇,低头喘息,控制住自己尽量不现在就擦嘴唇触怒四皇子。   她想说“不要这样”,又怕因此会令他更兴奋。      四皇子也在喘息,面色潮红,眼睛亮如夜星,最后终于笑了笑,平息下来说:“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吃,盼得越久,吃得越香,我不急。”   然后站起身,又看了她半晌,才开门走出去。      陆芜菱觉得四皇子有些令她生出恐惧。      她呆坐了会儿,大声叫人送水来梳洗,外头候着的小丫鬟进来答应,没多久便送了热水,她漱了五遍口,最后决定好好睡一觉,明天先跟四皇子虚与委蛇,看能不能让他把繁丝先给了她。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结果她熟睡一夜,连梦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赶来伺候她的锦鲤就到了。   锦鲤似乎是从哪里连夜赶来的,她进门就朝着陆芜菱行了礼,面上既不殷切也不怠慢,没有笑容,但也恭谨,并不似拿捏住了陆芜菱便得意起来的模样。      陆芜菱也很平淡,叫她起来,问她:“你是怎么离开的罗府?”   锦鲤老实回答:“殿下许是认为我留在罗府也是无用了,奴婢身上还有几把力气,会几手功夫,又是女子,有时候还是有用的,便令我去南疆听令了。”      陆芜菱点头,道:“今天果然用上了。”      锦鲤知道自己同陆芜菱虽然算不上有过节,但也算不得和睦,自己当年意气用事,给她下过几个绊子,虽然她未必在意,可是肯定也不会喜欢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所以今天才出言略作讽刺。      锦鲤想自己要伺候陆芜菱,日后陆芜菱还要做主子的,若是被她所厌,自己日子不会好过,便还是恭谨道:“陆姑娘,从前奴婢因为心里对罗将军有些感激和内疚,所以看不惯您,给您惹了点麻烦,我知道您不至于记恨我,不过心中恐有芥蒂。如今奴婢知道不对了,现在您的处境我也知道,奴婢不能背主,帮不了您什么大忙,但是但凡我能够的,一定尽量满足您。”      陆芜菱一直觉得锦鲤是个聪明姑娘,又或者恰是因为她曾经朝自己使了两个小绊子来宣泄情绪,便觉得她并不十分可怕,有些真性情。所谓“人无疵不可与交”,正是此理。   既然她说了这么番话,陆芜菱倒是觉得芥蒂尽去。   因此她便微微一笑道:“锦鲤,我们也算患难之交,既然你说了这么番话,我倒是也不同你矫情了,这些日子,便拜托你了。”   她人在人家手里,有个怀有善意的丫鬟兼看守者,也是好些。      锦鲤大胆地端详陆芜菱神情,想看清楚她到底是同自己虚与委蛇以求便于利用自己,还是真心话。   看了会儿,她暗自失笑:陆芜菱不是心机深沉的后宅女子,倒还真不是敷衍的。   她不是不懂,只是一向不肯为了些利益之争装模作样,便是逼到了面前,风骨总还是有的。   所以自己虽然以前忍不住暗地倾慕罗暮雪将军,一个女人,对情敌,尽管是为了她明知道不可能成的男人,总是不可能有可能有好感的。但是对陆芜菱,她却生不出恶感来。      自己惯性多疑了。      现在看来,陆芜菱和她在路上遇到的方微杜公子,骨子里倒真是像。   只不过一为男一为女而已。      她想起她的遭遇,心里忍不住暗自叹息。   可是自己,却还不如人家。   终究这世间的事,自怜自伤是无用的。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同情和帮助陆芜菱。   无情世道,能各自保得平安已是难得很了。      她终于微笑道:“既然如此,陆姑娘现在要婢子做什么不?殿下快起床了,我进来之前听说殿下吩咐,让您去过目并伺候他的早膳。”      陆芜菱暗骂变态,无奈说:“那就去厨房看看罢。” 68、手渎 ...   早膳时四皇子又死乞白赖纠缠了半天,甚至企图叫陆芜菱喂他吃,陆芜菱自然不肯,表示人家夫妻也没有喂的,四皇子有些恼火起来,如果不是他最近事情忙,便准备动手收拾她了。   然后餐后陆芜菱便得到了由婢女送上的布料缎面针线等物,让她给四皇子做鞋。      尽管无奈,若是做鞋便能换回繁丝,她倒是乐意的,所以她也没抱怨,便开始埋头苦做。   纳鞋底这样的活通常闺阁小姐们做不了,幸而有锦鲤帮忙在旁边替她做。   锦鲤也觉得四皇子殿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莫测高深。不过上位者交待,她也无权置喙。      陆芜菱做了会儿,有些烦躁,便想着到底如何才能同周侍卫和繁丝紫燕他们取得联系,商量逃跑和退路,这件事本身实在为难,她看着锦鲤,心里想:若是自己也同锦鲤一样,不但身强力壮,还会几手功夫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现在却是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当时在罗暮雪身边,若是请他教教自己……   估计他也只会笑她吧。      锦鲤纳着鞋底,却也在犹豫,要不要同陆芜菱提及自己在路上遇到方微杜公子的事情。      四皇子殿下下令她随军去南疆,她脱身晚,是单身上路的,想不到会遇到方微杜公子,还帮了他的忙……人生际遇,有时颇为神奇。   想到方微杜的风姿,他说过的话,随意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的洒脱……锦鲤突然间看陆芜菱也顺眼了许多,她虽然出身低贱,因为学得功夫和种种技能,人也聪明,并不是寻常奴婢的见识,反而对自己颇有自信。她本来觉得陆芜菱这样的官家小姐,哪里知道生活艰辛,文采也好,美丽也罢,不过是太平时候用作高?!雅的点缀,一旦无家族富贵依恃,就什么都不是,只能做玩物。不明白为什么罗暮雪将军这样的人要如此痴恋她。   但是,女人都免不了会倾慕方公子那样的人,恐怕男人也免不了会喜欢陆芜菱吧?      可是,锦鲤想到方微杜对陆芜菱的看重,不顾一切在朝堂上要求求娶陆芜菱,就不想在陆芜菱面前提到方微杜了。   她也决定,如果方微杜真的这几天也来了济南,还是不告诉他陆芜菱被四皇子虏获。   方微杜自从陆芜菱被赐婚给罗暮雪,似乎觉得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连春闱都没有参加,就带了几个从人去四处游历了。   结果,春闱也没能举行,世道大乱,他和从人失散,如今手下也没有能用的人,就算他知道陆芜菱在四皇子手里,也无能为力。      四皇子跟方阁老又不对付,到时候反而害了他。      陆芜菱憋足了劲,花了两天时间,给四皇子做好了鞋,这两天也照他说的,过问他的衣食起居,尽量让他满意。   好在他整天忙碌,倒没有多少时间歪缠,顶多过来沾点小便宜,陆芜菱虽觉得恶心,却还没有完全不能忍。      傍晚晚膳前陆芜菱给他鞋子的时候,四皇子露出十分欢喜的神色。   她的手艺并不好,鞋子也不过是块藏蓝宝相花锦缎做的鞋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绝对赶不上皇子府针线房的手艺,陆芜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像四皇子从来没人给他做鞋子似的。   不说针线房了,就是贵妃娘娘,应该也给他做过吧?      晚膳四皇子去前厅同谋士们一起吃,也没空折腾她,陆芜菱松了口气,自己吃完回屋休息。   因前两夜四皇子虽然歪缠,却没有真的夜里骚扰她,故而她便放心睡了,睡到半夜,却突然被身上重量压醒。   她猛地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胸口凉飕飕的。      她的抹胸被解开,一边被四皇子含在口中,一边被他一手握住捻弄。   她已经不是羞愤,而是觉得浑身发僵发冷,脑子突突地胀跳,轰隆隆的,一阵阵发晕。   四皇子还在吮吸着她。   她这时候还能在脑海里想到个念头,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吮吸此处,是从小喝奶时留下的缅怀?   为什么女人都不喜欢?      有这念头的她好像飘离于意识和身体之外,甚至很冷静。   另一部分的自己却好像已经快要死了一般。身体僵冷,只有心在跳。      “殿下,”她声音干涩麻木,“您答应我的事呢?”   四皇子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依旧吮吸着,仿佛饥渴的知了在吮吸树的汁液,仿佛吸血鬼在吮吸赖以生存的血液。   陆芜菱想推开他,却知道自己根本推不开,不过是白白给他添了乐趣。她抵抗着因为身体的厌恶产生的僵直,用自己受了震荡又飞快运转的脑子拼命想着对策。      四皇子吮吸了片刻,把嘴唇移到她已经被袒露出来的雪白小腹上的肚脐处舔了舔,一只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另一只手探到她裙子里去飞快摸了一把,发现她还是干涩,而且身子僵硬颤抖,微笑着叹了口气,道:“菱儿,我忍不住了,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今晚给了我吧。”      陆芜菱胸口发冷,看上去却依然很镇定道:“四殿下言而无信,我不敢再托付终身。”   四皇子笑了笑,腻声道:“放心,我言而有信,你既然不愿意,我便不要你身子,只是摸一摸总可以吧?”   陆芜菱冷冷道:“我知道殿下看我不过是个玩物,您爱怎么摸怎么摸吧。”   说着闭上眼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仿佛尸体一般随他摸。      四皇子却是有些风月手段的,虽然她如此模样叫他下不来台,他咬了咬牙,就想:不信我挑不动你!   他放弃粗鲁的揉弄,控制自己不由着性子来,轻轻在陆芜菱额头亲了一口,缓缓亲过她的鼻子,嘴唇,脖子,手指在陆芜菱手臂肩膀轻揉,慢慢托住□的胸部下缘,好像珍爱无比一般轻抚她。然后才用手指慢慢往高峰攀援,好似她是一只极易受惊的小鸽子,动静大些便会被惊走。      他手法高明,若不是陆芜菱心里厌恶他,还真是熬不住这般旖旎刑罚。   他动手解掉她下裳,陆芜菱真的忍不住了,她身子微微发抖,但却不屑于在他面前哭泣,她一把拽住自己下裳,挣扎起身用力推他。      四皇子虽然没什么功夫在身,却也不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还算强健的男子,自然不是她能一下推开,他看到陆芜菱怒睁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怒气冲冲的孩子,便又有些心软。   但就这样放过她!   他突然对自己的心软升起一股戾气来。      不忍也没兴趣再继续刚才心里打算的解掉她下裳分开她双腿去捻弄她那处什么的,可这样罢手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了……   四皇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以前做过那么多事杀人害人俱都不曾心软,怎么遇到她一瞪眼一伤心便都要心软?      他一把揪过陆芜菱,把她按在大腿上,又一把把她亵裤也扯掉,露出雪白俏臀,“啪”的重重打了一巴掌,声音清脆。   陆芜菱完全懵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四皇子殿下是个疯子,这样的人如果得了天下会怎么样?      四皇子连续“啪啪啪”打了七八下,把她臀都打红了。才喘息说:“下次敢不敢把你夫君推开?……”   又痛又羞辱,陆芜菱咬牙什么都不肯说。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对她。      也就是那些狱卒,欺辱牢中女人,因为不从而打她们,也不是这般打法……      四皇子看着她被自己打红的臀部,却兴奋起来,他最喜欢便是这种又痛快又心疼的感觉,又把她搂在怀中,一边给她揉,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可知道错了,乖一点,菱儿,下次就不会打那么轻了……”      陆芜菱因为又气又臊又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四皇子却已经兴奋不已,牵着她的手去摸自己胀起的地方,一边更加腻声说:“我给你揉了,你也给我揉揉……”   ……      早起的时候,四皇子有点欲求不满但又有点心满意足,在这种极为微妙的矛盾中亲了床上躺着的陆芜菱一口,春风得意地在婢女服侍下穿戴梳洗好,又吩咐把繁丝带来服侍陆芜菱,这才去忙他的篡位大计。   陆芜菱铁青着脸躺在床上,理都不理他,锦鲤进来都同情地看了她和狼藉的床铺几眼,心想陆姑娘终究是被四皇子坏了身子,可怎么去嫁给罗将军啊,只怕也只能跟着殿下了。      陆芜菱想吐又吐不出来,自然也没胃口吃饭,叫人端了热水来,拼命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昨夜虽然她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一个表情都欠奉,但是手被他攥着,却是怎么用力都收不回来……      这会儿繁丝被带来了,虽有些苍白,倒也不是如何憔悴,看到陆芜菱,大哭着抱上去,哭着“苦命的姑娘”。   陆芜菱自己哭不出来,只得拍着她肩膀,安抚她。   心里想,自己一定要想法子了,不要脸的四殿下还那么多花样,这次是手,下次不知道是什么,自己不被他折磨死也要被恶心死了。   想起被他摸,被他搂着,被他亲,被他搓揉调笑……陆芜菱恨不得将自己手剁了。      问了繁丝她被关在哪里,可曾受罪,紫燕她们如何了。   繁丝抽噎道:“我们三个关在一处,倒是没受罪,衣食都没有短了我们的,只是不准出屋子,周侍卫他们不知道在哪,我们一直担心姑娘……”   抬头看着陆芜菱,却不敢问她可曾被四皇子殿下所污。 69、纸团抄经与评语 ...   陆芜菱本还一筹莫展,想不到救援却来得很快,她被虏获的第五天,她正愁着的时候,就见到繁丝进来,面上有些不对。   陆芜菱不动声色,瞥了锦鲤一眼,沉默着放下手中笔,喝了口茶。   今天四皇子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她帮他抄经。   陆芜菱其实字也就是比一般闺阁女儿好些,和那些名家大家没法比,她自小聪明,聪明的孩子就不容易下苦功,何况她又没人从□着她练字。      到底抄经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祈祷他能顺利篡位,得登大宝?   菩萨会保佑这种逆行?   陆芜菱一边暗自诅咒他,一边抄经。      因为锦鲤要看着她,有时需要去吩咐个饭食,也会让繁丝出去说,繁丝这两天,听了陆芜菱的吩咐,有意多出去,探探地形情况。   陆芜菱看到繁丝的脸色,便觉得她有所获,看了看锦鲤,道:“早些吃了午膳,我今日抄经可是乏了,一会儿歇个午觉。”      锦鲤和繁丝摆饭,虽军中一切饮食从简,但四皇子却吩咐了给陆芜菱和自己一样的份例。饶是如此,也不过四个菜,一个汤,一道果子,一道甜品而已。   不过比照起藏在地室里的饮食和逃亡时的吃的,这简直就是盛宴了。      陆芜菱无声无息用完饭,赏了繁丝和锦鲤各一碗菜,便要歇午觉,叫繁丝伺候她。   锦鲤知道陆芜菱不喜欢她总凑在面前,便乐得也去自己睡个午觉。      繁丝伺候陆芜菱更了衣,在门口留意了一下是否有人,便掩了门,到陆芜菱睡的拔步床上,把一个包了蜡的小纸团塞在陆芜菱手中。   陆芜菱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展开纸团。   纸团上字迹陌生,写着“受命将军,来救姑娘,后日午后,贼军会师,府中人少,姑娘可于房中等待。”后面写了个龙飞凤舞的“秦”字。      字写得不好,只能说还算规矩,一看便不是文人所写。      陆芜菱沉吟着,她首先想的是,此事是否有诈,会不会是四皇子有意所为,来试探自己。   转念一想,便是如此又有何惧,反正落在他手里了,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大不了立时将她污了或者杀了,就算不来这码事,要是逃不出去,迟早也要被他吃干抹净。   若是别的势力陷害,似乎也没必要提前通知自己。   那就权且当它没问题。      如果是真的,便要想,自己有什么可配合的?   还有,如果只救自己一人,周侍卫紫燕他们怎么办?   她低声问:“繁丝,给你的人是谁?可曾说什么?”   繁丝也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是个寻常的粗使婆子,还低声问了我一句丫鬟们可是在东后院。我当时有些惊讶,就没反应过来,有人来,那婆子也便走了。后来我想,确然当初我们是在东边的哪个地方关着的。”      陆芜菱沉吟,若是问了丫鬟们关的地方,这是也打算救助丫鬟们了。来者是罗暮雪的手下,断然没有不救周侍卫那几个同僚反要去救丫鬟的道理,所以,自己可以不用担心周侍卫他们?   但是,故意问繁丝这个也可能是让自己可以放心跟他们走……   那就有可能有诈……      她一时间琢磨不透,突然觉得如张良那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物,实在是应该名扬千古的,有时候,蛛丝马迹确实可以让敏锐的人觉察出隐藏在其后的真相,但有时候,却真是难以判断的。   如果自己不是听繁丝复述,而是自己在场听到那人的话,能否从语调情绪里判断出真假?      但无论如何,总是不会更糟了。   干脆,可以什么都不想,只做预防。      陆芜菱在接下来的第二天,把能带的东西略微做了整理,她没有什么能用作防身的,四皇子给她的钗环都是钝的,屋子里连根绳子都找不到,最后,她藏了几根针,趁夜里又拔了两根蜡烛扦子。   她想起话本演义里张飞类的人物常有的对话:杀一个够本,多杀一个就是赚了。   不由微微笑了。   她心里只有积郁,没有杀气,不想杀人,也不需要垫背,但是如有必要,她也将不会手软。      晚膳过后入夜时候,四皇子又来了,看上去比前几天更加疲倦一些,但是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进来便把婢女驱出去。   陆芜菱没有跟他说话,也不理会他。   他要她抄的佛经,她已经抄好了,放在桌上。      四皇子翻阅着,翻到最后,吁了口气,轻轻说:“你不问我是替谁抄的?”   陆芜菱微微侧脸看着他,目中没有悲喜。      四皇子轻轻笑了笑:“替我母妃。”   “我们逼宫失败逃出来的时候,我母妃逃不出宫来,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说她薨了,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不在了。”      陆芜菱心中微微震了下。      “太子和皇后太恨她了,不会容她多活一刻,不告之天下,无非希望还能必要时牵制我……”四皇子说着,走到陆芜菱身后绣墩上坐下,看着镜子里正解着钗环的她的面庞,一手伸出来,轻轻抚弄她一缕黑润的秀发,漫不经心般说,“你肯定要说,早知道如此,为什么还要为了大位拼成这样……其实,从我十岁起,我就知道,有一天父皇不在了,我就必须反,否则,等着我和母妃的,只有一死而已……当然,天下如此诱人,我也不是不想要……”   他轻红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微笑说,“我的母妃,其实真的是个蛮讨人厌的女人,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我也只是她争宠的利器……换了我是皇后或太子,我也不能容她活着……不过,就算她一直忙着争宠,没工夫理我,我心里也很讨厌她,她总还是我的母妃,她死了,我还是有一点难过的……你就替你夫君给她抄几本经吧,保佑她下辈子做个平平常常,被人娇宠喜爱,不用手段也能好好活着的女人。”   陆芜菱的发尾在他手中周旋,漆黑的光泽越发衬得他十指如玉,“……呵,我母妃要是活着,肯定很讨厌你……”   陆芜菱在镜中沉默着,眼神沉静幽深,如明澈的潭。      四皇子站起来,慢慢俯身在她头顶亲了一口,“我的菱儿乖乖的,我会保护你不用去操心后宅那些恶心阴私的手段……不用变成我母亲那样……”曼声腻长。   陆芜菱轻轻笑了笑,垂下睫毛。      四皇子帮她把已经拆了一半的发髻慢慢全部解下,拿着梳子一下下给她把披散的一头秀发全部梳顺了。好半天,才收起恍惚的笑容,真切了些,道:“明天我舅舅的主力北伐军的东枝会到济南府同我会师……我表妹也会来。   明天午后我让人先送你出府,免得被我表妹所害。这丫头承得她们家的好手段,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若是被她逮到机会,恐怕会把你炮烙活烹,她表面看上去刁蛮任性,让人以为她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娇小姐,以为她这样的必然疏于心计,不难对付,实则她骨子里吃人不吐骨头……只怕比我母妃还厉害三分。”      陆芜菱皱了皱眉。      四皇子道:“放心,我能保住你,我可不比汉武帝手软,她将来欲求冷宫还要看我给不给她机会……等将来啊,我的菱儿母仪天下,我一定不给你留下权妃白白耗费你的心力精神,整个后宫,我只设低位妃嫔,你可以留得精神去劝课农桑,去济世救人,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将来青史之上,可以说我是个谋朝篡位的,但是你,肯定是个不拘一格的贤后……”      陆芜菱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看着他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天子。”      四皇子瞳孔收缩了一下,却依旧笑道:“为何?”      陆芜菱平静说:“你情绪太多,不够冷静。”      四皇子“哈哈”笑了两声,道:“你的意思是,只有像大皇兄那样的俗物才适合当天子?”他伸手抚着她下颌,低声说:“所以,你也喜欢罗暮雪那样庸俗可鄙装模作样冷酷无情的男人?”      陆芜菱虽然明知道四皇子的手放在那里可能随时是要来掐她脖子的,却还是被“庸俗可鄙装模作样”的评语微微惊了一下,低声说:“不知这十二字评语从何而来?”      四皇子不屑笑道:“他要是不庸俗可鄙,装模作样,怎能从那般出身那么快爬上来?累积军功,说得容易,战场上出生入死,敢打敢杀的男人多得是,能领军的,聪明的,也不是没有,别人怎么没他爬得快?他在低位时,首先,要让周围人都服他,这样,才能引起高位者的注意。我让人查过他,他十三四岁谎报了年龄从军的,这样年纪,就心狠手辣,一次突袭战,他一个人就杀了五百多人,投降的俘虏都没放过,为何,不就是为了领功?这样冷血无情功利之徒,周围人却说他面冷心热,为人仗义,不是装模作样是怎么得来的?就跟我表妹用跋扈来掩盖心机是一个道理,他本来就无情,这一面自然不用装,就像我表妹本来就跋扈,还能由着性子来……他一面用手段震慑了别人,偶尔露点小恩小惠,别人自然觉得他是面冷心热了……   然后,他便引起了程果毅的注意,程果毅这人到底是有点天真的,看到这般奇才,当然好奇了,他的冷漠高傲这次怎么不坚持到底了?却和程果毅很快打得火热。这难道不庸俗可鄙?   到了京里,他一个泥腿子出身,那么快就字也会写了,话也会说了,从连碗盆水盂都分不清的乡下猎户,变成了长袖善舞……这得多野心勃勃才能做到?而我父王这么老道的人还居然称他耿直锋锐!   最装模作样的就是,长盛王认出了他是他的私生子,满朝都心照不宣,他一面不肯认长盛王,不假辞色,可如果不是长盛王给他撑腰,他能如此气焰嚣张,一个小小的四五品将军连我这个皇子都不放在眼中?”      陆芜菱本来对罗暮雪的事情所知不多,对他的观感全部来自她自己的主观,突然听到这样一番信息量过大的话,一时有些怔住。   四皇子将这么一番话宣泄而出,松开了握住陆芜菱下巴的手,出了口气,徐徐道:“陆芜菱,我最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要是往常有些喜欢方微杜,倒是正常,可你若是喜欢上罗暮雪,你可就太无识人之明,他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最后他笑着将面颊轻轻贴在陆芜菱一侧面上,看着镜中人影,微微笑道:“菱儿,你和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就是为我生的……”      陆芜菱沉默徐久,问道:“你打算送我去哪里暂避?明日几时出发?给我派多少护卫?” 70、获救 ...   次日陆芜菱没有听四皇子的话去抄经,她表示她累了,想要休憩消遣一番,近午便让锦鲤给她寻副双陆棋来。      陆芜菱于围棋也不过平平,双陆勉强算是她下得比较好的。   若说才女是琴棋书画,其实她哪个也算不得很强。她小时候陆纬并不曾给她延请过名师,只知道她打小儿爱看书,诸子百家的杂书没有不看的,她的声名也都在于写诗作文上。      双陆棋繁丝和锦鲤都不会,午膳后陆芜菱自己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棋谱。   到得四皇子安排的人来请她时,她轻轻吁了口气,摆了最后几式棋谱。   十枚黑子,有规律地朝着东方,周围有白子散落。   昨天四皇子说给她安排的十名护卫都是高手,让她不要担心,又说会把她藏在他城东的军营里,不会轻易让他表妹进入。      如果救她的人真的来了,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提供的线索了,希望有些作用。      陆芜菱让繁丝提出昨天准备好的包袱,给她一个眼神,繁丝点头,站在她身侧。   锦鲤自然也要陪同她们去的。      出了门,步行一段,便有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在角门边停靠,锦鲤和繁丝搀扶陆芜菱上去。   马车前行并不快,悠悠前行,陆芜菱坐在其中,听得有马蹄声“踢踏”相随,听来确实是十来人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有些紧张。   若是她进得军营里,要想再获救,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她坐在铺着薄薄的磨破了两个洞的青缎椅垫的马车硬座上,盯着马车桐木车厢壁上可以轻易见到的划痕,车窗上悬着的敝旧竹帘,出了神。      锦鲤只当她是嫌弃这马车破旧,便低声道:“陆姑娘,殿下应是不想引人注意,外头侍卫也都是寻常士兵打扮。”   陆芜菱想:估计是他表妹厉害得很,要不然四皇子这么变态的人也不能如此谨慎。也是,他手中有多少军马?还不是靠着舅舅,若是他表妹真的逮了我去弄个什么人彘炮烙什么的,估计他也未必敢言声,肯定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云。   不过,就算他能真的篡位谋朝成了,当了天子,要过河拆桥除掉舅舅家这么厉害的外戚,估计也是难得很了。说不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让天下改个姓呢。   想着,不免心中冷笑几声。      陆芜菱以前从来不去想朝堂之事,无他,不关心耳。   谁胜谁败,谁穷谁通,于她何干?   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父亲往常是什么派系,最后获罪的真实理由。   可是仔细想想,父亲往常同谁家走得近,谁家又与谁带亲,心里也就大致有数了。   她虽然于此道毫不关心,但是毕竟也读了这么些年的史书。      父亲往日同四皇子一派,必然是对立的,所以,父亲涉及的案子,也就十有□是四皇子一派所为。   陆芜菱并不想报什么父仇,她父亲也不是什么清高名士,否则他一个陆家旁支,祖父母早亡,未曾留下多少家产的,又哪里攒下偌大家私?   不过是官场人人如此,被不被揪出来的问题。      但是,对于可能是直接或间接害了她父亲的人,哪怕这个父亲再同她没感情,她也不可能欢喜得起来。      走了一阵子,突然听到车前有吆喝声,便有人争执起来,隐隐还听到几声:“□的杂种,自己走路不带眼睛,莫非想要讹人?”   “撞死了啦,晴天白日……”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不长眼睛的东西!”   还有鞭子破空的声音。      来了!陆芜菱精神一紧。   就是不知道来的是来救自己的,还是那个镇南大将军家千金。   她悄悄,把手贴着大腿处,那里裙下藏了一支颇为锋利的蜡烛扦子,绑在她裙下大腿上。   必要时也许有用。      同样,繁丝的腿上,绑了另外一支。      外面此刻已经动上手了,乒乒乓乓,斗得甚为激烈。   陆芜菱的马车停着,虽有车夫勒着马,马儿还是不时长声嘶叫。因为它们不是战马,不曾受过特训。另外那些护卫们骑的马却是一声不吭,自然因为它们素质过硬……   此地已经不是繁华地段,少有人烟,但是外面的马儿嘶鸣却不止她车前两匹,也就是说,来袭的人骑的不都是战马。   如果是那位大小姐派来的人,应该都是镇南军中的。   如果是罗暮雪派来的人混进城来,为了防止军马打眼,倒是有可能骑别的马。      所以,来袭者十有七八是救援她的人。      陆芜菱这样一想,倒是掀了帘子看。   看她掀帘子,锦鲤和繁丝都是一惊,锦鲤有功夫在身,又是受命保护伺候她的,便抢到了她前面护住她。      外面已经有了三四个死人,两方二三十人还正打得欢,看到马车帘子掀开,都朝这边看来,陆芜菱一眼便看出里面有周侍卫,还有两个也是一路保护她的侍卫中的。   陆芜菱大喜,叫道:“我在这里!”      锦鲤皱着眉,将陆芜菱往车里推。   这时已经有两三个周侍卫这边的人朝着马车过来。      锦鲤高声说:“陆姑娘,请你莫要难为我。”   繁丝上前厮打锦鲤,说:“姑娘快下车!”      锦鲤抵挡着,但是也没有还手打繁丝。陆芜菱看一向温文的繁丝动手厮打的样子,有些失笑,看锦鲤似乎根本没有还手的意思,她朝锦鲤点点头,极低声说了声:“多谢。”   然后上前和繁丝一起用力,将锦鲤猛力一推,锦鲤顺势跌出了马车。      锦鲤跌倒在地,还没爬起来,陆芜菱深深看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锦鲤为什么会放她一马,她们虽是旧时,并无什么交情,只是此刻也无时间去深思,周侍卫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已经杀到了跟前。      周侍卫一把抓起她,往马上扔,另一个男人也抓起了繁丝,后面依然砍杀声震耳,四皇子派的人已经死了一半有余,这边援救的人也死了三四个。   周侍卫翻身上马,叫了声:“撤!”   余下众人也纷纷上马,疾驰而走。   他们离城门不算太远,此刻自然是要冲出城门去。      虽然这一片不甚繁华,但也有住家。救援之人似乎考虑颇为周到,四下散开,弃了车马,立时便各自乔装打扮,陆芜菱和繁丝也已经给准备好了装束,陆芜菱被一个看上去比较像文士的三十多岁男子在脸上用刷子涂抹一番,背后垫了点东西,拔了钗环,换了发式,插了只粗糙的梅花银簪字,外面穿了身青绸裙子,换了双布鞋,繁丝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繁丝也被拾掇了一番,却是跟别人走了。      那个文士笑了笑,对陆芜菱作了个揖,道:“陆姑娘,麻烦你扮作我的娘子,岳母大人病重,我们今日要赶去岳家探病。”   说着,还牵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匹小毛驴,把陆芜菱托上去侧坐着。   自己牵着缰绳,优哉游哉往城门口走。      城门口已经接到了急报,此刻出城的,盘查甚严,尤其是年轻女子,又或者那些装着干草蔬果的运货马车。   那文士回头朝她笑了笑,道:“娘子莫怕,一会儿不用你开口。”      陆芜菱点点头,知道自己声音太清脆会惹人注意,下决心若是一会儿被盘查,便刻意压了嗓子含糊说话。      轮到他们时,城门守卫兵丁果然朝着陆芜菱看个不停。   那文士准备得齐全,路引等物俱有,又塞了银子,陆芜菱化妆得如同一个三十岁面黄肌瘦的妇人,也确实不像,领头的守卫还是问:“这位大嫂,你娘家在哪?”   陆芜菱装作有气无力又因见世面不多而羞怯的样子,捂着胸口压粗了嗓门哑声说:“城外林家村……咳咳……”又装出咳嗽得喘不过气的样。      守卫便犯了嘀咕,一脸黄瘦,还咳嗽,莫不是患了肺痨?连忙便让开了。      出城走了一段,那文士才躬身说:“陆姑娘,刚才冒犯了,姑娘莫怪。”   陆芜菱连忙摇头说:“先生舍命相救,吾非不知感恩图报之辈。”   文士笑嘻嘻说:“姑娘刚才装咳嗽装得极好。我姓刘,是将军麾下鸡鸣狗盗之徒。”   又谦虚寒暄着走了一段,便有人来会合。      他们怕打眼,是全部分散了分成□拨出来的,约了地方再会合。      最叫陆芜菱震惊的是,其中有一拨竟然是他的姐夫崔胜仪带着紫燕! 71、夜奔 ...   陆芜菱看到崔胜仪,一则以喜,一则以惊,连忙上前行了礼,道:“姐夫,可找到姐姐了,姐姐平安吗?”   崔胜仪比起大乱之前,容貌仪态憔悴了不少,看上去也老了三五岁,但是精神状态却极好,显是已经找到陆芜蘅和孩子了。      果然,他听了立时就微笑说:“寻到了,可怜你姐姐吃了许多苦头,好在母子平安。”说完又目露感激说:“二妹,多谢你照顾你姐姐,不离不弃,你姐姐一安顿下来便催我出来寻你,担心得茶饭不思。”   陆芜菱虽然对崔家之前安排有些不满,此时也知道不好瞎说些什么,姐姐除了崔家,并无其余可依靠。因此想了想,决定给姐夫增加一些内疚,遂笑吟吟道:“恭贺姐夫弄璋之喜。”又收敛了笑容,叹道:“也不知道姐姐和宝宝身体可好,可怜她挣命般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生完了孩子,立刻便要逃,可怜才出世的孩子,还不曾吃一口奶,便被我们灌了迷药立时出逃,后来又是颠簸,又是被大雨浇透,颠沛流离,只恐于身体有损……”   崔胜仪果然面色渐沉,但他这样的男人,也说不出怎样后悔赔礼的话来,只是沉默着说:“……二妹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善待他们母子……”      陆芜菱点点头,又对紫燕一笑,道:“你没受罪吧?”   紫燕也笑嘻嘻的,精神不错,朝陆芜菱行了礼,道:“有劳二姑娘操心了。奴婢没事,幸而大奶奶记挂我,请大爷也要顺便把奴婢救出来,真是不知道奴婢前世积了多少德,今生才遇到这样好的主子。”   陆芜菱笑道:“你对你大奶奶也是忠心耿耿,回去肯定还有重赏的。”   紫燕笑着说谢谢二姑娘吉言。      等到约定时候,一共来了九拨人,繁丝也出来了,还有三拨人未能及时出城,其中便有带绿蚁出城的。   为首的姓秦的是个四十岁不到的矮个子汉子,平时沉默,开口声音却很洪亮,周侍卫显然是听他的行事,在他面前很恭敬,而给陆芜菱易容的文士,则是他的副手。      姓秦的也有职位在身,是个校尉,秦校尉对那个文士使了个眼色,那文士就对崔胜仪开口说:“崔大爷,将军让我们来接陆姑娘,他们二人虽还未成亲,到底是已经说定了今年便要结亲的,若是如今世道好,自然不合礼法,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将军实在是担心陆姑娘,还是由我们带回安全些。”      崔胜仪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今崔家自顾不暇,若是拦着不让连襟将小姨子带回,出了事却是无法交代,便点头道:“好。”   然后又说:“她如今已是没了爹娘,我和她姐姐已经说定,要给她补一份嫁妆,等局势稍微平静下来,便要给她送过去。”   文士笑道:“崔大爷高义。”   陆芜菱蹙眉道:“我不用补什么嫁妆,姐姐在你家会不好做的。”   崔胜仪笑着看看她:“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说着便叫了几个人,显然是他带来的,便要走,紫燕犹豫说:“爷,绿蚁怎么办?”   崔胜仪收了笑容,淡淡道:“顾不得她了,不能为她耽搁大家伙儿,走罢。”   紫燕也知道自己和绿蚁不过是小小婢子,确实不该让主人为她们冒险,黯然垂头,不再言语。      陆芜菱心中也略略黯然,不过她这人心里也是有高下亲疏之别,她喜欢紫燕忠诚坚强机敏,对时时只会哭泣尖叫退缩在后的绿蚁却没什么特殊好感,若是紫燕,她可能会设法相救,若是她的繁丝,她是肯定要想尽法子的,但是绿蚁,也不过便是黯然一下,心中想也不可能让秦校尉那么多人为她冒险,实不便多言。      罗暮雪手下这帮人比起周侍卫他们还要雷厉风行,一旦道别,立刻让人牵出进城前藏在着附近的好马,略一吩咐,便要上路。      而这时候,四皇子已经会师完了,回到府中,听说了陆芜菱和她的手下全部被救出去,全城搜查只抓住几个无关紧要的,不由勃然大怒。   心中仿佛有火焚原,也不管他表妹在旁边问东问西,点了人手,便追出城去。      秦校尉他们似乎算得四皇子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几乎一上路便是快马兼程,陆芜菱和繁丝也只能由他们带着骑马走,没有马车,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她们之前没少吃苦,如今骑马颠簸大腿被磨伤也能咬牙一声不吭了。      然后四皇子手下亦有追踪的能人,到了夜里,已经隐隐看到后面追击的军队的火把光芒。   陆芜菱心直往下沉。   若是被抓回去,不说四皇子会怎么折腾自己,救自己的这帮人恐怕一个也别想活。   也不知道姐夫他们如何了。      “陆姑娘,我们要再快点了,坐好了。”带着她骑马的秦校尉低声说。“再不远就有我们预备的换马处!”   他们一路深入敌人腹地,为了保障救人后成功逃出,一路布置了三个换马点,可以不惜马力狂奔,到了地方直接换马即可。   秦校尉又问旁边一个瘦削青年:“侯儿,后面有多少火把?预计多少人?”   那瘦削青年伏在马背上往后看着数:“大约有个一二百号人。”   “加把劲!”秦校尉鼓励大家:“昨儿上午就接到将军的飞鸽传书了,将军已经亲自带人赶来接应。”   大家果然精神一振。      到了预计的地方,换了马,又是无止境狂奔,他们对路径非常娴熟,可见做了详细的调查。   期间一度把四皇子他们甩得看不到了,但是四皇子一帮人可能也找到卫所换了马,不多会又追了上来,又能隐约看到火把了。   这会儿连夜追击,也不在于人多,无非各出精锐,看速度而已。      四皇子所带的人,肯定也不是庸手。      秦校尉让那个文士写了简单的书信,用一只鹞子放了,估计是通知罗暮雪的,竟然不用鸽子,这是飞鹞传书。      夜风浸骨,在马上风更大,陆芜菱觉得自己腿已经麻得感觉不到了,只有大腿内侧火辣辣疼痛,腰被颠得似乎要散架,她咬着牙,夹紧双腿。      四皇子一行人越追越近。   到了早晨,便要小心有别的驻扎军队来围堵,男人们商量着已经勘察好的小路。      一个小校啐了一口,道:“操,都过了德州了,咱们一晚上跑了三百多里!”   离出河东已经不远了。      日光渐曙,有人偷偷打量着陆芜菱和繁丝,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粗声粗气说:“罗将军平日何等英雄,为了个女人也是什么都不顾了。”   老朱侍卫变了脸色,骂道:“妈了个巴子,你小子不想活了!”   之前易容的文士斥道:“老刘,你敢对未来的主母不敬?”   五大三粗的男人挠挠头,“俺就是感慨一下,那个戏里咋说来着,什么什么头发为红颜?”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道:“那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五大三粗的男人嘿嘿道:“是啊,如今咱们将军也冲冠过了……”   有人嘻嘻道:“咱们将军是英雄风流两不误啊……”      繁丝听到他们议论粗俗,变了脸色。   陆芜菱垂下眼睛,宛若未闻。      秦校尉出声喝止,道:“不要在陆姑娘面前说这些粗话!都给我闭嘴!”又问陆芜菱,“陆姑娘可需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说着递给她水囊和肉干。      要赶路,只能在马上随便吃喝点,其实每个人都已经疲惫了。      最后一批马也已经换完,再往前出了河东,就是太子的直隶军辖地,可是马儿终究慢慢不行了,秦校尉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板。   也不再有人说笑。      白天不需要点灯笼,但是已经可以听到后面马蹄声。   越过一片林子时,身后有些箭支开始嗖嗖射过来,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又没有强弩,都远远落在后头。   周校尉本是把陆芜菱带在身后马上,让她抓住鞍上铁圈,此刻也顾不得,一手便将她提到身前,道:“陆姑娘莫怪冒犯,太危险了,您伏低了身子。”说着夹紧马腹,又是狠狠几鞭子。   陆芜菱自然知道他是怕她在他身后中箭,宁可给她当肉盾。心里感激,依言将身子伏低了。      马儿俱已疲累不堪,狂奔了一阵子,好些马口边都是白沫,陆芜菱只觉得心一阵阵往下沉。   突然间便听到一阵鸣镝唿哨。声音悠长,直达云端。      所有人便露出喜色,有人忍不住大叫:“将军赶来了!”   陆芜菱闻言也忍不住朝前看,很快便看到有远处尘土飞扬,似乎不少兵马。      他们拼命快马加鞭,前面的军队也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有几骑越众而出,朝他们奔过来。   陆芜菱睁大眼睛,便见到马蹄扬尘之中,罗暮雪还是一身黑甲,仿佛和他的黑色骏马共生一处,黑色的披风和长发在身后飞扬,英武冷峻宛若天成。 72、宿营 ...   罗暮雪驱马朝前,瞬间已至他们马前,朝这边伸出一只手来。   陆芜菱再次睁大眼睛:这,难道自己抓住他的手便能安全跳过去不成?   又不是马戏班子跑江湖卖解的,哪里有这样的身手?      她一退缩,错过正面的擦马身而过,罗暮雪一个急勒马身,倏然转过来,动作极为利落,便成了跟他们侧身并马而驰。   再次伸手过来,陆芜菱连忙摇头,这也太危险了,别人看着是帅气潇洒,可也没必要为此涉险吧?自己好容易活到现在,要是为了耍帅到这里落马身亡,岂不笑话?      可不容她退缩,身后秦校尉直接把她双手一托一送,她已经离开了马鞍,被送到罗暮雪手中。   陆芜菱差点尖叫,若不是她最厌女子尖叫,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早就叫出来了。饶是如此,也是吓得面色煞白,双手紧紧攀住罗暮雪手臂。   他的手臂坚韧如铁,充满力量。      罗暮雪一手揽住她腰,一收,另一手接了一下,便稳稳将陆芜菱抱在了怀中。   周围一片口哨声叫好声。      可怜陆二姑娘脸上本来煞白未退就添了酡红。      罗暮雪把陆芜菱抱在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陆芜菱低头,什么都没说。      罗暮雪似乎知道她大腿疼痛,拿披风拉过来裹住她,顺便伸手给她按腿。   那般暧昧的地方,陆芜菱哪能受得了他摩挲按揉,红着脸抓住他的手往外拽。   幸而有披风裹着,也没谁能看见他们私下的暗潮。      罗暮雪一边低低笑了一声,一边招呼大家停下,四皇子孤军追袭,倒是个干掉他的好机会。若是能顺便……   但随即想到大皇子还等着老四和太子鹤蚌相争,现在把他干掉却是不妥。不由心中有几分失望。      四皇子他们也不是瞎子,远远看到罗暮雪的军队便勒马停了下来,四皇子脸色铁青着。      他身边一偏将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对方有五六百铁骑,咱们赶紧去附近卫所要了兵马再去追剿。”   另一人也劝:“此言善,殿下,恐怕他们狼子野心,我们赶紧退,殿下万万不可有所损伤。”      四皇子咬着牙,从背后抽出长弓,搭上箭,旁边众人都心惊胆战,却不敢劝。   四皇子冷着脸对准了陆芜菱和罗暮雪,犹豫片刻,终究狠狠将弓摔下,将箭折断,弃于尘土,转身下令:“退!”      罗暮雪看着他们撤退,心中遗憾了片刻,但是他能做的也都做了,此刻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反倒是孤军深入,出了河东,也是进入太子的地方,还需要潜行一段,绕道关外才可一路回西疆,路阻且长,谨慎才可。   因此便下令出发。      陆芜菱根本不知道刚才她的小命在四皇子一念间来回,只是罗暮雪为了让她减少痛楚,是让她侧坐的,本来是舒适些了,可是人就是这样,危难时可以爆发出平日绝对没有的力量和忍耐力,可一旦安逸了,什么身体的痛苦疲累也就爆发出来了。   她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腰酸痛难忍,难以坐直,大腿内侧完全磨破了,火辣辣痛,手因为之前用力抓住马鞍的铁环,磨得疼痛难忍。      罗暮雪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他是兼程赶来,路上已经十几天了,所有人也都疲累得很,只不过他们这样的铁血精锐,这种罪受惯了,不以为苦。   只是罗暮雪又怎忍陆芜菱这般受苦,怎能不心痛?他对着她,总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就算说几句,又能如何?也无法缓解她身体疼痛,便一边赶路,一边伸手给她揉肩膀腰背。      陆芜菱被他手一碰,还以为他忍不住,就连在马上都要戏弄自己为乐,不由浑身僵硬,心里甚怒。   但随即发现他也没朝敏感处摸,只是揉捏她肩背,便知道他想给自己缓解痛楚,身子才慢慢软下来。   罗暮雪探手摸到她后腰,结果摸到个硬硬的东西,他一怔,结果摸出来是个扁平方匣子,突然想到一事,饶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露出来微笑。   陆芜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他紧紧搂得喘不出气来,他还低下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头发。笑容一直不退。      又赶了半天路,出了河东,过了直隶边境,罗暮雪一行人才找到了合适又隐蔽的宿营地,当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只余天边山际一线血色映着云霞,配着不高的荒山杂书,别有一种凄伤,又别有一种野犷。   将士们扎营,罗暮雪自然是有专门营帐的,不过他要先吩咐将士们驻守值夜的事情,还要夸奖秦校尉,周侍卫等所有人,大家都谦逊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没有太了不起。   其中姓古的那个文士说:“陆姑娘自己也功不可没,她很聪明,自己留下了双陆棋给我们留下信息,要不然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她。”说着把详情说了一遍。   很多士兵都啧啧称赞。      罗暮雪听到别人夸奖陆芜菱,那是与有荣焉,心情大悦,笑道:“你们这些滑头不用在这花言巧语,放心,回去都有赏。”又公布说周侍卫和秦校尉等几个领头的每人赏一百两,其余营救陆芜菱的每人赏五十两,而跟他出来的则每人赏十两,不幸遇难的三个人每人家中抚恤一百两。   又道因是他的私事,所以这些赏赐都由他私人出,并且请大家不要介意,也因为私事,不能给大家升职的奖励,所以额外在银钱上多赏些。      大家都说,陪将军救夫人那是他们的荣幸,不敢要奖赏,何况是将军自己掏腰包的奖赏呢,一时应和声轰然。   陆芜菱算术好,每每听到数字便忍不住在心中一算,罗暮雪竟要为此出七千两赏银,还要加上三条人命和弃掉的六十多匹马,一时便有些沉默。      京中房屋虽贵,一栋宅子也不过上千两,京中贵女的嫁妆,过了万两白银都算是不错的。   马且不说,用三条人命换自己一条,又值不值得?      更何况,罗暮雪这样孤军深入来救自己,程家知不知情?大皇子同不同意?      她虽有种种忧虑感伤,却也说不出口,死者已经死了,现在再说,不过是徒作善良实则矫情,何况,就算自己早知道会有人丧命,难道便能因此不期盼获救?      罗暮雪没有让她自己在那里闷想很久,吃完饭便将她抱回了营帐。      牛皮营帐里,只有一盏角灯,便是他们二人相对。   陆芜菱忍不住紧张起来,她记得之前罗暮雪对她的欲念强烈,也记得四皇子让她恶心的抚触,男人似乎不能避免,总是对此事兴致勃勃……快要一年不见,他大概也是不能忍受了……      罗暮雪把她抱到牛皮和厚棉被铺成的地铺上,伸手解她衣裳时,她已经浑身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碰她时,她虽然恶心愤怒得要命,却不会哭,可是罗暮雪这样一伸手,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坚强了许多的,却忍不住要流泪。      罗暮雪细心将她下裳先都解下,出去让人送了热水来,又打发走了要过来伺候陆芜菱的繁丝,自己端着热水回来,掰开她双腿细看。   陆芜菱闭上眼,浑身发抖。      罗暮雪一边查看她大腿内侧的伤势,一边淡淡道:“这么害臊做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如今不过给你处理下伤,你倒成这样了。”   陆芜菱再次一僵,又诧异又恼羞成怒地睁开眼,满脸晕红。      罗暮雪虽然表面淡淡的,可是看到陆芜菱雪白细嫩的大腿内侧大片破皮红肿,甚至都有些流出半透明的类似脓的东西,实在是心痛得很。   如今天气热了,若真的化脓,还真不知要弄成什么样。   难为她这样娇弱的千金小姐,能忍得住这般痛。      他先轻轻替她擦洗,布巾子一碰,她就一抽搐,脸上惨白,死命忍着才不哭叫。   罗暮雪看她把嘴唇都咬出血丝来,给她一条汗巾咬在口中,快手快脚给她清洗完,想着无论如何,也得用烈酒喷一喷,要不然这样热的天是要化脓的。      可是,烈酒喷伤口,连铁铮铮的汉子也未必受得住。   他从来不手软的人,也不禁手软了。      拿了一小袋子烈酒在手里,硬是下不去手,叹了口气,道:“菱角儿,乖乖忍着,实在忍不住你就掐我吧。”   陆芜菱还不明白自己马上要遇到的事,刚睁大眼睛要问他,就觉得随着他含口酒一喷,腿间瞬间针扎火燎般剧烈疼痛,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可偏偏还没晕,她死死咬着嘴里的布巾子,却还是忍不住在喉头发出闷声惨叫。   泪流得满脸都是。      在外面听来,便似她被捂住嘴发出了带着哭腔的痛楚□。   守在外面的繁丝脸色都变了,骤然发白。   另外两个守卫也很尴尬,暗自想,将军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么娇弱的女孩子,刚受了这么多罪,那么累,您就不能温柔点……又想,不过也难怪,一年不近女色,好容易找回了心仪的女子,是不好忍……      罗暮雪第一次手都发抖,快速给她抹上了厚厚一层上品金疮膏,清凉的膏体敷上去,倒是缓解了剧痛,陆芜菱慢慢安静下来,却是筋疲力尽躺在那里,如脱水的鱼。   罗暮雪也慢慢恢复手的稳定,把她轻轻翻转过来,解掉衣衫,露出后腰际薄薄的小匣子。用白绫缠缚在那里。      罗暮雪轻轻给她解了白绫,取下匣子,匣子在她后腰微微凹下的漂亮曲线那里,虽然匣子不是太方正尖锐,边上是圆角,可还是把她腰上磨了上下两条红肿血痕。   好在没破皮。   罗暮雪给她抹了化瘀血的药膏,用几个指头轻轻揉开。      他打算把小匣子纳入怀中,却被陆芜菱伸手抓住,她还趴伏着,看不到面上神情,却闷闷说:“捂了这么久,倒是给我看看到底装了什么?” 73、人与物 ...   罗暮雪突然被她纤细的手指抓住了衣袖,一时僵住。   