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落魄嫡女终成凰   作者:胭脂浅   楔子   多年后,当凌霄坐在凤座之上,透过面前摇曳的珠帘,望着那个高高御座之上的少年帝王,像极了她记忆中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他们可真像。”摄政王发出一声喟叹,透着无边的落寞与沧桑。   凌霄缓缓抬起手,似是想要抚上他鬓边的银发,半晌,却停在了空中,目光悠远,不知焦点落到何方,只道:“黎烨,你也老了。”   “是,太后。”黎烨恭敬地低下头,掩去眼角那一抹晶亮。   仿佛连岁月都特别眷顾她,这么多年了,面前的她,却依旧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然而,看着笼罩在万丈荣光中的她,他总还是会想起那个清新而带着愁绪的少女。   “青雾,哀家累了。”凌霄闭上眼,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太后,到榻上歇歇吧。”青雾微微弯着腰,扶凌霄躺下。   面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些早已不见的人。   “姐姐,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凌霄吗?”月婵笑得得意,美丽的丹凤眼高高扬起,带着凌厉与狠辣,脚下狠狠碾过那朵凌霄花,渗出血一般的汁液。   “宵儿,若是你不喜这深宫,我便带你走。”风煜瑞那润如玉色的面上,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眼中凝着化不开的爱慕。   “凌霄,朕的天下,就交给你了。”乾熙皇朝一代君王,苍白的面容中依稀能看出当年在朝堂上的英武不凡,生命的气息逐渐淡去,却仍旧虚弱地笑着,道:“有你,此生不负。”   ……   记忆中的他们,都带着笑意。不觉间,凌霄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笑着,笑着,却有一滴透明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滑过精致的面容,留在了梨涡深处。   第一章 串串凌霄成花链   已经是快六月的天气,虽然时辰尚早,但是太阳却已经在毫不客气地炙烤大地了,走在路上,脚底都似乎要被那暑气烫伤。   凌霄抹一把头上的汗,把浸湿的刘海拨到耳后,露出白皙的额头。此时,她的小手臂上正挎着一只竹篮子,一看就是那种农家巧妇自己动手编织的,细密又精巧。里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还小心地盖了一块已经褪了颜色但却洗得很干净的旧布。   瞧着前面那路边小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凌霄想着,许会有几个好心的哥哥、姐姐照顾一下她的生意,便掖了掖竹篮上盖着的布脚,快步往前面走去。   这乌鹊街并不是凤凰城的城中心,算不上多么繁荣,甚至是处处透着穷酸气,一般富贵人家不屑于来此处。要说起来,凌霄也是个富贵的……不过她却常来——贩卖由凌霄花所制成的手链。   她年纪尚小,平日里除了帮母亲做些不费力的家事,基本干不了什么。自有一次母亲为了哄她开心,帮她编了一串手链之后,她便想到了这个主意,多少帮补一下家用。   凌霄花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在这凤凰城中,可说是到处都是。城中还好一些,乡下地方简直是漫山遍野,一到五六月的时候,红的像火一样。所以即便这花链做得再精致漂亮,买的人也很少,哪怕只是一文钱。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无本买卖”了,总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这不,当天边的云霞慢慢开始变红的时候,凌霄挎着小篮子,面颊带着笑意,踩着夕阳开心地往家走的时候,街角有几个衣衫破旧的小男孩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凌霄轻拍腰间的小布袋,传来铜板碰撞的声音,今天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街上格外热闹的缘故,总共有六个人买了她的花链。她想着,待回到家中,将这些铜钱交到母亲手中,母亲该多么欢喜。   如此想着,正要加快脚步往回赶的时候,前面拐角处却突然蹿出几个人来,就挡在她身前。   凌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口袋,看到面前是几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看样貌也是贫苦人家的,五官还甚是稚嫩,却带着凶狠。   “你是哪里来的小女娃,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吗?一个野孩子居然也敢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做这无本生意。”带头的那个最壮实的男孩子首先开口道。   这些孩子们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他们根本不懂“无本生意”这四个字的含义,只觉得这可真是个不花钱便能赚到钱的好活计。   “我……我……”凌霄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欺负了,可毕竟还小,突然独自面对这样多面露凶相的男孩子们,还是感到很害怕的。她看了看旁边,行人很少,现在更是一个都没有,越发地惶恐起来。   这条路本是她为了悄悄回家特地寻的一条偏僻的巷子,反正是大白天,离家也不是很远,平日里走着倒也不觉害怕。她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大胆的,青天白日就跳出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看她话都说不出来,以为是被他们吓住了,便得意地笑出来,走上前来就要抢凌霄的钱袋和篮子。凌霄这时候可真是万分的后悔,早知道就是拼着让姨娘嘲讽也不走这条路了。   眼看着钱袋就要被抢走,凌霄“哇”地一声哭出来,也不记得转身逃跑,不过估计跑也跑不过他们,只能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东西。   六个铜板怎么也能让母亲少绣一块帕子了,想到母亲那为了绣活折腾的红肿的指头,凌霄就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看到凌霄哭成这样,那男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忍心,皱了皱眉头,吱唔道:“那个,好吧,那允许你留下一半,另一半快点拿出来。”   看凌霄一味地哭着,也没什么其他动作,几个人都不耐烦起来。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穷女娃,大着胆子就要上前动手抢。   这几个男孩子都是靠近凤凰城边上的农户家中的,本性也不如何坏,只是今日出来赶集,没赚到银钱,怕是回家又要挨上一顿打,便大着胆子来“碰碰运气”。   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用来唬人的说这儿是他们的地盘,真正的管辖者竟然就是面前这个小女孩的父亲。   “住手!你们几个大男人抢一个小姑娘的东西,也不嫌丢人!”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说是“怒喝”,其实也就是一个小男孩,一听便很是稚嫩,只是在这种时候,有个人帮着自己总是好的。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凌霄夺过篮子,抓紧钱袋就转身跑去。那个出言帮他的小男孩把她拉到身后,安慰她,不要害怕。凌霄点点头,擦擦眼泪,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虽然这个同样瘦弱的小哥哥未必能帮助自己,但她心中还是十分感激。   “你是谁?敢跟我们作对!”一见有人插手,那几个动手的小男孩一下子慌了,但是一见那自以为是的“英雄好汉”不过是个小孩子,就那小身板,看起来比他们还弱不禁风,顿时,慌张变成了怒气,就一个没几两肉的小毛孩也想多管闲事。   “不管我是谁,都不允许你们欺负这个小妹妹,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你们给我们男子汉丢脸呢。”凌霄明显能感觉到挡在身前的小哥哥在微微发抖,可是话里话外却一点都不肯示弱。   凌霄悄悄拉了一下小男孩的衣服,怯生生道:“小哥哥,你打不过他们的,不然我把钱给他们吧。”虽然她心中万分不舍,可是也不忍心见好心的哥哥挨打。   对面众人听到得意地笑起来,“算你识相,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教训这小子了。”   “妹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这是你辛苦赚的银钱,为什么要给他们。”说着,他再往前站了一步。凌霄看着他倔强的小脸,肤色有些黑,眉眼却有几分秀气,打扮非常破旧,一看就是极穷苦人家的孩子。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乖巧地躲在男孩身后。   一听这话,那几个挑事的小子更是暴怒起来,“就你?还保护别人,我看你连自身都难保。”说着上前便要打人。   结果不用说,自然是一边倒的——救人的小男孩反被打得鼻青眼肿。那些英雄救美的情节毕竟是戏文里才能看到的,现实可比那些故事要残酷得多。   凌霄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边害怕得只往墙边靠,一边求着他们不要再打小哥哥了。   虽然都是八九岁的孩子,但农家孩子从小做粗活,力气可是大得很。几人看“教训”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手,学着草台班子上那些江湖大侠的样子,打完架,拍拍身上的灰,“啐”一口,“看你小子以后还敢多管闲事!”   打完架,自然是要收成果了,几人放开已经摔在地上的小男孩,向凌霄走过来。   “我爹说了,欺负女孩子的都是孬种。”听得地上的小子还在不自量力地多嘴,有人又回过头去补了一脚,他痛得脸都皱了起来。   就在凌霄手中的钱袋即将被抢走之际,一个恍惚,面前的人就伴着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凌霄呆呆地看着在地上打滚惨叫的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也是没回过神来。   “一众男子欺负一个姑娘,真是我辈耻辱。”一个稍显稚气,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   随着声音,众人都朝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衣饰华丽,面目冷峻的男孩子正朝他们走过来。   不说那男孩身上异于常人的气质,单说他身上的衣服便是上好的锦缎,虽说穷孩子们都不识货,但是也晓得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够穿得起的。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小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咱可惹不起啊,万一是个有权有势的,不要说我们,就连我们家人都要跟着倒霉。”有胆小的一看就面露怯色,打了退堂鼓,今儿为了几个铜板得罪了贵公子,可大大的不值得。   为首的男孩明显很是不甘,这个时候,他为的恐怕已经不仅仅是那几个铜板了,而是作为男子汉的“尊严”。   “他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么,有本事,跟我打一架!”说着,他就要上前动手,好赖被身边人给拦住了。   “就算他不是有钱少爷,咱也打不过。”有人扶起地上已经遭殃的同伴,再看了看那少爷足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身量,怯怯地道。   虽然面上还是很不服气,但是眼里都已透着惧意,见那有钱少爷一双冷冷的眸子又扫了过来,几人赶紧拾起地上的东西往别处跑去,边跑边气恨地瞪眼,不过,也只能干瞪眼了。   “小哥哥,你没事吧。”见几个欺负人的家伙都跑了,凌霄上前扶起地上的被打得鼻青眼肿的男孩。   “我没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孩摸了摸破皮的额头,龇了龇牙,对凌霄温暖一笑,转而对救了他们的小英雄道:“谢谢你救了我们,我叫黎烨,你呢?”   谁曾想,他们感激的人却投过来鄙薄的眼神,仿佛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似的。   第二章 受伤少年卧竹林   那种眼神,出身穷苦的黎烨自不会少见,而凌霄,虽是小小年纪,却也早就见惯了。只是,那小英雄态度怎的转变如此之快?两人俱是一愣。   “没半点本事,还想着救人,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高傲的男孩子冷笑一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水色长衫不多时就消失在小巷子里。如果不是他的面貌身形看起来才十岁上下,没有人会想到他才跟凌霄他们一般大小。   更没有人会想到,多年后,现在这三个有着完全不同命运的孩子会产生怎样的纠葛。未来,那样不可知,而命运之神却早已有了安排。   大约便是那天,在黄昏晚霞的朦胧中,那个叫“凌霄”的小姑娘,不知如何就在黎烨的心里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记。任凭,时光如流水。   凌霄回家后隐瞒了白天发生的事,若无其事地和母亲一起坐在小木桌边,就着腌黄瓜喝小米粥。不时讲些集市上的见闻给母亲听,母女俩都笑得温暖。   要是此时,她们绕过小院,穿过篱笆旁的那片小竹林,就会看到气派的凌府宅院。再往里瞧,大堂中央的金丝楠木桌面上满满一桌子的佳肴,此刻却被冷落在一边。府尹大人正愁得眉毛都蹙在了一堆,哪里有胃口下箸。   “老爷,您别急,不是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么。”边上一中年美妇为凌关夹了一筷子菜,劝道:“这是您最爱吃的鲍鱼烩珍珠菜,是前两天新来的北方厨子做的,听说手艺甚是了得,妾身也觉着不错。您尝尝怎么样,要是吃着好,就重赏于他,要是不好就撵出府去。”   “太子一日不找到,我如何吃得下。”凌关看都不看一眼碗中的菜,要是那事儿出了一丁点篓子,就连脑袋都没有了,再好的美味又如何,哪还有命享用啊。   美妇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道:“老爷,您啊,真真是多虑了。”   凌关疑惑地看她一眼,道:“哦?那你说说看。”   “依绮罗所见,这事算不得什么。”这绮罗虽然不再年轻,但是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一笑起来,更是媚色顿生。   “老爷你想啊,太子殿下虽说是在您的辖区丢的,可要真追究起责任来,那些近身侍卫可不是首当其冲?您就算找不到,本朝皇上是个明君,知道您已经尽了力,定然不会深究,而要是找到了,那老爷可就立下大功了。”   绮罗边说边注意观察凌关的脸色,见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继续道:“何况,老爷您已经在整个凤凰府下辖的五个县都已经派了人手,还给各县下了密令,暗中寻访太子的下落。相信不出几日,定然会有消息,到时候,老爷就等着皇上的封赏吧。”   她不愧是在凌关身边多年的女人,真是牢牢把握了他的心理。果然,几句话下来,凌关就大大松了一口气,看着她,赞道:“绮罗当真蕙质兰心,所言甚是有理,倒是老爷我多虑了。”   “老爷只是过于担忧殿下的安危,若是皇上知道,必定感念老爷的一番忠心。”绮罗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却也不敢忘形,低着头谦卑道。   略略放开了心思,眼前的菜肴也确实变得美味了,凌关安心享用起来。   一处是高墙大宅,一处是简陋小院,中间只隔着一片小小的竹林,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过其间。   晚风拂过,竹影摇曳。   谁能想到这两处,同为,凌府。   吃过晚饭,凌霄早早地就睡下了,白日里到底是累着了。   沈慕柔拾掇了一下,也上了床,又就着油灯在床头做了一会儿绣活。大约绣了半个时辰,感觉眼中有点困涩,放下手头正在绣的“花开富贵”的帕子,帮凌霄掖了掖被子,不多时,便也睡下了。   寂静的深夜,惨白的月光覆盖在凌家小院上方,草丛中偶有昆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凌霄好像还记着白天多赚了几枚铜钱的事,即便是在睡梦中,嘴角还是微微地咧着笑意。虽然差点被几个混小子抢了去,但到底没让他们成功。这时,仿似又看到了那一袭水色长衫,明明是好意帮了他们,面上却摆出那样冷傲的表情……   虽是天气炎热,但半夜的竹席还是透着凉意的,凌霄不小心又将薄被踢去,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不觉间,就醒了来。   感觉到肚子有些许胀痛,凌霄轻轻地掀开被子,披了一件外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娘亲。出去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吓了她一跳,回头看看,还好,母亲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凌霄觉得,今儿的月光似乎特别白了一些,不过也并未在意,许是月中将近了吧。刚刚从茅房出来,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凌霄不自觉地往西南角上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   虽说,她和母亲住在这破落的小院中,可是再怎么样,这儿也是府尹大人家的宅院,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这儿滋事?何况,娘俩已经搬过来好几年了,除了姨娘隔三差五地来闹上一闹,平日里也只就她养的“土豆”还蹦跶两下。   正想到这呢,就听到几声“喵呜喵呜~”的声音,好似带着几分不安,再伴随着竹叶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夜晚显得格外诡异。   突然,一阵风吹过,竹林边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凌霄吓得一激灵。再细细听,又听不见了。想必是自己睡糊涂了,听差了吧。   正待打开门走进去,却又是一声呻吟,仿佛带着极大的痛苦,更可怕的是,风中好似还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   竟是有人受伤了么?可是,这儿是府尹大人的宅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不管是什么情况,左右跟她没有关系,还是不要惹事的好。凌霄咬了咬牙,再次想要推门进去。   但将手放在门上好一会儿,她终究又放了下来。万一真有人有难,她这般可就是见死不救的罪人了。而且,万一明早天亮后,发现真有人倒在她们小院外面的竹林里,肯定会惹来大麻烦。   姨娘正愁最近找不到她们的茬呢,要是被她看到,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的。到时候,就连她们目前这样虽穷困但平静的生活也会被破坏掉。想到这里,凌霄再也不犹豫,强压下心头的恐慌,转身往竹林边走去。   到了篱笆边上,往竹林里瞧,地上好似真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密密的竹叶挡住了月光,加之距离也有点远,看不清是什么。   这时,土豆跳了出来,对着凌霄叫了一声,往前走去,仿佛是在给她带路一般,这小家伙一向有灵性。凌霄咽了一下口水,打开竹篱门,跟上它。   随着一步步接近那个不明物体,凌霄小小的身体开始打起颤来,可只要一想到她们的生活可能又会被搅乱,她还是咬了咬牙走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腥味儿也渐渐浓了起来。   凌霄眉头紧皱,接下来看到的场景,证实了她的猜测——月光下那倒在地上蜷缩着的人,应是受伤了无疑。   “喵~”土豆又在一边叫了声,绿色的眼睛看看主人,又跑到地上那人身边,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挠了挠。   凌霄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喉间的惊恐溢出声来。再次犹豫片刻后,看那人身形有些瘦小,好像,好像还是个孩子。如此,胆子就大了些。   再走两步,蹲下身去,细细瞧。那人的脸合在地上,看不出长什么样子,但是这下能看得出来,的确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喂,你,你怎么了?”凌霄大着胆子,用手轻轻拽了一下那人的衣服。不知是不是扯痛他了,那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很是痛苦的样子。   凌霄有些手足无措,正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看着这人的衣衫,竟有几分眼熟。   突然想到白日里那个少年的身影,一袭水色长衫,全身仿似笼罩着冰霜,面上满是孤傲。再看地上这人,身形差不多,衣服上虽然满是泥污,还有破损,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是上好的碧水色锦缎。   虽说,凌霄跟母亲两人生活拮据,但到底是凌家的女儿,对于达官贵人家大多喜爱着怎样的华贵衣料,这样的见识还是有点的。   凌霄慌忙掰过少年的脸,果真,她猜的没错!可不就是白天救了她和黎烨的小哥哥么?可是,白天,他明明不动声色就把欺负人的小霸王打倒,怎么会一个人受伤倒在此处呢?   轻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脸,看他又“哼”了一下,凌霄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再看下他的身上,发现他的手紧紧捂着胸口右侧,手指缝里似乎还有血在溢出来。   凌霄不敢再随便动他了,万一把他的伤弄得更严重就不好了。这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凌霄一咬牙,伸出手就想将少年扶起来,可是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很瘦小这个问题。这不,没把人扶起来,自己也摔倒了。   “哎哟。”凌霄一下摔到地上,不小心叫了出来。虽然也不是很大声,可是在这寂静的深夜,即便是一声轻呼,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章 姨娘探望险情生   “霄儿!”   凌霄慌忙转过头去,只见母亲仅披了一件薄衫,正一路向她小跑过来。   “娘!”凌霄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身后的少年。   “霄儿,你怎么回事,方才我……”沈慕柔本就睡得不甚踏实,方才睡梦中又隐隐听到了女孩的叫声,她一下就惊醒了。果然,一看,凌霄已经不在身边了。   沈慕柔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地上还有个人,吓得她脸色瞬间便白了,伸出手指着那黑影,直颤抖。   “娘,你听我说!”凌霄赶忙爬起来,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包括白天发生的事。   “娘?”凌霄担心母亲不同意救这个受伤的少年,看着沈慕柔,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一声,“我们救救她好不好?毕竟他帮过女儿。”   “霄儿,快帮忙。”不等凌霄再说些什么,沈慕柔就已经凛了脸色,上前查看少年的伤势。   凌霄一喜,赶快上前。她就知道,母亲虽然胆小,但其实最是善良。   两人将少年救回去之后,简单做了一下伤口处理,其他的只能待第二天买点药回来再说。   为安全起见,沈慕柔将少年安置在了柴房的土炕上,又把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酸菜坛子什么的,统统都堆到门口,还在炕边挂了一块破床单当帘子。   一切安排妥当后,丑时都快尽了,她们这才累极睡去。   第二天早上,东方刚刚露出些鱼肚白,沈慕柔就醒了,虽然昨夜并未睡好,但长期以来,早起已成了习惯。凌霄难得地睡了个懒觉,直等闻到灶间传来小米粥的香味才醒来。   敷在伤口上的凌霄花泥到底起了些作用,再经过大半夜的休息,少年的伤势似乎是稳定了一点。沈慕柔再帮他换了一次药,并换了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凌霄在一旁打下手,并仔细地记着母亲的动作。   少年的衣服破烂万分,根本无法再穿,沈慕柔便给他找了件自己的旧衫,稍微改了改,暂且先让他将就着。   凌霄把沾到血水的床单洗了,还将竹林中少年躺倒的地方用水冲了个干干净净。只是那血衣是不能留了,趁着灶膛里还有火,还是将其烧掉安全些。   刚把衣服放进炉灶中,凌霄还在望着逐渐旺起的火苗出神,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尖细的女声——   “哟,一大早的,姐姐在弄什么好吃的呢?”   母女俩心中都是一抖,继而,大为庆幸,得亏她们早早儿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不然,当真要出大事。   只是,这时,那带血的衣服在火焰的吞噬下,却发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姐姐,最近过得可还好啊,这味儿,真真是香得很哪。”声音愈发清晰,显是已经走到院中了。   凌霄看了一眼炉灶,火焰中还有些没烧掉的布,并且隐约发出些许血腥味,急忙对沈慕柔道:“娘,你把火烧旺点,我出去拦着姨娘。”   沈慕柔本想说些什么,犹疑了一下,点头叮嘱道:“那你小心点,不要触怒她。”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中的动作,塞了一大把苞谷皮进去,火瞬间就旺了。   “娘,你就放心吧。”凌霄调皮地眨眨眼,转身跑了出去。   “姨娘,你怎么来了?”刚一出门,就看到照样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绮罗姨娘,正一扭一扭地往大堂里走。凌霄故意跑过去很亲昵地拉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进门。   绮罗被拦了路,再一看凌霄粗陋的衣服,略有些脏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神色。“是霄儿啊,你娘呢,怎么也不出来迎接我一下。”说着,甩开了凌霄的手,还用绣帕仔细擦了一下,好像方才抓着自己的是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似的。   凌霄听了一阵恼怒,她娘好歹也是大房,现在她一个小妾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现在还要娘亲自出门迎接?这是何道理!但是,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以前的经历告诉她,若不能忍一时之气,只会换来更大的羞辱。   想到这,凌霄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道:“娘在灶间准备早饭呢,今儿我们吃小米粥,可香了,姨娘要不要留下喝一碗。”说着还表现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果然,看着这样的凌霄,绮罗脸上是满满的不屑,同时又露出一抹得意。小米是什么东西,那样粗糙的吃食只配用来喂猪!而现在,她沈慕柔,前任府尹家的大小姐,现任府尹的正室大妇,却把那猪都嫌弃的玩意儿当成宝!   越想,绮罗就越觉得舒心,脸上的笑意渐渐就崩不住了,当着凌霄的面就笑了开来。那抹了数层白粉的面皮不时抖动,掉下来的香粉飘到凌霄面前,呛得她差点忍不住咳出声来。   “既然是如此好的吃食,我怎好来蹭呢?”绮罗“咯咯”笑了一阵,大约自己也觉得有些不成样子,影响到了她一贯的优雅形象,便用手绢掩了掩嘴,止住笑。只是,那眼中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姨娘,您今儿的衣衫真美,宵儿是见都不曾见过呢。”见绮罗说着又要往里走,凌霄一急,抓住她的衣裳,好像很羡慕似的赞道。   “放开!”绮罗见自己昨儿才在锦荣坊新做的裙裳现在竟被个脏丫头抓在手里,顿时怒了,手下便没了分寸,一个抬手便把凌霄甩在地上。   “你这个死丫头,可知道我这锦缎要多少银子一匹么?也敢随手乱摸,摸脏了摸坏了,你拿什么赔?是你家这茅草屋呀,还是把你卖了来抵啊?”   凌霄半个身子伏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个貌美如花却心似蛇蝎的女人,正叉着腰指着自己骂,口水都恨不得要喷出来。手肘火辣辣的疼,定是擦破了皮。   这地上虽是泥土,但是天天在烈日下炙烤,早已变得很是坚硬,孩子的皮肉又更娇嫩些,方才那样用力摔倒,怎能不受伤?   绮罗那样的怒骂,分明是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在她眼里,她早就是凌家的当家人,而凌霄她们就是在凌家讨饭的乞丐。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个她要卖掉的孩子是凌家的嫡大小姐,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妾!   凌霄很想哭,但是死死忍住,不想让这恶毒的姨娘看笑话。可是,想了想,她又觉得不该如此逞强,在敌人面前,恐怕还是示弱一些比较好。   想到这,再加上手上确实是疼得厉害,她便像个普通八岁的孩子那样哭了出来。为了给母亲多留点时间,她还故意爬过去抓住绮罗的腿。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涌出,小脸一会儿就湿了个透。要是寻常人看到这般可爱的女孩子这副楚楚的模样,必定不忍,可是看在绮罗眼里,却更是让她厌恶。因为凌霄长了一张和沈慕柔极相似的脸,一样的朱颜玉貌,一样地让她生恨。   “哭什么?好似我欺负了你一般!”虽然刚走过来就被凌霄缠住了,但是绮罗还是隐约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从屋内传出,她顿时兴奋了起来,任何不利于沈慕柔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好事。于是,她就更加想要进屋一探究竟了,见凌霄还抓着她的腿,她柳眉倒竖,喝道,“放开!”   凌霄只当没听见,一味低着头抓住她不放,一边低低地呜咽着。   绮罗见她如此,心下狐疑,难不成这贱人的女儿是故意阻拦她的不成?虽说一个小孩子没这份心计,但谁知道会不会是那沈慕柔教的呢。   想到这,她便不再犹豫,一抬脚就想踢开凌霄。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绝对不能错过的,眼看就要被这死孩子坏了好事,她怎么会允许?   “妹妹!”   绮罗听到声音一愣,脚下也没有再动作,抬头看,却是沈慕柔从门里急急跑了出来。   凌霄却是心中一松,还好没有误事,现在娘亲肯定已经处理妥当了。如此,她也不再抱着绮罗的腿,松开来坐到地上,直到沈慕柔过来抱了她起来。   “妹妹,可是宵儿不懂规矩冲撞了你?”沈慕柔抱起凌霄,极力忍住不去看她手上的伤,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是怕女儿再次受到伤害。   “姐姐,不是我说你,就算日子清苦,女儿也该好好教导才是。现在是年纪尚小,别人还能原谅一二,等将来大了,万一要做出一些为礼法所不容的事情,丢的可不止是你的脸!到时候,别说嫁不嫁得出去了,就是老爷还承不承认这个女儿都难说。”绮罗似笑非笑地道,句句带刺,针针扎到沈慕柔的心里。   为礼法所不容?这叫什么话?这话的分量有多重,她不是不知道。凌霄还小,或许还不懂,可是沈慕柔心中可是一清二楚的。凌霄才八岁,那恶毒的女人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污蔑一个孩子!   沈慕柔忍了又忍,才勉强干笑道:“倒是姐姐不好了,让妹妹受惊,不如,进屋一坐,喝杯茶,也让宵儿给您赔个礼。”   绮罗巴不得呢,刚才闻到的从屋里传出的奇怪味道越来越淡,几乎快闻不到了,她正着急呢。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一抬脚就往里走去,分明是带着急切。   沈慕柔和凌霄也赶快跟进去,免得被她看出什么来。   绮罗在正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脸上隐约有些不甘,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越发仔细地查看起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甚至还想去翻长及地面的桌布。   “妹妹,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沈慕柔面色温婉地上前挡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见沈慕柔出手阻拦,绮罗越发认定这桌子底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突然就伸出手去,掀开了那块已经褪了色的桌布。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绮罗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底下,愣了一愣,继而恼怒起来,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也只好作罢,放下桌布,道:“我方才看到一只老鼠经过,还以为躲在了这下面。”抬头看了看沈慕柔,又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跑了,当真是狡诈。”   “老鼠可是好东西,上次我和娘烤了来吃,味道香极了,比小米粥还香呢。”还没等沈慕柔说话,凌霄便擦了眼泪,抢先道。   绮罗听了,感觉胃里一阵恶心,看到凌霄那副好像还很回味的模样,再想到那老鼠肉,越发觉得肚中翻江倒海起来。   沈慕柔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她眼中便闪过一抹笑意,轻拍了一下凌霄,嗔道:“你呀,真是个小馋猫。”   “真的很香嘛,哎呀,可惜了,要是姨娘刚才抓住那只老鼠,我们就又能再吃一回了。”凌霄嘟着小嘴,撒娇道。   绮罗见不得母女俩这副模样,更是不愿再听她们谈论那什么老鼠宴,皱着眉头往厨房走去。若是大厅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么古怪便定是在厨房里。   凌霄紧跟其后,趁绮罗不注意,便迅速地往灶间扫了一眼。还好,里面除了一堆灰烬,就是星星点点的火苗,那件衣服早已消失不见。   但是还没容她松口气,绮罗却又抬脚往柴房的方向走去。虽然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可是事有万一,谁知道会不会让她发现什么。   沈慕柔的神情也紧张起来,但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凌霄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继而,她绽出一个喜气的笑容,好像在说:“娘,你就放心吧,我有法子。”   第四章 老鼠帮忙斗姨娘   “姨娘,您要是再看到有老鼠,可不能再让它跑了,可好吃着呢。烤着最香,要撒上一些盐巴,分外有滋味,但是煮汤又更鲜一些,最好是再加些碧绿的小葱,鲜嫩的鼠肉浸在汤中,青葱浮在汤面上。啧啧,想着都快要流口水了。”凌霄追在绮罗后面,叮嘱道,边还舔了舔唇,咽了一口口水。   绮罗还没来得及叱责,再听下去,她回去就别想用饭了,却听得身后的凌霄,仿佛喃喃自语一样,“不过许是我多担心了,柴房中那样多老鼠,怎么还会像刚才一样,让它那般轻易就逃脱了。随便走两步,说不定就能踩着尾巴,一弯腰就抓住了。”   绮罗平日里锦衣玉食,好日子可都是过惯了的,哪会见到老鼠那种下作污秽的东西,在正厅里时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这会子听了凌霄描述的老鼠宴,就更是极恶心了,再一听,她要进的那柴房中竟然还遍地是老鼠,就萌生了退意。   “宵儿,你姨娘想必不太喜欢呢,你还是不要再说了。”沈慕柔听了都觉反胃了,按了按胸口,看一眼脚步已经顿住的绮罗,假意拦着凌霄道。   “宵儿没有说谎嘛,昨儿中午我进去搬柴火烧饭的时候,还有一只老鼠蹦到了我脚面上呢,我一弯腰就……”凌霄瘪着嘴,很无辜地说道。   不过,还没等她说完,便被绮罗打断了,“够了!你,你们这对让人恶心的母女!”说完便愤愤地往外走去。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要是有老鼠跳到她身上,她一定会惊恐地晕过去的,就连想想都已经觉得汗毛直竖了。   反正也已经在门边稍稍看过一眼了,里面除了柴火,尽是一些破桌破椅,还有不知干嘛用的木板之类的杂物,隐约还有一股酸菜味。想来也没什么吧,大约是她太想找茬,过于敏感了。   凌霄她们听到这样的话却不生气,反而暗暗松了口气。羞辱两句算什么,这可比秘密被发现要好太多了。   “妹妹,刚才在院中是请你进来喝茶的,怎的连水都没喝一口呢,就要走啊?这不是显得姐姐我太不知礼数了么?”沈慕柔依旧低眉顺眼,话语轻柔。   “是呀,姨娘,刚刚宵儿还说要留您喝一碗小米粥的呢。虽然不如老鼠肉香,可也是极好的。”凌霄也在一边帮腔,忍不住偷笑。   “不必了,你们家的东西,我怕吃了中毒而死。”绮罗本还想多说两句,但是闻到厨房里传出的小米的香气,再加上凌霄的话,好像那不是小米,而是老鼠味一样,捂着嘴便跑了出去。   “姨娘,您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们家’?咱们可不是一家人嘛!”已经完全瞧不见绮罗的身影了,凌霄终于大笑出声。   “好了,宵儿,她已经走了,你再说也听不见了。”沈慕柔嗔怪道,可自己却也是难忍脸颊上的笑意。   “娘亲,你可看到那女人的表情了,真是让人痛快!”凌霄好像完全不记得手上的伤了,只沉浸在方才的事中,开心中又有些愤然,“哼,我们家?她好像忘了,她住的地方才是我们家,那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我们家的东西。”   “东西”两字她咬得极重。确实,别看绮罗现在在凌老爷的宠爱下,俨然是一副凌家大夫人的做派,她原本其实就是一个医馆的洒扫丫鬟,要不是凌关将她买回来,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凌霄说得解气,却没发现沈慕柔低垂的眼眸瞬间就黯淡了许多。那事说起来还跟她有关系,要不是她引狼入室,绮罗恐怕也不会踩到她们母女的头上来。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么?如今这番局面,说起来,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连累女儿。一想到这,她心底就不可抑制地涌出深切的悲哀……不过,事到如今,还能如何?经年往事,不提也罢。   “好了,霄儿,她怎么说也是长辈,不要太过分,日后若是见到,还是要遵守晚辈该有的礼节,知道么?”沈慕柔到底是大家闺秀,再怎么恼怒,也不愿见女儿变成那市井泼妇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与那对母女为敌相抗衡的能力,还是不要吃眼前亏的好。   见凌霄讪讪地笑了笑,沈慕柔便也不再说什么,道:“不管怎么样,走了便好,只要那事没被她发现,我们也就安全了。”边说着,边赶快动手倒了温水,找了干净的布帮她处理手臂上的伤。   其实对于母亲的话,凌霄是不怎么服气的,别人都已经过分成那样了,自己反击一下怎么了?恐怕你越是退让,有些人就越是得寸进尺。但毕竟是母亲的教导,她也不能不听。   多年之后回头看,不得不说,正是母亲的谆谆教诲,才使得她在那个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迷失本心。即便她后来为了自保,也用了一些计策,但是再怎么使手段、用心计,也绝没有丧了良心,主动去害人。   母亲唯一的失误,便是没有教导她如何去保护自己,以至于凌霄在未来的人生路上吃了许多的苦头。善良,有时候,在有些地方,只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好在,凌霄骨子里,终究是倔强的,亦是聪慧的,纵然吃些苦头,到底屡屡化险为夷……   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看看眼前罢。   方才绮罗急着进门,想要抓住她们的什么错处,见凌霄抓着她的衣服,而且手还不怎么干净,她那一推可是使了大力气的。之前由于母女俩都担心柴房内的秘密,顾不上其他,只能先忍了,现在一看,却是惊得沈慕柔红了眼。   只见凌霄右边那白嫩嫩的藕臂上,足蹭破了有她小半个巴掌那么大的皮肤,还有一块已经变成紫红色的皮肉掀开着,血污蹭的衣服上都是,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且,由于没及时处理,伤口还染上了一些脏东西。   “娘,霄儿不疼。”凌霄龇着牙,含着泪,强笑着安慰母亲。   可是哪能真不疼啊!本来血都有些干涸了,注意力又不在这上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可现在用湿布一擦,痛得她简直想要大哭,但看到母亲万分心疼的眼神,她便死死忍住了。   她和母亲多少年都是相依为命,母亲在她心中的地位远胜于她自己。她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母亲,只能尽自己之所能去让母亲欣慰一点、好过一点……   照旧敷了凌霄花泥,包扎好后,两人用了些早饭。之后,沈慕柔便到内院里去给主家洗衣服了。这活儿还是她托了府里的二管家福伯,偷偷从外面的大户人家取来的,外人自是不知道的。要不然,谁敢让知府夫人做这活计啊,就是知府大人知道了,也非打死她不可。   凌霄收拾完碗筷,便带上银钱去街上买药,只希望小哥哥快些好起来。边走,边在心里回忆母亲交代的药材名称和分量,以免出错。   本来沈慕柔是要自己去的,她一想到昨天的事,就担心得要命,何况凌霄手上还受了伤。不过家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凌霄又万般保证会当心,她也就没再坚持,叹息一声便作罢了。   百草堂,是乌鹊街上唯一一家药房,是一个老伯开的,据说以前曾在京城的某大户人家做过事。   老伯姓刘,具体叫什么,是哪里人,没人清楚,只知道是几年前从外地搬来的。大家都叫他刘伯,他在这一带声名很好,尤其是在贫苦百姓中口碑极佳。   许多药房的药材要价高不说,而且认钱不认人,要是没银子,那就只有等死的份。而百草堂的药价要低廉上许多,不止如此,如果病人实在穷苦,赊欠也是可以的。说是赊欠,真要不给,刘伯也绝不会开口讨要,只当救济了。   “刘伯,让我来吧。”凌霄刚到百草堂的门口,就见刘伯在扫地,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   “哟,是霄儿啊。”刘老伯看到凌霄也很是高兴,自然不会让她一来就干活,拿着笤帚放到了一边。   其实凌霄和母亲很少来配药,若非是严重了,都是自己寻了草药用的,不过这百草堂,凌霄却是常来。   就有一回,凌霄在这附近卖花链,不小心撞了一个大婶,那大婶拉着她不依不饶,定要她赔偿,说是被撞伤了。   这摆明了就是讹诈,一个小女娃,能把你一五大三粗的农家妇女撞伤?这也太离谱了!可是围观的人虽是叹息,却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没人真正上前帮忙劝阻。   正好那时刘伯路过,亲自给那妇人搭了脉,说是分毫未伤,倒是凌霄被撞得一个踉跄,受了些许惊吓。这里的人多是识得刘伯的,见如此,纷纷谴责起那妇人来。那人见此,虽是不忿,倒也不好再闹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自那时,凌霄便认识了刘伯,出于感激,她来集市的时候常常会到百草堂看看。有时累了正好喝碗水歇歇脚,有时见人多她还会留下帮一会儿小忙,刘伯也很喜欢这个伶俐乖巧的小丫头。   “霄儿妹妹,你来啦。”这时,内堂门侧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   第五章 刻薄小妹来耍横   “妹妹快坐。”原来是刘老伯的药童兼徒弟,平安,走了出来,看到凌霄,赶紧拿出一张小板凳让她坐下。   “谢谢平安哥哥。”凌霄也不客气,谢过便坐了下来。   “今儿不是集市,怎的也到街上来了?”刘伯亲切地问道。   “额,我要买一些药材。”凌霄吱唔了一下,便开口道,继而说了母亲要的那几味药。   “霄儿,你为何要这些药啊?”刘伯一听便知不是寻常伤痛用药,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个……我不小心跌倒,手受伤了。”凌霄说着,特意卷起一点袖子,露出伤口。   那几味药分明就是用来治疗刀剑伤的,怎么会是用在这样的皮外伤上面?纵然凌霄机灵,到底不懂其中关窍。   刘伯一听,便知是她不愿让人知道其中内情,也不多问,只是看到她的手臂,老人家忍不住心疼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还没待刘伯说话呢,平安就在一边惊叫道:“霄儿妹妹,可是有人欺负你,是哪个混蛋,我定打得他找不着北。”   “无礼!”刘伯训斥了一声,道:“为师平日如何教你的,就算想要打抱不平,也不是你这般。”   “刘伯,您别怪平安哥哥了,他也是好心。”凌霄劝道,接着又强调,“真是我自己不小心。”   平安今年不过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被师父斥责后,本还有些委屈,现在一听凌霄为自己说情,顿时又忍不住欢喜起来,只道:“霄儿你以后可万不能再如此了。”   凌霄感激地点点头,翻下袖子,遮住伤口,省得再叫他们看见了心疼。   刘伯不再理会自己那无礼的徒弟,起身就找起凌霄要的药材来。待找好了,将手上的一大包药放到她手中,叮嘱了用量用法。   “谢谢刘伯,只是……这些药恐怕有些多,用不了呢。”凌霄仔细记下了刘伯的话,然后看看手上的分量,再悄悄摸了下口袋里的那十来个铜板,有些迟疑道。   “有备无患嘛,多备下些总是好的。”刘伯知道凌霄在迟疑什么,若无其事道:“霄儿,尽管拿去吧,这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药物,放在店里还占地儿呢,你就当帮刘伯一个忙了。”几句话就将好几两银子的东西说得一文不值。   凌霄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也担心家中小哥哥的伤势,便不再客气,只是要她白拿是万万不能的,她拿出带来的铜钱就要塞到刘伯手中。   刘伯怎肯接受,装作生了气,道:“霄儿这便是把刘伯当外人了。”   “不是,霄儿只是……”凌霄一听这话便急了,连连否认道。   “霄儿妹妹,你就拿着吧,你不是时常来店里帮忙么,这些就当报酬了。”平安见她急得小脸通红,在一边笑道:“大不了,你以后再多来呗。”   “平安说得不错,以后有空啊,就常来。”刘伯难得赏了徒弟一个赞扬的目光,喜得平安眉毛都飞了起来。   凌霄一听,也对,免得过于客气,反倒生分了。便收回银钱,点了头,郑重道:“如此,便谢过刘伯,还有平安哥哥了。”   “快些回去吧,好好将养,在结痂前万不要碰到生水,也不要再操劳家事,知道吗?”临走,刘老伯又叮咛了几句,并悄悄塞了一个小瓶子到凌霄手里,“这瓶药拿回去给你娘,小心抹在伤口上即可。”   凌霄再次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直到凌霄的身影完全不见了,平安还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却被刘伯赏了一记爆栗。   “昨天教了你怎么区分那两味极相似的药,你搞清楚了吗?”此刻,刘伯的脸上哪还有半分面对凌霄时的和蔼。要说起来,他似乎对谁都挺亲切的,就是唯独对这徒弟……不过也是为了他好啊,不知他可明白。   “额,那个……”平安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看着师父越来越阴沉的脸,不敢再说什么,转头就跑进了里间,说是再行温习。   “唉。”刘伯摇了摇头,他就这一个徒弟,对他的期望可是甚高啊。   再看一看凌霄离去的方向,更是长长一叹。一直以来,他虽都不知凌霄到底是何身世,也没有刻意去打探,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女孩,将来定不会在小城中平凡一生。又岂是平安这傻小子可轻易动了心思的?   凤凰城,从古至今已经飞出了多少只凤凰?便是那当今国母,亦是……   为着能早些回到家中,她便没再绕自家院子后面的那条小巷,而是径直从凌府门前过去了。   望着那刻在上好的金檀木上的苍劲有力的“凌府”二字,还有门口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那穿得比她要好得多的门口守卫,无一不透着贵气。   凌霄并不稀罕这些富贵之物,但是想起自己的姓氏,还有骨子里流淌的血脉,想着这大宅里头的人对待她们母女的凉薄,再看到眼前这些,难免心有戚戚。   “看什么看,这儿可是知府大人的宅邸,你一个穷娃子还不快快走开。”一名护卫见她驻足门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上前一步呵斥道。   这人可能是新来的,不认识凌霄,否则,再怎样也不会在表面上做得这么明显,这么不留余地。   另一个护卫走过去,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便收起了一脸凶神恶煞,再看向凌霄的眼神中带了许多怪异不明的情绪,又仿佛还夹杂了一丝丝的怜悯。   “快些走吧。”两个护卫缓了神色,又劝了一句。   凌霄也不过是一时失神罢了,此刻听得被人如此驱赶,岂有不走之理。她还不想留下呢,免得运气不好再遇到什么人,她又要吃苦头。   她也不说什么,抱紧怀中的药,低着头便向前走去。   只是,大约最近运程不太好,难得经过一回家中的正大门,就……   “小姐,您慢点儿走,仔细摔着。”凌霄才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开门声,继而是一老婆子谄媚的声音。她一听,不好,快跑几步,暗暗祈祷正好出门的那人没有发现她。   “站住!”月婵却是眼尖地看到了前面正要跑掉的凌霄,娇声喝道。   只见原本紧闭的凌府大门此时打开着,高高的台阶上走出一个娇艳可爱的小女孩,皮肤白嫩,身量细长,倒也是个美人坯子,如果不是小脸上那凶悍的神色,定然让看到的人都要赞赏一句。这,便是凌家最受宠的二小姐,凌月婵是也。   “那贼兮兮的是何人,你们就这么看着可疑之人从眼皮子底下过去,却只当未见!”月婵转而呵斥门口的护卫,她比凌霄还要小上半岁,自家娘亲那尖酸刻薄的样儿却是学了个十足十。   “小姐,那是……”其中一护卫想要解释,却被那婆子大声打断。   “小姐的话你也要反驳吗?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要是不想干了,大可不必这样,早早报了大人,赶出府去便可。”婆子出口便是抬了大人出来,根本不将那好歹穿着衙役服的护卫们放在眼里。   那护卫心中恼怒,他们虽只是三等护卫,但并不是这院里的家丁,只是轮值保卫府尹大人的安危罢了,怎的还要受这婆子的气!可是他也知道这其中的要害,见同伴还想说什么,便使了个眼色阻止,并笑着赔礼道:“黄嬷嬷,您这是说哪的话,我们哪敢啊?有机会在凌府当差,那是我们的福气。小姐的意思那便是大人的意思,我们怎敢。”   看来,这二小姐绝不是真的要问他们“玩忽职守”的罪,而是根本就知道那个“贼兮兮”的人是自己姐姐,故意要耍横呢。他们要是不识相点,吃苦头的可就是自己了。   唉,这官宦之家,表面何等风光,内里却……破如败絮。只是,纵然知道又怎样?那权势,那荣华还不是万般地吸引着他们?既如此,在没有资本跋扈之前,就只好放下姿态,哪怕面前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黄嬷嬷见对方识相,点头哈腰地赔礼,感觉极有面子,面色缓和了许多,腰也挺得更直了,道:“那还不快去把那人逮了来。”   护卫们听了,不等月婵再开口,便快步向凌霄追去。   凌霄在听到那句“站住”的时候,便知不好,本来想假装没听到赶快跑掉的,却不想从后面追过来两个护卫,她哪能跑得过他们!何况,刚才还可假装没听到,现在当着面跑可就没由头了,好似她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倒还真不怕手中的药材被月婵看到,大不了把受伤的手给她看,要说起来,还是她母亲干的好事呢。只是凌霄最是清楚自己那妹妹,和她娘一个德性,无事便能闹三分,更不要说有点什么了。   “呀,两位大哥哥找我有何事啊?”凌霄转过头来,装作才发现他们一样,有礼问道。   同样是府尹家的小姐,怎的一个这般乖巧懂事,一个就那般骄横跋扈,偏偏受宠的还是后者。可见,人哪,有时候还是奸猾一点的好。两人神色都有些意味不明,至于内里想些什么,可就不是旁人能知晓的了。   第六章 世间凉薄情尚存   “大小……”其中一人刚想恭敬地喊声“大小姐”,却不想被同伴阻止。   “我们小姐叫你过去一下。”另一人亦是神色和缓,腰却挺得很直,称呼上也未见恭敬。   凌霄对于这样的待遇早就习惯了,有时比这过分得多的都有的是,所以并不觉得如何难堪。而且,她最能体谅人的难处,月婵就在不远处,若是这两人对她恭敬,那他们自己可就要倒霉了。   “哦,这样啊,那带我过去吧。”凌霄笑笑,不以为意,心中却暗暗叫苦。   “你是哪家的野孩子!不知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宅院吗?也敢在此随意走动!”月婵看到凌霄乖乖地折了回来,一反方才杏眼圆睁的模样,笑了起来。转而又提着水仙色长裙,蹦跳着跑下台阶来,站稳之后,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摆出大小姐的派头,指着凌霄的鼻子道。   “野孩子?”一听这三个字,凌霄的小脸就气得煞白,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才是野孩子!”   还好,总算是勉强忍住了,只是嘴唇被咬得死死的,全身直哆嗦。   “哎呀!原来是姐姐啊,你这穿的破布烂衫的,婵儿还真是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呢。”月婵突然扯了一把凌霄的衣襟,装作才发现一般。   凌霄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忍不住抬头瞪视。   “干嘛!不就是扯你一下么,还瞪我?”月婵本还为着成功戏弄了凌霄而得意,现在看到她居然敢瞪自己,立刻双手叉腰,跺着脚道,“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真是凌家的小姐了,不过就是和你娘一样的下贱坯子!”   说实在的,对于“下贱坯子”这四个字,月婵也不如何懂其中之意,不过日日听着母亲在耳边叫骂,她早就记下了,想来定不是什么好话,眼下拿来用用就再好不过的了。果然,此话一出,瞧着那凌霄,眼中的泪都要出来了。   “你……你如何能这般说话?”凌霄暗暗握了拳头,咬着牙道。   “哼,我就说了,怎么了?你去告诉爹爹呀,看他老人家是帮你还是帮我。”月婵翘着嘴角,得意道。   爹爹?她还有爹爹吗?不提这两字还好,一提,凌霄就愈加委屈怨愤起来。月婵说的一点都没错,那所谓的爹爹是绝对不会帮她的。要是这事闹大了传到他耳中,她只会更惨,甚至还会连累母亲。   想到这,凌霄低垂了双目,轻声道:“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一个又穷又丑的野孩子也配!”话还没说完,就被月婵打断了。   凌霄嘴唇又狠狠哆嗦了几下,颤抖着道:“小姐,今儿我不小心摔到了,还要回去敷药呢,就不同您说话了。”说着,主动指了指手中的药包,并愈加示弱,“以后,我不从这经过就是了。”   果然,见凌霄这般低声下气,又听得她受了伤,月婵就肆意地笑起来,到底还是孩子,一点情绪都是藏不住的。两名护卫看了都极是不齿,便是那黄婆子,都微微皱了皱眉,这小姐,做得太明显了。   “呀,受伤了啊?怎的这般不小心呢。”月婵也不管凌霄手中拿的东西,径直上前便撩了她的袖子,要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啊。”正好被月婵的手抓到了伤口处,凌霄痛得叫出声来。   月婵被她这般,吓了一跳,还不待恼怒,看到凌霄右手臂上有血色透过浅浅的布料隐约渗了出来,也是一愣。   她们虽然是亲姐妹,但月婵从来就没把凌霄当成“姐姐”过,见她受伤反而幸灾乐祸呢,又岂会有心疼之说。只是,这会儿亲手握着凌霄带了血的手臂,她觉得连带自己也沾了那污秽与不祥,便即刻甩了手,还接过黄婆子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   “既然受了伤,那便快些回去吧。”月婵本就是打算作弄羞辱一下那让她讨厌的姐姐,现在见她已经这样,也就懒得去管她了。转身叫了黄婆子,往清锦街的方向走去。   后日便是程知县家的大小姐生辰,到时候,她作为知府家的小姐,那是定然要作为贵宾到场的,不好好添置几样华丽的衣裙首饰怎么行?要是像自己那所谓的姐姐一样,全身透着穷酸气,又脏又丑,岂非给整个凌家丢人么?月婵想到凌霄方才的样子,又是鄙夷又是开怀地笑出来。   黄婆子见小姐高兴,脸上的褶子也是笑得越发多起来,只要小姐高兴了,她的待遇自然就不会差。这般想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钻营着待会儿怎么哄了这小女子给她更多的赏钱。   待月婵走得远了,凌霄缓缓松了捂住伤口的那只手,手掌中亦带了鲜红。两名护卫不忍,但也无法,只得道:“快些回去吧。”   凌霄点点头,道了谢便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皆是齐齐一叹,便转了身回到凌府门口,尽他们自己的本分。   转过小竹林,便是自家小院了,凌霄看了看自己的手,尽量用药包将伤口挡着点,这才进去。   “刘伯这是多给了不少的分量啊。”沈慕柔一看就知道,那一大包药绝不是十来个铜板能换来的。   “嗯,刘伯是好人,分文都没有收。”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怕被责怪。   “你也说了刘伯是好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何况霄儿这般乖巧,他定然也是爱护你才如此。”沈慕柔见女儿这般,笑着安慰她,“横竖你日后还要去集市,常去百草堂帮帮忙就是了。”   “嗯。”凌霄重重点了点头,“霄儿也是这般想的呢。”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里间,凌霄却还抱着那包药,也不放下,沈慕柔伸手想要拿过来,却被凌霄本能地躲开了。她一愣,奇怪道:“这是怎么了,霄儿还把这药当个宝贝,连娘都不让碰了?”   凌霄刚才那动作其实完全是出于本能,那药一拿走,手臂上的渗出的血红就藏不住了。不过她也知道瞒不住,刚一躲就后悔了,这会儿见母亲问,只得把药放到桌子上,垂了头。   “这是……”这下,沈慕柔一眼便看见了,惊呼出声,想要大声质问,到底又是哪个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刚刚说出两个字,便泄了气,就是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   日子苦点也就算了,可是如今却见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她心中既是对女儿的心疼,又是对害人者的愤怒,此时最甚的却是自责。多年来所受的种种委屈,万般不公,此刻统统化成一腔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过心中再怎么压抑,毕竟担心着凌霄的伤,强撑着又给她换了药,重新包扎过。   “娘……”凌霄正要安慰,却听得柴房好似突然有动静传来,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转瞬也就反应过来,想必是那少年醒来了,“娘,好像是那小哥哥醒了。”   “嗯,我们快去看看。”说罢,沈慕柔拉起凌霄往柴房走去。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少年正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唉,孩子,你快躺下,可别又扯到伤口。”沈慕柔急着走到炕边,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其实风煜祺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草席上,盖着薄被,就猜到自己这是遇到好心人,被救了。但是他从小在那样充满勾心斗角、波云诡谲的地方长大,如今又受了这样的谋害,怎还敢轻易相信旁人。谁知道救他之人是何人,在知道他的身世后会不会对他不利?   他本想起床偷偷走掉,等天黑了去行宫找父皇等人,没想到才一起身就扯动伤口,疼痛难忍。而且,睡着时不觉得,现在醒来,就觉得腹中饥饿难当,喉咙还火烧火燎的,干渴难耐。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水壶,便想起身去拿水喝。   风煜祺愣愣地看了一眼沈慕柔,看她满脸关切,怎么瞧都不像坏人,便乖乖地听话躺了下来。但是转而又想到,坏人脸上也没写字,那秦妃娘娘还不是娇柔无限,笑容甜得能迷死人,事实上呢?这次害他的人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也未可知呢。这么想着,他眼中的防范之意又重新聚集起来。   他的神色都落在了凌霄眼里,让她颇有些恼怒,她们好心救了他,却还要被他当成敌人一般防范。现在的凌霄是不能理解的,她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比她所经历的还要凶险得多。   “霄儿,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小哥哥倒碗水过来。”沈慕柔看到凌霄的神色,猜到她必是有些不开心。不过她倒是不在意,看一眼床上那少年,一脸戒备,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便遭此毒手,不再轻易相信旁人,也是正常的。   凌霄按捺下不满,到桌边倒了一碗水,端过去。看到少年虚弱的样子,又想到昨儿还是他救了自己,到底软了心肠,道:“小哥哥,想来你定是渴得厉害了,快点喝了这碗水吧。”   风煜祺此刻也认出了凌霄,想着自己好歹救过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吧。何况,他确实是忍耐到极限了,也不说什么,就把水端了过来,急急地喝起来。   第七章 年少不知缘深浅   “哎哟,你慢一点,小心呛着。”凌霄见少年喝得急,忙拿了自己的手绢儿给他擦下巴上滴落的茶水。   等沈慕柔去厨房准备吃食后,凌霄坐到边上,眨巴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临风。”风煜祺看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声音是南方姑娘独有的温软甜糯,让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我叫……”凌霄小脑袋一弯,再次问道:“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吗?”   “你叫霄儿。”风煜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平日里,他的性子最是清冷,便是昨天救人,也是爱答不理的,没说几句话就走掉了。可是今日看着这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天真女童,竟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风煜祺容貌清俊,即便如今憔悴了些,还是不减风华。本来一直冷硬的面庞,现在这么一笑,真真如冰山之上雪莲初绽,直让人看傻了眼。   “你怎知道的?”凌霄先是呆了一呆,接着瞪大了眼睛问道。见对方不答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呀,我真真是笨极了,方才娘亲不是在这里唤过我么。”   许是见凌霄这模样实在太过可爱,风煜祺忍不住笑了出来。   凌霄瞪他一眼,不过倒也不恼,反倒觉得这小哥哥比之先前可爱许多,好亲近了许多。   “霄儿,我叮嘱你买的几种药,你真的没有记错吗?”照顾风煜祺进完食,并让他躺下休息之后,沈慕柔仔细翻检了一下凌霄带回来的药。她本来只以为刘伯多给了药量,却见里面还多了好几味价格昂贵的补药。   “没有啊……”凌霄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看着母亲疑惑的神色,话语中带了些不自信。   “这可是上好的白云堂的金疮药啊?”沈慕柔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疑惑道。   如今,她虽生活落魄,可好歹也是出生自官宦之家。当年,她还是府尹小姐的时候,可是没少见过好东西。这白云堂是京城最有名的医馆兼药房,当家人是闻名全国的医仙柳华诀,医术高明,便是宫中的太医都要登门求教的。   而里面卖的药,自然也是极好的,口碑在外,却是千金难求,莫说普通百姓求而不得,便是富贵人家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当年她父亲还是托了京城的朋友才求得了几丸补气良药,虽不同于此瓶,但上面白云堂特有的印鉴,她却是记得的。   “白云堂?刘伯开的药房明明是百草堂啊?”凌霄听着,也奇怪道,“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听说那刘伯早先便是京城过来的,会不会……沈慕柔还在凝神遐思,就被凌霄打断了,道:“没什么,是娘糊涂了。”   那刘伯绝不是简单之人,沈慕柔心中却是这般想着。   待碗筷收拾完毕,凌霄去查看了煎药的炉子,看着已是沸腾,便小心垫着湿布将药汁倒入碗中,拿到柴房给风煜祺喝。   接下来的几天,为着担忧风煜祺的身体,凌霄几乎守在边上寸步不离,喂汤换药的事也都多由她侍候着。风煜祺朦胧中醒来的时候,都见身边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守着,心中一暖,就又再度睡去了。   “宵儿,后日便是集市,到时候你买些灰白色的粗布回来。”沈慕柔洗衣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要给风煜祺做一件衣衫的事,对凌霄道。   “嗯。”凌霄点头,接着将母亲说的记在心里。   别看凌霄才八岁,这些小买小卖的事情,她可是极熟的,绝不会被人骗了去。   在这之前,倒是发生了一件让凌霄很是意外的事情——黎烨竟独自找了来。   除了平安,凌霄没有任何年龄相仿的朋友,所以见到黎烨还是很开心的。虽说是男孩子,可到底年岁还小,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那日,凌霄从黎烨那知道了很多好玩的事情,两人甚至约好了日后一起去城南的小河边抓鱼。   凌霄说,土豆最喜欢吃小鱼,她要抓好多好多的小鱼给土豆吃。   当然,凌霄没有把风煜祺此刻正在她家柴房的事告诉黎烨,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   不过,谁会想到,此刻在同一屋檐下的三个孩子,命运之线早已经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虽然三个都是孩子,虽然命运截然不同,但却各有各的苦难与伤痛。   黎烨家住在哑巴巷,那里是整个凤凰城最穷苦的所在。甚至有很多没有出路的外乡人或者乞丐,就在路边搭个茅草棚子,就算是落脚地了。   这一切,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傍晚时分,黎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凌家小院,带着一小包补药和几个苞谷。   “烨儿啊,那是户好人家啊,以后你可要有良心啊,就像你死去的父亲那样。”那天,黎烨把熬好的药端给母亲喝的时候,黎母睁着一双灰白的没有丝毫生机的眼睛,手颤巍巍地摸着黎烨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是,母亲。”虽然母亲看不见,但黎烨还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摸了一下头上的伤,想到那天的事,眼中闪过一抹坚毅,咬咬牙,暗自下了决心。   他找出父亲留下的那把虎影剑,还有满满一匣子的武术典籍与兵书,那都是父亲亲手记录的自己多年以来的作战经验。   刘伯的药果然很有效,凌霄日日煎了给风煜祺服下,虽未痊愈,但他显见是一日日好起来了,勉强也能下床了。   待得集市那天,凌霄很早就起床,采花,制花链。   辰光微亮,空气略湿,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烟囱里飘出缕缕炊烟,随着微风袅袅升起,小院里弥漫着让人陶醉的味道。   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的气息吧。   风煜祺站在门背后,看着院子里那个专心致志的女孩,心中如是想着。   “宵儿,你方才做的什么好玩意儿,可否取给我一看?”凌霄出门前到柴房再看一下风煜祺,却见他正笑吟吟地坐在床边,对她道。   “自然可以。”凌霄献宝似的拿出自己悉心编制的花链,选其中最美的那条递给风煜祺。   风煜祺拿在手中,看着手中娇艳的花朵,被一根细细的丝线串在一起,极是娇美,赞道:“宵儿真是心灵手巧。”   凌霄平时可没少听人这般夸赞,这回却不知怎的红了脸。   “这串送我可好?”风煜祺柔柔央道。   “啊?”凌霄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   看到风煜祺露出失望的眼神,她又立刻改口道:“既然风哥哥不嫌弃,那自然拿去就好了。”   风煜祺露出一个笑容来,摸了摸袖子,才反应过来,身上穿着的早已不是自己原本那件衣衫。   “风哥哥是在找什么东西么?”凌霄见此,问道,转而又解释,“你原本那件衣衫实在太破,还带着血迹,我就把它烧了,不过里面并没什么东西。”   想来是逃跑的时候掉了,风煜祺原本是想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凌霄的,现在却……不过也好,那玉佩,只要略精明的人就看得出来是皇家之物,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风煜祺将凌霄花链珍而重之地藏到怀里,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那条项链,递给凌霄,若无其事道:“我也没什么送给宵儿的,这就当是我的回礼吧。”   这条项链,凌霄是知道的,从刚把风煜祺救回来的时候,他就戴着。那是一条红绳子,底下坠着一块蚕豆大小的彩色贝壳,极是精巧,不过似乎并不贵重,戴在他这样明显是富贵少爷的脖子上,她还一度觉得有些奇怪呢。   现在见风煜祺将此物送给自己,凌霄眼中蹦出惊喜,本还想着推却,但想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要是不收反倒矫情了。何况,她本也喜欢,便大大方方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这看似只是两个孩子间互赠礼物,却不想多年后由此衍生出那样多的故事……   凌霄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跟母亲和风煜祺道了别,并带了些买布的银钱在身上,就出去了。   这回她记挂着买布的事,便没太多心思卖花链,就卖出去了三条。不过她也不多作计较,收起东西便去了布料店,依着母亲的嘱咐,买了刚够给风煜祺做一身衣服的布。接着,顺路去看了看刘伯他们。   等忙完这些事,日头已经很高,快到午膳时分了,凌霄便加快脚步往家赶去。   虽然今天小生意并不好,但是凌霄的心情却很好,抱着怀里的布,想像着风煜祺穿在身上的样子,眼睛就眯了起来。   虽只是粗布,但这是她一匹匹仔细挑选,在同种颜色的众布料中选出的最干净、最光滑的一块。老板见此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赞她懂事,让了两文钱的利呢。   凌霄带着东西刚跨进小院,就见平日里最是悠闲的土豆向她跑了过来,似乎带着一些惊慌。   “土豆,真对不起,这几天都没有关心你。”似乎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土豆了,由于风煜祺的缘故,凌霄也没顾得上照顾它,此刻见它突然蹿出来,有些愧疚地蹲下身抚摸两下,安慰道。   “喵呜~”土豆好像听明白了主人说的话,回应了一下,不过还是有些烦躁的样子,还扭头望了望屋内。   凌霄一心想着给风煜祺做新衣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土豆的异常,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关心它才让它烦躁了。   “土豆,乖,今天下午我找黎烨哥哥一起去他说的那条秘密小河里钓鱼,今晚你就有美食吃了。”凌霄站起来,暂时不去管它,顺便看了一下边上的鸡棚,那几只芦花鸡长得愈发壮实了。   她抓起一把鸡食撒到里面,引起几只小鸡的争抢,而最大的那只鸡妈妈悠闲自在地躺在角落里,不时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咕咕”的声音。   寻思着明天一早过来看看,能不能多捡几个鸡蛋,再给风煜祺补补身子,凌霄边想着边往屋内走。   结果,她刚刚走进屋内,就吓得愣住了。   第八章 父心不慈比虎毒   惊恐的感觉从心头一下涌出!这绝对不是看到姨娘或者妹妹所产生的惊愕可以相提并论的,座上的那个人比他们恐怖得多。   此刻,他正面目威严地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姨娘和妹妹也在一边,满脸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而母亲……凌霄在屋内扫了一眼,才发现此刻,母亲跪在边上,头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睫毛下是掩饰不住的惊惶,看得她心疼。   “还不跪下!”耳边传来一声貌似很平和的吩咐,但凌霄却听得浑身一抖,不由自主的,她就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手中的篮子和布匹摔在一边,还露出了几条花链子。   “父亲。”凌霄跪在地上,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来,再不敢抬头。   凌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向凌霄走来,那本还算得英俊的脸,此刻在凌霄眼里,却跟修罗无异。   “爹爹,您可千万别生气,姐姐也就是想换两个零钱花用。”这是月婵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凌霄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她采花制成花链去卖的事,不定是什么时候被哪个下人看到,去告了密。   不过,还未等她多想,她便被父亲那尊贵的脚一个用力踹翻在了地上,一股血腥味霎时间就涌上了喉头。   接着,她看到了她那亲爱的妹妹抓起她那竹篮子,倒出里面的花链,上前一步,用脚踩住,脚尖轻轻一动,便将地上的花儿碾了个稀巴烂,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蜿蜒开来。   “零钱花用?”凌关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怒目瞪视着地上那一堆红色的污渍,似乎对这两个字特别耿耿于怀。   月婵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更是得意得眼角眉梢都飞了起来。   “宵儿!”沈慕柔将凌霄紧紧地搂在怀里,心痛到无以复加,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一脚踢在自己身上。   凌霄眼中泛着泪花,可是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她不是没挨过父亲的打,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那些身体上的伤害根本不算什么,真正伤到的是她的心。   就像现在,父亲那一脚绝对是下了力气的,喉头的腥甜让她恶心得想吐。又因为没有受住力,一下摔在地上,出于本能用手去支撑,再次蹭破了手臂上的伤,血渗出来都蹭到了母亲衣袖上。   可是,此刻,她最疼的地方,却是左边胸口,那个心脏跳动的地方。   沈慕柔想要辩驳,却被绮罗打断,好像很是为她痛心一般,“姐姐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么,家里缺什么就告诉我,怎么样都不会缺了你和霄儿的衣食的。可是你,你怎么就……”她叹一口气,接着道:“便是你对我有想法,不愿对我开口,可你也要顾及老爷的体面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去做那等下贱之事啊。”   绮罗那话说得极有技巧,表面好像是为了凌霄母女好,可话里话外却都在说沈慕柔为了自己的面子,不顾凌关的体面,不顾整个凌家的体面。   沈慕柔瞪大了眼睛看着绮罗,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恨意。她何曾说过那些话了?要是真不缺她们衣食,她如何还会顾及什么面子,而让心爱的女儿出去吃那些苦头。   何况,“下贱”二字又是从何而来?就算她们这般,若让人知道确实是会损了凌家的声名,可是怎么也还够不上这两个字吧?凌霄这么小,她竟忍心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抹黑她。   沈慕柔最是温柔怯懦,气得全身发抖,却还是未发一言。   “还不都是你们逼的。”   本就沉重的空气瞬间像凝固了一样,明明是酷暑的天气,却在此刻像是被人浇了一层冰水似的。   沈慕柔低头呆呆地看着女儿,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凌霄也不知怎么了,大约是气得狠了,一个没控制住,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极轻的一句话,还带着女童特有的软糯,却让屋内所有人都陷进了沉默。   等反应过来,沈慕柔极惊恐地看了一眼凌关发青的面色。而绮罗母女则在一边幸灾乐祸,此刻还不忘火上浇油,“哟哟,这还得了啊,老爷,她一个小毛孩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这还将您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都不允许这样的忤逆,何况,老爷您还是一方知府啊!”   “爹爹,不是我想说姐姐,实在是她没有个姐姐的样子,现在当着面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背后呢?没准儿啊,她挎着个小篮子去街上抛头露面的时候,不定说父亲什么呢。为生活所迫去卖花是假,败坏凌家名声是真哪。”母女俩一搭一唱,把凌霄说了个罪无可恕。   “老福,去叫两名护院来。”凌关瞪一眼正在聒噪的绮罗母女,对身后的二管家吩咐道。   绮罗和月婵虽然被瞪了几眼,但是显见她们的话是起到效果了,一点也不在意。见到福管家还在犹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便出口斥责道:“怎么,老爷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福管家听了,也知道自己一个下人实在不好多嘴,只得默默地垂了头,掩去眼中的不忍之色,往门外走去。   “老爷,老爷,求求你不要,都是贱妾教导不力,霄儿还小,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到责任啊!”沈慕柔匍匐在地上,抓住凌关的腿,苦苦哀求。   凌关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自己的结发妻子,毫无怜悯之心,听了她的哀哭,眉宇间反而更见厌恶起来。   “你以为你能避过责罚?还为她求情?一个小小的女娃,若是没有你的唆使,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凌关狠狠地质问着沈慕柔,每说一句,脸色就更加铁青一分。   凌霄本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说的那样的话,没有顾及那么多,心中想着,大不了打死自己,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这样可是要连累母亲的啊。   “老爷!”这时,福管家叫的两名护院已经进来了,正弓着身子,在一边等候凌关的吩咐。   “此事与母亲无关,请父亲不要责罚母亲。”凌霄挣扎着从沈慕柔的怀中出来,跪到地上,朝着凌关大力地磕下去。但是,却没有说出半句认错的话来。   凌关见了并不阻拦,也不催促护院要如何惩罚母女,只冷冷地看着凌霄在他脚下磕头。   