他明明轻轻可以挥开她的手,可是却一动也不动,面上还慢慢透出红晕来。      陆芜菱趴着,看不到他,只觉得他僵着不动又不说话有些奇怪,慢慢撑起些身子来,扭头看他,说:“打开让我看看,要不然我觉都睡不着,知道我信守承诺忍了这么久有多不容易吗?”      罗暮雪看她趴着扭过来的样子有点滑稽,不像平日端庄优美,却有点可爱,一时心里竟觉得有些甜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芜菱还打算自己坐起来,罗暮雪急了,轻轻按住她,说:“别动,我打开好了。”      说着,自己从脖子上拿出一把小钥匙,两下就打开了那小匣子。只见里面是一把钥匙,几张地契房契,和大大小小面额的银票。   陆芜菱愣住了。      她轻轻拿起翻检,里头有京里两处房子的房契,有三间铺子,还有京畿的那处八顷的小庄子地契,和江南的一处三十顷的农庄地契。   银票零零总总,有三万多两。   另外还有一封短信,上头写着:   “菱角儿,   若是我不幸阵亡,这些是我大半财产,罗府是圣上所赐,若我身亡,定要收回,你及时拿着库房钥匙,将库中物什收走,京中两处房子三处铺子是收租的,房子两处是每月四十两和六十五两,铺子按年收,龙华街那处是一年三千,还有两处是两千和一千八,京畿小庄子和江南农庄庄头都较为可靠,你若不想在京里住了,可去江南常住。   我在西北还有处宅子,离你太远,就送给军中同袍了。   若有难处,日后可找程果毅相助,若有了孩子,你想改嫁不想替我守,孩子交给长盛王。”      陆芜菱一时怔住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小时候,听过乳母和她当时身边已经嫁人了的大丫鬟闲聊,乳母说:“男人啊,若是他真心实意对你,跟你过日子,他自然会把赚了的钱都拿回来让你保管。”   罗暮雪对自己,要说真心,也确实真心了。   自己对他,其实也未必不曾有过几分动心。   要说自己现在也不是官奴,也有赐婚,嫁给他做正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女人难免要嫁人。   她虽然一直不想嫁人,却也知道有一天免不了这一遭。   但她总是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了许多东西。也许是不确定,也许是不安全,也许是害怕……让她不肯迈出一步。      她心里一时软了,一时又有些凉。   但是留给她匣子的罗暮雪,还是令她觉得有些可爱。她忍不住晃动着那张纸,道:“我还没嫁呢?难道你还想我替你守望门寡?”   罗暮雪已经过了最初的尴尬,一把夺过信,几下撕个粉碎,沉着脸道:“大半年不见,你废话倒多起来了,睡觉吧。”   说着自己宽衣要进被窝。      陆芜菱还光着呢,岂肯和他一个被窝,突然想起来,道:“繁丝还受着伤呢!”   罗暮雪起身掀帘子,把金疮药和酒囊扔给帐外守候的繁丝,道:“你不用在这守着等着伺候,去跟他们要点热水洗一洗,喷点酒再涂药。”   陆芜菱不满意,道:“她自己怎么弄?我去帮帮她。”   罗暮雪道:“又不是够不着,要你帮什么?”说着放下来帘子。   繁丝在外头听到陆芜菱声音并无哭意,松了口气,连忙道:“姑娘别担心,这点事情我自己就成了。”说着径自走远了。      罗暮雪走回来继续脱衣,脱完衣服一边一只手跟她抢被子,一边叹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禽兽?你腿上腰上还有伤呢,怎么都会压着,我虽然想要你也不会那么着急。”   陆芜菱脸红,把脸藏在被窝里,只留一双眼睛。罗暮雪看得笑起来,伸手捏捏她鼻子,说:“还要累好多天呢,咱们快睡觉。”      最终他还是成功钻进来了,陆芜菱害臊,要穿上小衣,罗暮雪不肯,非要这样抱着,还说:“不让碰还不让我抱一抱了!”   陆芜菱力气挣不过他,被强制抱住,脱不开身,只好睡他怀中。   可是口中说着赶紧睡觉的人却不肯就睡,手一直要在她皮肤上摩挲,想来是细腻光滑,摸着很舒服。   摸着摸着,便走了味道,开始带有挑逗了。   最后还探到她腿间,又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菱角儿,我不碰你,只是让你舒服一下……”      其实罗暮雪本来的打算也算是挺合理的,他想,菱角儿似乎对房事十分排斥,除掉害羞的因素,想来是自己前两次都叫她痛得很,所以才会导致她排斥,这点无论如何是要改善的,而改善的最佳方法就是让她尝到甜头,这几天反正是没法跟她真的颠鸾倒凤的,正好可以专心□一下,让她舒服几天,身体适应了,也许到真的尝试时就不再痛了。      可是他这么一来顿时就让陆芜菱想起了四皇子干的好事,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都厌恶得几乎要发抖。她狠狠用力打开罗暮雪的手,冷声说:“果然天下男子都如此无耻,想的都是这般事!”      罗暮雪被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拒绝,心里起初是有些惊讶,继而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担忧让他怒气勃发了,伸手托着陆芜菱下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四皇子那家伙是不是……”      陆芜菱冷笑了一声,“你说呢?你不是很了解他?”   罗暮雪一时只觉一根针深深扎进他心里,心痛难忍,另一只狠狠捏成拳,脸沉如冰霜。      陆芜菱看着他的面色,也觉得心寒,继续冷笑说:“罗将军要是嫌我脏,反正如今局势大乱,大可不用理会圣上赐婚,从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罗暮雪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到陆芜菱不知道被四皇子如何猥亵玩弄,一会儿又觉得陆芜菱可怜,心痛她遭到这般事情,一会儿又想要把四皇子如何折磨杀死方才解恨。   面色一时变幻莫辨。      陆芜菱冷着脸起身穿衣,罗暮雪这才惊觉,一把扣住她,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陆芜菱再度冷笑说:“我能做什么,罗将军你既然嫌弃我,我自然是离开。”   罗暮雪最听不得她这样的话,一把把她推倒在榻上,一手压住她,怒道:“你就知道离开,你心里反正也是从来没我,怎样待你都想着走!”      陆芜菱眼眶一红,强自冷漠看着他,冷冷说:“那罗将军您呢?您心里又把我当什么?”   罗暮雪压抑着怒火,道:“你说我把你当什么?我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心头怕你憋着!你还要怎样?”   “将军看重我,当时去赎我,免我受辱,我心中自然感激。只是我问你,你当初买我是做什么的?若不是我被赦,是不是想拿我当妾侍?”      罗暮雪烦躁起来,道:“你纠缠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是喜欢你,喜欢你便想同你亲近,早跟你说了,男人和女人不同,我想亲近你,想要你,并不是要占你便宜,要伤害你,只是忍不住要疼爱你罢了……你那时候是官奴,若是说娶你,那是欺君犯律,可是我也想好了,便是不能给你名分,我也不会另娶别人!”      陆芜菱收了泪意,继续问:“你那天突然……那样对我,我问你,你是不是明明知道我第二天可能要被赦了,方微杜有所行动,怕我跟他跑了,所以才……”      罗暮雪被问到了点上,一时便沉默了。   灯光映着他面庞,英武俊挺的面庞衬着黑色长长鬓发,沉默英俊得令人心碎。      陆芜菱却更觉得伤心委屈:“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说?就不论别的,单说你对我相救之恩,你要是要求我不要走,不要嫁给方微杜,难道我便不会答应你?我陆芜菱在你心中便是如此寡恩自利之人?”   罗暮雪一震,伸手去轻轻碰了她面庞一下,眼神复杂:“芜菱,我……”      陆芜菱惨然一笑,道:“罗将军你无非觉得女人是个物什,你占了便是你的了,我心里什么滋味,痛不痛,你哪里会管呢?你说喜欢我,也不过像是个心爱的物什,比如说一幅名画,一件珍宝……怕被人买了你要赶紧下定,有了损伤你会心痛,被人抢走你须得抢回来……”   罗暮雪心神巨震,一手捉住她手腕,道:“芜菱,不是这样的……你莫要胡思乱想。”   “那是怎样?哪里不同?”她忍着泪,抬起下颌,仰望着他。      罗暮雪眼神复杂而深痛地看着她,又有些急切,可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有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74、交心 ...   罗暮雪沉默了片刻,便道:“芜菱,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仔细想想,这样说对我公平吗?若是我不把你当成人看,不把你当成妻子看,我会把整个身家都放心交给你吗?”   陆芜菱仍是仰起脸看着他,平静下来,道:“在我看来,很多男人其实都不把妻子当人看。”   罗暮雪失笑。“你这话好生古怪。确实,有人丧妻不久热孝重娶,也有人宠妾灭妻,更有贩夫走卒打骂妻子,甚至卖掉妻子的……可你觉得我会如此做吗?”      陆芜菱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是不会做这些事,可是你会觉得我没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事事听你安排就是,正因如此,很多男人一个接一个纳妾,让妻子在家管理妾室侍奉父母时,一点也不觉得妻子心里会难受。”   罗暮雪沉吟:“出嫁从夫……妒乃七出之条,看来你不是对我不满,竟是对圣人之言不满了。我知道你的脑袋里想什么……”他笑了笑,捏捏陆芜菱的鼻子,“这还没成亲,就成了小醋坛子,放心,我不纳妾,我有你就够了。我上无高堂,你也不用担心有人要给我纳妾,别人送的,我也一定拒绝,这还不成吗?”   “至于你说你自有想法主张……我知道,你读的书多,聪慧胜过世间男儿,非寻常巾帼钗黛,只是你总不能否认,这世上女子,平心而论,气力不如男子,胆量不如男子,见识不如男子,能干不如男子,便是你胜过了寻常男子,那你便该寻找比你更胜一筹的男子来庇护你。”   陆芜菱面无表情抬头看他,道:“那么,你自认为便是比我更胜一筹的男子?”   罗暮雪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自夸,随后却坦然道:“你读的书比我多,写诗作文自然比我也强得多,但论起世俗经济,领兵打仗,建功立业,除外役下,你当然不如我,我不敢说比你更胜一筹,却能于此乱世保护你平安。”   陆芜菱起初隐隐有点高兴,后来又有点失望。   高兴自然是因为罗暮雪说他不纳妾……就算再怎么说和自己无关,也是忍不住要高兴的。   失望……又为什么失望?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吧。      罗暮雪看她怔忪着,面色变幻,忽喜忽忧,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她揪在怀里,捏她的脸,抬手便揉乱了她头发,咬牙道:“你还没完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想的!我对你好,你要不要对我好,想清楚便是,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说我强迫你,我承认是我的不是,可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只有这般行事,我不是把你当物什,一件物什再是如何的稀世奇珍,没有了,我也能活下去,也不必拿自己性命,手下性命去换!”   陆芜菱听出他说的言下意思便是没了自己他便活不了了……不禁晕生双颊,心也随之砰砰乱跳,又懊恼自己未免太好哄了。      罗暮雪抱着她,无奈说:“我是个粗人,你想要什么便跟我说,打个比方说你要觉着我不尊重你的意思,就明白说,我自会反省;你不想让我纳妾,也可同我说,你的想法便是离经叛道些,我也自会斟酌……”      陆芜菱低头沉思了片刻。   罗暮雪本不算善辩,但对着她,说的话却从来都是算数的,他说得似乎也很有理,他对自己不可谓不好,他诚心要同自己好好过日子……自己要想的不过是要不要对他好,要不要和他好好过……   他说有什么都可以商量,似乎除了方微杜,也没有哪个男子会这般待自己了……   而她心里,实际竟是愿意亲近他,而非方微杜……   这,不会是因为他得了自己的身体的缘故罢?   陆芜菱想起四皇子对自己又亲又摸,自己只觉得恶心,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么,自己是喜欢他了。      她为了自己的发现心跳得更快,一时甜蜜,一时痛苦,一时又犹豫:   他此刻所承诺时大约是出自肺腑,只不知道假以时日,是否能依旧如此……      但很快陆芜菱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抛掉。   世上哪有绝对!   既没有亘古不变的富贵,又何尝能保证海枯石烂的深情。   总不能为了莫须有,连试都不试……   自己这般纠结到底为了什么?是因为向来被自己鄙薄却实则一直依恃的富贵已经不再,自己胆怯心虚?……还是因为觉得女子在这世间太不容易,至少要守住自尊和一颗心?      说来说去,都是怯懦。   既然其实内心深处如今的自己还是要活着并且尽力活得好些,既然还是在意他,还是想要得到,想要爱,自己怎么竟至于怯懦到连付出都不敢!   既然有所欲有所求,便不能怕伤害。无论这伤害是形诸身体,形诸尊严,形诸心……      陆芜菱终于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既如此,我相信你……”      罗暮雪闻言大喜,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说什么?”   陆芜菱红了面颊,却大胆抬起头直视他,说:“我喜欢你,罗暮雪,虽然还不知道有多喜欢……但是我想和你好好过,只望你日后莫要欺我负我……”   罗暮雪望着她因羞涩晕红的面颊,大胆而璀璨生辉的黑眼睛……只觉得那明眸秋水,鲜润樱唇里都藏着稀世奇珍,他实际上未尝没有想过陆芜菱对自己的反应,对他而言,觉得她肯半推半就已经不错,哪曾想她竟会直截了当说喜欢自己……   欢喜一时简直要涨破他胸口。      女子多矜持,陆芜菱这般的女子尤其矜持,她竟能说出口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她一贯的文采斐然,只是简单一句,却比预想中还要动听,还要动人……   他怔怔望着她,竟连把她抱在怀中亲吻都忘了,更不要说甜言蜜语。   费尽力气,也只能不至于失态。      陆芜菱看着他不同于往日泰然自若或威严自持,竟手足无措的模样,便觉得心里慢慢弥漫甜蜜,一旦想通,原来真的不用自苦。   今日已多愁,何须虑明朝?      罗暮雪终于知道伸臂抱紧她,低声在她耳边说:“芜菱,我不会甜言蜜语,你只看日后便是。”   又道:“四皇子那个恶徒,他所作的事我自会找他算账,你不必难过。只当做了个噩梦就是。本不是你的错,我不会因此嫌弃你。”   陆芜菱本来想,自己若是辩驳,又有什么意思,虽然没有真的成事,但也和真的成事没什么太大区别,便什么都不想说。   但随即又想,恐怕他心里难过得很,告诉他,兴许会舒服些,便低下脸,淡淡道:“那是个恶心的yin徒,将来若有机会,你替我报仇,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他戏辱了我,不过我倒是拿话僵着他未曾真得手……”说着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来。      罗暮雪对四皇子的事情实则耿耿于怀,郁愤于心,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他是个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因此也能一时抑下这郁愤痛恨,以图日后。   此刻骤然听到陆芜菱这样说,他是冷静善疑的人,便要想想陆芜菱是不是骗他的,但想想陆芜菱为人,应不屑于在此事上骗人,胸中块垒顿消,微笑道:“我的菱角儿这般聪明能干……不过还是不能放过他。”      陆芜菱随意点点头,不想再提此事。 75、旅途 ...   从出河东到返回西疆,主要是返回目前大皇子带军驻镇的西北重镇西安府,快马行军,罗暮雪来时用了十四天,回去大约要慢些。   绕道塞外和内省的交界处,风光很是不凡。   天气渐热,白雪早已融化,灌溉出肥美的青草,远远一望无际,偶尔有起伏的小山丘,除开放牧的牛羊,马蹄下也会惊动田鼠兔子和百灵鸟小家雀。   若是偏南些走,便是叫不上名字的山,绵延不绝,有时候路会非常难走,山上有新绿的树,有艳红的山花,也有白色黄色星星点点的小草花开遍了山坡。      无论哪一种,都是陆芜菱不曾见过的美景,足以叫她或心胸开阔,或目驰神迷。   本来艰苦的行军,却成为她一生难忘的旅途,也或许是因为同罗暮雪终于说开的舒畅,或许是因为他事事小心照顾的殷勤,或许是因为终于觉得安全……她每天都在期待更美好能看到更多东西的第二天。      说来也奇怪,罗暮雪被她那一声“喜欢”说完,竟似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待她极好,私下却有些尴尬,除了越来越热烈的亲吻,居然“纯洁”得不乱摸乱碰她求欢了。   而她自己,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几乎是罗暮雪到了她面前,她便要低头或者扭过脸,虽然有时他不注意时她会看着他出神,可被他盯着看却会脸红。   罗暮雪不求欢,她正中下怀,虽然觉得心里是喜欢他,可陆芜菱对那档子事可是毫无好感,不管罗暮雪是因为她总是被磨破磨红的大腿,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碰她,她一点也不想去考虑。   甚至她还有意无意鼓励了罗暮雪的禁欲倾向,再三在言辞中暗示,男人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不会对她做如此羞辱的事情。      于是她有时觉得,他的表情很像苦笑。      一路美景,让她写了好几首新诗,可惜罗暮雪虽然现在文化水平有所进步,却也还不是能够和她论诗论文的人。      繁丝对于自己家姑娘的突然开朗起来虽然莫名,却也很开心,因此对着罗暮雪也颇多好脸色。而罗暮雪手下将士们,救陆芜菱的那些自然是已经有些熟悉了,因为人数本来就不多,普通的士兵们也慢慢熟悉起来。   陆芜菱于是听到了各种角度无数罗暮雪的溢美之词。      比如说他当初最早成名的那一战。   据说他当时只领了一百人的小队,被看不惯他的上级派去切断打草谷的一队胡人的退路,这队敌人大约有上千人,结果他想出了断木,烧草,暗袭等好些法子,硬生生拖住了敌人将近两天直到大部队赶来,并且大部队赶来时,敌人已经只剩四百多人了。      当然,谁都没有提到,当时被掳的一些女子,活着的也都极少了。   不是罗暮雪不想救她们,他只是天生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怎样让自己这方的优势最大化,知道如何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当然,可能是因为幼年受的苦,他也忍得下心肠。      也有很多人提到了罗暮雪前年战胜胡人雪突大汗的那一仗。   那时候,罗暮雪已经投靠程家,受到赏识,手握上万的军队指挥权了。他如何指挥若定,如何配合中路军队突破浴血而战都忽略不提,他还最后为了追击已经溃败的敌人亲自领着三千人,卧冰尝雪,追击数百里,最后活捉了雪突大汗,立下头功。   这一战里,罗暮雪受了相当不轻的伤,手下折损也很厉害。      不过,他既能忍,也敢拼,不说用兵如神,却也料敌三分,经常有神来之笔,这一战之后,便垫下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至于说罗暮雪待下如何宽仁,但对于违背军令却是严惩不怠,十分严苛的种种事迹,更是层出不穷。   什么他不像别的将军,战利品都私吞,而是大半分赏给了手下;什么杀死了不听令行事的小旗,然后自己掏腰包重金抚恤他的家人;什么给母亲患了重病的士兵药钱,后来又设法把他的寡母调来做一些随军的盥洗差事等等,不一而足。      其实在陆芜菱看来,他收服手下的心,无非是靠物质刺激外加表现出来的或者说男人间的仗义也好,说主子对下属的体贴担当也好的精神吸引,联想起他给自己赎买首饰,给自己办及笄礼的手段,倒真是一脉相承。   罗暮雪虽然没有正经读过书,却是很意外的非常心思细腻,并非他所说的粗人。      不由想到四皇子对罗暮雪的评价,虽然他肯定不会说他好,有些地方确实也贴切。      至于说罗暮雪那么英俊的外表,竟然从来没人提起。   最多也不过说他英雄气概,英姿勃勃,年轻有为。      可能是男人对此没有感觉?   陆芜菱却觉得虽然自己不想承认,罗暮雪的外表却是最初吸引她的重要因素,到了今日,依然是相当重要。   她很少觉得男子美貌,就是方微杜那般被人盛赞,几乎要掷果盈车的风姿,也不过是让她欣赏而已。   可是当初她第一眼见到罗暮雪,心里便是一动。   因这般站立则笔挺如松,行动如疾风猎豹的男子,着实少见。时人喜爱的,是如美玉无瑕的美少年,更要有广袖大袍行云流水的魏晋风度,面目同样要温润如玉。      罗暮雪如星寒凉,光芒流转的黑眸过于锋锐,鼻子过于高挺,嘴唇的弧度过于严厉,皮肤也不够白皙。便是那一头极盛的黑发,也是不符合“贵人不顶重发”。   故而英则英矣,却不算俊俏风流,恐怕人人看来,便是四皇子也比他俊美。      陆芜菱却是看他便时常难以移开眼睛,尤其是现在,早上辰时末,阳光正烈,照在他面上,更是镀了层金光。   罗暮雪被她看得不自在了,低头捏她鼻子,这是他这几日除了亲吻外最喜欢的动作,一边低声说:“不许瞎看,要叫将士们笑话了。”   陆芜菱很难受,居然被罗暮雪指责了她的礼仪,还说要被士兵们笑话……   于是接下来半天都低头不看他。   于是罗暮雪本来灿烂的心情又回落了……      这般快活的旅途,除了吃穿差,睡觉硬得硌人,要在草地里解手,没办法洗澡,和罗暮雪晚上一起睡不免有些害臊……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遗憾。      可是在他们路上已经走了一半时,却接连几天下起瓢泼大雨来,军中有些油毡布,倒是能避雨,罗暮雪自己穿了蓑衣,给陆芜菱浑身严严实实裹紧了油毡布,可饶是如此,她的衣裳也没有干的时候,连手指都因为总是在大雨中奔走而苍白皱皮了。   牛皮营帐虽然能挡雨,可宿营的时候,想要找一处干一些的地方扎营也是难如登天。   何况大雨时,地上湿滑,马儿也跑不快。   罗暮雪忧心忡忡,生恐她身子受不住,就会病倒,每天到了扎营时,便令军中大夫给熬煮驱寒祛湿的汤药,也顺便给士兵们都喝一碗。      下了两日大雨后,又遇到雪上加霜,第三天中午雨才稍微平歇,派出去的前路探子来报,山海关那里他们本来可以绕路的一处山隘,被山洪给冲塌了。已是没有路了。 76、陈总兵 ...   这个情况,实在是不好。   顶着山洪挖路,那是怎样都不现实,所以只能绕路。   而绕路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山海关是有把守的军队的,要从这里绕出去并不容易,而他们当时绕进来的路,却是已经距离极远了。   另一个是一出关便是东胡人的地盘,东胡人虽然并没有和罗暮雪的部队打过,却也和西边的胡人一脉相承,而且山海关这边,有时也有小的战斗冲突。   他们虽然精锐,毕竟只有五百多人而已。      罗暮雪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皱眉,他只是在思索。      陆芜菱忍不住也跟着想办法,虽然她对行军一点也不懂,但是遇到事情自己设法解决是她一贯的习惯,可她想来想去,觉得如果是自己领军,就会选择原路退回最安全。   陆芜菱不由暗自羞愧,自己骨子里竟如此胆小……      罗暮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那个姓古的,擅长易容的文士:“古先生,山海关守将是陈维忠吗?”   古先生呵呵一笑,说:“还是将军记性好。”      陈维忠,山海关守将,在各位皇子的争夺里,倒是没有偏向,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只因为如今太子是临朝监国,皇上还没死,他自然也就成了正统一党。   值得一提的是,他当年是长盛王的部下。也是死忠于长盛王的一员,至今逢年过节,长盛王家上至他本人,下至王妃公子郡主生日,都要送厚礼。这一点,尽人皆知。      长盛王本身除了王妃,还有两位侧妃,侍妾什么的就不算了,但他的正妃只出了一位郡主,还有位侧妃出了一位庶女,此外的就只有王妃的贴身丫鬟生了个庶子,被王妃养在身边,其余侍妾均无所出,或者出了已经夭折。      罗暮雪也知道,自己若是偷偷去拜访估计七八成把握能成事,不但能够解除目前燃眉之急,也能为大皇子殿下拉一强助。   可是罗暮雪虽然很多时候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唯独很不愿意占长盛王的光。      但此时犹疑,实非智者,所以他的心理阻碍也不过就是弹指刹那而已。      罗暮雪带人找到了离山远点一处高地,让大家扎营,便要决定哪些人去设法接近和游说陈总兵。      当然,作为长得和长盛王年轻时有六分相像的罗暮雪,是最佳人选,他也不是怕冒险的人,可是把陆芜菱这么留下,他放心不下,要是带上她,又太过危险。   所以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儿女情一长,离英雄便远了一步。      不过最终罗暮雪还是照着最合理的方向布置,让他的偏将,还有老秦和老周都留下来,镇守队伍,也保护陆芜菱,他自己只带了一个古先生和另外一个十九岁,轻功高明,瘦长个脸上有许多疙瘩的年轻小伙子去了。   去也不是打仗拼命,当然要带些能用得上的人。      陆芜菱倒是知道自己跟去也只能添乱而已,所以一声不吭就服从了他的安排。   接下来两天,她在营地里和认识的人聊聊天,和繁丝一起帮大家一点忙什么的,过得也很平静,虽然雨又下了一天,虽然她衣服全是湿漉漉的了,虽然她浑身皮肤都快被泡出问题来了,虽然她开始咳嗽流涕了……但是心境还算平静。   她虽然略有焦躁,但几乎不担心罗暮雪。      有时候她会怔怔发呆,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喜欢罗暮雪吗?怎么会不担心他呢?   是因为对他太有信心?   还是因为自己其实不过是喜欢他的美貌而已?   想不清楚,不免烦躁。      然后便不免设想若是罗暮雪遇到危险自己会如何呢?   嗯,自己定然会竭尽全力设法救他。   如此一想,陆芜菱觉得自己心态没有问题了,便安心了。      罗暮雪此去顺利超出他自己的想象,第三天他便带着一队人回到了营地,因为事情太顺利,他面上甚至带着笑容。   是人都会对出乎意料的顺利心情愉悦的。      罗暮雪去之后,没费什么力气,略施小计便见到了陈维忠。   陈总兵是个典型的武将,他对于早有耳闻,同样铁血,颇有几场战役传世的军界后起之秀罗暮雪抱着天然的好感。   何况罗暮雪那张脸同他效忠又崇拜的旧日名将长盛王十足酷似,只不过更加年轻英俊罢了。   所以,一见面,罗暮雪口还没开,陈总部已经向着他了。      要说陈维忠作为武将,政治敏感度并不高,实际上,他对于如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世道,也有些无措。   太子名声也不算好,他性格有些骄矜奢华,性好渔色,虽然不知道这是实情还是有心人的传诵。   但不管怎样,陈维忠对于身体孱弱,这辈子休想领军出征的太子肯定不会太有好感。   如今他所忠的,只不过是已经不省人事的皇帝陛下而已。      四皇子檄文所言,是真正逼宫的乃是太子,皇上是中了他的毒手,而四皇子自己,则是为了拯救父皇,干掉太子这个人面兽心无父无君的家伙。   陈维忠觉得弄清真相很难。   但是,他注意到了,太子临朝之后,长盛王一直称病不出府。   所以,陈维忠便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这个立场便是:虚与委蛇。      太子派了人来,他很恭敬接待,卑辞厚币,表示了自己的忠君决心,但是实际上的承诺,一句话都没给。   他想得很明白,自己反正是要驻守山海关的,轻易不会被调用,就低调点在这里缩着,不去掺和如今的夺嫡之争,将来无论谁得了天下,都不会对他怎样。   自己毕竟家大业大,如今虽不算位极人臣,也是一方之主,富贵于他也够了,不需要冒险去贪从龙之功,能守住就不错了。   这种心态,于陈维忠而言,非常正常。      可是他最近心里也越来越急,太子和老四战况并不利,只不过他这里因有外敌,所以才不抽调他的,可一旦战况不利,他也不是傻子,太子肯定是宁可有外敌也要灭了老四的。   到时候,他就麻烦了,一个不好,两不讨好。      所以罗暮雪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何况又是长盛王的公子,虽然是私生的,但是长盛王也没有嫡子。陈维忠很自然就把他的意思当成了长盛王的意思了。      罗暮雪基本上不需要如何游说,他略微谈了谈皇上的生死不知,太子的阴险无能,四皇子的狼子野心,以及大皇子在西北如何忧心朝局,西北的十几万将士如何满怀愤慨要为国而战,程家军如何上下一心。   陈维忠只是稍微问了问他们和西胡人的战况,又问了问他们的粮草,这件事几乎便敲定了。      所以第三天罗暮雪可算得满载而归,陈维忠听说了他们的困境之后,送给了他们五百多套这边守军的盔甲,还有通关的手令,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从正经官道走了。   他还准备了给大皇子和程家的礼物,派自己的女儿带了一小队人跟着罗暮雪送去。      要说陈总兵这个女儿,也算得上不凡。   陈总兵只有一个女儿,将门虎女,名字叫红英。她本来还有个哥哥,但是不幸为国捐躯,有个弟弟,年纪还小,所以这闺女就是当儿子养的。   陈红英从小舞刀弄枪都来得,深得陈总兵喜爱,性子略有骄纵。   之所以派女儿去,一个是意思意思送去做质的,既然知道大皇子一系不会亏待他,他也不会临阵倒戈,这种情况乐得大方些。   另外一个是他觉得罗暮雪很不错,配得上自己闺女。   这里军中男儿虽多,却没有令他觉得能配得上自己闺女的,要是远嫁京城,又不舍得,虽说罗暮雪被皇帝赐了原户部尚书家抄没的女儿为妻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但是在他想来,哪个有志气的男儿愿意娶一个完全没有娘家背景的官奴为妻?便是这女子再怎么貌若天仙,也不过是姬妾玩物而已。   等女儿同他一路同行,慢慢培养出感情,自己正好开口。   长盛王想必也乐见其成。   至于说圣旨赐婚,毕竟皇上已经不省人事,当此乱世,将来还不知怎么呢,等罗暮雪得势,谁会为此小事去为难他?   大不了娶作平妻!      所以,罗暮雪带回来的,除了五百多副盔甲和喜讯,还有正值妙龄一身红妆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陈大小姐和她的卫队。 77、陈大小姐 ...   陈大小姐人称“山海关之花”,容貌颇为艳丽,大眼睛,浓眉,嘴唇艳红,身量颇高,又喜欢一身红衣艳丽打扮。经常带着婢女小厮一起出去跑马,一手鞭子用得很是出色。      对于男子,陈大小姐也很挑剔,她并不喜欢弱质书生,当然,若是能风采逼人到方微杜那个样子的,她估计也会从此敛眉洗手作羹汤,可惜她一直所见,不过是些穷酸书生或是自命风流的纨绔世家子弟而已。   所以她见到罗暮雪时,心里便是一动。   如此方是真男儿!      自己这般其烈如火,其艳如花的奇女子,正适合配罗暮雪这样世间少有的男子!   陈大小姐觉得父亲的眼光真真是无可挑剔。   罗暮雪生来便是她的绝配。   她终于等到了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所以今天这路上,她收敛起来平时的骄纵,态度大方诚恳,同罗暮雪不时聊聊兵法,聊聊胡人的习俗,投其所好,模样也端庄得很,竟是连罗暮雪,对她也没有丝毫厌烦,还觉得她是个颇有见地,同平常千金大不一样的姑娘。      所以,陆芜菱心中暗含欣喜地迎接罗暮雪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身红衣,好似烈焰玫瑰一般的姑娘,昂然并马在罗暮雪身侧,好似两人是形影不离的伴侣一般。   她不由自主便皱了皱眉头,虽然她从来对男女□不热衷,但是天生总是善感的,这女子,一看便觉得对罗暮雪有些不一般。      她也没做什么,似乎只是这策马紧随形影不离暴露出来主人的心思……   又或许是因为能隐隐觉出即便对方在打量自己时,关注力还是在罗暮雪身上的。   一种很细微,难以言喻的感觉。      陈红英也在打量着陆芜菱,眼色轻慢。   她向来看不惯京城官宦家这些娇滴滴的贵族千金,除了吟吟诗,弹弹琴,就好似没什么可做了,她去京城外祖家时,就和这些人处不惯,在一起,不是聊衣服脂粉首饰,便是聊些诗词话本,无聊透了。   她自己也识些字,主要是她觉得如她这般的将门奇女子,总是要看几本兵书才像话,所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什么的,她还是通读过的。   但是诗词史书之流,陈红英可没有兴趣。她家就没有爱读书的种子,她自然也不会喜欢。      越是自己不爱,不懂的,便越是看不起,轻慢,世人往往如此,也不足为奇。      陆芜菱这般的,便是往常父亲权势仍在,也不免要被陈红英看不上,何况如今她一无所有?      陈红英的目光从陆芜菱头顶看到脚,十分无礼,她心中也在冷笑:除了吟诗作画什么都不会的矫揉女子,现在家破人亡,还有什么用?   什么才女?能做几首诗有什么大不了!   只配做男人的玩物!   连自己生存都活不下去!   估计只能伤春悲秋,怨天尤人吧?      她瞥了罗暮雪一眼,见他专注看着陆芜菱,目光深邃,心中冷笑,暗道,我要是连一个亡家的官奴都争不过,把正室位置拱手想让,我就不活了!   所以,她噙着冷笑看着陆芜菱,虽然恨不得一鞭子下去抽烂了她的脸,却还是面带微笑说:“这位是……罗大哥您的婢女吗?”   说罢盯着陆芜菱,等着看她泫然欲涕,羞辱难言的模样。      罗暮雪已经下了马,朝陆芜菱走过去,闻言身子僵了一下,却没回头,还是走到陆芜菱身边,低头道:“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陆芜菱也听到了陈红英的话,她倒是没有泫然欲涕,也没有关注自己身上几近褴褛的衣服,而是有些惊讶地淡淡扫了陈红英一眼,眼神似乎在说: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怎这般没规矩没见识?   有时候,人的气度是从小培养的,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是从小的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也是诗书文章养就,更是同个人禀赋息息相关。   陆芜菱年少成名,曾面对过各种嫉妒她名声才华的闺秀,明里暗里的挤兑挑衅,她一向淡然处之,不骄不躁,能使大部分人最终心悦诚服。陈红英这句话,实不过是小儿科,完全在她可应付范围内。   何况,不就是挤兑她衣衫破旧吗?   衣衫识人,不过庸人耳。      陈红英被她这个眼神激得怒火狂涌。若不是罗暮雪在旁边,几乎立刻就要抽出鞭子挥过去,打烂了这个贱人,看看她那傲慢的眼神架势还有什么用。      罗暮雪伸手轻轻捏了捏陆芜菱的袖子,皱眉道:“这也太潮了。”   陆芜菱是几乎什么都没有跑出来的,路上他们没时间给陆芜菱置衣衫首饰。只在一次路过一个小村子时去找人买了两身布裙,头上干脆便是只有当时混出城门时候的一枚银钗,其余便是罗暮雪自己给她削的木头簪子。   说实话,平常婢女穿得都比她好。      繁丝就更不用说了。      罗暮雪这次去山海关,勉强在镇里记得给她买了几身成衣几件钗环。此刻赶紧给她,道:“赶紧换了吧,是些粗绸的,此地不比京中,没有什么好的,讲究到了西安府再请人给你好好做。”   陆芜菱笑了笑,看了陈红英一眼。      罗暮雪这才回头淡淡介绍道:“陈大小姐,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陆姑娘。”   又对陆芜菱道:“陈总兵的千金,陈大小姐,要与我们同去西安府,芜菱这几日帮我好好照应一下。”      陆芜菱点点头,这才面无表情地对陈红英敛衽为礼道:“陈大小姐,我去换衣裳,一会儿看看安排你们何处扎营,若有需要,可同我明言,失礼了。”   她说的话,行的礼都很合乎身份,一点儿也不失礼,可态度冷淡,一点也不殷勤,似乎连装都懒得装。      陈红英冷笑着坐在马上,也没有回礼的意思。      罗暮雪的脸色一下子便一寒。      陈红英注意到罗暮雪沉了脸,这次下了马,勉强学男子抱拳道:“不敢有劳。”   配着她的模样,倒是格外有些别的女子没有的英气勃勃。      陆芜菱没说什么,笑了笑便退下换衣衫去了。      罗暮雪不想得罪陈红英,为些许小事失去陈维忠的支持很不值,所以把刚才对陈红英的不悦之情略加收敛,便嘱咐人安排发放盔甲,又让人给陈红英搭营帐,客气问了两句是否住得惯。      陈红英便笑道:“罗大哥,我不是那娇滴滴的女子,男子能受得,我也能受得。”      罗暮雪点了点头,想到她似乎有些看不起陆芜菱的样子,便决定不让陆芜菱睡在自己帐中,免得让人觉得不尊重,自己是把她当姬妾玩物的。   以前是无法,现在光明正大,却是要顾忌陆芜菱的名声脸面了。      所以又额外交待人把本来繁丝独睡的小帐支到紧挨着自己营帐的地方,把有余的牛皮,厚厚褥子全部弄过去,务必让陆芜菱少受些罪。      繁丝之前没在陆芜菱身边,等到去帮陆芜菱更衣,已经得知了此事,愤愤道:“这女人不是好路子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和男人千里迢迢远行,恐怕不安好心,姑娘要小心了。”      陆芜菱不爱听这些,连回都没回一句。直接问发式,把话岔开了。      繁丝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浑身都不自在。   这女子也算官宦千金,她父亲居然同意她如此,看来竟是得了家中首肯,恐怕来势汹汹,姑娘又不喜欢追究这些张家长李家短和儿女□,看样子全不放在心上,很是不妙啊。   繁丝越想越觉得自己得替姑娘想想办法。      等到罗暮雪的亲兵带着管军需的小校送来被褥等物,繁丝脸色都变了,顾不得惹陆芜菱不悦,跌脚道:“姑娘!那女子来了罗大人竟然要同你分开住了!这,这……这实在不是好事啊!” 78、赶路 ...   盔甲在这时候,也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很多步兵都只有皮甲板甲半甲穿,铁甲铜甲价值不菲,只有骑兵精锐部队才有。   京城的御林军什么的那是国家门面,自然是都有好甲好刀,可是边疆将士们,却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一套铁甲的钱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      罗暮雪手下的精锐自然是有盔甲的,但是多一套备用的,还能伪装,自然是皆大欢喜。   所以陈维忠的礼也不算轻了。      陈红英的卫队有四十人,自然是陈维忠手下亲信,很多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个个眼高于顶。   陈红英只带了一个丫鬟,要说她这个丫鬟也不简单,因陈红英身材高挑,比一般女子要健壮,丫鬟自然不能小巧玲珑,要选膀大腰圆的,还要陪着小姐练武,可是也得能伺候她贴身事务,至少梳头得梳得好。      第二天一早上路,时辰不过是辰时初,陈红英虽然自诩为梁红玉花木兰之流,却也是第一次睡营帐,腰酸背痛,难以忍受。虽然有丫鬟给她捶着腰,却也难解她的不满和郁闷。   出来看到陆芜菱已经梳洗好,清清爽爽准备上路,虽然身上穿的是不合身的月白茧绸袄和靛蓝粗绸裙子,跟稍微富裕点的农家妇穿得差不多,却难掩她的风姿沉静出尘。      陈红英觉得身上的酸痛立刻消失无踪,她暗地里瞪了陆芜菱一番:娇生惯养一无是处的娇小姐!   看她似乎没什么抱怨或痛苦的神色,陈红英很不舒服。   转念一想,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官奴,可不是吃惯了苦了?心里冷笑而过。      罗暮雪昨天没跟陆芜菱睡,倒是很不习惯,他很晚才睡着,中间半夜不放心,又起来去看了陆芜菱。   不过他身体好,早习惯了就算一夜不睡第二天照旧容光焕发。      看着陆芜菱已经洗漱好,他跟陈红英点头打了招呼,陆芜菱和陈红英也打了招呼,陈红英虽然极为讨厌陆芜菱,却也不至于在罗暮雪面前表现得没有教养,所以也若无其事跟陆芜菱点头打招呼,还笑着说了几句话。   陆芜菱跟她真没有共同语言,因为罗暮雪要她尽量作为女主人招待一下陈红英,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      用早膳的时候陈红英很不自然。      罗暮雪和陆芜菱平时吃的和这些士兵们一样,所以,早膳是简单的一碗粥,两个馒头,一点咸菜。   这些东西,对于河东和江南还在战乱饥荒中挣扎的人们来说,是无上佳肴。   对于西疆士兵来说,是正常早餐。   对于陆芜菱来说,是已经没有感觉。   对于陈大小姐来说,是猪食!      她脸色都变了,但是又飞快地扭转过来,很直觉感觉到,罗暮雪一定不喜欢挑剔的女人。她看了一眼陆芜菱,看她从容自若地用餐,不由冷笑一声:矫情的贱人原来擅长这些小手段!   于是也学着她,若无其事得端起碗来喝粥。   因为没有调羹!      繁丝在陆芜菱身后伺候,把陈大小姐的神色变幻全看在眼里,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连忙低下头去。      快速用餐后出发,大家都换了装,可以光明正大走好走的官道,心里自然都很轻松。      而陈大小姐在目睹罗暮雪要和陆芜菱共骑的时候,再次濒临爆发边缘,觉得这次不能再忍了,笑道:“怎么陆二姑娘和罗大哥您共乘一骑?不是我说,虽然您二位是有婚约,可毕竟不曾成亲。罗大哥怎么也不顾及陆二姑娘的名声呢?”   接着热心道:“我骑术好,陆二姑娘若是不擅长骑马,可以与我共乘一骑。我的马是名马,带着两个姑娘家肯定没问题!”      罗暮雪毫无笑容地看了她一眼,才淡淡说:“不必了,不敢有劳陈小姐。”      陈大小姐一凝眉,暗咬银牙,坚持道:“可是,罗大哥,您是统帅,怀中坐着人,就算不怕人笑话,突然遇敌也很危险啊!”      这次罗暮雪连看都没看她,目光直视前方,淡然道:“陈小姐,请快些上马,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陈红英被他这一声实是下不来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一阵阵发晕,气得差点立刻上马,掉头回家。   她恨恨地看着罗暮雪的面孔,又觉得实在是动人心魄,兼且身材如此英挺,再想想父亲的叮咛,罗暮雪手里的军队,等大皇子得了天下的前程似锦……下嘴唇差点咬破,才说服自己平息愤怒,不能为了一时的怒火失去了如此优秀的夫婿。   她咬着嘴唇,把怒火变成眼睛里含而不落的水光,这才干脆利落地上了马。      陆芜菱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被罗暮雪抱上马后便待在他身前,既没有看陈红英一眼,也没说一句话。   她向来讨厌女人的小心思,拈酸吃醋更觉得无聊。   听了那些又可笑又好气的话,一时心头只觉得无聊,又想,这位陈大小姐,也不过是看着爽利罢了,骨子里竟是个大俗人。      所以,在路上,她除了不得已要表示下女主人的风度招待远客,竟是没有搭理过陈红英一句。      繁丝在马上,看到罗暮雪对陈红英的态度,却是大感心头痛快,一路上都美滋滋的。      午餐也极为简单,发放的军中制式午餐只是烙饼,水,还有一人一个鸡蛋,一块干牛肉。      好在他们今天走的是官道,路边偶尔有茶摊,卖些果子吃食的人,陆芜菱中间看到,悄然令旁边的年轻亲卫去买了好些桃子,把两个小贩的四筐桃子全部包圆了。   到了午膳时,陆芜菱便令繁丝去把桃子都洗干净了,给客人一人两个;自己这边,则是从罗暮雪、她们主仆,到一些校尉亲卫则都是一人一个。   她知道罗暮雪一向和普通士兵同宿同食的缘由,所以跟他们同行以来,从来不要求特殊待遇,吃食再粗糙,睡得再冷硬,也没抱怨过一句。   今天有待客的缘由,顺便吃个桃子,当不为过。      不料陈红英看了那桃子,竟然笑了笑,道:“我不必吃这个。”又对着陆芜菱笑道:“陆姑娘从小在京中娇养,大概受不了这苦,不过我们军中儿女,遇到紧急时候,没得吃都是常事,如今还有蛋有肉,已经非常好了。”说着把桃子赏给了她的婢女。      她说话时候罗暮雪正啃着桃子,闻言对陆芜菱说:“陈小姐既然这般通情达理,你就不必费心额外照顾她了,只照着咱们平时,和士兵们一样便可。”      陆芜菱皱眉看了陈红英一眼,自己把桃子吃完,慢吞吞擦了手,才开口道:“陈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然后便起身自去濯手。   繁丝似笑非笑看着小口吃着烙饼,一脸难以下咽表情的陈红英,和后面抱着四个桃子吃得不亦乐乎的陈红英的胖婢女,小声嗤笑了一声,追随她家姑娘去服侍了。      罗暮雪也吃完了,起身去看陆芜菱,看她濯手,繁丝帮着她挽袖子,露出一双雪白纤细玉手,便自己拿了胰子,亲自去给她洗手。   陆芜菱低着眼睛,态度依旧端庄自若,面上却泛了红。      陈红英看得咬牙切齿,低头细细寻思。   男人好美色,这是难免的。   不过便是看在家世襄助上,将来说开了,自己和陆芜菱,罗暮雪应该是毫不犹豫会选自己,只恐他会坚持保留陆芜菱做妾……   到时候被她夺了恩爱,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女人易老,过个几年,罗暮雪应该便会厌倦了。   自己让母亲给搜罗两个绝色的丫鬟陪嫁,应该不难分了宠……   何况自己是大妇,她是小妾,又没有娘家依靠,随便弄点手段,弄死她还不容易?   虽然路上就想设法弄死她,却恐被罗暮雪发觉……   自己眼光放长远些好了……   最终能够昂然站在罗暮雪身边的,只有自己!      下午再赶了半天路,申时中时,路过一个小镇,有旅店客栈。   陈红英虽然爱骑马,却也没骑过一天马,已经累得浑身酸痛,更不想晚上再露宿,连忙策马小跑到罗暮雪马身旁边,道:“罗大哥,晚上便在镇上歇罢,过了这里,可没有客栈了。”      罗暮雪他们本来每天行军都要到至少酉时中,眼看还有一个时辰呢。   他皱眉道:“我们人多,镇上住不下,太扰民了,还是再赶赶路露营。”      陈红英偏过头,故作娇憨道:“罗大哥,太累了呀……恐怕陆姑娘熬不住呢……她都几天没睡过床了,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再说,镇上客栈住不下,可以征用民房呀,这是他们的荣幸!就算您不想扰民,也可以咱们住客栈,让士兵们到镇郊宿营。”      她说到一半,陆芜菱便从罗暮雪怀中探出头,认真看着她说:“多谢陈小姐挂怀,只是我早已习惯了,不觉得累。”      而等她说完,则是罗暮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陈姑娘是女子,不懂军务,自古便没有主将离营的道理!”      到底还是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      可到了宿营,又出乱子了。 79、争吵 ...   事情是这样的。   陈红英的婢女叫做鱼肠,一向对陈红英极为忠心,陈红英看陆芜菱不爽,鱼肠自然看陆芜菱主仆都不爽。   之前繁丝偷笑陈红英,陈红英自己从来不注意仆婢,没有发现,鱼肠却看在眼里,自然心中暗暗为之不平。      到了晚上宿营,罗暮雪部属全都井井有条,搭营生炊,罗暮雪因想到陆芜菱吃了几天这些东西了,便带了几个亲兵出去行猎,好给陆芜菱做点肉汤喝,这附近离村镇不远,又靠近大陆,转悠了一会儿才猎得三只兔子而归。   之前宿营但凡有机会,他也好几次这般做来着,陆芜菱不以为奇。   可是在陈红英看来,却是为了款待自己,甚至是为了陆芜菱中午不受欢迎的桃子来弥补她,不由心驰神醉。      三只兔子炖了一锅芫荽兔肉汤,也只够主子们和小头领们喝的,陆芜菱自然是要给她家繁丝留的,自己喝之外便令繁丝也去盛一碗。陈红英顾忌自己的形象,自然不会让婢女鱼肠也去喝。   鱼肠平时也不在乎一碗肉汤,可受了这一天苦就不一样了,不免撅嘴撅得老高。   她不敢怪自己家小姐,却看繁丝更加不顺眼。      等到餐后盥洗,繁丝和鱼肠都去为自己家姑娘打热水,两人就有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先是鱼肠装作不经意狠狠将繁丝撞了一下,繁丝差点被热水烫到,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两人互相对骂了几句,竟至动起手来。   繁丝自然不是鱼肠的对手,幸而周围的士兵们都是罗暮雪麾下,虽说看两个年轻姑娘打架颇为有趣,但毕竟弱势那方是自己人,于是便上前去拉架。   这个拉架也是拉的偏架。   基本就是口中劝着:“二位姑娘,不要打了,年轻轻的,把脸抓坏了可怎么好?”   手里却基本是拉着鱼肠不让动手,而繁丝却没被用力拉住。   繁丝还算精明,不朝着她脸和头发招呼,尽是往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掐,又朝她小肚子狠狠踢了两脚。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鱼肠还没被拉住,繁丝脸上狠狠挨了两巴掌,脸都肿起来了,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所以,等罗暮雪陆芜菱陈红英等人闻讯赶来时,便见到被人拉住犹在叫嚣的鱼肠和蓬头乱发,脸被打得红肿,眼睛里含着泪的繁丝。      陆芜菱和陈红英的脸色顿时都变得很难看。      陆芜菱自然是心痛繁丝,立刻走过去亲手把她扶起来,低声问:“繁丝,你怎么样?可曾受伤?”   心里又痛又怒。      陈红英狠狠瞪了鱼肠一眼,却不愿因此落了下风,也奔过去作心痛状,道:“哎呀,我这个丫鬟最老实能忍,怎么生气成这样了!起了什么口角?”   说着偷偷掐了鱼肠的上臂一下。   恰好掐在已经被繁丝掐肿的地方,鱼肠痛得龇牙咧嘴,领悟到主人的用意,含泪说:“她……她说小姐你的坏话。”      繁丝怒了,道:“明明是你故意推我,我什么时候敢说贵客的坏话了!倒是你,故意嘲讽我们家姑娘的身份!这里这么多人,不是你一个人信口开河说了算的!”      罗暮雪对于自己竟要来亲自管两个丫鬟的口角很不愉快。   他对于陈红英主婢两个也看不顺眼。   但是事关大局,却不能把陈红英逼走了,且他作为主人,也不能欺客。   他看了一眼陆芜菱,这事其实女主人出面最好解决,训斥自己的丫鬟几句,再对客人说几句明为赔罪,实则不满的话,就会解决得很完满。   一点都不难。      可惜,陆芜菱似乎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他知道她,她不是不懂,却不肯这般。   繁丝这丫鬟也确实对陆芜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难怪陆芜菱对她也是百般护短,比对妹妹还好。   可是繁丝却是个多事的。      看到陆芜菱一脸气愤,沉着脸色,他只好暗自叹口气,面上冷冷道:“胡闹!芜菱你带繁丝下去,给她拿点伤药,也好好管教她!”   看她那么生气,也不可能维持场面了,支开她算了,自己帮她处理了吧。      “拿伤药”自然是敲打陈红英。   “管教”则是给陈红英个台阶场面。      陆芜菱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陈红英,也没朝她看一眼,便对繁丝道:“咱们去处理下伤吧。”便带着繁丝离去。      陈红英自然尴尬又恼火。      罗暮雪还是面无表情,道:“下人真是不懂事!都是平日少了约束,等伤好了再叫她赔礼。”   却不说哪个“下人”不懂事,少了约束。   又要强调“伤好了”。      陈红英很敏感发现了罗暮雪的不悦,也赶紧道:“我这个丫鬟也是脾气太直,会好好管教的,罗大哥放心。”      罗暮雪挥挥手,表示不想再提此事,陈红英识相,领了看上去没有吃亏的鱼肠走了。      过了会儿罗暮雪巡了会儿营,去看陆芜菱,到了帐篷里,看到陆芜菱亲自给繁丝脸上抹药,不由皱了皱眉,静静站了一会儿,等陆芜菱抹好药,才道,“你跟我来一下。”      罗暮雪把陆芜菱领到自己营帐,让别人都出去,寻思了好一会儿措词,才开口说:“菱角儿,你这样不行。”      陆芜菱蹙了蹙眉,道:“怎样?”      罗暮雪沉吟着开口道:“我知道繁丝对你好,对你忠心,你待她亲近,可主婢之分还是要的。”   陆芜菱抬起头看他,淡淡道:“何出此言?”      罗暮雪说,“你这样不是对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她再如何不过是个丫鬟,将来你定是要给她找个大管事嫁了,让她当主事的管家娘子。你事事亲信她,她会被你惯坏了,也许对你一直忠心,可她有了自己的家,也会有私心,到时候贪污弄权,只要她觉得对你没太大害处的,都不好说呢。”   “繁丝虽是侍女,却偏偏性情刚愎多主张,将来只恐要给你生事!”   “这次的事情,我问了下,她也没少使心眼子,你还是要给她点处罚,让她知道本分。”      陆芜菱若是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贤惠女子,此刻大概便要感谢罗暮雪的金玉良言了。   若是她心平气和,也会明白罗暮雪说的有几分在理,至少也是为她好。      可她现在满腹怒气,听了他的话,却觉得刺耳,在她看,繁丝本就受了委屈,罗暮雪作为主人,不便去给她讨回公道可以理解,却竟然还要处罚她!   一时怒火填膺,冷笑道:“繁丝确实只是个丫鬟,我也曾是罗大人您买回去的丫鬟呢。我以为以大人您的出身,不至于看人这般贵贱分明,竟是我错了。   只是我和大人尚未成婚,管教丫鬟是我的私事,大人您却是不便置喙的!”      她伶牙俐齿起来,话不多,却是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      罗暮雪听到自己好言相劝的话居然被陆芜菱这般打回来,还出言嘲讽自己的出身,拒绝的话那般冷硬,一口一个您,哪里像对有情的人说的。   偏偏又难以反驳。   一时气得肝疼。      他想说我买你从未想让你当丫鬟。   但是这话不必出口,陆芜菱必然冷笑回:“是,大人您是想让我当姬妾的。”   到时候自己更加没话还理亏。   不过是又纠缠回那些事。      罗暮雪怔怔站了会,怒气难消,觉得跟陆芜菱交锋比两军对阵还累,最后一句也没说,拂袖而去。      两人便开始冷战起来,一连两三日,都不说一句话,连日里共骑一马,都没有一言半语。   陈红英虽然不知道原因,却也发现了,心里欢喜不已,回去赏了鱼肠一个金镯子。 80、和好 ...   罗暮雪和陆芜菱两人不说话,苦了下头一干人。   繁丝私下哭着对陆芜菱说:“姑娘,我知道错了,都是我忍不住一时之气。姑娘去给罗将军陪个不是,责罚奴婢吧……莫要跟他闹脾气,让有心人乘虚而入。男人总是喜欢温柔娴顺的女人的……这般闹,有多少恩爱也磨灭了……”      却不知这番话对陆芜菱不过是火上浇油。   她的心,又有谁能明白?   没有做错事的繁丝,凭什么要被责罚?只因为她给主人惹了麻烦?又不是她主动挑衅!   既然要做主人,连身边人都护不住,还做来作甚?   她知道自己忍耐也不过是责骂繁丝几句,最多罚几个月的月钱而已。   可她当年做姑娘时,那么难的境地,遇到这样的事情也绝不会拿下人的委屈来成全自己,记得有一次,乱絮被陆芜荷栽赃,贾氏要让把乱絮打十板子,她硬是扛住了就是不让,顶着被贾氏告状,痛骂,被罚抄女则,最后查清楚了真相,还给乱絮清白。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你只做通常主人该做的,那么奴婢们也就做到奴婢该做的便可。   奴婢们忠心耿耿,自然主人也当以“士”相待。      如今眼看要有自己的家,对着的是相互倾心的男子,竟然反而要委曲求全不成?      弯腰其实不难,问题是肯不肯。   陈红英那样的女子,其实大概比自己聪明吧,她们做出的模样再怎么不同世俗,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轻松妥协。不会真的跟男人对着干。   自己却不可。   无法做到那样的事情。      确然,男人喜欢温柔娴顺的女子。可这需要女人如何打落牙齿和血吞来成就他们顺心顺意?   说来说去,无非是因为女人什么都没有……   没有权力,没有地位,甚至到自己这里连金钱都没有……都要靠男人给。   自己明明一直喜欢罗暮雪,却不敢放心把心交给他,无非是担心有这一日,如今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因为什么都是他的,自己不过靠他的恩爱活着。   有一日他恩尽爱消了,自己便什么都没有。   便是正妻,也不过留个名分,不至于太惨而已。      而现在,不过才是他要自己顺他的心意而为的开始……      陆芜菱一瞬间萌生退意。只觉得恐怕自己和罗暮雪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想来想去,决定要私下赚点银子,最好能置下些产业,以作退身之阶。   实在不成了,自己还可以和离,单立女户也是可以的,虽说无权势恐被人欺……还可以避世隐居,只要有些固定产业可以温饱即可。   陆家钱财早已抄没,姐姐给的银两首饰也没了,身上只有罗暮雪当初给的两千两银票。   她犹豫起来,不用便没有本钱,用了……又心里难堪。   最后便决定赚了钱连本带利算了,到时候给他留下。      不禁又想起罗暮雪把所有身家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不由得一软。   再一想自己便是要赚钱,哪怕现在求得一日安稳,也都是靠着罗暮雪羽翼呵护,又觉得有几分黯然灰心。   但是原本心里做好的打算,她思来想去,却总还是没变。      因为打好了主意,陆芜菱虽然还是不开口同罗暮雪说话,态度却不如之前冷锐,这一点,别人可能没有察觉,而罗暮雪,却几乎立刻发现了。      罗暮雪这几天心里也憋得着实很难受,他对陆芜菱的上心,少有男子能及,百般呵护,千般宠爱,也不为过。   他心中也知道,陆芜菱不过是被他得了身子,又被赐婚,兼且对他模样还喜欢,有了几分心动,所以才愿意踏实跟他了。   但自己的神魂颠倒,求之不得的苦痛滋味,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有。      虽然她说出她喜欢他的时候,罗暮雪觉得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欣喜若狂,是一辈子最开心的瞬间。   但是她终究不会像他一般用心至深。      他从心到身体,都渴望同她接近,抱在怀中,方得安心。   他渴慕她至极,却因为知道她不喜欢他不尊重,强自忍耐不去碰她,愿意等到真正成了亲。   之前去年两次,虽然他确实忍得痛不欲生,可是以他的耐力坚毅,原本还是可以再忍忍的,不过是一次不得不耳,一次是临出征不知道是否还能有命相见……   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战死,若是陆芜菱真的如他所愿怀孕了,这一辈子恐难熬得很。   可他还是自私,想要在她生命里留下自己的深深印记,且只留下自己的印记。   他希望她没有别人,就算他死了,也为他守着。   就算她因此痛苦,就算他为此心痛,他也不可能把她拱手让给别人。   也因此他无论如何会好好活着,拼命努力……      他事事为她打算,设想周到,生恐她吃亏,她却是冷心冷清,到最后,竟然说那样的话来刺他……   罗暮雪平日最听不得的,便是被人嘲讽自己的身世。若是别人,他尚可以冷静回了过去,但最在乎珍重的人这般说,实在是……   一想起来便愤怒心痛。      所以,才能狠下心也几天不同她说话。      不过陆芜菱气势一消,他便有些耐不住了,何况陈红英一路又总是故意气陆芜菱,对自己亲亲腻腻的,他也怕她真误会了。   却偏又有几分扯不开面子。      离西安府不过三四天路程了,陈红英这几天虽然劳累,不过着实是心情极好。   在罗暮雪面前,她做出种种宽容大度的样子,因陆芜菱不说话,有些事情她便直接越俎代庖。   繁丝看得心急如焚,她已经在陆芜菱面前哭了两次了,奈何姑娘便似榆木疙瘩不为所动。   她仔细想想又后悔,当初被鱼肠推,便是被她烫了,忍了便算了,何苦害得姑娘同罗大人离心。可若是忍了,又怕陈红英主婢气焰嚣张,压住姑娘……   如今罗大人好在对陈红英不假辞色,但长此以往,却不是好事。      所以到了冷战第三天傍晚扎营,繁丝咬咬牙,便直接自己去罗暮雪营帐了,进去便哭着磕了三个头,结结实实的,弄得额头上都是土。      罗暮雪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这几天他有些憔悴,明亮如星的眼眸下面带了些青,显是没有睡好。      “大人,”繁丝哭着道:“都是奴婢不懂事,不配得姑娘真心相待。求大人看在姑娘一个人,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原谅她吧。姑娘以后日子全仗着大人了,大人莫要为些许小事便让她伤心……姑娘从小没有亲母,日子过得可怜,若有不是,请大人耐心教导她……她性子拗,却是实心的好孩子,一心一意对着大人,旁的男子再好,也从不假辞色……奴婢不过是草根浮萍般的贱命,大人只管责罚,只求莫要再同姑娘闹别扭了。”      罗暮雪垂下眼睫,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   他从来不把眼光放在婢女身上,只不过因为陆芜菱,才对她身边的侍女留点心。其实繁丝忠心他一向知道,却不喜欢陆芜菱把繁丝看得太重。   想想又失笑,难道自己是吃婢女的醋不成?      繁丝的话,他也知道不过是把陆芜菱说得格外可怜,来邀他怜爱,可是因为说的是陆芜菱,他听了便不免心中微微隐痛。      “起来吧,”他淡淡说,慢慢把口气放温和些,“你忠心于你家主子,我是知道的。只是做人奴婢,光是这样自以为忠心是不够的,要琢磨怎样才是真正为她好,她不能忍的,你要替她忍,任何时候,都要把她放在头一位,否则,便是辜负了她对你一番相待……你家姑娘心善,爱护你,我也不来责罚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这恐怕是罗暮雪第一次一口气对一个婢女说这么多话。      繁丝忍着泪,又磕了几个头,大著胆子低着头,小声道:“姑娘那性子,最是宁折不弯,大人不跟她一般见识,哄哄她便好了……”      罗暮雪听到这里,知道这丫鬟的主要来意,有些想失笑,却还是冷着脸,道:“你先下去。”想想道:“今日他们猎得猎物多,你去帮厨,就算为前几日的事的小小惩戒。”      繁丝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把自己支开,欢天喜地答应了。      陆芜菱趴在营帐里被褥上看书,她不但大腿上好了又磨破,累了几层伤,臀也是不能着力了,好在过几天便到了,有了盼头,身体受些罪倒不是不能忍。      罗暮雪进来见她趴着的模样,便心软了。   走到她旁边,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掌:“没心没肺的,还有心思看书!”      陆芜菱本被吓了一跳,转身看他,便不自在扭过脸去,低声道:“除了看书又能做什么?”      罗暮雪坐在一边,他虽然是来讲和的,但是因为陆芜菱说他出身那句着实让他心里难平,是以讲和的话便说不出口,只在旁边坐着不开口。      陆芜菱不自在,起身看着他,道:“有事吗?”   罗暮雪一口气没忍住,便面无表情道:“来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出身贫贱的人替你做的。”      陆芜菱微微惊讶,这才明白是那天自己说的话戳了他痛处。   想不到罗暮雪竟然在意这个!   她一时又吃惊又好笑又有些心微微发软,连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那天不过那么一说。英雄不论出身,何况我连繁丝都不觉得出身如何……再者说,我哪里有资格瞧不起你的出身,我出身虽高些,不过转瞬便能沦为奴婢,出身有什么用?……农户总比奴婢强吧,况且你今日已是少年得志官居四品了。”   看着罗暮雪那样冷峻面目下竟然藏着赌气的心思,骤然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便微笑起来。      罗暮雪看她笑得眼睛弯成两轮小月亮,又心痒又恨得牙痒,过去一把把她推倒便亲了上去。   陆芜菱往日肯定要挣扎的,今天大约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一直到罗暮雪骑到她身上都没用力推他,只是低声嚷嚷道:“沉死了沉死了,快下来!”      罗暮雪微微把身子重心抬高些,不使全身重量压在她纤细可怜的腰胯上。   一边按着她双手手腕,一边故意沉声道:“可知道错了?”眼睛里却带着闪烁的笑意。   陆芜菱突然羞臊起来,扭过脸不看他,低低道:“你不起来我真恼了。”面上全是酡红。      罗暮雪被她这模样话语激起满心难耐,便低头继续去亲吻她已被他亲吻得嫣红的嘴唇。   陆芜菱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被他舌头深入占领了,也却没觉得恶心,反而心越跳越快,身子越来越软……      难道便因为他那一点微露的委屈?   她残存的一点理智费劲地思索……      罗暮雪早忍得发狂了,如今肉在盘中,又岂会不吃?   他一边继续亲吻她,一边手悄悄探入她衣裳里抚摸,难得陆芜菱今日柔顺,便被他不知不觉剥了外头藕荷色绸子半臂,露出白绫肚兜。   她胸前不大不小,挺翘可爱。在白绫下的起伏诱人之极。   罗暮雪伸手探进去轻轻握住抚摸。      陆芜菱本就被吻得神智渐昏,又被他摸得发抖……   不过当他最后手探入她裙中,在她腿间探索时,她还是睁开眼,颤声央求:“不,别这样……”   在罗暮雪看来,,面前少女一双明眸水漉漉的,带着恐惧无助和对自己迫不得已的依赖,真是……可怜极了。   他却心头更为火热,喘息着在她耳边低语:“别怕,若是痛就跟我说,我就停下……”   嘴唇在她几缕黑润发丝掩映的白玉般耳边厮磨…… 81、星斗 ...   陆芜菱昏昏沉沉,听到强健而俊美的年轻男子低沉温柔的耳语:“……别怕,若是痛就跟我说,我就停下……”   她柔软黑润的长发被拆散,水藻般披散缠绕在玉一般的肩头,她眼睛迷茫,被吻得嫣红的嘴唇无主地微张着呼吸。   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虽然因为激动的情-欲实则不过是含糊不清的低语呢喃,却如实质一般扫在她心上,让她难耐地蠕动了一下,双眉紧紧皱起。      陆芜菱残存的理智自然不知道罗暮雪所说的话简直就是男人们的本能,她太习惯于相信他,以至于真心相信他会停下来,本来紧张僵硬的身体在这一瞬间柔软了许多。   她的盲目的信赖却让罗暮雪心里骤然生出柔软,也生出想要蹂-躏这种柔软的冲动。   他强忍着,用手指轻轻揉弄她,以使她能得愉悦。      陆芜菱虽然之前不是没被人碰过,却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说不出的灼热,仿佛身体血液全集聚在下半身,敏感得一碰便仿若电击……   浑身越来越软,越来越酥,只有那一点的感觉异常清晰。   她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这让她略微有点惊慌,但是罗暮雪的动作让她的惊慌也不过稍纵即逝。   她咬住下唇,却因为喘息又微微张开……   罗暮雪忍不住,低头再度含住她嘴唇,手下动作却骤然猛烈起来。   陆芜菱有些受不住,蹙眉伸手抓住他手腕,想把他手从自己腿间拉出来,却软绵绵没有气力。      罗暮雪意识到她的反抗,嘴离开她的嘴唇,一边低低说:“别怕,放松就好了……”一边在她鼻子,下巴,颈项,肩膀不住轻吻,安抚她。      陆芜菱果然被安抚了,她软在罗暮雪怀抱里,任他施为。   罗暮雪一手揽住她腰肢,半抱住她,一手在她裙下,吻点点落在她已经被剥掉了衣裳的雪白身体上。      虽然这样做也很愉悦,但是他想做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骑在她身体上,彻底占有她,看她在身下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他忍得额头都是汗,手臂肌肉贲张。      陆芜菱直觉想夹紧双腿,但是她大腿内都是伤,况且全身无力,根本反抗不了罗暮雪的一只手……罗暮雪要摆布她太容易了,他一只手甚至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力气全用在控制自己身上了。      随着他手指揉弄的动作越来越激烈,陆芜菱的□声带了哭腔,她没有意义地摇着头,呢喃着“不要”,哀求罗暮雪放过她。   这,自然不过是让罗暮雪的自制更加费劲而已。      最后,陆芜菱突然睁大眼睛,浑身都僵住不动,陌生的快感如浪潮席卷了全身,这感觉……太奇怪了。   她喘息着,好像觉得自己从此都不是自己了。   仿佛想流泪,心里又很害怕……      罗暮雪虽然自己忍得很难受,但看她这副模样,却还是心里骤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满足,仿佛口齿生津一般。      等陆芜菱身子慢慢软下来,脸上骤生的红潮渐退,他便欺身上去,趁着陆芜菱腿间的香露潺潺、潮腻湿滑,一举进驻。   还在迷蒙中的陆芜菱低低哼了一声,皱起眉,因为润滑够,又被他手指开拓了,倒是不怎么痛,只是被撑开的不适感而已。   她无力地推他胸膛,被罗暮雪再次捉住手腕按在头部两侧,动弹不得。      罗暮雪低头在她耳边说:“你都舒服了,让我也舒服一下。”声音虽然带着轻微笑意,却有种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藏在里头。   陆芜菱已经不懂得反抗了。      被他反复揉弄,安抚,摆布,征服,珍爱……   被他盈满,充斥,主宰……   不能自主。   随之沉浮。      陆芜菱在昏昏沉沉间、口干舌燥间,突然明白这世界不是只有自己懂得的那部分。   原来竟有那么多她原来不懂的。   就连自己身上都是。      罗暮雪得到了有生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个夜晚。最快乐的时候,他失神,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身体遵从本能和心的驱使,将身下美味怡人的娇小身体翻来覆去一再占有和征服。      这一次她没有哭,没有悲恸,只有半推半就的迷茫,销魂蚀骨的哼吟,低低的哀求,欢愉的红潮……   陆芜菱没有拒绝他,没有因为他的占有而痛苦。   这一项认知仿佛变成了促进他血脉贲张身心愉悦的诱导剂。      直到好几次至极的欢愉才慢慢清醒下来,看着身下被自己蹂-躏得一塌糊涂的少女不由一惊。   陆芜菱可是没有这般承欢的能耐……      不由后悔心疼,不够纤细的手指梳拢着她的头发,哑声道:“你怎么也不知道拒绝了……”   陆芜菱有气无力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略微红肿的樱唇吐出的声音也是喑哑的:“……我说了好多次不要,你骗人!”      罗暮雪看着她,不知怎么就“噗嗤”一声笑了,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又在她鼻子上亲了一口,笑着敷衍她说:“好,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对……”      连罗暮雪都说话不算话……   陆芜菱因为几度极致欢愉激荡而疲累至极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快睡过去了,只能在半昏迷前费力地想着。      罗暮雪给她清理了身体才睡。   这次自己忘形了,她娇嫩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满怀甜蜜和隐隐愧疚,心满意足,罗暮雪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安抚着她的背渐渐入睡。   他也累了。      话说可怜的繁丝,去帮厨处理了许多食物,弄得双手血腥味洗都洗不掉,回来发现小小的营帐里帘门低垂,里面隐隐有些令人脸红的声响。      繁丝既尴尬又欣慰,默默站了一会儿,觉得里面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又默默去留了给两位主子的吃食。自己也吃了自己的一份。      吃完洗漱完回来,里面还是有声音,姑娘似乎在小声哭着哀求了,又似乎不是哭……   繁丝很纠结,默默又守了片刻。      陈红英带着鱼肠过来找罗暮雪送饭,说“问问罗大哥是否不舒服”。      繁丝笑着说:“不劳陈小姐这样的贵客操心了,我家姑娘和姑爷正在里头用饭呢。姑爷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陈红英开口就想说“孤男寡女”,最后想想自己一个黄花闺女实在不便如此说,恨恨瞪了她一眼,最后终于走了。      繁丝送走不受欢迎的客人,回来营帐里终于没声音了。      她等了很久,站得腿都酸了。   直到夜幕低垂,繁星闪烁,也没人开腔要热水。   看来是睡着了……      繁丝仰头看着漫天星斗,满心无奈:今晚自己睡哪里呢? 82、婚事 ...   有时候陆芜菱觉得很奇怪。   自己明明心里还有那么多顾虑,怎么会一下子就同罗暮雪尽弃前嫌,一下子粘腻起来?      可是,尽管心里这样想。   她还是在见到罗暮雪挺拔的身影俊丽的黑发时,便忍不住看他,心会跳快,面会发热。   那一夜之后,便这般了。      似乎也是在那晚上,她才深切认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少女了。      有时候闭上眼,就会想起夜里的事情,那些旖旎和难堪,不觉便飞红了脸。   陆芜菱有些迷惑,自然人人都说女子不可yin冶,自己这般,是否是本性yin荡不知羞耻?   但是本心之中,她总是认为自己应该是挺正派的……      罗暮雪自从那一夜没有被拒绝,还轻易主导了陆芜菱的欢愉,大获全胜,心满意足之余,欲望便似奔腾的洪水,难以抑制,几乎每晚都要缠着她,无止无休地索取,似乎想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她的身体被他彻底掌控主宰。   陆芜菱不愿意如此,不希望自己沉沦于床笫之间,每次就算已经被他摸抚得身软无力也要最后抗争一番,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完败。      被开发的身子越来越敏感,他的嘴唇和手要勾起她的情-欲越来越容易,脸红的时候越来越多……      不过尽管如此,在他们终于到达西安府,觐见了大皇子之后,陆芜菱也没有忘记她的初衷。她打算要自己赚一点身家。      这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陆芜菱并不懂任何同商业有关的事情,顶多知道贾氏以前有铺子放租,听说还放印子钱,这些庶务,没有人教过她,她苦思冥想,也不知道除了买田买铺放租之外,什么赚钱比较稳当。   此地靠近边疆,倒是听说过“马市”很赚钱。   商业不过互通有无。   将此处有的卖到别处无的。      边疆应是产毛皮马匹和药材吧?   此际天下大乱,估计有皮毛也未必好卖……   倒是乱世贩卖囤积粮食是个好主意吧?      她思绪纷纷难决的时候,罗暮雪突然通知她说准备要把婚事办了。      陆芜菱一怔,道:“为何现在就要办婚事?”      罗暮雪没好气道:“去年就说我出征前把婚事办了,你非要不愿意!我就是怕你先有了身子,以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最近咱们夜夜都在一起,说不得你现在已经怀上了!不办婚事,你想等肚子大了再办吗?”      陆芜菱猛然怔住。   她其实对这方面着实一知半解,既没人教她,也没有什么书里会说到此,不过是隐约知道做了夫妻间这事会怀孕生子而已。   还是小时候因为好奇自己究竟怎么来的,去翻了些医书和道家讲阴阳的书,才隐隐猜出来。      男子秉阳气而生,性气雄壮,喜征服;女子秉阴气而生,性柔弱,主承受,阴阳交汇,精髓交融,孕结为胎……   她本来以为,只有男子会喜欢此事,女子不过是痛苦承受而已。   贾氏和青姨娘,估计完全都是为了稳固地位,才希望父亲去……   而有那鹣鲽情深的夫妇,也不过是女子深爱男子,愿意忍受;或者男子温柔体贴,不怎么痛而已……      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女子在这上头也会得到令人害怕难以控制的极乐。      陆芜菱拉回发散的心思,考虑着怀孕的事情。   她当然不希望怀孕,一来她还小,不觉得自己能当个好母亲;二来,有了孩子却是无法退身的。      万一将来同罗暮雪过不下去,和离了,孩子却是要归他的。   自己最知道没娘的孩子的滋味,又怎忍心自己将来的孩子受此痛苦?      可惜陆芜菱读书虽杂,也只知道避子汤的名头,从来没哪本书记载过配方。   一时愁眉深锁。   不知道那些大夫们知不知道?      须得瞒着罗暮雪。   罗暮雪一心只想要孩子,恐怕不会由得她……      陆芜菱踌躇着,罗暮雪在一旁看她面色变幻,又有些好笑又心痒,一时没忍住,把她按在了贵妃榻上。      他们现在住的,是西安府里一处全城数得着的精致小园子。   这里本是一个富商的别业,这个富商本身就是做陆芜菱动过脑筋的马匹皮毛生意的,做这行生意,自然需要上头有人,这富商打了许久关系,才通到罗暮雪那里。   这个别业,叫“宁园”,是最近这富商打听到罗暮雪未婚妻要被接来,特地送的。   用他的话说:这园子小,本来送不出手,若是那大家子,更是住不下,恰恰知道罗暮雪家中人口简单,又兼这园子虽小,却有几分精雅,给年轻夫妻新婚燕尔住再合适没有。      罗暮雪本来不想要,但是却被后面的话打动了。   何况自己在西安府是住在程家的一处房子里,单身也就罢了,带着陆芜菱住并不合适。      这园子不过十来亩地大小,大门进去也算有一排马厩仆役房,里头便是花园,堆了两丈高的小山,小山上有一处亭子,山边一处小阁,有三明两暗五间房;园子南边有绣楼,正面上下两层,各五间,两边各三间厢房没有楼。      陆芜菱来了之后就被安置在这里,她倒是很喜欢。   因这般小巧可爱的园子实不多见,时人造园子,往往比这大了许多,若是只这么些地方,还不如造个规规矩矩的几进宅院,还可住得一家老少。      罗暮雪没有妾,他们二人也没有子女,那傍山小阁便做了书斋,陆芜菱来到西安府之后白日里常在那儿耗费光阴。   此刻,便是在东侧的书房里,这里安置得一张贵妃榻,陆芜菱这几日都在这里歇午觉。      罗暮雪把她按在榻上,她虽然蹙眉说着“青天白日,不要做这等事”之类的抗拒的话,却根本没有对抗的力量,自然轻而易举熟门熟路就被按着扒掉了衣衫。   等到罗暮雪把她从头到脚亲了一遍,她也只有“喘息微微,泪光点点”的份了。      陆芜菱仰着头,面色嫣红仿佛醉酒一般,喘息着,一头黑色秀发被罗暮雪放下,散落在身上,她想到一会儿要把婢女叫进来重新梳头,自己这白日宣yin就仿佛昭然若揭,就算婢女是她信赖的繁丝,就算繁丝现在怕她臊连微笑看她一眼什么的表示都没有了……她也觉羞惭……于是拼命把腿间的罗暮雪的手往外拽。      ……自从那夜成功以来,他先用手让她登上极乐,再从容进军索求获得满足这种“等价交换”已经成为固定惯例……      “不要,大白天的,你给不给我留点脸面了……”拽不动,陆芜菱有些气急败坏。      “还说不要……”他嘴唇贴着她白玉般耳廓,低低说,“……你看你腿分得……这可不是我硬压着的……”      陆芜菱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已经配合地自动分开着腿,羞恼欲绝,连忙要夹紧,罗暮雪已经把手指从她敏感的地方拿开,轻轻在下面桃源洞口揉弄了几下……      这次她不需要他提醒,也知道自己是已经湿润润的了,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干脆放弃拉他,自己用一只手臂捂住了眼睛,扭开脸去。      罗暮雪笑出声来,竟不继续侍弄她,反而倾身压了上去,把她双腿拉开,挺腰长驱直入。      陆芜菱见他竟然不按照惯例来,拿开手臂用一双杏目瞪他。   其实他进入还是不舒服的,就算已经湿润了,每次也都有撑开的痛楚,要是他性子来了时间拖得长,不过是折腾她罢了。   但是因为每次前头他都用手指令她“舒服”了,她不好意思光享受不付出,只好忍着他的蹂-躏,每次都咬牙挺到他也舒服为止。      这一次,他居然不遵守之前惯例……   陆芜菱觉得自己吃了亏,自然要瞪他的,并且还打算开口抗议。      罗暮雪笑着没等到她抗议出声来就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上下都被占住,就算有抗议的话也说不出口,细细腰肢被他双手紧紧箍住,嘴里被堵得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下面自然也是只能无助地被他压在有力的腰身下一下下彻底攻克。      罗暮雪的腰修长有力,一块赘肉也没有,腰部摆动的力量不要说她,再是怎样久经沙场的女人都能彻底征服,何况她的尺寸不过能勉强容纳他而已。      陆芜菱起初觉得痛,但因为既无力挣扎也无法求饶,只好咬牙苦忍着,慢慢倒是好了些,且磨擦时也有快感在积累,可始终不是他揉弄她时那种全然舒服很快便到了顶点的快乐……被全部占领的时候倒是有一种身心臣服的异样战栗,可是,终究不是……   和以前都不一样……   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什么,她已经是软成了水,只能被动攀附他,随着他而动,好像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他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      罗暮雪没有太故意拖延,放纵着自己在她身体上索取极致的快乐,最后到达顶峰时,如同猛兽狩猎般的眼神深深盯着她因为红晕显得异常娇艳的面孔,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陆芜菱喘息着,皱着眉,她没有得到往日的快乐,有几次甚至觉得隐隐有些靠近了,但是果然不靠着他的爱抚还是不行……她筋疲力尽,而且在罗暮雪最后几下凶猛地用力,又停住不动的,终于低喘着压在她身上时,她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的身体因为没有得到而有一点空虚,她的心却慵懒得不愿意再动,压在身上的身体真沉……她用手轻推他。      罗暮雪也怕压坏了她,随之便起了身,却也不继续之前的爱抚来帮她,只是俯在她耳边低声说:“晚上回来再让你舒服……”   陆芜菱红了脸,咬着嘴唇瞪他,杏目水波涟漪,罗暮雪看得忍不住又低头亲吻她,托起她下巴在她口中用力嘬吸了一番才满意,帮她穿好衣服,最后依依不舍走了。      陆芜菱怔了会儿,最后沮丧地趴着把脸藏住。      每次遇到事情他就拿这种事分散掉她注意,这次又这样! 83、程家 ...   这么快成亲,罗暮雪没有说的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是烦透了陈红英的纠缠。   到了西安府之后,陈红英被他安排到了程家去住。陈红英虽然不愿意,确实总不能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住到单身男子家去。   不过陈红英还是隔三差五往他面前晃悠。      陈家打什么主意罗暮雪自然知道,可为了大局,他也不便直接得罪,坏大皇子的事,所以把亲事办了,早早让他们死心,省得没事晃得眼晕。   至于陈红英想联姻,反正大皇子多一个侧妃也无所谓的。      这日一早,罗暮雪没去军中,而要带着陆   芜菱去程家。      陆芜菱穿上罗暮雪给她准备好的紫色妆花锦大山河裙,上面穿着豆蔻色微微带着浅紫的苏州软缎半臂,里面是月白色素缎中衣,腰系霞影纱,没有穿披帛,显得华贵不失清丽,又干脆利落,投合武将人家的女眷所好。   头上的首饰是这两天在这里现买的,没什么好的,只有打的几色金簪,唯独淘到一块翠绿欲滴毫无瑕疵的好翡翠,做了水滴状的华胜垂在额头上。罗暮雪素来喜欢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带着装饰。      程家老太太在破城时被护着逃了出来,也吃了不少苦,好在老人家身子硬朗,如今倒是精神健旺。   罗暮雪因陆芜菱已没有娘家,在此地成婚,也没有娘家人相送,便打算让她认了程老夫人为义母,到时候从程家出嫁。      程家自然乐意。      对于罗暮雪这般实力强大,后劲无穷的晚辈,虽是他们一手提拔,虽然程果毅与之投契,但能多一层哪怕是干姻亲的关系,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陆芜菱前几天刚来西安府的时候已经见过程老夫人一次了,程老夫人五十岁出头非常温和淡定,并不像很多勋贵家老太太难伺候。   这次他们家举家出逃,女眷当中,只活了程老夫人,程家守寡的大媳妇带着程家嫡孙,还有程果毅的妻子。程家儿媳妇不幸在乱军中遇难,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如今养在程老夫人膝下。   而所有姬妾,都没有带。   包括程果毅新纳的一房。      没有男人觉得有什么奇怪,顶多笑笑,说程果毅太不怜香惜玉。      陆芜菱进了程家二门,便与罗暮雪分开了,罗暮雪自有程果毅接待,而程果毅的妻子在二门迎接陆芜菱,表示出对客人的尊重。      因程家军常年在西北,程老将军更是难得回京一次,所以程家在西安府的宅子,也是有年头的豪宅。   前后七进外加东西跨院,再加一个赏景的大园子,足够住得下程家老老小小。   程果毅的妻子姓朱,朱氏今年二十岁,比陆芜菱年长,容貌端庄,举止有度,程家的媳妇,几乎都是这个做派。   朱氏的父亲是从四品文官,原先还是陆芜菱父亲的下属,也在户部,早早致仕了。   早年朱氏和陆芜菱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朱氏还未出阁时,由母亲领着,去给上司家当家主母贺寿。   贾氏当时并不曾将她们放在眼里。      陆芜菱那会儿还小,不过十岁左右,对朱氏隐约有些印象而已。   朱氏对陆芜菱倒是挺有印象的。那时候她怯生生踏进陆家,觉得陆家豪华富丽不提,陈设布局更有那积年的古韵,连仆人都是气度森然。   她生怕说错一句话,踏错一步路。   一时又觉得自己身上衣衫太过寒酸,首饰不是时新的样子。      主母贾氏,虽然也面带笑容,却掩不住傲气,对着她们这些下属的家眷,更是淡淡的。   贾氏怀里搂着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听说是她亲生的,小小年纪就穿一身红色瑞锦,包包头上带着昂贵的红珊瑚玳瑁发饰。态度娇蛮得很。   身边两侧椅子坐着三位姑娘,大姑娘也是华服华饰,比自己还小两岁,偏偏打扮得如神仙妃子。据说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能干端庄的贵女。自然也是高傲得连和自己寒暄都不耐烦。   另外两位姑娘年纪相仿,都是十岁左右,下首一个笑眯眯的,年纪虽小已经看得出美貌,穿得也素雅,有点腼腆有点风流婉转的调调。   上首那个,有人偷偷告诉她就是去年因为写了《再拟恨赋》而名动京师的陆家二姑娘。      她忍不住偷偷看那小姑娘,她穿的柳色新裙,身后有一袭银白色独软锦的披风,色虽素,但是柳色裙子上满是刺绣,腰间是缀满珍珠的璎珞,披风不但料子名贵,上面竟是双面绣,虽然不是人物动物只是花纹,却也难得。      时至今日,虽然她也已经有了许多珍贵首饰和衣料,却还记得当初对陆芜菱的羡慕。   她当时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得天独厚,家事,富贵,美貌,才华,什么都不缺。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生母了,不过看她穿着打扮,后母倒是对她也不差。      十岁的陆芜菱既不像姐姐那么高傲,也不像妹妹那么娇蛮,更不像庶妹作出平易近人模样。   她淡淡坐在那里,谁要是同她讲话也会微笑着回答,礼貌周到,但是不需要应酬时她就会收了笑容,还是那般淡淡坐着,一点也不像个十岁的小姑娘。   感觉好像不在筵席里……      她觉得她奇怪,又有些觉得她可怜……   莫名其妙的。      如今再见到陆芜菱,如果不是她运气好,被圣上赐婚,如今两人就是天壤之别。   家破人亡的陆芜菱,若不是被赦免了,就会流为夫君他们取乐的姬妾一流的人物,随便她多么有才华。   朱氏心里隐约有些怜悯,又觉得她终究还是有福气的。   只是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女子,就算能嫁得贵婿,地位也不过全然在丈夫好恶之间。      就像她,至少还有娘家关心,只是娘家门第低了些而已……她从新婚以后,一直贤良淑德,一年未孕便主动给程果毅抬通房,私下也懂得跟丈夫邀宠,这才稳固了地位,只是至今未尝有孕……   想到这里,朱氏又暗自叹息,收起刚才投在陆芜菱身上的同情。   自己自顾不暇,哪里有本事去同情别人。      陆芜菱并不知道身边的年轻贵妇在这短短路程中心里闪过的回忆和念头,她们偶有问答,相互微笑,气氛虽不说热络,也颇为友好。      到了程家后院的正厅,因今日有认亲礼,所以在此处会面。      一进去,里头人不少,正面上首坐着一头半银半黑头发,带着松花色抹额,穿着赭石色万字不断头褙子,熟紫色蜀缎裙子的程老夫人,面带微笑看着她。身后立着一个穿着粉红色半臂,银红色裙子,带着烟粉色披帛的美艳女子,梳着高髻,一头珠翠,有一枚珠花是粉红色珍珠做成的,六粒珍珠都是指头大小,颗颗一般大小,浑圆无暇,光可鉴人。一看便知价值极高。   那女子却在为程老夫人捏着肩膀,小心伺候,面带卑谦。      陆芜菱上次没见过她,一眼便明白:这是程老将军在西北纳的妾室,也是唯一为他生了庶子的妾。   程果毅上头两个哥哥加他都是程老夫人嫡出。      旁边各四张黑檀椅,唯有左边第一张坐了人,便是上回见过的程家守寡的大奶奶,面孔偏圆,也是笑微微的,看着和气,只是她脱服好些年了,依然穿着青色素绸裙子,一点花纹也无,头上只有银钗玉饰,一点金子也不戴,便知为人谨慎了。      老太太怀里还搂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那便是故去的程家二爷留下的孩子,如今已是父母双亡。   她看上去还是胖嘟嘟的,为母戴着孝,看上去有些害羞。      程老夫人一看到陆芜菱便笑着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去搂着,一边亲昵道:“这孩子,这几天倒是养回来些了,脸也白了,还多了血色,刚过来时候,真是可怜见的……”   陆芜菱自然只好含羞说:“多谢老夫人关切。”      程老夫人笑吟吟的:“好孩子,不要同我客气,当年你母亲,娴雅端庄,和你一般有才有貌,我也是很喜欢的,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姑娘少,就一个闺女,去年还嫁出去了。你若是愿意,老婆子厚着脸皮收你当个义女如何?”      程老夫人年纪虽大,做事干脆利落,直接便切入主题。      陆芜菱自然知道这是安排好的,当然不能说不,于是便离开程老夫人怀抱,走到她面前,盈盈拜倒在地,口称:“芜菱自幼失母,渴盼慈爱,得到老夫人眷顾,自然是难得的福分,只是芜菱家中不幸,不祥之身,生怕玷辱了老夫人的门楣。”      程老夫人嗔怪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咱们做臣子的,富贵荣辱,都在圣人一念之间,你家的事情与你何干呢?何况又是圣人亲口赦了你,可见你比别人是有福的。你推三阻四,莫非是不肯,嫌老太婆聒噪?”说着佯怒起来。      陆芜菱哪还有别的话可说,结结实实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口称“义母大人在上,受孩儿三拜”。   说着便有跟她来的侍女送上了一双鞋,一件衣服,这其实都不是她做的,是罗暮雪安排的,老太太也不挑,陆芜菱的侍女送上去后自有侍婢去接了给老太太过目,程老夫人点点头,慈祥地说:“孩子你有心了。”   说着又给她表礼,是一对羊脂玉环。   难得一件的珍品。      程大奶奶和程三奶奶朱氏也都有礼物相赠,程大奶奶送了一套金头面,朱氏送了一对赤金莲花镶夜明珠耳铛。   陆芜菱的侍女同样早有预备,送了她们各两端云锦回礼。      然后便是老夫人怀中的小姑娘跳下来叫姑姑,陆芜菱给了她一个装了金银锞子各两对的荷包。      老夫人身后的妾室看着她们,眼中不免露出不甘的神色,因为老夫人她们没来之前,这里是她当家的,军中眷属,也都是她应酬。   可是,她现在只有立在正室身后伺候的份。      堂中一时其乐融融,老妇人笑语几回后,吩咐丫鬟:“去看看你三爷在前头作甚?叫他也来认认妹子。”   陆芜菱心中明白,这自然是叫罗暮雪过来看看她们融洽的模样好交代。 84、嫁妆 ...   女眷们在堂上嬉笑说话,果然不多会儿,程果毅带了罗暮雪进来。   两人一进来,这堂上便觉一亮。      程果毅虽不甚英俊,却也生得端正,兼且身材高大,面上常带笑容,谈笑风生,令人观之则悦。   罗暮雪今日做客,又是郑重之事,倒是不曾穿一身皂色,也不曾穿戴盔甲,穿了一件藏蓝色暗花锦缎压襟道袍,系着暗金色腰带,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走动间腰身修长有力,韧性十足,一头黑发随意盘了道髻,插了一根素金笄,黑发飘拂脑后,面容沉静,虽不及往日英武,却越发俊美,且金笄映着俊面红唇,竟有几分艳色。   几个女眷一时都有些面红,纷纷回避。      陆芜菱看得心悦。   这衣裳还是去年她给张罗着做的。果然穿上合身又漂亮。      程老夫人笑道:“通家之好,就不用回避了。”   程三奶奶便走了出来朝罗暮雪福了一福,但程大奶奶寡居,还是先告辞回自己院子了。      罗暮雪朝着程老夫人见了礼,致了谢,程果毅便笑道:“陆二姑娘,如今竟成了我妹子啦,不是你小子,我却哪里认这般出色的妹妹来。”   又对陆芜菱笑道:“既成了兄妹,往后有什么事,只管跟哥哥嫂嫂说,有你哥哥嫂嫂给你做主。”   被程老夫人笑骂了几句。      陆芜菱哪里知道当初程果毅嘲弄罗暮雪,劝他速速收了自己的旧日过节,还略有几分觉得他爽朗可亲,同给朱氏见礼一般给他也见了礼。      又说了些闲话,问了婚期,便定在十几天之后,是个好日子,陆芜菱自己都不知道婚期,一时被当众谈论,自然羞臊。   程老夫人笑道:“我的儿,你也莫羞,如今恰逢乱世,那等小节,大可不顾,你们定亲也快一年了,倒是快些办了的好。”又对罗暮雪说:“我也不做那讨人厌的。只提前两日将菱儿送来,在这里出嫁便了。我们这儿干娘义兄,也要为她陪送一份嫁妆。”      陆芜菱连忙道不敢,罗暮雪也谦逊几句,程老夫人道:“好歹认了这般好的女儿,难道便连一份嫁妆都出不起。”   罗暮雪和程家的关系,但还真不在这点钱物,他心想程家给陪送嫁妆也好,自己便是要贴陆芜菱,也终究不像,难免她心里不舒服,她亲姐要给嫁妆,不到时局平稳,也到不了,程家出份嫁妆,一来成亲时好看,二来陆芜菱手头方便,省得有额外花费,跟自己要钱时她不自在。   自己回头哪里寻个机会补还了程家便是。      当下宾主尽欢,罗暮雪和陆芜菱被留了饭,午后才回去。      他却不知道程家着实给准备了一副像样的嫁妆,虽无田庄商铺,却有整整三十六抬,虽然家具什物是临时买的,不甚好,但是头面珠宝锦缎布料,却是实实的好东西。   程家有钱,但珠宝锦缎之类大都失在京中老宅,未能带出来,这里的是哪里来?自然是那跟着程老将军的妾室多年在任上,下属和商人们孝敬的,多的是好东西,大都被这位如夫人收在房里,程老夫人自不屑要她的,却也不能纵容姬妾贱流如此,正好趁此机会同程老将军说:“……既然认了干亲,却要大方体面些,做足了,也让罗小将军和长盛王感激我们一二,只是如今逃到这里,有些东西花钱也没处买去,免不得要委屈了那位……”      程老将军对老妻素来爱重,常年不能相守,老妻独自在京中支撑,心里本就有愧疚,年轻时允诺过她决不弄出庶子女来,可是临了老了,也心软了,被艳妾哭求,不忍让她落胎,还是生了个庶子。何况这些年大儿二儿都为国捐躯,可怜老妻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欲随去,虽说是为国尽忠,自己心里也仿佛也被剜掉了肉去,何况老妻?   总是自己不够看顾着儿子,让他们涉险了。   是以这次团聚以来,对老妻是言听计从,不忍让她有半点不悦,那如花似玉的妾,当年本是好人家女儿抬进来的,如今老妻把她当侍婢使唤,她对着自己不知哭了多少眼泪,程老将军也不肯为她对妻子说一句求情的话,反斥道:“服侍主母,天经地义!”      因此他听了老妻的话,手一挥,道:“那些又不是她的,不过让她收着罢了,这家里东西都是你的,你是当家主母,拿什么还用问她一个贱妾?便是将她提脚卖了,也是看你乐意罢了。”   有了这句话,程老夫人当然不手软,派了心腹两个婆子,亲自监督着,把妾室房里的妆盒里,所有像样点的首饰、没打过的宝石、私库里的绸缎一扫而空,老太太做事利索,还让人对着那妾室嫁进来的陪嫁单子念了一遍,没得让妾室说她动了嫁妆。   那妾室虽出身良家,却也不过是送进来做妾,嫁妆单子如何见得了人,倒白白让家里下人笑了许久,动不动私下念个:“……白杨恭桶一,白杨手盆一……春秋衣裳两套,细布四匹,哈哈哈。”   这般笑,自然是因为便是程家有点脸面的奴婢出嫁,也远远超过这个了。      可怜那妾,哭得宛若父丧母亡,程老将军被她哭得无法,私下贴补了她五百两银子,妾当家惯了,自然嫌少,被老将军教训了一顿,警告她记得自己身份,只好委屈地躲起来偷偷咒骂程老夫人早早死了。      程老将军多年在西北,宦囊丰得很,虽然银钱上没有动,可就这些首饰细软,也着实不少,程老夫人自然不屑要,统统给陆芜菱当嫁妆。   可是一清点,因别人当时是要送给妾室的,妾虽得宠,却穿不得正红,送礼的人也大都知礼,送的绸缎水红银红翠绿宝蓝一色俱全,唯独无正红,首饰里翡翠明珠蓝宝猫眼祖母绿俱全,也唯独没有红宝。   这要给新娘子陪嫁,就不是结亲,是作仇了。      程老夫人听到儿媳妇提醒,叹了口气,又自己掏腰包,给添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二十匹正红的各色锦缎,又出了一千两银子的压箱钱。      陆芜菱这份嫁妆,就体面得很了。      当然,若是她家不败,父亲犹在,甚至亲母犹在,她的嫁妆必定远远不止这些。   当年陆芜蘅出嫁,是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密得插不进去手。被京中传为美谈。   自然也因为她生母嫁妆就极为丰厚,不过陆纬也没有委屈她就是了。   在钱财上,陆纬对女儿们并不吝啬。      不过陆家已败,陆芜菱能有这样一份嫁妆,也算得上不错了,她姐姐便是要贴她嫁妆,也绝不可能比这多。      罗暮雪禀告了大皇子亲事,起了吉利的日期,大皇子令人赏赐了陆芜菱一对金玉如意,大皇子正妃赏赐了陆芜菱一对镶红宝的凤钗,侧妃赏赐了陆芜菱一套六支明珠花钿。   陆芜菱收到大皇子赏赐,想起自己得到圣人赏赐的金玉如意,尚在京中,不知可曾失于乱军之中。      程家把嫁妆单子给大皇子私下过目,大皇子见没有田铺不甚像样,又赐了一个不小的农庄。      西北这里的田产许多都在大皇子和程家控制下,尤其是占了外族的牧地,屯兵开垦的,可以说是大皇子的私库,他倒是也注意名声,不大去占平民的产业,也不许手下如此,普通士兵的军饷,也是按时发足,不过,要养军队,要争天下,没有私产肯定是不成的。      这里田庄远远不及京中和江南值钱,所以大皇子给了一个相当大的,足有五十顷,除了种麦子,还养了许多牛羊马匹。      很快定好最终日期,速速过了纳彩之类的礼节,到了婚期前三天,程家派人来接陆芜菱。      听说陈红英听闻此事,大哭了一晚上。   西安府也不大,有头有脸人家都传遍了,暗地里笑话。大皇子也听说了,本来他还有心贡献一个侧妃的位置拉拢陈家,听了便打消了念头,这般女子,却是不能留着将来秽乱宫闱。      陆芜菱被接进了程府,程家自然尽心款待,期间虽然也出过陈红英的丫头偷偷下毒之类的不和谐事件,好在都在程家掌控中,什么乱子都没出,稳稳妥妥待到了大婚前夜。      明日,便要正经出嫁了。 85、成亲 ...   陆芜菱参加过长姐陆芜蘅的婚礼,知道一个贵族女子的婚礼有多么繁复,多么折腾人。   相比而言,陆芜菱这个婚礼便要仓促和简单许多。   但是,绝不是不郑重的。      难以避免,女子在出嫁前夕,满心的忐忑。      平心而论,罗暮雪实在是出色的男子,亦是良配。   若是陆家不败,嫁给这样的男儿,大概陆芜菱也没什么不满的。      只是,陆芜菱毕竟习惯了不敢抱太多的奢望。希望越大,失望总是越大。   可尽管如此,当罗暮雪把她从轿子里接出来,牵着她拜堂的时候,她还是心摇神动了。      不过如此罢了,其实自己已经很幸运,若是平下心气,好好跟他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昨夜里,程老夫人叫她去说话,携着她的手说;“好孩子,你若是有母亲尚在,这番话自然是你母亲该教给你的,我既然做了你的义母,少不得嘱咐你几句,你别嫌啰嗦,若是听得进去,便听几句。”   “罗将军这孩子,是个靠得住的男子,我看他待你也是情深。只是这世间男子,喜新厌旧,贪多嚼不烂,抵不住诱惑,那是天性,奈何他不得。我们女子啊,前世都是未曾积得好果报的……若是投了男胎,也不至于一难至此。   他既然爱重你,又重情义,又有能耐,这般夫君,已是难寻,所以我说,你这孩子是有福的。只是你心里要放宽些,但凡男子说,一辈子只爱你一人,那都是一时兴起,经不起推敲的,你只从耳朵里过一过,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当了真,将来不过自苦而已。   以后啊,便是有些姬妾,也不过是些玩意儿而已,只有你,才是他结发之妻。所以别放心里,男人没长性,再宠也就是几年的事,你忍得住,就等几年,再卖了去,忍不得,就买个美艳的给他……你是聪明孩子,这些话并不用我教你。