凌霄见父亲如此,更是接连不断地大力把头往冷硬的地上磕下,很快额头就红肿一片。沈慕柔心疼得直哆嗦,却也不敢再劝,他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现在如果不能让他消气,后果绝对会更严重。   “哎,霄儿这孩子也是可怜,为了能穿上新衣服,出去做点小商贩的活,也是不易啊。”绮罗见凌关的脸色似有缓和,眼尖地看见掉落一边的那块布料,捡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到,“只是怎么买块灰白的,穿着跟死了爹一样。”   “你个贱人,闭嘴!”凌关转身就甩了绮罗一耳光,又斜眼瞥了一下那块布,怒目瞪视凌霄,吼道:“把她带下去,重重地打。”   绮罗挨了一巴掌,粉面霎时变得红肿,不过看到凌关的反应,她眼底却又多了几分笑意。   听了这话,凌霄顿时停住了动作,不再向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威严的父亲俯首,只是瘫坐在地上,心中庆幸:还好,还好没有责打母亲。   “老爷!她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沈慕柔听了这话,嚎啕大哭起来。以前凌关打人也不过是自己动几下手,最多让管家来,可是这回竟然喊了护院,这是要打死她啊。   “带下去!”便是那两名护院,见了自己要动手打板子的对象,竟然是一个女娃,也露出不忍来,可是凌关面无表情地吩咐着,他们也只得弯腰道一声:“是,老爷。”   两名护院上前架起凌霄就往外走去,只觉得手中的女娃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就跟拎了一只小鸡似的。沈慕柔见阻拦不住,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后面,哭着追了出去。   凌霄并不反抗,任由他们把她放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整个人向下趴着。看着地上晒得有点蔫蔫的青草,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最后闻到这草香了。   母亲在身边大哭,又苦苦哀求着护院,希望他们手下留情。凌霄有些呆滞的眼中,终于落下泪来,呜咽着唤了一声:“娘亲。”   沈慕柔把凌霄的头抱在怀里,心中是满满的绝望,泪水留到她的脸上,道:“霄儿,你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有我这样的母亲。”   “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娘。”凌霄听着越发难过起来。   而此刻,凌关又在不耐烦地催促了。执着木板的护院也不好再站在一边,不得不高高举起了板子。却不想,沈慕柔整个人趴在了凌霄身上,誓要帮女儿挡了这苦楚。   沈慕柔再怎么不受凌关待见,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护院看着她这样,是怎么也不敢自说自话地将板子往她身上招呼的。   “她要受着,那就尽管受着好了,不必管。”凌关和绮罗几人也跟着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他面无表情道。   护院再看了眼凌关,见他毫无恻隐之色,手抖了抖,高高举起,便挥了下去。   第九章 莫名无声伤离别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小院的平静。几只芦花鸡在棚子里扑腾着翅膀,极躁动地走来走去,撞得里面的木板“砰砰”直响。   “喵呜——”是土豆,大约是看到主人受到伤害,很是生气,可惜却帮不上忙,又怕自己也遭到无妄之灾,遂躲在边上的草丛里,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群闯入自己家的坏人。   沈慕柔极力想要忍住,可是背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却让她怎么也控制不住惨叫出声。想她这么些年来,虽然也是饱经磨难,可是这样的皮肉之苦却是第一次遭受。   两名护院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了,但是凌关就在眼前,他们也不好做得太明显。那厚重的板子一下下敲下去,当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娘,你不要这样,都是霄儿犯得错,我不要娘为我受苦。”凌霄听着那木板大力敲击到皮肉上的声音,还有背上的母亲发出的极痛苦的呻吟,心中像是在滴血一样。   而此刻的绮罗则是一脸得意的笑容,其实凌霄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打击沈慕柔的工具,说到底,折磨她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折磨那个一直压着她一头的所谓“正室夫人”罢了。   月婵呢,从小在绮罗的灌输之下,对这个姐姐没有丝毫亲情可言。正是因为凌霄,她才不得已要做那庶出的二小姐,有恨意也就不奇怪了。她自然不会去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现在凌家上下都称呼她一声“小姐”,索性避开了嫡庶大小之分。能在大户人家做下人的,都不是笨的。去年有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就是因为叫错了,唤了一声“二小姐”,生生被月婵打了一顿赶出府去。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犯了绮罗母女的大忌讳。俗话说,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怕人说什么,她们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就算在凌家再怎么作威作福,她们始终也摆脱不了那“偏房”和“庶出”二词。   “父亲,凌霄知错了。”凌霄见推不开母亲,再也忍不住,朝着凌关大声哭喊起来,“父亲,凌霄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凌关冷酷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再看沈慕柔都快要晕过去了,终于抬了抬手,示意护院停下。   其实凌关心里清楚,这个女儿,真的和他很像。聪明,倔强,而又坚忍。   正是因为像,也才更恨,尤其是那份骨子里生而带来的倔强,几乎让他不能容忍。他为什么宠爱绮罗母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们的顺从。她们就算再不怎么样,至少,对他,对他这个凌家的掌家人是绝对顺从的。   至于沈慕柔,也不过是表面温顺罢了,她的性子……凌关冷笑了一声。不止是如此,只要看到沈慕柔,他就会想到当年自己的卑微和屈辱,所以见一次,恨一次。从前不好对她怎么样,不过现在,这里可都是他说了算的。   他今日责打凌霄,所用的缘由不过都是表面上的借口罢了。他,只不过是想要借机再打压一下她们母女的傲气。绮罗为什么一次次都能成功,不过是正好和凌关有着共同的厌恶对象。   凌关听到女儿的讨饶声,认错声,心中变态般地涌起了一股极舒畅的感觉。哼,才八岁就敢跟他对着干,就敢挑战他的权威,长大了还得了!今日,要是凌霄死不认错,那就是真的被打死,他也是不会心软的。   护院听到老爷的吩咐,生生将正要高高落下的那一记板子停在了半空中。   “娘,娘,你怎么样了?不要吓唬霄儿啊!”凌霄赶快从长椅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上,抱住半昏迷的沈慕柔,大声哭起来。   “爹爹,我们走吧,听着跟哭丧一样。”月婵嫌恶地看着地上那对母女,撒娇般摇着凌关的袖子,道。   不多时,院子里就恢复了平静。   土豆从草丛里冒出头来,走到凌霄身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伸出毛糙的舌头添了一下她的手。   那天,看着满面泪痕,袖子上还渗着血的凌霄,风煜祺有了心疼的感觉。他以为这仅仅是因为朋友受到了伤害,从而产生的疼惜。却不知,他们那所谓的孩子间的友谊早已慢慢变化、发酵,转变成了别的,逐渐渗透到了骨子里,成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喝了药,加之身体虚弱,睡得极熟,被吵醒之后,也因怕被人发现故而并没有出去,自然也没有听清楚凌家众人争吵的内容。他对于这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是看到凌霄母女的惨状,忍不住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没有问凌霄怎么回事,只是对这世间的苦难更多了一分了解,联想到自己,心中就更多了一分悲凉。   那一晚,谁都没有睡着。而凌霄的手,一伤再伤,天气又热,加之没有及时处理好,已经开始溃烂了。   是夜,睡不着的还有凌关。当然,他可不会担心妻子女儿的伤势怎么样了,能让他睡不着的,只有影响到他官运的事情。而目前,还有什么比皇太子失踪,他作为地方官却迟迟不能为皇上分忧这件事更重要的呢?   白天,从隔壁的小破院子里回去没多久,就有衙役来报,说是程知县手下的人在乌鹊街上的一个小摊子边捡到了一块玉佩,看着不像凡品。拿出来一看,竟然真的是皇家御用之物!   且不说玉的成色,光说上面那条龙,就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佩戴的,哪怕是后宫最受宠的娘娘也不行。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就只有可能是皇太子了。   既然东西在乌鹊街找到,那就是说,太子肯定去过那一带了,没准现在还在某个客栈里。一想到这点,凌关就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已经派了大量人手去那边秘密查访,对他们下了死命令,每一家铺子,每一户人家,统统都不能放过。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去那样破落的地方,但这时候哪还管得了这许多。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头上的乌纱该换了。   沈慕柔的伤,养了半个多月都没见好,雪白的背上尽是血印,凌霄看一次,便要落一次泪。给风煜祺做衣衫的事,也便耽搁了下来,这一耽搁,就没了期限……   “娘,风哥哥走了。”凌霄倚在门边,轻声道,周身仿佛笼罩着无边的落寞。外面,是微红的光,浅白的雾。   沈慕柔什么都没说,只是揽过她,用温暖的手掌缓缓抚过她细密柔软的发。   此刻,风煜祺正行走在属于他的命运之路上,为自己的未来而搏。   无论前方有多少险恶在等待他,那都是他的命运,便让他一人去承受吧……   而凌关的升官梦,到底还是没实现。突然就有太监传口谕,说是太子找到了,就不用麻烦他了。他面上尽是欣慰之色,恨不能流几滴泪出来表表忠心,以示他对太子被安全找回一事的喜悦。   不过待传旨太监走后,凌关面上的笑容就一点点褪了下去。那天,他甚至没有用晚膳,看着满满一桌子佳肴,完全失去了胃口。绮罗再想劝慰,反讨了一顿责骂。   谁也不知道太子失踪的时候去了哪,更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回到行宫后,皇上一行即刻赶回了京城,更不知,那之后,紫禁城中爆发了怎样的一番血雨腥风……   凌关并不是什么好官,可至少表面上将分内的事情完成得还可以。凤凰城百姓虽不如何富裕,却也还算能勉强过下去,怎么都比“民不聊生”要好得多。   但他始终都是个知府,自从沈慕柔的父亲死后,十几年,他都没能再有晋升。本来,他是有过一次机会的,只是他到底是错过了。他怎会想到,曾经,太子就与他一墙之隔,高官厚禄就与他一墙之隔。   在那之后,凌府与凌家小院都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慕柔受伤后,除了黎烨,就只有福伯偷偷来看过,送了一些吃食。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凌霄身上,小小女孩开始变得沉默,但眼底透出的坚强却仿佛更浓了。   在母亲面前,她从不流露出悲伤,总是笑盈盈的。再见绮罗等人,她深垂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不卑亦不亢。只有在黎烨,这个唯一的好朋友面前,她才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最真实的情绪来。   黎烨并没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那最难熬的日子里,是他日日伴着凌霄。他曾说:“宵儿妹妹,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保护你。”   一生一世。   其实刘伯和平安也是很关心凌霄的,只是凌霄并不想麻烦他们,再兼之,毕竟是家丑,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平安性情大大咧咧,或许并无察觉,但是那段时间,刘伯却是明显感觉到了凌霄的不对劲。   自然,他亦没有问。他本来只是一名潜心医术的乡间大夫,谁曾想,因着一双回春妙手,竟卷入那样的纷争里,甚至……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这双本是救人性命的手竟然染上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对于世间种种,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只是看到那本来笑颜明媚的小女孩,如今却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愁绪,偏还倔强地装作坚强,如何不叫人心疼?   凌霄本以为,这件事除了让她对父亲的恨更深了一层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影响。等母亲伤好之后,她们的生活依旧会像原来那样,虽艰辛,却温暖。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之后,竟发生了那样大的变化。   第十章 竟拿狸猫换太子   沈慕柔伤好之后,托福伯递了一封书信给凌关。第二天,她就被叫进凌府,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凌霄知道母亲是去找父亲的,但却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到了第三天,凌府那边便有小管事过来,让她去凌府后院跟小姐一起听先生讲课。   “娘,你跟父亲说了什么?”凌霄疑惑问道,“为何,他会……”   他不是早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然而,沈慕柔并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梳子帮她重新扎好发辫,理了理衣裳,浅笑道:“你父亲既然同意让你与妹妹一道识字学画,弹琴习曲,那你就去吧,用心学便是了。”   凌霄睁着大眼睛,想象了一下以后要日日去那大宅的境况,心中一阵厌烦,不过为了母亲,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然日日同月婵待在一起,对凌霄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她还是一天不落地去听先生授课。面对受到白眼与刁难,她只一门心思学好她该学的。因为这是母亲所希望的,更是母亲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为她争取来的。   也不知是凌关真心疼爱月婵,还是绮罗要求的,为她请的先生倒很是有些才能。不止是诗书方面的,甚至还请了专门教授曲艺、舞蹈的女先生。   不管绮罗和月婵是多么讨厌凌霄,据说还曾为了此事跟凌关好一通哭闹,但不管怎么样,到底没能阻止凌霄“沾光”。就算想用冷言冷语或者其他各种小计谋逼得凌霄自己离开,终究也没能成功。毕竟,她们还是不敢违抗凌关的意思的。   因着此事,凌霄对自己父亲的看法倒是稍有好转,以为他虽然还是不怎么待见自己,但终归也算尽了一点父亲的责任。不管怎样,对于这个父亲,她是不敢奢望太多的,这样,已经很好了。   只是,这份仅有的对父亲的感激,到底没能永远持续下去。直到贞化元年——   新皇登基,举国大选秀女,以充掖庭。   圣旨刚刚到凌关的手上,他就开始沉思起来……   “黎烨哥哥?!先生回老家了,这几天都休息,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黎烨正在凌府附近的竹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中的竹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传来一带着惊喜的嗲嗲女声,惊得他差点将袖子中的竹蜻蜓掉出来。   “凌小姐?”黎烨回头一看,无奈而捎带着恭敬地问道:“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凌大人知道了该责罚你了。”   月婵笑得更畅意了,眉毛一挑,反问道:“黎烨哥哥,你这么关心我呀?”   “凌小姐,黎烨只是一介……”黎烨垂下眼眸,正待回答,却不想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什么‘凌小姐不凌小姐’的,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我‘月婵’或者……”月婵恼了,重重一跺脚想要发作,神色一转,却又弯了弯头笑道:“叫我婵儿也可以。”   “凌小姐……”黎烨实在是不想跟她纠缠,可是刚说出几个字来,就又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黎烨哥哥,这是送给我的吗?”月婵眼尖地看到了黎烨袖口的竹蜻蜓,并且直接抓到了手上,惊喜叫道。   黎烨一伸手就想把东西抢回来,但是看着月婵那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悄悄把手放了下来,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黎烨哥哥你真好。”月婵高兴地几乎蹦起来,紧接着又道:“明天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黎烨几乎要扶额,本来都想趁机溜走了,她怎么还记着?   “姐姐明天也去。”月婵一看他那脸色,明显要拒绝的样子,立刻道:“今儿她要做功课,不会出来了,我跟她说好明天一起出去玩呢。”   果然,一听这话,黎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还是犹豫着没说话。   月婵一转手中的竹蜻蜓,一下子飞了起来,故意酸酸道:“你不会只想跟姐姐出去,不跟我出去吧?”   “怎么会呢?”黎烨一惊,笑道:“那好吧,不过你要带上春梅和夏荷一起,不然我可不敢带你们出去。”   “那,那好吧。”月婵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小姐,哎呀,你怎么又出来了,老爷一会儿就该回府啦。”黄嬷嬷一路小跑着向这边跑了过来,看到黎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黎烨哥哥,我回去了,明儿辰时我们在锦荣坊门口见吧。”说着,月婵就提了裙角一路小跑到不远处,捡起地上的竹蜻蜓,又回头对黎烨挥了挥手,这才进了院门。   身后的门刚刚关上,月婵的脸色就瞬间变了,哪里还有刚才在外面时的半分温柔,眼里满满都是恨意,竹蜻蜓被狠狠握在手里,几乎要变形。   “哎呀,小姐,你可仔细手疼!”黄嬷嬷见此急忙对月婵道,说着又朝门外面“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你个穷小子也敢对我们小姐有非分之想,也不撒泡尿照照!”   黄婆子在这凌府也算是老人了,除了在主子面前,惯会作威作福的,平时在外面粗鲁惯了,这会子脱口就是那么一句。待她反应过来,略有不安地看向月婵的时候,却见这小姐——   一抬手就将方才还宝贝得很的竹蜻蜓用力掷到地上,还拼命碾了几脚,直到将它踩得七零八碎才罢休,面上狰狞的表情让黄婆子都抖了一下。   “哼,姐姐?她也配!什么东西!就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我才不稀罕!”月婵恨声吐出这几句,就大步往房间走去,刚进去里面就传出了杯盏破碎的声音。   而此刻在门外,黎烨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呵,要不是为着怕连累她和婶婶,他才不愿与这刁蛮小姐周旋呢!   不过想到明天就能见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眼中又多了几分温暖。至于那竹蜻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就随她好了。这般想着,就离开了凌府。   “瞧瞧你怎么管教女儿的?都十五岁了,还这么任性,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凌关刚回府就听说月婵又在屋里砸东西,大为光火。   绮罗低低垂着头,泫然欲泣,一脸愧疚又痛心的样子,自责道:“都是妾身不好,没有好好教导婵儿。”   其实月婵一贯如此,平时可没少任性,隔两天摔个瓷瓶,隔三天打个丫鬟,这些事情可都没少做。也没见凌关多作计较,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绮罗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难道……突然她产生了一个念头,瞬间,狂喜席卷了她全身。   “老爷,你是否……”绮罗不敢置信地看向凌关,小心试探着问道。   凌关不置可否地在桌子边坐下,绮罗忙上前倒好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他手里。   “婵儿姿色过人,又率真可爱,不同于普通闺秀的死板,她进宫必然能获宠。”凌关拿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而简单几句话,却让绮罗几乎晕厥,神情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老爷,你说的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要送婵儿去?可是……可是,此次圣旨不是……不是……规定,非嫡不入吗?”绮罗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担心,语无伦次道。   “谁说婵儿是庶出的?”凌关冷冷一笑,嘴角又噙着一抹得意道。   听了这话,绮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额,婵儿……婵儿不是……”   半晌,她才犹疑着道:“老爷,你是说……”这可是欺君灭族的大罪啊!   不过,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就算风险再大又怎么样,那般诱惑,谁能抵挡?她绮罗,难道还会亲手往外推不成?   直到凌关点了头,绮罗才重重在边上坐下。面对这天大的好事,她实在是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她当年只是丫鬟,即便嫁入凌家,也只是一名姨娘罢了,再怎么将大妇踩在脚下,她也只是小妾。只要沈慕柔一天不死、一天不被休,她就永远都摆脱不了一个“贱”字。可是,要让她死,又谈何容易?而凌关为了官名,是绝对不会休了她的。   曾经,她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看着自己女儿一天天逐渐出落得一副花容月貌,就暗暗藏了心思。没成想,本次选秀,会有那么一句!   “非嫡不入”四个字一下子就把她打到了地狱里,她一生受“庶”字所累,没想到女儿竟也要被自己连累。那是她们母女唯一的翻身机会啊,怎么可以?!   然而,再恨,她也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咽,只能日日诅咒凌霄不要被选上,否则她们母女就要被倒过来踩在脚下了。   可没想到,凌关竟然要冒着欺君之罪来个狸猫换太子!   绮罗能在凌家混得这般风生水起,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凌关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宠爱她们母女。   这么些年来,大概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位夫君的了,没有好处、光是冒险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不过略略一想,其实也不难猜到。看看那个什么凌霄,长相虽好,却全无半分大家气派;明明才十六岁,却整日里打扮得像个乡野村妇;双手也因长期做粗活而毛糙不堪;甚至读书习字、曲艺歌喉等,也全无半分可取之处。   这样的人,就算是送到皇宫又怎么样,不过是白白浪费一个名额罢了,还连累凌府被外人笑话。反观自己女儿月婵,容貌分毫不输于凌霄,且会穿衣打扮,气质颇佳;琴棋书画虽一般,可胜在能歌善舞。再加上月婵天资聪颖,要是能进宫,必定能被留用,得宠也是早晚的事。   如此,也就难怪凌关情愿冒这个风险了。   不管凌关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对绮罗来说,若女儿能得选皇妃,她就能彻底翻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既有这般好事,不去沈慕柔母女面前好好炫耀一番,怎么忍得住?   第十一章 欺人太甚实难忍   服侍凌关用过晚膳,绮罗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凌霄她们的小院中。刚跨进去,就见凌霄正在门口缝补一件已褪了色的粗布外衫。   “哟,宵儿真是勤快,这么晚了还在做针线啊?怎么也不进门点盏油灯啊,这天色暗了,可是很伤眼睛的。”绮罗上前几步,装作心疼模样好意道。   凌霄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来,淡淡道:“原是姨娘来了,进屋坐吧。”说着往屋里走去。   “多日不见,宵儿还是这般懂规矩啊。”绮罗不阴不阳地说着,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凌霄只作未见,倒了杯水放到绮罗面前后,站到一边,垂眸道:“姨娘谬赞。”   绮罗一见凌霄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跟她翻脸,她反倒觉得畅快,还能趁机责骂一番。可是现在这般,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气了自个儿。   “你娘呢?”绮罗讪讪地端起茶杯,又皱着眉头放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来了?”沈慕柔正好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只是陪老爷用过饭,老爷心疼我整日操劳家事,过于劳累,便劝我出来走走,散散心。”绮罗故作姿态地揉了揉肩膀,“哎哟,还真是有些酸痛呢。”   这么晚了,出来散散心?还散着散着就散到这里来了?原来我家竟比知府家的花园还景色秀丽呢。凌霄在心里冷冷一笑,不过面对这样的绮罗,这些年,她们也都习惯了。   “那妹妹可是要好生保养了。”沈慕柔笑着道。   绮罗本以为这番话能刺激到她们,没想到二人全无反应,甚至不像是装的,仿佛是真的不在意一般,气得她……   “唉,我们毕竟是上了年纪了,保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比不过这些姑娘家了,只是……”绮罗说着朝凌霄瞟一眼,“宵儿长得这么出挑,却是可惜了。”   “妹妹这话……”沈慕柔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不会是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折腾她们了吧。   绮罗见沈慕柔终于有了反应,自己的话终于起到了作用,得意地笑道:“也没啥,不过是老爷接到圣旨,皇上要选秀了。”   沈慕柔听了脸色一变,到底还是要面对了吗?选秀是乾熙皇朝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她早料到的,只是突然摆到面前,还是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绮罗说“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绮罗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会儿已经忍不住得意道:“姐姐,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吧,这回的圣旨上,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沈慕柔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难道此事还有什么其他内情在里面?   “非嫡不入!”绮罗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又似乎带着莫名的喜色。   春天的傍晚有些许凉意,屋外面还隐约传来归巢鸟儿的低鸣,反倒显得室内尤其静谧起来。   “怎么,你们是不是很得意,心中正盘算着终于可以把我们娘俩踩在脚下了,老爷终于会把你们放在心尖尖上了?”绮罗见沈慕柔和凌霄都是呆呆的样子,还以为她们欢喜得过了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啧啧,可要让你们白高兴一场了!”   本来听到这个消息,沈慕柔也很是惊讶,乾熙皇朝历代选秀都从未有过这样规定,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凌霄来说是没什么差别的,她是知府嫡女,是必然要入宫参选的。   只是……看着绮罗那癫狂的模样,她,是怎么了?难道是太想让月婵入宫,听得此消息,过于失望的缘故?凌霄心想,以她这个姨娘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唉,如果可以,她还真希望能将那“机会”让给月婵。反正她就是去了紫禁城,也必然不会让自己被选上!宫深似海,她宁愿与母亲在一起粗茶淡饭一生。   “妹妹,皇宫那等地方,能够进去未必是幸事,倒不如在外头……”沈慕柔本还想劝慰几句,却被绮罗一下子打断。   “沈慕柔你住嘴!”绮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面目扭曲着道:“你还真以为你们可以翻身啊?现在就开始说起酸话了?成为皇妃不是幸事,难道要像你一样成天的像个粗使婆子才是幸事吗?”   “我告诉你,老爷已经决定要让婵儿去参选了,凭她的姿色和聪慧,她绝对能被选为皇妃的!”说着,绮罗就再次大笑起来。   “什么?”   “你说什么?”   沈慕柔和凌霄同时发问,满目的惊愕,与不敢相信。   绮罗笑得越发恣肆畅快起来,道:“没听清楚啊?那我就再说一遍,凌家的嫡女是凌月婵,此次入宫选秀的人也是凌月婵!你们,就在家里做梦吧,等着哪天我心情好了,赏你们一口吃的。”   “啊哈哈哈……”看到沈慕柔母女的表情,绮罗也不再多逗留,反正目的已达成,她现在心里舒服得很,还是回去看看她的宝贝女儿吧。   “哎呀呀,真是可怜哪,唯一翻身的机会也就这样被生生夺走了,可不是要悲痛欲绝嘛!”绮罗说着就往门外走去,不时还能传来她得意的大笑之声,好半晌,才消失不见。   “娘,他欺我们太甚。”良久,凌霄才紧握着双拳,轻声道。   “霄儿,你不是本就不愿进宫吗?虽说选秀的时候你不用心打扮也未必会被选中,可到时候会怎么样,又有谁说得准呢?”沈慕柔无力地低垂着双眸,继续道:“如此,甚好。”   “娘!”凌霄突然明眸大睁,抓住沈慕柔的袖子,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还要自欺欺人!”   “我是不想进宫,我是不愿去那波云诡谲之地勾心斗角,我是不愿离开母亲,可是,可是他们怎么能就这样弃我如敝帚,怎么能这样完全不顾您的感受!”凌霄多年来压抑的不忿与不甘,此刻终于说了出来,“甚至,甘冒欺君之罪!”   短短几句话,就好像耗尽了凌霄全身的气力,说完就绵软地坐了下来。   “霄儿,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让你过这般苦日子也就算了。如今,如今竟还要受这般折辱。嫡出的身份是娘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如今,竟也要被剥夺。”沈慕柔说着就低声啜泣起来。   一见母亲这幅模样,凌霄一下子就又清醒过来,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赶快上前抱住母亲,反过来安慰道:“娘,你不要这样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只要有您陪在霄儿身边,霄儿就是最幸福的人。”   “什么嫡女,什么选秀,他们想要,就让他们要去好了,我们根本不稀罕!何况,一个名分真能决定什么吗?小妇永远是小妇,庶出就永远是庶出,他们永远都无法改变这一切,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凌霄稍稍镇定下来,闪着泪光浅笑道。   沈慕柔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姐,小姐,您不要再闹了,夫人来了。”春梅焦急地在一边劝着,紧张地手都绞到了一起,要是让那位姨太太看见,她怕是又要被责罚了。   “你个死丫头!”月婵本就在气头上,一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抽上去,“翅膀硬了,啊?敢教训起我来了!”   “小姐……”春梅眨巴着眼睛,拼命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难当。   “小姐让你出去,还不快滚。”绮罗推开房门,对着春梅道:“你们这些下人哪,整天吃饱了饭不做事,尽会惹主子生气。小姐都被你们带坏了,不然,能发这么大火吗?”   春梅也不作辩解,答了声“奴婢有错,奴婢这就滚出去”,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娘~爹爹刚才还派人来说我了,说我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做派。”月婵拽着绮罗的袖子撒娇道:“婵儿哪里做的不对了嘛,只不过就是砸了一些小物件罢了,家里又不是买不起。”   “你啊,也该懂点事了。”绮罗难得崩了脸色,“看看人家程小姐,那还是知县的女儿,跟你可没法比。可人家的温良贤淑,在整个凤凰府都是有名的。”   月婵呆呆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不明白平日最疼爱自己的娘,怎么也开始帮着外人说起自己来了。等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就听绮罗似喜又似怒道:“你这副模样,怎么进宫啊。“   “进宫?什么进宫?”月婵楞了一下,反问道。   绮罗得意笑道:“自然是进宫当皇妃,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娘,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月婵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道:“不是……不是说,我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么?”   说起这个她还生气,什么“非嫡不入”,父亲刚接到圣旨就跟她们母女说了,当时她恨得简直想把圣旨给撕了。   绮罗就知道女儿会是这个反应,忙按住她,笑道:“婵儿啊,你要知道,规定也是人定的,规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那,那凌霄母女知道吗?”月婵显得有些手无足措,“她们不会闹出去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第十二章 我之不得你亦无   “啊哈哈哈!”绮罗又是一阵大笑,用涂着丹蔻的手指戳了一下月婵,道:“欺君之罪可是灭族大罪,她们难道不是凌家人?就算皇上仁慈,不降罪于她们母女,可若是凌家倒了,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何况,凭我对沈慕柔的了解,她做不出这等事来。”   “这么说来,我,我真的可以入宫了?”月婵还在喃喃自语,“那,那黎……”说了一半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慌张地看了绮罗一眼。   绮罗收起笑容,警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穷小子的事,以前就算了,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我也不管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要进宫的人,孰轻孰重,自己掂量着办吧。你要是不想去,你姐姐可是在等着呢。”   本来月婵还是有些犹豫的,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立刻就神色坚定起来,哼,想跟她争,门都没有。反正那什么黎烨,她也不是真心喜欢,不过是由于凌霄的缘故罢了。只要是凌霄的东西,她都有莫大的兴趣将其抢走。而现在,有了更大的目标,黎烨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不过既然她凌月婵得不到,她也不会让凌霄得到。   月婵眼珠一转,片刻就计上心头,把黄嬷嬷叫进门来,低声交代了些什么。   “姐姐,姐姐,你起来没有,陪婵儿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第二天一大早,月婵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跑到凌霄她们小院里,嚷嚷道。   此时,凌霄正在井边打水,额头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沾在绒毛上,对着清晨的阳光看,分外晶莹。她放下水桶,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对这样陌生的亲近有些不太适应。   “姐姐,你就别忙了,不就打水嘛,待会儿我让下人过来帮你就是了。”月婵撒着娇,笑得温柔,仿佛两人真的是好姐妹一般。   凌霄还是没说话,定定地看了月婵一眼,想要知道她又在搞什么花样。   “你一定是在想婵儿又有什么坏主意吧?”月婵黯淡了脸色,似乎很伤心的模样,低低道:“姐姐,以前是婵儿不懂事,如今,婵儿很可能要离开凌家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与姐姐相见,姐姐难道还忍心一直不理睬妹妹吗?”   呵,原来是为了进宫一事,上门炫耀来了。只是,你何苦这般心急。凌霄心中一窒,到底还是在意的吧。   “怎么会呢,姐姐一直都知道,婵儿只是天真直率罢了,没有恶意的。”凌霄笑得讽刺,也不知是在嘲笑月婵的虚伪,还是嘲讽自己。   月婵才不管凌霄说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反正她无所谓,做戏罢了,她亦是惯了的。今天,她的目的,只要把凌霄骗出去就行了。……   “那这么说来,姐姐是同意与婵儿一起出去玩咯?”   凌霄点点头,道:“那件事,姨娘跟我说了,妹妹在家的时日大约也不多了,我们姐妹从未好好地在一处耍过,今日便应妹妹之邀吧。”   “姐姐真好,那我先回去,一刻钟后来接你。”月婵笑着离开了。   “你真的要去?”沈慕柔从屋内走出来,问道。   “如不出意外,她兴许真会被选中,我不想轻易得罪她,这么多年都忍了,不在乎多这一次。”凌霄换上唯一一身看起来还齐整的水色罗裙,双目无神,道:“不过是陪她出去一次,青天白日的,想必也不会拿我怎样吧。她不过是想在我面前得意一番,多多轻贱我罢了,如能让她欢喜,那便随她去吧。”   沈慕柔转过身,隐去眼角的一点泪光,轻声叮嘱道:“那便去吧,自己小心。”   她心里清楚,凌霄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这个没用的母亲。凌霄已经十六了,很快就会嫁为他人妇,不管未来夫婿如何,至少能够离开凌家,那她又何苦再这般委曲求全呢?不过是为着母亲的日子能好过些罢了。   “呀,姐姐你来啦,婵儿都等急了。”等在马车边的月婵显得有些急躁,看到不远处凌霄正走过来,急忙上前唤道。   “劳妹妹等候,倒是当姐姐的不是了。”凌霄淡淡一笑,随月婵上了马车。   月婵竟稍稍愣了一下,原来,她这个姐姐,拾掇起来竟这般美貌。虽然一直都知道凌霄长得不差,不然她也不会想出今天这计策了,但是平时的凌霄似乎总是灰头土脸、总是弯着腰垂着眸一副卑微至极的样子,而今天——她的展颜一笑竟是这般动人。   难怪黎烨会喜欢她。想到这,月婵更是气恨不已,望着凌霄的侧脸,眼中满是怨毒。这样的人,要是让她进了宫,那可是极大的对手,好在,如今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呵,凌霄啊凌霄,你不止不能入宫,就连在宫外面,我也不会让你得到喜爱的人。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要想得到!   “姐姐,一会儿,还有一个人会同我们一起呢。”月婵靠到凌霄身边,神秘兮兮道。   “还有一个人?谁啊?”凌霄想,大约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反正她一个都不认识,所以根本无所谓,只是为了应付月婵,才随口问道。   “你见了那人,必然会欢喜的。”月婵不再说什么,自以为是地故弄玄虚。   等到了和黎烨约定的地方,月婵掀开帘子一看,果然,他已经在那等着了。   “宵儿,你果真来了。”黎烨看到凌霄一同下了马车,脸上的欢喜掩都掩不住,同时还有些许赞色。   凌霄仿佛不经意地看了月婵一眼,这才淡淡回道:“婵儿说还有一人,原来说的是你啊。”   黎烨这时也觉得自己失态了,整了整神色,回道:“是啊,昨日便跟凌小姐说好的。”在外人面前,的确不该这般,自己倒没什么,若是坏了凌霄的名节可就不好了。   继而,他又对月婵施礼道:“凌小姐好,不知小姐想去何处,草民不知能不能出一份力。”   这样明显的亲疏之分,月婵就算再傻也听出来了,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随你们如何亲近去吧,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面了,就好好叙一叙吧。   月婵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笑道:“不知烨哥哥可还记得救下我的那片林子?我就快离开凤凰城了,不如就再带我去那儿转转吧,顺带到寺里为家人祈福。”   “如此也好,那两位小姐请上马车,我来驾车吧。”黎烨一听月婵要离开了,根本没去想她要去哪,第一反应就是——终于可以摆脱她了。   几人便驾着马车朝着灵启寺而去。   不多时,就来到了月婵说的那片竹林,这里正是去灵启寺的必经之路。几年前,黎烨就是在这儿附近救下了正被混混调戏的月婵,之后,就一直被这位小姐缠上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月婵就是凌霄的那个庶母妹妹。有一次他去找凌霄,正好遇到在撒泼的月婵,这才知道了。而月婵也知道了黎烨竟和自己那讨厌的姐姐关系十分之亲近,自此更恨上了凌霄。   不过月婵向来都是个有心眼的,她早看出来黎烨对凌霄的意思,也不吵也不闹,反而在表面上对凌霄越发亲近起来,尤其是在黎烨面前。至于背地里嘛,她多的是零碎手段去恶心凌霄。   “姐姐,依我们的年岁本是在上一届选秀中就该入京的,只因先皇老迈无意再选妃,这才取消了。好不容易到了新皇登基,听说皇上为了向先皇守孝,还想取消本届大挑呢,在一众老臣及太后的力劝之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婵瞟了一眼凌霄,继续道:“皇室选秀,每三年才一次,这要是再等上三年,像我们这样的大家小姐哪还等得起啊?可不经选秀,官家女儿又不得自行婚配。还好,还好。”说着,她还拍了一下自己胸口,好似大舒一口气的样子。   每次选秀,真正能可着皇上自个儿心意选择的,又能有几人呢?后宫实则不过是暗处的朝堂罢了,一场选秀牵涉到多少王公大臣们的利益纷争?那些人怎么会轻易让皇上取消了呢?   凌霄心中这般想着,也不露什么声色,不管怎样,这场举国大事都与她无关,垂眸道:“现在妹妹可以放心了,姐姐在这里,预祝妹妹得偿所愿,得选宫中,倍受恩宠。”   月婵听着“咯咯”笑起来,继而又惋惜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终究是遗憾啊,要是我们姐妹能一同入宫,那该多好啊。”说着面带同情地看着凌霄,并犹疑道:“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埋没民间,可真是明珠暗投了。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妹妹无需如此,这是父亲的主意,与你何干?至于父亲……”凌霄抬起头,朝马车外面看了一眼,转过来,笑道:“既然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月婵探究般地看了凌霄几眼,看她双目清明,仿佛当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心中涌起一股恼意。为何她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不公与委屈,都能这般淡然?还是,她以为不入宫就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哼,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月婵恶狠狠地想着,面上却笑道:“说起来,姐姐也已经十六了,不知将来会是哪家公子抱得美人归呢?”   第十三章 美人如玉人人爱   黎烨在外面驾车,虽未刻意去听姐妹俩的谈话,可还是听了个大概。他知道定然是凌霄又受了委屈,可是一听凌霄不用进宫了,心中的大石头就落了下来,激动莫名。   “前面可是凌小姐的马车?”刚出竹林,就见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小丫鬟朝这边看了几眼之后,朝黎烨大声问道。   黎烨收了收手中的缰绳,放慢了速度,回问道:“你是何人?”   “这位公子,奴婢是凤台县知县府中的,我家小姐与凌小姐是自小的手帕交,可否请小姐暂且逗留片刻?”那丫鬟倒很是知礼,并未因黎烨的朴素装扮而看轻他。   “呀,定然是罗姐姐。”月婵一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心里暗赞,黄嬷嬷果然没有误事。笑着对外面道:“黎公子,停一下车吧。”   黎烨也不多话,这就把马车停下。   “姐姐,我们一同下车吧,那位是罗知县家的小姐。”月婵说着,在春梅的搀扶下,率先下了马车。凌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也跟着下了车。   “月婵妹妹,果真是你呀,我老远就瞧着像是你府上的马车。”罗裳优雅地甩着手帕,笑着走了过来,福了一福,道:“罗裳在此给凌小姐请安了。”   月婵并不阻拦,安然受了,道:“罗姐姐,我们可是许久不见了,不知姐姐今日怎会在此啊?”   “我本是要去寺中祈福的,不想到此地,身子略有不适,就暂停下稍事休息了,不知妹妹是?”罗裳用帕子掩了掩嘴,道。   “原来这么巧啊,妹妹也是呢,不知姐姐现下可好些了没?不如我们一道去吧?”月婵关心道。   “劳妹妹关心,姐姐好多了,我们一道走吧,有妹妹的照拂,想来佛祖必定灵验。”罗裳笑道,这时仿佛才看到月婵背后的凌霄,惊道:“呀,妹妹的这番花容月貌可不得了,这丫鬟想来是跟着妹妹的缘故,竟也沾了这许多姿色。”   此话一出,除了月婵,其他人都是面色一变,黎烨想要说些什么,被凌霄悄悄扯了一下袖子,他便愤愤地闭上了嘴。   “咦,这是怎么了?”罗裳见对面的几人都面露异色,不安道:“这是怎么了?月婵妹妹,姐姐说错话了吗?”   月婵掩嘴一笑,并不辩驳,只是眼中的神色表明她此刻心情十分之愉悦。她笑盈盈地走到路边,摘下两朵茉莉-花,也不管凌霄什么神色,将花插到她的鬓边,道:“姐姐啊,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素净了。”   凌霄并不答话,只是嘴角略微弯了弯,似无奈又似讽刺。   倒是罗裳一听这话,面色一变。从未听说凌知府还有一个女儿啊,这凌月婵是她从小认识的,并未听说她有姊妹啊?   难道是庶出的?罗裳再看一眼凌霄,眉宇间倒的确是与月婵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穿着甚是寒酸。想必是没错了。   可是就算是庶出的,那也是知府的女儿。这个凌月婵,明明有事求助于自己,却连这点事情都不提前告知,令她白白得罪了人。罗裳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不过片刻就掩了下去。   “哟,竟然是月婵的姐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凌霄莫怪啊。”罗裳走上前,笑道。虽说这凌霄也算是知府千金,不过与正出小姐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倒还犯不着为了她得罪正主。罗裳如是想着,言语上并未见恭敬。   月婵满意地看了一眼罗裳,眼中颇有几分自得。   “不是要去寺里上香么?”凌霄看了看日头,淡淡道。   说着,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搁,坐上了马车,前往灵启寺。   随着马车的颠簸,凌霄头上的茉莉-花在发髻上一颤一颤,几要掉落。月婵帮着扶了扶,似有深意道:“姐姐,这花儿可是给你颇添了几分颜色呢,今日前去叩拜菩萨,想必不致白来。”   待到了寺里,月婵和罗裳先行叩拜过后,一起求了签,拿去让主持解答。   “宵儿,你不求一支么?”黎烨看了看那二人的背影,回过头来对凌霄道。   求与不求又如何,若是信天命,那天命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举动就有所改变。该发生的,抑或不该发生的,早晚都有它自己的命数。若是不信天命,那就更没必要的,前程,可不是一支签就能求来的。   凌霄心中想着,嘴唇动了动,却道:“那也好。”便为母亲求一支吧。   签筒在手中晃动,一支不知写着什么的木签子掉落到了神坛下,凌霄正要弯下身去拣,却被身后的一股不明力量撞倒在地。   “宵儿,你没事吧?”黎烨赶忙扶起她,心中甚急,且自责,自己怎么就只顾着向佛祖许愿,忘记了保护宵儿呢!   “我没事。”凌霄只稍许皱了皱眉头,便站了起来。好在方才她是半跪在墩子上的,地上又有软垫子,那一下倒并无大碍。只是,这是何人这般鲁莽?   凌霄刚抬起头要看看那人的相貌,却听一哭喊之声:“这位姐姐,救我!”面前俨然是一十五上下的妙龄少女,此刻却是哭得梨花带雨。   黎烨本来冷着一张脸,要出言责怪,此刻却也愣了下,不过还是开口道:“姑娘,有何事需如此?若是有何难事,自有知县大人处理,不然还有知府,却从未听说有赶到寺里求菩萨的。”   凌霄也觉奇怪,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特别之处,怎么就惹得这少女向自己求救了?   “这位姐姐,奴家本无意冲撞于你,只是……”少女边哭着道歉,边向后看去,眼神中带着惊恐。   今日的信众本来就多,此刻,见了这一幕,许多人都围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黎烨神色开始越发严肃起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凌霄身前。   “让开,让开!”这时,围成一圈的人们被拨开了一个口子,有一大汉从人群中挤出来。   “啊,姐姐救命!”那少女越发往凌霄身后挤去,黎烨的脸色颇难看。他倒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只怕凌霄受到伤害。   “你是何人?”眼看着这事是不管不行了,黎烨便开口对那大汉问询道。   那大汉身材魁梧,眼睛却很小,见黎烨站出来,微微眯着小眼睛看他,道:“你又是何人,胆敢挡你大爷的道?识相的就快快让开!”说着,又对凌霄那边道:“你这小女子,好不识趣,知县少爷要你,那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凌霄正侧着身安慰那少女,此刻听到这话转过身来,心中疑惑,知县少爷?这里属于凤台县辖区,那他说的应当是罗知县吧,可是那罗裳就是罗知县之女,再看眼前这大汉……倒更像是打手。   那大汉本还想出言训斥,见到凌霄转过头来,竟愣了一愣,突然转头往人群外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都愣了,黎烨也是不明所以,只是他明显看到那人的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色彩,暗暗握了握拳头。   围观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而月婵和罗裳此刻也正在帘子后面,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月婵看着自己,罗裳擦了擦头上的汗,讪笑道:“呵呵,我是跟哥哥说好的,他今儿必来此地。至于现在……这,这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请妹妹放心,我那哥哥虽然不靠谱,但答应我的事,倒从来不会食言。”   其实,罗裳心中在想,要不是她告诉罗良,这里甚多求姻缘签的美人儿,他才不会来呢。   月婵眼珠子转了转,决定静观其变。要是罗裳讲的关于他哥哥的品味爱好都是真的,那今天只要他来了,只要他看到凌霄,必然会心动。   正想着呢,外头又是一阵骚乱,月婵定睛朝外看去。   “在哪呢?茉莉美人?”一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从外面急急地冲进来,一边到处张望。   “少爷,你看那!”是方才那大汉。   原来果真是奴仆,现在这个才是知县的公子,罗良。   自从那年认识凌霄开始,黎烨就开始习武,所以耳力较之普通人要好,反应也更敏锐。此刻听到那罗良口中的话,立刻就想到凌霄耳边的茉莉-花,瞳孔瞬间收缩起来。   罗良顺着大汉的手,往凌霄看去。那一袭素色瞬间抓住了他所有的目光,不施粉黛的面庞格外透亮纯净,比那些个庸脂俗粉强上百倍,当真是美人如玉。还有耳畔那两朵洁白的茉莉-花,更是如点睛之笔,给这美人添了几分味道。   要说起来,这罗良虽属纨绔,却自认品味不俗,平素便爱与才子文人打交道,附庸风雅,便是在女人的选择上,也更偏向于清纯型美人,犹爱小家碧玉的温柔。   凌霄还在愣神,冷不防被人盯上,这时也感觉到似乎有一束强烈的目光在盯着她,便抬头望去。这一望,便看到罗良那张还算端正,却透着欲望的脸。   “你们是什么人!”黎烨再也忍不住,对着罗良大声道。   罗良这时才收回眼神,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跟他叫板,果真是美女人人皆爱啊。听妹妹的话果然没错,果真有不少美人。方才是没有瞧到眼前这个,不然,其他人就算是送他,他都未必收。   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带着轻蔑,闲闲道:“我是凤台县知县之子,罗良,如何?想与我争这美人不成?”   第十四章 寺中纠葛现危机   “堂堂知县之子,竟然说出如此孟浪之话,你不觉羞耻么?”黎烨怒道。   “少废话!”罗良本来还打算摆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风范,好在美人面前秀一把,却听黎烨这么责问自己,尤其还是这么个穷小子。感觉有些下不来台,再看一眼凌霄,更加不耐起来,道:“小子不想吃苦头,就快快让开!”   身边那大汉极懂主子眼色,听自家公子这么说,即刻就要上前动手,却被一声娇呼阻止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罗裳和月婵走了出来,面色惶急,问道。   正要动手的几人顿下手脚,看向她们二人。   “裳儿啊,呵呵,这么巧。”罗良尴尬一笑,掩饰道:“无事,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求支签罢了。”   他本来就是被罗裳忽悠来的,自然知道她也会在此处,不过方才见了美人,一时激动,倒忘了这茬。现在看到了,自然要稍稍正正姿态,虽不怕她去父亲那边告状,可作为大哥,在妹子面前怎么也不能太过了。尤其是,罗良看一眼月婵,这凤凰府的太女还在呢。   月婵走到凌霄身边,假意关心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似乎不太好,是累着了么?”   她今儿的目的不过就是要让罗良见着凌霄罢了,至于之后的事情,自会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下去。在外头嘛,倒也不必闹得太难看,毕竟还是关系到凌家的名声的。   “无事。”凌霄深呼吸一下,镇静道:“这位公子从未求过签,问询几句罢了,并无其他。”说着看了一眼黎烨。   黎烨狠狠瞪了下罗良,到底没做什么。   什么?姐姐?这回罗良傻了,就像之前罗裳听到这话时的反应一样。他又看了一眼凌霄,虽然他并不清楚各家大人女眷家人们,可是知府千金会穿得这么破布烂衫的?但是能让凌月婵喊声姐姐的,还能是什么身份?   “哥哥。”罗裳看到自家哥哥这副样子,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道。   “额……啊啊,对,对,你看这位姑娘也说了,只是问询,呵呵,问询罢了。”罗良“呵呵”笑着,继而又试探问道:“这位姑娘,竟是凌知府府上的千金么?”   “罗公子,你认为哪个乡野村姑能让我凌月婵喊一声‘姐姐’?”月婵似笑非笑地反问,见周围的人露出异色,她又像是在解释一般,“家姐不喜出门,生性俭朴,怎么,听闻罗公子平素甚为雅洁,不想竟也是这等以貌取人的俗人么?”   “怎么会呢?哥哥定是见到你这大小姐,过于紧张,连话都不会说了。”罗裳笑着上前打圆场。   凌霄不再管那装模作样的几人,转头问起原先那哭泣的少女来,“你家在何处?快快回去吧。”不用多问也知道,定是那罗良欲调戏少女。   但是民不与官斗,这事,闹大了,对她没好处。这话,凌霄虽未明说,但是她想,只要是略聪明的人,都应该懂这个理儿。   果然,那少女也是个明白人,眼看自己不用被那恶霸公子缠着了,便抹干了眼泪,轻声道:“今日,多谢姐姐相助,日后若有机会,陌儿定当竭尽全力,以报今日之恩。”   要说这陌儿,本也只是凑巧撞倒了凌霄,情急中胡乱呼救罢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的,也真算得上是被凌霄所救。   灵启寺中的事,就这么结束了。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是,在回去后的第三天,凌霄突然得知一个消息,父亲为她把亲事定下了。   据福伯说,那知县公子前一天就已经来府上提亲了,只是老爷要好好考虑一下,今早才答应的。   好好考虑,就是花了一天时间。呵呵,凌霄心中冷笑一声,一天,她的终身幸福就这么定下了。大概,她也就值得父亲浪费一天时间吧。   “也不知是哪位知县府上的公子。”沈慕柔眉头皱得紧紧的,十分忧虑。   “凤凰府总共才几个知县,算一算有儿子的,并且年岁在十五以上的,也就那么两个罢了。”凌霄心头一片冰凉。   那通县县令之子虽有二十有余,和她正是年岁相当,但是已有正妻。凭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去给人,尤其还是自己的下属之子,做小。   那么,剩下的那个,就只有凤台县知县之子,罗良了。   想到那日在灵启寺的情形,凌霄就越加嫌恶起来,指甲捏到手心里,都没有察觉。   “霄儿,那,那罗良……可是名声不好?”沈慕柔看着女儿不太好的脸色,担忧问道。她平日几乎从不出门,对这些消息也是一无所知,倒是凌霄听说的还多一些。   凌霄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惶急,安慰母亲道:“娘,你别急,无妨的。父亲,想来也不会太过于为难我。”可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就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吧。   当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母女二人还是担心不已,只盼着这事不是真的就好了。可万一凌关真要将她许给那好色的纨绔之徒该怎么办?   这件事在月婵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下个月初罗家就会来下聘礼,等选好黄道吉日,凌霄就会被大红花轿送到罗家去。   凌霄茫茫然,目光有几分呆滞,只听月婵继续道:“姐姐啊,你能嫁给罗公子可真是福气啊,那罗家,听说可是不比我们家差呢。”说着,笑着看了看这座破落的小院子,道:“至少,比这里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凌霄突然抬眸,盯着月婵道。   “你在说什么呢?”月婵掩饰般弯了弯头,拨弄了一下耳边的散发。   “那罗良,怎么就会突然向父亲提亲?就算是罗家想要攀附权贵,那也不会指明要我吧?”凌霄走近一步,眼神越发尖锐起来,“何况,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难道不知道秀女大挑就在眼前,官家嫡女都是要进宫的吗?他难道肯定我是不会被选中的,还是说,他知道我压根就不在大挑的行列里?”   凌霄一口气连着说来,声音不响,可是一句一句,其中带着的气势,竟让月婵感到了几分心虚。   “你,你胡说什么!”月婵辩解道。   “胡说?你平时从不把我当姐姐,那天却突然对我那么亲热,你以为我当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么?”凌霄一向隐忍,可是这手脚竟然动到她的终身大事上面了。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对生活有着美好期许的少女,何况,心中还有……这叫她如何能不发作。   月婵本来就有些心虚,方才又是被凌霄的话一下子震慑到了,没反应过来。现在看到平时不声不响的凌霄居然敢跟她顶嘴了,恼羞成怒道:“对,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那罗良一向喜爱小家碧玉,我就猜到他见到你这样的必定心动。至于你的名字嘛,自然也是我告诉罗裳的,闺中密友交流一下姐姐的闺名,应该不算什么吧?”月婵说着说着,怒气渐渐降了下去,反而是得意起来。   “他当然不认为你会在选送的秀女名单上,秀女,是要嫡女的嘛!”“嫡女”两个字她说得格外响,尾音上扬,语调欢快。   凌霄气得面色发青,也是,若那罗家知道她才是嫡出大小姐,恐怕也不敢轻易来攀附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凌霄声音有些颤抖。   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给你了,现在,甚至是“嫡女”这个唯一的名分都给你了,为何还要这么对待我。   月婵冷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几块残损的竹片,伸到凌霄面前,优雅地张开手指,任其掉落到地上,就像是折了翅膀的没有生命气息的蜻蜓一般。   这是?凌霄看着地上,一阵茫然,月婵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凌霄眼中逐渐升起一抹了然的色彩,目光从地上转移到月婵的脸上,眼神中似乎还带着疑问。   “没错,反正我也不怕你知道,我喜欢他。”月婵脸色有些泛红,虽然她一向任性,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明明白白说出这几个字来,到底还是带了分少女的羞赧。   难怪,难怪!凌霄心中懊恼,如此回想起来,似乎真的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寻,只要稍加注意就不至于到如今才了悟。   再看一眼地上的竹蜻蜓碎片,凌霄想到,前几天似乎的确是听黎烨说第二天要送给她的,但是后来又没提起,她也没问,不知怎的就到了月婵手上。   “你不是要进宫了么?”凌霄无力地问出来,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这话是有多么得多余。这妹妹,她还不了解么,对于自己想要的,就算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就算还狠不下心来毁掉自己喜爱的人,至少,也不会让她这个从小憎恶的同父异母姐姐得到。   “是啊,我就要成为皇妃了,在这里,先预祝姐姐与罗公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月婵假意福了福,带着高傲的笑声离去。   凌霄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软软地倒在座椅上。   第十五章 求情不成反被训   “良儿啊,你如今可要娶知府家的小姐了,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可不要再招惹了啊。”罗夫人正苦口婆心地劝导着自己的儿子。   罗良喝了一口茶,不耐道:“母亲,你就放心吧,那些个庸脂俗粉我才不放在眼里。”   “是啊,夫人,你是没看到那凌小姐,真真是天人下凡啊,咱们公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张胖在一边“呵呵”傻笑着,帮腔道。   罗良一巴掌打到张胖后脑勺上,“你个死胖子,现在还学会编排你家公子了啊。”不过虽说是骂着,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罗夫人一看儿子这样,心中有一丝隐忧,就怕到时娶了那小姐回来,儿子会不会过于迷恋……不过也好,她又转念想到,若是这个女人真能帮着给儿子收收心,那就省得他整日介去调戏良家妇女,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了。   再者,这门亲事还有让她满意的地方在于,那小姐是个庶出的。这样,他们罗家既能攀上凌家的势,又不至于被个媳妇压在头上,处处受制。   这么想着,罗夫人就越发满意起来,笑着道:“儿子啊,为娘看你平时的模样,本还有些担忧,没想要关系到人生大事的时候,你倒真不含糊啊。”   罗良得意一笑,下巴微微抬着,道:“那是自然,那些所谓大家闺秀,整天装模作样,半点意思都没有,还傲气得要命,要她们伺候男人,我呸。可要说真是平民女子吧,又实在是配不上咱们家的门第,所以啊,我看那凌霄就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先不说这母子二人打得好算盘,在清锦街最好的酒楼里,那凌知府和罗知县更是畅谈甚欢,越聊越是投机。   再过一个晚上,就是罗家来下聘的日子了,凌霄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娘,您慢用,我先出去走走。”凌霄放下碗筷,对沈慕柔道。   沈慕柔面含悲色,哽咽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也好。”   看着凌霄带着愁绪的背影,沈慕柔也沉重地放下了碗,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用,自己女儿的亲事,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她也想过去求她那夫君,可是,她太了解他了,他决定的事,根本不可能会改变。   不知不觉,凌霄就来到了凌府的正大门,还是那块金丝雕花牌匾,“凌府”二字在晚霞中带上了些许红光。   “两位大哥,麻烦通报一下,就说凌霄拜访知府大人,请求他让我见上一面。”凌霄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这个……”门口两名守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犹疑不定。   这位小姐,他们是知道的,虽然其中内情不甚了解,可是也晓得这一位是从不上正门的,即便来听先生讲课,也是走侧门,而且老爷从来不会见她。不知怎么今儿?   “你们去通传一声吧,大人会见我的。”凌霄声音柔柔,却坚定莫名。她相信,这个时候,父亲一定会见她。   “那好吧,那请您稍等一下。”其中一名守卫进门去通传。   果然,不多时,那名守卫便一路小跑出来,道:“老爷让你进去,他在西侧厅等你。”   “找我,有事?”凌关坐在上座,喝着茶,意态闲闲地问道。   凌霄探究般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她还是不明白,他到底生就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明天,他就会答应别人,把自己送走,今天,他居然还问,找我何事。   呵,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会通知一声吧。而她,也就是要一个交代。   “听说凌大人要把我许配给罗知县家的公子?”凌霄低着头问道。   凌关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怒道:“历来,儿女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容得你来插嘴了?”   “你也说了,是‘父,母’之命,那为何我母亲连一点发言的权力都没有?”凌霄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凌关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凌霄,静默片刻,才道:“我倒不知,我的女儿何时竟然这样胆大妄为了,许是你觉得马上就要嫁出去了,就不需要再对我俯首帖耳了?”   凌霄低着头,暗暗咬了咬牙,竟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请求道:“父亲,那罗良欺男霸女,名声早已传扬出去,您将女儿嫁给他,岂非是坏了凌家的名声吗?”   凌关狠狠一甩袖子,冷哼道:“这些自不用你操心,为父自有主张。”   说实话,一开始,凌关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按他原来的想法,怎么也得找一个比自己官位尊贵的亲家。但是绮罗说的有道理,凤台县是凤凰府最重要的一个县,无论是地理位置上,还是文化历史上,且经济最为发达,每年上缴的税收占到了整个凤凰府的三分之一。   若是能与凤台县县令联姻,对他这个上官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没准有助于将来的升迁也说不定。至于那罗良的名声嘛,其实也不打紧,贵公子嘛,哪个没有些“事儿”,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父亲——”凌霄含着泪,再次恳求道。   然而凌关的眼神中只有冰凉,瞬间,凌霄的心也变得冰凉透顶。   第二天,罗家准时上门提亲,聘礼十分丰厚,看得绮罗眉开眼笑,凌关也是满面春风,这门亲果然没有结错。   看着那些珍贵的西域红宝、顶级珊瑚还有硕大的南海珍珠等物,月婵还忍不住酸了几句,“这罗家倒是真有钱啊,看来姐姐嫁过去是不会受苦了。”   “呵,那又怎么样,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女人,一个纨绔的丈夫,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绮罗倒是看得开,“何况,你可是要进宫的,等你得了皇上的宠幸,要什么得不到?到时候,这些破烂,放到你面前,你都未必多看一眼。”   “那倒也是。”月婵得意地抱住绮罗,撒起娇来。   待收下聘礼,罗家人走后,凌关才派了个人来正式通知了一声,让凌霄可以开始准备了。   凌府正宅里的喜气与凌家小院中弥漫的愁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天,凌霄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手中拿着一串七彩的贝壳项链。房中没有掌灯,外面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隐隐透进来一些,照在凌霄惨白的脸上。   “婵儿,我想明白了,我愿意嫁给罗公子。”凌霄找到月婵,对她道。   “你说什么?”月婵一时愣住,“你愿意?”   其实,她何曾有过选择的机会?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要紧呢,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凌霄心中凄惶,无奈一笑,道:“是的,我愿意,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妹妹。”   月婵见到这样的凌霄,不知怎的,心中的某一处竟也动了一下,不过转念想到黎烨,那半点恻隐之心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得意与畅快。   “说吧,反正我很快也要进宫了,你呢,恐怕不久后也要嫁出去了,好歹姐妹一场,只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我未尝不能帮你。”此时的月婵,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道。   “我只是想请求妹妹,能否给罗小姐带个话,请她告诉罗公子一声,我希望能见他一面。”凌霄低着头道。   月婵听了倒是一愣,讽刺笑道:“我的好姐姐呀,以后成亲了你有的是机会见,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何况,你又不是没见过,要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呢,要不是我,你不定就嫁给某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了,这罗公子嘛,好歹是圆是扁你也知道了。”   凌霄面色有些涨红,还是坚持道:“妹妹,你即将入主宫廷,而我一辈子大约也就这样了,是决计比不上妹妹的荣华富贵的了,你就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   说着,她稍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墙角的那几朵蓝白色的花儿,继续道:“我从小身贱似草芥,现在,就要出门了,只是想亲口问一下,日后他是否会待我好,求一个安心罢了。”   “好吧,虽然这不太合规矩,哪家小姐在出嫁前私自会见男人?不过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姐。”月婵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时候,哪还会想那么多。   在她眼里,自己那村姑姐姐不过就是一个蠢货罢了,而且懦弱无比,明知自己要被嫁给一个纨绔公子,连半点反抗都没有,现在还说什么,问一句“会不会待她好”,以求安心?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黎烨啊黎烨,你的眼光可真是差啊,居然看上这种女人!不过也无所谓了,如今我前程似锦,怎么还会把你放在眼里?   不过,不久的将来,凌月婵就会为今天的掉以轻心以及对凌霄的轻蔑而感到懊悔。   “什么?你说凌小姐要请我喝茶?是哪个凌小姐?”罗良猛地放下酒盅,站了起来,抓住罗裳的肩膀,急急问道。   罗裳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为了一个女人激动成这样?以后要是我不在家了,你是不是还要纵着她骑到娘头上去?”   “怎么会呢!妹妹你以后可就是皇妃了,凭妹妹的美貌与才华,获得君上的恩宠绝不是一件难事,到时候,哥哥我还要仰仗你呢!”罗良讪讪一笑,赶快放开罗裳,讨好地扶她坐到椅子上,倒好一杯茶,递到她手中,“好妹妹,喝茶,这可是我托刘公子从杭州带回来的上好的碧螺春,你尝尝。”   罗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急不缓地细细品了一口,赞道:“嗯,不错不错,的确是好茶。”见到罗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好了,我也不吊你胃口了,是凌家大小姐。”   “真的?太好了!霄儿,霄儿怎么会主动邀我喝茶?”罗良一听确切消息,简直都要兴奋地跳起来了,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说,大哥,你这爱好怎么就与一般公子哥差那么多呢?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你不要,非喜欢那些怯生生的全身透着小家子气的女人。”罗裳说罢,摇来摇头,继续道:“我是真看不出那凌霄有什么好的。”   罗良心想,大家闺秀,别的不说,就看看你自己,还有那凌月婵,一个比一个做作、刁蛮任性,我怎么会看得上这样的呢?不过嘴上却道:“你哥哥我又怎么是一般的公子哥呢?与我打交道的那都是名流雅士,品味自然非同一般了。”   罗裳不屑地撇撇嘴,不再说什么。说实话,这个哥哥,连她自己都瞧不上。   第十六章 无奈反抗起心机   “土豆,你可不准调皮啊,姐姐这些花儿都是有要紧用场的。”凌霄坐在院子里,又翻了一遍墙角晒着的那些蓝白色的差不多已经干了的花儿。   土豆在一边“喵”了一声,添了添凌霄的手,又乖乖地睡到了那堆干花的旁边,就像是恪尽职守的看护一样。   午后的阳光总是特别灿烂,凌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算算时辰,也应该快来了。   想到这,她便站了起来,将那堆干花小心翼翼地放到手绢中,走进自己的屋里。   从五年前开始,她就不和母亲睡在一个屋里了。她们想法子将柴房收拾了一下,布置布置倒也勉强算是一间闺房了。凌霄住在那里,起初还有些不太习惯,不过,时日久了,倒也觉得甚好。尤其是,那张土炕,曾经有过某个人的身影……   凌霄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两个纸包和一个小瓷瓶,握在手里,有些犹豫,似乎在为什么事进行着强烈的思想斗争。   片刻,她凛了神色,好似已经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将方才的干花取出,放到桌子上的一个小香炉里,再逐个打开手中的纸包,其中一个是些褐色的木屑,还有一个纸包里面是少许白色的粉末,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到香炉中。   “姐姐?”院外传来了月婵的声音,隐隐有些不耐,“罗公子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凌霄身体一抖,加快了手上速度,迅速打开那个瓷瓶,将其中的一滴油状物倒入香炉中。最后,拿出火石,点燃。   “罗公子,您来了。”凌霄走出房间,迎接她“未来的丈夫”,身后的房中隐约升起几缕香烟。   “凌小姐。”凌霄今日是刻意打扮过的,自然,是合着那罗良的审美来精心装饰的。果然,罗良一见她从房中出来,差点就想冲上来,好在,这时候他倒还晓得要自矜身份。再说了,这小娘子不久就是他的人了,何必急于一时,反倒不美。故而,又镇定了模样,翩翩施礼。   “既然你们想要在成亲前见上一见,我呢,也乐得成就好事,那我就不打扰了。”月婵捂住嘴,“哧哧”一笑,便拉着罗裳转身离去。   “罗公子,请坐。”凌霄一抬手,示意罗良上坐。   “哦,不不,还是凌小姐请。”罗良本能地想要坐上去,猛然间想到,怎么也是知府家,好歹还是要客气一下的。关于这凌府的情况,妹妹跟他提过,所以见到这里如此破落,他倒也不奇怪。   “罗公子,真是客气了。如今我是主,您是客,客人上坐,自是应有的礼节。”凌霄低着头,半含羞涩,音低如蚊蝇道:“更何况,以后,你可是我的……”   说到这里,凌霄已是面色紫胀,再也说不下去了。而罗良看到她这副模样,又听到这样的话,心情大好,也不再客气,大声笑道:“哈哈哈,老天爷真是待本公子不薄,能得此贤妻,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呸,果然是浪荡公子。”凌霄心中鄙夷一笑,面上却不显,只作娇羞垂下双眸。   “不知霄儿今日找我可有何事啊?”罗良换了称呼,亲切道。   凌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抖,略有些僵硬地笑道:“呵呵,也无甚,只是……”   “只是什么?”罗良赶忙问道,自从他听说凌霄要请他喝茶,可是激动坏了,做梦都想把人娶回家。   “只是,我担心……罗公子往后……”说到这里,凌霄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没有再说下去。   “霄儿你放心,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待你好的!”罗良急急表明立场,甚至站了起来,一脸严肃,“我罗良以前是有过一些……那什么,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想,以宵儿的知书达理,必然不会计较的吧?”   原本罗夫人听说是个不受宠爱的庶女,还有些担心会不会过于无知无礼,但罗裳告诉她,那女子在府中虽不受宠,倒也是从小接受先生教导的,其他一应女红礼节倒也没有荒废,这才放了心。   “这是自然,只要罗公子能待凌霄好,凌霄便……”凌霄说着有些泫然欲泣的样子,望了望窗外边儿,“也不瞒你说,我在这家里……”   “霄儿,我都知道!”罗良露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这凌府亏待你,我可不会!”   两人啰嗦了这么几句,凌霄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面对这样的人,真是让她一点耐心都没有,于是道:“我知道罗公子是可以托付的人,今天请你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多安心一些。现在想来,上次我们能在灵启寺相遇,那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是啊。”罗良激动地一拍大腿,“我就说那天天气分外得好,还想去求求菩萨能否赐我一段良缘呢,没想到,我还没开口,这良缘就到面前来了。”   “既然是缘分,我便私心里想着,我们成亲之时,能否有些与旁人不同的。”   “哦?如何不同?”   “凌霄一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能戴着我亲手做的荷包来迎娶我。”凌霄稍稍侧过头,却用余光暗暗注意着罗良的神色。   果然,罗良一听,大喜,“求之不得。”   他本就以风流公子自诩,但凡能够显示与众不同并能附庸风雅的事情,他都是乐意的。往后,没准还能去友人那里炫耀一番呢。   “我昨儿就已经做好了,现在放在房内呢,请罗公子稍候,待我去取来。“凌霄说着便往房内走去,进门后,好像一时疏忽忘了关上房门。   女子闺房,对男人来说,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平日轻易哪进得去。对于罗良来说也是,他虽欺男霸女,可正经女孩儿的闺房倒也不是随意能进得的。此刻,见凌霄也未关门,坐在这边还能清楚地看见美人正坐在床边翻找物件,当真是心痒难耐。   正当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却听得凌霄一声轻呼,这可真是太好了,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闯进门内。   “霄儿,你怎么了?”罗良快步进去,并很顺手地关上了门。   凌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很厌恶的情绪,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嫁给这种人,就立刻狠了心肠,现在必须得忍耐着。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被自己的指甲刮了一下。”凌霄拿着荷包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给罗良,自责道:“害罗公子担心了,真是抱歉。”   “唉,说什么呢?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关心是正常的嘛。”罗良大手一挥,心中却想,要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进来呢。   “罗公子,请喝茶。”   “嗯~果然是好茶。”罗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清新甘甜,回味悠长,真真是好茶。”   其实凌霄家中怎么可能会有好茶给他喝呢,那些只不过是姨娘施舍过来的最蹩脚的陈年旧茶罢了,搞不好都发霉了的。不过,现在的罗良注意力哪是真的放在品茶上,就是给他一壶泔水,他都喝得下。   “呵呵。”凌霄干笑两声,把荷包递给他,“那罗公子,您再看看我的荷包,绣得如何,您若是不喜,我重新做过就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竹签子挑了挑熏炉中的香料。   “怎么会不喜呢,霄儿做的,我统统都喜欢。”罗良说话越加不着调起来。   凌霄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已经有些迷离了,就知道,那药效大概是开始发作了,算算时间,应该还需要一会儿,看来还得拖一拖。   “罗公子,不知道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啊?”凌霄跟他没话讲,随意问道,一边密切关注着窗外。   “读书?本公子从来不读书。”罗良“哈哈”笑道:“我爹是县令,我就是一方的太子爷,将来还怕没荣华富贵不成。”   “哦?罗公子不是最喜与文人墨客在一处吟诗作赋吗?”凌霄挑着眉毛问道。   罗良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补救道:“哦,呵呵,那个……”一时想不到说什么,看到桌子上的小熏炉,终于找到可以转移的话题了!   “咦,这炉子看着倒是精巧,这用的香料也好,不知都是些什么?真是好闻得紧。”说着还闭上眼睛,大大吸了一口,一副满足的样子。   凌霄冷眼看着,呵呵,你就多吸几口吧。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些普通香料罢了,本是用来熏衣的,昨儿准备的多了些,便想着熏熏屋子也好。”   不过,下一刻凌霄就有些后悔了,那姓罗的像是闻太多,药效提前发作了!   可是也不会啊,她算准了时间药效配的,而且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放的料是极少量的,怎么会?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亏心事啊,凌霄什么都算好了,可是她没想到,那罗良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本就对她有色心,就算没有那熏香,恐怕都不会规矩的吧。   “霄儿真是心灵手巧,人长得又美。”罗良往凌霄身边靠了靠,伸出手来不知想做甚,凌霄一看就往旁边躲了躲。   “罗公子谬赞。”   “霄儿,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美丽的女子。”罗良又过来一些,“就像出水……那个什么花儿来着……哦,芙蓉,对,就是出水芙蓉。”   “呵呵。”接着躲。   “霄儿,你是不是在躲我呀?”罗良眼睛眯了一下,问道。   “怎么会呢?”凌霄又看了一眼窗外,有些焦急起来。   “我们早晚都是要成亲的,便是有了什么,又怎么样呢?”罗良索性一把抓住凌霄的手,淫笑道。   第十七章 无人再提成婚事   面对罗良越来越过分的行为,凌霄这才当真害怕起来,急道:“罗公子,请您放尊重些。”   “呵,尊重?你少给本公子装纯情!”罗良不耐道:“你要真是谨守礼仪的大家小姐,会这样轻易在婚娶前便主动要求见男子?”   凌霄被他噎得一下子没缓上来,气得脸红脖子粗,只听罗良接着道:“少装蒜了,女人哪,都一样,别看表面一副规规矩矩贞洁烈女的样子,其实骨子里都骚着呢。”   凌霄何时听过这样的污言秽语,简直要气得晕过去。可这时,罗良就不止是动动嘴那么简单了,甚至靠过来就要动手。凌霄正想伸出手扇他,隐约听到外面“喵喵”的声音,心中一喜。   那是土豆的声音,通常只有当家里来外人的时候,它才会在大白天、它的睡眠时刻叫唤的。   于是,凌霄便放下来手,只是小心与罗良周旋着,放缓了语气道:“罗公子,您误会了,凌霄怎是那种人,只是瞧着公子与旁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相去甚远,全身透着一股子名仕风范,再想到这样优秀的公子竟然是凌霄未来的夫婿,自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只是,想到将来要离开家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这些话那是句句敲中罗良的心坎啊,听着不知道有多舒心,本来这会子他就不是很清醒了,再被凌霄这么一通海夸,哪还找得着北啊。一边继续向凌霄身边靠,一边道:“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看看你在凌家的待遇,到了罗家,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这时,凌霄已经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继续道:“再怎么样,我爹爹也是知府,罗家……”说着迟疑地看了一眼罗良。   这一眼神刺激到罗良了,他竟扯着嗓门道:“知府?知府怎么了了?那乌纱早晚也是我爹爹的囊中之物!”   只要他注意看,他就会发现,此刻,薄薄的纱窗外映出几个人的影子。   凌霄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一咬牙,索性加了把火,含羞带笑地朝罗良抛了个媚眼。自然,这个动作,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   这一下可不得了,罗良彻底被刺激到了,脸涨得通红,体内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他向凌霄抱了过去。   “啊!罗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眼瞅着时机完全成熟,凌霄惊恐地大喊一声,转身就往门边跑,顺便撞翻了椅子。   罗良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他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也就一瞬间,他愣了一下就朝凌霄追了过去。   “畜牲!老福,还不快叫人把他抓起来!”凌关面色铁青,怒喝道。   “是,老爷。”福伯看到凌霄一脸泪水满面惊恐地冲出门来,也是吓得不轻,听到吩咐,立刻便一路小跑着去叫人。   护院几乎立刻就奉命前来,二话不说就上前把罗良押在地上。   凌霄哭着跑开了,看都没看周围人一眼,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沈慕柔见到女儿这样便立刻追了上去。   而罗良,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一出门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犹自叫嚣着:“你们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我爹可是凤台县知县,知府是我未来岳父,你们敢这么对我,吃了狗胆么!”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爹明天就去街上要饭!”不用看,此刻凌关的脸已经无法直视了。   “你……”罗良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还有周围的样子,先是迷茫了一会子,然后,突然委顿了下去。   “霄儿,那,那姓罗的畜牲没对你怎么样吧?”在沈慕柔的房中,她急得要死地抓着凌霄反复问。   “娘,真的没什么,其实他刚刚才进去的,只是我吓坏了……”凌霄不想让母亲着急,赶忙擦干眼泪解释,又小心翼翼地问:“娘,你说那罗公子会不会被父亲责罚?霄儿是不是很坏心?”   看着凌霄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吃了亏,沈慕柔便放了大半的心,道:“没事就好,瞧他那样子,恐怕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做,倒也算不得冤枉了他。至于责罚嘛……他说出那番话来……”   “只是,他是怎么到家中来的,又怎么会到了你的房中?”沈慕柔刚说完,突然又想到什么,狐疑道。   “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月婵将他带来的……方才我说要进房中取块帕子,他便跟了进来……”这是凌霄第一次说谎,尤其还是面对自己最亲的娘,说得磕磕巴巴的,心虚不已。   可是就算母亲怀疑,她也绝不会说是她故意将罗良引至房中,并提前设计好让凌关前来看这场戏的。她不是真的想要欺骗母亲,只是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会耍心机,更不想让母亲觉得是由于她的没用才导致自己想出这下作手段的。   凌霄这副说话的样子,沈慕柔岂会有看不出之理,只是,在她心里,凌霄怎么样都好,只要她平安无事,其他的,她并不想去多追究。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凌霄嫁给那种禽兽不如之人了。   “娘,爹爹他们应该走了,我想先回自己房间了。”凌霄开口告辞道。开玩笑,房中的香炉还点着呢。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用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沈慕柔摸了摸凌霄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房间门口果然已经没人了,凌霄进屋扶起倒在一边的椅子,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幽然若无的香味。   坐在桌子边,凌霄小心地捧起那只五彩鎏金珐琅香炉,那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她们娘俩身边为数不多的值钱之物。里面还有些木屑没有烧干净,一点火星子明明灭灭的,那点微弱的亮光像是随时要隐没一样。   凌霄正要将香炉熄灭,不想此时,门被大力推了开来,狠狠撞击到墙上,发出很大的“吱嘎”声响。   “凌霄!你这贱人!”月婵叉着腰站在门口,满脸怒容。   凌霄顺手放下香炉,站起来,也恼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月婵走过来,冷声大笑,质问道:“还需要我来说吗?今天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动的手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凌霄心中一惊,她倒真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快就被月婵看出来,不过很快镇定了,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认为是罗良存心对我不轨?妹妹不要告诉我,在给姐姐我做媒之前,并不知他的为人!”   月婵怒:“凌霄,你还真是不知好歹,我给你做媒,那是看得起你,我还没让爹爹把你嫁给那些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粗使汉子呢,能嫁给知县的儿子你偷着乐去吧!”   凌霄气得反而想要笑了,凌月婵,看来你真的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凌关就算宠你和你娘,可也不是什么都听你们的。把我嫁给粗使汉子?那也要问问他头上那顶乌纱同不同意!   只听月婵接着道:“罗良虽然素行不端,可也不会傻到在这时候跑到这里来找死!何况,你一直瞧不上他,却突然托我请他来喝茶,刚来就出事了!还正好被爹爹撞见?爹爹平日里从不到你这里来,怎的这回就这么巧!你真当我凌月婵是傻子不成?”那个“巧”字咬得格外重。   “妹妹自然不傻,那为何之前没想到呢?”凌霄扫了她一眼,怒极反笑。凌关固然不重视她,可在这大挑的节骨眼上,凌家又做出这等欺君罔上的事来,多少会对她有些担心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既有了这一条,要把人引过来,自然不是难事。   “啪——”月婵伸出手就想朝凌霄脸上招呼,不过被凌霄一把抓住了。   “妹妹是要进宫的人,大选在即,你总不想被外人冠以‘虐待’长姐的恶名吧?”凌霄也不甘示弱,一句话戳中月婵的软肋。   果然,月婵气得面孔扭曲,用力甩开凌霄的手,转身走了出去,走时撂下一句:“凌霄,我们走着瞧。”   等月婵离开,香炉中的香料已经所剩无几了,凌霄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沈慕柔来叫她用晚饭。   不知道后来凌关是怎么处理的,总之,后来,就再也没人提过要把凌霄嫁给罗家的事情。   只是那一阵子,凤台县的人们都在议论,知县大人不知道怎么了,本来每日出行都要敲锣打鼓,大摆仪仗的,最近竟然都取消了,甚至连出门都少了许多。   还有凌家有些个下人说,看到凤台县知县不知怎的,竟在老爷面前痛哭流涕,直想脱了衣服要负荆请罪,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听说,护院中有两位大哥是亲眼看到事情发生经过的,但是无论别人怎么问,他们都不说。连美貌小丫鬟去问,都没能问出来。   “我还想不想在凌家混了,敢把小姐差点受辱的事情说出去。”小孙刚把隔壁院子的红儿打发走,擦了擦脑门的汗,自言自语道。   最近凌家也不知怎么了,怪异的事情特别多。   听内宅的婆子们说,月婵小姐吃不下,喝不下,像是得了厌食之症,变得分外消瘦起来。   刚开始,绮罗还开心得很,这美人啊就要纤纤弱质才好,男人哪,就好这口。月婵本就不胖,再纤瘦一点,就更有飞燕临风之感了,进宫自然更有把握。   可是,问题是,月婵的这种症状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并无其他不适,就是不能进食,每日只能用一小盏米汤。即便如此,还是好几个仆妇费上好大功夫才硬给灌下去的。别的,是半点都碰不得。   起初是吃了就吐,渐渐的,就连咽都很难咽下去了。月婵日复一日的消瘦,颧骨都突出来了,本来明月般的面颊硬是微微凹了下去,原先吹弹可破的肌肤也没了光泽。   第十八章 庶女出事嫡女替   月婵无缘无故发生这样的事,可极坏了凌关和绮罗,自家的女儿成了这幅模样,这可还如何面圣啊?若是被皇上见到,欺君之罪难免,若是君上心情欠佳,株连九族都不是不可能的。   凌家请了名医前来治疗,却任谁也瞧不出是何缘故,不但没有将月婵的病症治好,反而日复一日的严重起来。   起初,大夫还用心医治,在遍用良方无果之后,也只是开些不温不火的安补之药敷衍着罢了。   绮罗急得眼睛都红了,好不容易为女儿争取到这个飞进皇家的机会,怎可以错失!   离进京还有小半月时间,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放弃的。就算在十八之前还是不能恢复女儿的美貌,那她就跟着秀女队伍进京,边走边治。从凤凰城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凌关却不这么想,他把女儿送进宫,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富贵荣华吗?如果让天子看到女儿现在的样子,那他连脑袋都保不住。既然如此,他为何非要冒这个险?   反正机会本来就是凌霄的,凌关想了想,还是让她去吧。这样也好,省得他老担心日后东窗事发。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   “霄儿,为父想了想,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俩了,这次进京,还是你去吧。”凌关面露慈爱,带着愧疚的语调,对凌霄说:“以你的资质,定然能获得圣宠。”   自从月婵病倒,凌霄就在担心这件事,只盼着不要成真才好。她固然不甘被月婵所顶替,可是她更不愿离开母亲进宫。何况,因为月婵的病倒,她才被父亲想起来,那她自己不是反而成了替代品么?   她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要是自己突然离去,母亲一定会受不了的。这凌家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火坑,冷漠的爹,恶毒的姨娘,刻薄的庶妹,拜高踩低的下人们……她怎么能放心母亲一个人留下来!   不行,她绝对不能进宫!她还盼着能有一天,将母亲带走,永远地离开这里。   “妹妹会好起来的,父亲何必如此着急。”凌霄在袖中暗暗握了握拳头,笑中隐藏讥讽,父亲如此态度还真是让她不太适应。   “那若是不好呢?”凌关有些怒,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过想了想还是把火气压下去,“若是不好怎么办?”   “妹妹一定会好的。”凌霄还是这么一句,话中带着倔强。   凌关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儿,冷硬道:“若是再过三天,月婵还不好,那就你顶上!”   哈哈,果然,我“顶”上!本来就是我的,现在却成了代替的那个,真是可笑!凌霄几乎要笑出声来,抬头反问道:“若是,我不去呢?”   凌关心中一震,面色有些惊疑不定,他死死盯着凌霄的眼睛,好似从来没认识她一样。对于凌霄的倔强,他还是知道几分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违背他的意思了。   继而,是深深的恼怒。   然而,凌关还是认为,没有谁会抗拒那锦绣前程的诱惑,凌霄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只是在控诉他之前的行为罢了。还有就是,她知道月婵病倒,凌家除了选送她别无选择,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吧。   想到这里,凌关冷笑起来,问道:“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你不想让你母亲在这个家里抬起头来?你不想高高在上,接受无数人,甚至是我的,跪拜?”   呵,光宗耀祖?那与我何干?接受你的跪拜?女儿怕折寿啊!至于母亲,她大半辈子都被你踩在尘土底下,还有机会抬起头来吗?只有离开这里,她的人生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凌霄似笑非笑,道:“父亲,那荣华,那富贵,女儿要不起。”   这下凌关真的怒了,面对他施舍的恩典,不但不感恩戴德,甚至如此不屑!他彻底被激怒了。   “呵,你还真是翅膀硬了!”凌关笑得无情,笑得残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跟月婵一起听先生讲课?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学习那些琴棋书画、女红礼仪?还不是为了今天!”   “虽然未必用得上你,可有个候补的以备不测总是好的,这不,就用上了?”凌关说完,也不再管凌霄惨白的脸色,径直走了出去。   在他看来,要拿捏一个女儿还不容易,今儿来通知她一声那就是给她面子了。居然还不识抬举!   因着凌关这几句话,凌霄心中曾经对这个父亲唯一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原来,原来,她不仅不受父亲疼爱,甚至,从来就是一个工具,从小就被父亲准备好以便利用的工具。   当绮罗知道自家老爷把人选又给换回去的时候,她不依了,又哭又闹,甚至以死相胁。   “要死你就死去,我不拦着。可要让我把你女儿送去京城,想都别想!本来换人就够危险的了,现在成这副模样,怪谁?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想死可别把我搭上。”当绮罗把匕首架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定要凌关把女儿留在名单上的时候,凌关只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她顿时瘫软下来,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本是丫鬟出身,能嫁进官宦之家为妾,她已十分知足。所以,初进府时,她也曾卑微谦和,对大夫人恭谨有加。只是,随着凌关的偏宠,她日益骄横。甚至,不再把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放在眼里,连她的女儿都敢欺侮。   开始还有所顾忌,但凌关从来不管这些事,只一味地宠她。于是,她便以为,在这个家里,她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现在,她知道了,她再怎么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也不过都是仗着凌关的宠罢了。而这份宠,是建立在不影响凌关自身利益的基础上的。否则,一切免谈。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自古以来女人惯用的伎俩,她用得一直都很得心应手。却不想,在今天栽了跟头。她终于明白,要是男人不在乎你,她又怎么会在乎你的生死?   凌关纵然宠她,也不过是在她能让他高兴,不给他制造麻烦的基础上。一旦大事临头,他绝不会管旁人。   当凌关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她也有片刻的伤心,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她绝不会失声痛哭,她的眼泪只在有用的时候才流。更不会伤心欲绝,甚至从此与凌关恩断义绝,她从来都是聪明的女人,栽在哪都不会栽在情上。这,就是她比沈慕柔强的地方。   既然女儿无缘皇城已成定局,那就要为以后好好铺路。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便追了出去,满脸愧悔地向凌关道歉,要不是凌关扶着,她说着就要跪下去。   半老的徐娘,风韵犹存,美目含泪,娇侬软语,声声欲泣:“老爷,刚才都是妾身不好,竟然不顾老爷的安危,以性命相要挟。妾身该死,现下才明白过来,老爷的安危才是凌家最重要的,我们不过是依附着老爷过活罢了。老爷为这个家日夜操劳,贱妾怎还可用此等小事来烦扰老爷。”   见她说得诚恳,凌关也不再追究,安慰道:“婵儿的病,我定会继续寻找名医为她医治,你也不用太过焦心。日后,若是霄儿能得享天恩,那我们凌家的地位定然不同于今日。到时,婵儿也必定能嫁得一好夫婿。”   “老爷说得甚是。”绮罗依偎在凌关怀里,应和着,面上微笑着,似乎已经见到了女儿将来盛大的婚事。   其实,她心里在想:靠他人的提携,还只是嫁于一寻常富贵人家,怎么及得我女儿自己陪在君王侧?到时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快意!   没有进入宫廷的人,只知天家富贵,无比向往,以为只要成为天子身边的人,便能成为人上人。却不知,那富丽堂皇的所在,也可能是让人生不如死之地。到那时再后悔,晚矣。   “霄儿,你,你要进宫?”黎烨又惊又怒,慌乱之下竟顾不得男女之别,紧紧抓住凌霄的手,问道。   凌霄只是沉默,低垂着头。   “霄儿,你可要想清楚啊!那皇宫……”黎烨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难道我想么?”凌霄凄凄一笑,从来,命不由人,身不由己。   “凌关。”黎烨狠狠握着拳头,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从嗓子里蹦出这两个字来。   突然,黎烨一把拉起凌霄,就要往别处走。   “你干什么?”凌霄挣脱不开,连忙问道。   “我带你走。”   凌霄有一瞬间的失神,跟着黎烨往前走了几步,片刻之间,眼前却已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   “你放开!”她大力甩开黎烨的手,声音很轻,却是杏眼圆睁,饱含怒气,“你带我走?走去哪里?怎么走?我们的娘呢?她们怎么办?私奔?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你……”   凌霄一口气说来,又气又急,语无伦次。   “霄儿,对不起。”黎烨面色痛苦而愧疚,但是却很是坚定,“我只是不想见你受苦,只要你点头,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有多艰难,我都会带你走。”   第十九章 好心施救收丫鬟   其实对于黎烨说要带她走,凌霄并没有生他的气,她很清楚,黎烨是为了她好,他肯这么做,已经是莫大的牺牲了,但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心中就是有股莫名的愤恨。   也不知是恨自己那狠心的父亲,还是恨那不公的命运。在这愤恨里,却又似乎隐隐闪现着某个人的身影。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才是她拒绝黎烨的真正原因。   “黎烨哥哥,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走的。”凌霄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孤绝的背影。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此时听来,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霄儿——”黎烨紧紧皱着眉头,在她身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他多想说,我知道你对我无意,可是我还是想带你走,即便你不愿伴我终身。   我是不愿见你进入那狼坛虎穴之地去受苦啊!原来,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我还是没有能力保护你么?黎烨又想起当年他被几个小混混打翻在地的情形,再想想现在,一股强烈的懊恼涌上心头。   “夫人说,你到底是要进宫大挑的人,怎么也不能连个丫鬟都没有,所以今儿让奴婢待人过来给你挑两个。”绮罗身边的荣尔带了十五六个小丫鬟站在凌霄面前。   见凌霄看着她毫无反应,荣尔不耐道:“你放心好了,这些都是从牙婆那边刚刚领回来的,这么多人呢,夫人做不了手脚。”   “你唤谁是夫人?”凌霄冷冷道。   “自然是……”荣尔一惊,她没想到这个被遗忘的大小姐居然还会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不过到底没敢继续说下去,只嘴上轻声嘟囔:“要不是我们小姐突然病倒,哪里轮得到你?还真以为进了宫就能留得住的么?”   这些话说响不响,可也足够凌霄听清楚了,她也不多言,只是狠狠瞪了一下她。臭丫头,以后有你小心的。   凌霄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才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倒是都还可以,眉清目秀的,不过她才不要用她们呢,谁知道绮罗那个人又按的什么心。   小丫头们都满面期待地看着凌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凌霄面无表情地从面前走过。   “告诉姨娘,凌霄一个人惯了,用不惯丫鬟。”   “哎,你……”不识好歹,荣尔在身后暗暗啐了一口。   “婆婆,不要啊,婆婆……”这时从院子外面传来几声稚嫩的呼唤,伴随着阵阵怒骂。   “老娘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的,现在就是你们回报的时候!”   凌霄皱了皱眉,走到院子门口,看到一个长相极为粗鄙的老女人和两个猥琐大汉正拖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往前边走。   “站住,这是怎么回事?”凌霄本就不是心硬之人,何况依她如今的心境,她看着那两个女孩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关你什么事,不要耽误了老娘我做生意。”那女人不耐烦道。   “哟,这不是刘婆婆嘛,你这是怎么了?”荣尔走上前来,惊讶道。   原来,这刘婆子正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牙婆,院子中那批女孩儿就是从她那边领的。   “呀,原来是荣姑娘!”刘婆子放开一个女孩的手,走上前来,谄媚道,“我呀,这是要去忙另一单生意哪。”   “哦?”   “这不,前一阵物色了两个好苗子,这不是打算……”刘婆子笑得脸上褶子都堆到一块去了,“嘿嘿,估计能赚不少银子。”   那两个小女孩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要被怎么处理,却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怀好意,大声哭着喊道:“求婆婆放过我们吧,我们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我会洗衣做饭,妹妹会缝补洒扫,求求您不要卖我们。”   “大胆!”凌霄大声呵斥道,“你这婆子,竟敢光天化日便做此等事情,还有没有王法了?”   “哈哈哈哈。”荣尔像是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大声笑道,“你还真是好笑,刘婆婆本来就是人牙子,她不买卖人口,她干什么?”   刘婆子没想到凌霄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开口竟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住了,愣是一下子没反应上来。这一听荣尔的问话,她插着腰笑道:“就是,牙婆不卖人,难道吃人么?哟,你好人,那你这院子里的是什么?这不也是在买卖人口嘛!简直就是笑话!”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凌霄并没有被气到,只是再走近两步,对着刘婆子的面说:“那么,你听好了,本府知府凌大人在圣德十六年亲自颁布条款,在凤凰府辖区范围内,不得强行将妇女卖入青楼妓馆,违者罚银三千,杖责四十。”   凤凰府地方法案之中确实是有这条规定,但是其实也没人真当回事,大家即便知道也都是心照不宣的。当初凌关颁布这条规定,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搏一个好名声罢了。   可是,现在凌霄郑重提出,而且又是在知府府邸旁边,刘婆子哪里敢嘴硬反驳,当即就愣住了。   “哟,我说姑娘,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荣尔不屑地撇撇嘴,“跟你多有见识似的。”   “我就选这两个。”凌霄手一指两个女孩,冒出这么一句。   “啊?你说什么?”荣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姨娘不是说要给我两个丫鬟么,我就要她们了。”凌霄道:“反正都是同一个人牙子手里的,还不都一样吗?”   见荣尔在犹豫,凌霄继续道:“这么点小小的要求,相信姨娘不会不同意的吧。除非……”她看一眼原来那一批丫头们,“除非姨娘是非要凌霄从那些人中间挑?”   “怎么会呢?”荣尔讪笑,为难了一会儿,再看了看这位小姐的脸色,勉强点头道:“那好吧,我回去向夫人说一下便是。”   把两个小丫头买下,荣尔满脸不爽地走了,刘婆子更是一脸懊恼,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从这边走了,妈的,损失了好大一笔。”   “多谢小姐相救,我和妹妹下半辈子必定用性命来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其中稍大的那个女孩子,拉着稍小的那个,跪在地上诚恳拜谢道。   “你们也不用谢我。”不过都会命苦之人罢了,凌霄叹口气,扶她们起来,“我们这也是缘分,以后你就叫碧棠,你叫碧怡,我不管你们以前怎样,从今往后跟着我,一切重新开始,可好?”   “啊,姐姐,我们有名字了,我叫碧怡,你叫碧棠?”女孩子跳了起来,笑容绽放在尚且挂着泪珠的小脸上。   “是啊。”碧棠亦眼中含泪。   本以为因着此事,绮罗会立刻就来找晦气的,没想到,过了好一阵都没见她出现。这一段时间里,倒是让凌霄好好静了一静,逐渐地下定了决心。   “你真的决定了吗?”沈慕柔虽说这么问,其实心中也早做好了准备,即便酸涩,仍旧帮凌霄准备着包袱。   “娘,无需过多东西。”凌霄拉着沈慕柔的手,让她坐下,头靠在她肩上,“只要不进宫,咱们总有见面的时候,只要等女儿安定下来,必定来接您。”   沈慕柔点点头,她懦弱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竟会支持女儿逃跑!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娘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很多事,早就已经看淡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你平安,就一切都好。”   凌霄也不再说什么,只还默默地准备着一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这座小院就算再破旧,那也是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总是不舍的。   “来,土豆,姐姐给你好吃的。”碧怡半蹲在地上,手里捏了一根草,在逗土豆。   “喵~”土豆以为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姐姐是和主人一样在给它喂好吃的,欢快地凑上来。   “喵呜!”土豆一咬,就发现自己被骗了,往跳后了一大步,怒气冲冲地瞪着碧怡。   “嘻嘻,姐姐,你看这小猫多可爱。”   “是啊,你看它,眼珠瞪得圆溜溜的。”   一对小姐妹,大约是从前受尽了恶主的压迫,许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凌霄又从不苛责她们,此刻闲来无事便很开心地逗土豆玩耍。   凌霄并不是很舍得土豆被戏耍,她自己都从不耍着它玩,不过见到那俩小丫头玩得开心,便也不去说她们了。   和她们相处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凌霄觉得她们倒也算的是知恩图报有良心的女孩子了。   自从月婵出事之后,她的贴身大丫鬟春梅和夏荷便三天两头遭到绮罗的打骂,昨儿又因为一点小事,绮罗又借故将夏荷狠狠责罚了一顿。   却正好让她瞧见碧棠两姐妹,知道她们是凌霄的新丫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就跟了来找茬。   “你们两个贱坯子,以为跟了屋里那位就能飞黄腾达了?两个没来历的野丫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夏荷捂着被打红肿的手心,翻着白眼道。   碧棠姐妹都不说话,她们初来乍到,即便有委屈也只能受着。其实,她们对这个府里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不过并不是很清楚。   见两个丫头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夏荷气焰更大了,冷哼道:“哼,她不过是沾了我们小姐的光罢了!要不死我们小姐病倒,她以为能轮到她?就算这样,她进了宫也必然被撂牌子,就她那姿色……”   不过,夏荷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人重重地甩了一耳光。   第二十章 终难避免进京去   “你侮辱我们,我们姐妹俩无话可说,可是,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不准你说她。”碧怡双目圆睁,瞪着夏荷道。   夏荷被一巴掌打愣了,她万万没想到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居然敢对她动手,满脸的不敢置信。此刻,听得碧怡犹自理直气壮,气得她伸出手来就要将巴掌扇上去。   “在我这院子里,谁准你动手了?”凌霄冷冷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俏脸寒霜。   “你……”夏荷的手还在半空中,却也不敢在凌霄面前太过放肆,万一她中选,可就是皇上的人了,那时就不是一个区区知府之女可相提并论的了,弄死她一个小丫鬟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你这丫鬟,竟敢对我动手!”夏荷实在不甘心白白挨了一巴掌,对着凌霄怒道。   “那又怎么样?是不是要我去告诉老爷,你诅咒凌家不能攀上皇室,诅咒凌家不能享有天子的恩宠?”凌霄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荷,又带着几许讽刺的笑容,“何况,你这手恐怕经不起再伤了吧?”   夏荷咬了咬牙,恨恨地甩下手,转身离去。   想不到姐妹俩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还是为了自己出头。因着此事,凌霄心中对她们的印象更加好起来。   “既然你从未把我当成过你的女儿,那我何须再将你看成是我父亲!”凌霄站在院子里,对着凌家大院的那个方向,心中暗暗下着决心,“我既能毁了那庄婚事,这回,自也能想法子。”   经过再三考虑,凌霄决定问问碧棠姐妹,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儿走。   “大概情况呢就是这样了,别的我也不多说,只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凌霄平静地问道。   两姐妹面色震惊,反应过来后,两人同时开口。   碧棠:“小姐,您这一走,夫人就无人照顾了,让奴婢留下来吧。”   碧怡:“小姐到哪,奴婢就跟到哪。”   听了两人的回答,凌霄一阵感动,道:“其实我是不太愿意你跟我一块吃苦的,只是我怕把你们留下来,反而害了你们。”   不过,这份感动并没有持续很久。   月黑风高夜,悄悄逃跑时。   凌霄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有些心焦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本来,趁着今天月色晦暗,她跟母亲道完别,带着碧棠姐妹俩就要逃离这里。   可是,三人走出去好一段路之后,碧怡竟说忘了带东西,还是亡故的母亲留给她俩的遗物,所以非回去拿不可。碧棠不放心妹妹一个人,便跟她一起回去了。   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凌霄越来越着急,逐渐的,开始不安起来。   突然,她想起了那天救回两姐妹时的情形,她们衣衫褴褛……根本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平时也从未听她们提起过这件事!而且就算真的有什么遗物,怎么可能还留得住,早就被牙婆给夺走了!要说是她们贴身藏着,那这次为什么会没有带在身上?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忘记了!   凌霄总算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那两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凌霄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得走,立刻,马上!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树影幽深之下,凌关犹如黑面修罗一般,站在前方,彷如地狱的恶鬼。   夜凉如水,凌霄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知道,一切都晚了,再也不可能挽回。   “从今天开始,直到进京,到入宫,到你获取圣上恩宠,你都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你不要以为沈慕柔是知府之女,我就不敢拿她怎么样!”   凌关恶狠狠的带着浓浓威胁之意的话仍旧在耳边回荡,凌霄脑中一片茫然,从昨晚被带回来,她就没吃过一口东西。   今天晌午,凌关给她送来了许多的“嫁妆”,让她随身带去京城,莫要让人看扁了。   “霄儿,该打点的时候呢还是要打点一下的,现在这年头,没有钱,你根本寸步难行。不要自恃美貌就无所顾忌,昭君的故事你总该读过的吧?资质再好,不懂得人情世故也可能被埋没,所以,你可得长着点心哪!”父亲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绝口不提昨晚之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荣华不荣华的倒还在其次,你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保全了性命,方能求其他,不然可就什么都没了。为父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大的打击啊,你且得好好儿的。”   “劳父亲忧心,女儿心中实在是愧得紧。自入京城必会遵父亲之命,先谋而后动,以期能有幸获得荣宠,为凌家带来福祉。若实是女儿无能,也必将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凌家满门。”凌霄面无表情,跟背书一样徐徐道来。心中却极是不屑,担忧我?还不如说是担心你自己吧?既盼着能借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怕我连累你。   凌关闻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假意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真是爹爹的好女儿。”   “只是,霄儿此去,母亲……”凌霄还未说完,凌关就打断她。   “这个你放心,你母亲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定当好生照顾着。从前是我疏忽你们母女了,害的绮罗那个贱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非作歹,尽欺凌你们娘俩。都是为父不好啊,不过你放心,今后我定然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希望在有生之年,对霄儿和慕柔的愧悔,能够弥补上一星半点。”边说边露出无比愧疚的样子。   听着这样虚伪至极的话,凌霄愈发不屑起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呵呵,没有你的默许,绮罗一个小小的贱妾敢对大夫人这样?没有你的冷漠,她一介卑微婢子能有这样的胆子?现在倒还把过错推到旁人的头上?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会什么都不知道?简直是好笑。   不过心中再怎么不忿,她都不会再表现出来,反正都是无用的。何况,不管怎么样,母亲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父亲,如此霄儿就放心了,也请父亲多多保重自身,照顾好身体。”   进京的前一天晚上,沈慕柔才敲响了女儿的房门。此时,凌霄正坐在床沿上,想着第二天,心中凄惶。除了母亲,她还有那个放不下的人啊。   “霄儿,该说的都说过了,该做的,你也做了。旁的我不想再多言,只是,这个你带上。”沈慕柔拿出手中的一只碧玉镯子。   “这是?”凌霄看了一眼,问道。她从不知母亲原来也还有这样的东西,只是成色很是普通,而且有两截还缠绕着密密的红丝线,看样子是有破损的。   “这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你外祖母送给我的。”沈慕柔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可能是想到自己青春年少时期也曾有过的美好吧。   凌霄接过,笑道:“说起来倒还算是我们的传家之宝了,那母亲您就帮我戴上吧。”   “你放在身边留个念想就好,戴就不必了。”沈慕柔把镯子放到凌霄手里,有些许的感伤,“看到上面的红丝线了吗?那是为了把两块残玉接起来才缠的。这样的东西,戴在身上,平白让人笑话。”   凌霄听了只得默默放起,“外祖母给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不是,这是你一岁生辰那年,我和你父亲发生争执不小心摔坏的。”沈慕柔说得轻轻巧巧,凌霄却知道,贤惠又软弱的母亲怎么可能会跟父亲发生争执,当时的情形绝不会是像她所说的那样简单。   凌霄看着手中的碧玉镯,再想到姨娘身上件件名贵非凡的饰物,愈发难过起来。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母亲必定是十分珍惜的,然而就连这唯一的念想也免不了破碎的命运。   “霄儿,前路凶险,为娘只能在家中为你祈祷上天了。”沈慕柔拍一拍凌霄的手,就离开了。   凌霄一夜无眠,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天蒙蒙亮,青雾就来叫她起床梳妆准备了。   那天,她被带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只冷眼瞧着那对眼神闪烁的姐妹俩,冷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如果说,亲人的遗弃让她悲伤,敌人的攻击让她愤怒,那么,这对姐妹的背叛,则是让她深恶痛绝。   这回凌关倒是很痛快,第二天就差福伯给她新买了一个丫鬟。   这丫头本来叫青儿,凌霄嫌俗气了,正好那天早上大雾弥漫,就给她改了名,唤作青雾。   只是想到自己,凌霄,凌霄,如此俗气而大众的名字,却偏偏没得改。凤凰城漫山遍野的凌霄花,平常人家的女孩儿们倒有一小半取“凌霄”为名。大户人家小姐,岂有像她这样的?   “小姐,您今天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那些个什么小姐统统压下去。”青雾边帮凌霄梳妆,边笑盈盈地道。   凌霄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庞,有些愣怔。向来,女为悦己者容,她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呢?   青雾看凌霄面色有点不太好,担忧道:“小姐,你是不是没睡好啊?还是,青雾说错话了?小姐你啊,就算不打扮也是凤凰城里最美的女子。”   “没事。”凌霄虚弱一笑,安慰道。   平时的凌霄总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穿得也极为普通,甚至是寒碜。今天,当她装扮好走出门的时候,凌关都好一阵诧异。没想到,大女儿打扮起来,竟然这样美,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差点就浪费了。   只见凌霄着一桃色纱裙,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凌霄花,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团火焰,能把人的心都灼化了。如漆乌发梳成一个飞仙髻,髻边缀着细细的流苏,额上贴一枚清浅的梨花钿,眉目如画,红妆倾城。   第二十一章 玉面红妆谁识得   看着这样的凌霄,沈慕柔心里反倒有一股隐隐的不安,自古红颜多薄命,也不知女儿的命运会是怎样的。不过也没办法。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在和家人道过别后,凌霄就戴上大红盖头,跟着专门负责护送秀女的钦差大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而在凌霄看不见的地方,黎烨面色灰败,眼中是满满的心疼、痛苦、不舍与不甘,却只能默默地望着那个火红的身影,逐渐远去,只留给他一个孤绝的背影。   曾经,他多么希望,能够带着她远走天涯,再不见这尘世纷扰。他为她晨起画娥眉,她为他挑灯补旧衣,一世白头,并蒂如花。   或许,他本就不该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做那样火热幸福的美梦。她在家中再怎么地位低下,那也是知府大人家的嫡亲小姐,岂是他一介草民配得上的。   时值三月,凌霄花还没有绽放,在黎烨心里,却早已经是一片火红的残骸。   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他却不想忘记,亦不能忘记。就算她嫁作他人妇,他亦要守她终生,护她终生。他的一生,早在初见她的那一天,便已注定了,注定了为她而活。   同行的还有另外十七位妙龄少女,都是凤凰城中各大小官员的女儿。除却巡抚大人家的大小姐林璇羽,其他女子的家世都不如凌霄,故而她在这些人里亦算不得卑微了。   其实严格说来,林璇羽并算不得是凤凰城的人,但是由于她父亲任职在此,林家就在去年举家迁了过来。这回,她就跟凤凰城中其他秀女一起由钦差护送进京。   “咦,你……你不是……”罗裳刚上车,取下盖头,看到对面的红妆丽人,满面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先是惊讶于凌霄变化之大,她差点就没认出眼前这冰肌玉肤之人竟是那个小小的凌家庶女!后又想到,她怎么会出现在秀女队伍中?难道是月婵病倒后一直没好,凌家不愿放弃这大好机会,于是让庶女顶替不成?   他们好大的胆子!紧接着,罗裳又想到,此事若是真的,那凌关的位置可就……   看到罗裳的样子,以及阴晴不定的脸色,青雾眉头一皱,这人好不知礼!正要开口,却被凌霄一个眼色拦下。   只见凌霄顺手理了理宽大的裙摆,闲闲道:“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和罗小姐同坐一车。”   “是啊,真是巧。”罗裳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随口答了句,继而又试探道:“不知,月婵妹妹……可是在另一辆马车上?”   “罗小姐,月婵小姐是姨娘所出,按规矩,庶女是没有资格入选皇城的。”青雾将“庶女”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她虽与凌霄相处时间并不很长,却也为自己这苦命的小姐感到不平与愤怒。   “什么……”罗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原来她一直都巴结错人了,还莫名其妙得罪了正主。   这凌月婵,本事不小啊!竟然差点就以庶女之身飞上枝头了,还连累了她!罗裳暗自咬牙不已。   不过,她可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见转瞬便换了一副面孔,上前拉住凌霄的手,婉声道:“妹妹,关于你们凌家的事,姐姐我也不甚了解,都是那凌月婵过于奸诈,过去,竟骗得我……”   “既然姐姐都说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就谁都别提了罢。”凌霄可还没忘记那次被她们算计的事呢,嘴上这么说着,面色很是冷清。   “是啊,都过去的事儿了,咱谁都不说了。从今儿起,我们都将肩负起家族兴衰荣辱的重任,担子不可谓不大啊。出门在外,我们要是不相互照应着,那怎么越过那些沟沟坎坎?”听凌霄那般说,罗裳便接着话茬,故作亲近道:“有姐姐这番话,妹妹就放心了。从今以后,咱们可要像亲姐妹一样啊。”   凌霄随意一笑,不置可否。罗裳有些讪讪的,也不再说什么。   风带起马车柔软的帘子,隐隐露出一方外面的天地。凤凰城的天可真蓝啊,大约再走上两天,就再也看不到了吧。   “停!”有一辆马车中传出一女声。   钦差挥一挥手,让该马车停下,到边上问道:“不知小姐有何事?”   “霍大人,这都行了两个多时辰了,还不休息吗?”帘子一掀,带起香风阵阵,虽然不知道盖头底下是何等的花样容颜,但是从这身段与动作已可见一斑。   霍煜瑞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对马车内道:“此时红云朵朵,日头西斜,原是该停下休息用膳的时候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实在是只能委屈各位小姐了。”   “那霍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连夜赶路不成?”本来温糯的声音中有了些许愠怒。   “这个,我也无法,不过请小姐放心,只要再行上一个时辰,就有驿站可供各位休息了,请小姐再忍耐片刻。”霍煜瑞耐心地道。   这时,另外几辆马车也停了下来,甚至有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霍大人,不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皇上派遣你下来护送我们,你就是这么护送的?”   “就是,大人不会还不清楚我们的身份吧?我们说不得就被皇上看中,成为皇妃,也就是你的主子。就算时运不济,没被选中,那也是官家小姐,岂容得你这么轻慢?”   “这个……”霍煜瑞心中好笑,就凭这样的资质也想进入皇家?那皇上的眼光得成什么样了。   “各位姐姐妹妹,既然知道自己可能是要进入皇家的待选秀女,怎么不知道皇上最喜爱贤良淑德的女子吗?”这时,一清越的女声打断了霍煜瑞,不知是有意替他解围还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   众人都朝那女子看去,只见对方衣饰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家碧玉,却又不觉太过招摇媚气,反而很是端庄,站在众人之中无法让人忽视。   那几名出声抱怨的女子听到有人这样驳自己的面子,很是不忿,想要反驳,偏又驳不得,辩不得。   凌霄发现,这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是否在何处听过呢?   此时,那女子的丫鬟开口道:“我们家小姐是知州巡抚之女林璇羽。”   众人一听,心中便道,难怪她能这么大胆,原来是家世好,有恃无恐吧。   否则,谁家小姐敢如此大胆,还未入宫就得罪旁人。钦差不过就是护送她们而已,等完成使命也就分道扬镳了,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未来可能共同进宫的人。   正当众秀女腹诽之际,正好有阵风吹过,将那林璇羽的盖头吹了点起来。虽然容颜很快再次被挡住,但是由于凌霄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所以,在那一瞬间,还是让她看到了这位巡抚小姐的样貌。   不管那几名开口抱怨的秀女心中如何,到底不敢再度放肆,唯唯道:“原来是林小姐,妹妹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姐姐原谅。原也是累着了,想我们大家在府中何时受过这样的辛劳。”   “再是辛劳,我们也是天子的人,就算不能成为皇上的枕边人,那也是皇上的子民,怎么叫得一个‘累’字。”凌霄上前一步,道:“不过,霍大人,诸位姐姐的话也不无道理,要是过度劳累坏了身子,大人也不好向皇上交代。不如,我们原地休息上片刻,再赶路如何?”   短短几句话,既全了林璇羽的面子,为霍煜瑞解了围,又让抱怨的诸小姐们无话可说。霍煜瑞不禁朝凌霄看去,虽然同样看不清楚脸面如何,但他觉得这必定是个聪明的女子。   “好,那就按这位小姐的意思来吧。正好今天天气甚好,想来晚上必定月明星稀,边赏夜景边赶路,也不失为一种乐趣。”霍煜瑞想了想对手下吩咐道:“我们原地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服侍小姐们。”   “是,大人。”   十来位待选秀女都从马车上下来,在路边收拾好一块干净些的地儿,在丫鬟的服侍下坐下去休息。此处十分之荒凉,地上杂草丛生,虽然下人们已经收拾了一番,可许多人还是忍不住皱眉头,只是经过刚才的事,没有人再敢出声抱怨。   “这位姐姐,妹妹与你同坐,不知如何?”凌霄走到林璇羽的身边,道。   “妹妹坐下便是,不知妹妹如何称呼?”林璇羽客气道。   “姐姐,我叫凌霄,是凤凰府知府之女。”凌霄在一边坐下道。   “原来是凌妹妹,妹妹刚才那番话好生厉害。”   “林姐姐取笑了,妹妹只是看诸位姐姐实是累着了,但霍大人到底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怎么也不能让他瞧了我们的脸色去,故而才斗胆多言。”   “妹妹难道不怕得罪人吗?”   凌霄心里一顿,笑道:“诸位姐姐都是贤惠的好女子,想必是十分宽宏大量的,怎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动怒呢?何况,凌霄所言句句属实,又何来‘得罪’一说呢?”   林璇羽声音里透着微微的笑意,道:“凌妹妹,此处也无旁人,你也不必这样字斟句酌,咱就当自家姐妹随意聊聊天即可。”   “这个自然,凌霄早知姐姐是心善之人。”   “哦?此话怎讲?”林璇羽奇道,这话听起来,怎觉得两人好像早就认识一般。   “姐姐可还认得我?”凌霄微微侧过头,掀开一点盖头,对林璇羽展颜笑道。   第二十二章 驿馆简陋心不满   “你是……”林璇羽皱着眉头,尚在思索中,身边的丫鬟已经忍不住道:“呀,小姐,这不是去年,我们在街上……”   “竹湘!”林璇羽听到此处也已想起,不过她立刻开口打断,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知府之女上街卖花,那让她颜面何在?   “缘”之一字,说虚也虚,这时,却也不得不说一声,她和凌霄着实是有些缘分在里头。   去年她随父亲初初来到凤凰城,对此地的风土人情都好奇得紧,便带着丫鬟悄悄出去,正好在乌鹊街上见一农家少女在兜售凌霄花链。她见那少女长相柔美清秀,便多瞧了几眼,又觉心有不忍,那花链也精致得很,便买了两串。   那人,自然就是凌霄了。虽说八岁那年,因此事被凌关打得不轻,但是她更见不得母亲受苦,依旧“我行我素”。只不过,行动起来需更加当心罢了。   “原来竟是妹妹!”林璇羽自然是讶异非常,不过倒也并非过于惊疑。她虽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不过对于某些宅门里的勾心斗角、非常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何况,那些对当事人来说,必定是十分难以启齿之事,她们又算不得多么熟识,即便她问了,人家也未必回答。所以,林璇羽只是拉着凌霄的手,颇为感慨,却并不多问一字。   对于林璇羽的善解人意,凌霄报以感激一笑,同样   也是为了从前的事。虽是小事,但凌霄却是记得十分清楚的,也之所以这样,才能一眼便认出她来。   “说真的,我就见不得他们那娇惯的样儿,嫌累?那就别来啊。就她们那样儿,就算是进了皇宫,也未必留得住。”撇开旁的不谈,林璇羽继续说到眼前的事。   这林璇羽果然是真性情,凌霄问道:“林姐姐方才还问妹妹,怎么不怕得罪人,现下姐姐却又如此直言,不知妹妹可否问上一句,姐姐就不怕么?”   “怕甚?”林璇羽笑着反问一句。   这时,她旁边的丫鬟竹湘插嘴道:“凌小姐,你看看我们家小姐那样儿,她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去选秀的?她啊,就是去走个过场就回来了,自然也就不怕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了。”   “瞧你这丫头,都是平日里被本小姐惯坏了,在外面都敢随意插嘴了。”林璇羽轻声呵斥道,但那语调里分明没有半句责怪的意思。   这世上,原来除了她自己,竟还有其他不愿进宫的女子么?那金碧辉煌的所在,不是很多女子的神往之地吗?凌霄有些怔忡。   “这位姐姐敢这么没大没小,也正说明林小姐的宽宏大度、待人和善啊。我们家小姐也是呢,说来也巧了,两位小姐,林小姐,凌小姐,听起来就跟叫一个人似的。”青雾捂着嘴“哧哧”笑起来。   听到这话,几人都笑起来。   “姐姐当真不想进宫?”凌霄问道。   “皇宫,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梦寐以求的地方,能够带来常人所不能及的一切。于我……”林璇羽说着,语气低沉下去,“却是枷锁罢了,我并不希望自己被选中。只是,结果到底是怎样,却不是我自己可以掌控的。”   同样一样东西,明明没什么不同,可在不同人的眼里,却是千差万别。人之蜜糖,我之砒霜,说的,大抵是如此吧。   凌霄听了这话心下不免戚戚然,握住林璇羽的手道:“林姐姐,虽说你并无进宫之意,但以你的资质,恐怕不是凭一己之力避得过的,但愿上天能够听到姐姐的话,保佑姐姐。”   林璇羽点了一下头,风吹过,带起轻薄的盖头,露出稍许蒙着悲意的绝色容颜。   “妹妹跟姐姐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姐姐的为人,妹妹却已看在眼里。说实话,妹妹并不希望姐姐落选,可是,人各有志,妹妹也不想为难了姐姐。”   正说着,霍煜瑞对众秀女道:“时辰不早了,诸位小姐,我们得启程啦,不然今晚各位可要休息不好了。”   众人听罢,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回到各自的马车上去。   “妹妹,方才与你讲话的是巡抚大人家的林小姐么?”刚到车上,罗裳便急急向凌霄打听道。   “正是,怎么了?”凌霄淡淡回道。   “方才,妹妹本也想上前问候一番,无奈看两位姐姐聊得甚是投机,不忍打扰。”罗裳话中透着讨好。   见凌霄并不接话,便继续道:“想来,两位姐姐前途都是不可限量,将来若是真应了妹妹之言,不知可否提携一番?”   依着罗裳的性子,她要巴结巡抚家的小姐,还需要经过旁人?她那是没办法,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早在选秀开始前,她就到林家拜访过,只不过林小姐并不吃她那一套。   现在看凌霄和林璇羽还挺谈得来,就想要借此巴结了,也不想想,自己早就把凌霄给得罪了。真以为几句好话就能把什么都抹掉?要真是人人都受阿谀奉承之言,她又怎么会不受林璇羽的待见?   “妹妹这话就见外了,我们都是凤凰城中人,出门在外,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凌霄这话说得客气,旁人却也听得出来,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不过罗裳却不在意,她觉得,即便是说说场面话,总也好过完全搭不上话。   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正当众人已经恹恹想睡,不堪劳累的时候,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所驿站。   “到了,扶小姐们下车吧。”霍煜瑞一声令下,丫鬟侍卫们都忙起来。   “终于可以休息了,小姐,您累坏了吧”青雾小心地扶着凌霄下车,“等用过晚膳,咱就好好地睡上一觉。”   “霍大人,总共有多少间房,请问我们怎么住啊?”罗裳身边的丫鬟芸桐问道。   “是这样的,此处并不是大县,所以驿站不大,房间并不是很多,且比较小,小姐们可以单独住一间,但是小姐们身边的人就只好几个人挤挤了。”   霍煜瑞说得还是很客气的,“身边的人”,其实就是下人罢了。不过女人家最是小气,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把人得罪了,尤其是这些女人将来还有可能成为皇上的妃子。   “这可不行,我们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小姐有命,是要随时侍奉的。要是几个人挤在别处,那到时候小姐需要服侍,我们不在身边怎么办?”霍煜瑞一说,立刻就有人出言反驳。   “就是啊,珠儿一直都是住在本小姐闺房的小隔间里的,这要是想喝个水什么的,谁来动手啊?”一位满头珠翠的小姐蹙着秀眉道。   “那小姐们的意思是……“霍煜瑞心中不耐烦,可偏还发作不得,只得小心问道。   “就算没有小隔间,至少也该把贴身婢女安排在我们每个人的隔壁。”另一位小姐上前一步道。   “可是,房间当真不够啊。”霍煜瑞愈发头疼。   “那我们不管,这是霍大人的职责所在。方才在路上,由于霍大人的失职,已经让我们很是劳累了,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却又发生这样的事!”   “你们就不要再为难霍大人了,要是不愿意住,就在马车里坐上一夜吧。”林璇羽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再次开口道,说完带着丫鬟径直向里走去。   “我们也走。“凌霄对青雾道,言罢亦往里走去。   其余人听了这样的话,那是敢怒不敢言啊,一个临时钦差无所谓,可这巡抚大人家的可是万万得罪不起啊。一个个心中正腹诽着,见到凌霄也跟了进去,才开始不安起来。   “小姐,不然咱还是听霍大人的安排吧,不然等下子别好房间也被抢掉了。”有丫鬟小声对身边的小姐道。   “是啊,妹妹,我们还是快走吧,好歹挑一间好些的。”   这时,众人才急忙向里跑去。这会儿子是连半点优雅气度都顾不上了。   霍煜瑞暗自摇头不已,这些女人,美则美矣,到底不是大家出身,小家子气得紧。除了——有那么一两个吧。   凌霄和林璇羽住在了隔壁,进门前还相互道了安好,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互助一下。   房间很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圆木桌和几把椅子,再无他物,不过倒还算是干净整洁。加上,凌霄从小就是那么过来的,并不像其他小姐那样诸多不满。   只是青雾有些不高兴,边帮凌霄整理床铺,边说:“小姐,我们当下人的也就罢了,可你们,好歹也是进京选秀的官家千金,怎么能这样呢,也不怕将来皇上怪罪。”   “皇家选妃,最看重的是什么?”凌霄在床边坐下,问道。   “自然是貌啊,瞧瞧那些小姐们,哪一个不是如花似玉,要是没有这副容颜,又怎么会被选上。”虽然青雾不明白小姐何以会突然问这样的话,但还是答道。   见凌霄轻轻摇了摇头,她又小心道:“那是,家世?”   “还是错。”   “那是什么?小姐,你就告诉我把。”青雾恳切道。   “是德。”   看青雾微微一愣,凌霄接着道:“其实不止是皇家选秀,即便是作为一名普通女子,德都是最要紧的。美貌终有残损日,家世未必没有落魄时,只有德,是永垂不朽的。”   “是,小姐,奴婢受教了。”青雾略略垂下头去,“奴婢不会再轻易有怨言。”   其实这段话是母亲给她讲过的,并要她时刻记在心上。对于母亲的话,凌霄自是字字句句都记得,片刻也不敢忘的——即便,她并不一定认同。   这回,她也不知怎的,就说出了这番话。母亲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接受了不少母亲的思想。   其实,对于皇家选妃的标准到底如何,她根本就不关心,她从来都不想进入那个富贵的囚牢,能够早早地被撂了牌子才好。   “你出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若是好了,等快些用完方能休息。”   “是,小姐。”说罢,青雾便出去了。   “原来,你还知道‘德’是为人之本,更是女子首要尊崇的品格。”青雾刚走不久,门外传来一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徒添愧疚叹别离   “是谁?”凌霄一惊,此处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霍煜瑞断不会这样冒失,闯到秀女住处。   门竟被推开了,凌霄本想大叫,但是又怕打草惊蛇,万一对方痛下杀手,那她岂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何况,还有更重要的——她是入京的待选秀女,现在却有陌生男子出现在房中!要是把旁人引来,再被有心之人加上那么几句,那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家中的母亲!   正当凌霄心念电转之间,门已然开了,对方进来后迅速关上了门。凌霄正想着对策,在看清男人样子的时候,呆立在了一旁,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我。”男人定定地看着凌霄的眼睛,一如从前,饱含深情,却又隐约可见一抹决绝。   “你,怎么来了?”凌霄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避开他的眼神轻轻问道。此刻的黎烨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人还是那个人,可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是与从前不同的了。   “你真的要去京城,要去和无数女人争夺那个你从未见过的男人?”黎烨眼中的怜意已化成了刻骨的痛心,“甚至,还未进宫就已经连亲姐妹都能算计了。”   “黎烨哥哥,你真的信吗?”凌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雾,你明明知道,我从来都不愿进宫的,我只是,无法。   “自然,不信。”黎烨听到这熟悉的呼唤,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几乎要苦笑出声。他,自然是不信的。他痛心的,不过是今后她也许将陷入那波云诡谲之地,受尽苦楚。   犹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明明是无限委屈,偏还笑得那样明媚,暖暖的脸庞,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霄儿。”黎烨靠近她,竟张开双臂,轻轻拥住,“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并不喜欢那里。”   面对黎烨如此不寻常甚至是冒犯的举动,凌霄竟然没有反抗,只闭上眼睛,道:“黎烨哥哥,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这又是何必?”低垂着眼睑,努力想使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可是,语中的颤抖早就出卖了她。   她自然不想进宫,亦不会让自己被留用,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答应他。就算不进宫,她的心里亦是没有他的。   不管她的未来会怎样,都与他无关。她,从来都没有将他打算进她的生命里。虽然很残忍,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只是最后来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这话,仿佛是从黎烨的胸膛深处逼出来的,他不知道,如果再次遭到拒绝,他会怎么样。   亦或者,他早就知道答案了,也早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只是,不亲口再问一次,不亲耳再听一次,他怎么都不会甘心。   凌霄沉默了,她知道,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了。只要她摇头,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此生,都不复相见。他们将站在湍流的两岸,看着彼岸花花开花谢,却永不再会。   黎烨并不催她,他想等心爱的女人想清楚,真正做出内心的决定。   也就片刻的时间吧,两人像是对望了千年之久。明明就在面前,眼中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我做出的决定,绝不更改,亦不后悔。”凌霄轻轻推开他,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黎烨是何时走的,许久之后,她才敢睁开双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紧闭的房门,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南柯一梦,不知道是真是幻。   凌霄无力地坐到床上,刚才那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黎烨的出现只是又让她多增一分愧疚,以及多添几许对未来的恐慌,可是,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她还能如何?   “小姐,晚膳准备好了,是送到您房里,还是出去吃。”这时,青雾回来了。   “出去吃吧,免得又给旁人多增麻烦。”凌霄掩去眼中的悲意,淡淡道。   “是,小姐。”青雾点头应是。   “小姐,咱出去吧。”青雾扶起凌霄,帮她略略整理发髻,便向门外走去。   用膳的地方只有仆妇们在,侍卫,包括霍煜瑞都守在门口,故而,进门后,大家便把盖头摘了下来。凌霄这才看清了其他秀女的模样,果然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除了有几个是把膳食取回房间吃的,但是想来,样貌也必不会差了去。   “在外头,妹妹就见姐姐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风华无限,私心里想着,这位姐姐必定是个大美人,现下一见,果不其然,真真叫人自惭形秽。”旁边一位身着紫衣的美人走上前来,对凌霄道。   “妹妹过誉了,不知妹妹是何家小姐?”凌霄笑着回礼。   “妹妹名叫颜絮蕊,家父是名远县知县。”   “絮蕊妹妹,叫我凌霄即可。”   “凌霄?”颜絮蕊微一诧异,继而笑道:“姐姐,这是您的小名吗?”   “我们家老爷是凤凰府知府,小姐姓凌,单名一个‘霄’字。”青雾在一边道,语气恭谨而疏离。   凌霄倒不以为然,也难怪,谁家小姐会取这么个名儿。   颜絮蕊脸上浮出少许赧色,道:“原来是凌姐姐,妹妹方才无礼了。”   “我们同是待选秀女,妹妹何须如此客气。”凌霄虚扶一把,道:“一同用膳去吧,免得让姐姐们久等了。”   “是。”   两人便一同来到众秀女中,凌霄见林璇羽坐在东北角上,便对颜絮蕊说:“咱们坐到林姐姐那儿去吧。”   “如此甚好。”   等过去,众人见过礼,方客气坐下。   膳食不甚丰富,倒也算得清新爽口,加之众人已经饿了好一会儿,用得倒也甚香。   论理,女子进食之时,是不能轻易谈笑的,但是许多人都是初次远离家门,年纪大的还好些,有些年纪小的姑娘们难免心情激动,边用膳,边小声聊起天来。   “哎,这会儿子聊得开心,到夜里,就该哭鼻子想爹娘咯。”林璇羽看有些秀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不仅慨叹。   “是啊,离家不过一日,我这心里,都已经有些酸酸的了。”颜絮蕊说着都哽咽起来。   “哎,颜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能进京那是咱们的福气,那是几辈子修来的荣耀,该高兴才是,怎么能难过呢。”罗裳听到了,在一边道。   凌霄看一眼林璇羽,只见她淡淡一笑,眼中并看不出异样来。旁人即便放不下家中亲人,能进皇城也是更欢喜的。而她,大概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不以此为荣的人吧。   “罗姐姐,小妹杨敏,家父是凤台县县丞,在家中常提及罗知县大人为官清廉,公正严明,亦赞罗姐姐貌美不可方物,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有幸瞻仰姐姐玉颜,实乃三生有幸。”此时,桌对面有一女子笑盈盈对罗裳道。   该秀女模样很是娇小,凌霄猜想,她年岁大约不过十四,小小年纪,奉迎拍马倒是已然在行。不过,也真怪不得她什么,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天天耳濡目染,谁还不会说上几句场面话。何况,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能有个很好的前程吧,毕竟,是在人家地界上的。   大概是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杨敏脸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合着芙蓉秀脸,倒是相当的秀气可爱,即便没有倾国之貌,因着这份娇憨,亦能让人多瞧上几眼。虽然只是县丞之女,但来日进京,没准能被皇上看上也未可知。   听了她这番话,罗裳显然很是受用,只是听说是自己父亲手下的芝麻小官之女,言语间不免有了几分轻蔑。“原来是杨妹妹,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家竟也能养出妹妹这样的人物来。”   杨敏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应承,“姐姐过誉了,妹妹算得什么人物呢,不过是在诸位姐姐面前献丑罢了。”   凌霄只是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并不加以议论,只是隐约听到身边的林璇羽极不屑地轻声“哼”了一下。也难怪她瞧不上罗裳了,县丞纵然官位低下,可知县也算不得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官,罗裳竟这样轻狂。   “姐姐,咱们吃饭便是。”凌霄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那盘菜,放到林璇羽碗中,“这是凤凰城中的一道乡野小菜,名叫‘朱碗’,味道很是奇特,大多数人不喜,但是喜欢的人又极喜欢。近年来,由于食用的人不多,已经很少见到了,没想到这里会有。姐姐到凤凰城的时日并不多,想必还不曾尝过,姐姐试试,看喜是不喜。”   “朱碗?名字很是有趣啊。”林璇羽细细看了一眼碗中的菜,说是菜,实则更像是几株花,斜斜地倒在碗里,红花白米,竟有几分踏雪寻梅的意境。   “朱碗通体朱红,且状似碗碟,才由此得名。”凌霄在一边解释。   “是啊,林姐姐快尝上一尝,没准欢喜得紧呢,我母亲就十分喜爱。”罗裳抿嘴一笑,也道。   “如此,不能拂了诸位妹妹的美意,且待我尝上一尝。”林璇羽挑起一根“朱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巡抚小姐遭毒手   “怎么了,姐姐,您也不喜这味道么?”凌霄看她这表情,估摸着是不太喜欢。   “姐姐,您不喜欢就吐出来吧,不要紧的。”杨敏劝道。   此话一出,凌霄心中就道,好不懂规矩的女子!就算是不喜,放进嘴中的食物又怎可轻易吐出?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果然,其余人等也都皱了皱眉,望了她一眼。杨敏自己可能也察觉到有所不妥,面皮紫胀起来。如此,倒让人不忍苛责了。只是,这样的性子,恐怕不宜进宫啊。   “甚好。”这是,林璇羽却舒展了眉头,眼里透着晶亮,赞道。   “哦?”   “正如凌妹妹所言,此菜甚为奇特,刚入口时,有股隐隐的腥臭感。但若是耐下性子,再好好品品,就会发现,这腥味在缓缓散去,味蕾之下逐渐泛起一丝清甜来,更奇妙的是,咽下之后,喉中还隐约有股异香。”   “看来,这菜也不是人人能品得的,从前见母亲喜欢,我也曾试着用过一些,当即我就想,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了,却原来品菜也是有讲究的。”罗裳在旁道。   “那是自然,若是林姐姐没有这份性子,闻到那作呕的味道便吐出或急急咽下,那就像旁人一样错过了一道好菜。”颜絮蕊也道。   “既然颜妹妹这样说,不如也吃上一口?”凌霄调侃道。   “这个……”颜絮蕊为难地一笑,“妹妹早年被败了胃口,这会儿子是如何也咽不下的了,不像林姐姐是第一次品尝,自然不一样。林姐姐,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点吧。”   “是啊,小姐,这些可都是你的了,没人跟你抢。”竹湘也在一边笑道。   “既然妹妹们都不喜欢,那我就不客气了。”林璇羽微微一笑,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用完晚膳,一盘子“朱碗”竟还只剩下一些红色的汁水,尽数被林璇羽吃完了。   “林姐姐,没想到你吃得还真不少。”凌霄捂嘴“嗤嗤”一笑。   “我胃口一向不小,在府中,要用两碗饭呢。父亲一直说我,要是我再这样下去,吃得个腰圆肚肥,将来必定嫁不出去。”林璇羽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腰肢纤细,身段极好,怎么会像伯父说的那样呢。”   “哎,有时候我倒宁愿长得差一些,省的去参加什么劳什子选秀。”林璇羽幽幽叹道。   “姐姐,选秀可是很神圣的,怎么能说是‘劳什子’呢。”凌霄向周围扫了一眼,小心对林璇羽道,“我们姐妹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可是此处……隔墙有耳啊。”   林璇羽自知失言,道:“妹妹此话有理。”   很快到了住处,两人各自进了房。   “小姐,那罗小姐也未免过分了些,竟那样说话。你看那杨小姐,娇娇怯怯的,出门在外还要受人欺凌,真真可怜她小小年纪了。”青雾服侍凌霄脱下外裳,一边道。   “看在眼里便是了,轻易议论旁人,你认为妥当么?”凌霄淡淡觑她一眼。   “是,小姐。“青雾点了点头,“累了一天了,您歇下吧。”   “嗯。”   青雾轻轻地退出房门,走去西面婢女们睡的大通铺。   青雾刚走,凌霄就把手放入枕头底下,取出其中的东西。其实她刚才就感觉到这枕头底下不寻常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了想,还是不要被别人看到的好。   凌霄将那物件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条项链。细细的素银链子,吊坠是一朵盛放的凌霄花。   是他?他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此刻,凌霄心中五味陈杂,且愧且悲,鼻中一时酸涩难当,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正好落在链子的吊坠上,衬得本无色彩的银质花朵光彩夺目起来。   凌霄默默地把项链戴到脖子上,下床拿出镜子,放到面前。只见,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银链,吊坠垂到锁骨下方,更衬得肌肤赛雪,莹白如玉。银色的凌霄花,在微弱的烛光下,流转着浅浅的波光。   只看了一眼,凌霄便将其摘下,收到了小匣子中。放下镜子,正要回到床上睡觉,却听得隐约一阵异响,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静静听来,却又似乎没动静。许是白日太累,听差了吧。   可偏这时候,又有一阵响声,好像是椅子倒下的声音。这下,凌霄不安了,难道是林璇羽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她赶忙批上一件衣服,打开门,快步走到隔壁房门前。   “林姐姐,你怎么了?有事吗?”凌霄想要大声唤她,又怕惊了旁人,只得贴着门,急切又轻声地问。   “妹妹……快进来,我……”里面传出林璇羽微弱的声音,夹杂着痛苦。   这回,凌霄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没想到,还没有进宫,就已经发生这样的事了,有些人就这样急不可耐吗?   她立刻就想推门进去,可是门却被锁住了,急道:“林姐姐,你快些过来开门啊,我进不去。”   正当凌霄想要转身去喊人来的时候,门开了,林璇羽痛苦地捂着肚子,靠在门边上。   凌霄赶紧上前扶住她,关上门,扶她在床上坐下。不过,刚踏进房间的时候,她就闻到一股味道,很是怪异又似曾相识的味道,不禁蹙起了秀眉。   “姐姐,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刚躺下没多久……我,我就开始腹痛难忍,可又不想去方便……就像有人在我肚子里倒腾一般。”林璇羽艰难地说着。   “我这就去告诉霍大人,让他找同行的太医前来。”凌霄说完就跑了出去。   不消片刻,霍煜瑞便带着太医一起过来了。情况危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   把过脉,太医的额头上分明渗出了汗水,“霍,霍大人,这位小姐的病……”   “怎么了?”霍煜瑞和凌霄同时开口。   “老臣,老臣实在是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太医再次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秀女要是出了事,可不是他能担当得起的。   “不就是腹痛么,算不得是什么疑难杂症吧?这都查不出来,要你何用?”霍煜瑞斥责道。   “霍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太医不是有心的。”凌霄劝道。方才,在太医把脉的时候,她倒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房中的异味,经过她细细分辨,终于想到了是何物——这是凤凰城姑娘们最喜欢用的一种熏香,藿堞。只是她进来的时候,味道已经变淡了,再加上其中混了其他香料,她才一时没有闻出来。   她走到桌边还有门口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有这种香料的残存物,也疑惑起来,难道是她想差了?   霍煜瑞见她好像是在房中找什么,不禁问道:“凌小姐,你这是?”   凌霄此时皱着眉头,并不想解释,仍旧全副心思地注视着地面。   正当她要放弃的时候,却在门下的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她忍不住轻呼一声,“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霍煜瑞也发觉不妥,快步上前,看了一眼,赶忙转身对太医道:“快来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太医赶快走过去,小心地用小聂子夹起地上的粉末,放到桌上,细细闻了闻,再用手捻了一捻。紧接着,又从壶中倒出一杯白开水,将粉末放入水中,静观片刻,那水竟变成了暗蓝色,又似夹杂了几许猩红,混在一起十分诡异。   凌霄看到,心中有了计较,果不其然。   “回霍大人,这粉末乃是一种香料燃烧过后的残骸,名叫藿堞,是凤凰城中的特产,很多女子喜爱用该物来熏染衣物。”太医见此,脸色也是变了变,但仍旧恭敬地对霍煜瑞道。   “既是香料,又怎么会让林小姐产生这样的不适之症?”霍煜瑞问道。   “本来是无毒的,但是经查看,这些粉末中还掺杂了另一种东西。”   “什么?”   “朱碗。”凌霄在一旁抢先道。   霍煜瑞看她一眼,道:“林小姐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初月婵变成那副鬼样子,朱碗可是立了“大功劳”的。只不过成分略有不同,并且其中各成分的分量皆不尽相同,表现症状亦不同罢了。   要说起来,月婵病倒,她被强迫进京选秀,还真是自作自受了。为了要毁掉与罗良的婚事,她利用藿堞、朱碗以及其他一些药物配制了具有轻微迷幻作用的熏香,引来凌关并成功让他看到了罗良欲行不轨的那一幕。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月婵会在药力还没散去的时候就来到她房中。本来也没什么,她自己也吸收了不少,可问题是……罢了,多思无益。   “从前我府中有人得过这样类似的病,现下听太医一讲,方才想起来。”凌霄不动声色道,“本来无毒的熏香,因为加入了朱碗,所以就发生了异变。闻到之人会产生腹痛等不适之症,严重者甚至可能丧命。”   “那要如何救治?”霍煜瑞看向太医,“药材可还齐全否,若是不全,我立刻差人出去采买。”   “臣下只知其中的关窍所在,可要说如何救治……这个,臣下就不知道了。在别处,这两种物事均不多见,故而,故而臣下从不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第二十五章 水落石出意料外   “凌小姐,您说您府中曾有人得过这样的病症,不知后来是如何医治好的?林小姐可还记得?”不等太医说完,霍煜瑞便急急转向凌霄问道。   “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朱碗引起的,那么还是需要它来解毒。”凌霄道。   “还不快去找些朱碗来!”霍煜瑞对身边的人吼道。   “是,是,大人。”那人急急向外奔去。   “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必,厨房已经没有一株朱碗了。”凌霄道。   “不可能,诸位小姐用膳的时候,我还去厨房看过,那菜还剩了许多,怎么会……”霍煜瑞说道一半,脸色也变了。   既然下毒之人能够想出这样精巧的法子,她自然知道要如何去解,又怎么会留着解药让人去取呢?这会儿,必定已经一丁点儿都没有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厨房的朱碗已经一根都没有了。”正当这时,方才那人回来了,神色惊惶。   果然。   “那该如何是好?”竹湘在边上大哭起来,“小姐,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刚才她听到这里有异动,听说是有位秀女中毒了,还想着,望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是自家小姐啊。没想到……现在还没了解药,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霍煜瑞想了想,道:“这病能撑得几时,我若是派人去凤凰城……”   “必来不及。”不等他说完,凌霄便道。   “那……”   “大人别急,我有一法子。”凌霄说着,附到霍煜瑞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霍煜瑞便带着人出去了。   房中只留下了凌霄和竹湘两人,还有就是床上的林璇羽,此刻,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凌小姐,你跟霍大人说了些什么啊,我们家小姐不会有事吧?”竹湘哭得梨花带雨。   “你放心吧,林姐姐会没事的。”凌霄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安慰道。   竹湘见她如此镇定,这才略略放了点心,但看到自家小姐那副痛苦的模样,又止不住流下泪来。   外面不知怎的有吵闹声,照理来说,这三更半夜的,大家伙都睡下了才是啊。不过,此刻的她们,谁也没心思去管这个。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不消片刻,霍煜瑞便走进房来,身后跟着太医,还有一位端着药的嬷嬷。   “快,快扶你家小姐起来。”嬷嬷拿着碗坐到床边上,对竹湘道。   竹湘愣了愣,旋即将林璇羽扶起来,接过嬷嬷手中的药,小心给她喂下。   “不知我家小姐要多久才能醒过来。”等喂完药,竹湘向凌霄问道,小脸上还带着泪痕。   “这就不好说了,但肯定不会这么快的。你先守着你家小姐,我和霍大人,还有太医就在外面候着,等姐姐醒了就叫我们。”凌霄说完,转头看了霍煜瑞一眼,“霍大人,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凌小姐请。”霍煜瑞眼中露出一抹钦佩之色。   走前,凌霄又安慰了竹湘一番。   没成想,刚出门,就有一小丫头大哭着朝凌霄扑过来,把她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青雾。   “小姐,我听她们说有一位秀女中毒了,去你房间又没看到你,可把我吓死了,你没事儿吧?”青雾抱着凌霄嘤嘤地哭泣着。   这些个小丫头片子,真真都是玻璃心啊,凌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许感动。不过,拜那对姐妹所赐,她绝不会再那么轻易相信表象,很多事情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   身边的人最是要紧,旁的倒还不打紧,最关键的是要忠心。要是身边的人不忠,那无异于在头顶上悬了一把尖刀,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来,刺得你头破血流。   关于这一点,凌霄可是有过切肤之痛的,若不是那场背叛,也许,她现在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好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傻丫头。”凌霄拍了拍青雾的后背,安慰道。   “嗯。”青雾这才抽泣着跟凌霄分开,想到刚才那么没有礼数的动作,又低头认错道:“方才是奴婢逾矩了。”   “好了,没事啊,小姐这就带你看看,究竟是哪个小鬼在作怪,搅得大家鸡犬不宁的。”凌霄嘴角微微勾起,笑看霍煜瑞,“霍大人,请吧。”   众人随着霍煜瑞向前厅走去,才到门口,还没进得门去,就听到一女子在哭泣。   “杨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霍煜瑞语中透着凌厉,丝毫也没有怜香惜玉之感。   一见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正呜咽着的女子,凌霄一惊,怎么会是她!那人,赫然便是杨敏。   “霍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您就放过我吧。”见霍煜瑞过来,杨敏不顾尊严地从地上挪过来,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   “杨小姐,您做出这样的事,莫不说我容不得你,便是我容得你,皇上也容不得我!我奉皇命护送秀女进京,如今发生这样的事,要是我压下不报,岂非是我的过错?”霍煜瑞冷冷一笑。   “就是,心肠如此歹毒,怎么能够服侍皇上,身边有这样的人,简直太可怕了,幸亏霍大人明察秋毫,及时找出凶手。”此时,几乎所有的秀女、丫鬟都出来了,有不少人正随声附和着。   “我,我……”杨敏哭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免不了起怜悯之心。可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果真一点都没有说错。   “长得楚楚可怜的,没成想,竟有这么一副歹毒的心肠。”罗裳显得尤为激愤,“真真是污了凤台县的名声,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来,想必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   听到这话,杨敏也只是一味哭泣,丝毫不敢辩驳。   其实凌霄是很看不得她们这种落井下石的样子的,她们一个个义正言辞的,可实际上,也未必没有害人的心思,只不过是没有时机或是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罢了。现在别人比她们先动了手,她们便都化身圣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他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杨敏确实是做错事了,凌霄上前一步,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何要做出此等事情?”   当时在她们一桌上用晚膳的一共只有五个人,除了她和林璇羽,还有颜絮蕊,罗裳和杨敏。林璇羽出了事,她们一桌上的人的嫌疑是最大的,因为只有她们几个人知道林璇羽吃了很多的朱碗。   太医说得有理,但是他少说了一样,光是霍堞和朱碗是不会造成人的疼痛晕厥的。   从房间中香料的量和燃烧程度来看,必然是在晚膳刚刚结束之时就已经有人悄悄放入林璇羽房中了。当时,凌霄和她还在外面聊了一会儿,凶手应该就是那时做的手脚。   可如果是那样,林璇羽的丫鬟竹湘在服侍她歇息的时候,在房中也停留了好一会儿,那么竹湘也应该中招才是,为什么她一点事都没有?   那是因为,只有林璇羽的体内有大量朱碗!   实际上,朱碗本身是一种药材,只是一直被人当成普通菜肴,很少有人知道罢了。它的汁液能提炼出少量的迷幻成分,但是只有在燃烧之后才会显效。   普通食用是无妨的,可是,若再加上藿堞里外一起,发生作用,那么就很容易产生危险了。   想必当初,月婵就是无意吸入了凌霄特制的香料,又正好吃了很多朱碗,便导致了那般奇特的症状。   只是,正常情况下,这种意外是绝不会轻易发生的。除非,有人刻意而为之。所以,很少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特意提醒要避免。   凌霄本来怀疑的,是颜絮蕊。罗裳固然轻狂,可就凭她的心智,恐怕想不出这样的计谋来。何况,她若是有那样的心思,何故在桌上做得那么明显,一个劲地劝林璇羽吃那道菜。而杨敏,年纪尚小,又那样娇怯天真,如何也不会有这样恶毒且缜密的心思吧。那么,只有颜絮蕊。   她既知道林璇羽吃了很多朱碗,且在旁人劝她也吃上一口的时候,她是连半点都不肯尝。虽然无甚特别不对的地方,但是也正如此,让人感觉不那么简单。现在想来,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见她不说话,凌霄再次问了一遍,说实话,她还真是不愿意相信,凶手竟然是这么个小姑娘。若说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不得已而为之,倒也罢了,可是,她们才认识,能有什么大恨不成?况且,她的手段,那是要直取旁人性命啊!   “她是巡抚的女儿,长得又那样美丽,将来入宫必是大患。”杨敏终于肯开口说话,眼神中经闪烁着怨毒,“我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如何能赢得她去。”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有这样想法的恐怕真不止她一个,但是胆子这样大的就真不多了。而面前说出这番话的居然还是一个不足十五的小姑娘。   “你要是这么想,那在坐的小姐中有多少都是比你美貌,家世比你出挑的,你还要一个个尽数害了不成?”霍煜瑞冷声问道。   第二十六章 驿馆再出杀人事   霍煜瑞心下发冷,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甚至不惜伤人性命,其心之怨毒,简直令人发指。这些秀女现在还没入宫,就已经这样,等将来入了宫,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我本来也没想害她,可是,谁会想到晚膳里面会有朱碗,她还吃了那样许多,正好我身边又带了藿堞熏香,如此天赐良机,不用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杨敏哭着哭着,又笑起来,笑得分外凄惶。   “我会将此事禀报皇上,请他做出处罚,不过你进京是肯定不能的了。来人哪,把杨小姐遣返本家,告诉杨大人,好好调教一下女儿。”霍煜瑞沉默了一下,吩咐手下道:“一路上好生照料着,皇上的命令一天没下来,她就还是大小姐,若是怠慢了,唯你是问。”   “是,大人。”侍卫一抱拳,转身对杨敏道:“小姐,收拾收拾上路吧。”   杨敏此时眼神空洞,一脸的绝望。其余诸秀女看她这样也不免心有戚戚,兔死狐悲吧。女人之间注定是要有战争的,前一刻的姐妹可能就是下一刻的敌人,甚至是要至你于死地的敌人。   林璇羽虽然被救过来了,可若是没救成呢,死的就是她。而现在,杨敏恶行败露,不但自己前程尽毁,也许还要连累自己的整个家族。不管是谁,都是战争的牺牲者。可是,要想成为皇上的女人,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只看,谁技高一筹吧。   “凌小姐,这回真是多亏你了。”待众人散去,霍煜瑞对凌霄道:“我带着侍卫过去的时候,杨敏正要销毁房中私藏的朱碗,要是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我猜到凶手必定就在我们五人之中,若是动静大了,凶手必然毁尸灭迹,所以我才让大人同时派人到那三位小姐房中搜查,下手之人必定不会想到大人会这么快就查到她那里。”凌霄道。   “小姐智慧,霍某佩服。只是,虽然真相已找出,林小姐也没有生命危险了,而我心里却还是难过得紧。”霍煜瑞叹了一口气道。   凌霄黯淡了神色,她又何尝不是呢?杨敏虽说罪有应得,可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吧?   子时都快尽了,林璇羽还没醒过来,凌霄去看过她,安慰了一下竹湘,便回房了。   等青雾送她回到房中,凌霄才发现她的右脸颊上竟有一块红肿的痕迹,似是被人掌掴的。   见凌霄发现了,青雾还试图掩盖,不断把耳边的头发拨到前面,希望小姐看不到。   “别挡了,我已经看见了,怎么回事?”凌霄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平日里,她也并不是太苟言笑,可是从没这样疾言厉色过。   青雾这才眼中泛着泪光小声道:“是岷县知县家小姐的婢女,我不小心占了她的床铺,她二话不说便……”   一个小小的知县家的下人,竟然有这胆子?   “岷县?”凌霄认真想了一想,半晌才道:“听说当今太后就是岷县出来的?”   “正是,听说现任岷县知县和太后还算得上是远方亲戚呢,虽然已经很远了,可也勉强算得是皇亲了。”青雾低着头。   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不过,他们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以此自居,太后可未必放在眼里。   乾熙皇朝能有如今的繁盛,除了几位先皇们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我们这位太后可也绝对是功不可没。当年她为皇后的时候,就已经帮助先皇处理政务了,以女儿之身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在先皇病危,朝堂风雨飘摇之时,她更是一力扶持太子登上帝位。这样的女人,会是泛泛之辈?会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还尽给自己脸上抹黑的所谓皇亲放在眼里?要是被太后知道,自家族中的人竟然这样嚣张跋扈,没准第一个下手“清理门户”。   当然了,名义上说起来,他们到底还是沾了太后的边的,就算要清理也不能是旁人出面动手,不然就是不给太后面子了。可那也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今后的路还很长,走着看吧。   想到这里,凌霄拉过青雾的手,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从怀中掏出绣帕,帮她轻轻揉了起来。   “哎,小姐,使不得,奴婢怎么能让小姐来侍候我呢,奴婢怎么担当得起。”青雾边说着边要站起来。   凌霄一把把她按住,板起脸道:“小姐的话你都不听了。”   “是。”这下,她才不敢乱动。   “你这委屈是代我受的,我待你好些,自然也是应该的。”凌霄道:“不过你放心,你这委屈不会白受的。”   “小姐……”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何况青雾是人。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敢这么大胆,还不是有人在撑腰,上梁不正,下梁势必就直不了。不过是一个知县之女,仗着是太后本家的人,就连知府家的小姐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是对她的奴婢下手,那以后岂不是要轮到她自己?   “今晚你就跟我一起睡,你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边吧?”   “没有……可是,小姐,不太好吧,要是让人知道,会说咱们不懂规矩的。”   “就说是我身体不舒服,你连夜服侍在身边,这总没问题了吧。”   “嗯。”   主仆二人这才在小床上挤了挤,一同睡下。   可才睡下没多久,两人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吵醒了。   “这又是怎么了?”凌霄翻了个身,想继续眯一会儿,可外面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便对青雾道:“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小姐。”青雾披上衣服,稍许整理了一下,到外面去看了看。   片刻,回来对凌霄道:“小姐,听说是有人在内院看到了陌生男子。”   内院是秀女们住的地方,除了特殊情况,不要说普通侍卫,就算是霍煜瑞都是不能随意进入的。现在,出现陌生男子,还形迹可疑,这可是关乎秀女名节的,不是小事啊。   凌霄听了,顿时面色一变,难道是黎烨?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青雾只以为她是被吓到了,面色那样惨白,道:“小姐,没事,霍大人已经派了人在查了,必不会让贼人逃脱,就算抓不住,也不会让小姐们出事的。”   听到这里,凌霄反而更紧张了。以他对黎烨的了解,他不是那样没分寸的人,可到底事关重大,心中还是担忧得紧。   “我们也出去瞧上一瞧。”凌霄起床,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和青雾来到外面。   正好霍煜瑞在前面,便上前问道:“霍大人,不知又出什么事了。”   在昨晚林璇羽出事的时候,霍煜瑞早就看到了她们几人的容貌,此时也不必再遮掩了。再见也无甚尴尬,直言道:“适才管小姐的丫鬟碧儿见到有陌生男子从墙上翻了出去,我已经派了人出去搜寻了。”   “那管小姐没事吧?”其实凌霄只是因为心虚,随口一问。   没想到,霍煜瑞听了倒是一时色变,这管小姐该不会是和人私通吧,那逃出去之人难道是情夫?   “怎么,碧儿都没进门去关心一下自家小姐?”看霍煜瑞神色不对,凌霄问道。   “我光顾着抓人,让碧儿出去协助侍卫们拿人了,只有她见过男子的样貌。”霍煜瑞露出懊恼的神色,随即找人吩咐下去,“快,把众秀女们叫出来,一个都不能落下,一炷香之后,在前厅集中。”   “小姐,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青雾有点害怕地问道。   “没事,我们也到前厅去。”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秀女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管小姐也安然无恙,还抱怨了一下,“碧儿这个小妮子,一有事,连自己小姐都不管了。”半是嗔怪,倒并无责怪之色,看起来,这管小姐倒并不是难伺候的人。   “大家都到了吗?”霍煜瑞正问话,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模样分外惶急。   “霍大人,不好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来人直接抓着霍煜瑞的袖子,也顾不得忌讳了。   “你家小姐是?”霍煜瑞一夜没睡好,眼神通红,此刻更是头疼起来。一个还在床上躺着,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我家老爷是松湖县刘知县。”小丫鬟急忙道。   “刘小姐怎么了?”   “我家小姐的房门怎么都打不开,叫她也不应,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说?”霍煜瑞一听就急了,赶忙带人朝刘小姐的房间走去,一边问这丫头。   “昨晚林小姐出事,我送小姐回房之后,她就没睡了,说是吓着了,我就陪她在房中坐了许久。直到寅时三刻,小姐突然说饿了,就让我去厨房炖汤。结果,结果,我还在厨房忙着,突然就听到说出事了。当我回去找小姐的时候,门怎么都打不开。”   小丫鬟话里带着哭腔,她越说,霍煜瑞的眉头就皱得越紧。很快,一行人到了刘小姐的房前,试了一下,果然打不开。   “来人,把门撞开。”   “是,大人。”   门“怦”的一下就被撞开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更有胆小的在愣怔过后大声叫了出来。刘小姐的丫鬟更是瞬间面无人色,浑身颤抖,紧接着昏死了过去。   只见,房内凌乱,桌椅都被掀翻在地,刘小姐倒在血泊中,腹部还插着一把匕首,刀柄都几乎全部没入身体内,身边还有两个打开的首饰盒。   第二十七章 香消玉殒奈何悲   “送诸位小姐回房,让所有护卫们都回来,大家的安全重要。”霍煜瑞也是好容易才定住心神,厉声吩咐道。   “是,大人。”手下正要下去办事,霍煜瑞又道:“要是再有人出事,就提头来见。”   “是!”侍卫们大声回答。   之后霍煜瑞将所有秀女都送回房间,独独留下了凌霄。   “小姐,我不放心,让我在你身边陪你吧。”青雾担忧地看着凌霄。   “有霍大人在身边,不会有事的。”凌霄柔声道,其实她心中也是慌得厉害。   “那,那奴婢就走了,小姐你可得当心啊。”青雾说着再看了她一眼,咬着嘴唇走了。   “放心吧。”   等青雾走后,凌霄对霍煜瑞道:“不知霍大人为何要留凌霄在这儿。”   “因为霍某觉得凌小姐见识广博,智慧超群,不同常人,故而想请凌小姐帮忙留下查清案情。”霍煜瑞正色道,“而且死者到底是女子,我和侍卫们查起来多有不便。”   凌霄心中一凛,看来是昨晚的事情锋芒太露了,也不知是好是坏。这样想着,她谦逊道:“霍大人太看得起凌霄了,凌霄不过一介弱女子,哪里有什么见识,更谈不上智慧,昨天之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凌小姐,你们是同批秀女,昨天还好端端站在一起的人,突然就这样没了气息,难道你就没有恻隐之心?”   看着霍煜瑞恳切的眼神,凌霄终于道:“好吧,我就跟霍大人一起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不过要是查不出来,那凌霄也没办法了。”   “太好了,我相信,凭凌小姐的聪慧,一定可以的。”   说罢,两人就仔细看起现场来。   乍一看,很像是入室抢劫杀人,但只要是略有常识的人就知道,绝对不是。抢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钱财,既然人都已经杀掉了那为什么珠宝首饰没有拿走?   还有,要是入室抢劫,刘小姐就是再不济,叫总会叫一下吧,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何况,现场根本没有看到有塞嘴的碎布条之类的东西。   最大的一个疑点是,要是抢劫,那劫匪是怎么在里面将门锁住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小姐自己锁的。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总之,有一点是能确定的,那就是,绝不会是有人抢劫,只不过是有人在作案之后伪造了现场而已。不能确定的是,刘小姐的死到底是自己造成的,还是另有其人?   这些凌霄并没有说出来,并不是什么高明的伎俩,相信霍煜瑞不会看不出。现在两人要做的就是要进一步调查,但是除了刘小姐的尸首,根本无处下手。那么——   “必须检查刘小姐的尸体,不然我们根本什么都发现不了。”凌霄道。   “可是……”   凌霄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刘小姐是秀女,就算死了,那也不能随便动的。   “霍大人,就让凌霄来检查吧。”   “凌小姐,你……”霍煜瑞一惊。   “怎么,霍大人是不相信凌霄,那您留我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凌霄反问道:“大人就请放心吧。”   “那好,我就在外面,要是有什么情况马上叫我。”霍煜瑞说着走出房间,关上门。   凌霄这才弯下腰来仔细查看。   一般的女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吓都要吓死了,哪还能这样沉着冷静。凌霄自然也是寻常人,不可能不怕,但是她既然答应了留下帮忙,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何况,霍煜瑞说的没错,昨天还好生生站在一起的人,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这么没了,她怎能无动于衷。如果自己能出一份力,查出真相,那么,就希望这刘小姐能安息吧,下辈子再不受这苦楚。   只见,此时房中光线昏暗,一具尸体躺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直逼得人要吐将出来。刘小姐半边脸被散乱的发髻遮住了,凌霄将她的头发拨开,一看,当时吓得差点没叫出来,生生退了两步,捂住了嘴才没惊叫出声。   这刘璧慈,嘴角竟然微微勾着,这分明是在笑啊。而且妆容艳丽,似乎是特地打理过的,本来鲜红性感的双唇,在此刻看来,却是无比的诡异。   “凌小姐,怎么了?”霍煜瑞此时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房内的一点小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事。”凌霄稳了稳神,继续察看。   她发现刘璧慈的手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有一根细细的带子拖在外面。想要掰开看看是什么,却怎么也掰不开来,看来,她一定很珍惜此物。   凌霄翻了一下边上的包袱,找到一瓶头油,拔掉塞子,将油倒入刘璧慈的手中。然后才试着,将她手中的东西小心抽出来。即便是这样,还是费了好大劲。   等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同心结。这……这刘璧慈有心上人了?再解开她的衣服,发现肚兜上竟然绣着鸳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会穿成这样,纵使旁人看不见,到底不是合规矩的。   这时,凌霄又想到此前出现的那个陌生男子,不会是情杀吧?心上人要去皇宫,而男人不甘心,所以就毁掉她?想到这里,凌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寒战。   不,不对,如果是他杀,她不可能还面带微笑。凌霄定睛看了一下插在刘璧慈胸口的匕首,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抬起手,假装握住了一把刀,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发现最顺手的位置就是刘璧慈中刀的地方。凌霄好像有了想法,将刘璧慈的衣服系好后,打开门。   “凌小姐,有什么发现吗?”霍煜瑞见她开门,迫不及待地问道。   “霍大人,你先进来一下。”   进门后,凌霄仍旧把门关上,见霍煜瑞一脸疑惑,对他道:“霍大人,碧儿可有描述那个男人的大致身高?”   “她说那个男人很是高大。”   “嗯,我已经有了一点头绪,现在需要您的帮忙,我要证实一下。”   “什么?”   “您抓住这把梳子,就当它是匕首。”凌霄把梳子递到霍煜瑞手中,“您装作要伤我的样子,不要刻意去想怎么伤,伤在哪,就凭直觉动手。”   霍煜瑞有些愣愣的,不知道她要干嘛,不过还是照着做。握住手中的梳子,随意往凌霄身上一划。   “不要用挥的,你刺我一下。”   霍煜瑞听从凌霄的指示,作势要将“匕首”刺到她胸口,自然是没有真的触碰到的。但是凌霄一拉,让他们靠得更近了许多,以两人的高度差,梳子正好抵在她锁骨下方不足半寸的地方。   凌霄面色一松,应该没猜错。接着道:“大人,你站到我身后,从身后环住我,看看匕首会刺到我身体哪里。”   到这里,霍煜瑞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这样的动作真是不合礼数,方才就已经有些窘迫了,何况还要从后面环住她。   见霍煜瑞有些犹豫,凌霄道:“霍大人,事关重大,我们就先把这些小节放到一边把,反正身正不怕影子弯,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   凌霄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一个男子若是再斤斤计较,那就显得太矫情了。于是,霍煜瑞也不再推脱,占到凌霄的身后,从后面伸过手去,比划了一下。   这是在模拟案发的场景,如果当时凶手就是这样迫害刘小姐的,那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伤到她腹部的。若是从前方,除非刻意而为,不然也不会伤到那里。而在那样的情况下,伤人才是目的,加上凶手也紧张,怎么会特意去注意这个?   如此一来,刘璧慈就很有可能是自杀。为了证实这一点,凌霄弯下身去,摊开刘璧慈另一只没有握紧的手掌,果然!   霍煜瑞也蹲下,看了看,只见刘璧慈手心中有一块很明显的红印子,像是用力握什么东西造成的。这些小姐们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皮肉细嫩得很,被什么东西稍微硌一下就会很明显。   “大人,您看这把匕首。”   霍煜瑞用力将匕首拔出,放入刘璧慈手中——和她掌中的印痕完全吻合。   “她是自杀!”霍煜瑞不敢相信地说。   “不错。”凌霄将刚才自己的发现一并告诉了他。   “如果我猜得没错,刘璧慈可能在家中就已经有了心上人,她并不想入宫,迫于无奈才成为了众秀女中的一员。今晨,那名逃脱的可疑男子便是她的爱人,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等男子走后,刘璧慈便握着两人的定情信物自尽了。”   凌霄面色戚戚地靠在门边上道:“而她的贴身丫鬟也是被她故意支走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天还没亮她就饿了,让丫鬟出去做吃的,偏还吃什么不好,非要吃那样费时的汤?偏就这时候,刘小姐就出事了。”   “她是怕自己莫名自戕,被查出私会男子的事情,连累了心上人和家族,所以故意将房中伪造成这样的?”霍煜瑞也难过道。   “还不止,就算没有那男子的事情,妃嫔自戕亦是大罪,那是给皇家脸面抹黑的,就算死了,家人也会被连累。”凌霄愈发难过起来。   人说,生由不得自己,死总可以了吧?呵呵,连死都不得自由。秀女虽还没真正进入皇家,可只要皇上一天不说不要你,你就不是自己的。   霍煜瑞不说话了,看着刘璧慈的尸体,明明还是如玉容颜,却已是香消玉殒,怎不让人感到寒凉?   “大人。”凌霄突然要向他跪下,霍煜瑞讶异之下,赶忙将她扶住。   “凌小姐,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霍某担当不起。”   “大人,刘小姐是遭恶人入室抢劫,伤了性命。”凌霄看着他的眼睛肯定道。   第二十八章 奔波终了入宫廷   霍煜瑞明白了,凌霄是要他隐瞒事实的真相,否则,刘璧慈的家人必然受到牵连,她连死都不得安宁。   这不是小事,万一事发,两人都难逃干系。但是,霍煜瑞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多谢大人。”凌霄郑重道谢。   “经本官查探,今早有恶人入室抢劫,正好进了刘小姐的房中,刘小姐拼死反抗,这才被害了。”霍煜瑞向众人宣布。事发之后,人心惶惶,众人都不得安宁,无论如何,总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虽然这个交代貌似漏洞百出,不过好在这些小姐们胆子小,吓都吓坏了,除了凌霄根本没人仔细观察过现场。何况,说到底,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情,即便难过,也不过是兔死狐悲,为自己的未来担心罢了。没准儿,还有人暗暗高兴呢,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谁又会真正去想要为所谓的“姐妹”找出真相呢?   之后,霍煜瑞派人将刘璧慈的尸首和她的丫鬟送回淞湖县,并即刻修书一封,将事情的“原委”禀报给皇上,顺便也告知了刘知县,请他节哀。   才出发一天而已,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伤一死一遣返原籍。好在,林璇羽在正午时分便醒了,否则,要是堂堂巡抚大人家的小姐有个什么好歹,那事情可就大了。   “小姐,多亏了凌霄小姐呢,不然……”竹湘说着又要垂下泪来,“不然我可就见不到小姐您了。”   林璇羽醒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当下感喟难当,对凌霄道:“早就知道进宫之路不会平坦,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事端发生在自己身上。果然,不进那等泯灭人心之地,是对的。”   在听说刘璧慈的事情之后,更是难过不已。   “姐姐,没事就好。”凌霄只是默默地安慰道,她亲眼见到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心中如何不伤感。   “妹妹,这次多亏了你,请受姐姐一拜。”林璇羽说着就要跪下去,被凌霄拦住。   “姐姐,何须如此,妹妹只不过正巧遇到过这样的病例罢了,不然我也无能为力。可见,我们姐妹的缘分是早就注定了的。今儿,妹妹说句唐突的,若姐姐不介意,我们结为姐妹可好?”凌霄殷切道。   林璇羽一听,先是愣了下,旋即笑起来,拉着凌霄的手道:“这个主意真真是合我心意,不如,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结为异姓姐妹吧?”   “如此甚好。”   说着,两人便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跪拜天地,便是结为了姐妹,相互约定,一生相携,永不相弃。   “姐姐此生能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林璇羽抱了抱凌霄道。   “姐姐这样说可要折煞我了,能有你这样的姐姐,才是凌霄之福呢。”   “好了,两位小姐啊都别谦虚了,能有你们这样的好主子,是我和竹湘之福。”青雾在一边笑道。   “是啊,是啊。”竹湘也帮腔道,这对小妮子,跟她们家小姐一样,倒很是合得来。   “都是我们疏于管教,你看她们俩,竟越发皮实起来。”   众人皆笑。   因着这许多事情,众人当天没有再赶路,就留在驿馆中再歇息了一晚。霍煜瑞怕再出事,安排了人轮流守夜,自己更是一夜没睡,绝不允许再出事。   其实,多数人都是睡不着的。凌霄倒是睡得挺沉,到底是累着了。   第二天,阳光正好,风和日丽,真是个好天气。一行人收拾好行装便又上路了。   此后,倒是一路无事。   半月之后,便进入了京城地界。   京城自然不同于小乡小县,不仅众人的衣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而且安全程度也得到了大大提高。霍煜瑞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也知道,越是掉以轻心的时候,越容易出事,所以即便放心不少,可在安全警戒方面是丝毫也没放松。   “妹妹,很快就要进宫了,不知道我们将来的命运会如何。”林璇羽突然伤感地说。   “一切,就看上天的安排吧。”凌霄心中也是凌乱,苦笑一下,方道。   “是啊,有些事情要尽人事,可很多时候,只能听天命。”两人聊上几句,便再也无话。   第二天就要进宫了,所有的秀女们都会被安排在毓秀宫中,之后按批次轮流参选。得选秀女会被安排到另一处宫室,静候封赏,而落选的即刻返还本家。   终于到进宫的时候了,竟有秀女欢喜地哭出来。也难怪,一路上她们可遭了不少罪,尤其是惊吓,她们哪受过这些啊。   不知为什么,第二天是一位宫里来的姑姑带她们进的宫。当问起霍大人的时候,那位姑姑却一脸疑惑:“什么霍大人?我也算得是有资历的了,没听说朝中有位姓‘霍’的大人啊。”   也没人多问,估计这位姑姑也就是吹吹牛吧,不认识很正常。至于霍大人怎么不见了,可能只是进宫不便而已。   待到宫门前,带领姑姑带他们走了左侧的偏门,有胆子大的秀女便问:“我们可是堂堂正正进宫待选的秀女,未来没准就是娘娘,为何要走偏门?”   姑姑冷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作答。大抵觉得,这样蠢笨的女子,就是留下也留不长。   有人悄声提醒道:“这位姐姐,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就只有皇上大婚的时候,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从正门中坐着撵轿通过。像我们,只是小小的秀女,是断然没有资格的。”   等进了宫门,看到皇宫的真实面目,众人都难掩眼中的惊羡之色。当真是天家富贵地啊,若不是选秀,恐怕此生都不可能见到此等辉煌之地。   “诸位小姐们,这里是毓秀宫,在参选之前,所有的秀女都住在这里,每个人的房间都是安排好的。在外头我管不着,可这里是皇宫,还望自重,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可别怪姑姑我没提醒你们。”   众人皆低着头,恭敬地应:“是。”   接下来,有人给所有人都分派了住处,并简单讲了一些规矩。初进宫,凌霄也不免有些紧张,好在,同一处来的秀女们差不多都住在一起。身边都是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姐妹,总算稍许减轻了一点不安的感觉。   “姐姐,听说所有参选秀女都住在此处,总共可是有三四百人啊,还有下人们,怎么住得下啊?”用晚膳的时候,颜絮蕊道。   “你以为这皇宫是你自家的闺房啊,莫说三四百人,即便是三四千,又何妨?”罗裳轻蔑一笑。   凌霄听了,眼中忍不住闪过一抹嘲讽,可见这罗小姐也不是什么真正有见识的人,还要在旁人面前故作姿态。   毓秀宫并算不得特别奢华,但是占地宽广,历来都是用来安置待选的秀女们,或者派些临时用途的。然而,纵是阔大,也不至于能住几千人,可见,罗裳是过于夸大了。   好笑的是,颜絮蕊还一脸崇拜地看着她:“罗姐姐懂的真多。”其实,凌霄之所以知道这些,很多也是听林璇羽说的,可就算不懂,也不该胡乱掰扯才是。   “妹妹,秀女们总共被分成了三批,选秀一直要从明天持续到后天,你是哪一批的?”林璇羽问道。   “我明天就要去了,姐姐呢?”凌霄道。   “我也是明天呢。”林璇羽浅浅一笑,“也好,早早儿结束了,留也罢,去也罢,早点定下心来,免得总是胡思乱想。”   “是啊。”明天就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了,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总之,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要好好儿的。”林璇羽紧紧握住凌霄的手。   “嗯。”凌霄重重一点头。   第二天,凌霄很早就起床了。但却并未像旁的秀女那般,急于涂脂抹粉、梳妆打扮,只是简单梳洗过便坐在妆台前不动了。   直到时辰快到了,凌霄才开始换衣裳,然而也只是合着规矩裁剪的普通浅绿色宫装,发髻上只插了一把银星针,外加一根碧玉嵌红宝玲珑簪,并无半分出挑之处。   青雾急得不行,但又不好多说什么,许是小姐另有想法也不一定。   选秀并不是简单的让皇上看一看就可以的,那已经是最后一步了,在这之前,先要过五关斩六将——有专门的姑姑给秀女们检查身体。其实跟地方上的程序差不多,只是更为严格。   高矮胖瘦,不能高一分,矮一分,亦不能胖一分,瘦一分。除了体型,还有体味,有体香者最佳,即便无香,也决不能有异味,否则,直接在名单上勾去名字。还有皮肤,全身必无一处黑斑或胎记,也不能有伤痕。此外,还有好些严苛的规定,例如身体何处不能长痣,面部骨骼长得是否有福等。   经这些条件一一删选下来,几百人的秀女又去了半数。这些被送入皇宫的秀女们,本身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所以,即便条件严苛,还是有不少人轻松过关。   半天过去,凌霄她们这一批的秀女们还剩下四十来人,就等用过午膳,等候皇上召见了。也可怜这些女子了,有好些人,为了顾及妆容,滴水未进。   “姐姐,你打扮得好生素净,可即便如此,还是难掩貌美之天资。”林璇羽只着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月白色宫装,发髻也是很多宫娥们梳的宫髻。不同于凌霄的简单装扮,她是真的往俗了扮的,可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如此,还是让人过目难忘。   “妹妹你就不要再调笑我了,我可是真愁呢,万一皇上要看上我怎么办?”   “哟,你是哪家的秀女,竟然敢口出狂言!”只听一声娇喝传来,转角处拐出一位宫装美人。   第二十九章 殿选前薬妃责难   凌霄和林璇羽都吓了一跳,还未待看清来人的模样,便慌忙低下头去。   “这位是瑶芷宫薬妃娘娘,还不快快行礼!”   “参见薬妃娘娘。”两人一听这话,愣了愣才福下身去,心道不好。   “民女是知州巡抚之女林璇羽。”林璇羽恭敬回道。   薬妃却并不理会她,在二人面前踱了几步,停在凌霄面前,道:“抬起头来。”边说,边用修长的手指掂起她的下巴。   凌霄暗暗责怪自己多言,不然林璇羽也不会一时不慎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就算那话再是大逆不道,也不是她说的呀,为什么这个薬妃不找璇羽的麻烦,却先来关注她?   待得凌霄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张精致的美人脸,和婉温柔,多情的眉眼微微翘起,两颊还有浅浅的梨涡。凌霄不禁心中赞叹,这宫中果然是美女如云,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当真清丽。”出乎凌霄意料,薬妃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含着微笑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颇为赞赏的话。   “多谢娘娘。”凌霄又是一愣,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谢恩道。   “你仿佛很有自信能被皇上选中?”薬妃突然又道。   凌霄这回知道不是在对自己说了,这皇宫之中,当真是要处处留神,莫说是皇上了,就是一个妃子,都这么变化莫测。   而林璇羽,方才她答话,薬妃连搭理都没搭理她,这会儿突然问她话,她当真是没有醒过神来,便没有做声。   “大胆秀女,娘娘向你问话,居然敢不说话!”薬妃身边的宫女大声喝道。   “姐姐,娘娘问你话。”凌霄轻轻拽了一下林璇羽的袖子,悄声提醒道。   “啊?娘娘请赎罪,方才民女一时走神……”林璇羽慌忙跪了下去。   此话一出,凌霄就知道要不好了。林璇羽大可以说是“被娘娘的威严所震慑”之类的场面话,虽然人人都知道虚伪,可是至少不会让人抓住把柄。而这句话呢……   “放肆,先是对皇上不敬,再是对娘娘不道,连娘娘说话都不放在心上,还走神,你还把谁放在眼里?”   “娘娘,林姐姐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凌霄也一起跪下去,试图为林璇羽辩解,却被薬妃打断。   “这样大逆不道,还未入宫,便已这样大胆,今后若是真成为宫中之人,那还得了?”薬妃淡淡道,意态闲闲的样子,语中却分明是摧人的魔音,“彩叶,你说该怎么处置吧?”   “回娘娘,这样的少说也要杖责五十。”贴身侍婢彩叶恭敬道,又鄙夷地看了林璇羽一眼。   这,这五十大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得起?何况,璇羽还没有参加殿选,要是这时候被杖责,就算名声不被连累,这样貌也是万万不能见圣上的了。这薬妃是摆明了拿她开刀啊,看着那样柔婉的一个美人,竟这样心狠。   “娘娘,请娘娘恕罪,民女再也不敢了。”林璇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说错话也不至于受到这么重的惩罚。她原本就不想入宫,一来是不喜皇宫的规矩繁多,等级森严,还有就是不想被卷入莫名的纷争,整日里勾心斗角。   没想到,还没真正进宫,只是选秀,就已遇到这样多的波折——杨敏要她的命,薬妃不让她活。可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她并没有得罪她们。虽然知道,很多时候,有些人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为什么都要冲着她来呢?   凌霄知道,若是自己再轻易开口求情,很可能不但救不了林璇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毕竟她也只是个小小的秀女,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去帮旁人求情呢?   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拜姐妹受到那样严厉的杖责!   凌霄悄悄擦了擦头上的汗,想了想,小心道:“薬妃娘娘,林秀女大逆不道在先,顶撞娘娘在后,固然是罪难可恕,自然是当罚的。可是,娘娘,现在皇上还未见过她,要是到时候问起怎么少了一个秀女,知道是娘娘处置了她,万一皇上怨娘娘自作主张可怎么是好?”   “本宫就把实情告诉皇上又如何,本宫为皇上肃清门户难道还有错不成?”薬妃一声冷笑,语气中已有了薄怒。   凌霄愈发恭敬道:“娘娘自然是没有错的,民女只是为了娘娘与皇上的感情着想。”   “哦?怎么说?”薬妃的话中似乎多了一抹兴味。   “娘娘处置有错秀女固然没错,不但没错,还维护了后宫秩序,娘娘就是有功之人。可是,如果娘娘能把这件事交给皇上处理,那岂不是说明娘娘处处把皇上放在心上?万一皇上看上了林秀女,皇上会觉得娘娘您宽宏仁德,还帮他留得一佳人。要是皇上看不上,那娘娘再处置也不迟啊。”   薬妃听了后若有所思,在这皇宫之中,揣摩皇上的心意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她们这些后妃整日介做的全部的事情。自然,凌霄说的这些她并非没想到,不过,是想要看看这凌秀女——是否是可造之才。   “娘娘,奴婢倒觉得这位秀女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不如就先饶过她,反正就她这样的,恐怕也难以被皇上看中。”彩叶在一旁轻声道。   对于这话,薬妃并不认可,这林璇羽既貌美,气质又灵透,即便打扮得很是普通,可是还是难掩身上的光华,要是让她参加殿选,恐怕留用可能极大。何况,她父亲还是一方巡抚,家世不弱,她若是进了宫恐怕将会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但是正如凌秀女所言,若是处置了林秀女,到时候皇上问起,她恐怕难辞其咎。再者,此事若是让贵妃知道,没准又要大做文章。   想到贵妃,薬妃突然心中一明,对啊不是还有她吗?与其脏了自己的手,不若留给别人去做。就算没有贵妃,还有后宫那么多女人,她景箬薬何苦来做这个恶人?   其实就一会儿的时间,但是景箬薬的心里已经是千回百转不知多少了,面上却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面色一松,道:“那就算了,本宫也不是那等恶毒妇人。”   “娘娘饶恕,还不快快谢恩。”彩叶在旁喝道。   “谢娘娘饶恕。”凌霄拉了一下林璇羽,两人一起跪下谢恩。   薬妃一声轻哼,搭着彩叶的手,施施然走了。只是,走到远处的时候,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凌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说这批秀女中,样貌最出挑的就是这林璇羽和凌霄,故而她一大早就过来看,倒当真是的。虽然凌霄更胜一筹,但是其父不过知府,在地方上还行,可要放到京里,那是根本就提不上台面的,所以她并不担心。而林璇羽就不一样了,巡抚之女,这家世,虽比不上宫中四妃,但比起寻常嫔妃就尊贵不少了。   她本想先除了这一大患,可是仔细想想确实太过草率,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凌霄,给她的感觉,倒很不寻常,像是个能成事的。   彩叶跟了自家主子这么些年,虽然有时候也并不能完全揣摩清楚主子的心思,但猜还是能猜上一点的。她看薬妃对着凌霄微笑,隐隐有欣赏之意,便问道:“娘娘,这林璇羽有威胁,您想除掉她,可这凌霄……您为什么却要留着?”   “这林璇羽是什么家世,凌霄又是什么家世?能混为一谈吗?”薬妃伸出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是皇上前几天才赐给她的,听说贵妃又是好一通脾气呢。   “娘娘的意思是,要将凌霄收为己用?”彩叶有些恍然道。   “林璇羽那样的家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对本宫俯首帖耳的,没准一进宫就能封上嫔位。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拉拢,那就只能除掉,可是现下看来,未必需要本宫亲自动手。”   薬妃接着道:“而那个凌霄,口齿伶俐,心思缜密,倒是个可造之才,可她毕竟身家在那,再怎么也越不过本宫去。这样的人,与其冒险除掉,倒不如收为己用,无论如何也比她投靠了旁人要强。”   彩叶点点头,赞道:“娘娘果然智慧,方才娘娘也算是卖了她一个人情了,她将来必会对娘娘感恩戴德的,不然,就是奴婢也不会饶了她去。”   薬妃得意一笑,也亏得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付她,不然要是把她推到旁人那,可就不好办了。哼,贵妃娘娘,你的好日子不会很久的。   再说林璇羽和凌霄二人,看着薬妃走远,直到一点都看不到才松了一口气,相扶着在一边找了张凳子坐下。   “妹妹,你瞧瞧,皇宫就是这等活不得人的地方。”林璇羽气得眼泪都几乎要出来了,紧紧握着凌霄的手道。   凌霄想到方才那一幕,也是心惊不已,虽则心中早有准备,进京路上也发生了那样多事,可是因为一句话生命就要受到威胁,还是让她胆寒。   “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我同你,实则是一般心思。”凌霄稍带了些愧疚,悄声道,“妹妹无意隐瞒,只是前途莫测,连我自己都不愿去多想,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我便没有刻意提起此事。”   “妹妹,原来你也……”林璇羽并未说下去,这倒真真是心意相通了,只盼着上苍保佑才好。   不多时,便有公公来通知下一批要进殿的秀女,先到前面准备着。凌霄就在这一批人中,于是跟林璇羽道别,便同其他秀女跟着那公公往别处走去。   走向那前路未知的将来。   第三十章 唯思攀附到云头   十几名秀女排成一条长队,站在乾元殿外的空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宫室最里面高高在上的君主的召见。待他看上一眼,一生的命运便要被改变,或卑贱,或荣辱,也就这短短的一刻。   “凤凰府知府凌关之女凌霄觐见——”   公公尖细的嗓子把一句话拖得老长,直听得人心里一颤。   凌霄深呼吸一口气,端端地走上前去,跨过门槛,莲步轻移,一步步地接近那皇座之上的人。   她并不敢抬头细看,只觉得越往前,一股慑人的压迫之感便越强烈。步子变得很沉重,呼吸甚至都急促起来,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   “凌霄?”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隐隐的威严,皇帝口中念着这两个字,似是带了些玩味,却又突然道,“唯思攀附到云头,高处作风流。”   听了这话,凌霄心中一凛,那少年帝皇是在说凌霄花攀附高枝,贪慕名利么?   凌霄心中说不出喜与不喜,若是就此撂了牌子倒也好,但是听了这话,她又觉得有些委屈。但不管怎样,皇上的话不能不答,只是一时却想不到要如何作答。   君威不可测,一个字都是不能说错的,她只是不想进宫,可不是想死。可这话,应也不是,驳也不是——皇上的意思岂敢轻易顶撞?可难道要她默认自己是那样的人?不。   这时,凌霄的心中似乎尚未清明,可不知怎的,就已经脱口而出,道:“直绕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   “好一个狂妄的女子。”一个温软中透着威严的女人声音从上方传来。   凌霄刚才光顾着想怎么应对皇帝了,加之又不敢抬头,完全没注意到还有旁人。听这声音很是年轻,何况,敢在皇上身边这样说话的人,除了皇后还有何人?   “皇上皇后请恕罪。”凌霄赶快跪下,其实,那些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实在太大胆。   “抬起头来。”皇帝悠悠道,声音平和,不辨喜怒。   “民女陋颜,恐污了帝后的眼。”凌霄惶恐道,心中愈发懊恼。   “无妨。”   凌霄心知避无可避,只得缓缓抬起头来,不过眼眸下垂,带着谦卑与恭敬。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同时又有一丝疑惑,饶有兴致地看了她几眼。只见这秀女脸颊红红的,有着少女的青涩,偏又让人觉着有股隐隐的不同于同龄女子的成熟气质。   最要紧的是,这女子的眼角眉梢带着股他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自然,作为一朝天子,他又怎么可能见过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呢?   “你好生解释一下方才说的那首诗,若是说得好,便罢,若是说得不好……”皇帝说了一半,口中透出一丝轻笑。   凌霄听了却是全身渗出寒意来,这圣上,话虽说得轻巧,可这一句话间,决定的或许就是她和家族的生死存亡。   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退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收不回来,那就只好如皇帝所言,好生解释一番了。也好,说便说,最好自己的观点与皇帝大相径庭之后,直接将她撂牌子。若是,龙颜大怒……也无法了。   想到这里,凌霄一咬牙,豁出去了,索性朗声道:“没有人的出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凌霄花身世堪怜,生来便无所安身,只能攀附竹篱山石而活。这本不是她的意愿,却要遭受世人诸多责难,连民女都要为她鞠一把心酸泪。”   没听到帝后再说什么,凌霄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民女之名,亦是如此,名字是父母给的,民女一样无所选择,并不能因此就判定民女的人品。何况,民女觉得,无论看什么,要是能换个角度,那就什么都不同了。”   “哦?你接着往下说。”皇帝语中并听不出是喜是怒来。   “诸如凌霄,有些人的眼里,她是攀附之花,一心只想爬到高处,向世人炫耀。可民女却觉得,她即便是身处这样艰难的处境,身世堪怜,却仍保有着凌云壮志,毫不为命运所惧,这样的品格……”   凌霄斟酌了一下,才又小心道:“民女私以为,值得钦佩。她只是不甘被人轻视,有着一颗向上的心罢了,这并没有错。天下学子每日苦读考取功名,固然是皇上的君恩感化天下,众人都想要为社稷做出一份贡献,可话说回来,他们不也是为了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在努力向上吗?何况凌霄花,以自己的柔弱之身,不懈努力、积极向上,这种精神,不是更值得世人感佩吗?”   “皇上,这名女子甚是有见地。”   出乎凌霄的预料,她竟然听到了皇后的夸赞,一时惊讶,抬眼望去。   此刻时辰并不晚,但是殿内已经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燃着两排大红花烛,洋洋数百支,香气馥郁,帝后的面容仿佛隐没在那隐约的袅袅香烟之后。一切,都让凌霄觉得,那么得不真实。   乾元殿宏大而空阔,帝后离得那样遥远,并看不真切,只大约瞧见,皇后珠冠凤裳,相貌秀丽而端庄,眉目甚是年轻,却又透着母亲般温和从容的气韵,虽略显疲惫,却犹自气势不减。大约,这就是母仪天下吧。   而皇帝头戴赤金冕冠,面前垂下十二旒白玉珠,遮住龙颜,更加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样貌。难怪世人皆道,君威不可测,喜怒皆不为外人所察,自然“极不可测”。   这时,身边花烛中的灯花发出“哔啵”一声响,似是在提醒凌霄的失态。她惊醒过来,低下头去,道:“谢皇后娘娘赞赏。”   “皇后,你可是甚少夸赞别人的啊?”皇帝语中带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皇上,佳人难觅,才貌双全,又有见识的女子,更是可遇不可求。”皇后笑着向皇帝点了点头。   “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这样的芬芳佳丽,如何能错过,那就让她留在皇宫中吧,不过……”皇帝意有所指,“红日却并不是那么好攀的。”   凌霄心中“轰”的一声响,顿时整个人如入冰窖。到底,还是未避过么?躬身施了一礼,默默退出门外,归列。   从殿内出来,心跳还是激烈得仿佛要从喉中跳出来一般。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觉得,这一进一出间,命运已大是不同。   她心中乱极,无心再去理会别的,茫茫然站着,只觉得日头逐渐西斜。不知何时,这班秀女已经全部见驾完毕,听从引导内监,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恩,随后恭敬有序离开。   “小姐,怎么样啊?”青雾看凌霄回来,赶快迎上前去,着急问道。   凌霄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青雾见状,知是被选上了,不禁喜极而泣。   “你这丫头,怎么比你家小姐还欢喜呢?”有位公公走过来,道。   青雾赶快擦干眼泪,道:“让公公见笑了,奴婢只是为自家小姐欢喜。”   “你这丫鬟,倒是忠心得很。”公公说完,这才向凌霄见了一礼道:“凌小主万福,奴才是小贵子,恭祝凌小主荣获天恩。”   “贵公公快快请起,凌霄现在仍是民女之身,切不可乱了规矩。”凌霄虚扶一把,谦卑道。   小贵子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道:“凌小主倒是个懂规矩的,不过您已是圣上金口玉言要了的人,大约也就两三日的时间,封号便会下来,故而,奴才唤您一声‘小主’,并不逾矩。”   “是,凌霄记下了。”凌霄微一点头,并朝青雾使了个眼色。   青雾立刻拿出一个元宝递到小贵子手中,道:“这是一点茶水钱,还望公公收下。”   小贵子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接过,放入袖中。接着,微微一笑道:“小主,奴才这就带您去待封秀女的住处。”   凌霄两人便随着小贵子往佳音宫走去。   “恭喜小主,得蒙圣恩。”刚进去,便有宫女向她道贺,凌霄也不吝惜,一一打赏。   这时过来一中年女子,虽已上了年纪,样貌倒还算是清秀,看样子,应该是此处的掌事宫女。   “小主,奴婢欣芸,是佳音宫的掌事宫女。诸位小主还未得到封号,只是临时住在此处,两三日后便会有自己的宫室,所以此处并不十分华丽、舒适,只能委屈小主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吩咐奴婢即可,奴婢能做到的一定会尽量满足小姐的意思。”   “欣芸姑姑言重了,在这皇宫中,即便不甚华丽,又能差到哪里去。凌霄能有幸来到佳音宫,已是万分的欣喜了,又怎么谈得上‘委屈’二字。”凌霄便是再不愿进宫,此刻也已经进了,日后如何另作计较,可眼前这些场面上的事,总还是要圆一圆的。   “凌小主果然识得大体,想必将来是有福之人。”欣芸道,“这几日,在封赏下来之前,都会有专门的教引宫女来给小主们指导皇宫礼仪。小主虽是大家闺秀,可外面跟宫中到底是不一样的,故而,还望小主用心学习,以免将来做错了什么惹怒圣上。”   虽然这话不太好听,而且刚开始就讲这样的话,似乎很不吉利,不过凌霄倒是诚恳应下。宫中之人都是讲究吉利的,不会无缘无故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欣芸对她说这样的话,自然也是有道理的。与其将来懊悔,不如现在做好了,这可是关乎到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性命的啊。   欣芸将凌霄带到她的住处,便告退了。主仆二人将随身物品稍加整理,便坐下歇息,等待教引姑姑的到来。   “小姐,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开心。”青雾帮凌霄倒了杯茶,眉眼弯弯道。   佳音宫,佳音报喜,住进这里的女人,很快都将会成为皇上的女人。那个,她尚未看清面貌的人,从今以后,真的就是她要倚仗一生的夫君了么?   “你真的要去和无数女人争夺那个你从未见过的男人么?”黎烨那句话似乎又重重砸到她的心上。   不,我不想的,这不是我想要的。可,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呢?   若是,若是方才在大殿上,没有那般锋芒毕露,若是能够木讷一点,若是打扮得再粗陋一点,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心底的失落与哀伤越发弥漫开来,溢满整个心房。   这几天,多年前那个稚嫩的影子在眼前出现的次数愈加多起来。   不,凌霄咬牙对自己说,从今以后,她的夫君只能是今日那个坐在乾元殿中,高高在上、主宰天下的男人,她心中所想的也只能是那个男人,别无他人!   或许,在踏上进京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从八年前,他不告而别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世界就已经注定再也没有交集了。更何况,她除了知道他叫“临风”之外,其他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清楚,即便不进宫,她又能如何呢?   继续纠结于那段过往,不过是自找折磨罢了。何况,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万一哪天被皇上知道,他的女人竟然一心想着别的男子,那她必定将死无葬身之地。   “都这会儿子了,林姐姐应该也已经选完了,也不知结果如何。”凌霄撑着手,自言自语道。   “那小姐是希望林小姐选上呢,还是不希望?”青雾问道。   第三十一章 栖鸾堂中凌才人   “我也说不好。”听得青雾这么问,凌霄一愣,她倒真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心头烦乱,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希望不希望。   要说希望林璇羽进宫吧,也不是很希望,她自己已经不能得尝所愿了,她不希望好姐妹也像她一样。林璇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天性率真纯良,那样美好的女子不该被皇城禁锢。   可要是从自私一点的角度出发,内心深处,凌霄还是有几分希望林璇羽能留下的。毕竟,往后要面对宫廷中种种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有人能相互扶持,怎么都比一个人单枪匹马好。   何况,林璇羽那样出色,相貌不凡,家世甚高,她若是被留用,定然比凌霄要强上许多。两人是结拜姐妹,关系甚好,以后在宫中定能相互扶持的……   “罢了,她能不能留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凌霄叹了一口气道。   “小姐说的是,有些事儿还是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不多时,天色竟然都暗了下来。这时,有宫女在宫殿各处点上了蜡烛,虽不同于喜烛,但那大红的色彩到底也是给这佳音殿添了不少喜庆。   凌霄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天际的光还没完全隐没,而皇宫各处都已燃起了烛火,远远望去,似是一片灯火辉煌。只是,还有多少人是在黑暗的不见一丝光亮的地方,苦苦挣扎着他们的人生。   “小主,教引姑姑莲溪求见,在前厅恭候小主。”门外传来宫女的通报。   “青雾,我们去吧,别叫人久等了。”凌霄站起来。   “是,小姐。”青雾携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待到了前厅,见有一位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的宫女端端地站在那里,神色安然。   “这位就是莲溪姑姑吧,让您久等了,怎的也不坐下歇息。”凌霄走上前去,对那女子道。   “奴婢莲溪,是凌小主的教引宫女。”莲溪说着向凌霄福了一福。   “姑姑快快请起,凌霄初到宫中,什么都不懂,日后还望姑姑照应着呢,怎么好受姑姑这样的大礼。”凌霄赶快扶起她。   “小主是主,奴婢是仆,仆对主行礼,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至于‘照应’两字,奴婢实是不敢当的,不过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也绝不会怠慢了小主去。”莲溪说得极认真,看起来,甚是不苟言笑。   “是,凌霄受教了,接下来,还要麻烦姑姑多加教导。”   当天,莲溪拜见过凌霄之后,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下,随后就走了。走前略微交代了一下第二天要学习的东西,以及要注意的地方。本来凌霄还想问一下林璇羽的情况,但是又怕被人误会,还没进宫就开始拉帮结派,想了想还是等过几天再说吧。   “小姐,时辰不早了,第二天一大早莲溪姑姑就会来的,您早些歇息吧。”   “嗯。”   这一夜并未如凌霄原本预料的那样会失眠,反而睡得很好。她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后几个能安睡的日子了。   接下来三天,凌霄强逼着自己尽量不胡思乱想,跟着莲溪悉心学习宫中礼仪,无论今后怎样,学些规矩,尽少出错,总没害处。虽然规矩繁多,但是好在她天资还算聪颖,倒也不伤脑筋。莲溪虽然看起来挺冷漠的,但接触下来,感觉倒也不坏,闲暇的时候还跟她讲一讲宫中之事。   通过与莲溪的交谈,凌霄大抵知道了一些情况。如今,宫中最受宠的是映月宫谢贵妃,她是丞相谢安肃的嫡长女。除了谢贵妃,一共还有三位妃子,分别是殿阁大学士之女,冰弈宫冰妃;吏部尚书之女,瑶芷宫薬妃;太傅之女,逸纤宫暄妃。   说起这薬妃,就是前几日为难林璇羽的那一位。虽然在四妃中,她的家世算相对较低的,但其父景泽彦颇得皇上赏识,她本人又因相貌鲜妍、善解人意而深得皇上的宠爱,在宫中除了皇后,也唯有她敢与贵妃一较高下。   皇后风熠瞳是皇上的堂妹,是先皇之弟桓王爷的女儿,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虽然宠爱及不得贵妃和薬妃,但皇上对她很是敬重,加之,两人之间又有着那么一层族亲关系,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皇上登基不久,宫中并无太多的妃嫔。皇后是顺理成章地由太子妃册封而来的,贵妃和薬妃原本是太子侧妃,而冰妃和暄妃则是皇上登基之后从朝堂重臣之女中挑选纳取的。此外,仅还有几位低等宫嫔,原本或是皇上从前的通房或是太后赠送的宫女,现在也都给了位份,虽说低些,倒也是主子了。   皇上现年一十有九,尚未及弱冠,按说也不着急子嗣,然而毕竟是皇家,自然是极为重视皇嗣繁茂与否的,所以宫中这些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这才被太后和朝臣们劝诫着举国大挑。   到第四天的时候,凌霄才装作无意地随口问了一下:“莲溪姑姑,这次选秀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凤凰府啊是出了名的美女之乡,历朝历代选秀,总是入选人数最多的地方,哪位皇帝的后宫中没有几位凤凰府的美人儿?这回啊也是,就数小主您那一批的得选秀女最多。”莲溪赞叹了一声,“就如小主您,前程亦是不可限量啊。”   凌霄心中一酸,口上谦虚道:“谢姑姑赏识,凌霄若有来日,必定不忘姑姑栽培之恩。”   莲溪笑了笑,继续道:“凤凰府出来的秀女,算上您总共留下了六位之多呢。”   “哦?不知是哪几位有这个福分?”   “分别是岷县知县之女穆珺瑶,凤台县知县之女罗裳,名远县知县之女颜絮蕊,通县知县之女陆阡陌,育县知县之女程珈洁。”   倒也巧了,这几位中选秀女全部都是知县小姐出身,不过细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凤凰城盛产美人,想来这几位留下的必定不俗,可知县已然是末流小官,再往下,那身份实在就卑微了,纵然送京参选,也实难留用。   “就这几位吗?”没有听到林璇羽的名字,凌霄又试探着重复问了一遍。   “小主,已经不少了,别的地方送京的秀女本来就不多,殿选还被去掉了许多,一般也就留下一两个,琉勍府甚至只有一位知府家的小姐被选中。”   “是,这么一来,今后在宫中倒是不必怕孤单了,有这么多同乡的姐妹们为伴。”凌霄一笑,道。   莲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而道:“小主,明日封赏的圣旨就要下来了,到时候诸位小主们是个什么品阶、有无封号就都知道了。您今晚就好生歇息吧,明日有公公来宣读圣旨的时候,莫要忘了奴婢这几日教您的规矩。”   “谢姑姑,凌霄记下了。”   之前一直只是猜测,这回真正得知林璇羽并未被选上,凌霄既有失落与不舍,又为她高兴和庆幸,同时想到自己又有些心酸,总之是,五味陈杂。   第二天,莲溪没有再过来,凌霄早早地就梳洗好了,在房中等候。   大约到了辰时三刻,圣旨才到。   凌霄对乾熙皇朝的妃嫔等级制度不甚明了,但是大致情况还是知道些的。妃嫔和官员一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官有九品芝麻官,而后宫也差不多。只有正三品贵嫔以上才能被称呼一声主子娘娘,余的只能叫小主,最末等的是从八品更衣。   凌霄心下想着,像她们这样的官家小姐,新进宫怎么也不会封个最末的,但是估计也不会太高,可能也就六品左右吧。听完圣旨,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她被封为了从六品才人。   “小主,接旨吧,可别是欢喜过头了。”宣旨太监笑着道。   “谢公公,多谢公公。”青雾看凌霄有些发愣,边急急拉了她提醒,边一叠声地向宣旨太监道谢。   凌霄接过圣旨,起身,让青雾取了银子打赏诸人。虽然早在皇上金口一开留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注定了是后宫中人,可是当亲手拿到册封的圣旨,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那位公公就去了别处,有另外的宫女带了凌霄去她住的宫室。   她的住处是栖鸾堂,漪澜宫的一处偏殿,正殿只有贵嫔以上的娘娘才可享有。   “名字倒甚是别致,不知如今漪澜宫的主位是哪位娘娘?”凌霄边跟着往前走,边问道。   “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心思都在国家大事上,后宫中并没有许多妃子,很多宫殿如今都空置着,这漪澜宫主殿尚无人居住。这回,小主您可是有福了,这么大的宫室,皇后只安排了另一位常在与您同住。”   “请姑娘替我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凌霄谢道。   待进入栖鸾堂后,便有三名宫女和三名太监同时上前向凌霄行礼。   “参见凌才人。”   “起来吧。”凌霄微微笑着道,既显得平和近人,又保持着一分威仪,不致让人小瞧了去。身边的人最是要紧,可不能第一天就让他们对自己的主子有所非议,这今后就不好差遣了。   她却并不知道,有些人之所以卑贱,并非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骨子里带着的卑贱与龌龊。旁人对他们越是客气,他们不但不知感恩戴德,反而越是得寸进尺,恩将仇报。   第三十二章 皇后贵妃齐重赏   “凌小主,奴婢是栖鸾堂大宫女尔岚。”其中那名看起来年岁最大的宫女站前一步恭敬道。   接下来,其他人也一个个轮流着介绍自己。   “奴婢彤儿。”   “奴婢朱儿”   “奴才是栖鸾堂大太监怀远。”   “奴才小得子。”   “奴才小年子。”   凌霄一边细细听着,记下,一边注意观察他们的样子。这大宫女的模样倒甚是俊俏,虽年岁最大,可看起来不过也就二十有一或二的样子。那彤儿和朱儿就更是小了,大约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和她一般大小。   至于这太监,说实在的,凌霄是不怎么喜的,听着他们阴阳怪气的讲话,她总觉得浑身别扭。当然,她心中也清楚,要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愿意做这行当?还不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过不下去了才被父母送进宫来。可知道归知道,毕竟太监也算是一半的男人,要让他们伺候自己洗漱,凌霄是万万不肯的。   这大太监的名字倒是颇有些风雅的意味,但想到他的身份,又让人觉得有些怪。至于其他两个,年岁也是颇小,以后有什么事,估计也指不上他们。不过好在,几人长得倒都还挺清秀的,看起来也顺眼些。   “从今儿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凌霄端起一盏茶,露出修长的指节,掀开杯盖,与杯身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徐徐道,“我不是个难相处不好伺候的人,但要是有谁犯了错,我也是不会手软的。”   “是,奴才/奴婢静听小主教诲。”众人低着头,很是恭谨。   “至于这错嘛,别的都无妨,只要知错能改就可以了,甚至哪怕笨手笨脚,我也不会轻易怪罪。”凌霄话锋一转,严厉道:“但是,如果有谁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或者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奴才/奴婢定当誓死效忠小主。”