只要没有庶子女,这些女人不过来来去去而已……你这孩子吃亏在没有娘家依靠,便宜在罗将军对你情深意重,要紧的便是抓住他的心,莫要乱使性子,该体贴的时候就要体贴,不过对男人也不要太实心,你让他摸不着你心思,他才会被一直吊着胃口……最最要紧,重中之重,是速速生个儿子,儿子比丈夫靠得住。不过你还小,这年纪太小生孩子,也是伤身子。”      陆芜菱知道,程老夫人是一番肺腑之言,这些话,都是她一辈子的经验教训。   再智慧的女子,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   明明句句良言,可是听了却浑身发寒,看着程老夫人半白的头发,想到她临老又连丧两子,一时眼眶发酸,眼泪便淌了下来。      程老夫人喟叹,因是说私房话,旁边没有留丫鬟伺候,她亲手用帕子给陆芜菱拭泪,叹道:“你这孩子,太实心眼,实心眼的孩子,吃亏哩。你以后见得多了,便知道了,其实到我这个年纪,也便明白,男人也不是坏,只是这天性而已,就如狼要吃肉,狗要□。他对你好的时候,也是真心真意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做个伴,总也是暖人心的。”   说着笑笑道:“上了年纪,便是啰嗦,倒白白让你心里难受,好孩子,莫要哭了,明儿高高兴兴嫁人,记住,女人的好日子,是要靠自己挣的,你不争不替自己谋划,没人会真心心疼你。”      程家于她,陆芜菱早知道不过是同罗暮雪的利益关系,可是程老夫人肯跟她说这么些话,陆芜菱还是多了几分真心的感激。      回到她暂居的房里,她打发繁丝自己去睡,痛痛快快,无声哭了一晚上。早上拿冰块敷了眼睛才开始梳妆。   哭嫁的时候,她没再留眼泪。      行礼完了被送进洞房,听着吉祥话,也有汤团生不生之类的环节,她很配合,一一应对,身上被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之类的东西,耳边尽是笑声嬉闹声,陌生的人都在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举案齐眉”之类的吉利话。   罗暮雪的同袍和下属都是军人,自然要粗俗些,催妆诗是不用写的,洞房是必要闹的。   别样热闹,陆芜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罗暮雪却怕她不愉快,一直在给她遮挡,不让人混闹。他一贯冷峻,今日却语气很好,一直带着笑,显然心情好极了。   后来,终于还是被拉住去敬酒了。   今天宾客多,主婚人是程老将军,大皇子也带着正妃过来祝贺,他不去自然是不行的。      洞房里一下子冷落下来,陆芜菱盖着盖头,静静坐在床边等。红盖头遮蔽着视线,一切都带着旖旎曼丽的红色,好像这屋子,这世界,都是红红的。   很不真实。      坐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夜色都深了,罗暮雪才得以脱身,带着酒气回来。   揭开了她的盖头。      陆芜菱视线被遮蔽久了,抬头看他时仍然带着迷惘。   一身深红衣裳的罗暮雪,依然英俊,并不滑稽,也不浮躁。      罗暮雪忍不住,过来抱住她便亲吻。   屋子里仍然有喜娘在,陆芜菱脸红,用力推他。   喜娘都笑眯眯过来服侍他们喝交杯酒,把她和罗暮雪的头发系在一起。      结发了。   结发为夫妻,两心誓不移。      喜娘得了罗暮雪的赏钱,这才欢欢喜喜退出去。      罗暮雪把陆芜菱和他系在一起的那缕头发剪下来,贴身藏了,对陆芜菱说;“过些日子给我做个荷包,我把头发放里面。”      陆芜菱本来忐忑,听了这话,又有几分好笑起来,倒是忘了紧张,笑着点头答应了。      罗暮雪坐到她身边,深深凝视她,把她头上凤冠取下,披散开一头长发,低声说;“终于娶了你了。”   陆芜菱一时不敢直视他,默默低下头。      “别臊,”罗暮雪撩着她头发,低头在她耳边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别怕。”抓住她一只手;“什么都别怕。”   他的呼吸,带着酒味。      陆芜菱想起程老夫人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是真心实意的。   陆芜菱认真点了点头。      罗暮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为水,继续低声说;‘我来服侍你换衣服……要不要吃点什么?”   陆芜菱脸红,屋子里整个觉得黏腻腻暖烘烘的,熏得人脸不得不红。      她一天没吃什么,却什么也吃不下。      罗暮雪笑了笑,耐着性子,一点点给她把嫁衣脱下,只留下雪白中衣。里头是正红色绣鸳鸯的肚兜露出一点点,从上面看透出她隐约的峰峦起伏。   罗暮雪顾不得再照顾她的胃,把她抱到床上,一件件褪了她所有的衣裳。      陆芜菱含羞闭目,静静任他施为。      罗暮雪和大部分时候一样,吻遍她全身,不像平时急躁,似乎恨不得把她吞下去。这次,他吻得很温柔认真,甚至把她翻过来,从后颈到后背,细致吻遍她每一寸肌肤。   仿佛一个仪式。      最后,他把她翻回来,打开她双腿……   陆芜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腿都在发抖。      罗暮雪的双手虽然很温柔,却很坚定有力,她发颤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他把头埋了下来。      “不……”他嘴唇碰到她的时候,她睁开眼睛,茫然发出细微的呼叫,用手推他的头,全身仿佛火烧。   他却似乎一尝到味道便激动起来,张大嘴整个含住用力啜吸她,仿佛要把她整个吃掉。      陆芜菱弓起身喘息,身体和心,都变得好奇怪……   腰酥骨软,被热流主宰,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嘴和舌头逗弄欺负了她多久,她浑身都没有力气,胸脯起伏,发出奇怪叫声的根本不是她……   罗暮雪尽情摆弄她,似乎在她这样不能自主的表现里得到了很多满足,才抬头,抬起身子,骑到她身上。      他声音已经喑哑得听不出平时清越:“今天是我一生一次的洞房,可不会轻轻放过你,好菱角儿,今日要让夫君尽兴……”      要让罗暮雪尽兴,果然不容易。   陆芜菱才知道他平日真心是顾虑她体贴她的。   一直折腾到天边一线鱼肚白,陆芜菱疲倦至极,哑了的嗓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昏昏睡去前,她想:   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要过去了。   似乎隐隐有些遗憾,又似乎并无遗憾。 86、婚后 ...   陆芜菱就这样成为了罗夫人。   虽然时局所限,还没有正四品的诰命,但是若大皇子能得胜,罗暮雪肯定还有封赏,再进一级二级,不过是探囊取物。   陆芜菱也肯定会得到相应的诰命。      当然,这是基于大皇子能得正果的前提。   若是最后功败垂成,罗暮雪也好,她也好,不过是重复一下陆家的惨剧而已。      大皇子目前很低调,相对于发出诏令和檄文的太子和四皇子,他没有公开发布任何东西,按兵不动,养锐西北。   因为他未曾表明意图,所以太子和四皇子对他的态度还不曾定死,固然时刻警惕,却也保留着可能拉拢他的希望。      据罗暮雪告诉她,太子已经派人来下过令,让他和程家军去迎战四皇子,大皇子一面款待好使者,一面却表示自己这边军饷不足,又有胡人虎视眈眈,实在没办法远征。   太子连催了三次,大皇子均是一个拖字诀,反正太子也分不出兵力来打西北。      而四皇子也派过人来游说,劝大皇子和他一起打下天下,拯救父皇,到时候再议谁能继任大宝。   并且说,如果到时候父皇属意大皇兄,他愿意学习长盛王,做个贤王辅佐皇兄,若是自己侥幸得了父皇亲眼,就将西北分封给大皇兄,让他作为一地之王永享富贵。      大皇子同样没有被他花言巧语所动,依旧不动声色,按兵不动。      陆芜菱觉得,罗暮雪选择明主还是有眼光的。      这等大事她一介弱女子自然也无法左右,顶多问问罗暮雪,跟他略聊一聊,看看能否在小事上帮上些忙。      婚后生活十分闲适,上无公婆,亦无兄弟妯娌,睡到几点都无人过问,要说,这也是很多高门替心爱的女儿挑选夫婿的一大亮点。   自然,老成持重的主母也知道,上无公婆,遇事无人坐镇,没有家族旁支,便无人可以相帮,凡是有利自有弊。      陆芜菱当然这方面都不会去多想,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京中罗府时的生活。上午时起了床,料理些家事,也不麻烦,中午安排了午膳,下午看看书,写写字,晚上罗暮雪回来,自然便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回门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程家,程家设宴招待。   此后陆芜菱也同程家来往,尤其是老夫人和朱氏,时常有名目请她一起去赏花赴宴。虽然陈红英不时会添点堵,但是总体很和睦。      其实也不怪程家热络,这里能来往的女眷确实不多。      程老夫人还带着她一起去拜见了大皇子正妃。   大皇子正妃很和蔼,二十三四岁年纪,圆脸,长得不甚美,却颇为端庄,见了陆芜菱立刻扶她起来,且有赏赐一串碧玉佛珠,一个玻璃桌屏。   侧妃也在,姓齐,大约十□岁,容貌甚美,身材高挑,胸部饱满,性情有些高傲,赏了陆芜菱一对凤尾点翠金耳铛。      程老夫人不大喜欢齐侧妃,不过表现也不太明显,而陆芜菱当然只有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赏赐什么谢什么的份。      齐侧妃却似乎格外喜欢陆芜菱,携着她的手一再称赞她,一时又赞赏她的才华,感慨她的身世,最后拍着她的手道:“莫要怕,女人啊,说到底有男人的恩爱最是要紧。罗将军待你痴心一片,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弄得陆芜菱很尴尬。      正妃却好似根本没听到这些指桑骂槐的话,笑笑说:“齐妹妹,新娘子脸皮薄,莫要羞她了。”      陆芜菱好不容易出了大皇子的皇子府邸,松了口气,程老夫人在旁看了,不由失笑。朱氏也笑道:“妹妹性子直,不好应付齐侧妃这般的……”      陆芜菱发现,婚后女子的应酬,和闺中少女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少女时候,贵女们的应酬,最大的目的也不过是让贵妇们相看,联姻,竞争性最高也不过此,更多时候,是办个诗社,写写诗,画个画,交换下做胭脂水粉花露的心得,比较下衣裳首饰。   但是婚后却不然,要与丈夫的同僚,上司下属的女眷维持好关系,一举一动,都可能暗潮汹涌。虽然陆芜菱才刚刚接触,已经深有所觉。      罗暮雪的下属女眷也开始登门拜访了。   他手下直属的部队两三万人,有三员俾将,主要是他们的夫人。   罗暮雪让人给她找了女眷们的资料,陆芜菱认真看了。      这三员俾将是没有什么背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所以三位夫人出身都不算高,出身最高的一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也算是书香门第;一个是乡下种田的时候就聘下的,是不识字的村姑出身;还有一个最要命,是妾扶上来的,这个妾还是从烟花地买来的清倌人。      陆芜菱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罗暮雪也觉得让陆芜菱接待一个妓子出身的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却又不能不见,便道:“你冷冷淡淡就好,跟她们说几句话,受了礼,打发她们回去就是,她们若知道恭敬,你就客客气气,若是不过眼,直接端茶送客。”      到了第二天,这三位夫人上门,却叫她颇为惊讶。   三位夫人,最年轻的就是那烟花出身的,三十出头样子,容貌自然不用说,居然举止也十分端庄有礼,对她恭敬,也不过分谄媚,打扮也得体,并不烟行媚视,若是事先不知道她出身,竟觉得和京中官宦夫人没什么两样。   而村姑出身的,年纪最大,已经四十出头,看上去和程老夫人也差不太多年纪了,手足粗大,但是说话坦诚,倒是让人颇有好感。   最令人反感的反倒是那个县丞女儿出身的,大约三十四五岁,面孔发黄,模样平庸,却穿着最挑皮肤的紫色锦缎褙子和翠绿裙子,一说话便掩口,说话便叹气,还说:“夫人最知道,我们这样文官的女儿,嫁到武官家里……”如何如何,又说西北气候如何的糟糕,吃食如何的粗糙,又说江南如何如何的好,扭捏得不成样子。   陆芜菱看她资料上也不是苏杭金陵等地人氏,似是中原人,不过其父在江西南边一处偏僻小县城当了几年县丞,不知何以言必称江南……   且这位不跟那烟花出身的夫人说话,所有对方开口的地方,彼此都不接话……   那位年纪大的,又不善言,陆芜菱不得不略微调节气氛。      她被烦得头疼。      三位夫人的礼物,那烟花出身的,送了一座小小沉香山摆件,这东西名贵得很,虽然这一座不算大,但确实是北边少见的好东西。   年纪最大那位送了套赤金头面。   而那位县丞的女儿,却是送了一副自己绣的白衣观音大士。      拿出来的时候,那位烟花出身的夫人偷偷嗤笑。      陆芜菱有点尴尬。   贵女中送绣品一般是好友长辈,尤其是这样大幅精心的绣品,送的是心意,不是金钱。送给上司的夫人,却是不大合适……      何况这位夫人绣的,虽然针脚还算细密,观音像却是生硬拙劣,画得不好,用色也不好,一点艺术价值都没有……陆芜菱自己女红一般,鉴赏力却高得很。   这个礼物收了,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但是人家花了那么多功夫,却不能伤害人家一片好心……   只好收下,夸了几句。      夜间告诉罗暮雪,罗暮雪笑道:“那是郭将军的夫人,有名的铁母鸡……能不花钱绝不花钱,军里那些家伙,都不肯去他家做客,吃的尽是素的,还说养生对身体好,那班人哪里吃得来,哈哈……不过老郭这人是好的,可惜没娶到一个好媳妇。”      陆芜菱听他说铁母鸡,也噗嗤一声笑了。      夜里在房里,罗暮雪要求欢时,陆芜菱跟他商量:“……义母也同我说,年纪太小,生养伤身子,咱们再等二三年要孩子可好?”   罗暮雪皱起眉头:“我倒是挺想立刻要的,也免得你在家无聊……不过若是伤了身子确实不好,既然如此,咱们便略等一等。”   陆芜菱便问他可知道什么避子的汤药。   罗暮雪道:“这个倒不可轻忽,万一是些庸医,弄了不好的药,绝了生养,我岂不是要断后了。不需如此麻烦,我……这两年不种在你身子里便好……”说着脸也微微红了。      陆芜菱跟他对着脸红,又觉得他说得有理,红着脸轻声问:“你能忍得?”   罗暮雪十分自信:“这有甚忍不得!” 87、生意 ...   陆芜菱婚后生活虽然甚是安稳,却没有忘记自己当初所想的,要置些产业以求后路的初衷。      她现在实则手头颇为宽裕。   罗暮雪一成亲便将大部分家当交到她手中,让她管理家中开支。   罗暮雪现在一年是七百多两银子的俸禄,这对于官员而言,自然是普遍无法够开支的。他的铺子房子庄子的开支还没到结算时候,何况今年这形势,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钱,罗暮雪给她放了五千两银子在账上,以作家用开支,而当初给她的两千两则没有再提,默许给她作为私房钱。      这个小小宁园,开支并不大,一共加起来不过养了不到二十个下人,罗暮雪向来有不喜欢多养仆人的习惯,可能同出身有关,很多事情他都喜欢亲力亲为。   陆芜菱这次没给他多添人,在她看来,大皇子打回京中去是迟早的事情,此地不过暂居,故而也不置大件。      她现在手头的嫁妆也不少,不过程家给的都是些无法变现的东西,现银只有一千两,大皇子赏赐的庄子据说出息颇为不少,她一接手,便卖了一批马儿,得银六百两。      不过,这些程家和大皇子给的嫁妆,实则都不是给她的,都是给罗暮雪的,将来若真有一天要离开,也是不可能带走的。      她能做的,不过是赚点儿出来,另外置着。      其实最最简单的,便是将手头现银拿出去放印子钱,但是这事情到底上不了台面,陆芜菱不大愿意为之。      她也自知没有多么大的经商之能,只要能赚出一笔购买个小小庄子的银钱,足以让她万一离开也能够衣食便可。      她左思右想的时候,就有一人送到了她面前。   这个人,是她陪嫁庄子的管事引见的。      这个人就是向她的庄子采买马匹的商人。      陆芜菱本来不会轻易见外男,不过正值她在寻觅些门路之时,再者这个庄子的管事十分稳健靠谱,若是能专决的事情一般不会来麻烦她,既然请求一见,想来有些缘由。      于是她便令人传话,让那商人来一见。      见面的时候,她隔了帘子,带了两个侍女两个婆子,让那管事替她在外间招待那商人。      商人姓萧,管事称其为萧大爷。大约三十左右,是西北最著名的大商人之一。   因为他的生意颇多马匹药材之物,是以需要跟官面上的人保持很好的关系,给自己拉几个靠山。      今天来见陆芜菱,他准备了厚礼。      进门叩见了陆芜菱,他就送上了礼物。   不是写的礼单,而是专门当面送上礼物,自然是因为此物珍贵,亲眼所见,足以打动人心。      繁丝接过来,碰到了陆芜菱面前。      是一件蓝狐大氅和一支百年人参。   要说蓝狐,也不是多么珍贵,一般白色的狐狸就叫做蓝狐,这件蓝狐皮裘,虽也是几乎雪白的娿,却真的毛尖上隐隐有点泛蓝,难得的是一件大氅绝不是一两只狐狸就能凑出来,但整个毛色光泽华美,色泽深浅几乎没有区别,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出来的。      相比而言,本来珍贵无比的百年老参,就不那么珍贵了。      一般女子,估计谁也受不了这件蓝狐的诱惑,便是做贡品,也足够珍稀了。   陆芜菱看了看,却淡淡道:“萧大爷这礼太厚,所谓无功不受禄,却是不好生受你的。”      成亲以来,礼物也真是没少收。   大皇子的正妃侧妃所赐,不过是谢恩而已,要等到她们生辰之类的,才有还礼的机会。   程家女眷亦同此理。      下属送的,倒是要回些礼,比如上次那三位来的时候,陆芜菱回的是每位两端锦缎,一匣子精致点心。   自然不可能和送的礼价值相当。      当然,比起那位县丞家千金送的,孰轻孰重就不好说了。      但是今天的礼,却是实在太过贵重,有钱无处买的东西。      这位萧大爷在帘子那边,也看不真切模样,声音倒是彬彬有礼:“小人一介白丁,不敢用这般的东西,自然是妇人这般的贵人才得用。”      陆芜菱有些失笑,自己竟然又成了所谓的贵人了。高高立于帘后,一个财富可观的大商人,只能在下面叩拜,口称小人。      难怪女子们,一心依附有权有势的夫君。      陆芜菱继续淡淡道:“不知萧大爷今日来有何贵干?”      这位姓萧的商人自然也是识趣的,知道年轻的女主人接见自己是不易的,相处会面时间越短越好,便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夫人,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小人与董管事合作时间颇长,因换了东家,小人不知道东家以后是否有新的打算,生意是否还能合作……”      陆芜菱微微有些诧异,道:“我没有变动的打算,一如既往便可。”      她有些明白了,这位是来拜码头的。   以前他以大皇子的产业为合作,自然是有所庇护,现在正好到了罗暮雪手里,自然也想同这位前途大好的年轻将军打好关系。      最主要是来送上这两件珍贵的礼物。      陆芜菱一时也不好判断能不能收。   于是便问:“萧大爷都做什么生意?”      这位萧大爷恭敬道:“逐利而已,恐污了夫人耳朵。小的从南边运来些此地人少做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在此地收购药材毛皮马匹。”      陆芜菱又问:“此地百姓买得起吗?”      萧大爷略微露出些赞赏之色,道:“夫人问的是,细瓷好绸缎都是卖给有限的官家富户,只有一些粗绸布匹,是卖给平民百姓。小的家中还有几个窑,烧得些粗陶,在此地售卖。”      陆芜菱心想,恐怕他还同胡人那边做生意,倒是不能轻易沾染。      萧大爷又道:“其实小的还有一事想跟夫人相商,小的想在此地大批种植棉花,免得从南方山高路远地运过来。就近开设作坊,雇女子们织布,甚是便宜。不知夫人的农庄可愿意试种棉花?”      陆芜菱沉吟:“此地适宜种棉花吗?”      萧大爷笑道:“小的不敢异想天开,去岁已是在此地试种了一些。”      若是如此,还真是好事。   南方被四皇子所控制,生意恐都不便,布料却是百姓必需,若是能够自给自足,恐怕大皇子也乐见其成。      陆芜菱思索着,大为心动。      萧大爷又加了一分诱惑:“夫人若是同意,小的作坊布庄,可以分给夫人一成干股。”      陆芜菱想了想,还是谨慎起见,道:“这也不算小事,须得商量我家将军,萧大爷且等几日,商量妥当,我叫董管事去知会你。”      姓萧的商人死活留下礼物走了,陆芜菱想想也不妨,问了罗暮雪,若是此事不好掺和,再令人还给他好了。      罗暮雪夜里回来,听到此事,笑道:“这倒确实是个好事,你虑得原也没错,这姓萧的商人是有同胡人的生意往来的。但是我们的马匹武器许多都是他供应,所以大皇子也睁只眼闭只眼。你那农场的马匹他买了也是卖到我们军中,所以价钱才不高。往年价格定然远不止此。他怕你不满,才送来厚礼。   又那棉花的事情,也可以答应,送你一成干股,自然是为了找个靠山,只是这事不能你独自擅专,有了赚头,得是大家分才好,大皇子正妃和程家,都需要分一分。”      陆芜菱点头称是。第二天去拜会了程老夫人,第三日又去拜会了大皇子妃。      然后令董管事给萧大爷带话:大皇子妃,程家,和他们家,须各分一成利,但也不白拿他的,愿意各出相应本钱。      萧大爷自然没有不愿意的,这事也轮不到他不同意,京中许多赚钱的生意,寻权贵为靠山方得经营,通常都是白分出去一半以上的利,现在加起来不过三成,还各出本钱,已经甚是厚道。 88、夫妻 ...   这位萧大爷非常能干,棉花种子,织布作坊,布庄,都很快到位。   大皇子妃,程家,和她各出了一千两银子而已。   这个银子是萧大爷核算出来的,就算陆芜菱不大通世俗经济,也知道肯定不止于此。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同罗暮雪说,罗暮雪只道:“你若有银子,就给他好了,出息算作你的私房钱,银钱不够,只管跟我说。”   陆芜菱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其实陆芜菱也知道,就算得了农庄的出息,作坊的股息,这些所谓自己赚的私房钱,也不过是罗暮雪的权势带来的,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罗暮雪待她一点都不小气,自己却事事想着留后路,比较起来,反倒小家子气。   但是喜欢他是一回事,把自己毕生交到他手上,随便他的爱憎来摆布,却真的太需要勇气。   她细细想自己从小见过的这么多对富贵夫妻,就没有一对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满到老的。   越想,便会越绝望。      难道最后所谓的好日子,也不过就是程老夫人同自己说的那样?      曾经生死尚不能自主,想要尊严和幸福,是不是太贪心了?   人渐渐长大,是不是免不了和其光、同其尘?      舍了自己,好好跟他过,生儿育女,做个好妻子好主妇……等他有了二心,或是用些阴私手段,邀宠,排除异己;或是对他死了心,只是好好行使主母的权利,保住自己和子女的地位……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想要。   想要留条退路,到了那时候可以离去,不过却要用他的权势他的本钱来谋利,自己又有什么脸面说风骨二字?又怎么能理直气壮?   何况,到时候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走得了……   再落到四皇子那样的人手里,或者落到人贩子甚至更不堪的地步……又岂是不智而已?      进退都不过是死局。   这世间女子,都不过如此。      上代倒是有位长公主,嫁人后驸马抬了个丫鬟,她不顾先帝责骂,一定要跟驸马和离。最后倒也和离成了。   但这位公主此生也未曾再嫁。      皇家女子才有这般底气。      不过陆芜菱也不想抱怨自己的身世,世间万千女子,生得到皇家的,也就是寥寥数人而已。自己本来出身也算富贵已极,也享了十数年荣华,上苍并未薄待自己。   那些生来贫苦,沦落至悲惨境地的女子,更是不知凡几。   自己又有何可以抱怨?      罗暮雪回来的时候,看到陆芜菱懒懒在书房榻上依着,拿了一卷书看,意兴阑珊的模样。      虽然觉得慵懒的样子也颇为迷人,罗暮雪还是觉得她心情不算很好,走到她身边坐下,拍抚她几下,问:“你怎么了?”   陆芜菱微微笑笑,放下书:“没事,夫君回来了,我叫她们摆饭。”   罗暮雪道:“不急,尚不很饿,咱们先喝点茶,歇一歇。”      陆芜菱抬眼凝视他。   最近太子和四皇子战局激烈,日渐胶着,大皇子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罗暮雪的事情越来越多,早出晚归,大太阳下头劳碌奔波,晒得黑瘦了些。   心里不由有些愧疚。      男人在外头为了封妻荫子而奋斗,自己在家安享太平,还要胡思乱想令他操心,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便柔声道:“不要喝茶了,我令人煮了桂花酸梅汤,中午尝了一盏,味道尚好,令人湃在井中了,这会还有凉意,我叫人上一盏来你喝了解解暑。晚膳我还令人煲了冬瓜猪肋汤,煲了一天了。”      罗暮雪心中甚喜,脸色也带出温柔和笑意来。   大热天喝个冰凉的酸梅汤确实是极为舒服,更难得是陆芜菱现在会这般体贴她,闻言轻轻亲了她额头,低声说:“我的菱角儿越来越乖了,别叫夫君了,叫我名字。”      夫君其实是前一阵子他逼着叫的,之前陆芜菱都叫他大人或将军,还是成亲前后在床笫上,弄得她受不了时,逼着她唤夫君,当时还很兴奋,这会儿又要换花样了。   陆芜菱有些无奈,低声道:“暮雪。”   声音清柔,听来温婉动人。      罗暮雪一时觉得浑身疲累都消失了,心中柔软,伸手抱住她,用额头抵着她,轻笑起来。      陆芜菱略有羞意,推开他额头,道:“说来夫君出身乡野,这名字却甚雅,不知何故?”      罗暮雪的笑容和温柔都慢慢收了起来,那冷峻阴沉模样连陆芜菱看了都暗自心惊。      罗暮雪沉默了会儿,侍女将酸梅汤送上,他一饮而尽,让侍女撤下杯盏退下,这次开口说:“我幼时是母亲独自带大的,母亲她,也是出身世家……”      陆芜菱微微一惊。      罗暮雪似乎极不愿意开口,沉默着,伸手安抚地摸摸陆芜菱的头发,表示自己的不悦并非对她的,才勉强道:“……只不过她家已经没落了,只有些田业房产,人丁也凋零。”      陆芜菱想到四皇子说的长盛王的事,小心问道:“那……你父亲真是长盛王?”      罗暮雪一下脸上乌云密布,闭嘴不语。      陆芜菱倒也不怕他,但是他既然不愿意说,陆芜菱自然也不想再执意多问讨人厌。      叫了晚膳开饭,罗暮雪阴沉着脸吃完饭,陆芜菱也不再去提及此事,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恐触怒了罗暮雪。   陆芜菱也觉得气氛很差劲,心里有些压抑。      饭后罗暮雪便拉了她回房,屏退下人,就把她抱在怀中亲吻磋磨。      他们成亲还不过月余,正是情热之时,罗暮雪每晚都少不了求欢,陆芜菱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他这么黑着脸就想拿她发泄取乐,陆芜菱却不愿意,伸手推他,口中道:“既心中不悦,就休作此事。”   罗暮雪却又是直接封住她的口,辗转吮吸,陆芜菱不高兴,伸腿踢他。      罗暮雪放开她,笑了起来,道:“如今长本事了,当时被我按住时还不曾踢得这般有力。”      陆芜菱红了眼睛,又怒又悲道:“你还有脸说当初的事!你当时是怎么对我的!我……反正我在你也不过这么些用途!你也不把我当妻子看待!”   罗暮雪叹了口气,道:“不过是看你踢得可爱,才开了个玩笑,怎么至于就要哭了。当初是我不对,不是跟你陪了不是?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何苦又说这样伤人的话,伤我的心不说,也伤你自己。”      陆芜菱别过脸,甚是倔强。   罗暮雪轻轻摸摸她脸,倒真是没哭,揽住了她肩膀道:“……我不是对你生气,只是……此事是我毕生所恨……”      陆芜菱听他说得口齿十分清晰,声音也轻,但是不知为何,却极为寒凉,面部一点表情也没有。   她心中恻然,伸臂勾住他脖子,将脸依偎在他肩上,低低说:“你我是夫妻,荣辱休戚与共,你若是愿意说与我知晓,我自然什么都可与你共承担,若是你不愿提及,自然也不强求……”      罗暮雪听她一番话,心被说软了,搂着她,也低声缓缓道:“……你说的是,咱俩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同你说的。那长盛王……确实是我父亲,我正是他的私生子!” 89、身世 ...   罗暮雪慢慢讲述,陆芜菱静下心来,听他说。      原来长盛王年轻时,不但出身高贵,地位尊崇,武功卓著,立下赫赫功劳,年纪轻轻,便威震八疆,兼且容貌英俊,身材高大,所以颇有几分风流自赏。   罗家在陕西,史上也是挺有名的士族,可惜本朝开国以来,罗家一直不肯为官,在罗暮雪的母亲罗氏的爷爷手里,人丁也渐渐凋零下来。   罗氏的父亲是单丁,只是守着祖业田产过活,沦为乡绅一流。      长盛王二十多年前,得胜归朝时,就在此歇息,罗家作为当地最大的地主,自然是要鼎力招待,又请了长盛王在家中居住歇息。   结果,就被长盛王偶尔无意中一眼看到了罗氏。      这时候长盛王已经二十四五岁了,自然早就成亲,不但有正妃,还有两个侧妃,正妃给他生的长女都已经六岁了,因正妃生育后便一直无所出,去年一个侧妃也生得一个麟儿,可惜生下几个月便夭折了。   要说长盛王什么都好,但是对待女人,实在是有些无情。   他倒是也不去过于拈花惹草,但是也不会守身如玉。精力也不放在这上头,玩过了便算了。   兴许是因为作为皇子,从小生长后宫,不大把女人当人看。      罗氏幼承家训,美丽娴雅如娇花照水,正是十六岁的好年纪,当时已经定下婚约,不久便要完婚的了。   长盛王一眼便看中了她,他地位尊崇,素来要什么有什么,一时竟是日思夜想,试探了一下罗家,听说她已有婚约,罗家毕竟有家风家训在,罗家女子,也不为人姬妾。想带她回去为妾的提议便不曾提出来。   他领军离开了罗家,可是走了一天,觉得自己难以忘怀,竟连夜快马回去,半夜探入罗氏闺房之中。   也不知他是花言巧语,还是强行为之,总之他得了罗氏的身子,并且天亮时携了罗氏便走。      罗氏既已被他所得,何况长盛王容貌英俊,谈吐风雅,出身那么高,又是人人尊重的大英雄,加上罗氏刚刚被他得手,长盛王心中极为喜爱,日日恋着念着她,耳鬓厮磨,待她自然是非常好,罗氏慢慢将一颗芳心,系在了他身上。      回到京中,却发现长盛王早有妻妾子女,打算给她的,竟是一个没有封号的普通妾侍的位置。   罗家男不经商,女不为妾,那是自幼秉承的家训。      罗氏继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曾哭过闹过,可是长盛王却颇为无情,在他看来,既然已经被他得了身子,自然便是他的人了,他本就有正妃了,罗氏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无品级的乡绅,罗氏能做他的庶妃妾室,已经是高攀了。   他虽然喜爱罗氏,却不愿意让她恃宠生娇,乱了府中嫡庶。所以在罗氏哭泣不止时,他让人把她关在她的小院子里,并且狠狠斥责了她一顿,又逼着她给正妃下跪敬茶。      罗氏受此折辱,更是痛苦不已,她被关着,一时也没有机会逃出来,只好假意雌伏,让长盛王以为她已经乖巧了。   她在长盛王府待了半年,这半年过得自然十分苦痛,长盛王又对她专宠擅房,惹来正妃侧妃的不满,不知道被暗中使了多少手脚,受了多少闲气。   直到上元灯节,女眷们得以出府观灯,她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      可怜一介弱女子,身上带着不多的银钱,从京城逃回陕西,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遇到多少险,幸亏她还有几分机智刚强,得以逢凶化吉,逃过几次险难。   好不容易逃回罗家,罗家却不能容忍一个失贞私逃的女儿,竟是直接把她关起来,打算浸猪笼。   好在她母亲心软,偷偷给了些银钱,把她放跑了,哭着说:“从此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罗氏怕被长盛王或罗家找到,带着这些银钱跑进了一处颇深的山林里度日,这个村子里人也不多,罗氏此时已经有几个月身孕,已经显怀了,便对外说自己是新寡的寡妇,又过了几月,生下了罗暮雪。   可怜她本就娇怯,又带着身子,这般奔波,这村子里缺医少药,只有记忆不精的稳婆,九死一生生下来一个儿子,身子已经是大亏了。      罗暮雪记忆里,母亲一年有半年时间在生着病,当时不算多的银钱,也慢慢消耗在治病抓药上头,等他三四岁略有些懂事,家里已经很穷了。   罗氏一直生着病,心又纠缠在爱恨后悔里,也没有太多心思照看孩子,她自己虽然不是陆芜菱那样的才女,但是也是识文断字的,而罗暮雪小时候跟着她,竟只学了百十个字。   等到罗暮雪六七岁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罗氏能典当的,都已经典当了。她勉强能绣点花换两个钱,只是身体不好,绣一点便头晕目眩。   罗暮雪这时候,便跟着邻居猎户大叔进山去打猎。   这时候开始,他也不再学字了,对于那时候小小的他而言,填饱肚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后来,便是十二三岁时,罗氏终于重病死了。他出山,从了军。      陆芜菱听得心里如同堵了什么东西,既伤感罗氏不幸的一生,又心痛罗暮雪从小受过的苦。   再联系到自身,她比罗氏强到哪里呢?   唯一便是罗暮雪不像长盛王那般狠心,待她真心真意,会娶她为妻。   若是她当时不曾得赦呢?   罗暮雪只能以她为妾呢?      罗暮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轻轻抚摸着她肩膀,道:“……自小母亲便跟我说,不要做负心薄幸的男子,三妻四妾,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我既然认准了你,便不会让你受委屈,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当时你还是官奴身份,我便想,便是你不能为妻,我只是不娶别人,同你两个人过也便是了,关起门来,谁又在乎那一个虚名?……菱角儿,当初是我孟浪,生怕失掉你,你莫要再怨我了……”      陆芜菱一直觉得,罗暮雪虽然出身低了,但是手段能力,均无懈可击,又握得权,掌得军,一贯冷硬,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劣势。   今天听他说,竟是觉得那脆弱可怜的孩子,栩栩在目,心中顿生怜意,他这般小意解释求肯,竟令她心里发软,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又低声道:“只要你记住,莫要负心薄幸便是,若是你将来也有二心,想去纳妾,那我也便学一学婆母……”   声音娇俏,微带羞意。      罗暮雪心里大动,又被她那句要学婆母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又微微有些心慌,掩住她口,看着她双眸道:“你放心,妾室我绝不会纳……也绝不拈花惹草,只是,两人相处,有时难免闹些脾气,误会更是难免,你须得答应我,千万不要如我母亲那般行事,这世间待女子甚苛,你若是如我母亲那般,也让咱们的孩子过我从小那样的生活……我想起来便……”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声音竟微微发颤,不能成言。      陆芜菱心中大起怜意,抚摸着他面颊,柔声微笑道:“放心,我定能做得比婆母好些,便是我绣花不成,也会努力多赚些银钱,绝不会让孩子自生自灭……”      罗暮雪恼怒,道:“你这丫头,跟你正经说话,你倒拿来取笑,还敢说这等话……今日定要给你个教训!”说着将她按在了榻上。      一时也顾不得再说别的,罗衫轻解,满室氲香……屋子里慢慢只有床铺动静和两人或长或短或轻或重的喘息。      完事之后,陆芜菱趴伏在他怀中,虽然身子疲累,却心中慢慢生出满足,手指绕玩着他一缕长发,心里想:也罢,便相信了他吧,也许自小这般长大的罗暮雪,和别的男子是不一样的……      罗暮雪伸手轻轻擦抚她身上的薄汗,哑声道:“……此刻不想动,略歇息一会儿,咱们再去沐浴……”   陆芜菱懒懒“嗯”了一声,突然轻声道:“你也莫要怨你母亲,她也是没有法子了,虽然留在长盛王府,你的处境要好些,但她却是活不下去的,说不定你也活不下去……”      长盛王妃,只出了这一女,其余侧妃妾室,也只出了两三个庶女,生子尽夭折,后来长盛王实在是无后,长盛王妃的贴身侍女做了通房侍寝,生了一个庶子,生下来其亲母便血崩而死,长盛王妃将这个儿子记在自己名下抚养,就是现在十六岁,和陆芜菱同岁的长盛王世子。      天下又岂有生女得活,生男尽夭折的道理?那个贴身侍女,也分明是留子诛母的把戏,自己的贴身侍女尚且不留条性命,可见长盛王妃的心胸手段。      罗氏又岂能经得起这般后宅争斗?   罗氏也是进退无路的,同自己一样。   而且生活给她的,比对自己更残酷。当时她已经是云英待嫁,嫁到人家为主母,也许也免不了操心失望,但总比这样好……长盛王却根本不为她考虑,随心所欲,便把她劫走……      罗暮雪闭着眼,低声应道:“我岂会为此苛责她?可恨的只有那男人而已,我母亲……不生病的时候,待我也是好的,教我认字,我采了野花来给她,她很高兴,插在粗陶碗里,一样很漂亮……给我熬夜做衣裳……我打猎受了伤,她抱着我哭……”一时凝噎,再也说不下去。      陆芜菱想到他小小年纪在山中猎取果腹之食,受了伤,流着血回家的样子,想到更小的他去采野花讨好母亲,捧着花的模样,一时泪如泉涌。      蜡烛早吹熄了,罗暮雪听不到她回应,伸手去摸索她,陆芜菱觉得自己那么容易流泪,有些丢脸,扭开脸不想让他发觉,却被他的手捉住了下巴,略微粗糙的手指摸到她面上冰凉水湿,罗暮雪一惊,道:“怎么哭了?可是方才弄痛了你?对不住,菱角儿,我刚才用力大了,别哭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他起身查看她,黑色长发垂落在她裸-露的身体上,黑暗中那英俊的面容轮廓都看不清楚,宽肩细腰隐约可见,只令她觉得坚固可靠如同山岳。      他刚才并没有弄痛她。   他原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力度会让她痛。   这种时候还要小心控制,其实他也很痛苦吧……      陆芜菱痛快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罗暮雪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身体狠狠贴在他身上,一丝缝隙都没有,柔软,馨香,只要搂住便觉得世界完整……她从来没有过这般主动的搂抱……      陆芜菱说不出口,流着泪在心里却默默说:其实我也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为难了,没有想过你,没有想过你也会伤心惶恐,会流泪会受伤会痛……   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只能在他怀里哭,泪水浸润他胸膛,她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流泪。      罗暮雪也是极为聪明的,看她那样哭的样子,也不像是哪里痛,便明白过来,是为了自己心痛而哭的,一时心里柔软温暖,伸手给她拭泪,柔声哄道:“……别哭了,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样的小娃儿了,也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你也长大了,已经嫁给我,有我爱护,不需要靠着爹娘生活了……将来咱们做了爹娘,也一定会做得好,咱们的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陆芜菱眼泪渐干,在他怀里默默说:“嗯……我……我近日给你亲手做件衣裳……”      她素来不耐烦做针线,罗暮雪的衣裳虽然都是她亲自挑选样式,指派给丫鬟绣娘们做,但她不会亲手去做。   成亲时罗暮雪央她亲手做个荷包,用来放他们两人的头发,如今一个多月了,她才剪裁好缝好,零零碎碎绣了两三针。   今天居然主动要亲手给做衣裳了……      罗暮雪知道她的心意,微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快些给我做,我盼着呢,若是像荷包那样,只恐我们都有了孩子,还未必能穿得上……” 90、动静 ...   既然答应了罗暮雪,陆芜菱就认真花了两天时间,把荷包绣完了。   这个荷包是个玉白色底子,陆芜菱给他绣了一些同色云纹,在下面绣了一点山峰和青松的顶,看上去倒是有点与众不同。   这些云纹,山峰松树没有人物动物那么难绣,倒是没怎么暴露她绣工生疏,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繁丝直赞“意境好,极配姑爷”。   然后,陆芜菱便准备开始完成承诺,给罗暮雪做衣裳,      她挑了一匹银灰色的提花绉纱缎,如今天气热,虽然她做这件可能需要较长时间,不知道到时候气候还合不合适,却还是选了较为轻薄的料子。   努力努力,应该还是可以尽快完工的。      她领着繁丝和这里原本就有的一个叫淡月的丫鬟,一起在绣楼的炕间裁衣裳。      陆芜菱虽然不喜女红,对于衣裳裁剪还是会的,“咔咔咔”便下了剪子,其间受到了繁丝和淡月的一些委婉指摘,不过陆芜菱还是比较顺利便完工了。      于是本来要读书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缝着,一针一针,格外考验人的耐心。   繁丝陪着她,看了忍不住道:“姑娘,我来缝那些看不见的针脚吧……”   陆芜菱没有答应。      罗暮雪回家的时候,看到她低着头,在窗下缝制的样子,雪白颈项微微弯着,宛如天鹅。      他一下子便觉得这屋子里黑楠木灯笼格窗棂透进来的黄昏昏沉的光芒仿佛有一种陈久的馨香,弥漫在室内,仿佛室内的家什人物都慢慢变成精细的象牙雕刻,合著外头夏日傍晚的余热,和晚风渐渐带来的沁凉,草木叶子在烈日蒸晒下一日,氤氲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伴着玉簪花的香气,说不上来的味道,却会被深深记到记忆里。   至死难忘。      罗暮雪走进来,走到她身边,陆芜菱才发觉,抬头发现脖子发僵,罗暮雪一只手便罩住她后颈,轻轻替她揉,道:“天暗了,莫要伤眼睛了。”   陆芜菱莞尔而笑,举起手里衣裳邀功:“可好看?”      罗暮雪瞥了一眼那银灰色轻薄料子,道:“好看,穿来想必暖和。”      陆芜菱站起来,略展了展腰,抱怨道:“累着呢,做件衣裳确实不容易,好在选的提花料子,倒是不用另外再绣什么了,要不真是费劲死了。”   罗暮雪失笑道:“正该让你知道知道辛苦呢。”说着动手替她收起,略正色道:“近来恐要有动静了。”      陆芜菱一怔,手里顿时僵了。      她虽然知道罗暮雪是武将,而且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上过无数次战场,但是往常并没有什么感觉。   包括上次他要出征,陆芜菱当时正忙着恨他呢,又何尝会去替他担心?   何况对于一个不曾到过边疆的闺阁小姐来说,出征意味的是十里长亭,是临别祭酒,是豪情万千,是“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最多也不过伤感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可就连这伤感也是不真切的。   因为和自己无关。      这次,她心竟然狠狠一沉。   然后便似被压着什么东西,透不过气来,半天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那我该赶赶工了,得赶着你走之前,把衣裳做完。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      罗暮雪道:“却也不好说,最近太子同四皇子拼了一次,直隶军几乎都覆没了,四皇子虽说略占上风,也死了两万多人,大皇子殿下觉得时机不错了。……衣裳实在不成等我回来再给我吧,这几日想带你往边疆走走,这里虽然离大漠还远,但也有戈壁草原,我同他们讲一声,趁这几日带你去看看,往日应承了你的。若是这次得胜,恐要直接进京,到时候使人来接女眷,便不知何时方得携你同去了。”      陆芜菱心里也颇为欢喜去看看异域风光,只是被离愁和担忧压在心上,却是一时不得展颜,以至于晚饭用得也不甚好。      罗暮雪颇为利落,跟她说完之后,第二日便去安排了,下午回来通知她准备行李。      大皇子也非常人尽其用,虽然罗暮雪同他请假请得十分理直气壮,大皇子想了想,道:“那便给你三天时间,顺便带着人去巡边吧,否则你们轻车简从,也不安全。”      罗暮雪怔了怔,无奈答应了。   大皇子说的也非全不在理。      陆芜菱自然只能带着繁丝伺候,罗暮雪领了两千人巡边,也算是领着军队的,不能带太多行李。   只是尽量挑选了柔软的垫褥,易带的盥洗用具,几乎没带首饰,衣裳也没有带很多,倒是怕路上没有可吃的,各种腌制的食物带了不少。      次日早上出发了,陆芜菱和繁丝坐马车,一个多月前逃回途中被罗暮雪带着骑马,伤好多天不曾尽好,她虽不曾抱怨叫痛,那伤处看着也颇令人难忍,罗暮雪这次自然也不敢让她再骑马了。   繁丝虽是丫鬟,却也是原先在陆府的大丫鬟,也是金莼玉粒、娇养长大的,上次受罪一点也不比陆芜菱小,陆芜菱不吭声叫苦,她也不敢作声而已,这次有马车坐,也不怕颠簸呕吐了,总比骑马强。      两人坐了马车前半,后半车厢便是她们的行李。这次去,连运一路补给的粮草车都没几辆。   为何呢?   因为西安府一路往西北,除掉本地普通百姓的田地,大部分都是屯田。      这些屯田由低级士兵来进行,他们可以利用不打仗的时候来种田,这些田地,原来都是荒地,只要分给他们耕种,开垦出来耕种之后,连续三年都能交足租子,就归他们了。   但是这些田的田租是要交三成的,这三成由上头的将领,当然主要就是大皇子和程家来收取,也是大皇子的一项重大收入。   而他私下会将这些屯田分封给手下重用的大将。      比如说罗暮雪。   他名下受封屯田有两万亩,也就是二百顷,这些田地并不是归他,而是田租收益归他。这些一年便是不少收入,远远超过他的俸禄。      而西北军无仗可打时,是没有俸禄的,他们必须去屯田,自己种植粮食,练军,行军,打仗时都俱有俸禄,因此西北军的军饷便要低一些,所以朝廷也对军队屯田乐见其成。   屯的田不过是比普通税略高,比正常租地要便宜多了,士兵们大都是农民出身,所以也是乐意为之。      本身有一定军饷,所以粮食大多数人是吃不完的,这些余下的粮食,也是大皇子统一收购。      屯田区有卫所,里面粮食充足,所以,罗暮雪带着人巡边,是不需要随军携带多少粮草的。甚至连住处都有。      因此这一路,陆芜菱比起逃回来时,要舒服得多。      走了一天,不曾看到一点黄沙草原,尽是无边无际的田地,绿油油的,看着十分喜人,这里不同江南,地方小,总是有村庄水塘河流可见,而是大片大片,除了这绿绿田地什么都看不到,连起伏都少。看着颇为神奇。      这附近正是罗暮雪受封的屯田,于是指给她看,到远处哪里。   罗暮雪又道:“我初从军时,还没有屯田制,大约我十五岁左右,大皇子来西疆历练,才正式提出来的,对朝廷不过说以此养军,反正朝廷每次拨粮饷是少拨了不少,因而乐见其成。只是屯田官的职务,总有各系人马想往里安置。”   陆芜菱道:“大皇子殿下甚有治国治军之才。只是屯田制不是开朝以来便有的吗?”      罗暮雪微微诧异道:“这个你也知道?   本朝开国时候的屯田制实则上就是驱使士兵去种田,种田所得,全归军队朝廷所有,士兵们改吃多少拿多少,全无变化。危急时尚好,但承平日久,士兵又不是奴隶,又要打仗又要种田,自己还一无所获,一点好处也没有,谁肯好好干呢?所以建国后,屯田制便名存实亡,一年那么多屯田出不来什么东西,许多地都慌了,直到大皇子殿下提出细则……”      陆芜菱笑道,“那你可曾种过地?”   罗暮雪颇为骄傲,“我那时虽是十五岁,已经是军官了。自然是不种田的。”      又往西北走,终于走到一处戈壁,确实是黄沙碎石漫漫,极为壮观,为陆芜菱平生仅见。   但她更喜欢草原,这里的草原稀疏,没有她逃亡路上看到的东胡人的草原丰美,然而蓝天白云,绿野如海,确实美不胜收。      罗暮雪不时带她骑会马,在草原上纵马疾驰,风声大得听不到身边人说些什么,他们俩人纵声大笑。      这样的生活,陆芜菱觉得实在很美好。 91、别离与艳闻 ...   可惜,三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等他们回到西安府,罗暮雪便要准备出征了。      罗暮雪准备将她安置到程家去,免得她自己单身一人不安全,回到家便开始张罗着收拾,将繁丝为首的几个大丫鬟忙得人仰马翻,又要收拾罗暮雪出征时的各种物品,又要收拾陆芜菱带去程家的随身物品。      繁丝如今几乎是这里的内管家了,这里的下人以原先这里的富商主人留下的居多,也有程家所赠的一些粗使,自然都是唯繁丝马首是瞻,颇有人跟在她后头奉承。   有时候聊天,也有淡云这样的大丫鬟同她笑言:“繁丝姐姐可算是熬出来了。”   繁丝虽笑而不语,心中未必不自得。      她对陆芜菱的忠心耿耿本不过是出自本心,说是愚忠也不为过,并没有想起自己能得到什么好结果,现在眼看自己家姑娘已是得了好婚事,姑爷也是十分爱重,自己的生活眼看日渐越来越好,不免也就想起自己终身。   她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自己被如何百般糟践……幸而姑娘想着自己,还是脱出了苦海……   以后……自己毕竟失了贞,恐怕不在意的男人也多为着自己在姑娘姑爷跟前的体面,与其被这样娶了,还不如一辈子在姑娘跟前伺候。   她比陆芜菱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等二十岁,便自梳了罢。      罗暮雪亲自去程家拜托,对程老夫人长揖道:“义母,我不在时,芜菱便拜托您了,她年轻稚弱,请您万事多多照应。”   程老夫人一如既往客气又慈爱,道:“放心,我自己的义女,我不照应她谁来照应?你们男人就只管打你们的仗,准保回来还给你时一根头发丝儿也少不了。”   众人皆笑,陆芜菱有些脸红笑道:“有义母领着,还可有所进益,便是掉了几根头发丝儿,也是不妨事的。”   于是笑声更着。      不过程家女眷们为了陆芜菱却是非常经心,不但腾出了一个非常好的院子来给她独住,且因为上次陈红英丫鬟下毒的事情,程家干脆请大皇子妃把她接去住了事,省得在自己家弄出好事来。      陆芜菱的十六岁生日已经只有半个月了,可遗憾的是,罗暮雪已经不能等到彼时了,于是这几天便提前给她过,也没有请人,只是二人自己置了一桌酒菜,罗暮雪又买了一枚镶嵌一朵白玉玉簪花的金钗和一对红色石榴石雕琢成石榴花形状的赤金耳塞给她,实在是西北镶嵌精美的东西不多,竟是找不到成套又漂亮的。   这两件白玉完美无瑕,雕琢手艺精湛,石榴石的雕琢也是出自一派的风格,也是罗暮雪偶尔间寻觅到的。      到那一天清晨时,陆芜菱同程老夫人,朱氏一起送大军出征。   罗暮雪跟随在程老将军和程果毅身后,穿了一身亮银甲,骑着他那匹黑马,腰背比别人都格外挺直,腰间跨着长剑,英俊勇武如战神一般,他的马也比别人高,更显得鹤立鸡群,随着马匹起伏,他的身形也便随之起伏,极为自然熟稔,仿佛和马匹是共生的一般,起伏前行的身体充满力量和优美。      道畔榴花正艳。      陆芜菱觉得胸中感受难以描述,即便想写成诗,也竟然只能无言而已。   忧虑,期待,担心,和飘忽无际的惶恐……   上次不曾送他,也未能有这般揪心的感受。      她侧目看到穿了一身紫褐色团花锦缎褙子的程老夫人淡然无波的面孔,心里一顿。      程老夫人她一生,不知道多少次,送程老将军,和儿子们奔赴战场。   有时候等回来了,有时候等了,却再也回不来。      什么时候,才能忍住不落泪?   陆芜菱觉得自己没有哭,但是面前那肃然而过的队伍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恍惚里那黑马银甲停在了自己面前,听到那日夜听闻,熟悉万分的声音响起,低厚清越兼具,悦耳无比的声音低如路过的风:“……擦擦泪,莫哭,我会平安归来……”      得得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慢慢的,淹没在如海如浪的马蹄声里,渐渐远去,再也不复闻……      大军终于全都出了城。   女眷们不会再送出城去了。      朱氏已经哭得泪如雨下。   程老夫人看看她,喟叹:“次次出征,次次哭,你又得多少眼泪?能哭得多少年?”   朱氏泣不成声道:“孩儿……没出息,叫娘跟着伤心了……”   程老夫人叹道:“我老了,想哭也无泪了,等你到我这境地,便知道了,我只望我受过的苦处,你这一辈子也莫要受……”   又看到另一边陆芜菱虽然无声无息,白玉般秀雅面庞上却也是泪迹斑驳,再次叹道:“你这孩子,也莫要哭了,罗将军是长寿富贵的相貌哩。”   陆芜菱接过繁丝递过来的绣帕,胡乱抹了眼泪,道:“义母,我无事。”      没了男人们,后院的女人们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来,连最爱闹腾的,程老将军那艳妾,也不折腾了,想来折腾了也无处寻男人做主,干脆夹起尾巴来。      那个庶子已经十三岁了,初一十五,偶尔来后院给大母请安,样子倒比程果毅生得好,更似他生母的长相,是个小小的翩翩美少年。   只是弱不禁风模样,不似程家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不学武的,他生母怕他将来也为国捐躯,所以干脆从小让他学文。   程老将军死的儿子多了,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又是最小一个儿子,在他身边长大,一向宠爱,便也愿意他走文途,哪怕不能如何光宗耀祖,只求平安。      程老夫人涵养再高,自己死了两个儿子,对着这样的庶子,也难得有好心情,便微微训斥他道:“你这身子,哪里像武将家儿子,竟是弱不禁风了。便是将来不用领军,也好好练练身子骨,总是有好处的!”   那孩子总是唯唯诺诺。      陆芜菱生日的正日子,程家女眷给她摆酒,又叫了戏班子,十足热闹,以宽慰她寂寞。   陆芜菱还喝了两杯酒,谁知道回去,竟撞着了一件好事!      她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名叫笼云,是几个月前程家所赠的。今年才十四岁,但个子生得高,发育得甚好,看上去却是十六七岁模样,颇有几分娇憨艳丽。   繁丝扶着陆芜菱推门进去时,竟是那程家庶子四少爷,搂着个丫鬟,两人上身衣衫尚整气,□却是光着,正在陆芜菱榻上做着不堪入目之事。   那丫鬟还娇喘着道:“四少爷好坏,为甚一定要在我们夫人床上做这档子事?被撞见……”      陆芜菱一时目瞪口呆。   繁丝尖叫了一声。      床榻上二人僵住,惊慌失措,那四少爷更是踉踉跄跄跳下床,不顾自己赤着身子就朝着陆芜菱跑过来,伸手要抓她手,口中急道:“好姐姐,千万给我遮掩一二!”      陆芜菱哪里能看他这副模样,羞急无地,转身便跑了出去,繁丝挡了挡他,道:“四少爷自重!”免他碰到陆芜菱,说不清楚。      笼云在里头哭着穿衣裳,外面门都没关,又有老夫人派来送陆芜菱的婆子,这事情哪里能隐瞒,一时闹得整个程府都知道了。      场面混乱至极。   不多一会儿,繁丝扶着陆芜菱坐在厅里,喝茶安神,笼云穿好了衣裳,钗横鬓乱地跪在她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口里只叫:“夫人饶了婢子吧,求求夫人饶婢子一命。”      这时候老夫人由朱氏扶着过来,那四少爷的姨娘也赶了过来。   姨娘上来就扯住笼云厮打:“……混不要脸的烂蹄子!往常就想勾搭少爷!如今赠了人,回来竟还做这不要脸的勾搭!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老夫人面色铁青,先是怒喝姨娘:“住手!”      那姨娘住了手,怯怯在一旁抹泪,哭哭啼啼哭诉,无非就是说笼云勾引的四少爷,同四少爷无关云云。      老夫人沉着脸让人拉姨娘出去,那妾一直被两个强壮的婆子直扯出去,一路还在哭叫,后来干脆被堵了嘴。   笼云连哭都不敢哭了,在地上跪着直哆嗦。      老夫人先是对陆芜菱满怀歉意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什么都没脸说了,今天竟让你受这般委屈惊吓,都是我御下无方,教子无方,到临了,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陆芜菱忙道:“义母莫要如此,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又道:“这样的小贱人,居然送到你们家,唉,我真是没脸见罗将军……菱儿,我腆着老脸把她要回去发落,回头再赠送你两个好些的婢子……”      陆芜菱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似反讽,只好道:“义母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我都听义母的。”   老夫人宽慰道:“知道你是贴心的孩子,这事情你也莫要放心上,今天青天白日,那么些人,放心不会有昏话传出去……”   说着转过脸对着笼云,那庶子和一干下人,却收起了方才那慈和模样,冷冷道:“这贱蹄子先堵着嘴拉下去,叫人看着捆柴房里,明儿叫人牙子来!”      笼云骤然爆发出大哭的声音,却没人理会,叫婆子拉下去了,那庶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夫人叹口气道:“这般逆子,不修私德,惊扰贵客,老四,太让人失望了,领家法,二十个板子。”      打板子当然不会在客人这里,老夫人让把人带走,自己再三致歉,也走了,朱氏留下宽慰照顾受了惊吓的陆芜菱,问她要不要换地方住,又让人换掉了屋里所有被褥帘帐,又是熏香,最后也再三致歉方才离开。      陆芜菱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又令自己身边跟随的丫鬟都聚过来,训诫了一番,但凡作出丑事蠢事都要严惩不殆。      二十板子,可以打得很轻,也可以打得很重。第三天晚上,姨娘的院落方向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次日陆芜菱的丫鬟打听回来说,四少爷没了。      本来看着简单和睦的程府,突然变得诡谲起来。   老夫人再叫打牌说话,陆芜菱十次里头便要推个两三次了。 92、鸿雁青云 ...   繁丝和淡月找程家的小丫鬟略一打听,便知道了前事。   原来这笼云年纪虽小,原先却是就和四少爷有些不清楚的,后来被姨娘得知,便把她远远打发开去,到得程家送人给罗暮雪时,不知怎么也把她送过去了。      四少爷没了,那妾也半疯了,程老夫人便命将她送去庄子上静养。   笼云却没被打死,听说程老夫人当时便令将她卖了。   至于卖去哪里,却无人知晓。   程老夫人虽规矩森严,却也并不苛待下人,一向还是有些慈善名声的。      “不知道四少爷怎那般孱弱,二十板子竟打死了,程家下人们都说,这都怪那姨娘没有好好让他习武,之前程家大少爷二少爷,还有现在在的三少爷,个个身子骨都好得好,小时候经常调皮请家法,十板子二十板子是家常便饭,没几天照旧活蹦乱跳的……”淡月回来感慨说。      淡月原先只是商家下女,又在别院,虽是大丫鬟,却没见过这些表面轻描淡写,实则你死我活的手段。   陆芜菱和繁丝都没说话,陆芜菱虽不喜此道,却不是傻子。   程老夫人手段狠辣,雷厉风行,什么都布好了局,自己之前认识的女子,莫有她这般厉害的。   贾氏比起她,只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   青姨娘手段虽狠,虽然能装,又何其小家子气。   便是陆芜蘅,也不过是精明外露罢了。      繁丝夜里值夜愤愤道:“老夫人看着对姑娘你好,却这般不容情,利用了姑娘,好在姑娘你已是成了亲,若是姑娘家,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又哪里说亲去?便是如今,万一被外头嚼了舌头,又如何是好?”   陆芜菱不愿意去说这样的事情,叹口气道:“老夫人也不是没有数的,若真是会传出去,便是和我们结仇了,只是……我虽然知道她心里的苦,却也有些寒心。”      十三岁的庶子,没有成年,不过算是夭折,是不会大办丧事的,也进不了祖坟,自然府里也不会有人戴孝。   程家依旧一片祥和。      虽然说看似祥和的程家后院风波频起,前线的消息倒是利好。   程家军的名头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基本一路东行未遇败绩,频频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好消息。   罗暮雪在其中尤其表现极为耀眼,一连夺了几次大捷,程朱氏都是及时来告诉她喜讯,并且感慨说:“等到大殿下得登大宝,你家罗将军不知道要升多少级呢!”说着微笑不语,自己也畅想一番以后的好生活。      陆芜菱倒是没有她乐观,她想过最坏的打算。   如果大皇子将来身死名裂,甚或罗暮雪直接战死沙场……   可能是因为已经经过一次家破人亡,想起来也很平静。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她心里觉得这种可能性不高。      罗暮雪说过,他不会有事,会平安归来。      有时候,陆芜菱也会想起当时失陷在四皇子手里的几天,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如果四皇子被罗暮雪所获,自己会想要如何吗?报此一箭之仇?   因为感觉恍惚不清,倒是没有什么仇恨之感了。      也不知道姐姐和崔家如何了。      甚至有时候陆芜菱还会想到芜桂和霖哥儿,不知道还在那山边的庄子上吗?会不会受到乱军影响呢?   芜桂虽同她没什么感情,霖哥儿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毕竟算是弟妹……      在她这样长日漫漫,胡思乱想的半月里,倒是给罗暮雪又做了一件披风,是用的黑色羊毛毡做的,颇能保暖,打算若是等天气凉了,有人再来送信,便给他捎过去。   之前那件银灰色绉纱缎直缀,倒是给他带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穿。      后来,她甚至在繁丝帮助下做了一双云靴出来,虽然鞋底不是她自己纳的。   罗暮雪和程家每过十日便会派人来送信,陆芜菱便决定先把鞋捎过去。      罗暮雪还给她捎了信来,如今他文笔渐长,字也愈加长进了:   “菱儿见字如唔,   一别半月,虽行军甚急,餐风露宿,幸天气尚热,将士皆不以为苦,言胜过边疆苦寒之时多矣。已与太子直隶军残部两度遭遇,皆轻松胜之。   太子部下,缺得力之将,不足畏之。且已损兵甚多,伏诛旦夕事尔,今与殿下,程将军争论者,一说先下京城,再诛南军;一说先引南攻京,坐享其成。一时难决。   银袍甚服身,暑日穿戴极是清凉。   今日见天上鸿雁往来,白云卷舒,偶有所感,不知吾妻千里之外,是否思念之心一如我此时?   暮雪字 ”      陆芜菱未曾想过罗暮雪会真的写这些情话,旁边繁丝看着她,看她读着信,唇角都有些上扬,眼波温柔……繁丝不禁也跟着微笑。      陆芜菱提笔回了信,表达了一下关心,也在结尾提起自己的思念。   和那双云靴一起,交给送信的人。      她仔细又看了看罗暮雪的信,撇开那些思念和报平安的话不提,他对战况形势,说得不多,但也不少,至少是告诉她有两派争论。   只是没说谁持什么观点。      陆芜菱细细思索一番,觉得罗暮雪应该是持前一种观点的。   现在他们出军在外,不比在西北时,什么都便宜,出军在路上,粮草是要不断运去供给的,不是一般的麻烦,很可能没等到四皇子的北伐军攻下京城,他们的粮草便耗尽了。   而且鹤蚌相争,说好了是好,若是不好,很可能是鹤蚌一起夹击你,腹背受敌。   若是等到四皇子打京城时才去搀和,很可能到时候反受其害。   若是等四皇子打下京城,北伐军有城墙可依恃,有京中粮草供给,那就更加不好了。   持后一种观点的,恐怕并不懂军事。      果然,不久以后,大约又过了十来天,便传来他们攻下京城的消息。   他们得了京中长盛王领兵接应,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来京都。      长盛王虽然早就交了兵权,但在军中声誉之隆,无出其右,现在御林军的统领,便是他的旧部。   大皇子被迎进京城,据说立刻拿下来太子,证明太子确实是挟持帝王,意图不轨,长盛王又拿出圣上早早放在他那里的圣旨,立大皇子为太子。   太子被圈禁,未及多久,圣上驾崩,大皇子继位,明年将为威元元年。      新登基的陛下下诏,令四皇子回京听封,令镇南军回南方,四皇子拒接圣旨。   于是罗暮雪和程果毅一起受命领军南征,程老将军坐镇京师。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南征,罗暮雪为主帅,程果毅为副帅。   之前攻打京师,据说罗暮雪立下了首功,圣上一登基,分封功臣,程老将军得了卫国公的爵位,并授兵部尚书。   罗暮雪竟直接被封了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得到镇远侯爵位,程果毅终于从果毅将军升到了云麾将军,位置却在罗暮雪之下。      朱氏虽然笑着恭喜陆芜菱,陆芜菱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入秋时北伐军已经节节败退,败相分明,到了十月,鄱阳湖南一战,彻底击溃南军,镇南大将军被罗暮雪亲手枭首,四皇子却逃逸不知所踪。      罗暮雪和程果毅领军回朝,这时候,来接程家女眷和陆芜菱的人手也来了。   陆芜菱便回去他们住的宁园,清点整理财物,处置产业,几天后同程家女眷一起出发。      她们在十月底赶到了京城,陆芜菱还是由人护送到了原来的罗府,又是一番清理打扫,好在罗府未被乱军波及,罗暮雪之前刚打下京城时回府里住了半个月,已经是收拾过了,连陆芜菱的首饰细软都不曾有什么损失。      十一月上旬,罗暮雪和程果毅班师回朝,天子大悦,又行封赏。   罗暮雪原有食邑三千户,如今又加了五千户,另有黄金千两,锦缎百匹。陆芜菱得了正式的二品犀轴的诰命,也有一份俸禄,此外圣上还赐还了陆家被抄没的两个京畿大庄子,算是陆芜菱的嫁妆中的一份。   罗暮雪领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名衔实职。      在外人看来,罗暮雪出将入相,封妻荫子,一时风光无俩,已经满足了男人的全部理想。 93、后宅小事 ...   冬日难道有这般好暖阳,京城烟叶胡同里头,好几个闲汉坐在茶水摊里晒太阳。   旁边一条横巷,平时很幽静,有好几家四品官员的宅邸在里头,但是最近,却热闹得很,权贵的奢华马车时有往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罗家的骤然暴发。      “罗大将军今天早上上朝时我看到了,那叫一个气派!他骑的马,那叫一个骏啊!”一个闲汉崇拜地感慨说。   “投到罗府去,恐怕他家不收,听说罗家人口简单得很,用人少。”   “傻呀,要想投在罗将军门下,去从军啊!还不用做人奴才!”   另一人嗤笑说:“罗大将军现在统领锦衣卫,你当谁想进锦衣卫都能进得去?”   旁边的人转移话题:“听说今年圣上要免一年赋税。”   “咱又不是种地刨土的,免赋税咱也没啥可高兴的!”      几个人闲聊着,看到一辆马车过去,看到车旁边挂着的灯上一个“盛”字,有人啧啧说:“这是长盛王府的马车。啧啧,罗大将军真了不起,连长盛王也来拜会他……”   旁边人“噗嗤”一声笑,道:“这是长盛王家下人来送拜帖的马车吧?”   另外一个人神秘兮兮问开茶棚的老汉:“听说罗大将军是长盛王在外头的儿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老汉正认真摆弄着他的热茶汤壶,听了这话笑笑说:“这些事情,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你看看,那是罗家的小莺姑娘,你想晓得啥,问她不就晓得了。”都是常客,熟悉了,也就不那么客套。      果然,罗家角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从她身上穿的青花布裙看,应该只是个低等丫鬟。   茶摊老汉跟她很熟,大声打着招呼:“小莺姑娘,又出来给你姐姐们买零嘴?”   小莺回以高兴的笑容:“是给繁丝姐姐买茯苓糕!”      罗夫人身边大丫鬟叫繁丝,十分有体面,连茶摊老汉都知道,笑眯眯说:“前头街拐角的王和记,茯苓糕做得好。”   小莺高兴答应了声“我知道”就去了。   她娘就住在后街,所以她最高兴的莫过于出来做这些跑腿的小活,顺便看看娘亲,何况每次出来跑腿姐姐们都会给点钱给点东西,这样的好事总落在她身上,是因为她嘴甜笑勤。      小莺去买了三方茯苓糕,便拐去她娘家,她娘正在纳鞋底,显然是给她做的,看到她十分惊喜,道:“怎么有空回来了?”   小莺扬扬手里的纸包,打开拿出其中一方茯苓糕,放在粗陶碗里,留给她娘,说:“不能久待,我回去了。”   她娘急急给她包了几个萝卜丝肉包子,问:“这几日可好?没人欺负你吧?”   小莺拿了一个在手里啃,含糊道:“真好吃……好着呢,姐姐们都和气,今天出来是替繁丝姐姐跑腿呢,娘你知道吧?夫人跟前顶有体面的繁丝姐姐……”   “知道知道,”当娘的也很为女儿骄傲,“我倒是听说,王大奶奶想为她家孙子求取繁丝姑娘呢。”   “就她那个孙子?不是我说,夫人肯定不答应的!”小莺不屑地瞥瞥嘴。   “哎呀,她孙子今年进了学呢,是童生了。”小莺娘道。   “那也没用,夫人舍不得繁丝,繁丝也舍不得夫人,她要一直留着夫人身边呢,我估计还是府里年轻管事们希望大点。”   她娘点点头:“说的也是。”      小莺快步回了府里,进了二门,进去之后却看到里头停了好几辆马车,正有力大的婆子们往下卸东西,都是些箱笼,看着沉甸甸的,雕工精美。   忍不住问:“这都是什么?哪里来的?怎么拉二门来了?这些箱子那么重?都是楠木的吧?”   一个婆子笑嘻嘻站直腰:“瞧你这丫头嘴巧得!问题跟连珠炮似的!这是河东的姨夫人给咱们夫人送来的嫁妆,可不要收进内院!这些都是黄花梨的箱笼,看,那几个是玉檀的,小丫头不识货!”   另外一个婆子也笑道:“快回去奉承夫人,夫人今天有这样的喜事,肯定要大派赏钱呢!”      陆芜菱现在的心情并不好,她手里拿着的帖子是长盛王正妃送来的,邀请她去赏花。之前长盛王几次邀请罗暮雪阖家小聚都被拒绝了,这次是王妃出面邀请陆芜菱。   陆芜菱当然不会去。   她和罗暮雪怎么也是夫妻一体,自然同仇敌忾,对于长盛王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好感,更不用说这位长盛王妃了。   她提笔写了非常客气的回笺,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无法赴宴。      另外一张拜帖倒是让她有了几分高兴,是她昔时一位闺中好友写来的,说要登门拜访她。      这位姑娘是原先礼部郎中的独生女儿,名叫刘露蓉,祖父是承孝伯,但是族中已经没落,她父亲已经算是比较有出息的一位,生来温柔可亲,也很有才华,从前便与陆芜菱合契。   她比陆芜菱大一岁,从前已经订了亲,只是前年男方家祖父没了,须得守孝,这才至今未嫁。      陆芜菱从前好友只有那么几个,这位算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有了旧友消息,也颇有几分欣慰,便回了帖子,请她过几日来做客。      陆芜蘅送来的嫁妆价值不少,虽然不如当时她自己出嫁时的嫁妆,但是也相当不俗,恐已尽了全力,也可能是崔家为了交好罗暮雪送来的……陆芜蘅信中说,没能亲眼看到妹妹的婚礼,感觉很遗憾。自己的孩子很好,非常壮实,已经会爬会坐了,她自己过得也很好,崔家回到祖宅,损失不算太大,正在修整和寻找失散的族人。      陆芜菱回了信,述说了自己之后的情况,又说自己和罗暮雪现在颇为相得,一切井井有条,希望姐姐有空时来作客,此外又问候了外甥和姐夫以及崔家族人。   姐姐给了这么大礼,自然回礼也要尽量丰厚,陆芜菱带着丫鬟们收拾出来不少最近圣上赏赐的好茶叶和云锦缭绫之类的珍贵锦缎,又有送给小外甥的玩物,并一些金锁项圈等物。   收拾库房,顺便给身边几个大丫鬟赏了几件小首饰,又给下面小丫鬟和出力的婆子们也赏了银钱。   一时皆大欢喜。      收拾了一番,罗暮雪便回来了,如今他只是专心统领锦衣卫,事情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   锦衣卫是圣上的耳目,有不少暗地里的事情。      晚膳还是陆芜菱准备好菜谱,厨娘已经换了人,陆芜菱上个月找来了她家原来一个做白案点心的厨娘,又重金请了一个做淮扬菜十分精细地道的厨子。   陆芜菱自幼居京城,京城以江南为雅,菜以淮扬为贵,何况陆芜菱的生母是祖籍南方人,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淮扬菜较为偏爱。   罗暮雪倒是无所谓,他对口味不挑,只要是熟的,大都能吃进去,当然好吃的就更好了。      菜是八个,外加甜咸口味的两汤两点心,有松针白汤鮰鱼,有西湖龙井虾仁,有酱丁八宝,有东坡肉等,甜汤是洗沙桂花松子血糯,咸汤是老鸭火腿云菇煲,点心是翡翠烧卖和金桔丝桂花糕。   两人吃不完,但是这样的菜品对于二品大员来说,算是节俭。      菜做得好,陆芜菱吃得很满足,最后那块金桔丝桂花糕是她从小爱吃的,看着白白嫩嫩蓬松的雪白发糕,夹着金黄如蜜的金桔丝和点点桂花,带着清甜的桂花香气,咬一口还有奶香和酒味,这是加了牛乳,用酒酵发的。      罗暮雪皱眉道:“方才说饭吃不下了,倒有胃口吃点心。”      陆芜菱一僵,最近罗暮雪管得越来越宽了,还装作真的懂养生之道……      她略有不满,道:“前几日说要吃螃蟹都被你拦着了……如今连点心都不让吃了。”   罗暮雪道:“点心午后垫垫饥好了,或是早上吃,晚上还是要正经吃饭,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蟹是寒物……”      陆芜菱骤然明白:这位是想要孩子了。   认为把她身体调养好就能快点要孩子……也可能是每次最后总要那个他不大满足……   难怪最近老是找精通女科或药膳的名医给她搭脉……      看着他脸上光滑没有一丝松弛的皮肤,黑色深邃眼睛下面弧度漂亮的颧骨,黑得发亮的头发……陆芜菱觉得和他一心要早生贵子的心态有种莫名的反差。   叹了口气,陆芜菱把话题转到了长盛王妃的事情上,果然,罗暮雪忘掉了他的盘算,一脸冰冷和嫌恶道:“那老贱妇请你能有什么好事,回绝得很好,却是不需要同她客气!”      长盛王那通房生的唯一庶子被长盛王妃养得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再对着英姿勃发,十分能干出息的罗暮雪,当然一直心里过不去,何况罗暮雪母亲当年也是他一大遗憾,所以一心想让罗暮雪认祖归宗,甚至去继承王位,最近这也不是什么秘闻,甚至连圣上都被长盛王请了当说客。   罗暮雪有些不耐,又警惕长盛王妃肯定是恨不得自己出点什么事的,请陆芜菱必定不怀好意。      “那老虔婆有什么你都别搭腔,也别给她好脸色看,反正谁都知道我们对长盛王府的态度。” 94、进宫 ...   陆芜菱可以拒绝长盛王妃的邀请,却不能拒绝皇后的宣召。   冬月初四,皇后懿旨,宣几位宗族和外命妇进宫觐见。      她认真准备了朝服,倒也不是如何紧张。   罗暮雪跟她说,“不用太担心,长盛王地位尊崇,又有军中民间声望,又立了拥立大功,皇上必然要给他薄面,所以曾经出面劝过我,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句话罢了,我不愿意,他也就笑笑没再说。”   陆芜菱想了想,觉得从帝王合纵之术看,圣上应该并不希望罗暮雪认祖归宗。      罗暮雪的话正合她的猜想,他说:“如今不比往常,圣上虽倚重我们,却也不希望臣子之间太过亲热,所以我和程果毅来往都少了,没见程家也少邀请你了吗?”      陆芜菱点头。   程家虽是圣上母族,是他最为倚重的,作为帝王,也未必希望其只手遮天。   同理,长盛王虽是功劳赫赫的皇叔,圣上肯定更加不希望他势大,只有一个没出息的儿子显然也是好事。   而对于罗暮雪,圣上肯定更加希望他孤家寡人,只忠于圣上一人。      所以,罗暮雪和她,对长盛王夫妇再不假辞色,也没什么大问题。      陆芜菱微笑了。      罗暮雪亲昵地摸摸她头发,说:“别担心,明儿到了宫里,见机行事,皇后娘娘同你也算微时之交,怎么也会暗中向着你的。”   陆芜菱点点头。   罗暮雪最喜欢看她认真点头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可爱,和平时的骄傲自矜不同。自然又是忍不住抱到腿上,低头亲吻半晌,最后按倒榻上。      第二日一早,陆芜菱盛装一番,穿了二品诰命夫人的朝服朝冠,通常这样的朝服朝冠是穿在上了年纪的贵妇身上的,端庄华贵却又有些老气,不过穿在陆芜菱这样的皮肤光洁紧绷,眼睛明亮的年轻女子身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上了一辆新制的鸡翅木马车,这马车还是上个月才造好的,整个车不但用材精贵,也是精工细作,外表倒没有镶金饰银,只是拿大小不均的玉珠子和珍珠一起串了车帘,看上去有种低调流畅的流光溢彩,陪着看似朴素的木马车,显得很雅致。   车里头是厚厚的羊毛毡,车窗下面两侧有搁板,下面有一格格的抽屉,可以放些茶具点心,搁板上有新采的花儿,新绿和洁白芬芳的花瓣,低低放在漂亮的哥窑黑□纹瓷盘里。令人心情愉悦。   陆芜菱还是带着繁丝进宫,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宫,但上次进宫是去的前殿,这次是真的后宫。      繁丝照旧必须在宫门口等候。   有高髻窄袖的宫女来引她进去。      罗暮雪如今也算得上如日中天,至少是如日中天的权臣之一,宫女们对她,自然是满面微笑,态度恭敬亲近,声音温和悦耳。      陆芜菱在宫女引领下穿过美丽的皇家庭院,长长的精巧又气派的回廊,来到皇后见外命妇的“坤仪宫”。   今日皇后请了三四个宗室王妃和两三个外命妇,除了一个齐王妃和皇后同辈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女子,其余都是长辈。      朝皇后觐见是有固定仪式的,陆芜菱的出身,就算没有母亲教导,也不可能生疏礼仪,她轻松镇定,行云流水行了礼,听到上边皇后娘娘熟悉的声音温和地朝她微笑说:“好了,芜菱不要多礼了。”   皇后因为讨厌陈红英的事情,和陆芜菱有点同仇敌忾,所以看她格外亲切。   好在圣上最终也没把陈红英收入后宫,而是给她指婚了。   这也不乏因为听说了陈红英婢女投毒的缘故。   所以皇后格外对陆芜菱有好感。      毕竟陈红英那样的女子,进了后宫也是祸害,她父亲又是那样身份,不可能给她太低的位分。   皇后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添堵。      说了两句问候的闲话,皇后便指着几个王妃给陆芜菱介绍,其中便有长盛王妃。      一般而言,两字王比一字王身份略低,但是长盛王是例外。   而长盛王妃也是这几个王妃中最高傲,打扮最华丽的一个。      陆芜菱朝每个王妃都福了一下,其余王妃都亲切地笑着请她不要多礼,唯有长盛王妃,冷淡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身体好得很快嘛。”   陆芜菱自然知道这是长盛王妃的冷嘲热讽,微微一笑道:“有劳王妃惦记了,芜菱本不过是小恙而已。”   “哦,”长盛王妃高傲地仰起脖子,“那等罗夫人身体好了我再发帖子请你。”一副屈尊纡贵的样子。      陆芜菱暗自皱眉,表面却微笑着不卑不亢地道:“王妃厚爱,只是我家大人说,圣上登基平乱未久,如今百废待兴,诸事繁杂,他只要做个一心为圣上分忧效力的纯臣罢了,有些门第太高,我们高攀不起,不敢踏足。”   陆芜菱话音虽然温柔平和,用辞虽然谦卑,意思却是相当不客气,等于当场给长盛王妃下脸。   一时众人震惊。      陆芜菱本就对长盛王夫妇全无好感,更不希望罗暮雪忘记母亲仇恨去认了这样的父亲,衡量了圣意和罗暮雪的心情,她心里便有些数了。   本来就看长盛王妃不顺眼,还这般死缠烂打,又盛气凌人,她就不客气了。   虽然大胆了点,但是她算定不会吃什么大亏。      长盛王妃气得手和嘴都在哆嗦,好不容易忍住怒火,冷笑说,“听闻陆家家教不错,看来罗夫人的教养是在作为官奴被关押时坏了?还是作为罗大人的姬妾时自甘下贱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上台面,贵妇们之间可以唇刀舌枪,但是脏话骂人固然不可,这么没有技巧地揭人短也是相当忌讳的。      陆芜菱笑了笑,道:“世阀贵第都有起落,王妃未免少见多怪,只是芜菱要求教王妃,不知芜菱方才哪里失礼,竟叫王妃问责起我的父母家教来?”      陆家毕竟是士族,便是已经式微,便是陆纬已死,也还是士族。长盛王妃的娘家虽然势力不小,却是庶族出身。   长盛王妃脸色铁青,道:“小贱……”      皇后厉声道:“叔母!”她的声音也气得有点发抖,显然对于这位骄横的皇叔母公然在她的宫中羞辱二品大员的妻子很是气愤。      长盛王妃不甘地闭上嘴,狠狠盯着陆芜菱。   皇后平稳了声音,跟贵妇们提起冬至祭祖的事情来,把话题带过去,贵妇们都是人精,自然不会不知道皇后用意,连忙跟着凑过来转移掉方才的尴尬。      从宫里出来,陆芜菱披了当时受贿的蓝狐大氅,被几个王妃命妇们啧啧称赞了一番,都出了宫门。   长盛王妃冷着脸,第一个出去,连招呼都没打。      有个洛王妃走在最后,有几分同情看着陆芜菱,道:“好孩子,你还是莫要拧着来,万一你家罗大人认那个……归宗……你要侍奉婆婆的……”   陆芜菱不知道她的用意是善是恶,自然也不能掏心窝跟人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我婆婆早已过世,王妃莫要担心。”      倒也没生气,虽然在宫里剑拔弩张,但是这场冲突早在意料之中,自己应对得体,倒也没什么可遗憾恐惧愤怒的。      回到府里,现在罗府已经改了牌匾,叫做“镇远侯府”,却看见一辆朴素的桐木马车停在府前,一个丫鬟正在叩门,她隐隐看了有些眼熟,停下马车,叫丫鬟去问。   丫鬟回来便道,却是承孝伯家的孙小姐。      陆芜菱有几分高兴,叫人请进二门,两人下车相见。   只见桐木车里下来一个妙龄少女,梳了简单的单螺髻,穿了一身鹅黄色锦缎丝绵小袄,秋香色厚缎棉裙,一个青鼠皮斗篷,俱都半新不旧,脸上脂粉不施,一双杏目,微圆的脸,看着温柔可亲,也很有几分秀丽。      看到陆芜菱,露出欢喜神色,上前同她握住手,道:“芜菱,真是想煞我了。”   “露蓉姐姐,真是稀客,那日接了你帖子,本待这几日请你去,想不到你竟然自己上门了。”   刘露蓉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半开玩笑道:“我等你的请帖,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今日正好出门买些作画的笔墨朱砂,就干脆自个儿过来了。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秀丽面庞半是腼腆半是促狭,又带了隐隐的旧友重逢的喜悦。   陆芜菱生出真心欢喜,握着她手道:“来,好好请你喝一杯。”   刘露蓉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成了亲的人了,还摆着这副豪气状是要做什么?” 95、旧友 ...   刘露蓉给陆芜菱带了一些礼物:一册她这两年的诗集,用玉版纸装订好,簪花小楷誊写清楚,字迹秀丽;一柄她亲手用湘妃竹做的洞箫,上面系了亲手打的绦子;一块她亲手绣的帕子,大胆用了色泽黯淡的烟灰色丝罗,绣了简单的同色空心莲花纹,却镶了一圈繁复美丽的穗子;另有她亲手做的梅花,莲花,玫瑰,桂花香露各一瓶。   陆芜菱兴致很高,收到这些礼物也很高兴,一一翻看。   刘露蓉的诗写得也是不错的,婉丽端凝,有大晏遗风,不着金玉而自显富贵,陆芜菱看厚厚一本诗集,突然想起这两年不过与罗暮雪同行时写了几首诗,加起来恐怕都不到十首。   微微有些惊讶。   是没了父亲的期盼监督,自己便不好好写了吗?   是经过的事情太多,已经没有咏风吟月的心情?   于是便微带着不好意思笑道:“露蓉姐姐风雅依旧,我却恐已为俗妇了,这两年竟没什么诗作。”   刘露蓉温柔地看着她,浅笑道:“都道女子婚后,再是如何的才女,也都要消耗在无尽的内宅小事上,果然如此呢!不过菱妹妹也不需要如此,无心诗词,也是好事,那是你无那闲空闲心,也没有什么悲伤之事。”      陆芜菱一笑而过,称赞了那绣帕一番,又道刘露蓉心思灵巧,刘露蓉笑道:“我也只有这点绣工比你强了。”说着把四瓶水晶瓶子装的花露推给她品评,道:“我知道你是做这个的好手,且看看我做的。”   陆芜菱笑道:“这个你断不及我,我去姐姐家住了阵子,还偷师了些崔家的祖传秘方。”   她又拈起那洞箫,道:“这个却奇怪,你不知道我不善音律?怎么送来这个寒碜我?不过做工倒是漂亮,这个绦子也漂亮。”   刘露蓉笑道:“说不定我快有外甥外甥女了,将来难道也是同你一般不善音律的?”      陆芜菱失笑道:“你倒是想得长远。”   两人笑语一番,刘露蓉最后还是歉然道:“当初,没能帮你……”   陆芜菱笑了笑,止住她话头道:“你也是没法子。”   刘露蓉握住她手,眼中神色温柔又复杂,带着水光,既有愧疚又有感激,陆芜菱突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笑着吩咐繁丝去拿了两盒武夷贡茶,两块徽墨,和一个银丝缠花手炉,作为回礼,送给了刘露蓉。      刘露蓉同她约了再会,便依依不舍走了。      陆芜菱以往心中甚是看重刘露蓉,觉得她极为聪明,懂得多,为人温和稳重,虽然颇懂得为人处事,却也不是俗物。   在她的朋友里,除了方微杜之外,便是刘露蓉最为她所重。   当时沦落阶下囚,她心里期盼过姐姐陆芜蘅,也想过方微杜,但并没有想过刘露蓉。她根本没有期盼过刘露蓉来救她或帮她,一来刘露蓉家世并不算太高,她一个闺中女子,也没什么办法;二来,可能她私心里,也未曾敢于奢望刘露蓉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类型。      所以想到方微杜,便觉得格外难得。   她本来以为方微杜很喜欢她,她也挺喜欢方微杜的,但是经历了罗暮雪,便知道她和方微杜之间,根本不是男女情爱,不但她对方微杜不是,连方微杜对她也不是。   他们之前,没有过任何隐晦的,激烈的东西暗涌,没有设想过肌肤相触,只不过他欣赏她,觉得世上她是唯一值得欣赏喜爱的女子,所以愿意娶她。她若是不出意外,嫁给方微杜,也无法像对罗暮雪那样,只不过是觉得他堪托付终生而已。   所以,他们实则不过是知己,是朋友。   方微杜能为了朋友做到那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陆芜菱心中很是感激。      相比而言,刘露蓉没有伸出任何援手,自己不怪她,虽然若换了位置,自己必然是要努力一番的,可整整两年,她甚至没有一封信问候自己……也许自己当初被罗暮雪买回去,地位尴尬,她家里也不会允许来往;也许自己被赐婚之后仓促离开京城,她也没有时间写信或遣人来;也许河东和西安太远,她无法遣信使……   可是,今日重逢,她却好像希望根本没有那段一般,问都没问自己怎么样。好像自己不过是正常出了嫁,离开了一段京师又回来似的。   根本没有问她经历了什么,现在怎样。   自己说了声没什么,她就如释重负了。      陆芜菱想,可能自己是太过挑剔,太过敏感了。   她并不愿意做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所以决定将此事置于脑后。      罗暮雪回来时已经听说了她在宫里的表现和说的话,他显然很高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不但像平日一般英俊,在陆芜菱看来还颇有几分可爱。   吃饭时罗暮雪同她说起此事,这事情因为在座的王妃贵妇有好几位,更加上那些宫女太监们,所以京中有些能量的,几乎都已经知道此事。   罗暮雪复述她的话几乎没差几个字。   陆芜菱自然吃惊,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什么不良后果。   罗暮雪安慰她说:“勿怕,我同长盛王不合,不但圣上乐见其成,很多人都愿意如此。这事恐怕就是长盛王那一家人和王妃娘家会记恨罢了,反正咱们同他们也不能善了,平日记着些,避开就是。”   陆芜菱点头应是。      罗暮雪摸着她头发笑道:“我的菱角儿果然伶牙俐齿得厉害,就怕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腌臜心思,吃了亏。”   陆芜菱一昂头道:“我才不怕,我从小见的那些女人间争斗还少吗?”   说着便又想到了程老夫人,要说手段高明,心思聪慧,程老夫人是个中高手,她回京后也去了两次程府拜会,听程朱氏说程老将军得知自己的庶子去世,大病了一场,不知道和程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倒好像并没有怪罪程老夫人的意思,也并没让人去把那丢在西北庄子上的妾接回来。   相比较而言,贾氏和青姨娘什么的真是不够看。      罗暮雪觉得她骄傲,扬着脖子的小模样煞是可爱,笑道,“是是,我家菱角儿最是聪明。”说着看到桌子上未曾收拾的刘露蓉送的那些东西,道:“这些是什么?”   繁丝在一旁,上前一步,对陆芜菱说:“夫人未曾交代,将刘姑娘送的这些东西如何归置呢?”   她回京后,好不容易才改口叫陆芜菱夫人,不再叫姑娘。      陆芜菱一边回答罗暮雪:“今日来了个旧日闺中好友,送我的物什,都是她亲手做的。”   一边吩咐繁丝:“诗册拿我书斋里去,洞箫收库房吧,我又不会吹……”说着拿起那绣帕,“这个帕子留着我用罢,还挺好看的。”   罗暮雪好奇,也看,道:“你这好友,明知道你不会吹,巴巴自己做个洞箫送你作甚?”又看那帕子,“这个颜色太黯淡了,且那么多穗子,蹭坏了你的皮肤,用着定是不舒服,收起来吧。”   陆芜菱一边笑道:“你哪里懂这些女人用的东西了?”又觉得他说的是,穗子虽然漂亮,但是确实擦起来不舒服,容易把皮肤蹭痛了。便交给繁丝也让她收起来。      罗暮雪拿起洞箫把玩了一番,突然凑到口边吹了起来,声音清远低回,吹了曲《白月清露》,是时人做的新曲。   不要说陆芜菱,连繁丝淡月等丫鬟都听呆了。      罗暮雪吹完一曲,放下洞箫,陆芜菱惊叹道:“没想到你竟然擅长此道!”   罗暮雪一笑,话中颇有几分自得:“笛子胡笳我吹得更好。这个箫制得尚可。”   陆芜菱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罗暮雪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你倒是心大,别的女子所制,你也敢送给你夫君?”   陆芜菱有点不自在,道:“不拿出去招摇便是了,在家偶尔吹也是无妨。”   罗暮雪不屑一哂:“要好笛子好箫哪里不可得?我难道差这么个玩意儿?”      繁丝已经把洞箫收掉了,又拿着那四瓶花露,问陆芜菱这个如何办。   陆芜菱看了一眼,她做的花露比刘露蓉做得好多了,自然不会去用刘露蓉做的,放着又不耐放,白白坏了,转赠别人也不好,犹豫了一下,道:“你和淡月一人两瓶分了罢。”   繁丝淡月大喜,都谢了赏。      又过了些日子,刘露蓉给陆芜菱下帖子,约她十六日去赴诗会。 96、诗会 ...   诗社这种东西,在京城闺中贵女们当中很流行,其实很多已经成亲的年轻贵妇也会参与。   不过,一旦做了主母,位高权重,家务繁杂,就很少会有这样的时间了。   陆芜菱的情况有点特殊,她虽然已有二品诰命,但是还很年轻,家宅简单,除了她自己和罗暮雪,家里没有别的主子,上无公婆要侍奉,中无妯娌要支应,下无子女要照顾。   可以说,京中主母,以她最为清闲。      可这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本来幼时便没有母亲照顾,现在又没有婆婆管束,虽然她聪慧,从小也是富贵场中长大,礼节上不会有什么错,但是有些分寸,却毕竟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姑娘能完全拿捏得准。   比如现在,她就有些踌躇,这个诗会是应该参加还是不应该参加。      若是同政局有关的大事,还可以问问罗暮雪,这种微妙的后宅细事,出身本就不同的罗暮雪却是完全不懂的,就算问他,他也只会说:“你想去玩就去吧。”   有些事情,一个人再怎么聪明细致,终究不是他接触过的东西。      罗暮雪对于后宅这些事,能够通达到知道避讳隐秘的男女之防,知道后宅交际颇能关联朝局,知道迎来送往的礼节,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毕竟他接触也没几年。   待人接物,他已经做得很好,那些积年世家的眼界,器皿茶酒吃食服饰,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不过这些陆芜菱很擅长,所以他慢慢也跟着学了不少,若有不懂的他就聪明地闭上嘴,倒是不会出丑。可饶是如此,泥腿子出身也是世家子弟经常挂在嘴里嘲笑那些出身贫寒的士子们的,罗暮雪没有被嘲笑,不仅是因为他风姿仪态谈吐已经过得去,也不仅是因为他是武将大家要求会低些,更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而是因为长盛王追在后头想让他认祖归宗……   他的宗室血缘只是个公开的秘密。      陆芜菱也不愿意事事依赖罗暮雪,尊重他,同他商量是一回事,但什么巨细靡遗都要他拿主意,对于本来外面的事情就要操心许多的他来说,就有点太累了,自己也太没用了。说到底,这也是个分寸拿捏得问题,同样过犹不及。      陆芜菱想了想,决定去看看诗会,一次也不打紧,就算看看旧友好了,若是无趣或者不合适,她就不再去便可。虽然成亲后因为程家老夫人的言传身教,她慢慢领悟了后宅争斗不可小觑,现在她作为一个年轻,没有经验,没有人提点的主母,未免在对外交际上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是,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太过战战兢兢。   谨慎,敏锐,不骄矜,现在应该已经够了。      十六日的时候,繁丝给陆芜菱一番收拾,穿了一件银色缂丝面银鼠里子小袄,一条石榴红宝相花云锦绣裙,因今日太阳好,没有穿大毛,只外面罩了一件碧纹织锦羽缎斗篷,头上梳了随云髻,斜插着一支赤金凤钗,上头一串指头大的明珠,由小到大,一串垂下,光洁夺目,毫无瑕疵,又有两支红宝石梅花簪子,戴了银鼠昭君套。颈项里戴了黄金项圈,手腕上一对百鸟朝凤赤金钏。   冬日装束,以暖色为佳,首饰不用玉石翡翠,多用黄金宝石。   陆芜菱从小首饰衣服上是没有亏过的,陆纬没空照应女儿,便拿回去不少珠宝衣料,他是世家子,审美十分出色,一般还会指定什么给哪个女儿,女儿打扮得漂亮,父亲也有脸面,得意洋洋的。但是因为陆芜菱的定位是才女,陆纬觉得不可多沾染金银俗物,所以给她的东西大都是翡翠明珠白玉之类的,红宝石赤金祖母绿等多是给长女陆芜蘅的,桂姐儿年纪小,得的大都是珊瑚玳瑁和一些比较奇趣可爱的,而陆家最漂亮的女儿陆芜荷因为总是一副纤纤弱质,所以陆纬一般都会给她些做工纤细精巧的首饰,做工纤细精巧往往意味着金子少,陆芜荷一直都觉得父亲偏心,嘴里说疼爱她,却因为她是唯一的庶女,首饰上不给她好东西。   其实陆纬不过是满足于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是不同类型,春兰秋菊,看着赏心悦目,至于女儿们自己可能有的心思和偏好,他从来没想过。   陆芜菱以前多得翡翠明珠白玉,她倒是也很喜欢,只是就面临着夏天首饰很多,冬天没什么可戴的问题,好在珍珠什么时候都能戴,所以人人都以为她酷爱珍珠。   也因此她虽然自小装束都颇为珍贵,却鲜少打扮如此华丽,一时竟有些诧异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和姐姐陆芜蘅很是相像。      繁丝在一边,以为陆芜菱嫌打扮太富丽,不符合她一贯风格,抿嘴笑道:“夫人如今是二品诰命了,又是新妇,怎也得这般打扮才行,穿得太素不像样。”   陆芜菱笑着道:“繁丝手艺眼光一贯没得挑。”想想又道:“前日那后街姓王的妇人托张妈妈来给她孙子说亲,你想得如何?”      繁丝红了脸道:“奴婢对男人早已死了心了,何况奴婢这样夫人也知道的,若是嫁个家里的奴才,或许还顾忌着夫人不嫌弃奴婢失了贞,若是外嫁,人家岂能容我,便是容得我,那也是一等贪图富贵权势的人家,纵然嫁了,也是无趣。”   陆芜菱点头:“既然如此,家中管事,你仔细看了,看中哪个,只管告诉我。”   繁丝羞红了脸:“亏得夫人还是大家小姐出身,怎么这语气好似山寨女大王。”   旁边淡月笑着打趣道:“繁丝姐姐这般好福气,夫人向着你,你倒编排起夫人来!”   繁丝反身举手捶打她,不依道:“淡月小蹄子吃醋了,夫人先给她做门婚事!”   屋里笑闹成一团。      陆芜菱坐着她的鸡翅木马车到了承孝伯府。   承孝伯在京中爵位不能算很高,爵府也不过是比原本的罗家略大而已,但是几房儿孙都挤在里面住,便很不宽敞了。   刘露蓉虽然父亲得力些,考中两榜进士做了官,做到礼部郎中,却也不是如何高的品级,不过正五品,当然,这个正五品比起罗暮雪之前的武散衔四品却要更加值钱些。   刘露蓉的父亲虽然是勋贵子弟中有出息的,却不是长房,刘露蓉的住宅自然也不可能如何宽敞,不过今天办诗会,她似乎请的人不少,刘家把整个后花园都拨给她们使用。      可是在场的姑娘中,陆芜菱认识的却不多。   想想也难怪,从当年她家遭殃的那场贪腐案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家下马,罢官的罢官,丢命的丢命,等到太子和四皇子的夺嫡之战开始,又是两派人家各自为政,中间亡落的也不少,再等大皇子上台,他便是不跟那两派亲算,也不可能再重用,定然是罢黜不用或打发到不着紧的位置。      现在朝中,像罗暮雪这般的新贵居多。      陆芜菱跟众人打了招呼,在座的姑娘居多,也有几个年轻妇人,大都对她热情,但是眼神中却有一种好奇和说不出来的东西。      今天诗会是咏梅,这个题材实在是烂得不成了,几乎每年冬天都要作,虽说会有限韵,回文什么的花样,陆芜菱也实在是厌烦了。   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怎么熬过每年的诗会的?   这般无趣。   这样的诗会,不是风雅,不过是小姑娘们互相争口气而已。      但是以前的她,作诗仿佛家庭作业一般,她要定期交出一本诗集让陆纬满足做父亲的虚荣,才能勉强维持在家里的地位。   陆芜蘅有母亲丰厚嫁妆有舅家支应,陆芜桂有亲母,就连陆芜荷也有个亲生姨娘。   唯有她除了嫡女的身份一无所有。      现在她却可以拒绝了。不需要非得每次诗会都要拔头筹。   陆芜菱笑笑道:“今日无诗兴,我就不参与了,你们作罢。”   当时便有几人不高兴。   大概觉得她不给面子。      刘露蓉连忙打圆场,笑道:“让你这个女中诗仙来同我们作诗是委屈你了,你今日只管作评说罢,给我们评个优劣来。”      陆芜菱不耐烦做这个,笑笑道:“这我可不能,若是我排了你第一,定然大家说我徇私。若不排你第一,恐你跟我淘气。”说着起身道:“我出去转转,你们且玩着。”      她一出去,果然便有闺秀们偷偷议论:   “这是当年陆家的二姑娘陆芜菱?”   “唔,可不是她嘛,号称当年京中第一才女,叫我看恐也平平,只怕是徒有虚名,是怕露丑才不肯作诗?”有心高气傲者不服道,语气轻慢。   “嗤,”有人嗤笑道:“陆芜菱会怕写诗?她恐怕是不屑同我们相较。”      然后便有人不满道:“有什么好骄傲的,她家已被抄斩,自己沦为官奴,若不是运气好,傍上了罗将军,她早不知道哪里沦为官妓私娼了。”   也有人道:“这么说却不对,她是先帝亲口赦免为良民并赐婚的。”   “哼,那也是先帝被罗将军所求。”   “听说……方公子也是来求娶她的,而且还因为未能求娶到,连春闱都没参加便走了。”   “哼哼,去年春闱压根就不曾办,哪里传的这些话……”      刘露蓉听到这里,皱眉道:“各位请勿在我面前妄议我的朋友。”   又有几个原先见过陆芜菱的人也陆陆续续表示不要妄提人是非。      陆芜菱根本不会留在那门外偷听,自然也不会知道别人如何议论她,她带着繁丝淡月去花园里转了一小圈,觉得不算失礼了,决定回去喝杯茶,便说家中有事要先走。      回到花轩,有两个妇人,方才介绍是薛家两个媳妇,正坐在廊下嬉笑闲聊,显然也是不参加写诗的。   陆芜菱打算走到她们面前时点个头微笑下便罢,可是却远远便听到两人大声闲聊道:   “……哼,那个陆家庶女,在群玉楼作花魁做得风生水起,我家大爷,不知道多少银两金帛赔进去了!”   “这般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女,卖进这样地方也该一头撞死了,居然如此恬不知耻,可见陆家家教。”   “哼哼,他家家眷女儿,没有一个自尽的,姚家大太太后来被卖时,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何等节烈。”   两个年轻妇人,一边说一边还肆无忌惮,不屑地拿眼睛觑着陆芜菱。 97、庶妹 ...   陆芜菱瞥都没瞥那两个妇人一眼,淡淡走过去,裙裾拂过她们身侧,目不斜视,那两人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一时竟说不下去。陆芜菱进去同众人告辞,没有答应刘露蓉的挽留,便出了承孝伯府,坐马车回了家。      在马车上,虽然面上没有动静,她还是默默想这件事。   关于陆芜荷的事情,她处理得不好。      在陆家时候,她最讨厌的,不是跋扈的贾氏,也不是娇蛮的桂姐儿,而是陆芜荷和青姨娘。   顶着在自己母亲亡故时安慰陆纬旗号进的陆家门的扬州瘦马青姨娘,不但出身下贱,还号称同母亲一样是才貌双全。   大家意思很显然,陆纬对陆芜菱的母亲情谊最深,就是因为她不但美貌,而且才华横溢,如今她去了,给你一个同样能写小词小令,能弹琴抚曲的更美的美人,总能安慰你丧妻之痛了吧?   而陆纬,还真的就这样被安慰了。      可是青姨娘那样的人,怎么能跟母亲相比?   