一屋子人齐齐跪了下去,朗声道。   凌霄这才满意一笑,给所有人都赏了银子,让诸人都下去。   “小姐,累着了吧?”待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青雾帮凌霄轻轻敲着背,关切道。   “是有些累着了,主要是心累。”凌霄闭上眼睛养神,“不过也无妨,不累,那就是死了。”   “小姐……”青雾心疼地看一眼凌霄,虽然身为知府家的嫡小姐,却甚至不会比她这个丫鬟好上多少。至少,她在父母亲去世之前,还是颇享受了些关爱的。   “小主,贵妃娘娘差人送来了好些东西。”才休息了没多久,尔岚就进来通报。   “贵妃娘娘?怎么会赏我?”凌霄有些奇怪。   “新人进宫,主位娘娘们都是要赏些东西的。”尔岚解释道,“待会儿皇后娘娘肯定也会送赏下来,请小主准备着,晚些再歇息。”   “嗯,我知道了。”凌霄边说边往外走,“那我们出去看看吧,总不好让贵妃娘娘的人久等。”   “凌小主,奴婢映月宫代荷,贵妃娘娘命我前来送些东西。”一衣饰华丽的宫女手里捧着朱盘,神色隐约有些倨傲。   “原来是贵妃娘娘的人,青雾,还不快快接过,请姑娘进去坐坐。”凌霄笑着道。   “那就不必了,我还要去别的宫中呢,这新人进宫啊,贵妃娘娘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代荷将赏赐的物品交给青雾道。   “如此,那就多谢代荷姑娘了,也代我向贵妃娘娘谢恩。改日,凌霄定当亲自登门拜访。”凌霄恭敬地送走了代荷。   “小姐,贵妃娘娘再是尊贵,可那代荷毕竟不过就是个奴婢,您怎么说也是新册封的才人,怎么还要对她这样客客气气的呢?”两人回到房内,青雾有些不解地嘟囔道。   “她的确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可是她到栖鸾堂来,那就不只是她自己了,她代表的是贵妃娘娘,要是对她不敬,那就是对贵妃娘娘不敬。”凌霄边说边拿出方才收到的赏赐细细观赏,一件件儿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旁的先不说,就看这东海的珍珠,一颗颗大如鸽卵,每颗都一般大小,浑圆光洁,晶莹剔透,不见半点杂质,这要是做成项链或是制成珍珠发簪,那必定美极了。   “小姐,奴婢明白了,以后奴婢定当注意着点。”青雾略有些羞赧地点头道。   “不是注意着点,是万万要当心,不然一不小心就把谁给得罪了,那是我们绝对担当不起的。你说这宫中,我们初来乍到的,又没有背景靠山,即便是家世,在宫中又算得什么?哪一位都得罪不起啊。”凌霄放下手中的东西,严肃道。   “是,小姐。”青雾脸上惭愧更重,郑重答应。   “小主,皇后娘娘有赏。”这时,外面又有人通传道。   “走。”看来今日这赏倒是不会少的了。   “凌小主,奴婢是昭阳宫的可菱,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的。”这可菱是皇后身边的人,态度倒反而比方才的代荷要恭敬上许多。   “请可菱姑娘代我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凌霄改日必去昭阳宫向娘娘请安。”凌霄笑盈盈道。   “皇后娘娘向来宽厚待人,贤惠之名有口皆碑。”可菱回道。   “我们家小主早就对皇后娘娘仰慕已久,这样贤德的皇后,是整个天下的福祉。有这样的皇后,可菱姐姐是娘娘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不会差的,不如就进内一坐如何?”青雾接过赏赐,福了一福,道。   青雾这丫头,倒是一点即通,这马屁拍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凌霄也笑着道:“是啊,姑娘你大老远从昭阳宫过来,恐怕也累了,就进去坐坐,喝上一盏茶再走也无妨。”   “既然小主都这样说了,那奴婢也不能太不识好歹不是。”可菱笑着道。   于是几人笑着往内堂走去。   “可菱姐姐,这是我家小姐从家中带来的上好的龙井茶,您用着看惯是不惯?”青雾笑盈盈地帮可菱倒茶。   “小主太客气了,奴婢不过下人而已,怎么能得小主这样抬举。”可菱客气道,但是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脸上并没有普通宫女的卑微之色。   “哪里,姑娘又客气了。”凌霄也笑着回道。   “嗯,果然是好茶,凤凰城可真是人杰地灵之地呢。”可菱细细品了一口,赞道:“这茶都比别处的要香上几分。”   “姑娘谬赞了,想姑娘在这皇宫中,又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什么好茶没喝过。”   “小主还真别这么说,这号东西可不是随处能见的。”可菱道:“便说这凤凰城中的美人,那哪里是旁人能比得的。”   凌霄矜持一笑:“这我倒谦虚不得了,我们乾熙皇朝当今的太后不就是凤凰城出来的嘛,当真是天下女子的榜样呢。”   “可不是嘛,不过小主您也不必过谦,听说您在殿选的时候就十分出色,对于皇上的问话答的头头是道,还颇有见地,帝后都大是赞赏呢,真不愧这才人之名。”   凌霄脸色一变,这可菱姑娘是皇后身边的人,怎的说话如此口无遮拦?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这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不是陷她于不利之地吗?不过凌霄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就看看她还要说些什么。   青雾倒很是开心,“真的吗?可菱姐姐,原来皇上皇后这么看重我家小姐。”   “那可不是,小主有“才”方能封为‘才’人,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殊荣的。可即便如此,奴婢都觉得小主委屈了,小主的美貌,是那些‘美人’们都无法相媲美的。”   这下子,凌霄脸上真的有点崩不住了,但又想到对方毕竟是昭阳宫的人,硬是忍住了。但是转而一想,殿选的时候只有几个人在场,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根本就是皇后让她来试探的?   想到这里,凌霄不敢再掉以轻心,小心应对道:“姑娘要这么说,凌霄倒真是惭愧了。如今,在皇上的英明神武之下,天下太平,社稷安泰,后宫中本就美人如云,何况今届秀女佼佼者众多,我又算得什么?”   “小主您还真别说,这一次进宫来的小主中除了瑶良媛,那也就璇贵人位份比您高些,其余的可都在您之下呢。”   瑶良媛,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竟是她们这批新人中位份最高的。不过,凌霄倒也不甚关心,只是,这璇贵人?   心里想着,也便问出口来:“不知姑娘说的这璇贵人是?”   “小主也不必介怀,虽说封了个贵人,多半也是因家世的缘故,要说日后,那可就说不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霄知道,肯定是皇后授意的,看来是有意拉拢她啊。虽然皇后确实是棵大树,但是凌霄才刚刚进宫,在不甚清明的这潭深水里,她并不想轻易“投靠”了哪一方。何况,她本就无意于加入到这场争权夺爱的战争里。   “哦?那这位新晋贵人是何家世啊?”凌霄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贵人可是巡抚之女呢,虽说也是凤凰城出来的,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凤凰美人,比起小主,还是有点差距的。”   第三十三章 贵妃送羹留贵人   这……凤凰城,巡抚,璇贵人?   “姑娘说的莫不是林璇羽,璇贵人?”凌霄心中一动,问道。   “正是,想必小主也应当认得才对。”   “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乡,又是同批参加殿选的秀女,自然认得。”凌霄压下心中的激动,淡淡道。   “小主,薬妃娘娘有赏,您是亲自出去接见还是就让青雾姑娘代领一下?”这时,尔岚进来禀报道。   凌霄正犹豫的当口,可菱主动告辞道:“既然小主还有事,那奴婢还是不叨扰了,就先告辞了吧。”   “也好,那姑娘日后有空也可多来栖鸾堂坐坐。”   “那是自然的,小主可也要多到昭阳宫走走,也好陪娘娘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自然,青雾,还不送可菱姑娘出去。”   “是,姐姐请。”   送走可菱,薬妃身边的彩叶过来了,有礼道:“拜见凌才人。”   “姑娘请起,不知薬妃娘娘有何指教?”   “小主客气了,娘娘能有什么指教,就是见小主才进宫来,想必有些不太适应,缺东少西的,让奴婢送些物件儿过来。”彩叶笑着拿出手中的东西。织锦镂花的金丝绸缎,八宝琉璃镶着明珠的发簪,还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才从匣子里拿出来,就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这宫中什么都不缺,不过既然是薬妃娘娘的心意,凌霄自是感激不尽。”这些东西凌霄确实是没有什么机会见识到的,也就进宫前父亲才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可她在心中稍许惊叹过后也只是略略一笑。   “小主,我们娘娘可很是抬举您呢,这除了瑶良媛,也就属您的赏赐最多了,连璇贵人都比不得您。”彩叶笑道。   客套了片刻,彩叶才走。   回到内室,凌霄叹了口气。   “小姐,您怎么了,如今,宫中几位娘娘都对您很是客气,还赏赐了这么些东西下来,您怎么不但不高兴,还要叹气呢?”青雾很是不解。   “就是因为几位娘娘都是如此,我心中才不安啊。我们并不清楚这宫中的情势,也不过就是从教引姑姑那儿听到了一星半点儿,还不知是真是假,要是走错一步,那可是性命之忧啊。”   “那咱们就先按兵不动,等过上一阵子再说,这不是还有璇贵人呢嘛。”青雾安慰道。   凌霄这才想起这事儿,“对了,莲溪姑姑不是说凤凰城出来的只有六位秀女吗,为什么林姐姐还会在宫中,还成了贵人?”   “这,奴婢也不清楚。小姐,您亲自过去问问璇贵人不就得了?”   是啊,如今,她们都已经是小主,有了自己的宫室了,还有什么不能出去走动的。既然不清楚,那就去问上一问好了。   “叫尔岚进来。”   “是。”   稍许,尔岚进来道:“小主,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可知道在新晋的小主中,有没有一位璇贵人?”凌霄问。   “璇贵人?”尔岚想了一想道:“确实有这么一位贵人,听说今儿也得了不少赏赐。”   “那你知道她住在那边吗?”   “这个,奴婢只听说她住在离乾元殿甚近的冰弈宫中,至于具体在冰弈宫的哪处,奴婢就不清楚了。”   冰弈宫?离乾元殿甚近?   “这新人们居住的宫室是何人安排的?”   “此事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同安排的。”尔岚恭敬回答:“小主,需要奴婢去打听一下璇贵人住在何处吗?”   “嗯,你去吧。”凌霄点点头。   “小姐,璇贵人在宫中也好,今后两人可以照应着,不管怎说,你们都是拜过天地的金兰姐妹。”尔岚走后,青雾边帮凌霄整理发髻,边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凌霄心下狐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而璇羽,她此刻又是怎样一番心境呢?   “小主,打听到了,璇贵人住在冰弈宫的瑈汐馆。”尔岚打探清楚,回来禀报道。   “嗯,你先下去吧,待会儿这宫里你当心着点,要是有其他娘娘派人过来,就说我去璇贵人那儿了。”凌霄说着便走出门去。   “小主,且慢,您和青雾姑娘才来宫廷,想必还不认得宫中各处,不然让朱儿陪您一起去吧。”尔岚追了出来,道。   “也好。”这一点凌霄倒是真没有想到,看来这尔岚倒确实还有几分机灵。   “听说这冰弈宫的主位是冰妃娘娘?”路上,凌霄问朱儿道。   “回小主的话,正是。”朱儿回道,“这位冰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冷冰冰,当真不辜负这名字,长得也是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朱儿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眉目间还带着几分稚嫩与灵透,也没有久居宫中之人的麻木与精明,说起话来这样随意。不过凌霄并不责怪她,一来是她这样的性格是凌霄所没有的,也是不能有的,看着倒也舒服。   还有一点,凌霄对宫中诸事知道的太少了,正是需要向他们这些人多多了解的时候,现在要是责怪了,日后想知道就难了。总之,朱儿这散漫性子日后慢慢调教吧。   “那我们去冰弈宫的话,需不需要先去主位娘娘那拜访一下?”   “这个不需要,等明天所有新小主们都要一起去昭阳宫拜见皇后娘娘,在此之前是不用去拜访其他娘娘的。”   也是,否则置皇后的面子于何地?   “那我们私下里去见璇贵人会不会也不合规矩啊?”青雾有些担忧道。   “这倒无妨的,两位小主是同时进宫的,这私下里的走动也算不得是拜见,那就没有尊卑的顾虑了。”朱儿解释道。   “嗯,那就好。”凌霄安下心来,继续往前走去。   这皇宫之中,即便是最近的两座宫殿,走起来少说也要花上几盏茶的功夫,何况这漪澜宫与冰弈宫相离并算不得近。冰弈宫离乾元殿不远,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少娘娘们都觊觎着那儿呢,不知林璇羽怎么会被安排进去。   几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冰弈宫,从侧门进去,绕过花园,穿过长廊,方来到林璇羽的瑈汐馆。   “这位是栖鸾堂的凌才人。”见门口的宫女看着她们,正要询问的时候,青雾率先说道。   “呵呵,原来是凌才人啊,奴婢瑈汐馆珮儿见过凌才人。”珮儿施了一礼,方道:“方才我们小主还提到要去看望才人呢,才人快请进。小景子,你先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栖鸾堂的凌才人到了。”   凌霄等人跟着这名宫女进去,刚刚到内厅,珠帘处便有一美人掀帘而出。凌霄看去,正是林璇羽。她打扮得不再似殿选那日的普通,但是仍旧半点都不出挑,规规矩矩的样子。   林璇羽走过来,面色有些发白,看着凌霄便要垂下泪来。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今儿是册封的日子,应当高兴才是啊。”凌霄笑着扶住她,看了看周围,道:“我和贵人小主要好好絮叨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等众人走后,凌霄才正色道:“姐姐,不管你心中有多么的难过,都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传到旁人耳中,可不是好事。”   林璇羽擦了擦眼角道:“妹妹,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唉……”   “姐姐,我早说过,以你的资质,凭一己之力,避不过的。”凌霄安慰道,实则,她自己内心又何尝好过,但是从小的生活境遇让她没有那么脆弱。   “不是的,妹妹,你并不知当日的情形。”林璇羽叹了口气道:“当日,我打扮得那样素净,而且那天你走后,等轮到我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了,光线不甚明亮。再加上我又一直低着头,皇上看了一天秀女也累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   “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凌霄也奇道。   “就在皇上挥手要让我下去的时候,谢贵妃突然来了。”林璇羽似是又想到了那日的情形,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谢贵妃?大殿选秀,不是只有帝后两人么?”贵妃怎么能这样没规矩?   “贵妃娘娘并没有进入大殿,就在门口,说是担心皇上一天下来累着了,她亲手炖了银耳莲子羹,请皇上享用。皇上极宠贵妃,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就差身边的人将莲子羹端进去。”   照理来说,事情到这里也没什么啊,人也见过了,羹也送完了,还能发生什么事?凌霄知道此事不简单,便认真地听林璇羽继续讲下去。   “贵妃正要走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我,竟然惊呼了一声,说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还说我眉宇间和她娘家妹妹有些相似。”林璇羽现在还很是不解,贵妃本就是大美人,怎会见到她一个小小的秀女便这样。   她接着道:“贵妃这么一来,皇上便让我抬起头来重新打量,然后……然后皇上就让人将我的名字记下了。”话语中已隐然有了颤抖。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住进这冰弈宫,现在看来,都是谢贵妃一手安排的了。只是,凌霄想不通为什么贵妃要这样大费周章。她在后宫中位份已经是极高的了,就算是皇后都要忌惮她几分,就算要拉拢新人壮大势力,也不用特意找一个差点被撂了牌子的秀女吧?   况且,对于宫中的女人来说,对手不是越少越好么?谢贵妃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第三十四章 花间小径遇冰妃   “姐姐,看来,谢贵妃是想要拉拢你。”听林璇羽说完,凌霄脸色有些凝重地道。   “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可我真是不明白啊。”林璇羽大大的双眸里尽是懊恼与不解。   “姐姐,先不要去想为什么,也不要急着想对策,咱们还是先看一看,好好观察一阵再说。”凌霄接着把自己那边的事情告诉了林璇羽。   “唉,妹妹。”林璇羽听了之后有些沉默,眼中郁色更重,半晌,露出些许迟疑的模样,似在纠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好,“其实我……”   “姐姐,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就直说好了,咱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姐妹难道还需要这样吗?”凌霄握住林璇羽凉凉的双手,缓声问道。   “是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不过,妹妹,我说了,你可别怨姐姐不争气。”林璇羽幽幽一叹,还是说道:“我们这一路上,进京之时,还有进宫后,我遇到了什么,妹妹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凌霄听着也是一阵黯然,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啊。甚至有时候,你即便知道了,也得硬着头皮生受着,哪有你反抗的余地。   “那姐姐的意思是?”凌霄已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问道。   “我,我不想要皇上的宠爱,此后,我会尽量回避皇上,也不会过问后宫之事。”林璇羽话音有些颤,但是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凌霄已隐然料到了,并没有太多意外,但是亲耳听到林璇羽说出这番话,仍旧是一惊。   “可是姐姐,以前你是没进宫,还有机会,而现在呢?你已经进入这后宫了,你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早就已经不能挽回了,你何不将错就错,既来之则安之呢?何苦再执着?”   其实这些话,凌霄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既来之,则安之,她真的能做到吗?执着?她又何尝不是?   “这里有那么多女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真的不想跟她们去争。”林璇羽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到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啊,这里有那么多女人……凌霄望了一下菱纱窗外,春日的天空万里无云明晃晃如金子般澄亮,她心中明明不比林璇羽好上多少,但还是回过头来说道:“可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宫中的女人来说,不争意味着什么,皇上的宠爱又意味着什么?。”   “争了又怎么样呢?反正我要是不受宠,对别人也造不成什么威胁,慢慢的就不会有人记得我了。”林璇羽无力地道。   “姐姐!”凌霄忍不住声音大起来,一时又觉失态,放低了声调,道:“你已经对别人造成威胁了,你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从你在大殿上被留下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你已经被扯了进来,就不可能再脱离了。”   凌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激动,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担忧林璇羽吗?她们都正处人生最美好的时候,韶华正盛,却要从此沉寂,孤独一生,那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   “妹妹,那你呢?”林璇羽突然睁大双眸,直直得盯着凌霄的眼睛,“你就愿意么?”   “我么?”凌霄有些茫然,片刻,幽幽道:“我自是不愿的。”   是啊,自己都不愿意,又怎么能去强求旁人呢?凌霄自嘲一笑。室内一阵沉默。   “小姐,时辰不早了。”门口,青雾看了看面色不大好的两人,小声提醒道。   “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凌霄随口答了声,接着叹口气,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有些歉意地对林璇羽道:“姐姐,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凡事还是要听着自己内心的意思才好。只是在这宫中,咱们姐妹可说是最亲近的人了,日后有什么可别一个人担着。”   “那是自然的,姐妹就永远都是姐妹。”林璇羽紧紧握着凌霄的手,眸中隐现泪光又带着笑意。   “姐姐,那我告辞了,你这一天定也累了,好生歇着吧。”凌霄心中一暖,笑了笑,便告辞道。   还好,她不是独自一人。虽说与亲姐妹的情分都那般不堪入目,这结拜姐妹又当如何呢?但凌霄却觉得,她和林璇羽之间的缘分,或许真是上天注定的。也许,这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姐妹情缘。可见,人与人之间,并不是看血缘就能定亲疏远近的。   “嗯,妹妹也是,明日辰时便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咱们都是新人,可千万不要迟到才好。”林璇羽起身送别,临行不忘嘱咐。   姐妹俩道完别,凌霄便往栖鸾堂走去。   方才来时心切,并没有好好观赏这冰弈宫中的景象,现下一看,倒觉颇有几分意思。不同于其他宫中的姹紫嫣红,此处多是苍翠的树木,投下大片斑驳的树影,倒是颇为凉爽,还有大片诸如水晶掌之类半透明呈冰绿色的植物,若是到了冬天再覆上一层冰雪,那就更是与这宫名相称了。   才走出冰弈宫,在一条花间小道上,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行人,连避都没法避。看那阵势,凌霄猜想,不会是冰弈宫主位冰妃娘娘吧?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冰妃娘娘的路,不知道这条小道狭窄,不能随便走动啊?”一长相尖瘦的太监上前几步,对凌霄等人尖着嗓子吼道。   “公公,这位是新进宫的凌才人。”朱儿赶快赔着笑,恭敬道。   “凌才人?杂家怎么没听说过啊。”那太监翻着白眼,一脸傲慢,显然没有将旁人看在眼里。   “小得子。”一清透冷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夹杂着细小的冰凌碎裂的感觉。   “唉——娘娘,奴才在。”小得子立马换了一副嘴脸,阴阳怪气非男非女的怪腔怪调让凌霄一阵恶寒。   凌霄见避无可避,索性上前两步,福下身,拜见道:“见过冰妃娘娘,嫔妾栖鸾堂凌才人。今日不知娘娘在此,亦不识得这花间小路原是娘娘的专属之地,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起来吧。”过了半晌,凌霄才听到让她起身的话,腿半弯着,早就已经酸涩不已。   凌霄这才缓缓站直身来,趁冰妃不注意才飞快扫了一眼,心中惊叹,果真是个冰山一般的女子。白玉般瘦削的脸庞,美丽的丹凤眼中毫无温度,俏脸含霜,再配上冰凌凌的的声音,真真是个冰美人。   “听说你就是那个在殿选上和皇上大肆辩驳的女子?”冰妃冷冷地开口。   凌霄听了,心中一凛,道:“冰妃娘娘抬举嫔妾了,嫔妾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当时更加只是秀女而已,怎么敢跟皇上辩驳。”   冰妃一声轻笑,“那是本宫错怪你了。”   “嫔妾不敢。”凌霄一听,赶快再次弯下腰去。心想,冰妃娘娘好大阵势,才见面就好一个下马威,这宫中的娘娘们是不是都如此。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先是以秀女之身出言顶撞皇上,现在又以一区区才人之身份来顶撞本宫。”冰妃的语气愈发凌厉起来。   看来这冰妃娘娘是有意刁难了,凌霄心道,估计今天这场是不会那么好过的了。   “娘娘,嫔妾知错,请您责罚。”她赶忙跪下去,面露惶恐。   “责罚?你是要让皇上皇后知道,本宫在新人第一天册封之后就出手责罚?你是存心让本宫担这个恶名?”冰妃不依不饶,所说更是暗指凌霄用心险恶。   凌霄暗自一声长叹,你要非这么说,我还能怎么办?反正总是能从我的话里挑出刺来的。然而,她只能垂着头道:“嫔妾不敢。”   “冰妃娘娘,看在凌小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份上,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请饶恕我们小主吧。”青雾跪在一边,急急道。   “大胆!好个没规矩的丫头,主子们说话,哪里容得你一个贱婢插嘴了。”冰妃身边的宫女大声呵斥道。   被她这么一吓,青雾再也不敢轻易说话了,刚刚想开口的朱儿也低下了头。   凌霄听了这话却大是不屑,贱婢?你不也是贱婢,不过就是仗着身后的主子,才敢乱咬人罢了。否则,你敢这样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吗?   “罢了罢了,这样不懂规矩,就赏几下也便罢了,毕竟是皇上新得的才人。”冰妃随意摆摆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是,娘娘。”   凌霄还在想着呢,赏几下,什么意思?总不可能动手打她吧,好歹她也是……   还没等心中计较清楚,“啪”的一声,极清脆的巴掌声就落在了她脸上。紧接着,就又是“啪啪”几下,打得她身体一晃,差点就摔倒在地。   “小姐,小姐。”青雾扶着凌霄摇摇欲坠的身体,边哭边向冰妃求饶道,“娘娘,求求您,您就放过我们小……小主吧。”   凌霄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打蒙了。   “亦荟,差不多就得了,可别把凌才人的芙蓉秀脸给打坏了。”说着,一行人就往宫内走去,再不管凌霄等人。   凌霄感觉他们经过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甚至还推了她一下,幸好有青雾扶着才没有摔倒。   “小姐,你怎么样了?”   “小主,小主。”   青雾和朱儿两人焦急地看着凌霄,齐齐唤着她的名字。   稍许之后,凌霄才有些回过神来,嘴里隐隐有些血腥味,一摸嘴角,才发现,有几丝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看来那婢女当真是下了狠手呀。   “呀,小主,你流血了。”朱儿赶快从身上掏出一块绣帕来,要帮凌霄擦。   凌霄一把抓住她的手,自己拿过绣帕,放到嘴角边,眸光比之方才冰妃的,更冷。   第三十五章 昭阳宫中美如云   凌霄心里清楚,冰妃今日就是故意找茬,可她以为不过是宫中娘娘为了立威来个下马威罢了。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真的对她动手!   上次薬妃要教训璇羽,也是璇羽自己不小心,确实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可今天,凌霄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过错,冰妃竟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甚至,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凌霄的脸半边惨白,半边殷红,胸膛有些起伏,闭上眼缓了缓,半晌才道:“我们回宫吧。”   她们尽量挑了人少的地方走,可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有人甚至对着凌霄的脸指指点点。   等回到宫中,尔岚刚要上前对凌霄说什么,看到她这样子,担忧道:“小主,您这是?”   “没事。”凌霄并不作答,勉强一笑,径直往里走去。   “你们都出去吧。”待青雾取了冰凉的井水来用以敷脸,凌霄坐在床边,挥挥手道。   “小姐……”青雾放下手中的东西,扁了扁嘴,往外走去。   “哦,对了,尔岚,你刚才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凌霄突然想起来,问道。   “回小主,方才您走后,又有薬妃娘娘和陌常在派人来过,送了好些东西。”尔岚回道,“我都照小主交代的说了。”   “嗯,那就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想必是不会有其他人再过来了。”陌常在是何人?凌霄此刻并没有心思多想。   等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宽大的蝴蝶袖中暗暗握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与冰凉凉交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即便喝了一碗混了蜂蜜的牛乳,夜里睡得仍旧不踏实。   “小姐,起来了,您今天要去昭阳宫中向皇后娘娘请安。”是青雾的声音。   “嗯,进来吧。”凌霄声音清越,没有一点睡梦过后的慵懒,显然是早就醒了。   已经是四月底了,要是在凤凰城,凌霄花也该结苞了,待到五月的时候,红艳艳似火焰一般灿烂的颜色将染遍整个小城。   今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凌霄就起来了。站在床边,并没有看到梦里那烈焰般的色彩,只有木槿那纯粹到虚无的白。木槿也有许多的色彩,只是,大概是这栖鸾堂的原主人不喜吧,便留了这漫天的白,像云一样。   青雾端了洗漱用的水,放下,看向凌霄道:“小姐,奴婢还想服侍您更衣呢,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第一次见皇后,又怎么能怠慢。”凌霄淡淡地转过身,在梳妆镜前坐下。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和冷敷,昨日脸上的红肿已然好了许多,再施上一层薄薄的粉,只要不仔细看,旁人应该不会注意。   凌霄望着镜中的自己,只梳了个很普通的宫髻,不过略略做了些许的改变,本应在正中的发髻稍微左偏,簪上两朵简单的翠色珠花,下方垂下几缕细长的发,更加将左脸遮去了些。   “高高的云鬓固然美丽高贵,可奴婢觉得小姐如此更添几分柔美与自然的风情呢。”青雾拿起一把满天星,缀在发髻另一侧,“小姐,如此可好?”   凌霄点了点头,道:“正好。”   等凌霄一行来到皇后宫中,时辰尚早,人还不多。跟着宫女才进昭阳宫正殿,凌霄只觉得正前方有一威严的身影端坐着,令她不敢直视。   “嫔妾栖鸾堂才人,凌霄,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凌霄恭谨地跪下去。   “凌才人,快快请起。”皇后的声音与那天殿选的时候一般温和,让人听了心安不少。   “多谢皇后娘娘。”凌霄再拜。   “可菱,还不看座。”   “凌才人,请坐。”   凌霄朝可菱浅浅一笑,便在座位上坐下,尔岚和青雾站到她身后。   “凌才人,在栖鸾堂中住得可还习惯否?”皇后捧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关心道。   “多谢娘娘关心,栖鸾堂景致秀丽,物什齐全,嫔妾住得很好。”凌霄还是低着头,小心地回答,半点也不越了规矩。   “那就好,栖鸾堂地处偏僻,本宫还怕你不适应。”皇后露出欣慰的表情。   “皇后娘娘真是仁心仁德,嫔妾们有您这样一位姐姐,真是天大的福分。”此时,一甜的让凌霄觉得有些腻味的声音道。   凌霄听了眉头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皱,向那人望去,却见一云鬓高鬟满头珠翠,笑意盈盈的女子。   “瑶良媛客气了。”皇后依旧雍容和气,可这和气中又隐约带着些许不可察觉的生疏。   原来她就是瑶良媛,太后的族亲?凌霄又仔细地看了她几眼,相貌尚可,但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中,实是不够出挑。   “良媛妹妹,皇后娘娘素来最是宽厚,这是后宫中诸位姐妹都有目共睹的。”这时,有一位蓝衣美人笑着应和道。   “哟,你是哪个宫中的?”穆珺瑶看了她一眼,拂了拂衣袖,不冷不热道:“我可是听说咱们乾熙皇朝的后宫并不是以年龄大小来论尊卑的。”   听了这话,在座诸人的脸色都有了些微的变化。穆珺瑶这话分明是在说,虽然你比我老,可身份却及不得我尊贵,哪里有资格喊我“妹妹”?   她可不知道,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得罪了多少人。她除了是太后的族亲,家世并不算怎么好,父亲只是区区知县罢了,对此本就有许多人颇为不屑。再者,她暗讽别人老,宫中的女人最是忌讳这个,就算说的不是自个儿,也一样会被触痛。   “良媛请息怒,嫔妾是流霜阁蓝选侍。”蓝选侍听了这话,有些难堪,然而还是垂下头去请罪。   “罢了,皇后娘娘都如此仁德,我等自然要好生效仿,我虽不能和皇后相较,但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之辈。”穆珺瑶一听只是位选侍,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便更加轻慢起来,听似客气的话也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蓝姐姐,不知慕菡帝姬近来可好?”在皇后右下方偏前一点的位置,有位素裙美人对着蓝选侍关切道。   “多谢秦妹妹关心,慕菡前些天得了风寒,近来已经好了很多了。”蓝选侍面露感激道。   “那就好。”秦美人吹了吹杯盏中的茶水,像是不经意般瞟了一眼穆珺瑶,闲闲道,“慕菡帝姬可是宫中唯一的孩子,不论是太后皇上还是其他诸位娘娘,都宝贝着呢。”   “是啊,过一阵,等慕菡大好了,也带过来给新妹妹们见见。”听得二人提起帝姬,皇后也颇有兴趣的样子,“本宫许久不曾见到她了呢,不知有没有长大一些。”   这边厢聊得热切,那穆珺瑶却脸色难看起来,颇有几分尴尬,但还算镇定,想必也并不太把这当回事吧。   凌霄并不多话,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诸人。早先就听说宫中有一位选侍,位份不高,却有一女,没想到竟然就是面前这人。只见她身形娇小、腰肢纤细,全然不似生养过的妇人,眉毛弯弯如柳叶,嘴巴小小似樱桃,微微低着头,很是谦卑,完全看不出是宫中唯一一位帝姬的母亲。   按理说,就算这蓝选侍身世卑微,可是母凭女贵,现在也不该仍处选侍之位啊?是不是因为她并不受宠呢?皇上的宠爱是否真的这么重要?   不等凌霄过分思虑,就陆续有其他宫妃到来了,给皇后请安见礼过后,坐下聊天,一派和乐融融。   “诸位妹妹来得好早,倒显得本宫懒怠了。”当宫中诸人都到的差不多的时候,门外边儿传来一带着笑意的声音。   众人皆朝门口望去,原来是薬妃娘娘,正笑盈盈地往这边走来,头顶的步摇一步三晃,好一番柔美风情,又风华万千。   “参见皇后娘娘,妹妹来迟,还望姐姐恕罪。”薬妃恭敬地福下身去。她也算得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得宠之人了,对皇后倒甚是恭敬。   “妹妹快快请起,现在时辰尚早,妹妹并算不得迟了,只是诸位新进宫的妹妹们太过恭敬,来早了。”皇后在座上伸手示意,让薬妃平身。   “说的也是,本宫这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晚,这不,可还有人的影儿都未见到呢。”薬妃坐定后,意有所指笑着道。   明白人应该都知道这话说的是谁,不过并未见众人有太大反应,可见,贵妃迟到早已不是什么奇事。只是,璇羽怎的也还没来?凌霄暗自着急不已,薬妃本就不喜璇羽,可别再留下把柄才好。   “贵妃平日里辛劳,来得迟些也是应当的。”皇后并不在意,“薬妃妹妹,这回宫中可是添了不少新妹妹,你也见一见吧。”   接着,新人以及位份较低的宫嫔们自然又是一番拜见。   趁此机会,凌霄正好再将各妃嫔们好好认上一认,凤凰城出来的女子果然都资质不差,当时在进京路上虽然也相处过不少时日,但由于人比较多,大多数时候又都盖着盖头,所以并不识得很多。   “嫔妾漓雨轩常在陆阡陌,拜见薬妃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凌霄耳中。   凌霄眉头一皱,这声音,怎的好似在哪边听过?漓雨轩,和她同住漪澜宫?可是,她们此前并未见过面啊。她忍不住抬头望去,顿时整个人愣住了,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第三十六章 静无波暗藏汹涌   陆阡陌?新晋常在?不知怎么,凌霄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这都什么世道,想象力根本不够用嘛。谁能想到那个曾经在寺庙里被人调戏、粗布烂衫的农家少女,此刻竟会出现在国母的昭阳宫中——以皇帝女人的身份!   此刻再看那少女,哦不,现在是陌常在。只见她乌黑顺滑的青丝长及腰间,有几缕细散的发丝垂在胸前,中间夹杂着几根细细的透明粉丝带,一身粉白色锦纱长裙,腰间系着窄窄的同色腰带,勾勒出女子美好的曲线,袖口绣着小朵夹竹桃,其他并无过多的装饰点缀,整个人清新脱俗,秀美非常。   她面上并无过多或惶恐或欣喜的神色,很是平静,波澜不惊如一望无际无波无澜的湖面,这与那时满脸惶恐、梨花带雨、惊慌如小鹿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但是那清秀的面庞,精致的五官,凌霄绝不会看错。   方才凌霄到来时,她已经向皇后请过安了,之后坐在边上一直都没有开口,所以凌霄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这可真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凌姐姐好,妹妹同姐姐都是凤凰城的,现在又住在一个宫里,实属缘分,昨日本欲去拜见,不巧姐姐出去了。”待行完礼,众人又坐回座位之后,大约是发现凌霄在看她,陆阡陌微微颔首,主动开口问好。镇定从容,恪守礼仪,全无异色。   “陌妹妹好,妹妹客气了,你送的那些个东西姐姐很喜欢呢,下回到妹妹宫中坐坐可好?”凌霄掩去眼底的异色,笑得大方得体。   “自然是好的,妹妹求之不得。”陆阡陌笑着答道。   这时,门口传来太监通报的尖细嗓音:“贵妃娘娘驾到,冰妃娘娘驾到,璇贵人到——”尾音拖得长长的。   怎么林璇羽和谢贵妃她们一起来了?凌霄甚是疑惑,但见一华服丽人已映入眼帘。若说冰妃是属于那种让人望之一寒的冷面美人,那谢贵妃就是热烈如火的艳丽娇人,两人站在一起,可谓相映成趣。林璇羽相貌本是不差,可打扮过于普通,头又垂得极低,站在两位妃子身边,当真是相形见绌了。   “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只是简单地行了个礼,皇后还没有让她平身,她就已经站直了,往座位上走去。冰妃也只是淡淡地一福,不过由于她本身冷冰冰的,倒也不让人觉得无礼。只有林璇羽恭恭敬敬得跪下行了个大礼。   “妹妹们都坐吧,今儿是个好日子,许多新妹妹入宫,看着就欢喜,日后宫中更热闹了。”皇后笑得端庄。   “这么多新人入宫,皇后是当真高兴呢还是碍于脸面啊?”贵妃坐在上方悠悠地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   凌霄一惊,知道贵妃受宠,也听说贵妃一向跋扈,但没想到会如此不加掩饰。这乾熙后宫,到底是皇后做主,还是她贵妃娘娘?但见原先宫中的老人面色如常,大约是对于贵妃这样的放肆之词早就见怪不怪了。   皇后看来也是习惯了,听到这样的暗讽之言,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仍旧笑着,道:“妹妹向来爱玩笑,本宫自然是真心高兴的,多了那么些个人一起帮本宫分担着些。皇上日理万机,忙碌一天下来,能多见到几张新面孔,想必也会松快不少,皇上高兴,本宫就高兴。”   贵妃的脸色却难看了,皇后在宫中虽然颇受皇上尊重,但是却并不受宠,皇上不过是初一十五才到昭阳宫,宫中多些新人对她自然无太大影响。可是贵妃宫中就不一样了,本来一月里她总有七八天的时间陪王伴驾,日后少不得要被分了宠去。   “皇后姐姐说的极是,何况宫中子嗣太少,多些妹妹,也好帮助皇家繁衍后嗣,这可是功在社稷啊。”薬妃瞟着妩媚的桃花眼,笑得温柔。她虽然于君王恩宠上略微逊于谢芷晴,但是她一直觉得那是由于家世的缘故,在皇上心里,是没有谁能越过她的。虽然她也不希望那么多新人来分宠,可是相比之下,她更希望看到贵妃不悦的模样。   “薬妃若真这么想要立功,何不自己亲自上阵呢?”贵妃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嘴角却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这话说的可有些露骨了,薬妃面色有些不好,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但她不同于贵妃的张扬,这种话还真是说不出口呢,只轻轻地“哼”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妹妹们可还没见过贵妃和冰妃呢。”皇后开口,终于打破了方才的僵局。   一听此言,大家赶紧站起来,齐齐地跪拜下去,“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冰妃娘娘。”   “皇上可有福气了,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妹妹们。”贵妃闲闲地喝着茶,完全没有叫诸人起来的意思。   “哟,我可是听说本来还没这么多妹妹的,其中有一位,还是贵妃娘娘您亲自留下的。”薬妃看到一边的林璇羽,突然开口道。   “本宫可没有那等本事,谁不知道当日殿选是皇后和皇上一起主持的。”贵妃冷哼一声。   “哦?不是姐姐您去送了一碗莲子羹吗?正好就见到了一位要下去的妹妹。”薬妃有些不依不饶。   “那又如何?为皇上遴选佳人是后宫诸人的职责,即便本宫没有资格与皇上同坐一起选秀,那也不代表本宫连建议的资格都没有。”谢贵妃哪是那么容易被人挑刺的,这几句话出来,让人根本无法辩驳。   “贵妃妹妹说的极是,若是本宫没记错,那日在乾元殿……”皇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停留在林璇羽身上问道,“是这位妹妹吧?”   “正是嫔妾。”林璇羽听到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硬着头皮回话,“嫔妾瑈汐馆璇贵人。”   “抬起头再让本宫好好瞧瞧。”   林璇羽无法,只得抬起头来,只是眼睛还是看着下方。凌霄看着她,心中暗暗着急,薬妃本就对她不喜,这回该不是又要拿她做什么文章吧?   “璇贵人当真是资质出众呢,当日天色已晚,看得并不真切,皇上差点就错失佳人,还好贵妃眼神好,眼光更好。”皇后赞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唯有冰妃,除了向皇后问安,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像是漠不关心,又像是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凌霄顺手抚了抚耳边的碎发,手背轻轻碰到还隐隐有些作痛的脸颊,余光瞄了一眼冰妃。   听到皇后的赞赏,贵妃眼中有着淡淡的讽刺,道:“本宫不过是为了皇上罢了,正如皇后所言,皇上高兴了,本宫也才高兴。”   “既然贵妃妹妹高兴了,怎的也不让诸位妹妹们起身啊?”正当凌霄觉得膝盖酸痛难当时,皇后终于开口。   “哟,还跪着哪?”贵妃一副“差点忘了”的样子,但口气却很是平淡,她自然是有高傲的资本的。   “谢贵妃娘娘。”众人齐声叩谢。   难道以后到皇后宫中问安,日日都要如此么?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就算是天气尚未炎热,但仅仅是坐在这里,就能让人惊出一身汗了。   “诸位妹妹们初来乍到,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想必都累了,就都回去歇着吧。”皇后的话让凌霄觉得如同大赦,“本宫也有些乏了,下回再来陪本宫说话吧。”   “可得好生歇着,保不齐皇上今儿就翻了谁的牌子。”贵妃此言一出,果然人人面露异色。   不过,既然皇后都说累了要休息了,众人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因为贵妃的最后一句话,暗自惴惴不已。   本来凌霄还担心会发生点什么,当走出昭阳宫大门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和一众低等妃嫔走在比较后头,与身边几位宫嫔简单见了礼,看到林璇羽也并未表现得过分明显,只是两人眼中的关心与担忧还是互相让对方心中一暖。   “妹妹你说,今晚,皇上会翻谁的牌子?”一个有些怯怯的按捺不住好奇、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姐姐请慎言,圣意哪是我们能擅自揣度的。”这位就略带了些严肃,想来是个谨慎的。   的确,今天晚上对于众人来说,可都意义不凡呢。也不知谁能拔得头筹,凌霄并不十分关心,只希望不要是自己。不,不止是今晚,最好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永远都不要想起她来。   自然,她也知道,这并不现实,毕竟不是秦皇后宫,“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的可能太小了。依照宫中旧例,对于新进宫的女人,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状况,否则,是不大可能会一次临幸都没有就撂在一边的。现在也只能是拖一天算一天了。   凌霄用过午膳,在漪澜宫中的花园里转了转消食,便回去歇了半晌。醒来后,她本想去瑈汐馆坐坐,但又觉初入宫中就与人来往过密,恐非好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不知道做些什么的时候,尔岚来通报,说是陌常在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陌常在好好唠唠。”凌霄看了一眼青雾,示意她也一同下去。   待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凌霄笑着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陌常在,等待她先开口。   “没想到会在秀女中见到你。”陆阡陌并不隐瞒她早已认出凌霄的事实,“而且还是知府嫡女的身份,甚至还协助钦差大人查明秀女被杀案。”   “是啊,谁会想到呢,当日寺庙里的两个落魄少女,今日会同时以皇帝女人的身份出现在对方面前。”凌霄也不问她其中因由,只是颇为感慨。   “他呢?”陆阡陌并不接话头,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却似隐藏了无数的波澜,过了半晌才突然问出这么两个字来。   凌霄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心中一沉,却笑着道:“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呢?”   “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不过我知道……”陆阡陌走了过来,凑近凌霄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很轻柔的声音,却让凌霄每听一个字都心惊肉跳,额头上忍不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个陆阡陌,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霄不敢说自己对她有多么大的恩德,但也算是在危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就算不要求回报什么,也不该恩将仇报吧?但实际上,谁知道呢,人心难测。   看到凌霄这反应,陆阡陌毫无意外地一笑,突然又换了轻松的口吻,道:“姐姐,你放心吧,妹妹不会害你的。”   “晶如,咱们回吧。”陆阡陌施了一礼便走了,留下惊疑未定的凌霄。   虽说人都是会变的,可是如今的陆阡陌与从前差得也太多了,一个人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阡陌并没有证据对凌霄怎么样,但她心中有别人也是事实,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何况,她们同住一宫,若真有些什么叵测的居心,倒还真是防不胜防呢。   正当后宫所有人都在猜测今晚会是哪位宫嫔坐上凤鸾春恩车的时候,凌霄却完全忘了这事儿,全副心思都在别的上头。   晚膳时分,青雾有些欲言又止,凌霄也全然没有发现。直到半夜,她不知怎的突然醒过来,今晚,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第三十七章 自绝后路断皇恩   白天由于陆阡陌,完全转移了凌霄的注意力,睡着睡着,不甚踏实,醒来的一瞬间,她终于想起这件事来。   其实她别的不关心,就是担心林璇羽,贵妃似乎有意拉拢、甚至是扶持她,还安排她住进了离皇上最近的冰弈宫,那么,若说今晚拔得头筹的人是她,也就毫不奇怪了。   本想等天亮后再打听此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总想着这件事,万一是璇羽,那她可就危险了,本就因为贵妃之事在宫颇为显眼了,若是再第一个被临幸,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小姐,你睡不着吗?”青雾掀开隔间的帘子,试探着问道。   凌霄索性坐了起来,道:“嗯,睡不着。”   青雾掌了灯过来,给凌霄披了件衣服,问道:“小姐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今晚。”凌霄略一迟疑,问道:“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青雾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本来是璇贵人的。”   “什么叫‘本来’?”凌霄急道。   “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亲自去瑈汐馆传的旨,但是璇贵人却称……”青雾脸上露出一抹怀疑,见凌霄甚急,也不卖关子,赶紧接下去,“璇贵人称,月事到了。”   “你也不相信是吗?”凌霄心中一沉,果然,林璇羽是真的不想要宠爱么?   青雾连忙摆手,“奴婢哪有什么信不信的,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在内务府给皇上准备绿头牌前,对妃嫔月事日期都是调查清楚并有严格的记录的,怎么会……”说着愈发迟疑起来。   连一个小丫头都明白的道理,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林璇羽怎么会用如此蹩脚的借口,她就不怕惹恼了皇上吗?   “听说,璇贵人自称身体不佳,阴阳不调,月事时有不准。”青雾又道。   看来林璇羽不仅仅是推却今日的恩宠,她这是要自绝后路,永远断了受宠的可能!宫中女人美貌、家世固然重要,但是身体却是第一位的,一个不能给皇家繁衍后嗣的女人,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皇上没有派人查么,选秀之时怎么没有查出璇贵人‘身体欠佳’?”   “没听说皇上有何不悦,倒是皇后觉得是自己失职,立刻就召了太医前去为璇贵人诊治。”   其实女子有些微的体寒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看身体状况时好时坏都是常有的,并不像其他疾病一般一下便能诊出来的,所以要说在选秀时“没有瞧出来”也不能怪太医。   而林璇羽的身体应该是没问题的,可谁会想到有人会自己胡说自己身体不佳呢,她既然这么说了,太医也只会附和,毕竟这本就不好判断,他们犯不着为这种事将自己扯进去。   果然,只听青雾讲到:“太医说,璇贵人可能是水土不服,没有休息好,所以才诱发了虚寒之症,只要好好将养,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么?其实这事可大可小的,而现在看来,林璇羽是刻意要把它搞大了。   其实这事无论林璇羽怎么做,她都难以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只要是被皇上选中的女人,都难免遭人嫉妒。   不过还好,还好她没触怒皇上,只要她没将自己陷入危险就好。   那自己呢?凌霄想到,她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也要自称身体不好么?这,肯定是不行的。唉,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想到下半辈子都要这样寂寂无闻老死宫中,不免有些难过,但是好在还有璇羽姐姐相伴,总算不致太过凄凉。   “既然璇贵人没有承幸,那后来是哪位小主有此福分?”凌霄望着暗夜中闪烁摇曳的烛火,问道。   青雾顺手拿起边上的剪子,将结起的灯花剪去,话中带了些异样,道:“听说,皇上后来挑了罗选侍的牌子呢。”   罗选侍?罗裳?凌霄想到那个曾经和她亲妹妹一起算计过她的女人,想到那张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很是谄媚的面孔,颇为诧异。   林璇羽相貌出众,后面又有贵妃有心扶持,第一个被选中并不奇怪,可是那罗裳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呢?还是说,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投靠了某位位高权重的娘娘?   凌霄突然想到,罗裳是和薬妃一同住在瑶芷宫中,那么,帮助她的人,难道是薬妃?   带着疑虑再次睡去,第二天早上,梳洗过后,依旧是前往昭阳宫中请安。才刚出漪澜宫宫门,并看不见昭阳宫的影子,晨雾中一片迷蒙,凌霄就知道,今日又不会平静。   向皇后行过礼,甫一落座,就看到罗裳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发髻上插着一支紫晶碎金镶珠步摇,一颦一笑间,长长的碎玉流苏在鬓边微微晃动,称得那对晶亮的眸子愈发有神采起来。   “嫔妾沁屏苑选侍罗裳参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罗裳规规矩矩地俯下身,恭声道。   “罗选侍快快请起,还不快奉茶。”皇后微笑着让其平身,让宫女奉茶,又略带了些责备道:“怎的今儿还起这么早?”   皇后这句看似责怪的话,却让其他宫嫔面色一变,而罗裳已含着羞涩的笑意,微红着脸向皇后解释道:“皇上早早儿地便起身去处理朝政了,嫔妾又怎敢再躲懒呢。”   “呵呵。”皇后还未说话,却听得有人已发出一声轻笑,却见是穆珺瑶,眼神中分明有着隐隐的嫉恨,但还是笑着开口道:“罗选侍还真是乖巧呢,头一个便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嫌劳累,这么早就来向皇后姐姐请安,妹妹们还真是自叹弗如呢。”   罗裳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怎会容许被穆珺瑶这么挖苦了去,便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皇上的恩典是天赐的,得了就该心怀感恩,劳累又如何,请安是我等分内之事,自然不能轻易来晚了。”说着,她顿了顿,反问道:“何况,要说起来,穆姐姐不是来得比妹妹更早吗?”   慕珺瑶冷冷一笑,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和姐姐相提并论的,在宫中无事,自然就早了。”   “哦?姐姐的意思是,您在宫中无事可做,闲得慌才来昭阳宫请安的么?”罗裳抓住她的话头,立刻顶上。   “你……”穆珺瑶一时不防,一点口误被罗裳揪住,偏不知回些什么,气得脸色涨红。   “好了,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呢。”皇后适时出面打断两人的争锋相对,倒不见生气,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只缓缓道:“你们能来这儿看望本宫,这份心便是好的,早点晚点又有何妨呢?”   “是。”原本斗嘴的两人齐齐低下头去,惶恐道。只是那眼中的怨恨,只要有心人,就必然能看到。   “罗选侍在你们这些新人中是头一个获宠的,姐妹们该恭喜才是,而不是抱着别的什么心思。”皇后意有所指,看了穆珺瑶一眼。   “罗妹妹,可要恭喜你呢。”   “是啊,妹妹,这可是大喜之事啊。”   其他妃嫔们听了,面上堆着笑,纷纷向罗裳道贺,而罗裳则笑着一一回礼,甚是会做人,然而凌霄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与张耀。   反观一边坐着的林璇羽,她今儿来得早,方才进殿之时就看到她了,脸色不太好,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很是疲惫,正好跟罗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众人对着罗裳谄媚之时,兀自愤愤不已的穆珺瑶却似看到了转移话题的目标,突然对着这边的林璇羽大声道:“哟,璇贵人,这是没歇息好么,怎的看起来这般疲累啊?”   “哟,这是怎么了,罗选侍疲累尚在情理之中,头一回服侍皇上嘛,自然是累的。”这般暧昧的话让人听了一阵脸红,原来是薬妃到了,“可璇贵人是怎么了,怎的会这般……落寞?”   穆珺瑶的话突然让众人的目光从罗裳身上移开,全部集中到林璇羽身上,见薬妃突然出现,又起身向其拜见,之后饶有兴味地看着林璇羽。   林璇羽差点就第一个得到皇上临幸,已经引起了旁人的嫉妒,后来却又换成了旁人,不知多少人正幸灾乐祸得紧呢。   “多谢薬妃娘娘关心,嫔妾,嫔妾昨晚身体不适,没有睡好罢了。”林璇羽面色有些尴尬地回答。   “是吗?”薬妃挑了挑眉,有些似笑非笑,“莫不是因为头筹被别人占了,所以心下难安,睡不着吧?”   林璇羽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意,回道:“娘娘说笑了,那是嫔妾没福分罢了。”   “璇贵人,太医给你开的那些个药,你可得按时服用才是,身体可是顶要紧的。”皇后关心地看着林璇羽,叮嘱道。   “谢皇后娘娘关怀。”林璇羽再次起身谢恩,略有些嘶哑的嗓音确实证明着她的疲惫不堪。   看着这样的林璇羽,凌霄很是担忧,担忧的同时又有一丝疑虑,按说璇羽不该是这副模样才是。别人不清楚,可她是知道的,那什么来月事根本就是璇羽为了推掉皇上临幸自己杜撰出来的。那么,既然是自己不要的,又怎么还会表现出这副样子来让人奚落嘲笑呢?   第三十八章 宫女偷裙为哪般   贵妃依旧是最后才到的,她来了不多时,皇后便吩咐散了。   出了昭阳宫,凌霄跟上先出门的林璇羽,想与她一同走,也好问一下她到底怎么了。   却不想她正要同林璇羽说话,就见薬妃在前方不远处,正和罗裳说话。她俩对视了一眼便决定先安静一会儿会比较好。   “罗选侍,本宫早就说了,当了本宫的宫里人,是绝不会少了你的好的。”从斜后方看,隐隐能看到薬妃的半边脸颊,线条柔美,挂着笑意。   “是,娘娘,罗裳谨记娘娘的厚恩。”罗裳身形微弯,低头道谢。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薬妃在帮罗裳呢,而且看她们这般讲话,似乎也丝毫不怕旁人知道呢。或许,薬妃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人知道,投靠她,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才刚开始罢了,日子还在后头。”凌霄她们正注意着前面,不想身边突然有人经过,说出这么一句。   她们扭头一看,更是惶恐不已,这不是贵妃和冰妃么?她们刚才不是从另一条道走了么,现在怎么突然从边上经过。   “贵妃娘娘,冰妃娘娘吉祥。”毕竟不是正式的请安,路上行礼通常会简单一些,不过凌霄和林璇羽还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看到冰妃冷冰冰的脸,凌霄好像还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此刻见她,却不能从眼中看出一丁点异色,好像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不过也是,她一个正二品妃子又怎会将一个父亲只是知府的新进宫的低等宫嫔放在眼里呢。   贵妃倒是颇有些和颜悦色的样子,对着林璇羽道:“好好养着罢。”说完,不再管她们,往前面走去。   林璇羽有些愣神,醒悟过来后,赶忙福了一福,表示对贵妃关怀的谢意,虽然贵妃也看不到。   “想必今儿,罗选侍就该册为常在或是娘子了吧?”只听前面,贵妃到了罗裳她们边上,闲闲问道。   “贵妃娘娘万福,嫔妾一无功于社稷,二无益于子嗣,怎敢有此非分之想,嫔妾不敢。”罗裳低下头去,却难掩脸上的喜色。   宫中嫔妃们晋升也是有规矩的,除了皇上特别的恩典,通常在第一次侍寝后,怀孕后,或者有了什么其他的贡献之后,都是会晋升一级的。   “有什么不敢的,侍候得皇上舒坦了,自然就是你的功劳,那是该得的。”贵妃继续说,边说还不忘瞥一眼边上的薬妃,“薬妃妹妹,你说是吧。”   “贵妃姐姐,说的极是。”薬妃笑得温柔动人,点头称是。   “嫔妾有此福分,还是托了娘娘的福呢。”罗裳满脸感激之色,头上的步摇又轻轻晃动了几下,这话却不是对着薬妃说的,“听说昨儿皇上是去看了娘娘之后,在娘娘宫中定下嫔妾的。”   薬妃顿时面色一变,修养极好的她,一双眸子像被瞬间点燃了一般,直直地望向罗裳,而对方却不为所动,笑盈盈的。   贵妃也愣了一愣,旋即,就笑开了,极张扬肆意的笑容,美艳的面孔宛如春花乍放。   凌霄听到这里,却也呆住了,转头看林璇羽,见她也是满脸错愕,可见,自己并没有听错。   “罗裳是疯了吗?”当走到瑈汐馆附近,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凌霄开口,不可思议道:“听她和薬妃的对话,那意思分明就是薬妃帮她获取的机会,而她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怎么又会?”   “她可没疯,不但没疯,还比谁都精明呢。”林璇羽带着倦意的面孔此刻浮出一抹冷笑,“薬妃虽然受宠,可到底是及不得贵妃的,而贵妃和薬妃两人的争斗在这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她贸贸然前往映月宫投诚,贵妃还未必看得上她,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拂了薬妃的面子,投入贵妃旗下……”林璇羽没再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霄一眼。   “不错,如此一来,以后,她恐怕就是贵妃的人了。”凌霄微微颔首,“可是,她这么快就站队,还选择了这种方式,就真的不怕得罪薬妃么?”   “在宫中,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恐怕同样会得罪人吧。”林璇羽苦笑,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在不经意之间就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既然总归是要得罪人,倒还不如先找棵大树傍着。”   凌霄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今日昭阳宫中的情形,眉头一皱,问道:“姐姐,你方才有没有发现,瑶贵人似乎对罗选侍特别有意见呢。”   “她是太后的族亲,又是新晋小主中位份最高的,第一个侍寝的却不是她,她心中当然不平衡。”林璇羽不以为意。   真的仅仅是因为这样么?凌霄总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就算第一个侍寝的不是她,顶多也就是嫉妒一下,怎么也不至于当着皇后的面就那么冷嘲热讽,看起来倒更像是恨意比较多呢。   凌霄还没想清楚这一点,一看已经来到瑈汐馆后巷,绕过这一小片小花圃,就进到林璇羽宫中了。   却不想,再走了几步,还未进门去,就听得有隐约的训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凌霄心中一惊,看向林璇羽,惊疑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就是觉得林璇羽好像有什么事情,所以才跟过来问问的,却不想还未进门就发现有状况。   林璇羽倒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似乎已意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只是有些面色不好,拉着凌霄往里走去,“我们去看看,竹湘问出了些什么。”   “你个小贱蹄子!”她们刚走进去,掀开门边的帘子,便听得一声怒骂,以及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凌霄定睛一看,竹湘正怒容满面地在教训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半边脸红肿不堪,泪眼婆娑,正一脸怨恨地瞪视着竹湘。   “小姐,你回来了?”竹湘看到有人进来,瞪了一下那名宫女,走过来行礼,朝着凌霄也福了福,“凌才人吉祥。”   “怎么回事,她到底为何偷那些东西?”林璇羽拉着凌霄坐到榻上,对着竹湘道。   什么?偷东西?凌霄心中一惊,看向那被打的宫女,看着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怎的手脚这般不干净么?难怪璇羽会状态这么差了,才住进宫中几天啊,就出这样的事。她也不多问,倒要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梨珠,先给两位小主上茶。”竹湘唤了外面的宫女上茶,方才又回到那宫女面前。   “卉珠,还不跪下!”竹湘小脸紧绷,对着那卉珠斥道。   卉珠听了却仍旧站在那里,脚步都没挪一下。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瞅着小主现在没有皇上恩宠,以为小主好欺负是不是?!”竹湘一见她这样,就更来气了,“趁着小主沐浴过后,在侧间饮茶歇息,偷偷取了小主的裙子、亵裤,是想去昭阳宫啊?还是想去映月宫呢?”   “姐姐,如今你这宫中竟有如此胆大之人么?门户不清,何以安生啊?若换了在妹妹宫中,必定拉去暴室做苦役。”凌霄听到这,已大概猜到那宫女的用心了,想必林璇羽昨日就也已经料到了吧,所以脸色才那么差。   “小主,奴婢冤枉啊,奴婢,奴婢只是想为小主尽一份心,为小主洗一下衣物罢了。”卉珠听到凌霄那隐含威胁的话,脸上已没有了刚才那副“只要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的倔强,惊慌地跪下去,爬到林璇羽面前,犹自狡辩。   林璇羽简直要气笑了,看着卉珠道:“这倒真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我宫中竟还有像你这般勤快的下人,自己的事不紧赶着做好,倒是一心想着帮我洗裙子,还做好事不留名,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做,那你怎么不帮我一起把衣服也洗了呢?”   “贱婢!虽然你才服侍小主,可小主对你不薄,你怎的这般狼心狗肺?”竹湘看着跪在地上的卉珠,怒气有增无减,“你以为为何小主昨晚不审问你,非要到今天等她去向皇后请安后,再让我来问你吗?”   “你以为小主当真不知道你偷拿那些东西是为了何故么?小主就是想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给你一夜的时间,如果今天你想通了,好好坦白你做的腌臜事,那未必会对你怎么样。现在看来,倒是小主多此一举了。”   卉珠听了,脸上有片刻的松动,但瞬间又似坚定起来,仍旧是那句,似是多么无辜委屈一般,“小主,奴婢冤枉,竹湘姐姐说的什么意思,奴婢真的不明白,奴婢只是想为小主做点事。”   听到这里,凌霄也忍不住摇摇头,这宫女,当真是愚蠢。   竹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只要她认了错,即便不会再委以重用,但总不会过分惩罚她。何况,林璇羽本就不是恶毒之人,事情是昨晚发生的,却留到今天才发作,这就足见其用心了。   可是这卉珠,料定了林璇羽没有证据,自以为只要不承认,就不能拿她怎么样,死不悔改,她难道不知,惩处未必要过明路这个道理吗?   第三十九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罢了,既然她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随她吧,免得传出去,被人说我这个小主,恩宠全无,脾气还不小,才进宫就拿侍女开刀。”林璇羽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小姐!”竹湘明显很是气愤且着急,但见林璇羽的模样,也知劝不了她,转过头对着卉珠,“还不快出去!”   “是,多谢小主明察!”卉珠匆匆叩拜了一下,便急忙跑了出去。   “妹妹,让你见笑了。”待其他人出去后,林璇羽苦笑着对凌霄道。   凌霄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昨晚,我听到宫人来报,说是有人偷窃,当即就气懵了。出去之后却发现那卉珠脚下仅有一堆凌乱的衣物,查看过后,更是奇怪不已,竟然都是裤子、裙子等物,有几件还正是我刚刚才换下来未清洗的。”   “想必姐姐宫中诸人在听到内务府来宣旨意的时候,他们很是激动吧,运气不错,跟对了主子,在新晋宫嫔中头一个被临幸。却没想到那么巧你正好……那感觉犹如从天上掉到地下吧。虽说日后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夜长梦多,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在宠幸过别的小主之后就把瑈汐馆给忘了。”凌霄接上林璇羽的话,好似牛头不对马嘴一般,“若是隔上一年半载的想不起来,那岂不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璇羽听了却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的荣辱和我是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我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若是我不能出头,那他们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那卉珠才会如此不甘吧,本来可以借着姐姐的恩宠也得些势,却没想到结果会变成别人。”凌霄看着对面梨花木雕座椅上的石青色椅搭,笑意有些凉凉的,“所以她想把姐姐的事情捅出去,如果姐姐故意推脱皇恩被人知道的话,恐怕这罪过就大了,而她一来可以报复了姐姐连累她的仇,二来还可以因此在皇后面前立下功劳。”   这些,林璇羽自然早已料到,但此刻听到凌霄说出来,还是难过愤恨不已,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控诉什么人心险恶,只是疑惑,“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推脱的呢?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来,我还特地吩咐了在饮食中多多用些红枣等补气养血的食材。”   凌霄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道:“姐姐,这卉珠恐怕不简单。要不就是她心思特别细致,观察特别入微,所以发现了姐姐的秘密,要不就是……”她顿了顿,接着道:“她也不确定,其实,她也不用确定,只要她抱着一堆干净无一丝污垢的衣物到皇后面前,居心叵测地污蔑一番,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皇后派人到瑈汐馆用心查看,恐怕她的计谋就成了。”   “幸好是被发现了。”林璇羽将手中的茶盏握得紧紧的,手腕有些颤抖,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从边上溢出来,“即便是我不想争,原来也会妨碍到旁人的利益么?”   “姐姐,虽说现在不好对卉珠怎么样,用偷窃财物这个名义处罚她也不过是给你脸上抹黑,但是你以后可得好生将她看紧了,这种人,迟早是个祸害。”凌霄看了看朱红窗棂上缝着的密密的棉纸,有些担忧道。   “妹妹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林璇羽抿了抿唇,尽量掩去眸中的阴霾,又悄声道:“为了以防万一,昨儿晚上我就已让竹湘去小厨房弄了点鸡血……”   “姐姐想的很是周全。”凌霄听了略略放心,嘲讽一笑,“这倒还要感谢卉珠那丫头了,若不是她,姐姐恐怕还没想到这一茬呢。”   眼看着午膳的时间要到了,林璇羽留凌霄用了再走,凌霄也未推辞,两人便暂时先放下那些纷扰的琐事安心用起饭来。   刚刚用完午膳,凌霄还未离开的时候,就有内务府的来传旨,说是罗裳已被晋为正七品娘子。   “罗娘子?”凌霄轻笑出声,“这可不是一般妃嫔能轻易得到的呢。”娘子,那般温情满溢的封号,让人听了心中暖暖的。   “虽说同样都是七品,可‘常在’和‘娘子’到底还是不同的。”林璇羽也开口道,面色如常。   如果不是她故意避宠,今日这头衔就是她的了吧,凌霄从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遗憾之色。   从瑈汐馆出来,途经瑶芷宫附近,远远就瞧见已经换了一身装束的罗裳,正往这边走来。   凌霄不愿与她多打交道,当即便想转头往另一条小道走,却不想罗裳眼尖,已经被她看见了。   “那不是凌才人么?怎的见了姐姐就要走啊。”罗裳远远地打招呼,语中隐有讥讽之意。   凌霄略有尴尬,按捺下不耐之色,转身笑道:“呵,姐姐误会了,妹妹没有看到姐姐呢。”   “凌才人好,奴婢参见凌才人。”待双方走近,罗裳身边的宫女倒是还算知礼,恭敬地向凌霄行了个礼。   “芸桐。”罗裳似乎有些不满,“又不是正式请安,用不着行那么大礼的,没的显得咱们与妹妹生疏。”   “罗娘子好。”青雾见状走上前去,向罗裳行礼,却只是略略低了下头,连膝盖都不曾弯曲一下。   罗裳见状脸色不好,对凌霄道:“妹妹,栖鸾堂的下人都是如此没规矩的么?还是妹妹太过于松懈,不曾教导她们礼仪,需要姐姐我帮忙么?”   青雾听了这话,气愤已经明明白白挂到了脸上,正要说话,被凌霄截下了话头。   “姐姐不是说无需行大礼么,不然显得我们姐妹之间多生疏,怎么,姐姐对人对己竟是双重标准么?”凌霄毫不示弱,用她的话堵回去,“何况,要真说起来,姐姐似乎还需要亲自向妹妹行礼呢。”   罗裳自然知道这一点,她也不傻,等着话柄给人家拿捏,只是,她私心里想着,毕竟自己是新晋的娘子,却没想到凌霄会丝毫不给面子,不但不给面子,甚至还拿话顶她。   罗裳听了一阵恼怒,从昨晚起,她就听到了无数的奉承话,充分感受到了皇帝宠爱带来的优越感,可现在居然要她向一名不文的才人行大礼,简直就是笑话。   “妹妹不是真的以为在宫中凭位份就能定高下的吧?如今我虽只是娘子,可比你这有名无实的‘才人’要炙手可热得多呢。”罗裳走近几步,讽刺道:“即便是你那好姐妹林璇羽又如何呢,第一个被翻了牌子还不是照样没福分。”   凌霄听了一阵咬牙,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反击,就听到另一个更为刺耳的声音传来。   “罗娘子,从前看你还挺夹着尾巴做人的,一副唯唯诺诺懂规矩的模样,怎么今儿才晋升就开始耀武扬威了啊,还真真是没见过大世面呢。”   凌霄转头一看,来人正是穆珺瑶,她不比罗裳好到哪里去,甚至比罗裳更为尖刻,但此刻听来,却觉得悦耳得很。果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罗裳一看是穆珺瑶来了,气焰不但没低下去,反而整个人更是像被点着了一般,“瑶良媛!我怎么样也是皇上钦封的娘子,你就算不服气,难道对皇上也敢有怨言么?”   这一点凌霄倒是可以理解,同样是知县之女出身,却因为太后的关系,罗裳处处落于下风。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平的人又不是只她一个,但是依她的性子,恐怕在进京路上没少拍穆珺瑶马屁,而对方却未必给她面子,此刻自认为翻了身,自然是不甘心再忍让。   而穆珺瑶又岂是好相与的,在她眼里,罗裳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吧,听了这话连连冷笑,道:“罗娘子还真是会弯曲事实啊!你以为投靠了贵妃娘娘,今后就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得了个‘娘子’的封号就了不得了吗?得罪了薬妃,还让她在贵妃娘娘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穆珺瑶一连串话说出来,罗裳被她的气势所摄,脸色逐渐变白,然而也还算镇定,回道:“瑶良媛说话可得当心呢,什么‘投靠’不‘投靠’的,在宫里面难道不都是姐妹们吗?还将薬妃娘娘说的那般恶毒,你又可曾想,娘娘可会怪罪于你呢?”   “昨儿听说璇贵人不能侍寝,皇上本想到贵妃宫中歇息,贵妃却善解人意劝说皇上不能冷落了新人,皇上本来都要翻我的牌子了,结果薬妃却突然来了,还说什么她宫中的罗选侍特别秀美性子好,这才使皇上改了主意,不然你以为皇上看得上你!”   穆珺瑶根本不屑于罗裳的威胁,连话茬子都没接,继续道:“你要是好好听命于薬妃也就罢了,偏要想尽法子巴着贵妃,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以为贵妃会重用你么?”   此刻罗裳已经气得几乎要口鼻扭曲了,显然没料到穆珺瑶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然而不等她再说什么,穆珺瑶就已经翻着白眼离开了。   难怪穆珺瑶会如此恼怒罗裳,不仅仅是看不惯和嫉妒吧,更是因为这份恩宠本来是她的。凌霄在一边冷眼看着,本来是她和罗裳的狭路相逢,倒是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   虽说罗裳的选择未必是明智的,她得罪了薬妃不假,但是有了贵妃这个靠山也是一大筹码吧。就算如穆珺瑶所言,得不到贵妃的信任和重用,但是对于自己人,哪怕是自己养的一条狗,总还是会回护的吧。   可是,薬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呢,真的会比贵妃差很多吗?正因她的推荐,皇上便翻了罗裳的牌子,而没有顺着贵妃,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第四十章 拜高踩低小人心   接下来的日子,并未如凌霄原先预料的那样,皇上挨个临幸新晋宫嫔。事实上,如传言所说,本朝皇上一心扑在朝政上,在后宫的时间并不很多。而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仍旧是在几位妃子那占了多数,其余的,也就几位新小主得到了恩幸。   凌霄的担心倒是显得有点多余了,或许皇上根本没想起她来。最近风头鼎盛的是穆珺瑶,在许多人还尚未见过皇上长的什么模样,在翘首盼望着皇上到来的时候,她已经第二次承幸了。   而罗裳拔得头筹的风头也完全被压了过去,在瑶嫔的风光无限中如秋日的落叶般飘落于湖面逐渐沉入水底。她和贵妃走得很近,在旁人眼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而贵妃却并没有特别扶持她的意思,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眼看着贵妃将穆珺瑶扶得越来越高,而自己则受尽奚落。   正如穆珺瑶说的那样,罗裳似乎是自作聪明了,她并没有在贵妃那里落着什么好,而每次见到薬妃也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也是,薬妃自以为是看得起她,才帮了她一把,正等着她感恩戴德呢,却没想到帮了一个白眼狼,当着自己的面就倒戈到敌方的旗下,她怎能不恼。   不过这些对于凌霄和林璇羽来说,皇上临幸谁,谁受宠,谁起谁落,跟她们并没有多大关系,影响也不大。反正不管是谁,还不都是一样的拜高踩低。她们一如既往在这纷杂的后宫中,在许多女人们的争斗中祈求着那一份属于自己的平静。   虽然就如凌霄一开始就预料到的那样,她们早已深入局中,所谓的平静恐怕也是奢求。只是在有些事还没有真正到面对的时候,内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份希冀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片刻的安宁也是珍贵的。   