母亲气度清华自成,青姨娘所学的才艺不过是抬高身价,取悦男人的东西,骨子里只是个向男人献媚邀宠,跟主母明争暗斗的贱妾而已。   她所生的女儿,和她是一个格局。表面着装素雅,故作清高,实际上眼睛里盯着的一定是姐妹得了什么新衣,什么珠宝,甚至不顾脸面还帮她姨娘争宠。   最鲜明特征是小肚鸡肠,暗中使坏。      她们和她的审美差异太大。   她们写的故作自怜的小令诗词,陆芜菱看不下去。      青姨娘和贾氏斗法,陆芜荷和桂姐儿争斗,都喜欢扯上陆芜菱,想拿她做筏子。   她们以为陆芜菱从来不争,就是个好愚弄的过于单纯理想的人。   有一次,甚至差点害了陆芜菱性命。   还有两次,若是陆芜菱上当,也是要身败名裂,只有家庵可以着落下半辈子了。      究其原因,陆芜荷一直很嫉妒陆芜菱,她虽然恨桂姐儿,却也看不起桂姐儿,而她最嫉妒的,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见不得风格和自己相差不远的姐姐声名远扬,掩盖了自己本来应得的光芒,夺去了父亲的关爱。   而最让陆芜荷嫉妒的,就是方微杜的另眼相看。      京中闺秀,十有七八的梦中情人都是方微杜,这点上,陆芜荷也不例外,她甚至也做过不少次努力,希望能够得到方微杜的欢心。   可惜,方微杜眼睛里只看得到陆芜菱。   方微杜的文学审美和陆芜菱很相似,所以同样看不上陆芜荷的作品,有一次陆芜荷趁他来拜访陆芜菱,特意放了一卷自己诗词在方微杜面前,方微杜只略翻看了两眼,笑笑就放下了。   陆芜荷恨得咬牙切齿。      这也是陆芜荷最喜欢暗中坑陆芜菱的原因。      陆芜菱本来就不喜欢青姨娘母女,当然更加不会喜欢坑害自己的人。   在她眼里,陆芜荷从来不是她妹妹,连路人都不及。      所以出事之后,她对陆芜荷的同情和关注极少,没有去盼望她过得不好,也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思想到她。   还是那会儿赵乐官告诉她陆芜荷失落在勾栏,她才知道消息。   即便如此,她也没多想,若是繁丝乱絮,甚至别的人,她可能都会设法,唯有陆芜荷,同她没有干系。   本非同路人,也无香火情,大难来时各自飞,各人的路自己走。      今天才明白自己还是太过重视自己的感觉了,不够现实,所以这事做得十分不周到。   之前不说,本是无力,但是和罗暮雪正式成了亲,回了京城,应该一回京就把陆芜荷赎出来的,不是为了帮陆芜荷,而是为了不至于影响罗暮雪的名声。   只是买出来之后安置也是个问题。   住在一起是绝对不行的,陆芜荷是个搅事的主,一定不安好心,弄得家宅不宁。      若是另外安置,她这样年龄,又是姑娘家,又有过那样经历,身份又是变不了的官奴……着实不容易。恐怕极易生出事来。      一时头痛。      罗暮雪回去后,陆芜菱告诉他此事,准备商量下怎么解决陆芜荷。   罗暮雪顿时怒上眉梢,冷笑道:“是哪个薛家?”   陆芜菱笑笑:“还有哪个?长盛王妃的母家那个……”   罗暮雪大声冷笑一声:“我不去寻他们晦气,他们倒是上赶着来了。本来想害我娘的主要是那老贼,我只想着跟老贼算算账便了,长盛王妃既然如此看重咱们,连母家都要牵扯进来,咱们何必客气?”      陆芜菱没打算劝他,罗暮雪这人现实得很,该出手的时候向来狠,该隐忍的时候也绝对能忍下,并不需要她多此一举的劝告。      说到赎陆芜荷的问题,罗暮雪很轻松,道:“这事儿简单,跟他们说一声,拿些银子的事,我知道她以前没少害你,才故意不去赎的,你若是觉得不解恨,咱们不用管别人说什么,让她继续接客好了。”   陆芜菱摇头:“总是不好听,对你也不好,我也不恨她,只是讨厌她罢了。咱们还是把她赎出来好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      罗暮雪想了想,道:“嗯,就是让她给你做奴婢,也是给你添堵罢了,另外弄个地方安置她吧。反正卖身契你拿在手里,不怕她玩什么花样。那个什么姨娘要一起赎出来吗?”      陆芜菱看着繁丝给她的手炉里加了一块炭,起身走出去,关上门。转头淡淡对罗暮雪道:“一起赎出来吧,虽然说一个妾不伤什么名声,让她们母女分离有些太狠心了。”   罗暮雪看着她片刻,失笑,道:“你倒是好心。我有个主意,你把她们赎出来之后,干脆送到你那个继母那里去,让你继母继续管教那个妾和你的庶妹吧?你继母跟前缺人伺候,她一个妾伺候主母倒是应该的。”      陆芜菱怔了一下,道:“这……贾氏是贾家供养呢?贾家可没有要供养她们娘俩的意思。咱们还得跟贾家打招呼,又要欠个人情……虽说是个小人情,就怕贾家因此顺杆爬,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罗暮雪想想也是,虽然不过是件小事,就算贾家顺杆爬他也不怕,但是陆芜菱肯定不愿意和贾家扯上关系,便道:“你考虑得甚为周详。既然如此,把她弄到远郊庄子上去,我那个小庄子肯定是不成的,你虽有两个圣上赐的陪嫁庄子,但那是你家旧物,恐她们去了更易生事,不如我买个偏远些的小庄子,把她们弄去,再派个得力可靠的人去管事。”      陆芜菱点头说好,又有些为难道:“赎她们花销恐不小,我姐姐给的陪嫁……”   罗暮雪闻言剑眉一扬,脸上已有薄怒。      陆芜菱忙道:“并不是我要同你分彼此,只是这事情实与你无干,已经让你出力,还要从咱们的银钱里出有些说不过。若是我自己娘家的事□事都要赖你,我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罗暮雪看她一脸央求看着自己,怕自己动怒,有几分怯生生的,黑色水润的杏目里带着几分苦恼,别有韵味,怒气便散了不少,点了点她额头,低头道:“你也知道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情自然是我的事,不用多说了。”   他面孔凑得近,嘴唇几乎贴着她额角,陆芜菱红了脸,扭开脖子,便忘了争辩了。      罗暮雪道:“你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实实不过是件小事,扔她们在庄子上,若是还不安分,就是让她们暴毙也不难。”   陆芜菱本来还在为他脸红,突然便听到他这般狠辣的话漫不经心便说出口,身子一震,抬头看他。   罗暮雪突然碰到她震惊的目光,笑了,捏捏她的脸,道:“吓着你了?你呀,手本不辣,心又不狠,若不是遇到我,你会怎样?”   陆芜菱抬头,狠狠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清丽中别有几分妩媚。      罗暮雪低笑了几声,低头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虽然冬闺亦有□,但是温存之后,陆芜菱躺在罗暮雪肌肉结实修长的手臂上,还是觉得罗暮雪所说的她做不到。      不去管陆芜荷可以,但是把她买过来,伤害、虐待甚至杀死她,自己还是不可能做到的。   并没有谁让她恨到这个地步。      真要说的话,当初四皇子对她做的那些事,让她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若是擒到了四皇子,她很愿意让人狠狠给他十鞭子。      第二天,罗暮雪便让人去办这件事。   群玉楼虽然后台强硬,却也不会愿意得罪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敢多要,陆芜荷要了三千两银子,青姨娘只要了八百两。   小庄子花了三天时间买到手,主要是罗暮雪不肯强买硬卖,好在他对庄子的地点大小出产要求都极低,京畿大庄子良田难寻,小庄子却是还好,最后买到了一个仅仅两顷中等地的小庄子,好处在于庄子上还有房子能住人,离城里还远,路也不好走。      罗暮雪问陆芜菱要不要见陆芜荷一面,陆芜菱拒绝了。她既不想对陆芜荷示威示好,也不想听陆芜荷的怨怼讽刺。   只是令管事娘子去交代她们老实安分。   罗暮雪着一个靠得住的管事直接从群玉楼领了她们去。 98、年根 ...   关于陆芜荷的处置只能说是凑活对付下,陆芜菱也知道可能会有后患,只是此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嘱咐管事严加看管。      繁丝自己还没有挑选到合适的姻缘,却有罗暮雪的一个亲兵想求娶她。   罗暮雪回来同陆芜菱商量。      陆芜菱详细问他那个亲兵的情况。   罗暮雪想了想,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我时常派人来护送你,他就是其中之一,是个小小的十夫长,但是身手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三十了,不知道繁丝愿不愿意。”   “长什么样的?”陆芜菱忙问。   “有点黑,五官挺端正的,个子也高。办事挺老成。”   陆芜菱想了想:“既然身手不错,办事也可靠,为什么三十岁才十夫长?”   罗暮雪笑了笑:“我身边的亲兵本来人数就这么些,有本事的人不少,他不算最出彩的,又嘴笨,不会掐尖讨好,不大容易打眼,他运气也不算好,上头压着他的百夫长一直没有调动升迁,他就也没动,不过我确实是打算升一升他的。”   陆芜菱沉吟:既然是嘴笨木讷的,那应该不会是为了升迁钻营才要娶繁丝,不过人心最是难测,又都难说。      罗暮雪想升他,言下之意就是觉得他不错,别的话也多褒扬之辞,可见罗暮雪还是比较欣赏他。   陆芜菱对罗暮雪识人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想想道:“既然如此,就安排他和繁丝见一面吧,看看合不合缘。”      罗暮雪怔了怔,随即一笑,道:“好,随你。”      陆芜菱同繁丝说了,繁丝红着脸,吞吞吐吐道:“……那他可知道我以往的事儿?”   陆芜菱知道她心中担忧,虽然陆芜菱自己觉得很不公平,但是确实没有一个女子能不在意,也没有男子会不计较。   若是自己当初被四皇子所辱,罗暮雪会如何?   慷慨或是平静表示他不在意?   怒而去追杀四皇子?   自己呢?感恩戴德?默默感激?      都是那么令人厌恶。   最好还是忘了吧。   她明明已经忘了,时间会把一切痕迹都磨灭,但有时候却会突然想起来,然后忍不住打个寒噤,浑身恶寒,心中泛起恶心,难堪……      继而狠狠讲它扔进记忆深处去,强制而为,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抬头朝繁丝笑笑,道:“你又没瞒过人,想知道的自然都会知道,若是真担心,见面不妨当面问问他。”      “姑娘!”繁丝震惊地看着她,一时急了,连称呼都改了旧时的,她面色深红,满脸尴尬。   陆芜菱认真道:“别怕羞,这种事情,越是遮掩越是无趣,倒不妨光明正大,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繁丝想想也是,自家姑娘说得没错,便鼓足勇气点点头。      因年末将至,陆芜菱开始忙碌年货事宜,一下子变得极忙,期间刘露蓉来过两次,陆芜菱都好好接待了,但是她邀请她去的一次,却被陆芜菱以目前太忙为由拒绝了。      大户人家年终能把主母忙得掉几斤肉。   实在是千头万绪,不知凡几。   虽说罗家人口极为简单,但是事情却不算少。   给所有有来往的人家送年礼便是一桩顶大顶繁琐的事情。哪些亲,哪些疏,哪些人要送得多些,哪些人只是点到为止,哪些人喜欢金银珠宝,哪些人性喜古玩字画……   又有家中的田庄店铺,都要送产出利润账单了,府中虽有账房,主母也要一一过问。   更有过年的许多东西,吃食,物件,酒水,灯饰,器皿,衣裳……采买的各式年货。   给手下亲信的各种赏赐也是不能忘的。      陆芜菱头一遭自己处理这么些事,事事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免磕磕绊绊,好在她还有章程,先是请了罗暮雪的师爷,让他拟了一张单子,写出大概要送的人家,都有些什么偏好等等,自己在结合后宅的情况,一家家定了礼。   好在罗暮雪如今除了对皇上,也没什么上司了,倒是别家巴结他们的多,他们没什么要巴结别人的,礼送得轻了都不要紧,却不能平白送重了,反倒引人猜疑。      她的礼还没送出去,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家给他们家中送礼来,各种各样,不一而足,以金银玉石珊瑚把件盆景最多,也有明珠宝石,字画古董也不少,珍贵的衣料,还有些地方特产,吃食,点心,各家的年糕。   陆芜菱又要看着礼单,看看自己家计划送的礼轻了还是重了。   这里头又极为复杂,比如说有人同罗暮雪关系不近,也不是他下属,却送了极重的礼,问了罗暮雪,知道可能是有求于他,而罗暮雪并不打算帮忙的,那么礼物肯定是不能退的,这是打脸,陆芜菱就要备上价值相当的重礼回给人家,这个礼物通常是些金银之物,而不是精心挑选,表示出拒绝的意思。   有的人只是比预计的礼送得重些,那么陆芜菱也要把礼回得重一点。      田庄的收成一一送来,西北的庄子现在都种了棉花,工坊又有她的股,都折了银子送来,大约这一年也赚了三四千两,都是陆芜菱的私房钱。   罗暮雪的庄子也是一样,西北的庄子都是养马的,也是折了利来,大约两千两银子,并两匹好马。   京畿的庄子送了产出,罗暮雪的那个小庄子良田不多,但因为有温泉,倒是出了好些新鲜蔬菜瓜果,在冬日极为难得。又有些粮食野味等等。   陆芜菱的两个新得的陪嫁庄子产出很丰富,都是良田,那些虽是她的陪嫁,倒是无所谓,也都入公中。   本来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自然也没什么公呀私的。      店铺和房子的租金自然也送了来,罗暮雪今年还又得了两个铺子,都是租金丰厚的好地方,这两个铺子也不是租出去,而是入股的,说来说去,不过是托庇于他门下而已。   陆芜菱算了算,总共得了一万七千两银子,同僚的年礼来来去去大致折平,但是很多下面属官送的礼是不用怎么回的,回也是回些年糕点心之类不值钱的应景之物,所以这块收入加上,大约是收入了两万两出头。   他们家人口少,用度也不算高,罗暮雪没什么特别的嗜好,陆芜菱也不奢侈,一年有个三千两银子足够,最多就是罗暮雪养的师爷什么的幕僚,再花费些,也无多少。   有了庄子上送来的鸡鸭鱼肉各色野味,蔬菜瓜果稻米等物,年货倒也不需要怎么外买。      忙完这些,已经是腊月了,又要做腊八粥,又要安排过年期间怎么样轮值,让手下媳妇子和丫头们监管何物,好不容易一切停当,到了小年那天夜里,府门口竟然停了辆破旧的货车,上头一个年轻姑娘穿着布衣,狼狈不堪,爬了出来,跪倒在府门口,哭道:“姐姐救我!” 99、陆芜荷 ...   当时天寒地冻,这女子穿得极为单薄,一身薄薄的青布棉衣,即使黑天,门口灯笼甚亮,也照出她勒得胸口紧鼓鼓的,显得腰肢格外苗条,梳着倭堕髻,已经散了些,却尤显得妩媚,跪在大门口,瑟瑟发抖,虽然狼狈,却掩不住纤弱动人的天生丽质。   门房早报了进去。      没多久,新漆了红铜色的大门纹丝不动,“吱呀”声中,旁边角门打了开来,繁丝便沉着脸领着两个媳妇子提着灯笼出来了。   繁丝如今十八岁,正是女人刚刚褪去青涩,展露花一般娇艳的年龄,她本不以美貌出众,不比乱絮,但这两年来跟着陆芜菱,虽然乱时受过些苦,却也是算得上娇养的,养得头发鸦青亮润,皮子雪白,身段也不错,加上脸庞清秀,也是颇为出色。   灯笼暗黄温暖的光下,她穿了一身青鼠皮里子秋香厚缎掐杏色牙的袄子,一条粉霞色嵌茜色宽边厚缎棉裙,头上也有一支金簪,头发梳得光亮,鬓边两朵杏色和鹅黄色宫花,耳朵上两朵金丁香。      看上去,比跪在那里的那位体面得多。   她走过去,看着地上跪着的楚楚可怜的女子,冷笑一声道:“三姑娘,你这么作践自己,是给谁难看呢?”说着示意两个媳妇子把她搀扶起来,半拖半扶进去角门里。      陆芜荷泪流满面,凄然道:“我要见姐姐。”      繁丝从小一心向着陆芜菱,以前就十分讨厌陆芜荷,自然不会对她有好脸色,低声“哼”了一声,道:“随我来吧。”      陆芜菱听到下人来报说陆芜荷跪在门口哭时,就很厌烦。这时本已用过晚膳,罗暮雪今天难得未曾回来用餐,有事情应酬。她自己一人,本正在看书。   搁下书叫繁丝去把她领来。   倒也不算生气,只是觉得懒怠理她,又觉可笑,又觉恶心人。      不多会,便见到繁丝领着两个媳妇子,将陆芜荷带了来。      屋里早烧了地龙,暖烘烘的,陆芜荷冻得直发抖,进来骤暖,浑身似乎都放松了一下,脸上冻得红扑扑的。      陆芜菱皱眉看她一眼,道:“你难道连皮袄衣裳都没带出来?这身是从哪里弄来的?”      陆芜荷水汪汪的眼眸不经意瞥了一下四周,低下头,随后又抬起来,含着眼泪看着陆芜菱,哀哀切切道:“二姐……我,这衣裳是跟别人借的……”   她咬了咬嫣红的嘴唇,似乎下了决心,才道:“要不然,我不能假扮普通农妇逃出来!”      陆芜菱听到她叫二姐,便冷笑了一声,陆芜荷自己大概没发觉,她从小只有要利用她,坑她时,才会这般正经叫她二姐。   “你又到底是为什么要单身从我苦心安排的庄子里跑出来?”陆芜菱声音冷淡,自然也含着讥讽。      陆芜荷泫然欲泣,抽抽噎噎,才突然爆发,扑上前抱住陆芜菱双膝,跪在她面前,大哭道:“姐姐……那庄子的管事,呜呜,想要强逼我……还说就算他拿我玩乐,你们也不会管……呜,我不信……所以死也要跑出来见姐姐一面……”      陆芜菱微微低着头,看着陆芜荷。      以她对她的了解,十有七八是假的。   陆芜荷从小都会演戏,眼泪那是说来就来的,说谎从来不眨眼。      但是,陆芜菱却不能在此时随便说“骗人”。   如果她表示不信,陆芜荷肯定要在这里寻死觅活,什么一头撞向墙壁说什么姐姐既然不相信我,我也只好以死明志之类的话。   她深呼吸一口,压抑住自己的不耐,平和道:“你说赵管事要欺辱你?”   陆芜荷微微抬起头,含羞带怒,眉间眼波里不知含了多少愁,真是我见犹怜:“……嗯。”   陆芜菱还是很平静道:“青姨娘呢?”      陆芜荷一怔。随即哀切道:“姨娘也阻不住他,护不住我……”   陆芜菱再次深呼吸一口,道:“那你就这么跑出来?把你亲生的姨娘自己个儿扔在那里?”      陆芜荷再度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姨娘……姨娘拖住他,我,我才得以跑了出来……”说着掩面而泣。      陆芜菱柳眉一扬,缓缓道:“青姨娘生的美貌,年纪又不大,照你说的,对着那般色中饿鬼,你只顾自己跑,就这么把你亲生的娘扔在那?”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转厉。   陆芜荷呆呆看着她,突然间再度爆发一场大哭,伏在陆芜菱膝头,哭道:“姐姐救救我姨娘!”      陆芜菱本来就只是为了让她不安,怔忪,才故意说的这番话,看她将计就计哭闹,心里更加厌恶,冷笑道:“事实如何,我自然会令人去查。你若是说谎,庄子也不用待了,我直接给你找个尼姑庵。”      正闹腾间,罗暮雪回来了。   跨进门槛便见到这么一幕,罗暮雪也怔道:“这是做什么呢?”      陆芜菱还没来得及反应,陆芜荷已经一张小脸带着满面泪光回头,凄然道:“姐夫……”声音虽是凄然,却带着一种怯生生的依赖,甚至尾音里有点委屈时遇到信赖的人微微撒娇的感觉。   陆芜荷身形纤弱,看着袅袅婷婷,可是该大的地方却绝对不小。她眉眼风流婉转,小脸真是只有巴掌大,衬着那妩媚的倭堕髻,这般含泪带俏的回首,一般男人确实受不住。      罗暮雪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也没回答她,眼光从她身上掠过,丝毫没有停留,只是看着陆芜菱,等她回答。      陆芜菱懒懒指着陆芜荷道:“她说咱们派去看顾她的管事,想要对她行不轨之事,她才拼死逃出来求救……”      罗暮雪眼睛在地上女人身上扫过,冷笑道:“又不是什么清白女子,就算真有此事,至于拼死?”      这话一说,陆芜荷摇摇欲坠,满面是泪。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哑声道:“姐夫,我不如姐姐好命,无人救我……被卖入那等地方,受尽□,早已心灰意冷,可是得蒙姐姐姐夫将我救出苦海,自然也希望能够重新做个清白女子……”   罗暮雪似乎觉得将眼光放她身上都觉得不屑,越过她去走向陆芜菱,口中淡淡道:“既要清白,何不自尽?”      陆芜荷声音喑哑:“我……那种地方,自然有让人求死不得的办法……”说着突然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陆芜菱知道她九成是假装的,装晕是青姨娘的看家本领之一,有几次青姨娘就在当着陆纬面和贾氏争辩,也是装作这般忍辱负重模样,最后受不了就晕过去,倒是每次都让陆纬鸡飞狗跳心痛不已。   贾氏后来忍不了了,直接令丫鬟一桶冷水浇上去,结果陆纬足足半年没去贾氏房里。      罗暮雪看都没看陆芜荷一眼,陆芜荷就这么躺在地上片刻,陆芜菱知道自己用冷水不大好,叹口气,道:“繁丝,你还是带人把她安置到后头一进的西厢房里,找个夜里伶俐警醒点的看着她。掐掐人中,一会儿她便醒了。”      繁丝领命,还是和原来那两个媳妇子,把陆芜荷拖出去了。      罗暮雪看陆芜菱面带疲怠,上前搂住她道:“莫为这等人伤神,明天叫人把赵管事叫来一问就知,她既然如此不安分……你又心软,不肯听我的话……罢了,不成把她们送西提庵去。”      陆芜菱听他想得和自己不谋而合,笑了笑,却终究没什么心情。      陆芜荷虽然令她厌烦,却终究是和她有血缘相连的妹妹,虽说有仇,却也不算真正的深仇大恨,她虽不盼着她好,却也不盼着她坏。   只是留着她,不过是恶心自己。   还不知道有何等变故。   这么跑过来,所图为何?   是为了罗暮雪吧?      陆芜荷是官奴之身,又做过娼妓,想要正经嫁人,就算是嫁个农人,良贱不通婚,律法明言,且她又哪里肯去过苦日子?   无非做个没名分的姬妾。   罗暮雪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模样英俊,只有正妻,没有妾侍,自然是个好人选。   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   何况陆芜荷从小就爱抢她的东西……      罗暮雪看她心事重重,搂着她道:“莫怕,不过些许小事。”   陆芜菱依偎他肩头,低声道:“你不为她模样所动,我还有什么可怕?” 100、赵管事 ...   第二日一大清早,罗暮雪起来便打算令人去庄子上将赵管事叫来,另叫将青姨娘严加看管。      时近年根,京中内城治安自然要严格些,又有隔三岔五的请客和聚会,没有必要的罗暮雪就不参加了,可是有些还是不好推的,何况还要宴请部下等,所以他比平常还要忙,还时常不能回来用晚膳。      如今他位居二品,自然要上早朝,早朝时间极早,又兼是冬日,天亮得晚,走之前天还是乌黑乌黑的。屋里烧着地龙,旁边黑檀嵌螺钿边桌上鎏金瑞兽铜香炉里还袅袅散出沉水香的余味,屋子里温暖馨香。   陆芜菱犹在杏黄色牙边绣仙鹤瑞云的锦被中卧着,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罗暮雪已经穿戴整齐,正叫丫鬟们准备外间摆饭。   繁丝穿得清爽整齐,淡月也是忙忙碌碌,还有两个二等丫鬟是陆芜菱最近新采买的一批小丫头里提上来的,预备繁丝和淡月成了亲便要顶替上来。      陆芜菱双臂撑着床便要起来,罗暮雪微笑道:“天还早,这么冷又起来做什么?”说着上前按住她双肩,让她躺好,又给拉了拉被子,一直盖到她肩膀上。   被窝里的温暖在冬天格外值得流连。      陆芜菱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在冬天一大早睡懒觉,罗暮雪却每日那么辛苦去摸黑早朝。   他的面目每到昏黄油灯光下便格外英挺俊美,深俊五官,闪亮星眸,抿紧嘴唇仿佛窗外寒冷的空气会凝注在他冷峻的面目上,可是又因为对她微笑时眼睛里深藏的温柔而显得别样动人。   深黑色的头发衬得他面孔如玉。      陆芜菱窝在温暖锦被之中,柔声道:“别忘了拿那件紫貂大氅,繁丝,嘱咐连夜煨好的那个山药羊肉汤可是端了来?”   “端来了。”繁丝笑吟吟道。   一个二等丫鬟正在将青花汤盅望桌子上放,闻言抬头笑道:“昨儿晚上绿芍姐姐听夫人吩咐,再三叮嘱小厨房晚上小火煨在吊子里头的。”      罗暮雪生在西北,从小又做了猎人,作为一个男人又是军人,喜欢吃肉类。即使早餐,也喜欢有点肉。   这个习惯和陆芜菱一点也不一样。   她家早餐几乎是不见肉的,最多就粥小菜里有五香熏鱼,蜜汁排骨这样的肉类冷菜,或者点心里有一些烧卖什么的里面有肉馅。   口味不同,她为了罗暮雪没少调整餐单。      不过冬天喝点羊肉汤暖胃,他又愿意喝,再好不过了。      罗暮雪吃完放下碗筷,漱了口,对陆芜菱道:“我叫人去把赵管事找来,估计他下午头便到了,你且分开审审,若是不好决断,就等我回来。只我今日晚上还是要在外头吃饭,尽量早点回来罢。”   陆芜菱笑道:“我省得,你放心罢,不过些许小事。”      罗暮雪于是过去看了她一眼,又叮嘱几句别的,便出了门,这时也不过才丑时中。说是清早起床,简直也可以算是半夜起床。他临上马之前嘱咐了      陆芜菱和丫鬟们在他走后都继续补觉。      到了卯时中,丫鬟们才再起了床,准备伺候陆芜菱。有的甚至可以睡到卯时末。   陆芜菱没有婆婆,自己当家作主,自然是想睡到几点都行,她通常都要睡到辰时中以后,然后是丫头们伺候梳洗,准备早膳。   她用青盐和梅花水漱口,洗面之后敷上桃花羊脂膏,淡月拿了沉香木梳子蘸了桂花水给她梳头,将一头长长青丝梳得水光溜滑,梳了个元宝髻。插了两支家常的金簪,一支牡丹烧蓝嵌宝步摇,紫貂昭君套,戴了珍珠耳铛。穿了家常半旧的烟紫色绣大朵淡绿牡丹花苏缎棉袍,下头是藏蓝色撒花遍地金绔子。      她的早膳和罗暮雪不同,她吃一碗燕窝粥,四色点心,四样小菜,另有一份野鸡丝菜粥。陆芜菱并不喜欢吃饭样数特别多,反而失了食欲。那般餐餐都要几十样菜肴也不过是爆发户习气罢了。   以前陆府,陆纬和贾氏例菜是八菜,四碗,四点心,姑娘们是六菜两碗两点心,姨娘是四菜两碗一点心。   即便如此,陆芜菱还是觉得有点多,现在她自己单独吃饭都是吃四菜两碗两点心,如果罗暮雪回来吃饭,便翻倍,家里没有别的主子,对待下人她也不苛刻,像繁丝这样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们都是两荤一素,二等丫鬟是一荤两素,粗使丫鬟们也是一荤一素,奴婢们的菜单账目她每旬也要过目,不会让厨房以次充好。      桌上早膳,四样点心是鹅油卷,蟹黄汤包,松子糕,牛奶桂花糕,两甜两咸,每样只有两个。四个小菜是雪菜冬笋,蜜汁山药,去骨熏鱼,和切成丝的鸡汁豆腐皮绊药芹碎,同样每种量都很少。   陆芜菱喝掉一小碗燕窝粥,就先捡了蟹黄汤包吃,这时她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不过能做这个的厨子厨娘实在并不多。现在是隆冬,早过了吃螃蟹的时候,这是前两个月拆了肥美的螃蟹黄和肉,冻在冰窖里,拿出来做的,味道自然不如前两个月。   又加上繁丝在旁边说:“夫人,蟹是寒物,又是这时候,早上吃就别吃多了,积了寒气不好。”   陆芜菱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又吃了半个松子糕,半个桂花糕。喝了大半碗野鸡丝菜粥,吃了些小菜,夸奖说豆腐皮好吃。      撤了早膳,陆芜菱才问繁丝陆芜荷的情况。   繁丝道:“找了林妈妈给她值夜,没有吩咐不准她出房门。”   林妈妈是最身强力壮又知事的一个仆妇,安排她自然稳妥。      陆芜菱点点头,道:“早膳送了吧?”   繁丝道:“送了鹅油卷和松子糕,鸡丝粥一碗,香粳米粥一碗,小菜和夫人的都一样。三小姐全吃光了,一点不剩,似乎饿坏了。”      陆芜菱一怔,陆芜荷以前最喜欢装作病美人,吃得是所有姐妹中最少的。可怜桂姐儿不服气,想要和她比比到底谁才是纤细敏感的大家闺秀,也忍着不吃,吃两口果子喝两口汤就说吃不下了,可她正长身体的时候,最是要吃东西,本身嘴也馋,跟陆芜荷拼了半个月,每天夜里让以自己身边的侍女的名义去厨房要点心和肉菜,结果半个月反胖了好几斤,被贾氏骂了一顿,才从此罢了,重拾阳光美少女的风格。      陆芜荷吃那么多,是昨晚没吃上饭饿了,还是向她表示自己受了亏待呢?      陆芜菱想了想,觉得无趣,扔到脑后,去看书了,又有她派去河东给陆芜蘅送年礼的妈妈和马车回来了,召来问话。   那妈妈风尘仆仆进来,给陆芜菱磕了头。   陆芜菱叫她起来,问及崔家事情。   妈妈笑容满面道:“问夫人安,崔姨夫人一切都好,表少爷也好,壮实着呢,都会说点话了,还见了崔家太太们,都叫问候夫人,个个都极和气同奴婢说话,还赏了奴婢。”说着又递上礼单。   这个礼单不是崔家年礼,崔家年礼早就到了,是收礼时候的一些小回礼,就如同陆芜菱之前收到崔家年礼时,虽然她派去送年礼的早就出发了,可还是会再回点东西。   陆芜菱接过单子,看上头写着“瑞锦四匹,崔家四色甜酥各一箩,家酿六坛,灰鼠绣花小袄一件”。   她知道那灰鼠绣花袄子定然是陆芜蘅给她亲手做的,不由微笑道:“姐姐上有家里长辈,下有孩子,中间还有姐夫的针线要做,还抽空给我做干什么?”   繁丝笑道:“那是大姑娘念着您的好。”      那个妈妈又道:“崔姨夫人赏了奴婢两个小金锞子,崔大太太赏了两匹好尺头。”   陆芜菱微笑道:“既是赏你的,你拿着便是,你出这趟差事辛苦了,寒冬腊月的,我也有赏。”   说着令繁丝赏了她五两银子。   跟车去的车夫们都有重赏。      这时候一个小丫头来报说赵管事被带到了,陆芜菱一看更漏,还不到午时,倒是来得挺快的,便叫给他安排饭食,吃过午膳歇过午觉再见。      陆芜菱午膳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饭,吃了几口菜,喝了半碗汤。   小小歇了半个时辰的午觉,便叫来了赵管事。      这位赵管事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高瘦,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跪在门槛外隔着帘子给陆芜菱请安,陆芜菱淡淡叫他起来。   罗暮雪曾经说过,赵管事是个颇为可靠的,陆芜荷的为人也是再清楚不过,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总还是要审一审。      不相干的丫鬟们都遣开了去,只剩下几个心腹的在跟前,陆芜菱开口道:“赵管事,为什么叫你来,你知道吧?”   赵管事在外头磕了个头,沉声道:“知道,小人监守不力,让陆三姑娘跑了,小人有负大人和夫人之命。”   陆芜菱给繁丝使了个眼色,繁丝领会,开口道:“赵管事,陆三姑娘却是来告你对她欲行不轨呢。”   赵管事丝毫不惊不乱,道:“之前陆三姑娘和那位姨娘要挟小人时,倒是跟小人说过,要来对夫人说此事。”      陆芜菱咳嗽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管事又磕头道:“陆三姑娘母女到庄子上没几天,便寻了好些衅,一会儿说菜味道不好,一会儿说炭有烟,一会儿说房子不舒服,一会儿说窗户漏风。小人照着大人吩咐,能给她们解决的就解决一下,不能也便无法了。   不料过了些时日,竟有几位不知谁家的纨绔公子寻了来,说些荒唐言语,小人将他们都赶了出去。陆三姑娘母女便开始折腾起来,甚至那位姨娘……”他说着脸一红,道,“甚至还夜里摸到我房中……又说我不依从她们便要闹腾开来说我欺辱她们……”      陆芜菱听到说竟有人寻了过去,不由一惊。   他们把陆芜荷赎回来,本是为了名声,如今她们到了庄子里,若做起私娼,岂不是名声臭上加臭了?      她看着门口,厉声道:“赵管事,既然有此事,为何不早点来回我们,不管陆芜荷是不是冤枉你,此事你大大失责!”      赵管事磕头请罚。   陆芜菱道:“你先下去,等大人回来处置。”      赵管事退后,陆芜菱皱眉想了片刻,看了会账,到晚膳时,有个粗使丫鬟来回禀:“夫人,林妈妈叫我来回夫人,说陆三姑娘一定要来见夫人。” 101、处置 ...   陆芜菱对于陆芜荷这些小心思真是烦透了,眼看过年也不好往庵里送,若是再忍耐她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得。   照赵管事说的,她的恩客颇多纨绔子弟,到时候若是玷辱了佛门清净地,也实在是罪过。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让她来。”      过了会儿,便看到陆芜荷来了,她来也没带衣裳,因陆芜菱比她高,衣服给她并不合身,繁丝捡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   怯生生一段风流俊俏模样,穿在繁丝素净的青缎小袄里,更显得腰肢窄窄。头上也只一根簪子,素净中显得小脸雪白。   “姐姐。”她怯怯在门口叫了一声,似乎陆芜菱不答应她就不敢进来似的。      陆芜荷家学渊源,和她姨娘一样,都是能把别的女人衬托为压迫她们的泼妇……也算得上一门神功。   就算主母心机深沉,能作出贤惠大度状应付过去,心里也怄得很。   若是点出她的不对劲,男人公平贤明的还好,若是偏心的,一样觉得大妇咄咄逼人。   这简直是瘦马们为了荣任小妾一职的杀手锏,害人利己十分高效,就算害不死人,也能恶心死人。      幸好自己不是陆芜荷的主母。      “进来吧。”陆芜菱无视她的作态,淡淡道:“你姐夫不在家,不需多礼。只不过你的身份尴尬,能待屋里便老实先待在屋里。”   “姐姐……”陆芜荷又泫然欲涕了。泪汪汪看着她。      “别来这套了,你的几板斧我都清楚得很。”陆芜菱无味道:“先提醒你下,你姐夫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你老老实实,我们还能给你谋划一条好走些的路,你不老实,也别怪我狠心。”      陆芜荷倏然一惊。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这个二姐,人本身虽聪慧,却是过于清高迂腐,不懂得为自己筹谋,她私心里是看不起她的。   不过比自己多个嫡女名分,自己好歹还有个姨娘一心为自己打算呢,她却什么都没有,偏自己还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就是有个才女的名声,文章诗词写得好有什么用,谁家要娶她回去经天纬地不成?   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   高门大户,岂肯娶这样名声的女孩子?   她觉得她稳稳嫁给方微杜了?方家为什么一直没来正式提亲?   何况她又不像陆芜蘅有那么多嫁妆。      本来陆芜荷卯足了劲,想要得到一门比陆芜菱好得多的亲事。有一天居高临下,看看这个眼高于顶的姐姐的下场。   可是这一天还没来,她们家竟然就完了。      在牢里那暗无天日的几天,她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贾氏的无情,同仇敌忾,她当时已经不大恨陆芜菱了,就像她曾经偶尔感受到陆芜菱是她姐姐时候的片刻心软。   然后陆芜菱被人买了,姨娘说她恐要流于姬妾之流。      她还在想陆芜菱会不会落个自尽的下场,她和姨娘竟然更不堪,沦落到勾栏院里。   她虽然是庶女,又哪里知道那样的地方?   老鸨的手段……□的课程……都是她闻所未闻……若不是有姨娘流着泪劝慰,她根本不可能撑下来。      第一次接客,她足足哭了两天。   可是又有谁来怜惜她?   她本是高门贵女,一朝沦落成泥,人人俱得轻贱……   慢慢的,就觉得那里日子也没那么难捱。因她乖巧听话,有出身,有美貌,有才情,有手段,老鸨看她极重,等闲受不了气,吃穿用度,也都不比以前差多少。   固然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嫖客,但风流俊俏的贵介子弟也是不少,自己也算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了,除了偶尔受了羞辱,记起自己的下贱身份,平时也是被人争相捧着爱着,得意之余,便关注了番别人的去处。   贾氏母子不出意外,住到了贾家庄子里,而陆芜菱,被一个姓罗的将军买了去。      她一打听,这个将军竟然年轻英俊,军功卓著,有真材实料,而且既没有娶亲,也没有别的姬妾,甚修私德,陆芜菱竟是内院独宠。   更听说他是早就暗恋陆芜菱,费了不少气力才把她买回去。除了出身官职不高,没什么文采,竟是无甚缺点。      陆芜荷一时又妒恨起来。   凭什么自己人皆可夫,她沦为官奴还要被人这般爱重。   所以,陆芜菱及笄她才送了那恶心人的粉缎子。   二姐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啊,自己还是小姑娘呢,竟要日日接客了!想起来便悲从中来。      等到听说圣上赦免了陆芜菱,还赐婚给罗暮雪为正妻,她已经觉得世界上最对不起自己的就是陆芜菱了。      再后来,世道大乱。自己很是担惊受怕了一番,等到平定下来,罗暮雪竟然是大功臣一下子跃居二品了!   陆芜菱还得了二品诰命!   以前父亲虽然是二品,作为续弦的贾氏却是没有诰命的!   而且还有不少人说,罗暮雪其实是长盛王的儿子,是宗室!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和姨娘沦落至此,陆芜菱却如此好运?   若是……若是罗暮雪也认识自己,还会如此喜欢陆芜菱?   她比陆芜菱懂男人,知道男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何况还比她更漂亮更年轻,不信男人会更喜欢那书呆子!      陆芜荷压住心中的愤恨,将手中东西递上,是两双做工精致的鞋,一双给罗暮雪的,一双给陆芜菱的。   口中依旧怯怯道:“二姐,你们好心救我出火坑,我也无以为报,和姨娘一起亲手给你们做双鞋,以表心意。”   她的针线活十分好,是陆家四个姑娘里最好的,姨娘常说,女孩子琴棋书画,不过是情趣,要得贤惠名声,做好媳妇,讨好婆婆,针线才最要紧。      陆芜菱淡淡一笑,没接,看了眼繁丝,繁丝便开口冷笑道:“天底下还有小姨子给姐夫做鞋的道理?姨娘不懂事,三姑娘也不懂事?”      陆芜荷僵住,脸涨得通红。      陆芜菱再次觉得头疼,叹口气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到了,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去,这两天你先待在那屋里,哪里也不许去,也别为难林妈妈。”说着抬了抬下巴,门口站的两个婆子就过来拉扯陆芜荷。      陆芜荷直掉眼泪,口里还叫着姐姐,四处看,估计是看不到罗暮雪,也死心了,便被哭哭啼啼带了回去。      稍晚罗暮雪回来了,带点酒气,陆芜菱便觉得此时拿这般小事来给他添烦心事未免太过,就没提起。   还是罗暮雪自己提起来,问下午审得如何。   陆芜菱一十一五同他说了,道:“到底孰是孰非也不重要,却是不能送她回庄子了,别咱们好好的庄子成了私娼窑子,如今竟是要快快打发她为好。也没有出嫁的姐姐长留庶妹在家的道理。年后不若寻个人家远远把她嫁了。”      罗暮雪沉思:“她的身份是官奴,又做过娼妓,只能是做个没名份的姬妾罢了。却是不能寻要紧的人家,恐她心中记恨,到时候行挑拨离间之流。最好男子清明,不容易被女色所惑。”   陆芜菱由己及人,自己不会喜欢别人送妾给罗暮雪,这般送妾给他人……      罗暮雪听她顾忌,笑道:“难道个个大妇都如你这般不成?谁家也不缺个把妾,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找个大妇厉害些的便是。”   陆芜菱听他这般说,不由羞恼:“我这般是哪般?家家都不缺个把妾,想来你是不悦自个儿没有?”      罗暮雪听她说大笑起来,伸手捏住她鼻子,道:“小醋坛子,如今连捕风捉影,欲加之罪都来得了……哈哈,看我今天怎么罚你!”      这厢冬夜春暖,那边陆芜荷独守空闺,想及陆芜菱不准她出房门,罗暮雪又总不在家,这却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便决定自己还是要先讨好陆芜菱,激起她姐妹之情,至少也别让她总把自己关着。 102、贾氏 ...   陆芜荷第二天请人来请陆芜菱,等见了面,规规矩矩跪在她面前,正色道:“姐姐,咱们姐妹都是劫后余生,能得见面已是不容易了,妹妹当年被卖到那种地方,早当自己死了……”说着落下泪来,哽咽道:“姐姐既然救了我出来那火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感激罢了,姐姐昨天跟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也不敢多求,求姐姐给我尽量找条明路吧。”      陆芜菱沉默了片刻,道:“你想通就好,只要你没那别的龌龊活泛的心思,我自然也不会不管你。”      陆芜荷拭泪道:“只是我姨娘又当如何呢?”      陆芜菱道:“你若是知道进退分寸,便把那小庄子送给你姨娘养老罢了。”      陆芜荷心中暗恨,心想陆芜菱是要用姨娘来牵制住她,只要姨娘在她手里,自己便要被她摆布。表面上却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陆芜菱最后道:“你既然想通了,就安静在这先待着,不要再生事。”      陆芜荷表了半天决心,也没让她松口让其自由行动,不由十分恼火。      陆芜菱把陆芜荷的事情暂时安置好,正继续忙着前事。谁知道到了下午,门口竟然又多了一辆车轮上满是泥污的马车,上头下来一个青布棉袄的中年妈妈,走到角门口来拍门,门子问她是哪个府里的,也实在是看她和马车像是从乡下来的,但那妈妈的气度却不像小门小户。      若是陆芜菱,陆芜荷,繁丝在,肯定一眼便能认出,这正是贾氏最为倚重,不肯救继女和庶女,也要赎出去的心腹许妈妈。   许妈妈在陆家,曾经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便是连陆芜菱这般的正经千金小姐,也要给她脸面。   青姨娘和陆芜荷恨她入骨,却奈何不得她分毫。      不过罗家的门子可认不得她。开了门,拿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在许妈妈衣着虽然弊旧,态度却既从容又谦恭,不容小觑。   “这位管事。”许妈妈塞了个金戒指给他,“我们夫人是您家夫人的旧日长辈,带了我家小少爷来访旧。”   门子连忙推回去那金戒指,口称“不敢”,又问“贵主人贵姓?”      许妈妈犹豫片刻道:“姓贾。”      门子便回去通报去了。   许妈妈远远朝马车里回了个身,安抚地笑笑,神色却有些忐忑。      过了会儿,门子来回说夫人有请。许妈妈谢了他,便回去揭开马车帘子,先是跳出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墨黑发髻,挺直鼻梁,长得很俊雅,身上穿的是银灰色松鹤纹一件锦缎棉袍子,虽是绸缎,质地却是一般,只是寻常富户所穿。   他下了车,同许妈妈一起,从车里扶出一个灰色厚缎带风帽的棉兜子,藏蓝色祥云纹绸缎小袄的妇人,和少年一样,也是普通的锦缎,寻常的样式。      门子虽然听里头回话说请进来,却并不知道这母子的来历,看他们模样,实不像平日来往的权贵,心里嘀咕,但是罗将军对于待客这块儿管的甚严,最不准下人以貌取人。   所以门子态度恭敬有礼:“您二位这边走……”      带到二门口,便有管事妈妈守候,接替门子,引领着他们往里走。      陆芜菱带了几分无奈在厅里等他们。      她知道来的肯定是贾氏和霖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陆芜荷的事情,认为他们也可以得到一些帮助所以来了。更不知道是否身后有威远伯府的用意。   但是贾氏带着霖哥儿来,总是要见一面,听一下来意的。      贾氏母子带着许妈妈进来时,陆芜菱还是呆了呆。      贾氏在她生命中其实是从很小就存在的,她对贾氏了解很深很熟悉。但是,眼前的妇人……   不是因为她看上去比两年前老了十岁,不是因为她衣裳的简朴,甚至不是因为她眉宇间的愁苦。   而是因为她已经变得谦恭的模样。   甚至连以前总是挺直的腰背也已经不自觉佝偻下来。      而相较而言,霖哥儿虽然衣着也粗糙了,但是身上还有一种成长中的孩子特有的生气勃勃。   他从小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作为陆家的单根独苗,他是天降甘霖。   生下来就在贾氏的感激涕零中得到最好的照顾,小时候的衣裳贾氏就恨不得用缭绫来做,一有咳嗽就要请太医。   被过度保护的霖哥儿从小就身子弱,如今却健壮了不少,似乎乡野间的绿色和新鲜的风给了他活力,皮肤虽然比以前晒黑了些,个子却也蹿高了不少。   已经只比她矮一点了。      陆芜菱突然觉得她打算作出的冷漠姿态有点难以维持。   她不能在她弟弟面前羞辱他母亲。   不管以前她们之间关系有多冷漠,甚至比冷漠还糟糕。      陆芜菱轻咳了一声,道:“请坐。”   她没叫母亲,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叫她母亲,而是叫夫人。现在叫夫人似乎只有反讽的意味了,她便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一如以往,从三四岁时候开始,面对她的时候内心隐隐的尴尬。      这是一种因为对方对自己没有善意,孩子很敏感地察觉了,就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尴尬。      幸好现在的尴尬仅仅因为一个称呼而已。      贾氏已经不能影响到她。      陆芜菱令下人上茶来,今天她让淡月随侍,繁丝被安排去相看那男子去了。      贾氏喝了一口茶,去年乱时她母亲去了,她现在还穿着孝,从那以后,她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   威远伯好在算是没有站队的,哪个皇子也不靠,虽然幸而没有在这次乱时遭殃,门庭却也冷落下来,母丧也要丁忧,职务也就都没了。   没有了亲母庇佑的贾氏,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被扔在庄子里,定时送点米粮绸布,已经算是恩赐了。      许妈妈甚至还带着秋叶自己动手,养蚕织布。      贾氏虽然不是多么聪慧的女人,又有些跋扈,但是骨子里还是知道些尊严的,她虽然被许妈妈说服了来找陆芜菱,却尴尬难以开口。一时只知道低头喝茶。      霖哥儿倒是先放下茶,带着几分欢喜道:“二姐,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和母亲很欣慰。”      陆芜菱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霖哥儿也长大了。”      贾氏听她声音和缓,也不由松了口气,踌躇了一番,才似乎鼓起勇气般道:“菱丫头,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没皮没脸来打秋风,我也知道,当初没有救你,你定然是心中怨我,但是好在你运气挺好,反而因祸得福……”      陆芜菱不想听这话,贾氏的意思是正因为当初她没把她带出去,才造就她遇到了罗暮雪,得到了今日的善果?   她蹙眉道:“您不要说了,您当初不带走我的初衷,我明白得很,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您的援救,自然不会怪您。”她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种冷硬。      贾氏听了觉得有点尴尬不安。   她想了想,才低着头,有点低声下气道:“菱丫头,我们也做了十来年的母子,我虽然对你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坏心吧?总还是有这些年的缘分在……”她抬头看了眼儿子,才强撑着咬牙道:“我们今天来,是想求你些事情。你若是肯帮忙,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机会能报答你了,做牛做马也好,下辈子偿还也好……若是你不肯,我也绝不怨你。”      霖哥儿看他母亲如此,虽然他年龄才不到十二岁,却也敏感地觉得不舒服了,尴尬地在座位上动了动,开口道:“母亲……”      贾氏平静下来些,道:“你先出去外头吧,我跟你姐姐有话说。”      霖哥儿更加不安:“母亲……”   贾氏也更加坚决:“去吧。”      陆芜菱也笑了笑,道:“淡月,带哥儿去外头先用点点心吧,或去园子里逛逛。”      霖哥儿这才跟着淡月出去。      贾氏松了口气,她虽然知道有霖哥儿在可能陆芜菱会更加心软,但她实在不忍让儿子眼睁睁看她为了他这般求人。   她平静对陆芜菱道:“咱们的情况,菱丫头你也看到了,我这辈子便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怨的,你父亲虽然令我最后变成了官奴,但是跟着他我也有过风光得意之时……只是可怜我这对儿女……尤其是霖哥儿,他本来那般自幼聪慧,将来不说状元榜眼,一个进士是少不了的,如今……连书都没得读……”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      陆芜菱截断了她:“您想要我做什么?”   她顿了顿:“不妨说来,若是想脱官奴之身,那是极难的。需得圣上金口玉言,没有极大的机缘恐难成事。”      贾氏在家早就反复想过了:“我想让他先读个书……若是有一天真有那造化,也不致荒废,菱哥儿是你的亲弟弟,天分是很好的……”   “若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这官奴身份呢?”陆芜菱声音很冷静。 103、霖哥儿 ...   不知道是陆芜菱的声音太冷浸,还是这事情直言过于残酷。   贾氏怔住,怔怔看着她,许久眼泪徐徐而下。      陆芜菱倒也是觉得有些怆然,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认清事实实在不是好事。   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作为官奴尴尬地在罗暮雪家中待着,不知道生死孰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一直是官奴,被罗暮雪当成一个以色事人的姬妾之流,连生死都不能自主……因为一旦去想,她会抵抗自己求生的本能,而宁可立时了结自己。      不知道,贾氏和霖哥儿是什么心情?]      如果风姿毓秀的霖哥儿即使有一天长大,长成一个好男人,也只能为奴仆,甚至连他的子女也只能为奴……他会怎么办?      宁可死还是屈辱地活着,尽量活得好一些?      许妈妈在旁边唏嘘,递上帕子给贾氏拭泪。      贾氏低头默想了片刻,开口道:“若是如此,也是他的命罢了,做娘的,谁不希望自己家孩子能过得好点,顺利点……”声音有些嘶哑,神色呆然道:“若是一辈子为奴,自然是希望他能托庇于你们,至少不被人欺凌。他断文识字,做个账房,管事,总是能胜任的。我知道我没这个脸求你……你不看我,看在姐弟情份上,将他留下来,看他读几年书,跟着他姐夫后头见见事,若是看他将来性情才干堪用,你们就留下他用用,若是不堪用,依旧打发回去跟着我,我们也绝无怨言。”      陆芜菱沉吟。      她确实没必要帮助贾氏,但是霖哥儿与她,还是有几分姐弟情谊的……      贾氏殷切又不安地看着她,心里后悔当初行事太过恣意,不知道给自己结些善缘。旦夕祸福,谁能先知?   “菱丫头……”贾氏颤声道:“我没脸求你,你倘能看顾霖哥儿,若是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也不惜我这条老命……”满眼央求地看她。      陆芜菱想了想道:“霖哥儿的事情,我会和他姐夫商量,尽量好好培养他。但是咱们家的旧案,证据确凿,想要平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想求特赦,也是要立下大功,因缘际会……总之,希望实在不大。”      