对宫中女人来说,无宠所带来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家族权势,抑或是宫中地位以及精神的孤独等等,所以她们害怕,她们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甚至是至死方休。   不过对于凌霄和林璇羽来说,无宠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也不过就是,生活份例被克扣,物件缺东少西,物品坏了叫内务府的人来修总是推脱……   就比如现在,时值酷暑,当受宠娘娘们都有足够的冰块消暑的时候,她们就只能热着。虽说不是很在乎这些物质上的待遇问题,可到底还是不太好过的。   林璇羽还好些,冰弈宫地势较低,且遍值苍松,后面又有一大片林子,何况冰妃为了降暑在宫里准备了许多的风车和装满冰块的大缸,自然就连带着瑈汐馆也沾了些光。   “霄儿,可苦了你了,内务府那起子奴才,瞧着咱们无宠,便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就不怕皇后娘娘知道了处罚他们吗?”林璇羽到栖鸾堂来探望,不多时,额上就沁出了汗水,颇为不平。   青雾打了井水过来,揉了干净的毛巾给凌霄和林璇羽,道:“这井水是从院里刚刚打上来的,还算凉爽,两位小主用来擦一下吧,想来也舒服些。”   凌霄取过毛巾,放到额头上,果然一股冰凉之感立刻袭来,本来热的有些昏沉的脑子清明了许多,敷了片刻取下,喝杯凉茶,接着方才林璇羽的话道:“他们怕什么,只消说一句东西不够,不能照顾到所有人,自然就只能先尽着位份高的娘娘来了,皇后难不成还能为了咱们去大动干戈么?”   其实对于凌霄来说也不是那么得难过,往年也是无冰可用的,她和母亲的小院子里自不必说,即便是后来在凌府和月婵一起听先生授课,月婵身边有侍女打风扇,桌子上有冰镇西瓜、冰镇酸梅汤,而她连块擦汗的毛巾都没有,还不都过来了。   只不过,凤凰城是水乡,城中河道密集,相比干燥的京城,气候自然要好一些。   “听说本朝皇后宅心仁厚,她若是知道了,兴许会为我们出头呢。”林璇羽看了一眼昭阳宫的方向,期许道。   凌霄驳道:“姐姐莫要担心霄儿了,咱们就图一个平静罢了,越多事越不安全。即便皇后肯为我们出头,难道就没有下次么,小鬼难缠啊,到时候后宫不宁,恐怕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竹湘这时也打了一盆水进来,放下来,对着凌霄道:“其实小姐何尝不知道呢,真要是皇后娘娘为我们出头,恐怕反而不好,只是心疼小主您罢了。”   “姐姐。”凌霄笑得和暖,“幸好有你。”   短短几个字,却道尽了姐妹情谊。一时静默无语。   “真真是气死我了,那帮狗奴才,早晚有一天让他们恭恭敬敬地跪在小主脚下,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是主子。”这时,从窗外传来一气呼呼的小宫女的声音。   凌霄听出来是朱儿的声音,见青雾脸色一变就要出去,挥手阻止道:“青雾。”   青雾皱了皱眉,站到一边。   只听外面继续道:“你啊,要说你多少次才知道收敛,早晚给小主惹出祸事来。”是尔岚,既有责备又带着无奈。   “姑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平时缺东少西的也就罢了,没有冰块也忍了,可是连月例银子都要克扣,让不让人活了?”朱儿似乎是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什么东西。   尔岚叹息一声,加重了语气道:“那也只得忍着,得亏今儿内务府王总管不在,不然你以为轻易得罪了他们对咱有什么好处么?”   “姑姑……”朱儿委屈地唤了一声。   “改天我绣个荷包送过去。”声音渐渐低了,大约是两人往别处走去,“还有,待会儿不要耷拉着个脸,注意不要在小主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小主知道了又要难过。”   凌霄侧身推开一点碧纱窗,果然看到尔岚跟朱儿正往别处走去,地上还有一只折了腿的小桌子。   “还好,我这里的几个忠心倒还是有的。”凌霄微微一笑,掩饰着浮起的那一丝丝酸涩,“姐姐,你那边最近还好吧?”   林璇羽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看了一眼竹湘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呢,眼下,身边真正能信任的也不过就是这丫头了。”   竹湘一听,并未有太多激动,而是含笑看着林璇羽,道:“小姐,咱们可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小姐,奴婢也是,不管小姐往后如何,奴婢都一辈子跟着小姐,绝不背弃。”青雾听了也赶忙表明心迹,目光灼灼地盯着凌霄,“虽然我伺候小姐不久,不比竹湘和璇小主那般情谊深厚,但是奴婢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小姐待奴婢好,奴婢心里都记着。”   凌霄倒很是羡慕林璇羽身边有个竹湘,从进京之时她就看出来了,主仆之间的情分不必亲姐妹差,可惜自己……想到离家前救下的那对姐妹就更是心寒不已。   可这会儿看到青雾这番模样,眼中的真挚与诚恳倒是让她有了一丝愧疚,难道经受一次背叛就再也不相信人么,这对他人对自己,都不公平吧。   “好丫头,你家小姐知道你的好呢。”林璇羽“扑哧”笑着道。   “是啊,青雾这丫头可好着呢,我可都记着的。”凌霄笑了笑,揶揄道:“原本刚跟我时傻里傻气的,现在才多久,不知比从前能干了多少,这合宫的宫女太监们,要不是她和尔岚一起镇着,眼瞅着就要翻了天去了。”   “小姐!”青雾羞得满脸通红,一跺脚羞恼道:“我才不傻呢!”   说着,几人都笑了起来。   等林璇羽走后,凌霄将尔岚叫了进来。   “尔岚,坐吧。”凌霄浅笑盈盈。   “奴婢不敢。”尔岚微一错愕,低下头去。   凌霄也不勉强,像她们这种宫人,在宫中时间久了,都是无比谨慎,随意问道:“不知尔岚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父母亲眷?”   “奴婢本是申城人士,父母高堂均已不在,五岁那年跟随舅舅逃难到了京城,因家中实在困难,故而进了宫。”尔岚回答得恭敬,一板一眼,提及那些往事,面部表情也不曾有太大变化,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都是苦命人,凌霄垂眸不语,又抬头道:“那你怨他们吗?”   怨谁?将自己孤零零一人丢在世间承受苦难的父母,还是将自己送进宫的舅舅?   尔岚沉默片刻,回道:“不怨,这就是命,何况,奴婢现在过得不错。”   “以后,不必要的支出,能省则省,到了晚间尽量少点烛火,小厨房的那些个小点心也不用做了,反正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凌霄突然转移了话题。”   “小主……”   “没事,下去吧。”凌霄挥了一下手,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要责怪朱儿,提点着点也就是了。”   “是。”尔岚点了点头,似是安慰一般道:“端午快到了,紧接着就是夏至,到时帝后都会有赏赐下来,总会好过一些吧。”   第四十一章 清水潭边遇故人   “小姐,府里来信了。”这天,凌霄依旧躺在窗边的竹榻上看书,颇有些百无聊赖,却见青雾万分欢喜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凌霄一愣,惊喜霎时在胸口弥漫开来,“府里的?”   三月十八离家至今也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从未和母亲分别过的凌霄每天都揪心地不得了。上午小半天时间都在昭阳宫中,要与众娘娘、小主们周旋,倒是分散了不少思绪,可其他没事的时候就难过了。   虽说以前过的也不好,但母女俩照应着总要好些,现在她一走,可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孤零零的在小院子里,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会不会被姨娘和妹妹欺负,会不会……   可是宫嫔是不能随意和宫外通书信的,即便要寄家书,也要经过内务府的查看等等一系列严格的手续,才能送出宫去。而且即便是这样,还需是有地位的娘娘才有资格,不然很难保证书信能寄到目的地。可现在,府里居然来信了!   “是的,是的。”青雾连连点着头,赶忙将书信交到凌霄手中,“贵公公说,殿选之后,所有留用的秀女府中都会收到通传的圣旨,皇上顾念着小主们的思家之情,特准传旨公公为小主们代传家书。”   凌霄顾不得听青雾解释,早已经将信封拆了开来,不过本来满怀期待的心情在看到父亲的名字之后,顿时有些失望,但还是怀着一份激动往下看了,毕竟在这个远离亲人的地方,已经算是一份慰藉了。   不出所料,凌关的家书左不过也就那些话,进京之前他就已经交代过好多遍了,无非就是希望她好好争取,为自己争光,为家族长脸。   另外,他已经把沈慕柔从隔壁的小院子里接回了府里,说是以前他对不起她们母女俩,往后要好好补偿。看到这里,凌霄嘴角微微一撇,流露出一丝不屑,若不是她被留用,他会幡然醒悟才怪了。何况,母亲住回凌府,未必是一件好事。   若是她被撂牌子回到家里,现在不知要受多少奚落与折腾。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她在宫里的境况,若是知道了,恐怕更不会把她当回事了吧。   想到这里,凌霄就又有些矛盾了,若是自己真的没有争宠的念头,一直这样下去,凌关他们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对母亲更加肆意践踏呢?   看完凌关的信,凌霄发现下面还有不同字迹的笔墨,一看居然是母亲写的,心中顿时雀跃起来,展开来看,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莫念,安好。”   顿时,胸膛里的那股子酸涩再难压抑,哽咽着轻轻唤了一声,“娘。”   为了转移凌霄的注意力,青雾提议下午一起做端午要用的香包,再取些菖蒲、蒿草等回宫中摆放,明儿去内务府取了粽叶回来包粽子。   凌霄答应了,“其他宫中也已经有开始准备的了吧,咱们栖鸾堂也应应景。”   青雾本是为了让凌霄有事做,好开心些的,可是没想到却有些弄巧成拙了。   “青雾,你怎么了,不是去内务府取做香包的材料和摆放的菖蒲、蒿草了么?”尔岚看到青雾一个人站在树后边,抽抽搭搭的,赶忙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尔岚姑姑。”青雾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还不是内务府那些人,我本想着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总不会为难我才是,可没想到……”   “不过是一些端午要用的小物件,他们竟这般过分么?”尔岚也紧紧皱起了眉头,按说就算小主无宠,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啊。   “小姐想夫人想得难受,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没想到……”青雾说着越发难过起来,想到刚才被内务府的人好一通奚落,更是露出愤恨的神色。   尔岚想了想,拉起青雾道:“你这样,被小主看到,岂非让她更不好受么?五彩丝线还有其他东西我来想办法,一会儿你带小主去漪澜宫的后巷,绕过池子,一直往东走,那边有片沼泽地,里面应该长了不少菖蒲艾蒿。”   “真的?不会有其他宫的宫人去么?”青雾一听,惊喜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不会有很多人,那边十分偏僻,一般少有人去,而且现在宫中不少人都是太子府进来的,宫中各处并不是很熟悉,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何况,若非是无宠……”尔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轻易不会亲自去采摘。”   青雾笑着点头不已,“嗯嗯,不给就不给,咱们自己去采,还正好让小主散散心呢。”   “只是你可千万要注意小主的安全,要是有个万一,可不是我们能担当得起的。”尔岚还有些不太放心,“带上朱儿她们几个。”   “好啦,姑姑,我知道了。”青雾眼睛还湿湿的,此刻却笑得跟什么似的,不等尔岚说完,就往内堂跑去。   凌霄听说后,虽然明知青雾是为什么如此提议,然而仍是兴致勃勃,出去走走挺好,整天在宫里迟早闷出病来,还能亲手去采摘要用的艾蒿,挺有意思的。以前在凤凰城,每年端午,都是她和母亲两人去附近的沼泽边上寻回来的呢。   不过她只带了青雾一起,叫上一堆人,太招人眼了,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被人瞧见总不是什么好事,没的又要说闲话。   按着尔岚说的路,走了有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她说的那个什么沼泽地,的确很是偏僻,且看着极为荒凉。但却不是那种很萧瑟的荒芜,而是一种远离人烟、毫无人工打理痕迹的感觉。   “小姐,这边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呢。”青雾看着周围杂草丛生,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样子,“不会有蛇虫鼠蚁什么的吧?”   “小心点就是了,尽量不要到荒草多的地方去,也不用太担心,这些草本就是驱虫的,应该不会如你所说那样。”凌霄倒很喜欢这个地方,清幽得好似远离了宫廷一般。没有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的人,也不用费心揣度、担惊受怕,只有蓝天、白云、绿草。   有不知名的小鸟在耳边鸣唱,不经意间,滴翠的草叶间突然蹦出几只灰绿色的昆虫,小如芥豆,看不清楚,只觉得是在诗画中跳跃的精灵。   “嗯,怎么有股臭味。”青雾走了几步,突然捂住口鼻,还不等凌霄说什么,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惊喜道:“哇,这里真的有菖蒲,还好多耶,还有艾草!”   凌霄也笑了起来,被小丫头的兴奋所感染,道:“那我们多采一点,回头给璇羽姐姐也送些过去。”   说着,两人就动起手来,沿着水边相对干燥些的地方走,拨开身边的杂草,挑选自己需要的植物。   说是沼泽,其实更像是一个小水潭,而且非常清澈,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湖面霎时皱起,阳光照射下,粼粼的波光像碎裂的水晶洒在水中央。   水蔓延到边上的泥土里,浸润得地面十分湿润,菖蒲的根部扎在里面,看似粗壮难拔,倒也不用费太大劲。还有艾草,有些看起来特别鲜绿的长在水多一些的地方,凌霄一时兴起也顾不得旁的,伸长了手去采摘。   不多时两人就采集了不少,放在一边,看着极有成就感。   “这么些个,怎么都够了。”凌霄挑了块石头坐下,擦一把头上的汗,笑意满满,看到青雾站在水边,还在小心翼翼地够一棵长得稍远的蒿草,笑道:“青雾,回来吧,你看看你,鞋子都湿了。”   青雾听了连忙放开那株就要拔下的蒿草,稍稍提起裙摆,低头一看,叫道:“哎呀,我今儿刚换的鞋,都脏了。”   看着她那个样子,凌霄更忍不住笑起来。   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让不远处的那个人,看呆了眼,本想默默离开的,却不自觉地走了过来。   凌霄正跟青雾在一边打趣,想着再歇一会儿就回宫去,却察觉到不远处有动静,赶忙抬起头看过去。   “霍……霍大人。”凌霄看着那人愣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不等解开疑惑,突然想起自己正极为不雅地坐在石头上,赶忙站起来,拂了拂略微凌乱的衣衫。   霍煜瑞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才道:“原来是凌才人,本……本来没想打扰您,却觉得不好这般路过而视作未见,故而上前问个好。”   “霍大人好。”青雾也早已站起,行了个礼便退到一边。   “不知霍大人怎么会在此处?”凌霄笑了笑,问出心中的疑惑。自进京之后,就再没见过他,此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他怎么对自己的位份这么清楚?不过,作为护送秀女的钦差,无意中听说了也不奇怪吧?她对自己这么解释着。   “额,今儿皇上留朝中几位大臣一起商讨国事,为臣不小心走错地方了。”霍煜瑞解释,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了转移话题,他看着凌霄她们脚边的菖蒲等物,“凌才人好雅兴,亲自出来采摘端午用物。”   凌霄心头的疑云还未散去,听了他后半句话,眼中一暗,笑得有些勉强,道:“平日无事,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霍煜瑞面色顿时有点不好,大约是猜到了其中内情,有些后悔说出这话,犹豫了一下,柔声问道:“不知才人在宫中过得可好?”   “霍大人,我们要回宫了,就不与霍大人多说了。”凌霄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再看到他的眼神,更是心中一惊,不再多说什么,赶忙告辞,语气甚至有些生硬。   “额,才人慢走。”霍煜瑞一愣,略显无奈地笑了笑。   主仆二人拾起地上的菖蒲、艾草,扭头就走。   “小姐,你怎么对霍大人……”离开好一会儿之后,青雾才轻声问道。   “宫嫔与陌生男子私相接触,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会是什么后果?”凌霄瞥她一眼,带了严肃。   虽然霍煜瑞给了解释,但在凌霄看来,却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皇上就算在乾元殿接见众朝臣,也不可能会让他们在后宫乱走,一般人也没那个胆子。何况就算是他真的走错路,怎么就那么巧,走到这荒僻无人之处?   总之,霍煜瑞的出现,疑点重重。不过,凌霄并不关心这个,说到底,跟她并没有关系,只要不因此被有心人看到大做文章就可以了。   其实不止是这一点,还有霍煜瑞的眼神,那眼神让她看得心里发慌,那是怜惜吗?还是心痛?   凌霄摇摇头,不再去想。   第四十二章 忽喜忽怅过端午   凌霄告诫青雾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遇到霍大人的事,回到栖鸾堂后,把东西交给尔岚,让她带人下去布置,青雾就回房换了鞋袜。   在榻上小憩片刻,用了碗甜汤,看看时辰还早,便叫了青雾过来,“现在咱们宫里有粽叶吗,还有做香包的材料,一样都没领到么?”   青雾一愣,道:“我去问问尔岚。”说着便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两人一起走进来,尔岚手中还端着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五彩的丝线,笑着回道:“小主,端午要用的那些零散物件现下都齐全了,小主是想要包粽子么?”   “嗯,既然有粽叶了,那就去浸些糯米吧,咱们明天开始包粽子。”凌霄心情当真不错,这是来到宫中的第一个节日呢。   “是,小主。”尔岚应了,又道:“现在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您要不要绣香包?”说着递上手中的小盘子。   “来,拿给我瞧瞧。”凌霄欣喜地接过来,看了看,赞道:“尔岚真是明我新意。”   尔岚听了夸赞,颇觉有些不好意思,“小主。”   看到青雾有些委屈又自愧的模样,凌霄拉过她,笑着调侃道:“不过青雾今儿可是帮宫中采集了不少臭菖蒲呢。”   尔岚也捂着嘴笑起来,“是啊,长得可真好呢,还有那艾草,碧绿碧绿的,奴婢都让人找了大缸养起来了,好几处地方都摆了些,还剩下不少。”   “剩下的挑些好的送些去瑈汐馆吧。”青雾听了又开心起来,还露出些许得色,代凌霄开口道。   凌霄点头,想了想,道:“也拿些送去给陌常在吧。”   接下来,找花样,选布料,配颜色,就花了不老少功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间。用过晚膳,凌霄叫上宫里的女子一起,凑在一张小桌上做香包,主仆几人不分上下,互相讨教手艺。   第二天起来,尔岚几个就准备好了包粽子的材料,等凌霄请安回来,合宫上下一起包粽子,又忙了大半天,到傍晚时分,取了十来个放到锅里煮,不多时,栖鸾堂里便传出了浓浓的粽香。   青雾剥了一个红枣陷的,放到白瓷小碟子里,用筷子夹成一小块一小块。一颗颗大米被煮得晶莹剔透,包裹着的红枣鲜红娇艳,浓郁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诱惑得人食指大动。   凌霄尝了一口,香甜糯软的口感好极了,尤其是自己亲手做的,自然是更加有滋味,很快又夹了第二块,看到青雾、朱儿几个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好笑道:“这些大家都分了吧,等吃完之后,再煮一锅,给璇小主和陌小主送几个,蛋黄的、豆沙的、腊肉的,还有其他味道的都拿一些。”   众人一听,笑着齐齐谢了恩,便拿起粽子吃起来,边吃边赞。   等吃完之后,挑了好看的食盒,把粽子装进去,准备妥当后,朱儿准备送去给林璇羽,临走前,问了句:“小主,要不要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薬妃娘娘送几个。”   凌霄想了想,看向尔岚,尔岚略一思虑,便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自己个儿吃着玩玩就算了,免得拿出去让人笑话。到端午那天,还会有所用食材极好的粽子、咸鸭蛋等吃食送下来呢,不知比我们这个好多少倍。”   凌霄朝她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尔岚确实是不简单,懂得极多,又会做人,若是她以后都能一直好好为她所用,不出二心,倒是个极好的帮手。   “就按尔岚说的做吧,给两位小主送过去的时候也不要太张扬,没的让人笑话。”   到端午那天,早上自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给皇后请安。   请完安,坐定之后,皇后便对众人道:“本来这也是个大节,是需要合宫庆贺的,但是由于和夏至隔得特别近,而本朝又特别注重夏至,所以本宫以及内务府等都要忙着准备夏至祭祀、夜宴的事,自然就顾不上端午了,发些赏赐下去妹妹们在自己个儿宫中过吧。”   当时谢贵妃就冷冷地刺了几句,“皇后自然是忙得很,比不得我们整天无所事事。”   贵妃位同副后,一般来说是有权协理六宫的,然而本朝皇上虽宠爱贵妃却未给予她这个权力。据说谢贵妃还为此特地向皇上主动提出过,明示暗示了几次,终于皇上不耐烦了,甚至冷落了贵妃一阵,她这才不敢再提。   只是,在别人面前,总还是会流露出不忿的情绪来,在皇后宫中也不例外,皇后为人和顺大度,总不与她计较。这回也是,明明人人都听出了谢贵妃的弦外之音,她却仍旧笑得端庄,“贵妃若是闲来无事可以亲手为皇上做些补汤,也好叫皇上高兴高兴。”   而薬妃眼见贵妃把矛头对准了柔善好欺的皇后,也不去掺和,只是又对凌霄说了一些表示关怀的话,显得很亲近似的。有不明就里的低等宫嫔还很是艳羡地看着凌霄,而她心里明白,薬妃仍旧没有放弃拉拢她呢。   其实在罗裳明着背叛薬妃之后,薬妃有好一阵没再对她表示什么,大约担心再遇到一个罗裳,不仅不能拉到帮手,还白白遭人耻笑。而眼看着,凌霄独处宫中,少与人来往,尤其是贵妃那边,完全没有联合的迹象,便又对她起了心思吧。   在凌霄看来,谢贵妃着实是张狂,才与皇后争锋相对,又转而讽刺薬妃,自然,顺带也把凌霄给绕了进去。   “堂堂正二品妃子娘娘竟然对一个低贱的才人那般低声下气,这也就罢了,不要到时候又为他人做嫁衣。”谢贵妃说着还“哧哧”笑了起来,而这话显然是揭薬妃的伤疤。   “低贱”两个字带着无比的轻蔑,凌霄低着头装作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而薬妃却是气白了脸。   几位娘娘间的争斗姑且不论,凌霄却突然想到,自己宫中受到那般排挤,甚至比璇羽她们几个还不如,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无宠吗?还是因为薬妃为了拉拢自己,故意以此来压迫她,好让她懂得“识时务”?或者是贵妃,为了打击对手而将战火烧到她身上?   皇后呢,她就真的如表面上那么软弱么?凌霄可还记得第一天,皇后便对她表示了“友好”,而她颇不识相地装傻含糊过去了。   还有其他,那么多那么多的娘娘、小主……凌霄望着言笑晏晏的昭阳宫,突然感到阵阵寒意。   果然,刚回到栖鸾堂,就有不少赏赐发了下来,吃的、用的都有,倒是能过个好节。   那大大的咸鸭蛋一剥开来就流出金黄色的油,淌在雪白的蛋白上,让人看了直要流口水,喷香的味道闻着就饿了。以前在家里,凌霄就最喜欢娘亲手腌制的咸鸭蛋,还把它们放在自己编的五彩络子里,拿手里半天才忍不住吃掉。   宫里面熏了苍术、白芷,还将其放到香包之中,人人随身佩戴,到处一股味道,倒是将原先的菖蒲味掩了下去,但是闻着丝毫不觉厌烦,这就是端午特有的气息。何况,宫中人十分讲究吉祥,这些虽不敢说真能驱邪避灾,也能驱散角落里的蛇虫鼠蚁,用着都是极好的。   除了这些,雄黄酒是端午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喝了一些。说起这些,还是尔岚花了几天的功夫绣了鞋垫、荷包给内务府的人,才领回来的,好几天前她就开始准备了。凌霄知道后,除了感叹她机敏更是有一份小小的感动。   大约是心情好了,胃口也好,凌霄用了午膳不多时,就又吃了一个熏肉味的粽子,坐在院子里休息,又觉得无聊。想到做香包的那些材料还剩下一些,还有许多剪下来的边角料,便琢磨着做点什么。   青雾把东西拿过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凌霄翻拣了几下,眼睛一弯,便有了主意。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凌霄手中就多了一个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儿。是用五颜六色的布拼接而成的一个向日葵花盘状的笑脸,用黑色的丝线绣了弯弯的眼睛,红丝线绣的小小的嘴巴,活灵活现就像一个可爱小女孩的脸。   “小姐的手真巧。”青雾看得眼睛亮晶晶的,拍手夸道。   凌霄也是面上带着暖暖的笑容,看着手中刚做出来的小向日葵,神思却似乎有点飘忽,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还是6岁那年,母亲拿碎布条给她做了一个穿着五彩裙子的娃娃,无意中被月婵看到,被她要了去。凌霄虽不舍,可妹妹喜欢,她也并未表示拒绝,却没想到不到两天,她便在院子外面看到了那个被蹂躏得破破烂烂沾满泥土的娃娃,甚至还能从它身上看出脚印,是被狠狠踩过的痕迹。她找地方把那个娃娃埋了,后来再也没有让母亲做过。   想到这里,她眼中不禁有些暗淡,将东西放到桌面上,淡淡道:“收起来吧。”   青雾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小姐是怎么了,正想开口。   “挺可爱的小东西,放起来可惜了。”凌霄突然又看着它,有些不舍的样子,“拿去蓝选侍那边吧,看看慕菡帝姬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的话就送给她吧。”   “是,小姐。”青雾把向日葵拿起来,拍了拍,十分的厚实柔软,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塞了不少的棉花,不管是把玩也好,当成靠垫或者小枕头,都是极好的。   这天,陌常在亲自来还了礼,送了一些吃食和香包,而林璇羽则是在用晚膳的时候送了几个亲手做的小菜来,蓝选侍并未派人过来,只在青雾送东西过去的时候道了声谢。其他就再无旁人了,一个无宠的才人宫中自是冷清的。   端午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就迎来了夏至,也迎来了凌霄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圣。   第四十三章 夏至夜宴见君王   夏至时值麦收,自古以来就有在此时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之俗,以祈求消灾年丰。因此,夏至作为节日,很久以前就被纳入了祭神礼典。   《周礼?春官》载:“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夏至祭神,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   乾熙皇朝亦对夏至节十分重视,帝后前三天开始就要沐浴更衣斋戒,夏至当日则要在寅时一刻便起来沐浴熏香,以进行祭神典礼,其后还要带领皇室诸人去宗庙给先皇们上香祭祀。   等这些事儿都忙完,就到了平时用晚膳的时候,而内务府、御膳房等早在崇德宫宴平殿准备好了盛大的晚宴。銮仪卫等也早就在宫中各处做好了严密的安全防范工作,以防有人趁乱犯上。   宴平殿是崇德宫中最大的宫殿,甚至超过乾元殿,可以容纳上百人同时出席,除了合宫大庆,就只有在宴请国宾的时候才会在此处举行。   凌霄虽然没有资格与帝后共同祭天,甚至连祭拜宗庙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她早早就醒过来了。激动吗?紧张吗?终于要见到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夫君了,那次殿选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而今天,今天她将和宫中许许多多女人一起,跟那个人坐在一起,与他保持从未有过的那么近的距离。大约很多像她这样的女人,每年也就在这种时候有机会见一面那在众人眼中犹如神祗一般存在的帝王吧。   在宴会开始之前,林璇羽来了凌霄宫中,打算过会儿与她一块去崇德殿。   “璇羽姐姐,你依旧如此素净。”   “霄儿妹妹,你不也是。”两人言罢相视一笑,皆带着复杂的神情。   凌霄和林璇羽到达宴平殿的时候,在场多是一些地位较低的宫嫔以及勉强有资格参加宴会的皇亲。之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到场,这到场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越是重要的人物越是来得晚,看似随意,其实都是安排好的。   皇帝皇后自然是最后才来,方显天家气派。而贵妃自然再张狂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放肆,时辰差不多时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端庄大方,甚至不逊于皇后。   毕竟是帝后共同主持的及其隆重的宴会,还有一众皇亲贵戚在场,气氛非常的庄重肃穆,谁也不敢轻易言笑。凌霄低着头,垂着眸,丝毫不敢造次,只觉得皇帝的声音并不像上次在乾元殿听到的那么空灵、遥不可及,大约是由于现在人多、天气又暖和的缘故,连带着皇帝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温度。   “今儿是夏至,据各地官员上奏,今年大多地区都获得了大丰收,朕祈求上苍,保佑乾熙皇朝今后依旧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皇帝说完,将手中的酒面朝南方洒在了地上。   “乾熙皇朝五谷丰登,千秋万代,皇上万岁金安。”皇后首先站起来,举杯敬皇帝,座下众人也全部站起来,举起酒杯,共同祝祷。所有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异常响亮而振奋人心。   随着众人,凌霄也将手中的小麦酒一饮而尽。这是夏至前才酿的,用的才收割下来的第一批麦子,虽不比陈年老酒那般浑厚香醇,但意义却是极不同的。   “皇上,这是用才打下来的新麦磨的粉,臣妾亲手做的面条,您可尝尝。”谢贵妃亲手端了一个粗瓷小碗,送到皇上面前。   “冬至饺子夏至面,爱妃的心意甚好。”皇帝亲自扶贵妃起身,将小碗接了过去,看到碗壁上是金黄色的小麦,又赞,“这碗也甚好。”   贵妃听了羞涩一笑,道:“臣妾不过是想皇上之所想,见皇上为了百姓劳心劳力,因为谷物丰收而龙颜大悦,故而博皇上一笑罢了。”   “好,好。”皇帝连着说了两声“好”,笑着对右下方一位面相严肃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道:“丞相的女儿果然不一样。”   “皇上过誉了。”谢丞相站起来,身材并不很高大,有着文人的清瘦,气势却很足,神态谦逊而不失威仪,凛然中又不至不敬。   原来他就是丞相,凌霄心想,贵妃果然是有张狂的资本,今天的夏至夜宴除了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丞相,即便是连薬妃的父亲从一品吏部尚书都是没有资格前来的。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客气言语,这种场合,像凌霄这种级别的是完全没有资格讲话的,就算是瑶嫔和罗裳这对平时吵惯了的,今儿也绝不敢放肆。不过若是皇帝瞧上的,比如最近的新秀——颜娘子,自然是不同的。   “皇上,臣妾也敬您一杯吧。”颜絮蕊依旧一身紫衣,鹅蛋脸较之从前更圆润了,并不难看,反而更添了几分珠圆玉润之美,大概是最近很是滋润吧,“这小麦酒最是清香不过,又不伤身,想来多用几杯也无妨。”   进宫之后,凌霄就少与人来往,即便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也很少走动,也就是在昭阳宫的时候会见一见,而颜絮蕊一向低调,就更不显眼了,凌霄对她并无太深的印象,只是不知怎的,前几天突然就听说宫里出了个颜娘子,还颇受皇上宠爱,就连这回夏至夜宴她的座位都被安排在了凌霄的上手,由此可见一斑。   “好。”皇帝痛快地一干而尽,笑看着她,“颜娘子果真体贴。”   颜絮蕊含着笑,谢恩坐下。   对此,其他人倒并未露出一丝异色,即便如薬妃等人,都是面色如常,浅笑盈盈。谁都不会轻易在这种场合失了态。而一贯尖酸的瑶嫔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在看到罗裳面色不好的时候,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凌霄很理解罗裳,她原本多风光啊,可是这份风光却那样短暂,瑶嫔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因为她太后族亲的身份,可是颜絮蕊呢?后起之秀也就罢了,偏偏也被册了个娘子,这让她受尽了奚落与嘲讽。此时,面色又怎么能够好得起来。   “颜娘子自是体贴的,不像我等,不过都是木头人罢了。”罗裳按捺不住,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纷纷侧目。   皇帝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但他显然是由于距离较远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众人的反应,便问道:“众位卿,在说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朕高兴高兴。”   皇帝这么一说,就更多的目光投了过来,罗裳的脸顿时更加难看起来,她总不能说是自己见不得皇帝新宠的好,出言讥讽吧。   罗裳犹豫一下,正要回答,却不想有人替她先开了口。   只见薬妃“噗嗤”一笑,宽大的浅红暗花织锦宫廷蝴蝶袖掩了一下小巧的嘴巴,答道:“罗娘子是说颜娘子贴心呢,在这宫里,大约也就颜娘子能上皇上的心了吧,我们啊,都是木头人。”也不知是否有意,“娘子”两个字听起来格外清晰。   这话着实是夸张了,即便颜絮蕊是新宠,但谁都知道她的风头是绝盖不过贵妃、薬妃几人的,可见,薬妃之言是过于夸大其词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明白了是罗裳的妒忌心使然从而暗讽的言语。   宫中人就是这点好,任何话都无需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给大家留个薄面,反正心里都是懂的。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面色就不好了,扫了一眼罗裳,又看向皇后道:“看来,这宫里有两个娘子着实是不太合适。”   听到这里,凌霄就知道,罗裳看来是要悲剧了,朝她看过去,果然她自己也已明白,面色青红交加。   “罗娘子原先是什么位份?”皇帝的声音依旧和煦。   “回皇上,罗娘子原先是选侍之位。”皇后倒似是有些不忍。   “还是选侍好啊,安分守己。”皇帝随意道:“还是让她回原先的位份吧。”   短短几句话,帝后之间就跟拉家常似的,然后却将一个女人打入了谷底。凌霄虽然不喜罗裳,也并不同情于她,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些许凉薄,天家无情啊。   凌霄从进这昭阳宫就未曾朝皇帝看过,不知是不想看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男人,还是不敢看,需依靠终身的夫君就在眼前,可是,他真的能让她依靠么?   “谢皇上恩典。”罗裳颤着身子,跪下谢恩,眼中已隐然含泪。可是不会有人同情她的,有的只是冷眼,甚至是幸灾乐祸。   颜娘子还起身为其求情,然而她的貌似善良只是越加显得罗裳度量之小,皇帝更是夸赞了她,还给了赏赐。罗裳眼中的仇恨就更加浓郁起来。   其实罗裳又有何大错呢,她只是错在没有皇帝的宠爱罢了。凌霄心中戚戚。   只听皇帝继续道:“今年的荔枝甚好,诸位卿们可要多用些。”话题早已转移,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选侍而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呢。   “说起这荔枝,臣妾就想起那祸国殃民的杨贵妃,都不敢享用呢。”穆珺瑶起身说道,一脸惶恐。   “瑶嫔妹妹真是有心了,不过我们的皇上可不是唐明皇呢。”皇后笑着说,又起身向皇帝行了个大礼叩拜,“皇上天纵英明,乾熙皇朝千秋万代。”   “皇上天纵英明,乾熙皇朝千秋万代。”众人起身皆拜。   凌霄心中郁结,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从身后的一扇小门走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宴平殿中遭陷害   出了宴平殿,凌霄才觉得有一股清风袭面而来,殿内的肃穆沉重似乎一下便散去了。   只是大殿外面有许多全副武装的銮仪卫,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便沿着长廊,走过后巷,打算去园子里走一走。   有銮仪卫上前问询,她只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散散心,那人并未多加为难,只说了句“小主小心”便是。   青雾本打算跟上来,也被她阻止了,万一有人问起,也可为她解释一番。   这种时候,她其实更应该留在殿内吧,多难得的机会啊,多少妃嫔们都在想尽办法引起皇上的注意吧。纵然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可看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尽妍媚的模样,就能看出来了。   凌霄望着夜幕中远处层层叠叠的的殿宇飞檐,数不尽的心思繁琐如脚边坠落的细碎的繁花。   路边尽是明亮的宫灯,照耀得崇德宫如白昼一般。   走着走着,凌霄被前面一株茉莉所吸引,那洁白柔弱的花瓣在风中盈盈而动,分外惹人怜惜。她走过去,弯下腰细细看着,发现花瓣上竟蒙了一层浅浅的灰。   “是不是你太不起眼了,连宫人都不愿意来照料你呢?”凌霄拿出身上的锦帕,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为茉莉擦去灰尘,面上带着怜惜。   “若想起眼,又有何难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微微叹息之声。   凌霄心中一惊,迅速站起来转过身去,不料脚下一个不稳,裙子被茉莉的枝桠勾到,竟差点摔倒。   眼看着就要压坏了这棵瘦小的茉莉,口中的惊呼还未发出声音来,手就被人拽住,身体的重心猛的向另一边倒去。顿时跌入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隐隐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此刻她并顾不得别的,这从未感受过的热烈而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一下子红了脸。   “才人可还好?”拥住他的人开口,耳边更是袭来了男子炽热的气息。   凌霄脑中“轰”的一声响,夜幕重重之时,她竟然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如被人看到,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也顾不得是不是这人才帮了她,伸出手就推那人,那人也并未为难,只是环住她的双臂略一迟疑,便放开了她。   由于用力过猛,反倒又差点摔了,眼看那人手又伸出来,凌霄慌忙站好,惊道:“我没事。”仿如那人是洪水猛兽一般,直欲远离。   等站稳了,凌霄赶忙朝四周扫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人,抚了抚胸口略作镇定,这才朝那引起她惊吓的“罪魁祸首”看去。   “是你?”凌霄一愣,眼前这人可不就是霍煜瑞吗?   “才人现在似乎对小臣很有成见。”霍煜瑞露出一丝苦笑。   “霍大人。”凌霄不知说什么好,原本在未进宫的时候,他们亦是像朋友那般的,似乎就是从上次开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微妙而无法言说。   “霍大人也是来参加夜宴的么?”为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凌霄还是率先开了口,“似乎刚才并未见到大人。”   “崇德宫殿宇深广,难免压抑,同才人一样,小臣是出来透气的。”霍煜瑞看着凌霄,眼里又露出了让她感到不安的情绪。   “我,我要回去了。”凌霄心知不能再待下去,说着就往回走去。只是在经过霍煜瑞的时候,她才发现,他身上隐隐的气味竟是凌霄花的幽香!   “才人。”霍煜瑞却仿佛并不想让她就此离去,在身后道:“才人若是想要‘起眼’并非难事,只是你自己不想要罢了。”   “大人,您多心了。”凌霄冷冷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行色匆匆,差点又引起宫中侍卫的盘查,好容易到了宴平殿前,却听得里头隐有嘈杂之声,微一愣神的功夫,还见有御医往里走去。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么?凌霄问边上一名侍卫,回答曰,殿内有一位小主突发癫狂之症。   方才她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是谁呢?凌霄赶忙进去,看到璇羽好端端坐在那里,顿时安下心来。   “霄儿妹妹,你刚才到哪里去了?”璇羽一见到她就急忙问道。   只是还没等凌霄回答,只听不远处一内监的声音道:“奴才已查过了,前几日端午的时候,所有宫中取用菖蒲的娘娘、小主们都有记录,只有凌小主、璇小主未曾取用。”   一瞬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朝凌霄她们扫了过来,她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也就是说,只有凌才人与璇贵人是没有嫌疑的,是吗?”皇帝的声音。   “要是臣妾记得没错,前儿经过漪澜宫的时候还瞧见院子里摆放着菖蒲呢,又怎会没有记录呢?王公公,您是不是记错了呀?”罗裳似是担心别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说得特别响,她才被贬为选侍,巴不得所有人都跟她作伴呢吧。   这一下子倒反而显得蹊跷了,果然,皇帝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却不是对着罗裳的,而是朝着凌霄投了过来。凌霄虽然不甚清楚眼前的事,但也知道这一点要是不解释清楚,恐怕不妙。   “回皇上,臣妾宫中的菖蒲是臣妾着宫人去漪澜宫后殿的一个小水潭采摘的,内务府自然没有记录。”凌霄跪下恭敬回道。   “哦?凌才人为何不直接去内务府取用,而是要自己宫里出去采摘呢?”皇帝的回答让人皆一愣,不但不继续查问,反而关心起这个事来。   内务府的人顿时一脑门汗,生怕自己拜高踩低忤逆小主的事被皇上知道。   却听凌霄恭敬答道:“回皇上,这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意思,自己动手的更添几分节日的味道。”   那几个内监擦了一下汗,放下了大石头。   这时,旁边却有一女子突然扑了过来,凌霄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人,那人就被人抓住了,嘴里还说着什么:“我是皇上的娘子,哈哈,娘子,皇上……”   这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是那语调带着浓重的孩子的稚气,间或又大笑出声,跟疯了一样。   “还不把颜娘子带下去,太医,给颜娘子好好诊治!这都什么样子!”皇后少有的厉色,又转过身来对着皇帝说:“皇上,臣妾觉得,是不是先请各位王爷、大人们先回去?”   “也好。”皇帝摆摆手,让宫外的人都先回去。   那个疯言疯语的女人竟然是颜絮蕊!凌霄震惊地望过去,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敢问凌才人,你方才去了哪里?”当宫外诸人都退下后,瑶嫔突然发问。   “臣妾不胜酒力,去了殿外吹吹风。”凌霄解释着说,却是对着皇上的方向,似乎完全没把瑶嫔当回事。   “皇上,这可就蹊跷了。”这回是贵妃,她走了过来,带起香风阵阵,“端午明明可以去内务府直接领取菖蒲,凌才人却要自己去采摘,若不是罗选侍无意中看到漪澜宫中也有,恐怕凌才人就从嫌疑人里第一个被剔除了吧。”这话显然是说凌霄欲盖弥彰,意图不纯。   “可是偏偏,凌才人方才又出去了好一阵,而恰恰就在这段时间里,颜娘子喝了一碗呈上来的莲子汤,就中毒了。”罗裳接上贵妃的话头继续。   颜絮蕊中毒了?!凌霄大骇。且依颜絮蕊方才的症状,还有这话题总围绕着菖蒲转,无疑是菖蒲中毒!   菖蒲是有毒性的,且端午用的臭菖蒲毒性更甚,凌霄是知道这一点的,可是只要不是大量服食,是绝不会有大碍的。   自己和颜絮蕊都被人算计了!凌霄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她所料不错,颜絮蕊应该是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服用菖蒲了,只是今儿又被下了大剂量,于是直接在夜宴上发作了出来。若是其他毒倒还好,可菖蒲之毒偏偏是至幻,就算以后被治好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丑,恐怕这辈子都休想再得到皇帝的宠幸。   由此可见,下毒之人是有多么的心狠手辣。不仅如此,那人还想要一箭双雕,害了颜絮蕊的同时陷害自己。   凌霄指尖颤抖起来,但她知道这种时候不但不能慌,而且一定要镇定。她大声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方才也不过是出去吹了一下风罢了。”   林璇羽也帮忙求情,磕头说道:“凌才人绝不会做下此等恶毒之事,望皇上皇后明察。”   “皇上,銮仪卫左卫尉来报,说是曾亲眼见到凌才人往御膳房方向走去。”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有秉。   凌霄这才想起,自己所走的那条道确实是通往御膳房方向的!这下大大不妙!   “那也不能就此判断是凌才人所为。”皇帝竟然为她说话,甚至能从其语气中听出对她的信任来,凌霄不期然地眼眶一热,那个人竟然相信她么?在这四面楚歌的宫廷里,除了璇羽之外,竟然还有人帮她说话。她再也忍不住抬头朝那人望去——   这一望之下,却是彻底模糊了她的眼,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虚无起来,一切变得那么飘渺,眼前唯有他一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第四十五章 一波三折洗嫌疑   “敢问凌才人,有何人能证明你方才的去处?”皇后出声问道,关心的语气似是想要帮助凌霄摆脱嫌疑,“只要有人能给你见证,那就没事儿了。”   凌霄却像是没有听到皇后的话一样,眼前只剩下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器宇轩昂的男子。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的眉眼与记忆里那个身影如此相像,虽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稚气,可是那轮廓,那模样,她怎么会记错呢?   “霄儿!你去哪边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林璇羽见她这副样子,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急道:“皇后问你话呢。”   被林璇羽这么一拽,凌霄突然才清醒过来,但心中的彷徨、激动、兴奋、紧张早就让她手足无措了。   “找御膳房的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到底有何可疑人士曾出现过,让他们来仔细辨一辨,凌才人是否在附近出现过。”薬妃在一边道。   罗裳却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就算御膳房的人并未见过凌才人也不奇怪,做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隐秘的。”   “臣妾真真是吓死了,若是这碗汤被皇上喝下,那……那后果真是,臣妾都不敢想了。”瑶嫔抚着胸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好了,不要你一句我一句的,还有没有规矩。”皇后见场面实在有些不像话,便出声制止,又对皇帝道:“颜娘子最喜欢莲子汤,那本来是筵席上没有的,御膳房专门做给颜娘子的,也就是说,下毒之人根本就是目标明确,有预谋的害人,而且对颜娘子的喜好还很熟悉。”   “皇上,臣妾听说凌才人和颜娘子都是凤凰城出来的。”贵妃拨了拨水葱似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上,臣妾和颜娘子素无来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凌霄终于开口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皇帝的眼睛。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为什么当她终于找到心中那个人的时候,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毒害妃嫔的最大嫌疑人,而他却是那个正在审查她的人。   “你刚才有遇到谁吗?”皇帝的眼里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也同样问道。   霍煜瑞,霍煜瑞可以给她证明!凌霄突然想到,但是,旋即她就反应过来,她现在还只是嫌疑人,而一旦说出与霍煜瑞在一起,那么即便是洗脱了下毒的嫌疑,恐怕等待她的也将是更加可怕的后果。   所以,她不能说。   她脸上很快的情绪变化,自然没能逃过皇帝的眼睛,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当然不能说,凌霄心里苦笑,却是低下了头,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默认了一般。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兄,我能证明凌才人不是凶手。”   宴平殿内的气氛因着这一句话瞬间急剧变化起来,人人的面色都变得很是微妙,有些居心叵测的人甚至嘴角带上了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   凌霄脑子里又是一阵发懵,他叫皇帝“皇兄”?他是王爷!   而此时,她该关心的不是他的身份问题,而是……   贵妃似乎比她更关心呢,听到王爷的话,立刻就问道:“哦?不知瑞王爷如何证明啊?难道,刚才凌才人出门是去见你了?”   简单两句话被她说得曲折顿挫,明明温柔的语调却是绵里藏针,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凌霄心中暗道不好,可现在她却觉得是骑虎难下了,只得听瑞王爷怎么解释了。   瑞王此刻也瞧出了某些人的险恶用心,也察觉自己刚才那句话是深深的不妥,可是一时情急没有顾虑周全,不但没能帮助她,反而置她于更不利的境地。现如今,自责懊恼却已无用,正想着怎么补救,只见殿中又来了一个人。   她说的话对凌霄来说,无疑是保命符,但也让她惊讶万分,因为她们俩平时没有任何交集。   “皇上,臣妾也能证明凌才人不是凶手。”   蓝选侍抱着慕菡帝姬出现在殿中,正要对帝后下拜,被皇后扶起,责备道:“不是说帝姬病了吗,还特地免了你参加今天的宴会,怎么大晚上的还抱她出来呢。”   “皇后请恕罪,臣妾本来是要回宫的了,只是路过的时候听说这儿好像是出事了,便过来看看,能否帮得上什么忙。”   “慕菡怎么样了?”皇帝走上前,摸了摸帝姬的小脸,关心道。   蓝选侍盈盈叩拜,“谢皇上关怀,帝姬已好了许多,太医说总在宫中待着也不太好,偶尔可以出去走走,而且臣妾担心帝姬睡得太足了,夜里会睡不着,就带她出来逛逛。”   皇帝点点头,似才想起来蓝选侍刚进殿时说的那句话,问道:“你方才说,你能给凌才人作证?”   “是,皇上。”蓝选侍点点头,看了一眼凌霄,对皇帝道:“能否先让凌才人起来呢?”   “是啊,既然瑞王爷和蓝选侍都出面为凌才人作证,料想才人妹妹是冤枉的了,皇上还是快快让她起来吧。”皇后也求情道。   皇帝点头,让凌霄起身。   贵妃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也不看谁,就那么嘴角勾着,“有些人,可不要胡乱说话才是,没的连累了自己。”   蓝选侍只是顿了顿,没有理会,只是又微笑着说:“臣妾本来是带着慕菡在自己宫外边遛弯儿,小孩子大概是听到崇德宫有歌舞之声,便‘咿咿呀呀’地要往这边来呢。”   “小小孩童也晓得要往热闹的地方去呢。”薬妃笑着摸了一把帝姬的小脸,笑得温婉和煦。   皇帝的眼中也露出慈爱的神色,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唯一的女儿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帝姬的生母位份何以得不到提拔。   蓝选侍接着说:“臣妾就抱着慕菡往这边走,就在路上看到了瑞王爷和凌才人。”   她说到这里,瑶嫔已然插嘴,话中带着惊疑与不敢相信,“什么?凌才人特地中途离席,真的就是为了去见王爷?这大晚上的,周遭无人……”   “这位小主!”瑞王爷打断了穆珺瑶的话,显然他也听出了她的用心,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明,“你为何不让蓝选侍把话说完呢?”   蓝选侍真的是来帮她的吗?为什么要帮她?她会这么好心吗?凌霄心中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会不会真如穆珺瑶所言,蓝选侍想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强作镇定地继续听她说下去。   “臣妾看到凌才人站在路边吹风,正好王爷经过,向才人简单行了个礼,而凌才人由于不认得王爷,眼见有陌生男子,便转身就走了。”蓝选侍边说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婴孩儿,脸上尽是母亲慈爱的神色,仿佛只是在随意叙述一件路上见到的某无足轻重的小事,由不得人不信。   “那凌才人刚才为何不提蓝选侍呢?反倒引得大家误会,这不是陷皇上皇后于不义吗?”一直没说话的冰妃开口道。   “回冰妃娘娘,凌才人适才并未看到臣妾。”蓝选侍及时解释,冰妃只得讪讪的不再说话。   凌霄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反应也不慢,这时候走到王爷面前,略施一礼,含着歉意道:“原来是瑞王爷,臣妾不知是王爷到来,方才是臣妾无礼了。”   “哪里,凌才人恪守宫嫔本分,何罪之有?何况,才人不认识本王,还是本王的不是呢。”瑞王爷回礼道,那神色跟与旁人说话时毫无异处。   凌霄露出疑惑,皇后笑着解释道:“瑞王啊最是没规矩的,今儿夜宴也没来,不然凌才人怎么会不认识呢?”   “煜瑞啊,刚才朕还跟你皇嫂说起你,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皇帝拍了拍瑞王的肩,兄弟俩看起来关系不错,“你倒好,跑去园子里吓唬朕的才人了。”   众人听了笑起来,有人真有人假,不管怎样,气氛算是一扫刚才的紧张,松快起来。   蓝选侍对着凌霄,带着歉意道:“没能及时为才人正名,让才人受了委屈,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凌霄还没开口呢,一边的罗裳就阴阳怪气道:“蓝姐姐自然是没错的,倒是凌妹妹,就算没看到蓝姐姐,那也有王爷可以作证,为何不说呢。”那脸上分明写着“要是心里没鬼,怕什么”几个字。   林璇羽气得胸口起伏,好不容易看到事情有转机,又有人出来挑事,怎能不气,立刻就回道:“罗选侍,你刚才也听到瑶嫔说的话了,若是凌才人贸然说出王爷,那岂不是更惹人非议?何况,凌才人先前并不知那人是瑞王。”   “罗选侍,看来你还没学乖啊。”皇帝开口了,不辨喜怒的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罗裳浑身一激灵,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凌才人,你委屈了。”皇帝对着凌霄说了这么一句话,竟差点让她流出泪来,只觉得今儿所受的冤枉都不算什么了。   “谢皇上皇后明察,还臣妾一个清白,谢王爷和蓝姐姐,为凌霄正名。”凌霄一一道谢,只觉得危险离自己那样近,可一个转瞬的功夫,头上的冷汗还没有干透,似又过去了。   “既然不是凌才人下的毒,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第四十六章 承恩殿里承恩时   是啊,到底是谁给颜絮蕊下的毒呢?当有人问出这句话来,殿内又陷入了寂静中。   “皇上,今儿这事是臣妾的失责,给了恶人下手的机会,害了颜娘子,还差点冤枉了凌才人。”皇后跪下去请罪。   “皇后莫要自责,那是贱人歹毒,跟娘娘有何干系?”妃嫔中有人劝慰道。   “这事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难以查清了,都先回宫吧,皇后着人探查。”皇帝扶起皇后,皱了皱眉说道。   “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给颜娘子一个公道。”皇后信誓旦旦地保证。   众人正要告退,各自回去,只听皇后又道:“皇上,今晚的牌子还没翻呢。”说着就让内务府将各妃嫔的绿头牌呈了上来。   此言一出,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女人们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因为下毒一事的干扰,倒是忘了那最要紧的了,今天打扮得这么美丽不就是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吗?   皇帝看起来却不是那么的有兴趣,毕竟才出了那么一桩事。大约是顾念皇后的面子,他还是勉强低下头去看那些刻着妃嫔名字的绿头牌。   凌霄心中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他是皇帝,坐拥天下、后妃无数的皇帝,而她只是那么多女人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皇上,今儿,凌才人可是受委屈了。”薬妃适时开口,内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凌霄一惊,紧张地低下头去,不去看皇帝的手是否伸向了她的牌子。   “恭喜凌才人,才人妹妹,今晚可要好好服侍皇上呀。”是皇后含着笑意的声音。   凌霄脑子里一片混乱,当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出现在承恩殿的寝室中了。   “今年多大了?”皇帝正坐在她身边,温和地看着她。   “臣妾,今年十六了。”凌霄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多么想抬头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他呢?按捺下紧张,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过去曾经熟悉的光芒。   然而,除了那俊朗的眉眼,相似的轮廓,在那深得看不到底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一丝异样。   他忘记她了?他根本就不记得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还是,根本就是她认错了,只是两个相似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凌霄突然有点冷静下来,当年的风哥哥固然跟面前的帝王很像,但是他从前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且还有可能是皇太子,又如何会深受重伤而倒在一个偏远小城中呢?   “看够了没有?”皇帝突然开口说话,眼中带了一抹戏谑。   凌霄突然就红了脸,也许,真的是自己搞错了。可是,他们如此相像,她竟舍不得挪开自己的视线。   “朕还有些奏折没有看,你先自己歇一会儿吧。”皇帝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颊,便起身去了侧间的小书房。   凌霄万没想到宴会上严肃的皇帝竟会对她做这个动作,就像逗小孩子一样,等反应过来脸就更红了。   龙榻十分之宽大,帐幔层层叠叠,夏日薄薄的锦被摸起来异常光滑,透着丝丝凉意。   凌霄坐在床头,抱住自己的双膝,不自觉地往侧间看,皇帝不睡,侍寝的宫嫔哪里敢睡。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想别的,只知道,里面那个人即将会成为他真正的夫君。   原本,她对于侍寝是很排斥的,一方面不想被卷入宫中的争宠夺爱,另一方面她并不想把自己交托给一个完全不认识没感觉的人,就算代价是孤独终老也在所不惜。   然而现在,当她看清楚皇帝的相貌……她的心就不再排斥,甚至有那么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他们也许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那几分相似,那几分感觉,就足以让凌霄心动了。   在八岁的小女孩心里,或许还不知爱慕为何物,然而那个人的身影就像种子一样埋在了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再经过这么多年,那份感觉早已在心里酝酿成了一坛醉人的酒,虽有苦涩,更多的却是甘醇。   现在的皇帝,对于凌霄来说,就像是早已无望的生活中突然出现的一颗明星,似乎又照亮了她的未来。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她还没有想好,只知道,眼前,她正在等待的那个人,隐隐和内心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砰然,心动。   一个人坐在床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凌霄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头一点下去,磕到膝盖上,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身边还是空无一人,整个室内安静无比,探头看了看侧间,还有烛光。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去皇上身边看看,于是小心翼翼地下床穿好鞋子,蹑手蹑脚地来到侧间帘子口。走到这里,她又顿住了,生怕打扰了皇上处理国家大事,到时候惹恼了圣驾。   站在帘子外面,侧耳细听,却是半点声音也听不到,凌霄不禁想,皇上不会根本就不在里面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更按捺不住了,轻轻地掀开帘子,绕过屏风往里走,却见皇帝正趴在案头,睡着了。   那紧蹙的眉头,那疲惫的脸庞,不禁让凌霄生出怜惜的念头来,皇帝也会有累的时候吧,平时在别人面前还不能轻易表现出来,也只有在睡梦中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凌霄大着胆子走近几步,看到桌上有一大摞奏章,但是皇帝的手边却横着一本诗经。她有些好奇地仔细看了一眼,却发现皇帝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火红的色彩,熟悉的色彩。   一条花链,凌霄花串成的手链!   凌霄呆住了,这次是真的呆住了,触动远甚于在宴平殿内看清楚皇帝长相的那一刻。   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竟然是真的。面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风哥哥。   此时,皇帝的肩头稍稍动了一下,凌霄眨了眨红红的眼睛,赶忙走出去,回到床上。   如果说两个相似的人是一种天大的巧合,那么,凌霄不相信,这两个人还会巧得正好拥有同一样东西。她亲手做的凌霄花链,她不可能会认错的!   “还没睡啊。”耳边传来柔柔的问询。   凌霄被吓了一跳,又为自己如此失态而羞惭起来。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刚才走神了。”他还保存着她送他的那条链子,那他就不可能会忘记才对啊,可是,为什么他像是完全不认得她的样子。   “紧张吗?”皇帝不以为杵,只搂过她,让她靠在怀里。   凌霄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此刻,她完全被喜悦与激动控制住了心神,那从未有过的亲昵似乎也不那么羞人了,她只知,此刻这个抱着她的人,正是她一心想着的,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光明正大想着的人。   轻软帷帐安静垂下,明黄色宫绦如意穗委落在地上。空阔的寝殿内静得不似凡尘,静得,几乎能听到外面铜漏的声音。   锦衾光滑,手轻轻抚过,便已滑落肩头,露出洁白的香肩,皇帝并不很暖和的大手触上肌肤,激起一层酥酥麻麻的战栗。他的吻甫一落下,她便感到一阵窒息,身体渐次滚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一般。吻越深越缠绵,逐渐迷失在那甜蜜的温柔里。   芙蓉帐暖,一室旖旎。   深宫的夜,特别长,特别静。   累极睡去,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看到枕畔熟睡的男人,凌霄才感到一丝真实。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看着他的睡颜时,眉梢眼角的柔情,几乎要渗出水来。   一觉醒来,她突然想通了一点,为什么皇上心里明明有她,却又对她完全没有表示出一点“故旧之情”。   凌霄看得出来,在他心里怀疑是肯定有的,毕竟,八年的时间,变化再大也不至于完全改头换面,但是肯定是不确定的,就像她一开始也并不能够确认他一样。   他定然认为当年的小女孩儿就是一个农家丫头,又怎么会与今日的知府千金联系在一块儿呢。就算他有心派人前去查探,父亲又怎么会让人知道自己宠妾灭妻,还把嫡妻嫡女赶出去住在小破院子里的事呢。何况,现在连母亲都被接回凌府了,那座院子几乎可以说是人去楼空,在有心人的刻意隐瞒之下,又能查到什么呢?   至于名字,他只知她叫做“霄儿”,一个小名而已,实在作不得什么数,何况还是这么个通俗的小名。就凭一字相同,八年前后的境遇相差如此之大,他又怎么可能确定得了她的身份呢?   有希望,就会有失望。他不确定,所以不相认。   当然,凌霄心里清楚,如果她主动提出来,和皇上面对面讲起那段陈年往事,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但是,她真的要说吗?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来,她就是当年救了他的那个“霄儿”,那么,不管是出于恩情、友情亦或是可能存在的爱情,皇上对她都绝不会差,以后她在宫中的境遇也许就会完全不同,地位也会青云直上。   第四十七章 一夜恩宠凌嫔起   凌霄多么想说出那段过往,与他相认,不为改变命运,不为权势地位。只为告诉他,她就是那个小女孩,只为告诉他,能和他在一起,她是有多么喜悦。   但是,她担心,从此以后他对她所有的好,只是因为她的救命之恩,那样的感情,她不要。她不想以恩情换取爱情。   或许,跟一个帝王讲爱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在凌霄心里,这个人是不一样的,他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些冷血君王一样,他是有感情有血有肉的。   如果她此前从未与他相识,她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纠结的想法,但是现在她已经对他有了期望,对这段感情有了期待,所以,她真的希望能有一份纯粹的感情,即便是奢望,她也想试一试。   在她仍然犹豫的时候,皇帝已然醒了过来,“凌霄。”   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凌霄,赞道:“这个名字甚好。”   好吗?凌霄可还没有忘记,殿选的时候,他那语气里明明是不喜的。   皇帝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当日,朕不过是想要看看你作何回答罢了。你若是唯唯诺诺,怯懦惶恐,那么,也就不配拥有这个名字了。”   “皇上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吗?”凌霄莫名地泛出喜悦来,不确定地问道。   “自然是好名,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皇帝的声音在龙涎香的氤氲飘渺中,似乎也温暖得不真实,“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   这是凌霄第一次听人夸赞自己的名字,竟是瞬间勾起了小时的那番委屈。父亲希望她的妹妹长大后如月中美人那般光彩夺目、美丽动人,取的名字也是煞费苦心。   而她呢?母亲求他取个名字,他随意一指墙角绽放的凌霄花,说,便叫凌霄吧。那分漫不经心与毫不在意让母亲心痛,却并没有驳斥。   “是你父亲所取?”   凌霄的思绪被打断,也未多想,只是点点头。   “你父亲,应该很宠爱你吧?”皇帝接着又问。   这时凌霄一愣,她感觉到了皇帝语气里的迟疑和试探,而她,也在迟疑。   本来她就还没想好是否要与他相认,而这时他的问话,让她突然间又多了另一种顾忌。   父亲宠她么?呵,对于凌霄来说,这句话简直就是可笑。当然,她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有的,只是苦涩罢了。更加不能对皇帝说,难道她要告诉他说,自己的父亲宠妾灭妻,自己和母亲从小就不为父亲所喜,被赶到隔壁小院子里辛苦度日?   父亲再怎么样,也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这是抹不掉的事实,何况就算不管父亲,要让她对着心爱之人亲口说出自己的窘迫,那又将是怎样一种难堪呢?   “怎么了?”皇帝疑惑道。   “啊,自然,父亲对我甚好。”电光火石间,凌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将眼眸里的嘲讽掩去,自然,也就没看到皇帝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   但是皇帝又似乎早已意料到一般,刚才那复杂的神情飞快地划过,快得让人毫无察觉,再开口时,除了温柔再难听出别的情绪来,而脸上的温柔与宠溺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轻轻地环住凌霄柔软纤细的腰肢,含住她的耳垂,带着致命的诱惑:“以后,便只准朕对你好,朕的凌霄。”   凌霄感觉自己几乎要沉沦在他的柔情里,虽然方才已经与他共赴巫山,龙榻上甚至还有云雨过后的痕迹,但此刻耳边那浓烈的男性气息仍然让她不知所措,身体再次微微颤抖起来,心跳在胸腔里激烈似要跳出来一般。   此刻拥着她的这个男人,她从小放在心里的人,她在世上唯一能爱的人,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夫,她的君,她的天,她的世界。为了他,她心甘情愿将自己陷入这永不停歇的争斗中去,她愿意为了他去争取、去努力、去好好保护自己。   当看到那条早已干枯的凌霄花手链的时候,她就觉得,无论未来遇到什么,都是值得的。她相信,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哪怕那并不是爱,或许只是感激,或许只是好感,但是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而且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真正爱上自己,爱上现在的自己。   一夜春宵,凌霄,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凌霄。   今天之后,后宫中就多了一个凌嫔,连晋三级。   许多人都说,凌嫔是因祸得福,走了大运,若不是在夏至夜宴上受了委屈,皇上为了补偿她才给她如此殊荣,否则她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又如何能够一跃为嫔呢。   不过,有人却不这么想,她们感觉到了危机感。   大家都发现,早上的例行请安,凌嫔是从承恩殿出来直接到昭阳宫的,这就更多了那么一抹让人咂摸的含义。按照惯例,妃嫔侍寝结束,沐浴更衣后都是要回到自己宫中去的,而这种“惯例”,整个乾熙皇朝后宫也不过就两三人能够例外罢了。   凌霄的突然崛起,显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与紧张,不过基本上还都保持在观望状态。   皇后似乎对此很是喜闻乐见,带头表示了祝贺,并赏下许多礼物,贵妃等人虽然不喜,表面功夫却也不得不做,只是言语间稍稍刺了几句,暂未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回到宫中,那更是门庭若市,甚至有此前从未讲过话的人也来送礼道贺。凌霄也没有将心中的不屑表现出来,收下后让怀远一一记下收入库房,再精心挑选了适合的东西回礼。   等到傍晚时分,栖鸾堂中才算静了下来。   凌霄坐在榻上休息,青雾帮她揉着肩膀。   尔岚、怀远带领众人跪在地上,眼中含着泪,人人都是激动模样,对着凌霄郑重叩拜:“恭喜小主喜获天恩。”   凌霄也很是动容,亲自扶他们起来,道:“前一阵,也委屈你们了,连累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   “小主说的什么话,既然我们成为了小主的人,自然是要与小主荣辱与共的,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凌霄欣慰地点点头,“好,如此甚好,今后,咱们都要好好儿的。”她不再说什么,只给每人赏下二两银子,便让他们各自忙去了。   等众人退下,凌霄才想到,林璇羽今天怎么没来?而且早上请安的时候,也没有跟她说什么话。她不高兴了?   心里正不安,一抬头,却见林璇羽笑吟吟地站在碧纱窗下。   “姐姐你来了?!”凌霄赶快迎上去,拉着林璇羽的手一同坐回榻上,假装生气道:“刚夸过他们,怎么就犯懒了,连璇姐姐来都不知道通报。”   “这倒真是我的不是了,是我不让他们通传的。”林璇羽笑道:“没成想惹了凌嫔妹妹动气。”   “姐姐!”凌霄一撅嘴,露出少女原该有的娇憨模样,“你也来笑话我。”不过她也彻底放了心,瞧林璇羽这副模样,哪里有半分不高兴。   “好啦,不过白说一句罢了,瞧你急的。”林璇羽也不再逗她,只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霄儿,你跟姐姐说一句实话,你是自己真心承宠的吗?”   凌霄还未回答,眼里的羞涩、喜悦、情意就已经出卖了她,又带着几分愧疚问道:“姐姐,你会不会因此而不开心?你会不会怪霄儿?”   “傻妹妹,你说什么呢?”林璇羽嗔怪道:“孤独无宠终身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我又怎会硬要拉着你一起呢。以前你和我一般打算,我们是好姐妹,现在又有何区别,好姐妹依然还是好姐妹啊。”   “姐姐。”凌霄哽咽着喊了一声,她不能说出其中的缘由来,只是说:“我是真心喜欢皇上的。”   “那就好,姐姐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呢。只是以后,你要万分小心了。”林璇羽看着映月宫的方向,肃然道。   凌霄点点头,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战斗的姿态去迎接未来的风雨,全身心加入到那一场永无止境的后宫争宠中。不为别的,只为争取一份爱。   当然,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眼下就能有所动作的,所以等林璇羽走后,凌霄开始思索那桩菖蒲中毒案。   在她被封为凌嫔前,颜絮蕊是新宠,风头正劲,有人眼里容不下,很正常,但是凌霄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害自己。自己素来行事低调,一直无宠,而且跟颜絮蕊也是素无瓜葛,要说她给颜絮蕊下毒,并不是很有说服力的。   而如果换成是和颜娘子争锋相对过,并且因为其失了娘子位份的罗选侍,恐怕即便没有证据,人们也信了大半吧。但是也不对,罗裳被贬是在夜宴上才发生的,而颜絮蕊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中毒了,罗裳总不可能未卜先知吧。或者要么就是她嫉妒心实在太强,见不得另一个“娘子”的出现,抢她风头。   对了,凌霄突然想起来,她曾经可是大大得罪过罗裳乃至整个罗家的,如果说因为罗良的事让罗裳恨极了她,从而陷害她,不是很有可能吗?她这一举动可是一箭双雕呢,一下子便能除去两个厌恶的人。   那么,会是罗裳吗?   第四十八章 无奈真相不得揭   怎么想,凌霄都觉得凶手是罗裳,不过到底只是自己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要是贸然说出,没准自己还会被人反扣一个诬陷的罪名。   但要是这样便放弃,凌霄当然不甘心,差一点她就成了下毒凶手,这罪名若是定下来,可不是受些处罚、打入冷宫能够了结的,对于诬陷自己的人,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即便这次她侥幸避过了,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可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出来帮她的。不过话说回来,蓝选侍,为什么要帮助她呢?   这些问题还没有想清楚,圣旨来了。   再次召幸,皇帝派人传口谕,今晚宣凌嫔侍寝。   宫人大喜。   只有尔岚私下对凌霄说了一句“泼冷水”的话,“小主,您如今可要树敌了。”   “树敌,呵,原先就没有吗?”凌霄沉默了一会儿,说了这么句话。   暂且把事情都搁下,悉心打扮一番,等候凤鸾春恩车的到来。   四天,连续四天,皇帝都翻了凌嫔的牌子,后宫表面一片平静,实际上却早已是暗涛汹涌,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第五天,凤鸾春恩车终于没再出现在漪澜宫的门口。皇帝亲临栖鸾堂。   “凌霄,没有人给颜娘子下毒,只是宫人疏忽,且不明菖蒲毒性,在她寝室里放了太多,其毒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到了颜娘子体内,在夜宴之时喝了莲子汤才被顿时激发出来。”皇帝搂着凌霄半躺在床头,突然对她说起这件事,带着莫名的郑重。   凌霄却是心里一惊,皇帝的意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看来他已经查到了什么,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出来。他一定知道她也在暗中探查,所以暗示她,无论查出来是怎样的,真相,只能是如他所说的这样。   其实通过这么几天,她已经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罗裳的嫌疑基本能取消了,但是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瑶嫔。   那天晚上,有人亲眼所见穆珺瑶宫里的小宫女曾去过御膳房,那只是绯烟阁的一个洒扫宫人,许多人都没注意。虽然并无人指正说她接近过颜娘子的羹汤,但还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本来,有了这条线索之后,只要继续往下查,凌霄相信,一定能查出幕后黑手的,可是现在……不过,皇帝的话在阻止她的同时,却也让她有了一个更为明了的猜测,那个人不是穆珺瑶,就是谢贵妃。   谢贵妃是丞相的女儿,自不必说。而穆珺瑶呢,是太后的族亲,虽说已经远得八竿子都快打不着了,可是太后娘家已经颇为凋零,就这么一个远房侄女在宫里,怎么都是要“照顾”一下的吧。就算太后不插手,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惹得太后不愉吧。   据说太后安心礼佛,轻易不参与宫廷诸事,甚至连夏至这么盛大的节日都没有出席,想要见她一面恐怕只有等过年的时候了。凌霄觉得,太后年纪大了,这还可以理解,可是那个自她入宫以来就从未见过的暄妃,常年陪伴太后诵读佛经、伺候太后寝居,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妃子来说,着实令人费解。   当然,现在凌霄更关心的不是这些。听了皇帝的话,她只觉得的心头发冷,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要因为某些原因必须将其掩盖掉。虽然一早就知道后宫的争斗残酷而激烈,也能理解皇帝这么做的苦心,可总还是不那么轻易释怀的。   “是,没有人要害颜娘子,更没有人要诬陷臣妾,后宫中姐妹和睦,又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的存在呢。”凌霄垂着眸子点头称是。   “你不开心?”皇帝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道。   凌霄一愣,脱口而出:“臣妾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说完就脸红起来。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知道你聪明,定然瞒不过你,不过你心中清楚也好,朕就不多说了。朕的凌霄,一定能明白朕,是不是?”   “凌霄”,皇帝现在称呼她每每都是连名带姓,但却不是生疏,反而让凌霄有种幸福的感觉,只有他会这么叫自己,因着他的这一声声“凌霄”,她开始喜爱自己的这个名字。   “是,臣妾明白。”凌霄点点头,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颜娘子了。”不但被人毒害,不但不能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还要自己承担这份罪孽。不当心,呵,多么可笑的理由啊。   至于自己,凌霄好好想了想,倒是不那么恨凶手了,毕竟是自己太过大意,凶手不过是钻了空子,利用了一下而已。如果她夜宴之时不单独出殿,又怎能受此污蔑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拿住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朕会晋封颜娘子为颜小媛,她的家人也会得到一些赏赐。”   凌霄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听太医说,颜娘子中毒过深,以后恐怕很难再好了。   此后,皇帝便如他所言,对颜絮蕊进行了“补偿”。其实很多人都不笨,多是不相信所公布的所谓真相的,但是所有人都聪明地选择了沉默,绝对不会有人去为一个小小的娘子得罪皇帝的。即便,她现在已经是小媛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一个疯了的小媛,还不如一个普通宫女来的有价值得多。   何况,对于现在的后宫来说,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凌嫔的骤然获宠更重大呢?   俗话说,树大,必然招风。   “凌嫔,天天伺候皇上不累啊,给皇后请安倒是一点都不见有迟的。”贵妃似笑非笑地对着凌霄道。   凌霄听了有些恼,想到夜里,又有些脸红,还未说什么,薬妃已经插了话来,只听她道:“凌嫔再受宠也比不得贵妃娘娘您啊,自然没有您那么累的。”这是暗指贵妃三天两头迟到的事呢。   贵妃斜了一眼薬妃道:“薬妃妹妹啊,不是姐姐我说你,皇上都多少天没去过你那了,你怎么……”说到一半,故意卡主不往下说,只是叹息着微微摇头。   果然,一听这话,薬妃的脸色就不好起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凌霄一眼。   凌霄心知,这是贵妃在挑拨离间呢,虽然她也没有打算投靠薬妃,可也不想轻易得罪了她。想了想,便笑着对薬妃道:“薬妃娘娘是打先皇还在时就跟随皇上的,那可是太子府出来的,与皇上的感情,又怎是臣妾好比的。”   这么一说,薬妃才满意地笑起来。   皇后依旧客气,笑起来依旧仪态万千,端庄大方,凌霄似乎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模样。而罗赏和穆珺瑶等几个在夜宴上说的最多认定凌霄是凶手的人,现在看到她都巴不得绕着走。   还有那内务府的奴才们,比谁都会看风向,凌霄被封为凌嫔的第二天,内务府王总管便亲自上门为前一阵的“太忙没顾得上”来请罪。   这两天并没有什么需要动用内务府的,可今天王总管却又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说是想要问问凌嫔小主有什么需要的。   “哟,这位公公,你们最近是不是特别闲啊?”青雾挑着眉毛,见那小太监愣怔的时候,又道:“这前一阵去内务府领月钱,公公们忙得连数目都点错了,最近这是怎么了,居然主动来讨事做。”   小太监听了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凌霄心中冷笑了一下,还是开口阻止。   “青雾,怎么跟公公说话呢!”语气颇有些严厉,“公公们前一阵想必是真忙,不是要准备夏至的事嘛,连皇后娘娘都忙得分身乏术,更何况是底下做事的人呢。我们该谅解着些,怎么还好责怪呢?”   小太监抹一把头上的汗,脸色这才好起来,拜了拜谢恩:“谢小主体谅。”   青雾很是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后来还听凌霄的话给了那小太监一锭银子。   等内务府的人离开后,凌霄才对青雾道:“你也别觉得委屈,刚才那些话也正是我想说的,所以我让你说完,但是却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如今得势了,便张狂了目中无人了。”   尔岚也道:“所以小主的斥责是表明小主一个态度,那是做给外人看的,青雾姑娘不必挂怀。”   青雾一副受教的模样,连道:“我明白了。”   之后几天,皇帝没有到栖鸾堂来,除了依旧去几位老人那坐坐,却是临幸了不少新进宫的宫嫔们,这倒是为凌霄暂时挡了些风头。   虽然皇帝对此并无任何解释,自然,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无需解释的,不过凌霄还是明白,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只要一想到心爱的人正在别的女人房里,还是会黯然神伤。   这天傍晚,凌霄在御花园散步,却见前方一个蓝衣女子正抱着个粉妆玉琢瓷娃娃一般的孩子,在逗她笑,女子的脸上洋溢着母亲的慈爱和幸福。不是蓝选侍又是何人?   凌霄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没想到蓝选侍仍旧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参见凌嫔小主,小主吉祥。”   “帝姬真是可爱极了,能让我抱抱吗?”凌霄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小主喜爱慕菡,那是她的福气。”她说着便把孩子小心放到凌霄怀里。   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凌霄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蓝姐姐,当日,你为何要帮我?”   第四十九章 贵妃有孕众人惊   蓝选侍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就跟没听到凌霄的问话一样。正当凌霄快要耐不住再次开口的时候,蓝选侍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嫔妾何曾帮助过小主,嫔妾不过是说出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罢了。”   “蓝姐姐当日真的看到我了?”凌霄问道。   “自然是真的,说句不敬的,若非亲眼所见,嫔妾又怎么能确定小主是否为下毒者呢。”蓝选侍说得很真诚,很坦率,就像是无论对方换成是谁,她都会这么做一样。   那么你岂非也看到我和瑞王在一起有所纠缠的事了?凌霄心想。却看不出对方脸上有一点异色。如果蓝选侍真的是出于大是大非的正直而为她开脱,那当然没什么,可是她明明看到了有些“不该看的”,为什么还要帮助凌霄隐瞒呢?   凌霄眼看对方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她自然也不可能去问,道谢后再简单聊了几句,便回栖鸾堂了。   这天下午,皇后请宫中诸位嫔妃们到昭阳宫品尝新进贡的新鲜瓜果。宫中放着好几个大缸,里头装满了大冰块,幽幽地冒着冷气,宫人还特地摘了些莲叶放在缸中,不仅凉爽,看着就格外养眼。   西瓜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碧玉瓷盘中垫了厚厚一层碎冰,红艳艳的西瓜肉躺在上面,翠绿的瓜皮已经被除去,黝黑的瓜子也被人悉心地挑干净了,瓜囊却没有受到破坏。还有冰镇葡萄、冰镇水蜜-桃等等,看得人食指大动。   “各位妹妹,多用些,京城不适宜这些瓜果的生长,都是从外地快马加鞭送回来的,这在平时可不是随便能尝到的。”皇后热情地招呼着。   “臣妾怀孕了,恐怕要辜负皇后的美意了。”贵妃瞥了一眼面前的果盘,随口说道。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巨石抛入到水中的感觉,原本平静的水面因为这句话瞬间波涛汹涌起来。   贵妃十五岁就入东宫了,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她是所有人中最受宠的,却从来都没有过子嗣。如果说别的妃嫔也很少有孕的,但是毕竟皇帝临幸得少,还能够理解,而贵妃这样就有点匪夷所思了。私底下她一直都在调理身子,丞相也暗中寻找能使妇人受孕的偏方,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众人也都以为这事是没什么希望了,毕竟很多事并不是依靠人力所能扭转。   但是,此刻,谢贵妃说了什么?她有孕了!   皇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赶忙又惊又喜地问道:“贵妃,你说的是真的?何时诊断出来的?怎么都没有人告诉皇上和本宫啊?”   “臣妾哪敢拿龙种的事来开玩笑啊。”谢贵妃扶了扶目前还完全看不出来的腰,好像身子挺重的样子,道:“这事啊,前儿才诊出来的,本来想亲口告诉皇上给他一个惊喜的,这不,皇上一直没到映月宫嘛,就一直都没告诉别人了。”   谢贵妃说着瞟了一眼凌霄,又道:“只是今儿不得不辜负皇后美意,臣妾总要给个解释。”   皇后忙着人去通知皇帝和太医,一边对贵妃嘘寒问暖,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真真是一朝国母的风范,如她自己所说,“无论谁生的孩子都是她的子女。”   看着这样的皇后,凌霄只觉得悲哀。不论她是不是伪装,作为一个女人,当知道自己丈夫的另一个女人怀孕的时候,还要表现得很是愉悦,这太难了。   而薬妃的反应,显然要真实得多,虽然她现在面色平静,可谁都看到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那惨白的面色暴露了她的心思。   而凌霄呢?要说为贵妃高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除了一点酸意和羡慕,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对此,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按理说,她爱皇帝,那么其他的女人为他诞育子嗣,怎么会不嫉妒、不难过呢?   “芷晴,你有了?”皇帝急匆匆地从门口进来,直接唤了谢贵妃闺名,声音中充满喜悦,脸上的笑容更是表明他有多么开心。   接下来,自然就是皇帝与贵妃之间的温情戏码了,大家都默默告退离去。凌霄也不是不懂脸色的,随着众人走出昭阳宫。只是转身的刹那,她没有注意到背后那道转瞬即逝的歉疚目光。   “以为自己得了几天宠,就不得了了,人家到底是贵妃,现在又有了身孕,看她还能嚣张几天?不要脸的玩意儿。”有两个宫嫔在经过凌霄边上时,“窃窃私语”道。   另一个听了也是极不屑地瞟了凌霄一眼,轻蔑道:“就是,什么东西,用些狐媚子手段勾引皇上,妨碍贵妃娘娘与皇上团聚,不然我们能今天才知道娘娘怀孕这种大喜事吗?”   凌霄听得心中连连冷笑,她们虽未指名道姓地说,但谁都知道她们攻击的对象是谁。本不想与她们一般见识,身后却有人已经发作了。   “你们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不要脸?什么狐媚子?”尖酸刻薄的话一点都不比那两个妃嫔说的好听多少。   凌霄和林璇羽惊讶地转过头去,竟然是陌美人。此刻,只见她本来柔美的小脸上尽是怒气,眼中一片阴鹜。   那两人显然被震慑到了,有些愣愣的,透着心虚,但是一看不过是位份比自己还低的美人,再想到她刚才的话,瞬间暴怒起来。   “你一个小小的美人尽然敢对我大呼小叫,嘴里不干不净?”身材较为修长的那个指着陆阡陌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皇上钦封的张贵人,你敢对我不敬?”   “哟,钦封的贵人?”陆阡陌一脸好笑的样子,带着浓浓的鄙夷道:“就跟谁不是‘钦封’的似的。贵人怎么了,两位姐姐哪个不比你‘贵’啊?”说着看了看凌霄她们。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刚才的话是说她们俩了?我们只是说有这样的人罢了。”跟张贵人一起的另一宫嫔也走过来,轻蔑地说道:“难不成是自己心虚,所以恼羞成怒了?”   那陆阡陌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这么两句话就被她们给拿住,听了立刻反驳道:“你们哪只耳朵听到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了?不管你们说的是谁,在贵人面前出言不逊,那就是你们的罪过。”   凌霄看了看边上,已然有人开始注意她们,开始指指点点了,再这么闹下去可不好看,于是上前一步,对陆阡陌道:“陌妹妹,别跟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没的惹了自己不开心。”   张贵人气得鼻子都弯了,偏这时候,陆阡陌又说了一句:“凌嫔姐姐,我怎么会生气呢,她们也没有什么错,不过就是嘴贱罢了。”   这一句可不得了,张贵人虽说位份也不高,但比之一个小小美人还是要自认为高贵些的,现在竟然被陆阡陌说一个“贱”字,这还得了?又见凌霄她们几个正眼都不瞧她,极尽轻蔑的样子,一时心头火起,伸出手来就往陆阡陌脸上招呼过去。   “啊——”林璇羽此时没有说话,注意力自然更集中一些,她首先看到张贵人的动作,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忍不住惊呼起来。   “啪”的一声显然是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极为清脆响亮,但接下来捂住脸惨呼的却不是陆阡陌,而是张贵人!   众人都看呆了,只见陆阡陌冷笑道:“张贵人,真是对不住啊,嫔妾从小就不习惯被人碰脸,您刚才可是犯了我的大忌讳,我也就出于本能,一时没能控制住。”   张贵人何曾想到会吃这样的亏,这一下让她失去理智了,她死瞪着陆阡陌,突然就扑了过来,尖锐的护甲划过一道闪亮的弧度。   “张贵人,宫廷之中,岂容你放肆。”凌霄一看不好,这事恐怕要闹大,她是现场位份最高的,她要是不出来阻止,最后要担的罪责更大。   可是这时候,张贵人哪里还能听得进话,她早已忘记最初的攻击对象是凌霄了,此时她只想把陆阡陌碎尸万段,眼睛瞪得像要吃人一般。   接下来,陆阡陌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竟然一个闪身把凌霄推到了前面,眼看着,凌霄就要遭殃,一时也来不及躲避了。这时候,斜刺里突然蹿出个人来,手脚极快,一下子就把张贵人掼到了地上。   “霄儿,你没事吧!”林璇羽连忙扶住差点摔了的凌霄,查看她的脸是否有被划伤。   “姐姐,我没事。”凌霄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更为讶异的是陆阡陌的举动,方才还是一副侠肝义胆果敢泼辣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做出这样的事。   林璇羽在确定凌霄没事之后,也是转头责问陆阡陌,“陌美人,你怎能如此?”陆阡陌却是全无所谓的样子,眨着眼示意她们看倒在地上的张贵人。   只见张贵人哪还有方才的凶悍模样,一脸痛苦地按着自己的手,指缝里有献血流出来,很可能是刚才摔倒的时候,长长的指甲被折断了。   众人都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声娇喝突然从后方传来。   “好你个贱婢,贵妃娘娘才有孕,你就在此地喧哗,到底什么居心!”   第五十章 张贵人惨遭酷刑   凌霄本还想着,贵妃不是正同皇帝在一起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一转头,却发现,来人是薬妃!   “薬妃娘娘吉祥!”众人赶忙向其行礼。   薬妃铁青着脸随便挥一挥手让她们起来,自己走到张贵人面前,冷声问道:“张贵人,你是不是存心触贵妃娘娘的霉头啊,喧哗也就算了,还故意把手弄伤了,还见血了!”   这话颇有几分颠倒黑白的意思,张贵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把自己给弄伤,可这时候,她哪敢争辩啊,只能乖乖认错,“薬妃娘娘饶命。”   “说吧,怎么回事?”薬妃好整以暇地坐上太监端上来的椅子,开始审问起来。   张贵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开口解释的机会,她还不得好好诉诉自己的“冤情”啊,可还没等她开口呢,陆阡陌就跪倒在薬妃面前。   “薬妃娘娘,张贵人欲对凌嫔不敬。”   张贵人一愣,她可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会“恶人先告状”的,眼看着薬妃的目光朝她瞟来,她立时尖声回道:“你个贱人,明明是你对本贵人动的手!”   “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放肆,彩叶,给本宫掌嘴。”薬妃一声令下,彩叶便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对张贵人动起手来,不多时,张贵人的脸便肿得像猪头一样,嘴角也流出血来,看的人都感觉疼了。   “住手。”薬妃让彩叶停下来,又道:“张贵人,你以位卑之躯对上不敬,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娘,当真是陌美人先打了嫔妾。”张贵人涕泪俱下,好不可怜。   薬妃却冷笑道:“本宫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不成?”   凌霄这时却明白了陆阡陌方才的举动,本来的确是张贵人言行有误,但毕竟是陆阡陌动的手,要真追究起来,“以位卑之躯对上不敬”的人可是陆阡陌才是。但是现在就成了张贵人对凌嫔不敬,而且还在薬妃面前放肆。   薬妃若真有意查明真相,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瞒不过她,但她显然没有这份闲情。由于贵妃有孕的事,她本就大大不爽,这时候,张贵人就等于是撞在了枪口上。薬妃才不会去管到底事实如何,现在,她只要出气罢了。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到了这会儿,张贵人恐怕也已经看出来了,她不再试图解释,只拼命磕起头来。   “来人哪,张贵人对凌嫔与本宫不敬,还试图冲撞贵妃有孕之喜。”薬妃开始下令惩罚,一时未想到什么好的刑罚,便看向彩叶。   只见彩叶看了看张贵人流血的手指,笑道:“奴婢看贵人的手指甲也太长了,留着反而碍事,不如将它们都除去吧。”   张贵人一听,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木木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下便晕厥了过去。   好一个狠心的薬妃!十指连心,将指甲一个个都拔去,那是要活生生痛死张贵人啊。   等侍卫将张贵人带下去后,薬妃又吩咐道:“先找个医术高明些的太医,给张贵人好好止止血,可别出了岔子。”   等办完这些事,薬妃就叫上人回宫了,连看都没看凌霄她们一眼。   凌霄却感觉到了深刻的危机感,贵妃怀孕,薬妃已经坐不住了,本来就略处于贵妃下风,现在就更是不妙了。薬妃这是在向她下最后通牒!最后一次帮她,同时也是震慑她,如果她还不知好歹,那张贵人就是她以后的下场!   “凌嫔小主,嫔妾先行回去了。”陆阡陌在看到张贵人遭遇这么残酷的刑罚之后,脸色也很是苍白,不过却没表现出愧疚来,略施一礼便转身离开。看到刚才同张贵人一起的那个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的女人,嗤笑一声。   “虽然我早知薬妃也不是什么心慈之人,可从未想过她能心狠至此!”林璇羽拉着凌霄走到无人之处,坐在小亭子里歇息,她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地道。   凌霄也是心有戚戚,说道:“贵妃行事一向跋扈,可人家那是有资本,而薬妃虽然家世也是极贵重的,可在贵妃面前倒是是逊了不少,不得不表现得贤良些以提高自己的形象,可是现在,她急了。”   “那她会不会对你不利?”林璇羽担忧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凌霄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林璇羽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望着凌霄,问道:“霄儿,你不难过么?”   凌霄一愣,反问:“难过?我为何要难过?”   “你不是真心喜爱皇上的么?现在贵妃有了他的孩子,你竟然不难过?”   被林璇羽这么一说,凌霄突然想到皇帝当时冲进昭阳宫时那异常喜悦的样子,心下黯然,但也仅止于此。她想了想,认真道:“有些失落,但是我能理解皇上的心情,同时也并不嫉恨贵妃,毕竟相对于她,我才是后来者。”   凌霄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和姨娘,如果没有绮罗的出现,或许他们一家也是可以过得不错的,可以说,她和母亲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是由绮罗造成的,所以她恨那个后来入侵者。那么,现在她对于贵妃来说,不也等于是抢了她的宠吗?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贵妃呢?   “霄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林璇羽觉得很不可以理解,不过同时她又有些安慰,“也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会太难过。”   “姐姐,你就放心吧。”凌霄展颜一笑,“何况,细细想来,贵妃其实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呢。”如果,菖蒲案不是她做的话。   “那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人心难测。何况,宫中人掼会跟红顶白,贵妃这一有孕,你那边可要不好过些。”   对于林璇羽的好心告诫,凌霄自然也是明白的。其实她没说出来的是,她之所以能对此事这般淡然,除了说出来的原因,或许,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对皇帝的爱,或者目前还没有深到那个地步。同时,也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吧。倒不是她有意隐瞒,实则是自己也不是太明了。   贵妃怀上了龙种,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自然是要大大庆贺一番的,并且包括贵妃以及谢家人等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皇帝许下承诺,只要贵妃生下皇子,就册封她为皇贵妃,谢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再一次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和稳固。   凌霄当然知道,在这种那个时候,自己越低调越好,一定要避其锋芒。平时除了去昭阳宫请安,她几乎闭门不出,即便是林璇羽那儿都很少去了。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由于,皇帝的态度。   本来,很多人都认为新宠凌嫔必然要被冷落,至少会被冷落一阵子。可是,大出人意料的是,才过了月余,凌嫔就被晋封为凌婉仪,不但没有像别人猜测的那样败下阵来,反而越加炙手可热起来。   后宫中就有了一种很诡异的味道,谢贵妃明明如日中天,无人能掖其锋,而新宠凌婉仪却在贵妃这般势头之下丝毫未能受到影响,甚至有点齐头并进的意思。   这日,皇帝又来了栖鸾堂,凌霄忍不住开了口,道:“皇上,贵妃有孕,您该多去瞧瞧她才是,怎么,老上臣妾这来呢。”她是真心说这些话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种时候她都不该锋芒太露。   但是这话听在皇帝耳中,却是带了那么一抹幽怨与酸意。于是,他揽过凌霄的肩,看着她道:“朕只有一个女儿,现在贵妃有孕,朕只是欢喜于她腹中的孩子罢了,你不必介怀。”   凌霄一愣,有一丝淡淡的喜意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皇上这话,难道,你对贵妃就……”   皇帝却打断她的话,凑近过来用嘴边短短的胡茬子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道:“朕更希望凌霄能给朕生一个小凌霄。”   “皇上不希望是皇子吗?”凌霄突然羞红了脸,轻声问道。   “朕喜欢女儿,像凌霄一样美丽聪明的女儿。”皇帝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浸了水一样,让人沉沦期间。   这时候,凌霄觉得,罢了,管他什么贵妃,管他什么锋芒,只要面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有她,就什么都值了。心爱的人就在面前,她怎么能够将人往外推呢?她不是圣人,做不到那么伟大,她只是一个希望夫君宠爱的小女人。   只是,她不去针对别人,别人却未必会放过她。即便她已经小心注意了,可很多事情是明知会发生都阻止不了的,何况还有无数的暗箭。   起初,还算是相安无事。就这么过了月余,逐渐入秋了。京城不比南方,并没有所谓的秋老虎,一过秋分,天气突然间就凉了下来。距离贵妃被查出有孕,已经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凌霄一如往常那样正在院子里看书,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贵妃宫中的代荷来了。这倒真是稀客,她自然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理儿,赶忙打起精神来应对。   “婉仪小主好雅兴,贵妃娘娘在宫中烦闷难当,不知可否请小主前去陪娘娘说说话,排解一番?”   第五十一章 贵妃之邀险应对   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来请凌霄去映月宫,让她陪娘娘解解闷?这个理由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谢贵妃自从有孕以来,且不说皇帝每天都会去看她,即便是其余时候,那也是门庭若市,内外命妇获知此消息,哪个愿意错过这个献媚的机会?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会闷呢?   “代荷姑娘先行回去吧,我换件衣裳,一会儿就过去。”凌霄脑中已是转了好几圈,眼看着是推却不过,只能先应下来。   代荷笑着告退,转身离去。   “小姐,您可不能去。”等代荷走后,青雾急着道。   尔岚也是一脸严肃,迟疑道:“小主不得不去,但是小主,您一直深居简出就是为了避免跟贵妃接触,今儿这一去,搞不好就前功尽弃了。”   凌霄望着映月宫的方向,接上尔岚的话,道:“万一她的孩子有丝毫闪失,那就是我的罪过。”   但是,正如尔岚所说,她不得不去。贵妃之邀,谁能拒绝,何况还是有孕的贵妃。如今,连皇后都隐有几分被其凌驾的意思,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凌嫔。贵妃贴身宫女亲自来请,她若不去,不用等别的了,贵妃直接就可以处置了她。   在去映月宫的路上,青雾担忧道:“小姐,你何不找个借口推了呢,实在不行,装病也好啊。”   “推得了这一次,那下次呢?”凌霄边走,边说:“何况,你别看我现在挺受皇上重视的,但在贵妃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对我貌似客气,可要是想对我出手,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躲不过的,还不如正面应对,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青雾听了,一脸郑重,似是跟着自家小姐上战场似的,往映月宫走去。   “待会儿进去,表现得自然一点。”快到映月宫门口的时候,凌霄看着青雾那张如临大敌的脸,忍不住说。   “啊?奴婢的脸有很难看吗?”青雾捏了捏自己,可能她自己也觉得是太僵硬了,于是又拍了几下。   凌霄无语了,“你是要给面部肌肉松快松快么?”   等到进了映月宫正殿,凌霄倒是松了一口气,殿中有好些人在呢,看来贵妃并不是只请了她一个。只要不是单独相处,那万一出事后的嫌疑可就要小很多。但是凌霄又有些不解,之前也不是没来探望过,只不过也是和别人一起来的,那和今天有什么区别呢?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吃茶讲话已经有好半晌了,也没见谢贵妃对她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凌霄渐渐地就放松了下来,也许她只是为了炫耀一下吧,或者就是为了让她紧张紧张。虽然她觉得贵妃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可是敌不动我不动,这种时候不能慌。   “诸位妹妹们,天气凉爽了,不如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整天坐在这宫中,本宫都闷坏了。”贵妃撑着额头,捏了捏眉心,笑着对众人道。   “那敢情好啊,娘娘您知道的,妹妹我啊,最是坐不住的,每天都要找娘娘过来说说话。”穆珺瑶说着就上前扶谢贵妃起身,言语间很是亲近。   穆珺瑶这一说话,凌霄才突然发现,今天同在的人虽然不少,但多是平日和谢贵妃走得近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她的人。   凌霄心中一紧,难道谢贵妃是要对她动手了么?一直以来,她们可以说都是相安无事,即便是凌霄得宠,贵妃也没有明面上做过什么。但是这并不表示,谢芷晴就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   就在前一阵,映月宫里有个小宫女不小心被热油溅了脸,毁容了。这事本就透着蹊跷,那是个在内殿侍候的宫女,按理说根本不可能会接触到热油一类的东西。更蹊跷的是,据说,那个小宫女在出事的前几天,有一天皇上来探望贵妃,她打扮得甚为出挑出现在皇上面前。虽然皇上并没有多瞧她,但是没准却让贵妃记了恨。   乾熙皇朝后宫历史上,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宫嫔的例子可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本朝,蓝选侍不就是的么?当年她只是太子府的一个通房丫鬟,虽然现在位份仍然不高,可她生了皇上唯一的孩子,地位早已不同从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对于略有姿色的宫婢来说,谁不想着改变现有的命运。相对的,妃嫔们最怕的自然也就是身边有这种非分之想的宫女们了。因为那不仅仅是争宠的问题,更是脸面的问题。她们可以容忍有其他新人加入,但是绝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有一天成为她们的“姐妹”。   也许,那名宫女未必有那份心思,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贵妃也是不会放过的。何况,听人们传的,那宫女的确是过于出挑了,就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大胆,背后不定怎么样呢。   其实凌霄猜想,这件事没准就是贵妃自己有意放出去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众人。自然没有人敢去质疑贵妃的,即便是帝后知道了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凌霄想到这件事,却是愈发不安起来。虽然没有要了那个宫女的命,但是对于女子而言,毁容恐怕比死去更可怕吧。由此可见,谢贵妃绝不是好相与之辈。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御花园走去,凌霄本想离贵妃远些,尽量保持距离,但是毕竟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凌霄总觉得,自己被人有意无意地挤到贵妃身边,她就更加警惕起来。   来到御花园中,各自找地方坐下,园中亭子很多,但每个都不大,没有能坐下所有人的,于是众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   贵妃却还是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跟穆珺瑶她们几个坐在一起,才讲了几句话就又站了起来。   贵妃都站起来了,谁还敢坐着,于是纷纷跟着起来。   “大伙儿坐着吧,太医说有孕之人不宜久坐,本宫站起来踱几步罢了。”   凌霄却是仍旧站着,因她看到贵妃向她过来了,明显是要跟她说什么,她总不能不知好歹地装作不知道。   “凌婉仪。”贵妃还是那样,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代荷手上。   “是,嫔妾在。”凌霄低头,恭敬答。   “你知道本宫是什么时候嫁给皇上的吗?”贵妃突然有此一问,倒让凌霄一阵错愕,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回答道:“嫔妾不知,只知娘娘与皇上感情颇深,皇上极看重娘娘。”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中一刺。   听了这回答,谢贵妃却没有露出高兴的模样,原本脸上的笑意也褪了下去,冷声道:“是啊,本来是这样的,但是,你。”   凌霄一惊,有些着慌,忙道:“娘娘,嫔妾并没有与娘娘争夺之心,只是……”   “只是什么?”贵妃凌厉地反问,“你并没有与本宫争夺之心,架不住皇上宠爱你,是吗?”   “嫔妾并无此意。”凌霄赶忙跪下去,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渗出来了。   不远处的其他嫔妃们看到这边的情景,都纷纷望了过来,有许多都还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还是赶快起来吧,免得让人看到了,说本宫仗着有孕在身欺负人。”贵妃阴阳怪气地“哼”了一下。   “我跟皇上在一起这么久了,才怀上孩子。”贵妃低头抚摸自己的肚子,眼睛里露出伤怀的神色,连自称都变了,“本来我以为,皇上会更宠爱我的,但是他却还是总去你那边。不,应该是到你那边去得更勤快了!”   那声音很是幽怨,凌霄听得甚至也觉得有了一丝愧疚感,一个女人怀了夫君的孩子,自然是满心欢喜,满心地期盼着夫君的爱,可是现在……   凌霄想说点什么,但她知道,她现在是说什么错什么,贵妃心中有怨气,不好好发泄一番怎么会罢休呢,所以她还是不要说什么比较好。再说了,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也就是一个期盼爱情的小女人罢了。错就错在,她们的夫君是同一个人。   “他明明知道我现在有了龙种,为什么还要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晋你为婉仪?”贵妃说着越发激动起来,一步步向凌霄靠过来。   这时,凌霄才发现,她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湖岸边,不安越加强烈起来。   “娘娘,湖边危险,我们回亭子里吧。”眼看着贵妃还在向这边走,凌霄急起来,可是没等她说完,贵妃一个侧身就向她这边倒了过来。她们站的角度也比较巧,凌霄正好将贵妃的身影挡去了一小半,在不远处亭子中的其他妃嫔看来,根本看不清楚贵妃的动作。   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凌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谢贵妃居然要自己掉进湖里,以此来陷害她么?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她真的值得谢贵妃这么大动干戈干戈么?在谢贵妃心里,她的威胁已经有这么大了吗?大到她甘冒牺牲龙种的风险?   不对啊,今天的事怎么都透着诡异,贵妃并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又怎么会像一个哀怨的小女人那样直接指责于她?这跟平时的她太不一样了!但是这会儿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了,眼看着贵妃的身体有倒向湖中的趋势,凌霄伸出手就想去拉她。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恐怕她怎么做都难逃罪责了。她如果任凭贵妃掉入湖中,那么不用说,谋害贵妃的罪名是担定了,即便有人证明不是她推的,也是见死不救。而如果她去拉了,贵妃若是顺势倒在地上,再有个什么好歹……   虽然她知道自己一旦伸出手,更加无法避嫌,更加会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但是此刻,她看到了贵妃那还不甚凸起的肚子,手的速度已经本能得快过了思维运转。   第五十二章 敏丫鬟急智救主   凌霄差一点就要抓住贵妃了,可不止怎的,手一下子被人甩开了,情急之中没站稳当就摔到了一边的地上,她还没顾得上身上传来的痛楚,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还有人惊叫的声音,她一下子就懵了,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贵妃竟然故意甩开她,制造出被她推下坠湖的假象么?   “赶快来人,把那丫头给捞起来。”   贵妃的声音?!凌霄忍着痛撑起身子,转头看去,谢贵妃怎么好端端地站在边上,侧脸看起来还有着隐隐的懊恼之色。   “救命啊!呜……救命……”湖中有人在呼救。   青雾!凌霄突然回过神来,刚才是这丫头在关键时刻故意推开了她,然后阻止了贵妃的陷害,却让自己掉进了湖中?!   “快,快来人,救命啊。”凌霄也跟着呼救起来,这时,本来在不远处看好戏的宫嫔们都聚了过来,还有宫女太监等围了不少人。   不一会儿侍卫就将掉进水里的青雾救了起来,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还好不是大冬天,否则不淹死也得冻死。宫女是没有资格请求太医救治的,不过贵妃受了惊吓,请了太医来搭脉,贵妃仁德,顺便让太医给青雾也看了看。   很快,众人就散去了,自然,其他人都去了映月宫中关心贵妃去了,在有孕的贵妃面前,一个小小的婉仪算什么。   “青雾你怎么样了?”凌霄很是急切,虽说天气还不是很冷,可要是得了风寒,严重起来也是要人命的,“朱儿,姜汤还没煮好吗?”   “来了来了,小主,姜汤来了。”朱儿端着一碗浓浓的姜汤急匆匆跑过来,差点没烫了手,“青雾姐姐,你快喝了吧。”   青雾裹着被子,人一个劲地发抖,手颤巍巍地接过碗,几乎要洒了出来,被凌霄一把抢过去,就要喂她。   “小姐,这,这怎么行呢?”青雾赶忙推辞,使劲摇头道“怎么哪能让小姐服侍奴婢呢,奴婢会折寿的。”   凌霄却不管她,硬是一勺一勺亲手把姜汤喂给了青雾,等她喝完,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她便让其他人都下去。   “什么折不折寿的,要不是你,恐怕我就该没寿了。”凌霄想起御花园中湖边的那惊险一幕,现在想来还是仍不住汗涔涔的。   “奴婢虽然不聪明,可刚才贵妃的意图,奴婢看得真真儿的。”青雾露出了惶恐之色,其中又带着愤恨,“奴婢眼看着没法子了,突然灵机一动就故意把小姐您推到另一边地上,趁着贵妃一愣神的空当,故意跳进了水里。她不是想要陷害小姐你么,如此一来她总不好自己再跳下去了,而且有人在她面前莫名坠湖,她也是惊讶不小吧。”   “傻丫头,你不会游泳,万一……”凌霄说着,“万一”后面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算奴婢死了,能为小姐做点事,那也值了。”青雾一脸大义凛然。   凌霄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丫头跟从前那对姐妹是不一样的,一个能拿命来对待她的人,若是这样都没有真心,那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呢?此刻,她开始真正相信,这个女孩,是她可以真诚相待的人。   “你这丫头,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凌霄咬牙切齿地说着,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凶悍模样,却是眼里带着雾气,“你要是死了,还有谁来伺候小姐我?”   青雾一听,傻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瘪着嘴又哭又笑地连连点头。   主仆二人也算是阴差阳错知晓了彼此的真心,凌霄看她还是有些抖,便问:“你现在还冷吗?怎么还在发抖呢?”   “奴婢不冷了……就是还有点怕。”青雾红着脸,轻声道。   凌霄涌起一股心疼的感觉,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青雾,这也只是个比她还小的小丫头啊。   今天,如果不是青雾,恐怕真的是后果难料。虽说她心疼这丫头掉进湖水里,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虽然当时她已经摔到了一边,可如果贵妃仍旧跌入湖中,那最后她还是难逃干系的。可青雾那一跳可就不一样了,贵妃哪里会想到这一出,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已经失去先机了。青雾掉下水的一瞬间就已经把人的目光聚集到她们几人身上了,贵妃想要再耍手段,那别人可就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了。   虽然当时在场的大多是贵妃的人,可也不能保证没有一个人“乱说话”,特意让他们到场只是为了,一旦贵妃计谋得逞,那些人可以添油加醋一番罢了。   “霄儿,你还好吧?”等青雾歇下后,凌霄到了外间休息,林璇羽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叠声地问,看到她好好地坐在那里,才舒了一口气。   “姐姐。”凌霄拍了拍手边的攒花素锦坐垫,让林璇羽坐下,“我没事,只不过摔了一跤,比起推身怀龙种的贵妃坠湖,那真真是都不能算件事儿。”   林璇羽坐到一边,拉起凌霄的双手,看她原本光滑洁白的手背上蹭出来的几道血印子,半是安慰半是心疼地说:“那事儿我知道了,还好你只是摔了一跤,可这一跤也不轻哪,上药没有?怎么不包扎起来。”   “上过药了,太医说伤口并不严重,不一定要包扎,我也想着,让伤口透透气也好。”凌霄回答,又问道:“现在外面有什么风声传言没有?”   林璇羽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啊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其实就算林璇羽不说,凌霄也猜到了大概会是什么样,虽然贵妃没受到实际伤害,可也是有“惊吓”的,而且当时恐怕很多人都看见她和谢贵妃有所争执吧。那么,现在外面关于因凌婉仪的冲撞险些害得贵妃坠湖的流言也就不奇怪了吧。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若不是青雾,她真的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那天,除了林璇羽,谁也没有再来看望,包括皇帝。   “小主,您还是快些歇下吧,皇上他今晚宿在映月宫了,他不会来了。”尔岚忍不住劝凌霄,“虽说才是初秋时节,可到底是夜深了,更深露重啊,可别伤了身才好。”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来了,谢贵妃受了惊吓,他的孩子受了惊吓,哪里还会想到我呢?凌霄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幕,殿宇楼阁隐没其中,心头萧瑟如初秋微凉的夜。   第二天,皇帝还是来了,而凌霄吹了大半夜的寒风,此刻正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   “凌霄。”朦胧中,凌霄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感觉自己的手正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握在掌心。   她慢慢睁开双眼,看到皇帝那张俊逸非凡此刻却带着忧心的面庞,一滴泪不期然地从眼角滑落。   “凌霄,我知道,你委屈了。”皇帝的这句话,更是让她忍不住胸膛都起伏起来。他知道,他知道她的委屈!   皇帝的指尖带上了凉凉的触感,他细心地将药膏搽到凌霄的伤口,一点点揉开。   皇帝似乎还要想解释什么,但是凌霄抬起右手,轻轻地放到他嘴上,接着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妥当,放下手来,弯了弯头,“臣妾,不敬了。”   “凌霄。”皇帝抓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再次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那暖暖的声音,带着磁性,带着威仪,总是能挑起凌霄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一块。“好,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也不用说,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凌霄稍稍点了点头,安心下来。他什么都明白。只要他明白,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又怎么样呢?只是,他有他的无奈,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孩子和贵妃,他必须站在他们那一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皇帝也有许多的不得已,虽然凌霄并不能肯定,他对于贵妃的态度,到底是所谓的“不得已”还是真情所在。不过,对于现在这样,她已经知足了。   这场风波并没有给凌霄带来太多麻烦,毕竟皇帝的态度摆在了那里。虽然表面上他偏袒心疼贵妃,但是人们不禁要想,如果贵妃没有怀孕呢?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凌婉仪,前途不可限量。   这件事过去之后,宫里平静了好一阵,贵妃也没有再来找凌霄的麻烦,凌霄自然不会主动找上门去惹事。   不过,贵妃有孕一事倒是让凌霄以及宫中所有的新人,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太后。   在皇帝的登基大典结束后,太后帮着处理好了其后的一连串琐事以及后续工作,没多久就将后宫诸事全权交给了皇后,自己在古华宫中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再不管后宫朝堂任何事情。除了太子府旧人,以及最先一批进宫的妃嫔们,后来的许多人一次都没见过太后的庐山真面目。   而这次,太后居然要在古华宫中举办家宴,邀请皇后、贵妃以及其他所有嫔妃一起参加。自然,谁都清楚,这次家宴的主角当然是谢贵妃无疑。   几近避世的太后居然为了贵妃大宴后宫,足见其对皇嗣的重视。毕竟现在宫中,只有一个低等宫嫔生的帝姬,贵妃有孕自然是天家大喜。   这一下,更是将谢贵妃的荣宠推到了最高处。   可是,凌霄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莫名地有个疑问在心头徘徊:太后,真的就那么希望谢贵妃剩下皇子么?对于谢贵妃的肚子,太后真的有那么期待,有那么欢喜么?   第五十三章 避世太后见真容   如果说是普通人家的祖母,对于即将来到的孙子,自然是欢喜万分的。可这是皇家,太后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老人,她会考虑很多很多吧。即便是皇帝,在无人之处,也隐隐透露过某种担忧。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那种既欢喜又忧虑的心情,凌霄还是感觉到了。不用想也知道,谢丞相权倾朝野,谢贵妃宠冠后宫,谢家一门权势滔天,如果这时候谢贵妃再生下皇长子,那到时候谢家……皇帝不得不担忧。   年少的皇帝尚且如此,那么,久经朝堂历经权利斗争的太后呢?她会一点都没想到吗?如果说是太后急于抱孙子,而暂且不去计较那么许多,那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说还这么高调地刻意为贵妃庆贺,那就颇让人不解了,这不是进一步提拔谢家的荣宠吗?这难道是太后乐见的吗?   凌霄带着疑惑进入了太后所居住的古华宫,见到了这个年轻时候颇为传奇的女人。她并不是先帝的原配皇后,而是先皇后被废之后册封的继后。据说原本先皇就颇为宠爱她,只是奈何皇后已经册立,后无大错,怎可无故而废?于是太后当年一直居于皇贵妃之位,直到当今皇上的诞生。   先皇后一直无子,而皇贵妃诞育皇子,先皇就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不过一直不好动手罢了。没想到的是,先皇后竟然想要害死皇子,阴差阳错害死了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然后被当时的一名御医所指证,这才让先皇下了狠心。皇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被册封为新一任皇后。而先皇后则被废打入冷宫,不久后就郁郁而卒。   新皇后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时常给先皇提出不少关于治理朝堂的建议,先皇颇为敬重,甚至是倚重。她的皇子被封为太子,虽然后来还是遇到不少危机,但是都被她一一化解。可以说,当今皇上能坐上这个皇位,几乎是她一手扶持上去的。   既然太后自己的经历就是这么的跌宕起伏,她怎么会对谢贵妃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呢?虽然当今皇后并不是太后的娘家人,太后家族王家早已落没,如今长房嫡枝也不过就她一个人了,旁枝亲朋也为数甚少,可是作为一个大家长,她总不会希望皇帝后院起火才是。   皇后怎么说也是出自风氏宗室,是先皇之弟桓王爷的女儿,跟皇帝算是堂兄妹,无论如何,比起谢家来,孰轻孰重,太后心中自有定论。若是谢贵妃生下皇子,她自己被封为皇贵妃,那离皇后之位还有多远呢?   当凌霄亲眼见到太后,才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相差太远了。本来,她以为那定当是个美艳的中年妇人,若是没有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又怎么会长久驻留着先皇的宠爱?而这样的女人,即便过了几十年,又能差到哪里去呢?或者,那也可能是个凌厉威仪的女人,想象一下当年她以女儿之身在后宫前朝叱咤风云的时候,那该是何等气概!   但是,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个略显憔悴,耳鬓染霜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太后时年三十高龄才生下了皇上,年岁应该不会很小了,可这副模样还是让凌霄颇为吃惊。总觉得,这怎么都不该是一朝风云太后的真容。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大抵就是如此了。然而,太后的苍老却不仅仅是面貌上的,更像是从眼波深处蔓延出来的无边的沧桑。   除了太后,还有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暄妃。暄妃名为夏妃暄,是当朝太傅之嫡长女,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便为她和皇上指了婚,戏说待日后进了宫便封作暄妃,只将名字颠倒一下即可。由于是太傅之女,幼时就常被召入宫中,与今上也可算作是青梅竹马,只是不知为何等到皇上登基后,她才嫁给皇上,比贵妃、薬妃她们都晚。而且进宫后没多久,就在古华宫中常年陪伴太后,年纪轻轻,却青灯古佛。   太后对大家都很客气,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招呼众嫔妃们不用拘束,随意即可。而暄妃,大概是平时伺候惯了,现在仍然站在太后边上,像个普通宫女一样,低眉垂首,静听吩咐。   那是一个不算特别美丽却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清新女子,眉眼小小,面如荷瓣,安静得令人不忍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可能是常年摘抄佛经,诵经念佛,清心寡欲,虽是青春红颜,却少了红尘中人的凡俗之气,而隐隐带了一股子佛门中人的脱俗之感。   在座的很多人位份都比暄妃低很多,她站着,别人又怎么可能安心得了呢?她可能是感觉到了,在给太后布了几道爱吃的菜之后,便告退离去了。   可宴会上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暄妃的离去而缓和下来,即便太后看起来并不像是难伺候的人,大多数人都还很是拘谨。   这时,太后开口了,关切地看着贵妃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回太后,是今夏怀上的,到如今,差不多有五个月了。”贵妃娇羞地回道。   太后点点头,嘱咐了几句,又朝座下扫了一眼,问道:“凌婉仪何在?”   凌霄心中一惊,太后怎么会问到她,忙起身回答:“太后,嫔妾婉仪凌氏。”   太后看了她一眼,便让她坐下了,并未说什么,眼里的神色让人完全看不懂。   对于太后的这一举动,许多人都觉不解,谢贵妃面上更是闪过一抹不善,大约是觉得自己作为主位的风头被凌霄抢了吧。只是她还不会蠢到为这么点小事去扰了太后,但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只听穆珺瑶开口了,大约自恃是太后的族亲,对太后也可勉强叫上一声姑姑了,便道:“姑姑,您可不知道,这位凌婉仪啊,可得皇上宠爱了,害得贵妃有孕都不能多多得到皇上陪伴。”她自然是想在太后面前好好控诉一个凌霄的“恶行”,岂不知却首先惹恼了谢贵妃。   蠢材,谢贵妃暗暗骂了一声,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哦?”太后眉毛都不抬地“哦”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而穆珺瑶却是以为太后要为她出头呢,连忙接着控诉道。   “听说,因为凌婉仪总是缠着皇上,甚至连朝中大事都被耽误了呢。”穆珺瑶丝毫不吝于将种种她所能想到的恶行加诸到凌霄头上,“前一阵,因为她无端顶撞贵妃娘娘,甚至差点害娘娘坠湖呢。”   “瑶嫔,本宫和皇上早就查明了,这不关凌婉仪的事,好好地吃着饭,你怎的又拿出来说呢?”皇后忍不住说道。   穆珺瑶口口声声是为贵妃抱不平,其实不过是出于自身的嫉妒,针对凌霄罢了。原本她与凌霄倒的确没什么大矛盾,但眼看着一同从凤凰城出来的,原本无宠的才人一步步超越了她,她怎能不恨。   她还以为能接着贵妃的由头可以在太后面前好好编排一下凌霄,殊不知贵妃根本不“承她的情”,她又怎会让自己被一个小角色当枪使。穆珺瑶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贵妃截了话,“不知瑶嫔是怎么知道皇上朝中大事被耽误的事的?”   谢贵妃果然不同一般,一句话就直奔重点,抓住其中最要命的地方。而穆珺瑶犹自未品出味来,且不明白贵妃为什么会冲着她来,讷讷道:“皇上原本的空闲时间大多都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现在却总被凌婉仪缠着,难道还不耽误事儿么?”   “你又是怎么知道皇帝平日的情况的?”太后突然发问,一扫之前的温和模样,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盯着穆珺瑶,让人看了不禁一颤。   “看来,瑶嫔对皇上的行踪很清楚啊。”罗裳看到这里,不禁掩着嘴轻笑起来。   穆珺瑶这下子慌了,赶忙跪下,叩头请罪:“姑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关心皇上罢了,并不是有意派人去打探皇上日常行踪的。”   这就是所谓的越描越黑吧,原本还没什么,她这么一说倒好,自个儿全部供出来了。而且……   “放肆!太后跟前岂容你自称‘我’,还口口声声唤太后‘姑姑’,真是大不敬。”薬妃早就视穆珺瑶为眼中钉肉中刺,且她还是贵妃一党,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她们自己人相互攻击,可不是要来添把火么。   果然,太后的脸更加阴沉起来。恐怕,在她老人家眼中,这个所谓的族亲本就不占什么分量吧,现在还给她这么跌份,还敢一声声叫她“姑姑”套近乎,可不是要恼火么。其实,这一点早在进京路上,凌霄就料到了,凭穆珺瑶的性格,绝不会讨太后欢喜的,嚣张跋扈,自取灭亡罢了。只是,这手,旁人不好轻易动罢了。   说到底,这事是因为凌霄而起的,她当然不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那样留给太后的印象恐怕也不太好。于是,出声打圆场道:“瑶嫔也是无心之失,正如她所说,大抵是出于关心皇上罢了,在座的姐姐妹妹们,有哪一个是不把皇上放在心上的呢?”   看到皇后露出一抹赞许,凌霄继续说下去,“今儿姐妹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太后宫中,这样难得的日子,可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吃饭的心情才好啊。”   皇后也帮着说了几句,太后终于又拿起筷子,对贵妃嘘寒问暖起来,也不管跪在地上的穆珺瑶。   凌霄自然不是为了帮谁,可她的行为看在薬妃眼里,却是不好起来。   “来,这是照哀家年轻时用的美容方子抓的药,熬的花瓣汤,最能滋养皮肤,防治面部斑点,快喝了吧。”宫女呈上来一碗颜色鲜艳的汤羹,精致的蓝白瓷碗,红艳艳的汤面上还漂着几片好看的花瓣,因为煮了许久,又混了好些其他东西,基本上看不出由什么原材料制作的。   “女人怀孕的时候最容易长斑,对于咱们后宫中的女人来说,这可是比身子好坏都要紧。身子坏了,好好养养,兴许也就养回来了,可要是脸面坏了,那就不好说了。君恩一去如流水,兴许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太后说这话时,语气微凉,她也是从宫妃过来的,自然是深知内中不易。   贵妃接过,颇为动容,谢道:“谢太后为儿臣这般着想,想来喝下此汤,定能面若桃花,容光更胜从前呢。”说着,就拿起边上的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下。   放下瓷碗,谢贵妃嘴角残留一抹鲜红的色泽,果真衬得人艳若桃李。   第五十四章 养颜花汤赐贵妃   谢贵妃喝下了那碗太后特地吩咐人熬制的花瓣汤,惹得众嫔妃都有些艳羡,真想向太后要了方子回去,要是能每天喝上一碗,肯定能让自己的如花娇颜长久得驻。   而凌霄此刻却处于震惊状态,她直愣愣地盯着谢贵妃的那碗汤,身体几乎微微发起抖来。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她还有意集中精神想要闻一下那碗汤的味道,可惜她跟贵妃的距离有些远,几乎闻不到。但是就凭她看到的,再联系起贵妃腹中那个孩子的利害关系,凌霄有了一个极大胆也是让她极不敢相信的猜测——那碗汤确实能美容养颜,但对孕妇来说却是致命的堕胎汤!   从前她有事没事就到百草堂去,刘伯医术高明,不知不觉中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她也用心学,原本只是想着自己和母亲有个小毛小病的就不怕了,现在看来倒是有更大的用处了。难怪母亲后来让她多去百草堂,似乎有意要她多学习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但看今天谢贵妃,如果她能懂一些药理,那……其实她懂也没用,太后给的,难道还敢违拗不成?   想到这里,也不知刘伯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平安哥哥。自从京中大挑的圣旨下来,她就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再去过百草堂,后来就更加没有机会了。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吧。   “贵妃,你看母后多疼你啊,虽然她老人家常年不出古华宫,也不甚关心外面的事,但还是把你放在心上呢。”皇后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甜汤,含笑对贵妃道。   “太后,您看皇后都吃醋了呢,儿臣斗胆,方才那碗花瓣汤能不能也给皇后赏一碗呀?”谢贵妃难得撒娇的样子让人看了真是有点不太习惯,不过倒也是风情万千,柔情百转,在皇上面前是否也是如此呢。   对于贵妃的话,太后不置可否,淡淡道:“那是孕妇吃的东西,皇后要了作甚。”   这话一出,皇后面上的笑容就勉强起来,只是不好在太后面前失态罢了,但她眼中极力掩藏的苦涩还是让人一目了然。她进宫不比贵妃时间晚,却至今没有身子,但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皇帝去她宫中的时候本就不多,过夜就更少了,哪那么容易怀上的呢。   凌霄却知道,太后貌似冰冷无情全然不给皇后面子的话,其实才是真的对皇后好呢。那碗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消受得起的。   可是,太后真的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吗?谢贵妃怀的可是她的子孙啊,没准就是她的第一个孙子,她真的能狠得下心来么?不过,天家无情,太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必然不会简单,这,才是她真正的一面吧。   宴会继续进行,贵妃兴致很高,但太后却露出了疲惫之态,暄妃也出来提醒太后不要累着了,这明摆着就是不留人了。皇后便作为代表,起身向太后告辞。   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能再让贵妃继续留下去,难道要所有人都看着贵妃在古华宫中小产不成。   “霄儿,你刚才在太后宫中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出去之后,林璇羽拉着凌霄到僻静地方走,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便急忙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凌霄嘴唇嗫嚅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林璇羽,看到她充满关心和担忧的殷切神色,到底还是没说,只道:“太后颇为看重贵妃腹中之子。”   “霄儿,你想开点,皇上这么宠爱你,你迟早会有的。”林璇羽安慰她,“何况,现在贵妃有孕,不能伺候皇上,你不是有更多机会吗?”   听了这话,凌霄却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有了个小小的疙瘩。   “对了,霄儿,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林璇羽突然想起来,抓住凌霄的手问,眼睛里亮晶晶的。   “还没。”凌霄一愣,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将来有一天,在这里,也会有属于她的孩子么?   林璇羽一听,忙道:“那回去赶快叫太医瞧一瞧,没准就有了呢。”   凌霄无奈笑出来,嗔怪道:“姐姐!你说什么哪,哪就那么容易有了?”   林璇羽还想劝她找太医看看,凌霄真想说,她从小就是在药房混大的,自己有没有怀孕自己还不知道么。   回到栖鸾堂中,凌霄做什么都觉得心不在焉,坐立难安,看一会儿书吧,拿起来没看几行眼睛就花了,想睡一会吧,翻来翻去睡不着。   “青雾。”凌霄索性起床,坐到窗户边上,把青雾叫过来。   “小姐,你叫我啊?”青雾从外间捧了茶进来,递给凌霄,问道。   凌霄端起来喝了一口,也没喝出什么味道来,扭头朝映月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让尔岚时刻关注宫中的消息,尤其是贵妃宫中的。”   青雾很是不解地望着凌霄异常凝重的脸,点点头。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也没见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凌霄坐不住了,将尔岚唤到一边,吩咐了一番。   尔岚出去后好半天才回来,天都快黑了。凌霄直接在门口等她,见到她回来,忙问:“如何?”   “贵妃一切安好,并无任何不适的迹象。”尔岚摇了摇头。   凌霄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食不知味地用完晚膳,简单洗漱一番就躺下了。   今天的事过于异乎寻常,且出乎意料,她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所在。对于尔岚打探回来的消息,倒也不是失望,她虽不喜贵妃,却也还没恶毒到要那无辜的孩子去死,但是她亲眼看到贵妃将那碗汤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到现在这个点了药效无论如何都该发作了才是啊,又怎么会“一切安好”呢?   如果她猜得没错,那碗汤中该是加了不少的凌霄花才是。通常,一般人用来打胎的都是红花,那是药效最猛的一种药物,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都认得,所以太后当然也不会用这个。那么,看那汤的颜色样子,八成就是民间有堕胎花之称的凌霄花了。   可是,为什么贵妃会一点事儿都没有呢?还是说,她已经出了问题,但是没有将消息扩散出来?那她故意封锁小产的消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利用这件事来制造陷阱?   谢贵妃肯定能猜到是太后动的手脚,但她当然不敢去向太后讨说法,那她是想要利用这个孩子的死来制造一场被别的妃嫔谋害的假象?   但是,一个女人,一个急于生下孩子以求巩固自己地位的女人,在失去这个孩子之后,真的还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去谋划别的吗?   不过确实也难说,上次在湖边的事不就足以说明贵妃之人的无情狠辣了嘛,一个活着的孩子,她尚且能将其置入危险的境地,何况是一个小产下来的死婴?那个孩子反正都已经死了,倒不如让它为自己再做点事,好好利用一下,顺便还能除掉宫中的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太后心里清楚,可她必然不会站出来为那个被冤之人说话,难道她要告诉所有人,是她,本朝太后亲手杀死了皇帝之子吗?   那,贵妃想要害谁?还是她凌霄吗?上次没能成功,这次再来一次?想到这里,凌霄如芒刺在背一般,自己已然猜到一个大概,那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凌霄,今儿怎么歇得这么早啊。”帐幔外面突然亮起了烛火,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凌霄吓了一大跳,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皇帝来了。“皇上,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人怎么回事,居然都不通传。”凌霄急忙从床上起来,又想起来自己此刻鬓发凌乱,妆容不整,急忙伸手想要整理一下,可是皇帝已经掀开了帐幔,在床边坐了下来。   “是我让他们不要传的,看看我的小凌霄在做甚。”皇帝一手搂住她,另一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现在在凌霄面前,只要是私底下没有别人在,他的自称都改成了“我”,这也是让凌霄比较感动的一点,相处的时候少了很多距离感,再不是那种卑微如蝼蚁的存在与高高在上的天神对话的感觉,而是更像站在同一个阶梯上。   凌霄羞红了脸,直想把头扭过去不让他看到,嗔道:“臣妾衣衫不整,皇上还是不要看了!”   “在我心里,凌霄无论什么样子都是美的,怕什么。”见到凌霄那副娇羞模样,皇帝笑得开怀,可又不忍心见她那般窘迫,于是也不再逗她,帮她略微整理了一下鬓发。   “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您今天没翻牌子住在自己宫中了吗?”凌霄转过头来,问道。   “怎么?凌霄不欢迎吗?”皇帝促狭地问。   “当然不是……”凌霄急忙摆手,“臣妾当然希望……哦,不是,我……”   “好啦,我就是批折子累了,突然想起昨天都没来看你,就过来瞧瞧,也算给你一个惊喜。”皇帝打断她,一边说着,一边抱得越发紧,气息也浓重起来。   凌霄感觉耳边酥酥痒痒的,身体开始发热,心跳也加速起来。听了皇帝这番话,本来还挺高兴的,但是突然就想起白天林璇羽说的话,“贵妃怀孕了,你就有更多机会不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的,自从谢贵妃有孕,皇帝往栖鸾堂中跑的次数似乎的确是更多了。   难道,他经常到自己这边来,真的仅仅是因为谢贵妃有孕在身而无法伺候他么?凌霄炽热的身体突然就凉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小产疑云辨真假   凌霄突然间的情绪变化,皇帝当然不会感觉不到,他松开双手,捧起凌霄的脸,关心地问:“凌霄,你怎么了?”   “臣妾没事。”凌霄把头埋到他脖子里,不愿让他看清脸上的寥落。   皇帝沉默。   昏暗的烛火在黑夜中摇曳,随时要熄灭的样子,室内静静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炽热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感受对方急促的心跳。   “凌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并不想伤你的心,若是哪里惹你高兴了,你告诉我,不要这样自己闷在心里。”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低沉缓慢,语调无比的认真,凌霄突然就鼻腔一酸,直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他说喜欢,而不是爱。可是,他是帝皇啊,乾熙皇朝的君主,他对自己说,真心喜欢。凌霄想起小时的那段并不长久的记忆,想起入宫后的种种,忍不住在他怀里抽泣起来。   “凌霄,别哭。”皇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宠溺。   “皇……”凌霄才开口,发出轻如蚊蝇的声音,嘴就被皇帝轻轻吻住。   “以后无人处,都叫我煜祺,可好?”温柔的声音,让凌霄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那个他。   凌霄点头,像只小猫一样在风煜祺怀里蹭来蹭去。风煜祺好笑地任她蹭,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是否皱了,问道:“你还没说,怎么不高兴了呢?”   “你,你是不是……”凌霄的头还埋着,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吞吞吐吐,突然又带了些赌气的意味,“算了,不说了,臣妾没什么不高兴的。”   没想到风煜祺突然将手伸到凌霄咯吱窝里,挠她痒痒,“你说不说,说不说?”   “啊,不要,啊,我说……”凌霄一下子像是被惊了的兔子,直往后逃,可是哪里躲得过,只得连连求饶,“你,你……”   “还不说啊?”看到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红红的脸颊可爱极了,风煜祺才稍稍镇静下来的感觉瞬间又像火一样点了起来,看她还不说手上动作就愈发过分起来。   凌霄实在没力气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捂着肚子道:“是不是因为贵妃怀孕了,没法,没法……”   说到这里,风煜祺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转身就把凌霄压在身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时,凌霄已经心虚了,支支吾吾不说话。   “那好,就让我用行动告诉你……”   红帐撒成一地锦绣烟罗,帐幔里面传出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风煜祺已经走了,凌霄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青雾过来服侍她起床更衣的时候,她竟犯起懒来,“就让我再躺一会儿嘛。”   青雾有些哭笑不得,劝道:“小姐,您就快起来吧,时辰不早了,还要去昭阳宫中请安呢。”   “一会儿动作快点就是了,不要吵我,我再眯一会儿。”凌霄说着又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   “小姐,昨儿在太后面前还有人拿你说事呢,晚上皇上又来了咱们这里,你要是请安再迟到,那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青雾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与初进宫时全然不同了。   太后……听到这个,凌霄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贵妃到底怎么样了?昨晚跟风煜祺说了好些心里话,现在都感觉甜蜜蜜的,再加上比较劳累,竟是忘记了那件原本让她辗转反侧的事。   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起来,“赶快伺候我洗漱更衣,去昭阳宫。”   当凌霄进入昭阳宫的时候,其实还不算晚,与平时的时间相差无几,但是谢贵妃居然已经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后所赐的那碗汤的缘故,贵妃今天红光满面,精神甚佳,正兴致勃勃地和皇后几人聊着天呢。   “凌婉仪来了?”出乎意料的,谢贵妃丝毫没有难为凌霄的意思,还笑着跟她打招呼。当然,凌霄肯定觉得,事出异常,必有蹊跷,何况,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贵妃的肚子上——仍旧是圆圆地凸起着!   再看她谈笑的模样,除了比往常精神更好之外没有看出一丝异常!如果贵妃真的已经小产了,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些吧?可就算她演技好,为何身体状态看起来也是奇佳无比呢?   “凌婉仪,贵妃娘娘跟你说话,你竟然走神?”穆珺瑶很看不下去似的,口出不平,昨天在太后面前就因为凌霄害得自己被训了一顿,这口恶气她还没出呢。   凌霄将注意力从贵妃身上收回来,也不慌,镇定地向皇后请了安,然后再回贵妃的话,道:“嫔妾是看贵妃娘娘气色甚佳,几乎都为娘娘所倾倒了呢,难怪皇上会这么宠爱娘娘您。”   谢贵妃听了很是满意,拨了拨自己水葱样的指甲,笑得恣肆,纵然是虚伪的马屁之言,听着也是舒爽的。   穆珺瑶却很不以为意,讽刺道:“凌婉仪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真真是巧舌如簧。”   “哦?瑶嫔的意思是凌婉仪的话是虚假之言咯,瑶嫔是否觉得贵妃娘娘气色并不好,所受宠爱也是浪得虚名呀?”陌美人仍旧是口齿犀利,一语出,直击要害。   穆珺瑶昨天在太后面前受了训,倒是似乎收敛了一些,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刻着慌,也没有嚣张回骂,只是斜着眼回道:“陌美人还真是会听出旁人话中没有的意思来,只可惜,恐怕你多半是热脸贴了人家冷的那啥吧,一心帮某些人说话,人家却从不拿你当回事呢。”说着“咯咯”笑起来,继而又对着贵妃福下身去,说道:“贵妃娘娘,陌美人口出不实,实是陷害于嫔妾,请娘娘明察。”   她仗着自己是贵妃阵营的人,还以为贵妃一定会为她出头呢,殊不知,经过昨天古华宫中的事,谢贵妃就已经看出了穆珺瑶在太后心里的地位,不过尔尔,哪里还会将她放在心上。何况,这穆珺瑶实在是不堪重用呢,还不怎么会说话,在讽刺攻击别人的时常隐射到贵妃自己。   只听谢贵妃冷声道:“瑶嫔,莫不是你也怀了龙种不成,皇后这里这么多水果,怎么还堵不住你的嘴啊。”这一说可是让穆珺瑶很没面子啊,只听许多嫔妃们都窃笑起来,尤其是平时就看不惯她的罗裳等人,更是笑得毫不掩饰,眼神充满嘲讽与幸灾乐祸。   不管在昭阳宫中如何的明争暗斗,凌霄所关注的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谢贵妃到底小产没有?所以她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不止是观察贵妃的神态气色还有她说话时的样子,从字里行间去分析。   如果说凌霄原本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经过仔细的观察,她越来越觉得,也许,压根不是谢贵妃封锁消息想要害人,很有可能,她真的没有小产。毕竟,对于演技高明的人来说,的确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达到骗人的目的,但是一个女人小产那是很伤身体的,在身体状况上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就算谢贵妃不在宫中养身体,也不该这么精神抖擞才是。   可这到底为什么呢,那碗汤药是凌霄亲眼看着谢贵妃喝下去的啊。   百思不得其解。凌霄纠结了。   她在纠结的时候,却已经有人酝酿着向她动手了。   半个月后,风煜祺突然跟她说,有件事想跟她商量,说是谢贵妃这两天突感不适,请了太医也没瞧好,钦天监的人上奏说是需要有生肖相配八字吉祥的人为贵妃祈福才行。   听这意思,不用想也知道,这所谓生肖相配八字吉祥的人,自然就是凌霄无疑了。凌霄心中冷笑,真是没听说过身体不适,太医没看好,需要钦天监去看风水运程的,这谢贵妃是不是太能作了一点。不过皇帝都亲自来向她开口了,她还能说不同意不成。   于是,也只能点头了。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好了,没事的,我去回了就是。”风煜祺倒还是挺为凌霄着想的,刚才他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是真的要凌霄过去。   凌霄无所谓地笑笑,道:“既然贵妃要那样才能安心,那我去一下又何妨。再说了,她腹中怀的可是你的孩子,没准真有用呢。”   风煜祺你想了想,也点点头,道:“嗯,那到时候你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事的。芷晴这人虽说是跋扈了点,但是也不会拿孩子的事开玩笑的。”   听了这话,凌霄就想起了上回的坠湖事件,不会拿孩子开玩笑吗?呵呵,未必见得吧。但是,她还是得去,不然将来贵妃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还是要栽到她头上。到那时,即便风煜祺也会有想法吧,虽然他现在是这么说,但一旦有事,会不会怨凌霄,谁又说得准呢。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准备,又有了上回的事作为教训,凌霄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人算计了去。   第五十六章 祈福为名真陷阱   对于所谓祈福,凌霄不认为谢贵妃会这么无聊,她若是不动点手脚那才是相当奇怪的事情。她想利用腹中孩儿耍点花样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凌霄一直都很小心,她难以寻到机会。尤其是上次湖边事件之后,她更不便于轻易动手,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吧。   可是贵妃有孕至今,已有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不小,再往后要做点什么可就不太方便了。所以,只要过了这次,映月宫那头应该能安静好一阵。凌霄既然答应了过去为她祈福,那就不会毫无准备了。