贾氏已经惊喜道:“不强求,菱姐儿,我们不强求……多谢你了。”      陆芜菱沉吟片刻说:“您也知道我们今日将陆芜荷和她姨娘赎了出来,芜荷那样,也没法子,只好我们费事给她找个婚事,青姨娘却不该我们来安排,正好您来了,不如您把她领走,她作为妾室,伺候您也是理所当然。”      贾氏眼睛一亮,又微笑道:“菱姐儿说的是,没有出嫁的姑奶奶管父亲的旧妾的道理,只管把她交给我就是。”      又迟疑道:“不知道给荷丫头找了什么婚事。”      陆芜菱心里略一犹豫,道:“她经过这些,名声已经不堪,能如何呢?做正妻是不成了。”      贾氏心里便自动补充,心想陆芜菱肯定是为了罗暮雪的仕途,利用陆芜荷的美色,去送给谁做姬妾了。      贾氏也不是不挂心不心疼她家桂姐儿,只是女儿和儿子毕竟不一样,而且陆芜菱对霖哥儿还是有好感,对桂姐儿却是没有。   若是翻不了案了,陆芜菱能去求得特赦,也只能求一人罢了,这个机会,肯定要给霖哥儿,霖哥儿出息了,桂姐儿也能有所依靠。   她若是做一辈子官奴,只能是给人做妾,可她这样的性子,又怎能做得了妾?自己又怎么舍得让她做妾?   若是想嫁作平头夫妻,只能找个管事之类的奴仆,自己的桂姐儿又怎能给下人糟蹋?      连贾氏自己,都宁可陆芜桂一辈子不嫁人,待在自己身边,所以,也就不为此求陆芜菱。      陆芜菱既然辛苦做了人情,自然不愿意完全一副冷脸来白做人情,又问问贾氏目前情况可好。   贾氏目光黯然:“我们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拖着一条残命罢了,要说吃穿,倒是不缺,旁的也不敢多想。”   陆芜菱道:“无病无灾,不缺衣少食,已是万幸。”   贾氏点头称是。      贾氏随后让许妈妈去把霖哥儿找来,叫他给姐姐磕头,霖哥儿不知为何,却还是乖乖听话磕了头。   贾氏道:“霖哥儿本是你父亲在时起的小名,你父亲当时拿不定主意要取什么字做大名,因老来得子,便叫做霖了,如今你父亲不在了,要让他再来起名亦不可得,是以我做主,就以此为大名,他这一辈陆家行云,所以大名就叫陆云霖。至于字,回头请他姐夫给取一个罢。”      又吩咐霖哥儿道:“从今后就在姐姐家寄住,别把自己当来享福的舅爷,手脚要勤快,跟着你姐夫,谨慎行事,多学多问。”      霖哥儿惊讶,道:“母亲,为何?”申请一变,抱住贾氏腿道:“母亲,可是又有变故?”神色十分焦虑。   贾氏既心疼又安慰,爱恋万分抚摩他头顶道:“痴儿!没什么变故,为了你的前程,在你姐姐家读书,跟你姐夫学做事……若不放心母亲,每月可回去一次看看。”      霖哥儿怕母亲骗他,又眼巴巴看着陆芜菱。      陆芜菱自小失母,最容易对这样母子情深的场面内心羡慕感慨,看到他看自己,便点了点头。      霖哥儿这才放心,起身走到陆芜菱面前,又深深作了个揖,“只是太烦劳姐姐了。”      陆芜菱深目注视他:“只你知道珍惜,莫要辜负我的用心便好。”      霖哥儿再次深深一揖:“二姐尽管放心,弟弟不是不知好歹之徒。”      贾氏最后吃了点头,陆芜菱让人找来一盒精致点心,两罐好茶,四匹虽不华丽却厚实质地甚好的厚缎,两件青鼠皮袄,七八张完整的狐皮,给贾氏带回去,又让不要挂心霖哥儿在此的衣裳,自会给他做。   贾氏再三道谢,说回去收拾些霖哥儿的随身物什,让他的小厮金明送来,并留金明在这伺候。   陆芜菱也道明后日便将青姨娘送去。      霖哥儿同贾氏依依惜别。送到马车上便回来了,站在陆芜菱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模样。      陆芜菱略一思索,命人收拾出第一进外院师爷所住的东厢旁边的三间耳房给霖哥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一间放东西。   屋里家具摆设都要不特意奢华,只以舒服大方,质地精良为好。   没有多余摆设,床铺却要用几床厚厚的新棉花褥子,地方要干净透亮,又将自己身边一个持重,容貌普通的二等丫鬟拨过去照顾他起居,免得金明规矩生疏,不像样子。      笔墨纸砚,样式丰富,都选的上品或中等以上的,该有的配备齐全。      又令给他做衣裳,选了密实质地好的茧绸厚缎,素净没什么花纹提花,又给了狐皮做皮裘,灰鼠皮做皮袄,虽然狐皮只是普通草狐,但是毛细腻厚软,光泽美丽,穿着很不错。      忙活了一下午,也没想到叫陆芜荷来见弟弟,等夜里罗暮雪回来,把此事一五一十相告。      “做得挺好的。”罗暮雪赞许道:“也算仁至义尽,也没烂好人……你弟弟的事不用担心,我来帮他找好的西席,他还小,不用跟着我跑来跑去,先读两三年书,把基础打牢了。” 104、行刺 ...   下了一场大雪,新年便要来了。   青姨娘被送去了贾氏那里,陆芜荷并不知晓,还在寻找机会讨好陆芜菱和出现在罗暮雪面前。      年前也不便再找西席给霖哥儿,所以陆芜菱等霖哥儿几身衣裳做好,到了腊月廿三,便打发他带了些年货,回去贾氏的庄子上,约定正月十五元宵节后再来。   霖哥儿自然愿意回去陪他娘过年,便欢欢喜喜走了,并说回来要给姐姐带礼物。      罗家因为是新贵,仆人们情况也比较复杂,家生子这种老门第常见的奴仆罗家是没有的,他家仆役一般是三种,别人所赠,自己家才买和雇佣。   雇佣的如一些管事,绣娘和账房先生肯定是要回家过年的。   罗暮雪的师爷,亲随等亦是。   陆芜菱要提前叮嘱,准备好他们的工钱和过年的赏赐,如师爷,跟着罗暮雪一年是一百两加四季衣裳,茶水饭食,伺候他的小童,可现在遇上过年返乡,不但这个月的银钱少不了,还要额外送他年礼。   这个年礼要视他的家庭状况,家乡距离远近而定。      比如说现在这位师爷,山西人士,家中有一妻二子一女,长子已婚,一女待嫁,幼儿尚小。一旬前便要回乡过年了。   陆芜菱考虑到他回乡路途不算近,如腊肉火腿生鲜瓜果等年货是不给他带了,他有妻女,便要送他厚缎四匹,两匹颜色老成的是给其妻,两匹鲜艳的给儿媳和女儿,另外送了一匣子宫花,笔墨纸砚两套,好茶叶两罐,金银锞子各两对,又送程仪二十两。      别的管事账房也大都是这般原则,若是路途近,便要多给些难得的生鲜并腊肉腊鱼等物,若是家中女眷多,就要多给些绸布小首饰等。   另要根据他们的品级,表现来作出删减。   不可悭吝,亦不可过于大方。      所谓赏罚分明。      而买来的下人,如有家在本地,亦可过年空出几日回家,需提前同管事或者管事妈妈们报备,再由管事统一筹划。安排妥当。   因真正过年期间事情并不多,伺候的也只得主子和主母二人,所以不少人都获准回家。      到了除夕夜里,罗家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人口。      繁丝和淡月都是不回家过年的,繁丝上次看了那男子,已是首肯,陆芜菱打算年后便要给她准备嫁妆。      陆芜菱写了不少春联,罗暮雪兴致勃勃,同她一起四处贴上,又有桃符等物一一准备。   吃食自然极为丰富,除了年糕,饺子什么的,除夕夜的菜品也是应有尽有,无论是海鲜还是山珍,都不缺少。   鲥鱼,鱼翅,飞龙,熊掌……有的是圣上赏赐,有的是别家所赠,有的是下属孝敬,极少有自家采买的。      陆芜菱颇通此道,什么东西,何时好吃,如何吃最佳,配什么,乃至推陈出新。   鲥鱼清蒸最好,只此时的鲥鱼并不算好吃,所以干脆用冬笋香菇红烧。   鱼翅是干的,水发开和秋天备下冻着的蟹黄一起做成羹。   飞龙做汤极为鲜美,又加了几种长白山特有的野菜。   熊掌是程果毅送的,罗家厨子还真不会做,专门拿到玉肴楼去请了大厨做好。      另外又准备了几样别致的炒菜,精美的点心汤羹。   酒喝了秋天时陆芜菱自己带着丫鬟们酿的葡桃酒,酒体紫红澄澈,罗暮雪和陆芜菱等人都没喝过太好的葡萄酒,自然也不会去挑剔酸度和单宁结构,只觉得比起粮食所酿的浊酒更为甜美芬芳。   罗暮雪自然夸奖了陆芜菱一番。      过年前后足足一个月的休沐,再也不用一大早半夜就起床天黑着出门去上早朝,虽然偶尔还要巡视一番锦衣卫,却比平常清闲得太多了。   罗暮雪很是享受了一番同陆芜菱整日粘腻在一起的时光,同吃同睡,恣意交欢,一起看书练字,或是罗暮雪练剑,陆芜菱在旁边观看,罢了给他用准备好的汗巾拭汗。   又或一起在下雪后在花园里烤肉。      五天飞一般过去。   期间除了陆芜荷一定要“给姐夫拜年”,跑了出来一次,一直都十分完美。      初六初七出门去给一些同僚拜年,并在家也接待了一些来拜年的下属,初八初九他们去前两年同去的庄子住了一夜,又泡了两次温泉。   这次罗暮雪终于得偿所愿,同陆芜菱一起洗温泉。      事后陆芜菱红着脸,看都不肯看他,罗暮雪因此直到晚餐时止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本来打算住到初十,干脆去旁边庄子叫了霖哥儿一道回城。   可惜到了初九中午,突然有锦衣卫下属快马来报,圣上遇刺。      罗暮雪自然是闻之色变,立刻安排人打算稍后送陆芜菱回京,自己则是快马加鞭,同他的下属先赶了回去。   陆芜菱自然也不免心惊胆战,好在说是圣上无事,并没有受伤,只是几个刺客脱逃,锦衣卫没有立刻抓住。      于是罗暮雪走后,陆芜菱独自收拾行李,也顾不上再去叫霖哥儿,只是叫庄子上的人去那边说一声,说是本待过来叫上霖哥儿,谁知京中出了急事,如此便还是如旧议,过了正月十五再派人来接霖哥儿。      陆芜菱同繁丝等丫鬟收拾停当,由人护送,便坐上马车回京了。      到了家里,找外头跟的人一问,罗暮雪并未返家,而是径直去了皇宫。      陆芜菱一时也无心旁骛,她焦急不安在家里等着消息,一直等到天黑,才传了消息回来道罗暮雪今日要在宫中值夜了。      陆芜菱有些怅然若失,只好自己回房去睡。      繁丝给她薰了苏合香,鸡翅木妆台上铜镜擦得锃亮,旁边一个定窑花瓢里是几支腊梅,还有一盆水仙在窗台上开得正好。杨黄色锦缎被子上绣了各色灯笼和折扇,柳青色丝缎枕头拍得又轻又软,又用黄铜雕花鎏银汤婆子将被窝里焐得暖暖和和。      繁丝看陆芜菱面带愁色,宽慰道:“圣上无事,想来将军也没什么,最多是辛苦几天在宫里轮值。”   陆芜菱点点头,道:“车马劳顿,今天不用给我值夜。你也早些去歇着。”      繁丝道:“我睡外间,夫人有事便叫我一声。”      陆芜菱换了亵衣,钻进被窝,繁丝给她吹熄了蜡烛,便走了出去。      陆芜菱起初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有些睡意,还没等睡得十分熟,就恍惚感觉身边一沉,然后有只冰凉的手摸索进她的被窝。      陆芜菱反映过来,浑身僵硬,张嘴欲叫,却被那手一把捂住嘴,一个声音喘息着低低在她耳边笑道:“莫要叫。” 105、夜访 ...   那有些玩笑不恭的声音异常耳熟,陆芜菱一听之下,就只觉浑身冰凉。   无数不愉快的,甚至让她颤栗的往事瞬间攫住她的思绪。   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冰凉的手一只捂住她的嘴,一只紧紧勒在她胸下。   嘴凑在她耳边,呼吸却是灼热的。   “好久不见,你倒是跑得干脆利落……”笑声带着微微喘息。   身后贴着的身体散发着外面冰雪的寒意。      陆芜菱说不出话,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发抖。      “……别怕,不会怎么样你的,乖一点……”四皇子喘息声略大了些,一边挪动勒在她胸下的手,使劲在她胸上捏了一把,“不过你居然敢就这么嫁人,不好好惩罚你是不行……”      陆芜菱痛得眼泪差点出来,以前四皇子虽然喜欢折磨她,玩弄她,却从来不会弄痛她。   她被他的手紧紧捂住口,手掌皮肤虽然没有罗暮雪粗糙,但是也还是有茧,非常有力,以她力气完全挣脱不开。   那只将她捏痛的手隔着亵衣捏住她顶端,微微用力,辗转碾捏,她又痛又羞耻,几乎落下泪来。      她耳后贴着的嘴唇喃喃道:“真暖和……”   一边那冰冷彻骨的手便缓缓往她温暖馨香的亵衣衣襟里伸。      陆芜菱发着抖,努力挣扎,自然是挣不开,被他的手彻底伸进去,缓缓游移抚弄。缓慢而坚定,因而更显得十分残酷。   陆芜菱十分愤怒,可是身后的人显然也看不到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      她使劲一挣,虽然没挣开,却也让身后的人感觉到了她的愤怒。   四皇子轻笑了一声:“这就恼了?”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她的脊背,引起她难以自制的颤栗。   “……比以前敏感了……”微低而略有些轻甜的声音喃喃说,“真叫人生气。”   说着手指便探入了她亵裤中。      陆芜菱轰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被捂着的嘴里发出轻微“唔唔”的声音,拼命摇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制止不了那已经开始温热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探入她两股间。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别哭,别哭。”还是那样呢喃的声音,好像带着心疼,但是却掩盖不了兴奋之意。手指熟练地揉弄她,陆芜菱拼命夹紧双腿,也没有用处。   那手指在外面停留挑逗,然后一点点往她体内探入……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四皇子兴奋了,陆芜菱觉得捂住她嘴的手松了些,她连忙低声道:“不要,别这么对我,放过我,我可以安排你逃走。”   四皇子一怔,随机轻笑道:“你知道?”      陆芜菱道:“自然知道……”      四皇子轻轻拧了拧她耳朵,笑道:“真狡猾。我才不相信你这个小骗子。”      陆芜菱喘着气,心里飞快思索。   四皇子身上带着血腥味,想必受了伤,必然是参与了行刺皇上,现在不是和手下失散就是走投无路,居然胆大包天跑到自己这里来。   先稳住他就好了。      “殿下,”陆芜菱放缓了语气,“您既然已经如此,如今天下大定,就算您杀了当今圣上又能如何?”   四皇子笑笑,声音里却不免有些怅然:“菱儿,答应你让你做皇后的,若是我流亡南疆,你难道愿意同我同甘共苦?”   陆芜菱无语。   本来自己就没想做他甚劳什子贵妃皇后,现在说起来,倒好像自己是因为他夺嫡失败了才不愿跟他似的……      可这时候自己在他手里,自然不好直接说,于是陆芜菱想想道:“我若真心喜欢一人,自然不怕跟他吃苦。”      四皇子听了却甚喜,侧头在她面颊轻吻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耐烦做什么皇帝,我看了南疆那边都是许多小国藩王,虽是化外之地,倒也物产丰饶,我现在手下还有十余万人,倒是可以占地为王,咱们自己建个小小的新国家,开开心心过日子可好?”   说着却又怒起来,拧着她小巧的耳垂道:“你这个小骗子,又在哄我!背着我跟人跑了,还居然嫁人!”      陆芜菱心里再度无语,脑子一转,却道:“殿下也不过说着好听,您就算去了南疆,难道能不娶您表妹反而娶我?”      四皇子笑道:“岂能久受制肘?舅舅生病卧床,我现在已经控制住舅舅手下大半兵力了,等舅舅不在了,那死丫头谁爱娶我就把她嫁给谁!”   说着用手指捏着陆芜菱的下颌,把她的脸扭过来,认真道:“芜菱,你若真心跟我过,不嫌弃南疆苦热,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欺负你,会把你放在心头,好生爱重。”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看着她,竟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陆芜菱看着他双眼,竟说不出话来。      他凑过去一下压住她嘴唇吮吸,碾压挑逗,陆芜菱竭力扭头想摆脱他,用力推他肩膀,却发觉手上粘腻腻湿漉漉的。   虽然讨厌甚至憎恨他,陆芜菱却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敢再用力。      僵硬着身子被他亲了个够,四皇子才满足抬头离开她嘴唇。      陆芜菱凑着微暗的烛光看到手上都是血,四皇子的肩膀上也是被深色濡湿了一块。      疯了,真是……   受伤如此倒要先做这般事情。      四皇子喘息着,眼睛却明亮,透出愉悦光芒,甚至把探入她亵裤的手也抽了出来,低笑道:“虽然是个小骗子,倒是有良心,还知道心疼我受伤。”      陆芜菱心中甚怒,她不过是习性使然,谁要心疼他呢?不过此刻自然是保持沉默不语。      四皇子手在她脸上揉捏了一番,道:“乖乖的,我以后不会同你翻嫁人的旧帐,一会儿半夜就有人接应,你只要乖乖跟着我就成,不用你安排我逃走。”      陆芜菱虽然想稳住他,却也无法闭着眼睛说瞎话的答应他。   只好含糊着。      四皇子笑道:“如今还早,先亲热亲热以解相思。”说着便伸手扯她衣裳。      陆芜菱头皮发麻,按住他手道:“来日方长,你还受着伤,不如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下。”   一边想,怎样才能让外间的繁丝知道去外院报信,而又不让她惊慌失措冲进来白白送死。      说着她便待披衣起床,四皇子很警觉,按住她肩膀轻笑:“小骗子,你可别犯傻,若是叫了你的婢女进来,不过是送死罢了。”      陆芜菱蹙眉道:“我不过是打算给你处理伤口罢了。”      四皇子道:“你拿个你的银镯子宽阔些的在烛火上烤热了,把我伤口烫一下,再拿个亵衣抹胸给我包裹住就成了。”   语带调笑。      陆芜菱暗恨他轻薄,心道活该你痛死!      她起床把烛火调亮了,又去开了妆匣寻银镯子。   四皇子居然还有心情来看她的妆匣里的首饰,轻声点评道:“菱儿你的首饰不错嘛,这朵金海棠颇为精巧……这个华胜上珍珠也不错,唔,这根白玉簪是好东西,雕工也好……”      因灯火亮了,也许还听到些声响,外头繁丝被惊动了,迷迷蒙蒙起身道:“夫人?……”      陆芜菱心中一惊: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算她现在佯作镇定让繁丝去取外伤药金创膏什么的,以四皇子的多疑,恐怕也是二话不说就出去将繁丝杀死……      她焦急得很,而四皇子已经起身悄无声息走到了门口,身上隐隐透出杀机。   陆芜菱灵机一动,她耳房里放了些三七粉,三七粉对外伤也有用处……   便道:“觉着有些胸闷……繁丝你去耳房给我拿些三七粉来。”      繁丝急道:“夫人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太医?”说着便起身想要进来。   陆芜菱忙道:“并无不舒服,你去拿了给我便好,然后便自己睡去罢,不用在外间值夜了。”      听到这里,四皇子便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陆芜菱连忙目光澄静看着他,表示自己问心无愧。      繁丝似乎有些惊疑,但还是悉悉索索起身穿衣去了耳房,未几舀了一小盅三七粉来,陆芜菱堵在门口,揭开些帘子伸手接过,四皇子一手便搭在她腰间。   繁丝明显有些惊诧,道:“夫人,身子可有不适?”      陆芜菱沉着脸,眼睛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口中道:“并无不适,你去睡吧,不用守夜了。”   繁丝点点头道:“是。”      陆芜菱放下帘子,回到屋子里,二人听着繁丝转身出去,门“吱呀”一声关好。   四皇子端坐床边,带着笑容,难测喜怒。      陆芜菱压下心中忐忑,微微笑道:“殿下,我给您包扎下?三七粉也能止血。”   四皇子点点头。      陆芜菱看看他肩膀,四皇子却示意她帮自己解开衣裳。   陆芜菱忍着气,轻手轻脚揭开他衣裳,有些都透着血粘在他伤口上,一时陆芜菱有些手软心颤。   一道刀伤从肩头划过,长约三四寸,虽未深可见骨,却也皮肉外翻,十分狰狞。      四皇子道:“按好,用镯子烫了烤一烤它。”   陆芜菱听了这话都不免手更加发软。      方才她未寻到银镯子,寻了个宽的金镯子,这会儿她先撒了些三七粉在他伤口,抓住镯子一边在烛火上燎烤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咬着牙,一手伸出轻轻按好他伤口两边合拢,然后一闭眼,把烫得发红的镯子往他伤处一按。   四皇子口中轻嘶了一声,脸色惨白,陆芜菱都能感觉到那瞬间他的肌肉的紧绷和跳动。   豆大的冷汗从他鬓边淌下来。   他把嘴唇舀破了,嘴唇下缘有血丝渗出。   鼻子里闻到一股肉焦糊的香味。      陆芜菱不但手软,腿也发软,几乎把手中镯子扔了。只强自镇定着。      “没事。”四皇子咬牙切齿道,流着冷汗勉强安慰她。      陆芜菱剪了自己中衣下摆,给他缠裹住,系了结,才算是好了。   四皇子面色半晌慢慢好转,舒了口气,站起身道:“好,我们走吧。”   陆芜菱一惊,抬头道:“现在?”   四皇子还露出个笑容:“嗯,即刻便走。”   “为什么……”她艰难寻词,“这么着急?”   四皇子笑道:“你当我好糊弄是不是?” 106、井道 ...   四皇子用一条汗巾将她双手缚在身后,陆芜菱不敢挣扎,虽然心里焦急惶惑万分,也只好乖乖任他捆缚,最多不过嘴里说两句:“殿下,不要这样对我……逃跑为什么要捆住我双手……”   结果四皇子不但狠狠收紧了系住她双手的结,还用一块绣帕捆住她嘴。   陆芜菱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四皇子这次用力搂了她一下,笑道:“这样才可爱。你这个小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会儿会捣鬼!”说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给她裹了件大毛披风。      陆芜菱无计可施,被他半抱半挟着出去,进了后面一进院子里。潜伏在花间。      很快就有繁丝领着几个外院的亲兵跑了进来。   四皇子冷冷轻笑一声,用力拧了陆芜菱的耳朵一下,在她耳边低低腻声道:“小骗子,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你!”      陆芜菱耳朵被拧得甚痛,可四皇子的语气更让她心惊肉跳。      四皇子身手虽然未必及得上罗暮雪这样的真正沙场名将,却也是从小就师从名家练武的,同样相当不凡,受了伤,挟着陆芜菱,也轻松潜入后花园,并且从墙外几声鹧鸪叫找到了地方,园外有人接应。      他举起陆芜菱的腰,把她送上墙头,那边一双手便接住了,把她抱了上去,然后四皇子也纵身上去,一丝儿声音都没发出。      冬夜风极寒刺骨,陆芜菱里头只得一件小衣,便是外头裹了件大毛,也是冻得瑟瑟发抖。四皇子和他几个手下都是穿着一身黑色短打棉衣,实则也不暖和,但是男人确实比女人要抗冻。   四皇子虽然受了伤,但是没肯把陆芜菱交在手下手中抱着,而是自己抱住她,看她冷,又把双臂收紧,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道:“坏东西。”      陆芜菱嘴里被帕子堵着,只能呜呜摇头。      外头早已宵禁,黑黢黢的幽僻街道上只有这几个潜行的人影。   陆芜菱竭力记路,却是头晕眼花,难以为继。      最后他们找了个小巷子钻了进去,到了一处低矮民房,直接翻墙而入,院子里一口枯井,他们便直接钻了下去。   陆芜菱被第二个从井口塞下去。      那寒凉粗糙的井口摩擦着她身体的感觉,和下面黑黢黢一望不见底的恐怖,还真是令人心惊。   她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寒冷的井水淹没,或者是活活摔死,下面却有人接住了她。   虽然还是很痛。      井里并没有水。      井侧有个半人高洞口,陆芜菱被身后的四皇子按着头从那里钻进去。      地道渐渐高起来,不弯腰渐渐也能抬头在里面走了。只是相当幽暗,地道里带着一股子湿润的土腥味,这里想必是当初四皇子母子在京中的密道之一,却不知道通往哪里。      陆芜菱前头有一人,后面除了四皇子还有两人,她走走有些走不动,四皇子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快了。”      陆芜菱预计这里的地道通往城外的可能很大,四皇子他们很可能也是通过地道才得以夹带武器进城的。   不由因此忧心忡忡:如此秘密的通道,罗暮雪他们很难搜寻到,也很难想到他们会就这么出城了……那么自己得救的机会……      想到落在四皇子手里,不由打了个寒噤。   只恐自己贞操难保……      陆芜菱本来并不怕死,因生无可恋,可现在她怕了……她走在幽湿诡谲的地道里,恍若隔世地想起她的少女时代和她所遭遇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罗暮雪已经对她很重要……   她爱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死。      她死了,他会如何?   也许会痛不欲生,也许会慢慢忘了她。   她甚至难以忍受去想象有一天他身边会陪着另一位女子。      她已经没有当初自尽的勇气。      其实贞操这种东西,虽然说对女子比生命重要,但是陆芜菱深心里从来并未如此觉得。   当初自尽,也不是为了贞操本身,而是为了她的骄傲和尊严,不容人随意践踏。   如果,自己力不能拒,失身给四皇子,要不要自尽呢?   或者,要不要在被他占有之前便自尽?      她静静走着,脚步声回响在地道中,扪心自问,她不想自尽,如果……如果真不幸如此,她能否像繁丝一般当作被狗咬了?   可是,若是她忍辱偷生了,罗暮雪又是否能直面此事?会否苛责她?还能不能跟她恩爱如初过下去?   倘若他不能,甚或仅仅是他是一个会因为深爱的妻子失贞就抛弃她的男子……她的忍辱偷生又有何价值?      她本是为了爱想要活下去,如果爱已不可再得,甚至连爱的人都不值得了,那她又何苦白白受辱?   深心里,一方面的她又似乎有几分在隐隐期盼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她弄明白自己爱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自己这般爱。   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即便到时候罗暮雪真的搂住她,对她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令人恶心的事情也已经不可更改,也还是腻味得很。      而将要来临的伤害在黑暗里仿佛悬在头顶的无形的剑,冰冷的剑芒已经在伤害她的身体,切割她的皮肤,让她面前的世界更加的荒谬,让她脚下的路更加崎岖不平。   她的双腿疲软,已经无力为继了。   身后的四皇子扶在她腰上的手如毒蛇般难以忍受。      她觉得很冷,很累,很想哭。      她知道自己的本能也许会尽量虚与委蛇,想方设法避免那种事情的发生,然后在避无可避的时候,她会说出一些让四皇子这样的人也难以忍受的尖刻言辞,甚至激怒他杀了自己。   不过很可能得到的是更多的□。      最多也不过如此了。      能不能不要再继续走下去?      大概是她走得太慢了,四皇子从身后抱住了她,问道:“累了?要我抱吗?”      她摇摇头。   四皇子看她不说话,恍然大悟她嘴里还堵了锦帕,便给她解了,甚至把捆缚她手腕的汗巾也去了,柔声道:“委屈你了,别抱怨,这会儿撒娇我可受不住……”   “你要带我去哪里?”陆芜菱得到自由的嘴里冷冷吐出这样的话语,“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跟我去南疆呀,”四皇子声音轻快甜柔道,“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去占地为王,你做我的王后。”      陆芜菱摇头:“我不想去,我已经嫁人了,不想再嫁一次。”      四皇子顿了顿,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他转而开腔,声音故意地轻快,轻柔而危险:“别逼我生气,小菱儿,我的手段你肯定不想领受,我喜欢你,觉得你贵重足堪珍惜,并不想把你像□一样肆意玩弄甚至折磨死……”      陆芜菱在他说出那样的话时忍不住抖了一下。      四皇子却呼吸都兴奋起来。      这时候通道已经不甚狭窄,他把她拦腰抱起来,低声道:“你累了吧?我抱你走。”声音带着兴奋的微喘。   如蛇类的嘶嘶声。   而她也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连挣扎的气力都丧失了。只能说“放我下来”,细微的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他。      “乖点,”他在她耳边说,“你要是乖乖同我好好过,就当我的王后;要是你不识趣,就只好把你锁着当个玩物了,无论哪种,于我都是乐见其成。”   他声音分明轻柔,底子里却透着冷漠,更觉得残酷无情。      ……又走了一段,通道缓缓上升,如同坡状。   再走一段,赫然已见到星光。      陆芜菱环顾四周,俨然是一片树林,很明显果然已经是城外了。   “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央求道。      四皇子吃她这套,便依言将她放下,只是依然一手扣住她腰肢。      陆芜菱跟着他们踉跄而行,悄悄将披风上缀着的压裙的小金麒麟丢在了林中地上。   动作轻巧自然,没被发现。      跟着走了几步,便是两辆等待的马车和几匹骏马,还有接应的人。      陆芜菱佯作没注意,让头上的树枝挂掉了她鬓边一条绦子。   鞋子太明显,她不敢用,可惜她出来极为仓促,身上连首饰都没带。      四皇子携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其余人受伤的上另一驾马车,没受伤的骑马,便趁着夜色抄小道出发。      四皇子放下马车的棉车帘子,便迫不及待扯开她裹紧的披风,把她压在了马车上。      陆芜菱没料到他急色至此,一时都呆住了。      四皇子一边扯她衣裳,一边道:“你这个小骗子太狡猾,这次不能再被你骗了,先得了你的身子叫你死心塌地跟着我。”   说着异常干脆,也不做什么无用的挑逗,直接扯开她胸襟,将一只手探进去抹胸里头先揉捏几把,另一只手便下去扯她白绫绔子。      她本就冷得很,胸前热气都不多,被他冰冷的手塞进来,冻得直哆嗦,一边抗拒一边绝望道:“殿下不要如此,你把我当什么了……”声音带着哭腔。      四皇子咬牙:“任凭你今天说得天花缭乱,也休想改了我的主意!先给了我再说。”说着把她抹胸里那只手暂时抽出来,按住她腰,另一只手一用力,已经将她的绔子扯到了脚踝,露出洁白修长的两条腿。      陆芜菱拼命缩着,却被他提住脚踝,强行分开了双腿。      陆芜菱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这样不过是迫我一死,才不会就此死心塌地跟着你。”      四皇子听了这话,身上戾气大升,冷笑一声,将她双腿硬生生分开到极大,用手抚弄揉捏了几下,便起身脱自己的下裳。   陆芜菱趁此便要从马车窗口跳下,却被四皇子捉住腰肢,按了回来,一边笑道:“我知道了,菱儿喜欢趴着从后头是吧?”      陆芜菱被他欺身压住,再也动弹不得,心中绝望至极,眼泪一滴滴滴在马车上,哽咽道:“你杀了我吧。”      四皇子伸手从后面抚弄,笑道:“我只会让你死去活来,却不会让你死……”      就在此时,一道雪亮如电如虹的剑光,将马车从前至后,豁然劈开,惊见雪亮的剑刃,闪烁倒映着漫天星光…… 107、有情无情 ...   很多年之后,陆芜菱都记得当时这一片一掠而过的寒冷剑光。   那剑光带着一种仿佛世人无法抵抗的力量,骤然间破开那如同房屋般抵御着外界的寒风,又如牢笼般拘禁着她的车厢。   把星芒闪烁吞吐,寒月西斜的夜空陡然间展现在她面前。   一时间,她竟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只是仰卧在车上,怔怔看着。      四皇子虽然已经箭在弦上,色授魂与,但是反应却比她快,一跃而起,避过了这一剑的变势。      执剑的人卸了平日身上的银甲,只穿了黑色锦缎夹袍,陆芜菱甚至能看到那袍裾的点点不易察觉的黑色梅花,其中有一朵是她亲手绣的。   黑色的织物带着锦缎的华光,掩藏着同色绣品的低调的华贵,微微束腰的地方把他的修长有力而又纤细的腰部勾勒得十分悦目,尤其是配着他在半空中飞扬的一头光泽不输锦缎的黑发。      他的人和他的剑都充满了美和力量。   他的动作是寻常人难以达到的极致。      四皇子的武艺显然不足以抵挡。      罗暮雪满面寒光,杀气毕露。   一剑比一剑凶悍致命。      四皇子手下的死士们已经纷纷出来抵挡。罗暮雪带的手下不多,也已经拔剑往前,混战在一处。      陆芜菱扯过一边的棉披风,裹住衣衫不整的自己,脸上泪痕未干,暴露在彻骨的寒风中,在这样寒月明丽的冬日夜晚,这样道路与幽黑的树林相交的地方,异常安静地看着这场许多人生死的角逐。   只能听到刀剑相撞的叮咚哐当声音,和偶尔的惨叫。      最后,四皇子又受了一剑,被削掉了左边的小臂,齐臂而断。   血流如注。      陆芜菱怔怔看着。   她看到他仿佛是怨怼,又仿佛是遗憾和不甘地看了她一眼,在手下死士们护卫下上马奔逃。      罗暮雪挥手叫手下人去追击,自己朝陆芜菱走过来。   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弯腰把她抱起来。      她脸上未干的泪冻成了冰,很痛。   直到到了他温暖的怀里,她才知道发抖。      “对不起,”罗暮雪把她抱在胸前,“没保护好你。”声音喑哑,有难言的痛楚。   陆芜菱把脸贴在他胸口,透过厚厚的棉袍,依然能感觉到他心口的温暖和肌肉的力量,听到他心脏稳定而有力的跳动。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哽咽起来。      罗暮雪一时觉得心仿佛被什么抓了起来,难受至极。   恨声道:“都是我没安排好人来保护你!”双臂紧紧箍住她,“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陆芜菱终究不敢试探罗暮雪。   曾经她是个非常较真的姑娘,什么事情都喜欢寻根究底,但是当她真正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才知道维持住她爱的东西,也是可以难得糊涂的。      可惜的是罗暮雪没有亲自追上前,他手下的人终究是把四皇子追丢了。      四皇子敢于到京中行刺和掳人,终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尤其是退路。      罗暮雪再一次把陆芜菱抱在马鞍前,裹好她的披风,又把自己的黑貂皮大氅给她裹上,这才策马回京。      进了府中,罗暮雪抱着陆芜菱下了马,不顾她挣扎和下人的目光,亲自把她抱进房里,让惊慌哭泣又骤然惊喜的繁丝退下,亲自把她放在暖和馨香的床上。      陆芜菱躺在熟悉的床铺,闻着熟悉的味道,享受着熟悉的地龙的温度,舒了口气,道:“真是恍若隔世。”   罗暮雪低下头万分温柔地亲吻她,缓缓解了她的衣裳,吻遍她浑身每一处,仿佛在做一个仪式。      既像是十分动物地重新宣告他的所有权,沾染他的气味,又像是一丝不带□地安抚她被欲望伤害的心,拯救她对男子的认知。甚至还带着从前一直积攒至今的歉意。      陆芜菱感觉到了他的温和和善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骤然间她能感受到在她身上的男子完全打开的内心,温暖的感觉将她笼罩其中,仿佛浑身舒展泡在热水里,又仿佛缩在冬天清晨的暖暖被窝里……   她能看到他认真的爱,对她的爱怜……   这些虚幻的东西在此刻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不知不觉被他打开和进入,过程温柔得没有一点占有和征服,很难想象罗暮雪这样的男子,竟然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她闭上眼享受,呢喃道:“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这句话仿佛一个契机,一根导火索。   罗暮雪瞬间被点燃。   他的动作突然猛烈起来,猛烈地亲吻她的嘴唇,一下下凶悍地占有她,仿佛要把她全部纳入体内……      而陆芜菱却没有对这种凶猛有任何的反感,而是放开自己,追随他的节奏,任凭他占有,被他所征服,享受他带来的极致的快感。      她不知道自己发出怎样的声音,她只是喘息着,甚至忘掉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晕眩,旋转,可最终仍然是安全的,安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躺在自己的男人的怀中。      罗暮雪显然也得到了非常令他满意的快感,他把她抱在怀中,一下下轻抚她的背,轻声道:“菱角儿,咱们该要个孩子了。”      第二天罗暮雪进宫,因为没有抓到四皇子向皇上请罪。      当时周围没有别的人,皇帝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神情。   仿佛是遗憾,又仿佛是如释重负。      彼时近午,天气晴好,窗外略有暖阳和风。   皇帝望着外头的栏杆外伸展的枯树树枝,悠然出神,道:“没抓到也好,让他去罢。”   说着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朕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年近三十的圣上,瘦削端正并不算太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很久没有的神色。   “无情最是帝王家。”      只是帝王之家出身的一样是肉身凡胎,也是从呱呱啼哭的婴儿长大,也会痛也会流泪,又岂能说无情便无情?   皇帝自幼丧母,在这样的宫廷里长大,自然是极为不容易。   作为太子的弟弟一直是把他当成眼中钉,明刀暗枪,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   丽妃因为入宫晚,和皇后敌对,和他没有一开始便明着冲突,后来也心存利用,并没有撕破脸。   丽妃生老四,他是看着的。   比他小将近十岁。   他看到那软软小小的一团,看到过那白生生的小脸小时候圆得像苹果一般,黑乌乌的眼珠子亮闪闪的,可爱极了。   他看着他学说话,吱吱呀呀,看到他从跌跌撞撞走路到慢慢满园子跑,引得宫女乳母们跟着追。   看他说出那样稚气的话到慢慢狡猾,眼珠子一转便能说出像模像样的谎来。      再到他慢慢生成翩翩美少年。   甚至看出他对于身世和母亲的烦恼。      再然后,便如此了……      皇帝的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属于帝皇的,他十分理智,十分残酷,只要对他的帝位有影响的,多么残忍的事情也足以为之。   另一部分的是他自己的,里面有回忆,有惆怅,有感情,有痛楚。   随着他在帝位上时间越久,后者和前者便会融合得越融洽,他的决断会渐渐无情,手段却会渐渐温和。   会越来越少感觉到矛盾和痛苦。      但现在的圣上,还是个即位不久的帝皇。      罗暮雪沉默了一下,行礼道:“是,陛下。”      皇帝非常温和地看着这个英姿勃发,极具才干,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将领,满意道:“暮雪,你随着我东征西站,有从龙之功,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对朕忠心,好好办差事,朕绝不会薄待你。咱们能君臣相得,直至垂垂老矣。”   罗暮雪跪下,道:“多谢圣上厚爱,臣万死不辞。”   皇帝笑道:“没抓到老四,你也不用领责了,等有一天再南征,你给朕挂帅吧。” 108、繁花似锦 ...   年后四皇子的事情揭过去之后,陆芜菱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平静。   罗暮雪圣眷甚隆,仕途稳定,家中田庄店铺收益也稳定,包括西北那边,萧大十分能干,圣上也念旧,给了那边不少支持。   罗暮雪便想到,把陆芜荷送给萧大做妾。   萧大精明能干,不容易被女色所惑,据闻他家娘子也是十分精明能干。   而且萧家虽无官位,仅为商人,却是家资豪富,又得圣眷,无人欺辱,做他的妾自然是锦衣玉食不愁,何况就是看在罗暮雪夫妻面上,即便萧大不喜欢她,也不会亏待她。何况陆芜荷一般男子都会喜欢她的。      罗暮雪其实也挺烦这事儿,打从陆芜荷被赎回来,虽然大部分拜倒她艳帜之下的纨绔子弟没那个胆子来公然觊觎,但是还真有些大胆或自恃家世的,托人来或说情或暗示,被托者也觉得尴尬,支支吾吾,令人好不腻烦。      何况罗暮雪面对陆芜荷几次,陆芜荷都作出一副娇滴滴格外羞涩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厌恶,其心可鄙。   他因为以前便偷偷留意陆家家事,对于陆芜荷曾经对陆芜菱的挤兑心里很明白,也便明白她是个如何样的人,自然不会被她轻易迷惑。      能够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自然是好事。      陆芜菱对人选也比较满意,她令人去对陆芜荷传话,让她准备出嫁,对方符合她的标准。      陆芜荷知道了自然是掀起轩然大波,原本她的生母青姨娘被送去贾氏那里的事情是瞒着她的,她并不知晓,这些天陆芜菱令人刻意控制她所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她逃出来故意撞到罗暮雪那次之后,陆芜菱严厉惩治了些下人。      这次她听到陆芜菱传话如此简单,更是没想到陆芜菱真的要把她嫁出去,便哭着说不嫁,反正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说不如去尼姑庵里。      陆芜菱才懒得去跟她解释,要她去苦口婆心口是心非解释说萧大如何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虽是商人,却颇得圣眷,又豪富已极,她也没兴趣。   她找了个口齿厉害的妈妈去传话,道:“夫人说了,姐妹一场,甭管您待她的居心如何,她是不会坑您的。您的经历,世人皆知,要想正经嫁人,那是不能了。夫人为您找的人,无论人品,家资配您都是绰绰有余,年纪也不大,只是碍于身份,也无甚名份,但是那人也答应以如夫人相待,绝不会亏待您。夫人说,路都是自己走的,让您好自为之。”      陆芜荷大概也知道哭闹无用,便乖乖止了声,可最终还是闹了一次幺蛾子,先是装睡,趁着看守她的妈妈放松警惕去茅房时候,自己偷跑出去,并且再度直接跑到了罗暮雪面前,哭道:“姐夫,姐姐她……要送我去做妾,虽是好意,只是她自己也是宁死都不为妾的,为何让我去?”      结果罗暮雪发了一场火,摔了茶盅,寒着脸冷冷一笑道:“是我的决定。你也配跟你姐姐比吗?”说着令人把她压下去,把管她的婆子撵了去,也不等什么好日子,第二天直接一顶青布马车,送她上路。      陆芜菱对她也算是彻底失望,只给她拿了四季衣裳随身首饰,压箱钱也只给了二百两银子。      过了正月十五,霖哥儿也来了,陆芜菱精心安排了他的起居,住在第一进,和师爷比邻而居,给他又买了个伶俐的小厮,因为他身份尴尬,不能出去有名的学院求学,罗暮雪给他千方百计谋求了良师。   是一个湖南籍的很有名气的才子,中了举之后便喜欢云游四海,大约三十岁,虽行为落拓不羁,但确实很有学问。为人人品也很端正。   他并没有歧视或者格外怜惜霖哥儿的意思,只是将他当作正常学生教导。   霖哥儿因此却十分感激他。也很敬重这位先生,平时学习更是十分刻苦。      出了正月之后还有繁丝的婚礼。   繁丝的婚礼喜庆的意思便很大了。陆芜菱最为看重这个一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婢子,繁丝在罗府的地位也是仅次于主子们而已。   其实陆芜菱心里自然希望她能嫁一位管事,一直在自己身边,但是她能遇到自己也喜欢的良人,出去做正头太太,陆芜菱当然也替她欢喜。      繁丝这几年攒下的赏赐是不少的,陆芜菱又给她打了金银头面各一套,四季衣裳各四套,大毛小毛各两套,箱笼盆桶俱是好楠木好樟木的,十分体面。大红嫁衣是陆芜菱令绣娘赶制绣成的,上头的鸳鸯绣得活灵活现。   府里丫鬟仆妇们都羡慕她,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恭维艳羡的话。      男方送来的聘礼也颇为过得去。锦缎钗环,都是上好的。   最为难得的体面是,陆芜菱将她留在府里出嫁,而没有临时去寻个干娘什么的。      到了正日子,吹吹打打,轿子停在边门口,罗暮雪还亲自见了新郎,夫妻双方都有赏赐。   繁丝风光大嫁。      临走时,她泪盈于睫,朝陆芜菱三拜,道:“夫人,你我主婢一场,缘分甚深,求夫人以后莫要忘了婢子,允许婢子时常回府请安,若有来世,婢子只望再做您的侍婢。”   陆芜菱也是动容,含泪笑道:“傻丫头,你天天回来也成啊。”      繁丝再拜起身,盖上盖头,被喜娘扶着,依依不舍而去。   喜事办完,陆芜菱顿时觉得身边空了好多,怅然良久。      三朝回门,陆芜菱看繁丝脸上神色幸福安然,微微带着羞赧,心里便放了心。      把这些事情处理完,陆芜菱便有些寂寞了。   淡月也许给了一个管事,年末也要办婚事,倒是可以留在府里继续当管事妈妈。陆芜菱身边的丫鬟们便有些空缺,陆芜菱又令人采买了一批,挑了几个看着或聪明或稳重的孩子,又提拔了两个丫鬟。      春日渐至,柳树不知不觉渐渐萌了新芽,新绿点缀着已经枯黄寒瑟了一冬的花园,迎春花和早开的桃花也渐渐生了花苞。      陆芜菱只是料理着家事,照顾罗暮雪和霖哥儿的生活起居,连看书写诗也似乎没了少女时候的热情,虽说可谓岁月静好,夫妻间也是恩爱,却也觉得有些寂寥。   刘露蓉倒是热情如昔,她在年后又来了好几次,又邀请了两次陆芜菱,陆芜菱都没去,但是她上门来却也颇为愉悦地接待。   刘露蓉不但学识丰富,为人亲和又有趣,也颇有生活情趣,且最懂得投人所好,任凭谁接待这样的客人也不会不愉快的。      而她第三次上门的时候,却带来了一个消息:   春闱在即,方微杜再度赴京。 109、开诚 ...   陆芜菱听了这个消息怔了怔。   时至今日,她早已明白自己对方微杜从无男女之情,连方微杜对她也纯粹是朋友知己的欣赏,但如果真不论男女,方微杜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曾为她赴京,为了救她作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努力,如今劫后归来了,她又岂能见都不见他一面?   不过,她却直觉如果自己去见方微杜,罗暮雪一定会很恼怒。      陆芜菱沉吟着:要不然光明正大同罗暮雪说,然后让罗暮雪陪她同去探访?      方微杜面临的形势她倒不是很担心。   虽说当初方阁老算是太子系的,但他站得并不太偏向,和大皇子关系也不算坏,尤其是方微杜,颇得大皇子欣赏。   所以这次方微杜再回京都,必然不是为了她了,而是肩负着振兴家族之责。   甚至,她深心所虑,圣上不喜欢程家或是长盛王独大,兴许会将方阁老重新召回以制衡也难说。      夜里罗暮雪回来,不知怎的,陆芜菱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同他说。   有几次她欲开口,却又觉得开不了口,不欲他正高兴时,给他添了堵,让他沉了脸色。   结果,等到第二天罗暮雪上朝去了,她也没能说到此事。      到得她补眠起身,外头却直接来报,方微杜遣人送东西来了。   陆芜菱头皮一麻,却无可奈何,还要在诸位婢女们环卫下显出十分的镇定,以显得她同方微杜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去第三进正厅里收拾那些礼物,数量还真不少。   大都是各地的特产,比如说宣州泾县的纸两刀,苏州的刺绣帕子六条,太湖的珍珠一匣子,杭州的檀香扇,滇地的藏红花晒干的半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又有方微杜这两年的游记一本,上头有文有字,有诗有画。      他还写了封信给她:   “……去岁九月,途经江南,看秋叶渐黄,蟹子肥美,更有水泽波光潋滟,秋风拂面,泛舟江心,击剑而歌,怅然忆起京中旧事旧友,曾言江南风貌,惜未得一见,若得携友同游,幸何如哉!夜宿舟中,耳闻得江水静夜起伏,拍打舟底,红烛吐艳,一点映照江水之中,寂寥如斯……   乱世之中,不过各自珍重,徒自牵挂……幸江海日清,明主在位,得以重回京中,年齿渐长,不能免俗,浮生有限,恐不免为老父家族计,纠缠富贵禄蠹之中,而子亦嫁作他人妇。唯愿子此生平安静好,若干年后,鬓生华发,不知可还得同游天下,屡年少时约,共去观长江入海,九曲黄河……”      礼物中有特别名贵的黑檀木架双面绣四季大屏风一扇,想来是补送给她的贺礼。      陆芜菱放下信,心里汹涌难抑。   这些年的事情,慢慢浸回脑海。   他曾陪着她度过的少年时光,如何不堪珍惜?好友深情,如何不值得珍重?   既然自己和方微杜是好友,光风霁月,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就为了当年的旧事,怕罗暮雪多心?   这般掩藏躲闪着,难道他便不多心了?   自己难道能违心说能一辈子不再见方微杜?说他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陆芜菱提笔,给方微杜写了一封颇为情真意切的回信,谓“……时光若驹,世事如戏,起伏难料,时不我予……当年尚青葱,以为一往足可无前,辗转周折 ,才知无力……”又感谢他当初赴京,御前为她相求的情谊。      其实女子婚后,同不是丈夫兄弟的外男通信,还是很可能令人诟病的,但是时人亦非蠢如豚鸡,未必不能明辨是非,当年她未嫁,其实方微杜又何尝不是外男,他们诗词来往,亦时有馈赠,也足可算得私相授受,可连陆纬都不以为忤,也无人私议他们。   如今她嫁了人,嫁的也不是不通情理的男人,自己当家作主,没有公婆辖制,怎么反倒畏首畏尾?      陆芜菱又令人准备了好茶叶并一些精致器皿,寻思着方微杜客居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作为回礼相赠。      到得这日傍黑,罗暮雪回来,陆芜菱陪他用了晚餐,便直接开口道:“方微杜回京赴考,给我送了礼来,他是我昔日好友,我想改日去拜访他,你哪天有时间,可否陪我同去?”      罗暮雪果然闻言脸色便一沉。   方微杜对于他而言,那是心头之刺。   但因为陆芜菱脸色平静,态度从容,又直言让他陪着,才按捺住心里的不自在。      罗暮雪放下手里的银勺,沉声道:“我近日事情繁忙得很,恐近期无空……”这是他第一直觉,就是拒绝。   但想想又觉得不妥。      他想说“你已经嫁了人,不宜去见外男,有什么事叫管家去就可。”但是转念一想,拿这样妇德的大帽子随便给陆芜菱一扣,话说得倒是容易,就恐怕此言一出,她便要翻脸了。   强忍着没说,欲待赌气不理她,又觉得为此跟她闹别扭实在是无谓。便皱眉思索,自己该说什么。      想问她去见他作甚,以后是不是还打算时常往来,又觉得怎么问都带着质问的味道和小家子气,定要为她所不齿。      陆芜菱看罗暮雪面色不好,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   她虽然觉得自己结交旧友的权力很重要,倒也没有重要到要让罗暮雪心里存着芥蒂的意思,便小心道:“你不要多想,我和方兄相互之间一向没什么男女之思,之前他也完全是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      不提前事还好,一提罗暮雪便又想起当初的憋屈,方微杜差点从他手中将陆芜菱夺了去,还有他当时不要前程也要求娶陆芜菱,也许陆芜菱对他没有男女之意,但是方微杜对陆芜菱不可能没有。   若是真的只是朋友,没有他意,再怎么也不可能求娶……      但此刻罗暮雪也只好点点头,道:“好,改天我陪你去。”      陆芜菱甚为欢喜,回到房里,使女打水来梳洗,陆芜菱亲手替他更衣,又让他坐在镜前,替他拆了发髻,蘸着刨花水给他梳头,看他长发黑亮如缎,偏面目锋锐如刃,一些儿也不显得阴柔,配着他的宽肩长臂,修韧腰身,充满阳刚的美丽。   陆芜菱惯常抵御不了他的美貌,如今又因为他“通情达理”,自然看着更为悦目,梳着头,慢慢把脸贴在他上臂上,柔声道:“暮雪,我何其幸运得以嫁给你。”      这样的话自然人人爱听,尤其又不是天天听得到,罗暮雪心中一松,送上门的好事当然不会错过,轻笑一声,伸臂把她揽过来,放在膝上,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捏她鼻子道:“今日方知么?”   说着双臂收紧她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使了眼色叫侍女出去,看关了门,便低头猛然亲吻她嘴唇……      陆芜菱淬不及防,被他亲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他松了口,她喘息着刚要抱怨几句,又被他伸手滑入前襟,握住胸前揉捏,动作却不如以往温柔和小心翼翼,带了些凶猛,将她捏得略疼。   陆芜菱蹙眉道:“轻些……”      罗暮雪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笑道:“既然嫁得好夫君,便该好好伺候方是。”声音里有些叫人面红耳赤的轻喘。   说着便把她放到了榻上,翻身压了上去,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陆芜菱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   罗暮雪笑了起来,一一扯掉她衣裳,分开她双腿,便待入巷。      他今日热情得过火,动作便有些失控,仿佛把她当成了一个攻略的城池……   陆芜菱素来娇弱,罗暮雪身体强悍自不待说。他向来怕弄痛了她,叫她心中生了怯意,所以床第间一向温柔款款,小心谨慎,今天放开了,陆芜菱虽然略有些吃不消,倒也不曾觉得疼痛,也是这大半年□得渐渐好了……      罗暮雪看她虽娇啼喘息,却不曾叫痛,便放了心,渐有些癫狂了,驰骋挞伐,奋力不禁,陆芜菱如在狂风巨浪之中,全然不能自主,渐渐越来越受不住,低声求饶,却叫他更为兴奋……      红烛燃尽,风停雨歇,陆芜菱全身没了一丝气力,罗暮雪将她搂在怀中,轻抚她背脊,陆芜菱本待问他何时得空,又觉得此刻提及别的男人毕竟不好,便安静躺着,在他爱抚中渐渐入睡。      谁想到罗暮雪一连数日,都不提此事,倒是夜夜求欢,不得空闲。   陆芜菱忍不得,一日道:“若你实在无空,我可让霖哥儿同我前去。” 110、探友 ...   罗暮雪面色不好,闷了半晌,道:“朋友固然重要,只是也不可全抛一片心,须知你是一片赤诚,旁人却未必。”      陆芜菱听了,不禁有些不悦。      罗暮雪忙道:“我不是说方微杜,不过泛泛而论……”想想没忍住道:“比如你那个闺中蜜友,叫刘什么的……”   陆芜菱微讶:“刘露蓉?”   罗暮雪有些不自在,微微扭过脖子道:“嗯,那个工部侍郎的女儿。”   “她怎么啦?”陆芜菱虽隐隐觉得刘露蓉不妥,却也没觉得到底会如何,至少,以刘露蓉的身份,怎么也是高门贵女,何况还订了亲的,怎么能叫罗暮雪露出这般意思?   难道她能自甘下贱到学陆芜荷去勾搭罗暮雪不成。      不说刘露蓉心里有没有鬼,至少这点,陆芜菱无论如何不信。   倒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她格调不至于如此之低。   毕竟不是陆芜荷那等生母出身本就下贱的庶女。      “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呢!”罗暮雪掩盖掉不自在,冷笑道,“你落魄时她何尝问过你半句?何况以你现在的身份,又何必把她当回事?”   陆芜菱蹙了蹙眉,道:“人之相交,与身份无关……不过,我并不是替她说话,我也觉得她为人有些势利,并不大理睬她了,只毕竟是旧友,不曾扯破了脸,她登我的门,我也不好太冷淡了……可是她父祖想要利用来求你做什么?若是给你添麻烦了,你一定要告诉我,若不是太过,我下次便直言点她,若是太过,便连续避而不见都可,想来也便疏远了。”      罗暮雪叹了口气,起身拥住她,叹道:“你这傻丫头,我怕你给我添什么麻烦?若真是你真心相交的好友,便是帮帮忙也是应当,只……我是怕你吃了亏,伤了心。”   陆芜菱心中感动,偎入他怀中,道:“知道你待我最好。”      罗暮雪再次轻叹,略有些无奈道:“后日我休沐,便陪你去见方微杜吧。”   陆芜菱甚喜,不好意思表达出来,轻轻“嗯”了一声,攥紧他衣袖。      到了第三日,罗暮雪果然早早起床,舞剑完回来更衣,侍女给他挑了一身藏蓝缎面灰鼠里子的锦袍,罗暮雪蹙蹙眉,道:“取夫人新做的那件黑色蜀锦绣麒麟紫貂里的袍子来。”   陆芜菱正起床,听了这话,抿唇笑道:“给大人取那个羊脂玉麒麟腰佩配上。”      陆芜菱穿了一件豆蔻色广袖袄,袖子上绣黄莺儿和柳枝,桃红撒花裙,松花色褙子,一件银色提花如意纹缭绫面白貂里子的披风,梳元宝髻,头上戴了一支赤金镶红宝桃花钗,两朵南珠珠花,赤金柳叶缀南珠耳铛,戴了一支羊脂玉镯。      两人用了早膳,只带了一名侍女,两个亲卫,罗暮雪和亲卫骑马,陆芜菱同侍女坐了一辆车。   这辆车是新造的,车身不大,看上去也不奢华,实际上却是用了珍贵的绿檀木,不需要熏香也很芳馨宜人,淡淡清香沁人心脾,使人心情舒畅。   因是冬日,陆芜菱已经穿好的用较差的珍珠,碎水晶和檀木珠串的帘子就不能用,垂着赭石色绣花鸟的棉帘子,配着茜色绦子。      她带的丫鬟抱琴是新买的,本也是大户人家伺候过的,是新皇登基主家败了被抄没卖出来,本来如罗暮雪这样的身份也是要担心安插探子的,不会轻易收别家用过的使唤人。不过这丫头原来的主家涉事不深,又是和乱絮现在的主家沾亲,这丫头跟乱絮交好,乱絮专门来求了陆芜菱,因这丫头生得好,又已经十五岁了,一般买丫鬟的不会买她,又怕被卖去脏地方,所以求陆芜菱收留。   陆芜菱心里也有几分同病相怜,就松口把她买来,她本来也是伺候小姐的,名字陆芜菱也没给她改。   这丫头粗通文墨,性情伶俐,会梳头,懂穿衣配色,伺候茶水饭食也格外周道,一来便显出了作为丫鬟的素质良好,比那些贫家小丫头买了来□的省心太多了,虽然目前只是二等,但是大家都明白她迟早是要升一等的。      陆芜菱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是罗暮雪给她找来的两匹好马,一匹白马,一匹青马,虽然脚力不是最好,却也颇佳,尤其是性情温和,行走平稳,年轻健康又体力强健,   马车行走得极稳,渐渐出了城,如今天气慢慢还暖了,今日更是艳阳高照,城外人少,陆芜菱便令抱琴把车窗帘子卷起来。   清新空气慢慢透入马车,带着泥土的芬芳。      方微杜来京之后住在他家在城外法坛寺旁边的山庄上,当时方家只是被贬官而已,京中财物都是在的,不过宅子是御赐,自然是收了回去,京中那些商铺大都是投到他家门下,一旦方家失了势,自然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他们家自己的几家。   京外的庄子倒是有四五处,方家在老家也是家业颇丰,方微杜的母亲出身高贵,嫁妆也十分丰厚。      法坛寺这处山庄实际上是方微杜母亲的嫁妆之一,他少时随母亲来住过,同法坛寺的住持成了忘年之交,泉酒相对,他便让人专门修了个别业在这里居住,他自己亲自设计,动工时也时常来看着,草木山石,每一处都是他亲自挑选,屋里布置,颜色样式,也都是他亲自所挑,更不要说那些门匾楹联了。   当时陆芜菱也很有兴趣,给他出了不少主意,还给他题了两处匾联。      所以他来京,陆芜菱也知道肯定是住这里,果然,一问他家送东西的管家,便是此处。      他们来之前,昨日陆芜菱已叫人送了拜帖来,方微杜回帖说要“扫榻煮酒以待”,他们过了法坛寺,转过一条山路,法坛寺看上去并不大,山门也不雄伟,香火不算最盛,不过却颇为有名,因为寺中典籍极多,也出了好些学问颇深,精通佛法的高僧。   尤其是在文人中极为有名。      此山虽无名,山道却四季风景俱佳,一边是不甚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沟壑,走马其中,山风重重,春天有柳树桃花,夏天蝉鸣树幽,秋天有红叶和山果累累,到了冬天就萧瑟些,但下了雪就风光尤佳。   罗暮雪打马走在前,陆芜菱马车在后,两个亲卫跟在后面,悠然过了山道。      方微杜的山庄庄前是几株柳树,一棵大柏树,几块山石看似随意,却是错落有致,周围篱笆俱是竹木围着,仿佛平常人家。   方微杜的管事在门口等着,远远看到连忙上前行礼笑道:“罗大人罗夫人来了,我家公子早早令我在此等候,您二位快跟我来吧。”   陆芜菱回以微笑,罗暮雪也点点头,亲卫自然有人招待,管家领着他们往里走,便见小径周围点缀了些冬日常青的植物,里面不乏珍品,还有一二种已经早早开了花,竟是叫不出名字来。      整个园子不见富贵之气,屋子大都是竹木所建,打了高高的平台,还有竹子的二层小楼,随风似能微微晃动,极为清雅。   又有中空的粗大竹管中间潺潺流水,最后汇成一个小潭,潭里颇养了几尾锦鲤,旁边有竹亭,也是建得素雅。   方微杜在竹亭里等着他们。      一身白衣,面前一盘棋,黑白棋子已经错落布好,显是他自己在摆棋谱,左边还架了一张琴,有侍女在旁边侍奉。      陆芜菱发现,罗暮雪一见方微杜,腰似乎就挺得更直,眼睛也更为闪亮锐利。   这是男人见到敌人对手时候的表现。   显然,方微杜的存在还是很给他压力。      想及此,陆芜菱心生怜意,轻轻挽住他手臂前行。   罗暮雪侧首低头看她,陆芜菱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颇为娇俏。   罗暮雪眼眸中一暖。      他本来心性坚强,虽因出身入京中为官以来素来被权贵出身者暗中轻视,也从未自卑。   他细心观察,认真学习,行止有度,很少露怯。   随着他地位日隆,手中权力越来越大,深心里,实则看不起这样自以为钟鸣鼎食,金莼玉粒的权贵们。   孰不知,他们的富贵前程只是在皇帝一念之间,而皇帝更替,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厉兵秣马。      时局一动荡,这些自以为高贵不凡者,不过是风中浮萍。      可方微杜又不同。   他是富贵已极同风雅已极的结合,他不必多作浮饰,一身白衣素发,一举手,一笑一语,已经足以令人自残行秽。   自命高雅的纨绔子弟在他面前只能显得庸俗,而所谓的狷介才子们在他面前只能显得穷酸。   像罗暮雪这样的武者,自然只能是显得粗鲁了。      他和陆芜菱一样,身上有一种既与他们的出身有关,又和他们自身天赋相连的,令人无法抵抗的东西。   这种魅力,甚至和他们的容貌关系都不大。      而最令罗暮雪难受的是,每次见到方微杜,他就不得不承认,方微杜和陆芜菱才是同类,与他格格不入。      果然,方微杜见了他二人,微微一笑,广袖一拂,乱了棋局,便令侍女去上茶摆酒,请他们坐下,陆芜菱盈盈一礼,也是微笑相对。   罗暮雪便忍不住觉得自己动作太过刚硬,点头行礼,又觉得笑的话笑容会太过牵强,不笑又太过严厉。      他好像一柄染血的剑,横在棋酒茶花之中,格格不入。      陆芜菱牵着他衣袖,一起在方微杜对面坐下,侍女已将茶奉上,悄声道:“公子,酒菜已备,可要此刻奉上?”声音软秾。   方微杜微笑道:“且慢,去请达观大师来一道喝一杯。”      说着对罗暮雪和陆芜菱举起茶盅,清声道:“山高天寒,二位高义,远行来探,微杜不胜感激。”   罗暮雪和陆芜菱二人也举起茶杯,陆芜菱笑道:“哪里哪里。”罗暮雪道:“承蒙款待。”      未几有人回说达观大师即刻便来,方微杜便令摆酒,便有侍女络绎而至,摆放案几,酒壶,食盒等。   其中一人送了果子点心来,跪在他们案侧摆放,一抬头,竟是锦鲤。      她比以往似乎多了几分姿色,肌肤略白了些,也红润了些,脱了土气,梳了妇人头,抬头朝陆芜菱一笑,竟有几分娇羞。      陆芜菱怔住了。   方微杜看了一眼,竟有些不好意思对罗陆二人道:“这是我新收的通房。” 111、山宴 ...   方微杜说他收了锦鲤做通房。   一时间不要说陆芜菱呆住了,连罗暮雪都忍不住惊讶。      锦鲤本是他的丫鬟。   虽然以罗暮雪的性格,实不会看重一个丫鬟。但是锦鲤颇具特色,又跟了他几年,他还是印象颇深的。   他没有认真看过锦鲤模样,也没觉得她丑,自然也没觉得她漂亮。   没知道她是四皇子的探子之前,他觉得这是个颇为真实,比较省心的丫鬟。      知道之后,他没去派人杀她,也不过因为她只是个小角色。      谁也想不到她会跟了方微杜,还做了他的通房。   方微杜何许人才,何等风姿,从来没收过通房侍妾,第一次收通房,竟然就收了这么个众人看来只是粗鄙的丫头。   两人一处,方微杜面目俊美,莹白如玉,眉如墨柳,唇似涂朱,气度高华自不待言。而锦鲤虽然没以前那么黑,却最多也只能算五官勉强端正而已,更何况那脱不了的贫贱之人粗鄙之气。   一如云,一似泥。      锦鲤给陆芜菱磕头,态度谦卑冷静,“罗夫人,以往多有得罪。如今婢子不再跟随四殿下,只是方公子的人了。婢子一心爱慕公子,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方微杜在一边微微一笑,道:“锦鲤于乱世中两度救了我,说起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虽是年轻女子,却会几手功夫,性子也颇为豪爽,甚得我心。锦鲤,你起来吧。”      陆芜菱和罗暮雪自然难以揣度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互萌动了些情愫的。      锦鲤得了方微杜的话,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头期盼地看着陆芜菱。   陆芜菱一笑,心道自己又不是她的主母,她又何必定要自己的认同。   又想,她和方微杜如此不同,就似自己和罗暮雪一般,也许相互间格外有些吸引力吧,若是如自己和方微杜那般相似,就反倒只是知己了。      只是便是相爱,将来却不知如何。   方微杜放话让她起来,自然是心疼她的,却又只是收作通房,连个妾的地位都没给……   虽然在世俗看来,锦鲤就是做方微杜的通房,也是不够格的。      陆芜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对锦鲤说什么,只好微微笑道:“过去事情就不必提了,只要你是真心跟随方公子,不再与四殿下有所牵扯,自然只有盼你好的。”   锦鲤朝她又磕了个头,起身退到方微杜身后站立,低首敛眉,极为规矩。      陆芜菱看到这样,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凄茫。   锦鲤现在的言行,绝非她本来模样,她是为了爱慕方微杜才这样做的罢……   可是方微杜也只肯让她做个通房……      若是自己,原本不是尚书府的千金,只是个乡下贫女,也是去做个丫鬟,不知道罗暮雪肯娶她吗?   要说自己本也是已经沦落官奴,他并不曾嫌弃。   可是,如果自己原本就只是个奴婢呢?      这时达观大师已经来了。   陆芜菱自然也就不再多想。   她遇到了罗暮雪,他对她一心一意,他们彼此相悦,已经殊为不易。      达观大师是个六十七八岁年纪,十分诙谐的僧人,并不是慈眉善目,须白胜雪。僧袍甚至有些邋遢破烂,和方微杜那一身不染尘埃的洁白,罗暮雪华贵而内敛的黑色锦袍,全然不同。   方微杜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对着他笑容满面,丝毫不以为忤。      因是有僧人,这一餐就是素宴。   不过还是和方微杜一贯风格一致,精致同野趣并重。   有豆腐皮香菇笋的素包子,有八宝山药羹,有清炒猴头菇,也有山中自己出产的,腌制的野菜,黄粟米蒸大枣等。      达观大师以前见过陆芜菱一次,那时候她还小,才十二岁,还是垂髫少女。   如今再见,真是已经沧海桑田。   时局变换,贵贱相移。   陆芜菱也是跌落尘埃又再次贵为二品夫人,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年轻贵妇,为□,也即将为人母。      达观大师自然是感慨了几句。   又道:“恭喜陆施主,贵贱生死,本心不移,佛性已具。”   陆芜菱起身朝他合十行礼。      罗暮雪本来想请这位高僧给算算子嗣,或者捐些银两做香火钱,做个焰口之类的。   但他很聪明地发觉似乎同气氛不十分相符,就闭口未言。      也幸亏他未曾开口,佛教其实是很反对算命的,那些庙里求签解字的勾当,往往不过是媚俗敛财之举,而达观大师本身,就对此极为反感。   至于说焰口之类,那敛财的意思就更切了,达观大师就连信徒布施,也只受衣食而已。      素菜也不大合罗暮雪的口味,但是他正了肩膀,敛着神色,默默用餐。   现在的他,有强壮的身体,强大的武力,很高的地位和颇为不小的权力。      他本可以不乐意,便将面前的方微杜和这个老僧置若尘土。   他本可以不来吃这不合口味的素菜。   他本可以不默默看着妻子和他们谈些自己不太能听懂的话。      就算方微杜名声再大,他也只是个举人和前任阁老的儿子。   只是个有名的才子。   而僧侣更不必言。      而他罗暮雪就算彻底不假辞色,也顶多被人说他不知求贤纳士。   就算他在此默默做听客,也未必会有人说他下士。   因为他什么姿态都没有做出来。   他只是个陪伴妻子的丈夫。      他之所以来,其实也不仅仅为了怕爱妻失望。   他接触着同自己迥异的东西,默默旁观,细细观察着他们。      他如果仅仅是个勇武自傲的男人,将来有一天,也只会因功劳而骄横跋扈或对圣上奴颜婢膝。   他从来都愿意和能够观察别人。   他不但自信,也自省。   不但有勇气面对敌人,也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不足。      某种意义上,陆芜菱是他的向往的一切的凝结。   可是他也不会被她轻易改变。      以前,他之所以融入京中如此之快,不仅仅因为他聪明,更不是别人所传的,因为他“天生血统高贵”。   而是他愿意做一个这样沉默的旁观者。   他细致入微地观察,高效地判断,哪些是对他有用,可以吸收的,哪些是无用的。   就如此刻,他观察着方微杜的言行,一边判断出果然陆芜菱对方微杜无意,甚至方微杜对陆芜菱也确实不是男女之思。   一边留心到方微杜言行举止细微之处透露的行云流水般的优雅,里面有没有一二处可以给自己借鉴。   他听着他们的交谈,即使是他听不懂的又完全无用的,他也没有不耐烦,他保留着审慎的尊重和好奇心。      这时候陆芜菱在桌下伸手偷偷攥住他衣袖。   他判断出这是爱妻怕他无聊,对他的安抚。   她心里很在意他。   于是他微笑了,伸出手将她的纤纤五指握在手心里。   陆芜菱有些意外又带了些甜蜜地回首超他一笑。      夕阳西下,他们驱车回城时,都觉得这是相当美好的一天。      罗暮雪没再骑马,而是和妻子共乘一车。   他突然想起来长盛王找他时,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那些话。   于是他决定,今晚要努力,让妻子度过比白天更美好的夜晚,最好能顺利为他生个孩子。   他觉得自己早已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而陆芜菱也已经可以做个母亲了。 112、平妻 ...   刘露蓉再上门的时候,陆芜菱便不免要仔细观察下到底罗暮雪为什么要说起她,还让提防。   恰好从方微杜那里回来没几天,刘露蓉便来了一次。      陆芜菱细细观察她。   她穿了一身粉蝶穿花袄,不是艳俗那种,淡淡烟粉,洗得半旧,蝴蝶是洒金的,配上的扣子也是半旧的斑斓花色布扣,□是百蝶穿花绵绸面子棉裙,橙色蓝色等许多颜色构成的斑斓花色……一头柔和的秀发,梳极为简单的髻,簪了两朵珠花,指头大小的珍珠,但样子古朴,金子已经暗淡,许久没炒过了,皓脂般手腕上一个青玉手钏,阳光下皮肤白润,嘴唇淡红,眼波明媚,举止娴雅。   这样的闺秀,即使衣着不灿烂如锦,首饰不金碧辉煌,也是高雅温润动人无比。      她又给陆芜菱送了针线,是个白貂手笼。   绣工很好很细致。      但是陆芜菱发现貂毛毛尖有些泛黄,只怕是拿家中旧物改的。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微笑道:“露蓉,你的亲事怎样了?”      刘露蓉面上微微一僵,随即作出羞赧状,低头不语。      陆芜菱心中更有违和感。   刘露蓉性子较为大方,虽说未婚女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是羞赧不提,但是对着闺中蜜友,也未必不能说一说。   恐怕是有变。      应付了刘露蓉一会儿,陆芜菱便道自己有事,送了客,招来外院管事,让去查刘家情况和刘露蓉之前说的亲那家。   管事很得力,第二天便来回,刘家爵位依旧,只是出仕的子弟却是少了,田庄商铺等产业也因为圣上登基后的一些政策有所损伤,不免捉襟见肘。   而刘露蓉本来定的亲事那家却是曾经的暗中四皇子党,已经败了,刘家也偷偷解除了婚约。      陆芜菱心里一沉,半晌无语。      看来刘露蓉确实是有为而来了,而且并不像自己想的,是为了巴结罗暮雪。   而是十有j□j意指罗暮雪呢。      她心中寒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刘家纵然衰败,也绝不会让嫡女作妾,难道是想将自己取而代之?   这样未免太异想天开。   而且若真如此,刘露蓉也不必频频上门讨好自己。   虽然她送东西有引起罗暮雪注意在内的意图,但是她总是上门的时间却没有挑罗暮雪在家时,而且送她礼物等颇有讨好之意。      就算她能和罗暮雪弄出了丑闻,也不可能取代自己地位,反倒只能作妾而已。   刘家岂会如此不智?      讨好自己,又不为妾的话,应该是只能是……平妻?   平妻其实在上流贵胄中,也是个极为罕见的东西。      出身名门望族的主母嫡妻,但凡娘家还有人,岂会被欺负到如此地步?   自己恰好娘家无人。      后来者一般能不为妾而为平妻的,家世一定也颇为不凡,可出身好的女孩子又何必同已婚男子纠缠?   所以极为少见的平妻里头,一定有暗中的丑闻。      刘家不太可能主动筹谋这样的事情,那就是有人在其中掺和。   长盛王?   还是她所不知的,别有用心的政局上的谋划?      晚上罗暮雪回来,夜间就寝,等侍女们出去,在帐中陆芜菱便直接问他:“刘露蓉的事儿是谁同你提起的?长盛王?”   罗暮雪脸一僵,露出有些不愿提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复杂神情,好久才不情不愿道:“提那人作甚?他若是但凡在这些事情上知道些分寸,我娘也不至于被害成那样!”      陆芜菱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她强忍着心里翻滚的东西,冷静道:“他怎么同你开的口?”      罗暮雪皱眉,勉强道:“他能有什么好话,估计是被他那宝贝王妃进了谗言,心里认为我不认他也有你的缘故在里头,觉得我换个向着他们的正妻便好了。”   陆芜菱冷笑出声来。   竟然是真想让自己下堂!      罗暮雪接着道:“……理由说得一套一套的,说什么你无娘家可靠,对我仕途无益,又没有给我生一儿半女……”其实长盛王还说,若他真喜欢陆芜菱,可以留着,反正她没有娘家依靠,捏扁搓圆都是看他喜欢。   这话实在有些无耻,不能让陆芜菱听到。      “我自然一听便斥他无耻,将他赶走了。”   实则罗暮雪当时大怒,起身冷笑道:“是啊,我娘当时便是无人可靠,被你骗到手,自然随你捏扁搓圆了!”又道:“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靠的是自己,不是岳家,我还有什么需要靠别人的吗?”   只是这些具体的话,却没必要同陆芜菱细说。      后来长盛王大概也觉得儿子如此有志气也不是坏事,而且确实没必要再去依靠什么岳家,联姻大族,但是他想通过媳妇改变儿子的心却没死,估摸着劝他休弃陆芜菱也没什么戏,便在败落的世家大族嫡女中寻摸,打算给他找个温柔善解人意,向着他们的平妻。      这个人选,后来便看定了刘露蓉。      他去刘家商量了此事,刘家本已窘迫,长盛王如此高贵显赫,罗暮雪又是大权在握,如日中天。   虽说做平妻不是很好听的名声,但是又不是妾,便答应了。   刘露蓉起初也不愿意,但她年纪已大,退了亲,正是没着落的时候,罗暮雪年轻有为,又勇武英俊,长盛王来提亲,说明传说是真的,那他身世其实也是极为高贵的。何况他正妻是陆芜菱。   撇开陆芜菱同她本来交情就好不说,陆家已经完蛋了,陆芜菱一无所靠,只要自己将他的宠爱夺来,陆芜菱不足为虑。   而且陆芜菱的为人她十分了解,虽然聪慧,却不隐忍善谋,而且骨子里带着文人的狷介清高习气,不屑同人争夺,只要罗暮雪娶了自己,她恐怕便冷了心了。甚至都不用自己怎样费心去离间……自己容貌不差,才情也好,温柔大方,也能做好贤内助,要笼络罗暮雪的心,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像她母亲劝她时所言:“我儿如此人才,七窍玲珑,哪里不比那陆家二姑娘强?那姑娘再是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傻的,比她母亲还要不合流,若是生成个男儿还好,如她外祖父一般,当个名士才子,可她是女子,女子要满腹诗文又有何用?她继母贾氏,性子暴躁,也无甚手段,我看她于后宅一道全然不通,哪里是你的对手?……到时候,丈夫爱你,公婆看重你,管家大权在你手里,她不过是个摆设,你若念着旧情,好吃好喝供着她便是。”      刘露蓉便含羞默认了,甚至开始积极地同陆芜菱联络旧情。      陆芜菱自然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但她也能猜得j□j不离十,便依旧带着冷笑,问罗暮雪:“后来呢?他便如此算了?难道没再做筹划?”      罗暮雪颇不自在。   他从来没一丝一毫对不起陆芜菱的打算,但是长盛王毕竟是他血缘上的父亲,长盛王作此不靠谱的打算,他也不免为此又恼又惭。   他伸手将陆芜菱揽到怀里,低声道:“我的为人你难道不知?我答应了你不纳妾,绝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定能做到。何况我心里也只你一人,岂能看上那些庸脂俗粉?”   “他后来又来,说什么我不想依靠岳家,原是对的,甚有志气,但是说你无子,想要给我娶个平妻什么的。这般荒唐,自然被我痛斥了一番。”      越是王族宗室,这上头越发不堪。   士大夫中少有什么娶平妻的,长盛王此念却是因为他心里觉得罗暮雪是他儿子,他的继承人,将来也是要有王位的,作为王,自然是有王妃和侧妃的。   平妻自然是和侧妃划等号的。   十分合理,十分自然,十分便捷。   可惜了大家都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罗暮雪低头轻吻陆芜菱,手便轻轻探入她衣襟了,一边在她耳边低低道:“慢说咱们不过是暂时不要孩子,便是你真没孩子,我也不会纳妾,何况是平妻呢。莫要理会那种人的胡言乱语!……不过菱角儿,我还真的挺想看看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哪里像你,哪里像我……” 113、西行厚礼 ...   陆芜菱从此自然不会再接待刘露蓉。   别人不把她当朋友,她自也不必将之当回事。      刘露蓉吃了几次闭门羹,且门房口气很不大客气,下来打门通报的婆子隐隐听到一些啐声,说什么没皮没脸,不由羞愤交加,回去愤愤同小姐禀报。      刘露蓉沉默不语,随后厉声要婆子不许回去嚼舌头。      回去之后不免要打听,又兼罗暮雪因此事被陆芜菱所知,心中一是不免气无处出,二是反正陆芜菱都知晓了,他也没必要低调处理,所以他一是公然去找长盛王,骂了一通,冷言冷语叫他不要痴心妄想干涉自己的生活,就算送十个八个女人,也是枉然。二是直接去找刘侍郎,几乎算得上明示地说了一番,说自己生平最厌就是靠送女儿求荣华富贵之徒,又道自己已经决心不纳妾,不要什么样子的都奢望送给自己,说得刘侍郎这位富贵风流乡出身的贵胄子弟一脸羞愤欲死,但是罗暮雪没有点名道姓,他也不好硬往自己身上拉,何况罗暮雪如今正如日中天,圣眷极隆,他也得罪不起。      回去一腔气自然找老婆孩子出去,将刘夫人和刘露蓉一番痛骂,再也不准刘露蓉出去,并说自己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刘露蓉自然暂时也不能再去给陆芜菱添堵,不过她的家世年龄,要找个十分称心的却是不容易。      刘露蓉因这阵子想的都是罗暮雪,一时脑子倒不容易转过来,竟是说了几个,都觉得这里那里都不如罗暮雪。   这个不及罗暮雪勇武英俊,那个不如他年轻有为……   这个是小儿子,靠着家里权势,又怎比得上做罗夫人自己当家作主好。   偏生罗夫人也有些脑筋没转过来,不但不劝女儿,反而不时附和几声,竟叫刘露蓉更钻了牛角尖。      刘露蓉垂泪同她母亲说:“母亲,我不是那不知羞耻的,只是芜菱也太无情,我同她交情这般好,趣味相投,若是能姐妹共处一世,日夜相伴,诗词相和,何等美事,她却恁般小气。”   罗夫人也垂泪道:“我的儿,苦了你了,她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后宅之中,何其寂寞,男人们都在外头,好的也不过夜里才能见到,遇到那戍边的将领,成了婚男人便走了,到老才回来,领回来的是那年轻美貌的妾,一堆庶子女……还不如有个相投的姐妹,相互做个依仗。你又不是那拈酸吃醋的……”      不提她们在自己家内宅如何批评陆芜菱不识大体,善妒任性,罗暮雪却接到了巡边的任务,要去西疆做今年的巡检官。      看上去不过是普通军备和屯田巡检的例常工作,可实际上陆芜菱却知道,没有别的事,皇帝不可能让罗暮雪离开镇守的京城和御林军,私下问了,罗暮雪告诉她说,现在弹劾程老将军的奏折不少,皇帝对此,自然是留中不发,但是要说皇帝对程家,那也是矛盾的。      程家是他的母族,是他的肱骨,是一力将他推上皇座的最大功臣。   他对他们有感情,有感激,有信赖。   但是作为一个帝皇,他必须谨慎,他必须防范所有人,因为稍一不慎的代价太过惨烈。   他有义务防范外戚的独大,将领的军权。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母族过于猖狂,招致灭亡,所以他宁可现在对他们就严厉些,让他们心中警醒,不敢得意忘形。      至于罗暮雪,他信赖他,并不是因为他比程家更值得信任,而是他更容易把握。   没有家族依靠,与长盛王无法和解的罗暮雪,除了效忠他,做个孤臣,并无别的选择。   他只能成为他最锋利的刀刃。      罗暮雪自己心中对这些又何尝不知,但是他无根无基,年纪轻轻,能得此高位,权柄显赫,自然不可能是个无偿的好事。而作为一名武将,效忠一位明理有为的帝皇,也不是坏事。      罗暮雪跟陆芜菱简略说说,陆芜菱想起程家对罗暮雪的知遇之恩,对自己的照应,自然是蹙起眉头,罗暮雪连忙道:“莫要担心,陛下绝对不舍得动程家什么的,就是不说他对程家的感情,就算是普通臣子,一门为了陛下死得只剩下一子,他也决不能亏待他们。”      罗暮雪因为要去足足三个月,故而便要带上陆芜菱,免得她在家寂寞,正好去看看她在那的生意,自动圣上登基,皇子妃册封皇后,她自然也不好再与民争利,便将那边的利润都分给了陆芜菱和程朱氏。      陆芜荷嫁给了萧大做妾,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不曾通过消息。      陆芜菱带着侍女,略一整理,繁丝已经嫁人,自然不能带着她背井离乡,好在她现在身边几个侍女还算靠谱,淡月在西北还有亲人,陆芜菱便带上了她。   行军带女眷,本是个忌讳,好在这次不算真的行军,罗暮雪又足够位高权重,饶是如此,陆芜菱也只能低调行事,带一个侍女。      两人的随身东西收拾了一马车,这也算是轻车简从了,若是正经维持日常生活品质的随身物什都带上,便是五马车,也是不够。   好在陆芜菱性子简慢,又吃过苦,自然是由奢入俭也不难。      夏热渐消,秋风起来时,二人便启程了。   嘱咐家中管家留意门户,带了家将师爷,连霖哥儿也带上了。   用罗暮雪的话说,霖哥儿将来未必能恢复身份去科考,死读书恐未必有用,不若行万里路,能增长见识,扩宽眼界。   陆芜菱深以为然。      两人领了百十护卫,一路西行,路上所过之处,地方大员们纷纷出动,各种奢华盛宴,各种前后趋奉,各种厚礼卑辞……陆芜菱也被官员夫人们围绕,日日应酬,烦不胜烦。   她本以为以罗暮雪的性子也是不耐烦应酬这些人的,恐怕不会收礼,也不会给好脸色,谁想罗暮雪此次竟是耐心无限,一路同这些人周旋,留意观察地方民生,端详这些人的为人处世。   至于送礼,有的他收,有的他却绝不受,一般不离谱的礼大都收了,贵重的礼物却也不是都不收,有的人送他收,有的人送他却不收,有的人送了他甚至还暗示人家再送点。还有人一开始送了他不收,再加厚礼他却收下,于是便有人以为他一开始不收是嫌少,咬咬牙送笔厚礼,谁想无论加多少他也不收了。      陆芜菱觉得罗暮雪并不是贪婪索贿之徒,这般作为,必定有因,也许是受了陛下什么密旨。可这行为,却着实难以琢磨,有的他收下厚礼的,面目可憎,分明他极为厌恶的,收了对人家也没有好脸色。   她一时好奇问他,他说:“离京前圣上让我顺路考察一些官员,给了个名单。那些送礼只是普通的,大都是安分守己的,也没什么小辫子让人抓,也没什么要求我,不过是面子上打点。而送厚礼的,有两种,一种是有些事情怕被翻出来的,一种是想要朝上爬的。而在我,就是看他们是不是圣上名单上的,再查查他们官声到底如何,他们中间我收礼的,有的少数几个是要直接当证据给圣上,所以干脆多要点,也有些我多要的,是暂时圣上也不能动,我又看不顺眼的。有些我决计不要的,那是我不想拿他们钱财,给他们搭上路子的。”   陆芜菱好一会才消化完全,道:“原来如此,那你收了礼的,就是有些是要给圣上的,有些是给你自己的。”   罗暮雪忍笑点头,道:“是啊,送礼虽是大学问,收礼亦有大文章。千里为官只为财那是鼠目寸光,可是光靠官禄也养不活妻儿,什么礼收得,什么礼收不得,都是至关要紧。民脂民膏我不能搜刮,吃空饷也不行,不过打仗时的战利品,收些这帮脑满肠肥的贪官的礼,总是算有些银钱来路,不至于叫你荆钗布裙。”说着将收来的礼拣出七八人的,连礼单带东西原封不动,封在一口大箱子里,这是要带给圣上的,剩下便都交给陆芜菱了。      陆芜菱对着礼单搜检,因为知道他们路上难带,所以这些礼物大都不占地方,普通礼品里有地方特产,也有孝敬他们路上吃用的,装了一马车,却不值多少钱。   厚礼当中金银器皿玩物,古董字画装了一大箱,上好绸缎也有几十匹,又有些好皮子好药材等,琳琅满目,最有趣的是有个官员先是送了座沉香山,后来被罗暮雪暗示,干脆直接送银票,送了六千两。   陆芜菱也算是识货的,这么些东西,竟是不敢一一估价。有些东西,更是有钱都无处买。若是回去将普通货色金银俗物变卖,留下些珍品送礼,罗府里最近十年开支并人情开支都绰绰有余。      多了两辆马车随行,不过再往西,到了祁连山东侧,人烟渐少,罗暮雪便提出单独带陆芜菱回去他从小生活的村子看看,拜祭他母亲。 114、山居星夜 ...   他们将行李马车俱都留给随员家将,罗暮雪携着她,只骑了一匹马,带了一个小包裹,裹着披风,飒然上山去。   陆芜菱不曾去过这般大山,绵延千里,似乎望不到尽头。   不由讶然道:“令堂……婆婆她一个弱女子,怎会带着你独自住进如此大山?”      罗暮雪语气萧索:“那时她被那人搜检甚严,幸得昔日旧友偶然相助,才得逃脱,逃出去这般远,却也怕被捉回,故而干脆躲进山里。这山里有个猎户村子,民风彪悍,多以猎为生,同外界不甚通音讯,故而干脆躲在这里。”   “旧友?”陆芜菱还第一次听得这样细节。   罗暮雪道:“是我娘的一个闺中旧友,虽是女子,性情豪侠,家中有家传武功,自小习武,嫁的夫婿,是武林中的豪强。他们当时助我娘甚多,帮她安顿下来,方才离去。这位姨妈还留了一套基础内功心法,令我从小习练,可得强身健体,也可保命,我娘贫病疲累而早亡,我却从小受了许多风霜,挨了许多饿还能活下来,大半幸得这套功法……后来我娘去了,我年纪尚小,便下山从军,还竟遇到了他们夫妻,又拜得姨娘的夫婿为师,得蒙传授几套武艺,方有今日……”   陆芜菱恍然,难怪罗暮雪武艺超群,原来竟是有名师指点的。   她轻声问:“你师父师娘呢?”      罗暮雪有些感慨:“师父为人豪迈洒脱,所学驳杂,他说我天分虽好,根骨却是毕竟富贵场中人,与他并非一路,本来连师徒名分也不想留,只想教我几套武艺,助故人之子一臂之力。因看在姨妈份上,才收了我做徒弟,留了三个月,悉心指点我,后便离去,两人遁世,要游遍名川大泽,终不知飘然何方……不要说行踪,便是姓名也不愿意我再同人提及,走时说恐缘分已尽……我十四岁以后,再也不曾见过他们,也未听到他们的行踪……”   陆芜菱自幼养在深闺,这般人物,只在唐传奇上见过,不由悠然神往。   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更加洒脱自在的生活,不受世俗羁绊的人……可恨自己却是一介闺中弱质,便是心中有再多向往,奈何手无缚鸡之力……   若是自己也是像罗暮雪一样武艺高强,能空手碎石为粉,能高来高去,一定不像他这般,受人辖制,纵然位高势大,纵然锦衣玉食……   可是他,似乎真的很适应这般生活。      想起他之前同自己说的那些官场的道理,想起他从不认字到如今谈吐文雅,不过区区数年,难道真是天生王孙贵胄,便是不同吗?   明明自己自幼生长富贵乡,罗暮雪是乡野长大,待在刀林箭雨之中,却比自己更加适应那个圈子,更加如鱼得水。   难怪他师父说他毕竟富贵场中客……      山风微微拂乱她的鬓发,山间绿色渐凋,夹杂着黄草红枫,山上是湛蓝天空,淡淡白云,她心中感慨便愈甚。   罗暮雪坐在马上,双臂环着她,温柔地替她理了理披风,道:“菱角儿,山中风凉。”   因山中无人,她也毕竟嫁他多时,不是初初羞涩时候,看四下无人,只偶有飞鹰惊起山鸡,便放松了身子,淡淡“嗯”了一声,倚在他胸前。      罗暮雪鲜少得她如此,微微吃惊,却又涌上喜悦,只觉得宁可这山路让他们便如此走一辈子方好。   陆芜菱坐在马背上,虽然山路陡峭,但因身后有异常坚固有力的胸膛,竟一点儿也不怕,不但浑身放松,竟然也能闭上眼睛。      “暮雪……”她低声道,似恐高声惊扰了这山林的红叶,天上的白云。   “嗯。”罗暮雪声音低沉清越,却又带了许多重温柔。   “咱们便如此一辈子吗?你打算何时告老?又或者同程家一般,世世代代效忠皇上?”她声音低回又悠然,辨不出喜乐。   罗暮雪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怔住,他一直在往前追赶,有太多事情要做,小的时候,他要努力不饿肚子,还想养活娘亲。   等母亲不在了,他投军了,又要努力活下来。   他被踩踏,所以要努力长成大树。   他努力学武艺,努力杀敌。   那个血缘上的父亲,是他心中横亘的一处山岭,是必须要越过去的……   等他被赏识,被提拔,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军队,他也便有了更多的期盼和奢求。   他到了京中,努力学习,不但是识字,也有礼仪见识,他比别人用功,也比别人聪明,所以他都做到了。   他的眼中闯进了陆芜菱的身影,她的清丽,才情,举止优雅,淡然从容,没有一处不吸引他,且她似乎有一种和别的名利场中女子都不同的洒然的东西,既非精明算计,杀罚果断的优质主母,也非娇憨天真,不知世事的闺秀……她的聪明,美貌,甚至笑容,每一处都是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她似乎生来是为了诱惑他……   虽然他也明白,可能是得不到,她在他心中才愈加完美。   他于是觉得需要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获得心爱的女子。      他的运气也很好,没有什么波折,命运就把她送到自己手里。   虽然也许是因为没有爱一个女人的经验,节奏他把握得还不够好,也许他的某些措施终究是孟浪了,操之过急了,毕竟结果是好的。   一个向往已久,隔着云端,高不可攀的名门闺秀,被碾落尘埃,落在自己手中,得以朝夕相处,甚至随心所欲的境况,确实并非一般男子能轻易控制自己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朝夕相处,他看到了很多以前自己不曾看到过的,他看到了她的悲伤,她的战栗,她的恐惧,她的无奈,她的可爱,她的固执,她的高傲和她的愤怒……   然后,他终于明白她即使不是那么出身高贵,才气逼人,不是那么清丽优雅,他也会爱她。   他以前喜欢的追逐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执念,而真正相处过,才真的算是爱上了一个人。      幸而他还是有机会挽回曾经的错。幸而最终她还是爱上了他。   幸而如今他们得以成为夫妻,得以共乘一骑,徐徐策行在这秋日山林。      他双臂收紧,把她更紧地抱在怀中。   陆芜菱感觉到他收紧的双臂,抬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从容的幸福,也有安抚。      罗暮雪摸了摸她的小腹,低声调笑道:“等你给我生了儿子,再想世世代代的问题。”   陆芜菱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如鲠在喉。      也许是因为上无公婆的压力,罗暮雪既没有表示出急切,也不曾刻意回避。   其实她也日渐含着期盼,期盼有个他们二人的孩子,不过也并没有很急切。   时候到了,总会来吧,送子娘娘什么的,真的需要不停去各个号称灵验的寺庙拜吗?      “嗯,”陆芜菱道:“我尽快给你生一个。”语气认真。   罗暮雪听她淡定的语气,倒好似只要她愿意便可以生,又觉得她居然不害臊了,更想起这生产孩子的必然前提,不由心中一热,又想笑,捏了捏她鼻子,低声道:“今夜咱们便在我家旧居睡罢,我一会儿动手擦洗干净,晚上我抱着你睡,想也不冷,你嫌不嫌破旧,怕不怕住山里?”   陆芜菱这才听出意思,脸一红,道:“自然不怕,也不嫌。”      罗暮雪笑了笑,便夹了夹马腹,促马快行。      陆芜菱便也忘了之前自己的感慨和问他的问题。      走到下午,才得走到那村子,而罗暮雪母子之前所居,离村子尚有一段距离,想是罗暮雪的娘毕竟同山野村夫们格格不入,而且这村子颇多讨不着老婆的壮汉,她一个孤身带孩子的“寡妇”,同他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安全。      罗暮雪在村口,犹豫要不要进去,村里自然也有不少帮助过他的故人,但他此刻在此处,却并没有衣锦荣归的心情。   反是近乡情怯。      陆芜菱看他不进村子,也不催促,仰首看看他,默默站在一侧。   罗暮雪最后还是没进去,他想想,或是可以去找当地官员,看看能否给此处修条路。      他拽着缰绳,往自己旧居走去。   最后绕过一片山崖,终于看到三间小屋。   前后俱已荒废,爬山虎爬了一墙,幸好屋子虽然破旧,却还是砖瓦房,造得坚固,不曾坍塌。      罗暮雪下马,绑起衣袖,便去提水开始收拾,陆芜菱虽不擅长,却也帮着扫地抹桌子,里头积了厚厚灰尘,等他们收拾停当,已是黄昏。   夕阳金黄微红的光芒从敝旧的木窗洒进来,陆芜菱看着屋子里一张木床,一张瘸腿的桌子垫了木头块,桌子上还刻着孩童歪歪扭扭的“三尺剑,六钧弓”。      罗暮雪找出一个红泥烧的小壶,在灶上生火烧水,又从包袱里找出一盒茶叶,最后泡了一壶,提在手中,默然对陆芜菱道:“走罢。”   陆芜菱不知道他为啥提着一壶茶,又隐隐猜到,遂不发问,走到他身边,乖乖把手放到他伸出的手里。      罗暮雪一手提着茶,一手携着陆芜菱,走了一段小路,在一个坟包前站住。   坟上无碑,只种了一棵梅花,此刻还没开花,却也枝叶繁茂。      罗暮雪将茶水沥在坟前,祝祷说:“娘,儿子回来看你了,这是你常念叨的春晖,儿子尝了,却也未必好喝。”   陆芜菱知道春晖是一种南方的名茶,却也不是最好的,喜欢的人并不多。      “娘,儿子如今过得很好,也娶了媳妇了……”他跪在坟前,声音平静,在群山中,明明不曾高声,竟也隐隐有些回声的意思。      陆芜菱看他回头,便小步走过去,在坟前一起跪下,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儿媳拜见母亲。”      罗暮雪将她扶起,低声道:“歇一歇罢,我娘若得见你这么好的儿媳妇,想是欢喜。”   自己又接着道:“我见过那人了,娘放心,我这辈子,断不会认贼作父。”      罗暮雪站起身来,往坟前添了土,这才离去。   虽然还是神色肃然,但却渐渐开朗起来。      陆芜菱同他商量:“这般深山里,祭祀不便,又是草草安葬,可要将坟迁出?”   罗暮雪顿了顿,想了下,道:“她哪里有地方可去?”语气喟叹。   陆芜菱一想也是。   罗暮雪肯定不愿意她葬在长盛王的祖坟,而不光彩出嫁的女儿似乎也不可能葬在娘家的祖坟。   罗暮雪低头又想了想,道:“等日后罢,等咱们的儿子大了,我老了,要准备阴宅时,再把她迁过去,日后挨着我们……”      说完沉重的话题,罗暮雪又去打了兔子,回去洗剥干净,给她炖汤,他们带了干粮肉脯,不过自然是热食更加令人愉快。,   吃了东西,罗暮雪拥她在榻上,家里还有些陈旧的被褥,只是积了灰,还微微发潮,令人不舒服。罗暮雪还带了一件狐皮斗篷,此刻便拿狐皮斗篷裹着她,      屋上有几处掉瓦了,抬头便可看到墨蓝色天空和漫天灿烂星斗。   罗暮雪低头亲吻她,动作轻柔缓慢。   他们吻了许久,才慢慢卧倒,宽了衣裳。   这一次,他格外柔缓,似乎没有了激情,又似乎只是压抑沉淀成了更加深厚的东西。   陆芜菱尽量放开自己去包容他,全不保留,似乎要用自己安抚他:“一路的疲惫和伤痛。   他的低喘,她的轻吟,似乎是因为这漫天繁星,格外相映。      事后他们一起j□j着裹着皮裘,继续看头顶的星星。   罗暮雪突然道:“菱角儿,你是望我归隐吗?”   陆芜菱虽带着云雨后的倦媚之意,却清晰笑道:“其实什么样子活,总是有不足之处,又有各自好处。留在朝中,自然免不了争斗牵制,但是手中有权势,做事情总是容易些;放下功名富贵,去游历名川,固然洒脱,只是旅途也免不了风餐露宿,便是盗匪水寇不见得时时遇到,也总有惹气的事情。我总随你,你若要一辈子留在朝中,我便努力当个好主母,不惧琐碎劳心,你若是想放下,我自然也开开心心陪着你,不会嫌疲累脚痛。” 115、麟儿 罗暮雪携陆芜菱秋巡一行很是成功。 罗暮雪去拜见了程老将军,密谈了一番,陆芜菱也没有多问,看他神色轻松,想来是沟通良好。 而陆芜菱此时月信迟了。 又等了一个多月,大夫终于把出了滑脉,跟罗暮雪道喜。 罗暮雪一贯冷峻威严面容都压抑不住那番狂喜。竟只会说:“好!赏!”令人重赏了大夫。 他疾步走到后院,看到陆芜菱站在堂上。 侍女小心翼翼扶着她手臂。 他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在她腹部。 那里依旧是秾纤合度,不盈一握的细腰。 她依然灵巧优雅地站着,穿一件半旧的桃红水纹缎小袄,领口镶一圈白貂毛,衣襟绣着赭石色梅枝,□深银灰色提鸟雀纹缎子面的棉裙。 罗暮雪走上前扶住她的腰,注视她盈盈秋水的双眸,一时竟不能语。 他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语气颇紧张:“怎么穿这么少,冻病了如何是好。” 陆芜菱啼笑皆非,她还第一次听到从罗暮雪口中吐出“如何是好”…… 罗暮雪因陆芜菱有了身孕,自然分外着急,急急了了此间事,带她回京中待产,顺便向圣上交差。 皇上果然没有动程家一点儿,优厚如旧,倒是许多地方大员纷纷下马。 一朝天子一朝臣,洗牌重新告一段落,渐渐有了尘埃落定之感。 陆芜菱没有娘家了,不过有身孕的事儿传出去,道喜的也不少,程家送了厚礼来,她姐姐自然也不会没有表示,四五月时好几辆马车运着各式吃穿药材送来,连接生婆,老嬷嬷都送了几个来。 陆芜菱自然不会不感激。 孩子是男是女,陆芜菱不曾多想,自然也不会去向那些女子般,殷殷追问夫婿:喜欢儿子还是姑娘?若是生了女孩儿,可会失望生气。 陆芜菱觉得以罗暮雪的觉悟,还真不至于。 她自己也曾想过,成亲这几年,方才有孕,若是闺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害得罗暮雪断后。 到了七月里,陆芜菱便要准备生产了。 她身子弱,罗暮雪之前几月日日陪着她散步走动,因为忧心忡忡,补药,太医,从来不曾断过。快要生产的时候,更是找了三四个精通此道的稳婆住在家中。 其中有个稳婆,是陆芜蘅派人送来的。与之同来的,还有大量的药品补品,小孩子的衣衫鞋袜,皆是用料上佳,据送礼来的管家说大都是陆芜蘅亲手做的,另有一个善于服侍月子的老嬷嬷,因陆芜菱没有亲娘婆婆在堂,只能如此。 长盛王也派人送了东西和稳婆来,隐约透露有放弃之前为罗暮雪娶平妻,只要陆芜菱生了儿子,便算认同她的意思,甚至王妃也派了人来,端着婆婆的架子,似乎是给了陆芜菱天大的面子。 长盛王显然是觉得他们主动放弃讲和,已经很值得罗暮雪和陆芜菱感恩了。 结果罗暮雪将来人赶了出去,东西全部扔出门。 为此又引得朝中议论纷纷,甚至还有御史弹劾。 对此罗暮雪不以为意,他说:“我是武将,不是文官。不尚清名,不重风骨。作为武将,最重要的是能打仗,更重要的是,我只对圣上忠心耿耿,这就够了。” 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是,最最重要,比一切都重要的,是让圣上相信我只对他忠心耿耿。 作为他领悟的官场智慧,这样的话,最好是心中明白,永远不要宣之于口。 除非有一天,要私下教导自己年轻气盛的儿子。 有着自己这样的父亲,陆芜菱那样的母亲,未来的子女要长成文武双全,清贵聪慧都不算难吧? 陆芜菱会在他们小的时候教他们穿衣吃饭,读书习史,自己会教儿子打下武功底子,将来,无论他是想从军,还是想做个文官,还是都不愿意,只想做个林下名士,都由他…… 想到在自己心爱的人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罗暮雪嘴角也露出了安稳愉悦的弧度…… 整个府里都紧张得仿佛绷紧了弓弦,再淘气的侍女,再活跃的小厮也不敢高声说一句话,人人战战兢兢…… 稳婆从屋里不住传出大声的鼓励:“夫人,用力,跟着我做,我说吸气,您就吸气,我说用力,您就用力……吸气!用力!” 带着血的水成盆从屋子里端出来,屋里陆芜菱压抑的低声喘气,压抑的□□叫院子里的树差点被罗暮雪紧捏的手生生折断。 “参片,快!” “夫人,用力,加把劲,看到头发了……” “大人,您不能进去,夫人没事,哪个女子头胎也是这般……”老嬷嬷不辞辛苦劝着脸色发白浑身僵硬的罗暮雪。 陆芜菱终于不能维持她的好教养,大声叫痛,声音惨烈…… 罗暮雪冲到窗棂下,隔着窗扉,声音发颤:“菱角儿,我在这里,不要怕……” 这一切,在凌晨,太阳高起时结束。 罗府终于多了小主人,陆芜菱产下一男婴,重六斤七两,哭声洪亮,母子平安。 皇上亲赐了金玉如意,皇后赐了赤金长命锁,后宫嫔妃各有赏赐。 罗暮雪圣眷之隆,再次让世人目见。 洗三,满月,自然是种种繁荣盛景。从皇亲国戚,到贵州大臣,少不了都要送来厚礼。 慢慢从手足无措中回过神的罗暮雪,和经历完坐月子折磨的陆芜菱,还要许多育儿的细节要去探讨,许多想法要去实现…… 岁月尚且静好,祸福未知其期。 书香门第【九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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