就在祈福的前一天晚上,她派青雾偷偷去了一趟昭阳宫。   第二天映月宫中无比庄严肃穆,谢贵妃请了许多的高僧法士,在映月宫各处都摆放着吉物,自己更是打扮得分外素简,以表向上苍请愿的决心。   宫中几乎所有的妃嫔都到场了,以皇后为首,端坐殿中,而风煜祺倒是没有出现,据说是最近边疆不太平,他正忙着朝堂大事呢。谢贵妃并不在意,如此盛大的场面,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殊荣了,尤其是看到皇后那张虽一如既往的端庄却隐含不快的脸,她好不快意。   程序非常繁琐且冗长,凌霄坐在众人之中,丝毫不敢懈怠,她知道,今天谢贵妃是一定会动手的,就不知她到底会怎么做。不过,有一点应该是不会错的,谢贵妃一定会找个机会或者由头让她单独去某处,然后伺机陷害。而且这事是跟皇帝报备过的,也是皇帝亲自开口的,凌霄也早已答应。那么,就让风暴快点来吧,凌霄心想,谢贵妃,我虽无害你之意,但也绝不会轻易让你害了去。   果然,在仪式进行到最后的时候,由大-法师亲自开口说,要请一位与花同名的,生辰与此花同时的人出列,到贵妃寝殿亲手为贵妃“抚胎”。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凌霄了。   凌霄一脸庄严地站起来,向法师鞠了一躬,与贵妃两人一同跟在后面往寝殿走去。临走时,凌霄若有似无地朝皇后的位置扫了一眼。   刚刚踏进殿中,凌霄就发现,谢贵妃本来略显疲惫的腰肢顿时挺直了许多。   “凌小主,您的生辰……”大-法师很是肃穆地对着凌霄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被谢贵妃一口打断。   “好了,这里用不着你了,可以出去了。”声音清越,哪里有半分孕妇的虚弱,还不忘补充一句,“别忘了从后边侧门走。”   凌霄倒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至少还会做些场面上的戏的,没想到谢贵妃会这么直截了当,立刻就切入主题,当真是果决。不过,她也不慌,镇定开口,道:“贵妃娘娘,您终于按捺不住了。”   谢贵妃也笑着回道:“凌婉仪果然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讲话就是好,半点不用多费唇舌。”她说着,拂一拂袖口,坐上床边,好整以暇地道:“那想必凌婉仪也已经猜到今儿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凌霄定定地看着她,回道:“不错,但是我不得不来,否则,娘娘来日有个什么不好,就该有人上奏皇上,说是我的原因吧。到那时,就算皇上不想治我的罪,也未必保得住我。”   “哈哈哈哈,凌婉仪当真是聪明啊,连本宫都不得不佩服。”谢贵妃听着大笑起来。   “哪里及得上贵妃娘娘您啊,您若不是吃定了这一点,又怎么能这么有把握事情会按着您的计划走呢。”凌霄依旧是带着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在好生聊着天呢,“只是嫔妾不明白,娘娘何以定要至嫔妾于死地,嫔妾只是个小小的婉仪,又怎么会威胁道您的地位呢?”   谢贵妃的笑容中开始有了讥讽的意味,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凌霄,就像在看着一只已经进入圈套,无处可逃的猎物一样。   凌霄只得接着说:“上次在湖边,娘娘就想要陷害嫔妾了吧,娘娘的胆量还真是够大,您就不怕您那一跳,龙种就真的没了?”   “龙种没了,可以在怀,可要是宠爱没了,可就很难挽回了。”贵妃不知道是在笑话她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总之笑意凉薄。   凌霄走进一步,笑意隐去,直视贵妃道:“娘娘,嫔妾知道您如果想要害死嫔妾,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可嫔妾真的很想知道,嫔妾对您的威胁真的就已经达到了令您非除去我不可的地步了吗?”   其他低位份的宫嫔就不去说了,那薬妃呢,皇后呢,哪一个不是比她凌霄的地位要重之又重,可谢贵妃为什么就是拼了自己的孩子不要也想要害死她,没准,连那次菖蒲中毒案也是她下的手。   “你想知道吗?”谢贵妃突然站起来,眼中露出无比的愤恨,那是凌霄所从未见过的眼神。贵妃在人前,永远都是高傲的尊贵的,即便是愤怒的时候也是带着睥睨众生的轻蔑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的歇斯底里。“薬妃一直以来都是本宫的心腹大患,可是,即便如她,也从未让皇上在梦中呼唤过她的名字!”   凌霄一愣,呼唤她的名字?风煜祺在睡梦当中想着的依然是她吗?   “霄儿?呵呵,那般亲昵的名字,他可从来没这么唤过本宫啊。何况还是在睡梦当中。”谢贵妃愈发激动起来,“睡在本宫的床上,心里却还想着别的女人!”   他在梦里是这么唤自己的吗,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当着她的面这么叫过自己?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凌霄,凌霄……   她来不及细想,就被贵妃那无比悲愤的情绪给惊住了。是啊,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已经为自己的夫君怀了孩子的女人来说,该是一件多么悲凉伤心的事。虽然只要进入这宫廷,都是有所心理准备的,但至少不要当真自己的面将残忍的真相赤裸裸地撕开啊。   “所以,你就将这一切都发泄在我头上?”凌霄黯然。   “不然呢?”谢贵妃有些好笑地反问,“难道本宫还要去跟皇上讨个说法不成?”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上次湖边的那件事出来后,我仍然可以安然无恙?”凌霄也怒了,她可以理解谢芷晴的心情,但是那不代表她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更不代表对方可以将她肆意谋害,“并不是皇上有多么宠爱我,而是他压根不相信我会害你。今天你把我叫到你房中,制造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机,让我处于孤立无援的状况,你一旦出事那罪责自然而然就落到我头上,没有人会为我澄清。可是,你认为皇上他真的会相信吗?”   谢贵妃听了却丝毫不为所动,道:“你都能想到,难道本宫想不到吗?呵,他信不信又怎么样呢,只要没有证据让你摆脱嫌疑,那么你就是始作俑者,没有人保得了你。”   “那你想怎样呢?说我跟你发生争执,让你摔倒了?还是我逼迫你喝下了什么不该喝的?”凌霄继续,“然后你肚子不舒服了,凌婉仪差点害死龙种,请求皇上废之?”   “不是差点害死龙种,没有差点。”谢贵妃的笑容带着残忍与得意。   凌霄心中一惊,不敢相信道:“为了害我你居然忍心害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只是‘差点’而已,怎么能让皇上感受到深切的痛苦,又怎么能让他对你恨之入骨?”贵妃继续道:“就算他不信,那太后呢?朝中盼望皇嗣的朝臣呢?他们会信你吗?他们会放过你吗?而要让所有人都不放过你,那就只有让龙种最终不得保!”   凌霄被谢贵妃说的话还有话语中深刻的恨意以及残酷给深深震惊到了,愣怔了片刻,她又禁不住冷笑起来,道:“太后?呵呵,贵妃娘娘,您一定不知道吧?她老人家可不会怜惜你腹中这孩子呢。”   “你说什么?”谢贵妃泠然发问。   “你在古华宫中喝的那碗所谓花瓣养颜汤,你以为真的是太后宠你才特别赐给你的吗?这么好的东西,连皇后想要都没给。常年不出古华宫,从不过问世事的太后,居然为了你而特地劳师动众大宴后宫,难道您不觉得自己荣宠太过了吗?”凌霄一句句发问,每多说一个字,贵妃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那碗汤……”谢贵妃抖着嘴唇没有说下去,眼中也是不肯相信。   “没错,里面放了大量的堕胎花,因不常见,又被煮成了花泥,所以没有人认出来。”凌霄一语道破真相,“虽然我不知道娘娘您后来为什么没有小产,不知道您是用了什么办法才保全自己的,但是,太后的心意可是很明显呢。”   谢贵妃此刻面色惨白,显然已经相信了,但是仍旧摇着头否认,“你胡说!不可能,太后怎么会?那是她的亲孙子啊。”   “亲孙子又怎么样,那还是你的亲骨肉呢,你还不是心狠手辣想要致他于死地!”凌霄毫不留情地反驳,“至于其中关窍,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谢家荣耀满门,权势滔天,你的孩子,怎么会受欢迎呢?就算皇上下不了手,太后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   谢贵妃脸上突然露出怪异的笑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突起的腹部,柔声道:“我也心狠手辣地想要致自己的孩子于死地么?如果有这个孩子,那我一定待他如珠如宝,一定把他当成心肝宝贝,又怎么会舍得害他呢?”   凌霄听着心头疑云大起,再联想起此前的种种,尤其是那碗致命的汤药,还有谢贵妃这看似疯癫的话语,似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正在这时,谢贵妃用力一扯腰带……   第五十七章 互有筹码争相对   凌霄眼看着贵妃扯开自己的腰带,外衫散了开来,一个鼓鼓的似枕头一般的东西应声而落。她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着,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玩意儿。   “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本宫压根没有怀孕吧?”谢贵妃笑得恣肆得意,似乎在嘲笑凌霄的愚蠢。   “难怪,难怪,你喝了那碗汤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不是你装没有小产,是你肚子里压根就没有所谓龙种。”凌霄此刻才恍然大悟,这么一来,此前发生的事就都说得通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自然可以随便利用,利用它来攻击自己的敌人,而不用怕伤害到它。   谢贵妃捡起地上的那个东西,随手就仍到床上,一只手放在腰间,在原地转了一圈,极尽妍媚,笑道:“本宫的腰是不是很细呀,虽然比你要大几岁,可是身材一点都不比你差呢。”这哪里还有半分孕妇的臃肿。   凌霄冷静下来,问道:“从时间上看,从你假怀孕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所以,你等不及了,再不把它处理掉,你就该穿帮了。所以,你买通了钦天监的人,以祈福为名逼我过来,然后再把孩子没有的事栽到我头上是吗?”   “本宫才夸过婉仪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又这么啰嗦起来,既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再多问呢?”谢贵妃很不屑地回答,眼里尽是轻蔑,“本宫可是都准备充分了,只要一会儿本宫鼓三声掌,便会有人来制造一个真实的小产现场,以及一个被人谋害而虚弱的贵妃。”   贵妃本以为这番话一定会让凌霄感到害怕、愤怒或者慌张的,但是等她说完都没有看到凌霄有任何异色,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她愤怒了,大声道:“你瞧不起本宫,认定了皇上会相信你不会处罚你,所以你不怕,是不是?!我告诉你,皇上他……”   “谢贵妃。”正当这时,门开了,皇后走了进来。   谢贵妃双眼圆睁,比刚才凌霄看到她的假肚子时还要震惊,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后,伸出手来,指尖颤抖,“你,你怎么来了?”才说完,马上跑到门口,气急败坏道:“代荷!代荷?你死哪去了?”   “贵妃,你若是不想把更多人招来的话,你就放声喊吧,让所有人都看看,堂堂贵妃娘娘竟然用假怀孕这种下作手段去争宠,真不知道皇上知道后会是个什么反应。”皇后在后面冷笑。   谢贵妃听了转过身来,走到凌霄面前,伸手就要挥下去,被皇后一把抓住,皇后愤怒道:“谢贵妃,你如此阴险卑鄙竟然还敢对凌婉仪动手,本宫即刻就奏明皇上,让他处决了你!”   “哼!”谢贵妃一用力就将皇后甩脱开来,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惊慌失措,只用一种嘲弄般的口吻回道:“皇后啊皇后,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么?从前是本宫,薬妃,现在还有凌婉仪,后宫中许多许多的女人,哪一个不都比你讨皇上的喜欢?你若不是王爷的女儿,你以为自己能当得上太子妃,当得上皇后?”   “还你去奏明了皇上,来处决我?你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真有几斤几两吗,若是换成凌婉仪去皇上面前哭一哭,撒一撒娇,兴许还有用,你?”谢贵妃说着,狭长妩媚的丹凤眼斜斜地瞥了一眼皇后。   凌霄一看皇后铁青的脸色,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谢贵妃这是在挑拨离间。她赶忙对着谢贵妃义正言辞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母仪天下,谁堪争锋?即便皇上有时不去看望她,那也是在忙着国家大事,娘娘才是与皇上站在同一阵线同一阶梯上俯瞰云云苍生、万千子民的人,自然能体谅皇上的心意。也只有那些心术不正、只顾一己之私的人才会去计较着这些,算计这些!”   听了这么一番话,皇后脸上果然好看许多,道:“贵妃啊,当年咱们是一同进的东宫,按说你也是宫中的老人儿了,怎么还不及婉仪妹妹懂事啊。”   估计这个时候,谢贵妃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不成了,可惜了她准备这么久就等这一天,结果没想到被皇后给破坏了,怎能不恨。不过也只是遗憾计划不成而已,却并没有露出畏惧之色,这一点倒又叫凌霄刮目了。   “到时候,本宫一定会为谢贵妃求求情的,请求皇上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从轻处罚你,凌婉仪也不是那狠辣之人,到时候也一定会为贵妃说几句话的。是吧,凌婉仪?”皇后这时候已经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了。   “哈哈哈——”贵妃听了却大笑起来,好不容易等她笑停当,才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抬头对两人说道:“你们不是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宫栽了吧?那你们也实在是太天真了。”   凌霄和皇后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不解,都这个时候了,谢贵妃怎么还能如此嚣张,她到底还有什么王牌没有使出来。不过,谢贵妃接下来说的话,一下子就给她们解了疑惑。   “凌霄,你知道为何本宫要选在这时候才发难吗?你知道皇上今儿为什么会没来吗?你知道朝堂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吗?”谢贵妃连连问来,凌霄还有些茫然,而皇后的脸色却已经发白了。   “乌桓侵犯边疆,派出去的几名大将都是本宫父亲一手栽培扶植的,你们说,若是这时候皇上处罚我,我父亲会不会心情不好呢?若是老师心情不佳,那出门在外的学生会不会因为担忧而无心为国出力呢?”   难怪谢芷晴一定要等到这时候才进行最后的一击,原来早都已经为自己安排好后路了!凌霄愤怒地质问道:“你威胁皇上?!谢贵妃,国家大事岂是儿戏,容得你这般玩弄?一旦边疆出事,你可知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吗?你口口声声心里有皇上,却要让他的天下生灵涂炭吗?”   “本宫从来都没有威胁皇上。”谢贵妃又是嫣然一笑,冲满了无辜,“本宫,只是威胁你和皇后而已。”   “谢贵妃,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敢轻易对你动手,可他受你这般胁迫,你以为从今往后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你以为皇上还会再宠爱你吗?即便今日不对你做出相应的惩罚,那日后呢?”皇后听了谢贵妃的话也是异常得愤怒。   “本宫说了,本宫从没有胁迫过皇上,只不过是将得失利弊分析给你们听而已。”谢贵妃丝毫不为所惧,尤其是面对这皇后继续说道:“皇后啊,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因为你不会让他知道,对不对?”   凌霄只觉得谢芷晴是疯了,皇后毫不容易有了扳倒谢芷晴的最大的筹码,她怎么可能会不告诉皇上呢,可是当她看到皇后那更见羞恼却咬牙沉默的样子,她就隐隐察觉到,谢芷晴说的,不是疯话。   “皇后……”凌霄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我们走。”皇后转头对凌霄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又恨恨地瞪着谢贵妃,道:“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着就带着凌霄离开,往宫外走去。   她们刚出门,就听到身后谢贵妃得意地大笑,一会儿又传出瓷碗碎裂的声音。凌霄不知道接下来贵妃是怎么给映月宫那边剩余的其他妃嫔们解释的,总之那天她们离开后并没有传出什么话来,只知道贵妃的祈福活动顺利结束了。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皇后的所为,她虽然并不想致谢贵妃于死地,可也不想轻易放过了她,尤其是她不能理解皇后为什么愿意放过几乎凌驾在自己头上的贵妃。贵妃所居住的宫殿原本并不叫做映月宫,是谢贵妃央着皇上特地改的,那皇后的宫殿叫什么?昭阳宫啊。   昭阳,映月,这是要与皇后媲美争锋啊。不管谢贵妃是否真有冲击后位的野心,至少她这是在明面上就挑衅了皇后的权威。如果将谢贵妃假怀孕并且谋害后妃,被揭穿之后还妄图威胁皇上的事告诉皇上,正如皇后所言,那她即便现在不被废,将来也是早晚的事啊。   可是现在,皇后不动手,那她自然也不能对皇上说什么,毕竟谢贵妃势力庞大,与皇上的感情也很深,并不是她轻易能够撼动得了的。若是贸然告状,搞不好反而害了自己。祈福那天之所以找到皇后,也正是这个原因,皇后地位超然,皇上十分敬重,只有她一同作证才有希望保全自己并且实施反击,否则就凌霄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那现在皇后决议瞒下此事,她又能如何?   “凌婉仪,本宫知道你一直在心中疑惑,并且耿耿不能释怀,看来本宫不给你解释一下,你是不会安心的。”第三天晚上,皇后就主动找到凌霄,打算跟她说道一番。   凌霄默默低头,一言不发,静听皇后“教诲”。   “谢芷晴说的没错,本宫不会,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原因有许多,其中有两点是最关键的。一,就是她说的,谢丞相权势甚大,尤其是在眼下边疆不太平的情况下,决不能让皇上后院起火。你可能还不了解皇上,可是本宫了解。”   皇后的声音低沉而透着悲伤,还带着深沉的爱意,“本宫从小就认识皇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了。要是他知道了此事,恐怕很难控制的住不跟谢贵妃翻脸,要真是那样,后果难以预料。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这事的可能并不大,本宫也不能冒险。”   凌霄忍不住插嘴:“那娘娘是不是打算等边疆战事结束了,再旧事重提呢?”   皇后摇了摇头,“边疆也许很快就会平定,可你知道谢丞相什么时候会倒台呢?何况,这种事就是要快、准、狠才行,一旦时日久了再重新提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谢芷晴难道会坐以待毙吗?那时人证物证可能都没有了,而且不好解释我们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来这事。如果我们告诉皇上说是为他的大事担心,那他不会高兴的。”   凌霄沉默了,的确,要是这么解释的话,那第一就表示了她们关注朝政的事,没准还会被谢贵妃反咬一口说插手政事。还有,她们是为皇上担忧,可在他看来就是对他的不信任。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于自己妻妾的不信任而感到高兴的,尤其他还是皇帝。   “那难道只要谢丞相在一天,谢贵妃就能为所欲为一天,就没有任何人能动得了她么?”凌霄暗自咬牙。   “自然不会,她若是总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早晚会自取灭亡的。何况,谢丞相在朝中的势力愈加膨胀,皇上也不会听之任之的,不过是现在即位不久,皇位不稳,还不好动谢家人罢了。”皇后露出讽刺的一笑。   听皇后这么说来,凌霄才觉得自己的确是肤浅了,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她禁不住又想,这些道理既然皇后能够明白,难道谢丞相和谢贵妃就不明白吗?谢芷晴既然能利用边疆之事来威胁皇后,那就表示她明白自身的优势所在,那她就更该明白自身的劣势所在啊,她就不怕有一天皇上对他们谢家动手吗?而如果她清楚这一点,怎么会一点儿应对都没有呢?还是她对自己太过自信,对自己的家族太过自信?或者,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吧。   “那么,娘娘,您刚才说的,还有一大原因呢?”凌霄喝了一口茶水,虽然喝不出什么滋味来,权且润一下喉罢了。   皇后看着凌霄一笑,却是苦笑,道:“这个原因,本宫若是说出来,凌婉仪或许会觉得并没有什么,但是在本宫看来,却是比刚才那个更严重。”   看着凌霄一脸的不解,皇后转过头,幽幽道:“一旦告诉皇上,那很可能就会牵扯出太后给贵妃下药的事情。虽然太后这么做是为了皇上好,但是毕竟是谋害亲孙,皇上定然接受不了。”   对于太后的所为,凌霄都能理解,皇上当然更能理解,他自己不就为谢贵妃有孕产生过担忧嘛,但是皇上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谢贵妃再怎么样,怀的也是他的亲骨肉,亲生母亲要害死自己的亲骨肉,他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吗?   第五十八章 临近岁末新秀出   “皇上很孝顺,跟太后的感情很好,本宫不能让他伤心难过。”此时的皇后哪还有半分平日的端庄威严,满满的都是小儿女情长。   看着这样的皇后,凌霄真的沉默了。   “好,嫔妾明白了,绝不会让皇上、娘娘为难。”过了好半晌,凌霄才说了一句,接着便告退回宫。   十天之后才传出谢贵妃小产的消息,据说是被某个宫女冲撞动了胎气,再加上近期秋日凉寒身体欠佳,所以才不幸失了龙种。几个月的孩子都几乎快成型了,差不多能看出来是个女儿。   “还好不是皇子,贵妃娘娘心里也许多少好过一些,否则不定怎么痛苦呢,疯了都有可能。”   “是啊,是啊,原来还在太子府的时候不就有个缪娘子因为失了孩子失心疯了吗?听说那孩子下来的时候都是个成型的男胎啦。”   “我也听说了,虽然皇上因为歉疚在登基之后还是将她接进宫中了,可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还被幽禁在自己宫中不得自由。要我说呀,还不如死了呢。”   贵妃小产对于宫中来说可真不是件小事,许多人都在议论。当然,更多的人是在暗中猜测其中的内情,相比于意外,多数人更愿意相信那也许是一场陷害。当然,关于这个,只要是还想要自己脑袋的就不敢在外面乱讲。   “看来谢贵妃还算知趣。”皇后轻轻一抿唇。   “哪里是知趣,若是‘产下’个皇子,万一皇上兴师动众查起来,那她还不吃不了兜着走?是个公主,多少好一些。”凌霄一语道破。   皇后笑道:“是啊,别看她一副胸有成竹、万事不惧的样子,其实心里怕着呢。”   凌霄也露出讽刺一笑,“就是可惜了那个小宫女,白白做了替罪羊。”   “听说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呢。”皇后意味深长地跟了一句。   皇上知道后,大大赏赐了一番以减轻谢贵妃的丧女之痛,并特许谢家人进宫探望。连太后听说后也赏了不少东西到映月宫中。皇后下旨不准任何人再议论此事,免得又挑起贵妃的伤心事,致其不能安心静养。   曾有人委婉表示了一下对于祈福之事的怀疑,也许是凌婉仪并未用心的缘故,结果被皇帝严责并处罚了一番。自那之后,这件事算是就这么揭过了,除了那个被冤枉处死的宫女,再没掀起什么风波。   虽说在凌霄跟前,风煜祺从未跟她提起此事,但是她总觉得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皇帝以“静养”为名,让谢贵妃在宫中好好养身体,尽量不要外出走动。虽然贵妃身体欠佳不能侍寝,但他仍然每天都会去看望。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很多人都羡慕贵妃的好福气,自己不小心身体无福为皇上诞育子嗣,却还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处处为她着想。对于常年见不到皇上一面的人来说,可不已经是羡煞她们了。   只有凌霄和皇后能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所谓“尽量不要外出走动”,看似是为了谢贵妃的身体,实则就是禁足了。至于皇上每天都去映月宫,却从不留宿,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同寻常了,而且即便是这有名无实的探望也不过持续了一个月罢了。   谢贵妃暂时沉寂了下来,凌霄的宠爱一如往常,还有薬妃等其他人,都没什么太大变化。于是,凌霄进宫后的第一年就在这样看似平静的气氛中逐渐步入了年末。   眼看着年节将临,后宫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至少,对于许多嫔妃们来说是件大事,就像是冬日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掀起的可不仅仅是涟漪而已。   有个浣衣局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风煜祺的新宠,原本在宫女之中都算是卑贱的,现在竟然一步登天成了主子。这还不是大事么?虽说早先也不是没有宫女变宫嫔的例子,但到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蓝选侍那至少也是通房丫头出身,还有几位原本都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从来没听说过浣衣局的下等宫女能当主子的。   “听说那宫女原名叫许二娘,名字可真真是俗得一塌糊涂。”这日,清贵人等几人到栖鸾堂闲坐,便聊到了那名宫女。随着凌霄的地位在后宫中日益稳固,加上她为人和气,越来越多的妃嫔们闲来无事都爱到她宫中闲聊打发时间,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想要借机“巧遇”皇上也说不定。   歆嫔听了捂住嘴就忍不住“哧哧”笑起来,“光听这名字就能想见那是个什么样的破落户了,这年头,连京城郊外农户家的女儿都不兴叫这名儿了。”   “哎呀,歆嫔姐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清贵人嗔怪道:“那人家从小无父无母,连自己哪来的都不知道,有个名字就不错了。京城的农户怎么了,人家好歹也是正经人家,您怎么能随意拿颖常在跟人家比呢?”   “哎呀呀,这倒真是姐姐我的不是了,何况现在颖常在可不叫许二娘了,人家的名字可是皇上钦取的,叫做许颖呢,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歆嫔不无讥讽地说。   这些话不可谓不刻薄,不过却不难理解,在座的哪个不是大家小姐,哪个不是从小学习礼仪书画,选秀时经过千挑万选,历经艰辛才进得宫来的?即便如此,还未必能得到皇上宠爱,有些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面,熬了多久才有如今的品级?可那个颖常在,她何德何能,一步登天!   凌霄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多言,此刻才徐徐开口,道:“诸位姐姐妹妹们,颖常在不过是出身低了一些,可到底是皇上喜欢的人。”皇上喜欢的人,再不满,你能随便说吗?众人自然都懂,虽然仍旧愤愤不平,到底是静了下来。   “凌妹妹,我们自然是没什么的,反正皇上也不怎么去看望我们,只是为妹妹你感到不平罢了。”才静了一小会儿,就又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刘芳仪这话倒还真不像是假话,毕竟凌霄的相貌、家世、品德等都还是比较能让人服气的,而那许颖,更像是个暴发户,当真是,难以令人咽得下这口气。   按说,一个浣衣局的宫女,没有特许都是连浣衣局的大门都不准踏出一步的,那许颖又是怎么得到皇上亲睐的呢?这事儿说起来也真是巧了。   前些天儿浣衣局负责给宫嫔们送衣服的姑姑感染了风寒,看那许颖平日还算懂事,长得也比其他人要周正些,就让她代送了。正好那天她给茗依阁的秦美人送洗好的衣物的时候,皇上也在。   本来这也没什么,宫中每天那么多宫女来来往往,皇上看得还少吗?有好些还都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也没见皇上轻易就看上了谁。何况,就算是当主子的想要防着,那也防不过来啊,总不能像原来的贵妃那样,稍有颜色的宫女都清理掉不成。   皇上并非好色之人,许颖更非国色天香,谁会想到,就那么一眼,那么个并不怎么起眼的宫女就入了皇上的眼。要说起来,颖常在能有这样飞上枝头的机会还算是因为秦美人的缘故呢,可她连秦美人都不放在眼里,真是怨不得众人瞧不上她了。   颖常在册封之后,皇上就亲自给她指了住处流晶阁,和秦美人她们几个同住麟趾宫。其实皇上对她也并没有多么特殊的宠爱,跟凌霄、薬妃等都还是不好比的,只是比起秦美人几个已经算是优渥多了。再者,皇上又给她赐了名,她又是从浣衣宫女一步登天,自我感觉也就无比良好起来。   起先,那许颖还比较小心翼翼,看到同住的几位还会敬称一声姐姐,见礼也不含糊,只是逐渐地就放肆起来。对歆嫔等还可以,见到秦美人简直就是趾高气扬了。   “秦妹妹,你啊就是太柔善了,怎么说你也是个美人,至少在品级上就比二娘要高,她对你不敬,大可以出手训诫好了,何必忍让!”罗裳是个出了名的墙头草,现在贵妃不是形同禁足么,她就又跑到凌霄面前来了,虽然见了厌烦,总也不好往外赶。   凌霄听了甚是不屑,这话说得倒是甚为轻巧,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她罗裳敢像自己说的那样有气魄,那可叫人万分佩服了。   “呵,罗选侍可真有女中豪杰的架势,你要敢在颖常在面前喊一声‘二娘’,我就亲自向您行礼表示钦佩之情。”秦美人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要说她还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主儿,不过是眼看着那许颖圣眷正浓,不好轻易得罪罢了。   罗裳跟吃鸡蛋噎着了一样,嘴巴张了几下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只好闭嘴了。   这时,刘芳仪又开口道:“凌妹妹,姐姐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姐姐但说无妨。”凌霄和婉一笑,这刘芳仪的性子还算是比较直的,通常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不知是要说什么才这么小心翼翼。   刘芳仪又细细打量了凌霄一眼,这才用试探性的口吻道:“妹妹,你有没有觉得,那颖常在的眼睛和你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这话一出,顿时堂中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凌霄身上,凌霄也是一愣。   刘芳仪大约是见没人附和,怕自己说错了话,便找补道:“瞧我,定是看差了,胡诌些什么呢?那等卑贱之人怎么能和凌妹妹相提并论呢。”   “其实,嫔妾也如是觉得呢。”这时,秦美人却开了口,觑着凌霄的脸色小声道,“甚至还在私底下猜测过,会否就是颖常在与婉仪小主的眉眼相似,所以皇上才……”   “一定是这样的。”歆嫔接着秦美人的话说起来,“就颖常在那等德行、身世,如若不是沾了几分婉仪小主的光,怎么可能让皇上看上呢。”   听她们那么一说,凌霄才细细回忆起那颖常在的模样来,眼角处的风情倒还真是与她有几分相似呢,不说倒还真是没怎么注意。这么说,风煜祺他……   “可是如果按照这个说法,那皇上多来看看凌姐姐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找一个长得……”清贵人适时提出了疑虑。   “对啊。”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如果颖常在是因为长得跟凌霄相似所以才得宠,可是凌霄就在这里,容貌也远胜于颖常在,那皇上何必多此一举。难道说,皇上喜欢的根本不是凌霄,只是一个她与颖常在共同相似的人罢了?那个人会是谁呢?皇上为何不直接把她接到宫里,却要寻找与她相似的人来作为代替品?   大概许多人心中都有了这个猜测,有人甚至向凌霄投以了同情的目光,当然,更有不少则是幸灾乐祸。不过凌霄自己当然是清楚的,风煜祺心中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她么,只不过她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没有与他相认罢了,所以皇帝才会想要寻找一个与“霄儿”相似的人。对于这一点,她当然不好解释,也不想解释什么,正好可以看看那些戴着不同面具的人们的另一面。   “皇上自然是真心喜爱婉仪小主的,不过是看到了那颖常在与婉仪眉眼相似,不忍心让其长处浣衣局那等艰苦之地罢了。”林璇羽眉头皱了皱,到底不忍心让凌霄受此等屈辱,被人当成替身,可不是什么荣耀的事。   凌霄朝她灿然一笑,以表示感激以及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至于林璇羽对她的称呼那般客套,她也习惯了。在私底下自然仍旧是姐妹相称,只是在有外人的场合,林璇羽大约是不想被人说拍马逢迎所以才不那般亲密。她虽然并不想要恩宠,但是不代表她连自尊都不要了。   她入宫至今未承宠,头衔也依旧是最开始那会儿的“贵人”,而凌霄早已从原本比她还低下的才人晋升为了今天的婉仪,她如果还是与凌霄在人前亲如姐妹,必然要被人耻笑。凌霄自然是不愿的,可她更不想让林璇羽感到委屈,反正只要姐妹俩真心相待就足够了,外人面前的那些戏怎么演又有什么要紧呢。   众妃嫔们虽然心中都各有想法,不过此刻也都附和起来,“自然,自然,皇上肯定是真心喜爱凌婉仪的。”   今天的话题都是由颖常在引起的,谁曾想,说曹操到,她还真到了。   “颖常在到——”栖鸾堂门口传来响亮的通报声。   第五十九章 暴发户闹栖鸾堂   听到通传声,堂内的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哎呀,这么多位姐姐都在啊,妹妹我可来巧了。”颍常在毫不露怯,到了堂中,大大方方向众人施了一礼,便找个空位坐下了,却是坐在了秦美人上首位置。她看了看周围没什么理她,便又笑着说道:“姐姐们在说什么呢,也让妹妹我听听啊,怎么妹妹一来就都不说话了呢?”   其他人本就看不惯她,这会儿见她完全没有作为卑贱暴发户的自觉性,还跟一众身份尊贵的大家小姐们攀姐妹,早就怒气升腾了。有胆子小的或者耐性足的只是端起茶杯假装没看见她,可有些心直口快胆子又大的,那就耐不住了。   “秦妹妹,你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恼了皇上啊?”清贵人突然蹦出一句,搞得众人莫名其妙,一时都朝她和秦美人看去。   秦美人也是一脸茫然,反问道:“没有啊,清姐姐怎么这么问?”   “妹妹要是没犯错,怎么会被降了位份,连个小小的常在都不如了?”清贵人的话听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不过等她说完,别人也都明白了。有的甚至捂着嘴“嗤嗤”笑起来,跟着添上几句,“清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秦姐姐遭此无端横祸,您怎么还能当众嘲笑她呢?”   那颍常在既然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自然也还没笨到这个份上,立时就意识到,那些话都是在讽刺自己呢。她现在可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啊,怎么能容得众人这般耻笑于她,顿时脸色涨红,又气又恨。   可放眼望去,坐在堂中的人大多都比她位份高,有几个倒是位份更低的,但是人家也没表现出什么,安安分分垂着头呢,还有诸如蓝选侍之类的,那可是帝姬的生母,她敢动吗?于是,在看到下首的秦美人时,她终于找到发飙的对象了。   “你说,我难道没有资格坐在你上方吗?不过就是个美人,也就比我高了一级嘛,你嚣张什么呀?不定哪天就在我脚下了。”颍常在站起来,指着秦美人的鼻子就骂,“瞧瞧你那模样,还被封为美人,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怪皇上从不去你那里了。”   秦美人能得此封号自然是不差的,就算真不怎么样,那也轮不到一个常在指着来羞辱啊,听了这话可真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她知道自己不得宠,为了家族本不愿轻易得罪面前这皇上的新宠,可是她哪受过这委屈啊,猛地站起来,伸出手,全身哆嗦,却说不完整,“你,你……”   “我怎么了?怎么,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一副母夜叉的样子,不要说皇上了,随便哪个男人见了都得恶心走。”见秦美人那副全无招架之力的样子,颍常在更加嚣张起来。   “要说这下等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连挤兑起人来都特别带劲儿。”歆嫔这时笑了出来,劝秦美人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比较好,“秦妹妹啊,你自小养在深闺,哪听过这些个啊,怎么可能顶得过人家浣衣局里出来的。”   刘芳仪也插嘴道:“秦美人,我觉得啊最好请皇上给你换个封号,免得被人笑话,那浣衣局里的老嬷嬷也长得比你美啊,你怎么好意思?!”   听到这里,众人再也崩不住了,半掩着袖子大声笑起来,秦美人原本通红的脸此刻更红了,不过这回是笑的。也不管脸色铁青的颖常在,跟刘芳仪打趣起来,“刘姐姐,那要不我们给皇上呈个联名奏章如何,就请浣衣局的老嬷嬷来当美人吧。”   “胡闹!”凌霄一直没说什么,这时看闹得实在是有些不太像样了,便出声呵斥道。   那颖常在本来都快气疯了,奈何寡不敌众,一个人也不好跟这么多人杠上,这会儿听见凌霄开口说话,顿时像发现了救星一样,赶忙跪到凌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婉仪姐姐,您可得给妹妹做主啊,秦美人她因为嫉妒妹妹便口出恶言,处处羞辱妹妹,在姐姐面前尚且敢如此,姐姐可以想见,在人后妹妹该是受着怎样的委屈。”真是字字泣血啊,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呵,颖常在倒是会攀亲,一上来就口口声声姐姐妹妹,就你,也配?”不知是谁立刻就挖苦了一句,再次狠狠让颖常在堵了一把。   凌霄心中也是不齿,她又不是瞎子、聋子,方才那一番话,秦美人明明没说什么,反倒是被许颖给呛得够劲,可现在许颖恶人先告状,黑白颠倒,她也就敢把气撒在秦美人头上了。   冷笑一声,就像没看到面前的颖常在一般,凌霄继续面容严肃地对着刘芳仪几人道:“看看你们几个,刚才按说的叫什么话,浣衣局是什么地方?从那里出来的人也能伺候皇上,简直就是大不敬!还想让老嬷嬷伺候皇上,那你们这群小媳妇去洗衣不成?”   凌霄这话可是很讨巧的,既暗讽了许颖的出身和不怎么样的容貌,那“小媳妇”三个字更是让在座的妃嫔们听了甚是舒心。   这话一出,许颖傻眼了,她还以为凌霄会帮她说话呢,可这不明摆着还是在损她嘛。尤其是那“浣衣局”三个字,刺耳至极,像她这样的,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了。就像刚才,宁愿污蔑秦美人是出于嫉妒她的恩宠,也不愿说是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   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不知听人说了多少遍了,这会儿再也忍耐不住,只见她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因太着急还差点踩着裙摆摔倒,幸好一边的随侍宫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小主,小心摔着。”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嗤笑,许颖恼羞成怒地一巴掌甩到那名宫女脸上,吼道:“贱婢!谁要你扶的,难道本宫起身都不会么?看来你这爪子是不想要了,既不想要,直接说出来回去剁了就是,何必在这里多此一举,还连累本宫平白让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笑话。”   许颖在教训宫女的时候口口声声自称“本宫”,这可真叫众人都呆了。在这里凌霄已经算是位份最高的了,可也还仅仅是小主而已,决计是不敢自称一声“本宫”的。这许颖,当真是恃宠而骄到这个份上了吗?   “颖常在,在这么多人面前喊打喊杀,你还哪里有半分宫嫔应有的温良贤淑。这也就罢了,你怎么敢自称‘本宫’!?”刘芳仪站起来大声叱道,言语里早已不是先前的半玩笑中暗含贬损,而是真正严厉的斥责。   那神情看得许颖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傲然道:“在姐姐面前,嫔妾自是不敢的,可在卑贱的丫鬟宫人们面前这么自称,有何不可?难不成,对着她们,嫔妾还要自称一声‘我’么?”   感情这许颖还真不是狂傲到那个程度,她以为只要是个主子,哪怕是半个主子,在下人们面前都是可以自称“本宫”的。众人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想笑又笑不出来。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皇上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再想想自己,一股淡淡的凄凉顿时涌上心头。   对此,凌霄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许颖从小就在浣衣局,从未受过什么教育,不要说文化素养了,即便是最普通的规矩她也不懂的。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可能最大的就是管教她的嬷嬷了,现在能懂得一些已经很是不易了。   凌霄虽然是官家嫡千金出生,可也是从小吃苦长大的,如若不是父亲为了利用她让她学习诗书礼仪,再者还有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在身边教导她,她现在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而许颖呢,从小无亲无故,不知父母何在,不知亲朋为何,长成现在这样着实很正常。   如若不是许颖太过目中无人,太过狂妄自大,凌霄倒还有几分同情她,帮她一把也不是不可能的。可这已经不是环境教育问题了,而是人性品格问题。人笨不要紧,可若是心坏了,那就真是无药可救了。   “颖常在,关于你自称的问题,我暂时不予追究,也没权利追究,只告诫你一句,日后好自为之,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要怎么处罚你,那就要看娘娘的了。”凌霄冷冷开口。   看到所有人都面色异常,许颖也觉出些味儿来,听凌霄提到皇后,到底是露出了一抹畏惧。这时,那个被她掌掴了的宫女还在一边“嘤嘤”啜泣,许颖顿时一腔怒火又撒到她身上,上前一步就往她身上掐,咬牙切齿的样子,大街上的泼妇跟其比起来都犹有不及。   “都是你个小贱蹄子,若不是你,本……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许颖一边骂一边用力掐,小宫女忍不住哭出声来,偏偏又不敢躲。   “够了!”凌霄是真火了,走下去,拉住许颖的手,大声道:“这里不是浣衣局,不要把你那一套搬到栖鸾堂来!”   浣衣局中对于不听话的小宫女,嬷嬷们最喜欢的就是掐人,既撒了气又不妨碍干活,那是一掐一块青。原来的许颖自然是只有被掐的份,现在得了志,当然要好好趾高气扬一番。   听说她被册封的第二天就将浣衣局的掌事姑姑杖责了三十。按理说,常在的品级还没那掌事姑姑的品级高呢,可她现在是主子了,又是皇上的新宠,谁敢违背她的命令?那姑姑也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颖常在,方才你说什么‘狗眼看人低’的胡话,我还没说什么呢,可不要太过分!”凌霄待人一向和善,这样的疾言厉色还真是少有,身边的人都有了些许紧张,没想到那许颖竟然不怕。   只听许颖昂着头,就反驳道:“婉仪小主,咱们不是姐妹吗?皇上皇后都说让我跟大家好好相处,后宫中人人都是姐妹,应该互相关爱才是。嫔妾不过是教训自己宫里的下人罢了,婉仪怎么不但不帮着妹妹,反而处处护着那不相干的下人呢?难道皇上皇后说的都是假的不成?”   听着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凌霄再也不想纵然她了,冷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说的又怎会是假?皇帝那就更是金口玉言,难道还会欺你不成!可是这宫女不过是好心扶了你一把,你便将火气撒在她头上!”   不等许颖还嘴,凌霄接着指出她的种种不是,“秦美人有何错,你却口出恶言肆意辱骂,且不讲德行问题,你有这个资格吗?就算皇后娘娘不在,其他几位娘娘不在,此处也还有我呢,你当我是死了吗?!还有,若是我记得没错,你似乎还说,哪个男人见了秦美人都会被恶心走,是吧?”   凌霄句句紧逼,许颖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也不知该怎么回了,现在听到她这么问自己,不由随意点了点头。   “来人哪,给颖常在掌嘴!”凌霄突然大声道。   青雾早就看这个颖常在不爽了,不过碍于自己只是个丫鬟不好说什么罢了,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恨不得上去踩两脚,将她那削尖的锥子脸踩成大饼才好。现在听了自家小姐的命令,差点激动得笑出来,到底也觉得不太妥当,才故作严肃地走上前去,就要动手。   “你敢!”许颖也懵了,她没想到自己得了皇上的喜爱,居然还有人敢对她动手,她可再也不是浣衣局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宫女了。此刻见凌霄派人就要打她,她脱口而出,想要大声喝止。   “啪——”许颖反应够快的了,可没想到青雾的手更快,她才不管呢,小姐说掌嘴,那就是要掌嘴,对于这种人更是要从重,从严。   许颖被打得愣了,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凌霄,余光瞄到青雾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她抬起手来就要反抗。只听凌霄幽幽道:“怎么?颖常在是铁了心要得罪我么?还是想把刚才那一耳光还到我脸上?”   许颖的手停在半空中,抖了几下,到底没敢落下。凌霄受宠的程度她不是不知道,听说贵妃都曾因为这凌婉仪而被皇上冷落,本来她也不想闹成这样的,若是能拍拍马屁沾沾光那才好呢。可是她如今也受了宠,以后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本以为凌霄会多少给几分薄面的,没想到却是这样,这叫她怎么能忍受?但是,不能忍也得忍,至少现在,她还没这个胆子。   “既然颖常在不还手,那奴婢可就不客气了。”青雾说着,又是一记极响亮清脆的巴掌,狠狠落在许颖脸上。   第六十章 旧爱罚新欢后续   颖常在因在栖鸾堂中放肆被凌婉仪教训的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自然是大快人心,甚至有不少人遗憾自己当时不在现场,不过更多的人却在猜测皇上知道后的态度。虽然颖常在跟凌婉仪怎么都是不好比的,但是毕竟是皇上的新宠,被人这样对待,不是在扫皇上的脸子吗?虽说是颖常在恃宠而骄,可皇上并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会不会因为新宠的一番哭诉就恼了旧爱呢?   可是当天晚上,皇上并没有到后宫来,那些伸长脖子想要查探一番的人暂时也就无从猜起了。而第二天早上到昭阳宫请安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多人都去得格外早。   颖常在的脸还是红红的有些肿,本以为她会在皇后面前哭闹一番的,没想到却安静乖巧得异乎寻常。其实许多人心里都在想这件事,巴不得有谁挑个头出来,好好说道说道。在深宫里那么闷,整天都无事可做,有免费的戏可看,多的是人有兴趣。   不过张望了半天也没见人有反应,当事人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们总不好无事生非,慢慢的也就把注意力从颖常在、凌霄几个的身上挪开了。东拉西扯,随意闲聊一番,时间不知不觉地也就过去了。   “姐姐,今晚吃什么,妹妹来蹭顿晚膳可好。”傍晚时分,听说风煜祺今晚要去皇后宫中,凌霄便去了瑈汐馆探望林璇羽。   林璇羽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亲手种的半枝莲,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凌霄调皮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花铲,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转身笑道:“婉仪小主想要吃什么没有,还要到我这小庙里讨一口吃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就算我那儿有再多好吃的,没有姐姐在那也是食不知味啊。”凌霄故作哀怨地叹道。   “你呀,刚认识那会儿还成熟些呢,怎么现在倒反而越来越小孩子气了。”林璇羽刮了一下她的脸,不小心沾了点泥土上去,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凌霄顿时“恼羞成怒”,随便抹一把脸就要去挠林璇羽的痒痒,“还说我小孩子气,可见是贼喊捉贼呢。”   林璇羽躲避不过,只得连连求饶,“好妹妹,别闹了,让人看见多不好,你也是个当主子的,瞧瞧,青雾都在笑话你了。”   “璇小主,奴婢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觉得这人啊,有人疼有人爱了才会小孩子气呢。”青雾抿了笑,一本正经道。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姐姐,肯定是因为有你疼着霄儿,所以霄儿才越长越倒回去了呢。”凌霄笑嘻嘻地说。   “是吗?”林璇羽促狭一笑,怪里怪气地问道:“真的是因为我吗?还是那个谁?”边说边对着乾元殿那边努了努嘴。   凌霄顿时脸一红,跺了跺脚,赌气扭过身去,委屈道:“姐姐惯会欺负我,不理你了。”要是让外人看到,尤其是昨天被教训了的颍常在,看到原本“凶神恶煞”的凌婉仪今天跟个邻家小女孩一样娇羞,可不是要看傻了嘛。   “好了,走吧,不逗你了。”林璇羽笑着去拉凌霄,又吩咐竹湘去准备一些小点心。凌霄也见好就收,撒娇撒痴还真不是她的做派呢,只是偶然间会露出一些年轻女子的常性来。   天气凉了,不然在院子里喝喝茶赏赏花倒是不错,还有黄昏时分的火烧云,可是斑斓多彩呢。不过两人坐在暖阁里,手捧着一杯热热的牛乳茶,吃着桌子上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说说话,也别有一般滋味。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酸甜梅子馅饼,糖花包,梅花糕,离晚膳还有一会儿,先吃些垫垫。”林璇羽边说边把各种好吃的放到凌霄面前的小碟子里,“这些都是竹湘的手艺,可是在别处吃不到的。”   “是啊,凌小主,奴婢的手艺可是在府中时老爷夫人都赞过的,前儿几次您也尝过,味道的确不错吧。”竹湘站在一边,颇有些自得。   青雾不乐意了,扯着竹湘的袖子,急道:“竹湘姐姐,我要跟你学手艺,你就教教我吧,我什么都不会,回头我家小姐该不要我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要是那么轻易就传给了你,那姐姐我还怎么混。”竹湘鼓着眼睛,故作严肃道。   “噗——”林璇羽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擦了擦嘴,戳着竹湘的脑门道:“你这丫头,到哪里学了这些个混话。”   “不过是逗两位小主一笑罢了。”竹湘又恢复了原本有礼的模样,转而对青雾说:“青雾妹妹要是想学,有时间的话大可以常来瑈汐馆找我,不过是一些点心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凌霄也道:“是啊,本小姐还指着不用出门就能吃到好东西呢,反正现在也不用你们伺候,不如青雾就去跟竹湘到小厨房学做点心吧,回头好好练习,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会儿就遭嫌弃了,奴婢啊还是快快走开比较好,省得惹了小姐您的不快。”青雾撅着嘴,拉起竹湘,福了一福就往外走去。   “这丫头,是越发没规矩了。”凌霄假嗔道,转头看看面前的一堆点心,又苦着脸,道:“姐姐,你莫不是想把晚膳给省了吧,吃下这么多东西,待会儿桌子上那些水晶八宝鸭、盐水鸡、腐竹牛腩什么的,哪还有肚子装啊?”   “还说旁人没规矩,你又有规矩了?吃这么多东西,还净惦记着大鱼大肉的,真不怕长胖了皇上不喜欢你啊。”林璇羽挖苦她,看着凌霄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软了,安慰道:“好了,留着肚子用晚膳吧,点心吃多了也不好,等你回去的时候带点走就是了,在你自己宫里慢慢吃。”   凌霄一听,喜笑颜开,抱住林璇羽的手臂,亲热道:“姐姐对霄儿真好。”   “你才知道啊。”林璇羽瞪了她一眼,又正经了神色,问道:“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好姐姐,那你跟我老实说,最近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凌霄一愣,眼里转过一抹郁郁,继而又展颜笑道:“姐姐对我好,身边又有青雾处处为我着想,还有其他姐妹们都还不错,没事互相走动走动说说话,很自在啊,能有什么不舒服的?妹妹不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该满足了。”   “那皇上呢?”林璇羽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了这么多,却偏偏没提到皇上,还说没有不痛快?就你这小心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住我。”   凌霄这回敛了笑容,低着头不说话。林璇羽放缓语气,柔声问道:“就颖常在那个样子,宫中不知有多少人看不顺眼呢,出事是早晚的,她蹦跶不了多久,自取灭亡罢了,又何必你亲自动手呢?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为了给秦美人出气。”   对于颍常在的出现,要说凌霄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尤其是昨天的事出来之后,更是觉得她耐不住了。对此,风煜祺从未当面解释过什么,当然,他也没必要解释。后宫中的女人,还不是他想要谁就要谁?   其实有几次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凌霄觉得,他可能还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都被她给岔开了。如果说出来的话不是她想听的,那还不如不听。凌霄一直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来,她便笑脸迎接,他不来,她也该吃吃,该喝喝,自得其乐。不过,心中暗藏的情绪多少还是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吧。   就昨天的那件事,固然是因为颍常在过于放肆,可扪心自问,难道她就真的一点儿私怨都没有吗?她从决定加入后宫这个大战场的那天起,就已经告诉自己必须接受与许多人共同拥有一个夫君的事实,她一直都在努力,虽然并不能完全做到,但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直到颍常在,那个相貌跟她有几分相似的骄横女子出现,她顿时有种东西被抢了的感觉。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起来也是她自找的,要是风煜祺知道了她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还会有颍常在什么事儿?但是……唉,算了,她就不信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也能让风煜祺真正动了心,就像林璇羽说的那样,她蹦跶不了几天。   “在想什么呢?”林璇羽伸出手在凌霄面前晃了晃,担心道:“你还把不把我当姐妹了,什么事儿都放在自己心里憋着。”   凌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言道:“我的确是不痛快,所以才要教训她啊,别人看她不顺眼那是别人的事,别人出手哪及得上自己动手过瘾。”这时已经没有了原本的低落,倒是颇有些泼辣的感觉。   林璇羽愣了愣,问道:“这可不像往常的你啊?你就不怕皇上他怪罪于你?”   “怪罪?我理由充足得很,倒要看看他怎么怪罪。”凌霄“呵呵”一笑,全无所谓。   “两位小主,晚膳时辰到了。”外间有宫人通报。   两人不再说什么,暂且放下这个话题不谈了。等用完晚膳,凌霄也不回宫,索性赖在这儿了。林璇羽劝了一番没用,也就随她了,两姐妹洗漱过后睡在一张床上,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夜很深了才逐渐睡去。   第二天起来两人眼睛下都有些乌青,用冷热水交替敷了片刻才好了一点。凌霄没有换洗的衣服,本来是昨晚就要差人回去拿的,但是她试了一下林璇羽的衣服很是合适,也就不麻烦了。今天就穿着林璇羽的衣服,跟她一同去了昭阳宫。   “璇贵人倒乖觉,看着不声不响的,可比我们会做人多了。”还没到昭阳宫呢,就冤家路窄了,迎面走过来的那正说着尖酸话的,不是穆珺瑶还能是谁。   凌霄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来,拂了拂袖子,扭头对身边的林璇羽道:“林姐姐这身衣服真好看,明儿妹妹就洗干净了差青雾给你送过去。”   林璇羽的确不想让人说自己奉迎宠妃,但是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到了穆珺瑶嘴里却变得这么不堪,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人而去刻意撇清反倒伤了姐妹之情,于是笑着点点头,道:“不急。”   穆珺瑶见两人根本无视她的存在,气得扭头就走。如果不是太后不管事,贵妃如今也是一蹶不振的样子,她又怎是那等能善罢甘休的人。   本来众人以为颍常在挨打的事也就那么过去了,毕竟昨天可是谁都没说什么,没想到今天却是皇后主动提了出来。   “咱们本是五湖四海各个地方完全不相识的人,今天能同坐在这昭阳宫中,那就是天大的缘分。若不是一起伺候皇上的缘故,又怎么会有此机缘呢?既然如此,那就都是姐妹,应当相亲相爱才是。”皇后这话本来也不过就是场面话,以前在各个场合也没少说,可在这时候说就很容易引人遐想了。   尤其是最后又来了句,“凌婉仪,你说是不是呀?”这么明显的暗示,别人不联想到颍常在那件事都难了。   关于这一点,凌霄是早就料到的,依着颍常在的性子,八成是会到皇上皇后面前说的,既然事发后她还没有机会跟皇上诉苦,那么也就只能跟皇后告状了。不管皇后心中是什么想法,作为六宫之主,表面工作总是要做做的,免得闹到皇上那反而责她不尽心。   所以在周围各种目光中,凌霄站起来静静地福了一福,“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语调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不过,没想到的是,皇后并不只是随意提一下,而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颍常在少不更事,身边又无人提点才会不懂事了点,可她那份天真率真,却是我们大家都没有的,或许,皇上喜欢的正是这一点呢。”   这话一出,凌霄愣住了,皇后什么意思,这是在责备她?没等她多想,只听皇后继续道:“有些事啊不必过分较真,慢慢教导便是。”   对于皇后话中对于颍常在的评价,许多人都嗤之以鼻,那哪里是什么“天真率直”,分明就是蠢钝不堪,嚣张跋扈。还有所谓的“少不更事”,呵,在座的有几个是比她年岁大的?也没见人家这样。可是凌霄现在却只有一个念头——这是风煜祺授意皇后说的?   无论怎么算,皇后都不该帮助颍常在说话才是,何况,她如果真要说,昨天为何提都不提一下,到了今天反倒突然说起这事了?还有,昨天并不是初一十五,为什么风煜祺会一反常态地到昭阳宫?原本倒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难道就是特地为了颍常在的事?   你知道了?可是你要护着她?那你何不亲自来跟我说,何必要借皇后之口!凌霄手中用力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陷到了肉里,尤不自知。   “皇后娘娘,您可得为嫔妾做主啊!”颍常在终于发现,皇后是在为她说话了,眼泪说来就来,“哇”的一声就跪倒在凤座之下,哭喊起来,“娘娘,嫔妾可是受了大委屈啊,可是见不到皇上也没人为嫔妾做主,嫔妾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没想到,没想到皇后娘娘愿意为嫔妾做主……”   第六十一章 皇后面前争对错   颍常在一听皇后为她说话,立刻哭诉起来,不想却被皇后打断:“好了。”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颖常在说的是什么话?本宫是后宫之主,你若有什么委屈,尽可以来告诉本宫,难道本宫还会不为你主持公道吗?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许颍一时情急,忙着控诉凌霄的罪状,却没注意这话可是大大得罪皇后的。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字里行间还显得自己跟皇上多亲密似的。不过也难怪,想必在挨打之后的第一时间她就来跟皇后诉过苦了吧,皇后大概也就敷衍了几句。   许颍估计一心等着见了皇上再为自己“平反”吧,不想今天皇后会开口,一时激动就没想到那么多了。又听出其中的意思,很可能是皇上在皇后面前帮她说了话,就更是得意起来。现在听皇后开口训斥,回过神来便赶忙跪下认罪:“皇后娘娘请赎罪,嫔妾一时口不择言,嫔妾不是有心的。”   皇后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她,许颍脑门上汗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可以找凌霄清算清算了,可不能这么浪费了机会,她眼珠子一转,看到凌霄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林璇羽的,顿时便有了攀咬的话题。   “皇后您看看,凌婉仪跟璇贵人关系如此亲密,今早是一同过来的,凌婉仪还穿着璇贵人的衣服。可是上回在栖鸾堂呢,嫔妾不过是和秦妹妹玩笑似的绊了几句嘴,凌婉仪却叫人掌掴了嫔妾!嫔妾身份卑微,自然不能和诸位姐姐们相提并论,凌婉仪要动手打人,嫔妾便受着便是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看来,凌婉仪竟是有意针对嫔妾了呢,可不知是为了什么?”许颍可怜巴巴地看着凌霄,边说边哭,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定要凌霄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便不罢休。   凌霄倒是没想到只是借穿衣服这么小的一件事,竟能接二连三被人当成话柄,看来林璇羽的小心谨慎倒是一点儿都没错了。如果说之前遇到穆珺瑶的找茬,她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嗤之以鼻不予理睬就算了,可是这许颍的一番话可真是惹恼她了。   她看了看那天在栖鸾堂一起见证了事情全过程的嫔妃们,看看她们是个什么反应。不出她的所料,一个个不是低头喝茶,便是“冥思苦想”,不知在做些什么,总之都是一脸置身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谁也不是傻子,自然都听出来了,皇帝这是有意护着颍常在呢,她们又怎么还会去触这个霉头呢?而林璇羽这时又绝对不适合开口,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没想到这时,却有一个人说话了。   “颍常在,我伺候皇上的时间怎么也比你长一点儿,至于年纪嘛就更不能和年轻貌美的颖常在你想比了,可当不起你一声妹妹呢。”秦美人极为不屑地对着她说。   “秦妹妹这是什么话?”颍常在转头又把矛头对准了秦美人,满脸都写着“叫你一声妹妹那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难道你也跟凌婉仪一样,看不起我,认为皇上看错人了?”   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已经不止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问题了,扯到皇上身上,谁还敢乱说话。果然,这话一出,秦美人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看来许颍今天是换招数了,想想自己的身世反正也是改不了的事实了,与其白白被人笑话,倒不如拿出来说说,装可怜扮弱势,也是一条不错的博取同情、扮猪吃老虎的好路子呢。   “妹妹出身高贵,又是皇上看上的人,秦美人又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凌霄适时发话了,笑得阳光灿烂,和蔼可亲,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却是掩也掩不住。可这表面理解起来可不是什么坏话,别人还不好说什么,若是颍常在出身好一些的话,倒还真是夸赞呢,只是,呵呵。   “凌婉仪,颍常在,本宫不管孰是孰非,都希望你们握手言和,不要再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总之,本宫的职责就是要维护后宫的和宁安乐,可不能因为你们而让皇上分了神从而不能安心朝政。”皇后劝道。   “皇后娘娘,嫔妾都被打了!您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许颍一听不干了,她如今仗着有皇上撑腰,可是底气足得很呢。   皇后一见自己说话完全不管用,还被一个小小的常在立刻给驳了回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索性也不做和事佬了,强压着怒气对凌霄道:“凌婉仪,对于颍常在所说,你可有什么要分辩的?有什么就说出来,今儿就在这昭阳宫中,让本宫为你们断上一断!”   凌霄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下拜施礼,低头道:“谢皇后娘娘!”说完立刻转过头来,对着许颍道:“颍常在说我穿了璇贵人的衣服,似乎颇有微词的样子?后妃之间亲如姐妹,本就是常理,借穿一下衣服又算得上什么?不过你要说我厚此薄彼,那可就冤枉我了。”   “我哪里冤枉你了?你明明派手下贱婢打了我,难道在皇后面前想要不承认么?”许颍激动道。   “首先,我要纠正一点,青雾不是什么贱婢,她是本宫的贴身侍女,是栖鸾堂的大宫女。她不过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还有,颍常在处处指责别人,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做了什么事呢?你和秦美人难道只是‘玩笑似的’简单绊了几句嘴么?”   不等许颍开口反驳,凌霄便继续道:“你口出恶言,是为无德,你目中无人,是为无品,欺凌位份高于你者,是为犯上!请问对于你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把你当好姐妹,纵然是想原谅你,那也得看你愿不愿意悔改啊。可如今看来,倒是我太过心软了。”语气越发凌厉,等说完之后却又微微叹了口气。   “你!你胡说!”许颍听着一句句对自己不利的话,看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是越加不对劲,想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因为凌霄说的确实也是事实。她看皇后眉头紧蹙,似是对她很不满,她一急,开始胡搅蛮缠起来,“我不管,皇后,您可得好好评评理,就算是嫔妾有错,可凌婉仪也不该说打人就打人啊!她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颖常在!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凌霄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喝道,本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许颍全身一抖,差点就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但立刻想到,面前这个可不是浣衣局的嬷嬷,自己更不是从前的小宫女了,怎么还要怕她呢?   但是她放才那个小小的动作,膝盖明显弯了一下才重新直起,已经落入了旁人的眼中。许颍越加恼羞成怒了,也大声道:“凌婉仪,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凌霄“呵呵”笑起来,围着许颍走了几步,转得她发慌,才再次开口道:“既然颖常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就让我来提醒提醒吧。对,你要只是犯了一点小错的话,我还真是不好太过不顾姐妹情面,但是你说出那样的话,居心叵测甚至歹毒,可就由不得我不管不问了!”   这番话一出,好多人包括秦美人、许颍在内,都是一脸茫然,许颍虽然说话难听做事过分了些,可也确实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啊?何况,要说的之前也都已经说完了,怎么现在凌霄又开始“指认罪状”了呢?   不等大家疑惑,凌霄就觑着许颍略显心虚的脸,笑着问道:“颖常在是不是说,就秦美人那种相貌,随便哪个男人见了都会被恶心走啊?”   许颍面色尴尬,不想承认,但是当日那么多人都听见了,那赖也赖不掉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片刻之后,心一横,脖子一梗,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说了,那又怎么样?”   凌霄笑得越发开怀起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她眉毛一抬,接着问道:“我竟不知在这深宫里,除了皇上之外,还会有其他男人么?”   这话一出,别人都恍然大悟,这倒真是个可大可小的话柄呢!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颍常在的嚣张狂妄上,竟然没注意到这一句话中大大的漏洞。   见许颍还不理解,凌霄耐心给她解释起来,道:“颖常在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明知嫔妃们都只能见到皇上一个男人,除了皇上身边再无其他男子,你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想说秦美人私会其他男人,秽乱宫闱呢?还是,你自己就……”后面半句她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留给人无限遐想。   秦美人脸色涨红,气急败坏道:“颍常在,我素日忍让于你,没想到你竟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来污蔑我!”   许颍这下子是真慌了,她也就是说话难听点,可要真是弯弯绕起来,还真不是凌霄的对手呢。她自然没有那个意思的,可是谁会管呢?话是她说的没错,听起来也似乎是那么回事。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她一时脸色惨白,直要晕厥过去,口里只是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就算颍常在没这个意思,也不该如此口不择言。何况,你若这么贬低秦美人,岂不是更加贬低皇上的品味吗?难道皇上挑的美人竟是别人都不要的剩下的么?”皇后发出这样严厉的训斥,已经彻底表明了她的态度。   第六十二章 长夜深深深几许   “皇后娘娘,当日您并不在场,也没有其他位份高的娘娘在,所以只有嫔妾斗胆越俎代庖,教训了一下颍常在。何况娘娘仁慈,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嫔妾担心娘娘知道后会心生难过,故而事后也并未特意前来禀报。不想还是惊扰了娘娘您,还望娘娘赎罪。”凌霄郑重福下身去,向皇后行礼认罪。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凌婉仪平身吧,你做的没错,解释得也完全合乎情理。”说着眼风扫过畏畏缩缩的许颍,沉声道:“颍常在。”   “皇后娘娘。”许颍自知理亏,尤其是皇后明摆着听信了凌霄的话,她此刻哪敢再说什么,听到叫自己,便低垂着头应答。心中暗自揣测皇后会怎么处置自己,万一要重罚,那皇上应该回来救自己吧?   “本宫猜想,颍常在也不至心思恶毒那这个程度,或许当真是无心之言吧。”皇后这句话一出,许颍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脸上惶恐的神色也瞬间褪了下去。不过皇后又接着道:“不过也很是不应该,就罚你一个月的份例银子吧。”   一个月的份例?!这跟没罚有什么区别?看来皇后也是顾忌着皇上的态度,不敢真的对颍常在如何如何呢。众人先是一脸惊讶,然后又都了然于心的模样,凌霄自然也不例外。她本就没指望心慈手软的皇后能拿出什么处罚措施来。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娘娘!”许颍跪下连连叩谢,满面感激之色,抬起头来冲着凌霄和秦美人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霄儿,你莫要难过,那只是皇后的态度,并不代表皇上的意思。”请安结束之后,为了避免许颍洋洋得意再次过来找麻烦,刚一出门林璇羽便急急拉着凌霄去了自己宫中。回宫之后,林璇羽才安慰道。   凌霄冷笑一声,竭力压抑着手心的颤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开口道:“姐姐,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林璇羽张了张嘴,不说话了,半天,才道:“我只是希望你想开点。”   想开点吗?看着许颍那趾高气扬的嘴脸,真想上去再扇几巴掌。这个情绪一直延续到傍晚内务府的人来下旨说皇上今晚留宿栖鸾堂,让凌霄准备接驾。   “小姐,小姐……”青雾在边上轻轻拽了一下凌霄的袖子,小声提醒,“这位公公还在等您回话呢。”   “凌小主?”传旨太监一脸笑眯眯的,不见丝毫不耐烦的样子,“是不是高兴过头啦?”   凌霄这才挤出一丝笑容,答道:“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凌霄知道了,定会好好准备迎接皇上。”   说完也不用她打眼色,青雾已经极为乖巧地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传旨太监,笑着道:“公公,没事儿的时候去喝喝茶啥的。”   传旨太监大大方方地接过,放进宽大的袖口中,笑着告辞而去。   “小姐,你刚才怎么……”青雾话还没说完,只见凌霄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茶水四溅,紧紧握着的手指骨节泛白,面色更是难看。   青雾不敢说话了,可是想了想还会决定提醒一声:“小姐,您可千万得克制着点啊,晚上可千万别对着皇上发火啊!你要是那样正好如了某些人的意,亲者痛仇者快啊。”   “我怎么会对皇帝陛下发火呢。”凌霄“呵呵”笑了一声,继续道:“不是要看我笑话嘛,越是这样,我就要越是对皇上好才是,不然吃亏的不还是我自己吗?”   “对对,奴婢就是这个意思,小姐您能想得通就最好了。”青雾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可是抬头看见凌霄的脸色依旧不善,笑得比哭还难看,顿时心又提了起来。   晚上,凌霄梳洗打扮好坐在正堂内,静静地等候风煜祺的到来。所有人都被她打发下去了,偌大空阔的殿堂内只有她一个人,大门开着,天上寥落的星芒有几许洒落到门内,与桌上摇曳着的烛光一起,驱散室内点点黑暗,却驱不散满心的荒芜与寂寥。   “皇上驾到——”通传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夜晚很静,守门太监的嗓音较之白日已经低了不少,可在此时听来还是有些异样的尖锐,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臣妾栖鸾堂凌婉仪参见皇上,皇上吉祥。”凌霄走至门前,远远地看到风煜祺只身走了过来,她便恭恭敬敬地跪下向他行大礼。   “凌霄。”风煜祺眉头皱了皱,轻声唤了一声,就要扶她起来。   “臣妾不敢。”凌霄不动声色地避开风煜祺的手,仍旧跪在地上。   “平身吧。”风煜祺叹了口气,示意她起来。   “谢皇上。”凌霄这才谢了恩起来,仍旧垂着头,问道:“皇上,请随臣妾进去吧。”   “你——”风煜祺似乎有些生气了,但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等到了室内,他自顾自坐到床上,看着凌霄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就那么僵持了半天,到底还是风煜祺忍不住了,伸出手拉过凌霄,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凌霄也没挣扎,顺从地坐下了,只是跟他离了一个人的距离。风煜祺主动靠了过去,揽过她的肩,对她道:“抬头,看着朕。”   他这样说的时候,代表的身份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了,而是一国之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而不是商量。凌霄没办法违抗,只得抬起头来,但是眼帘依旧低垂,根本不看风煜祺。   “你在赌气?”风煜祺问道。   “皇上说笑了,臣妾怎么敢?”凌霄露出一丝苦笑。   “还说没有?”风煜祺捧起她的脸,强迫她跟自己对视,却被她的眼神所惊到,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此刻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涌动澎湃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滑落,盈盈欲坠的模样却更加让人怜惜。“为什么对我这样生疏、客套?”   “我打了她,你不高兴?”凌霄咬着嘴唇,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答非所问。   风煜祺却是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你啊,现在不高兴的人是你,好吗?”   “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吗?我却让人打了她。”凌霄说着,露出一丝难过却又讽刺的笑容,落在风煜祺眼里却是叫他一阵心疼。   “我喜欢的是凌霄,是你。”他郑重强调了一遍。   凌霄心里一抖,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放弃了对这件事的纠结,也许,到此为止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她慢慢放软姿态,面部表情也开始融化,轻轻地靠在他肩头,什么都不再说。   长夜深深,凌霄躺在床上,锦衾贴在胸口有一缕凉意,身边男子正在酣睡,她却大睁着双眼,呆呆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夜色。   第二天,风煜祺离开前,说了一句,“她没什么教养,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凌霄昨晚生生憋回去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你到底是怕气坏了我,还是担心我欺负了她?   当天下午,秦美人来到栖鸾堂,带了她做的家乡的特色点心。   “凌婉仪,这是嫔妾亲手做的,您也尝尝?”秦美人修长白皙的手指首先捏起一块马蹄糕,优雅地放进嘴中咬了一口。   凌霄微微一笑,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的糕点,幽幽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   “我没有谢你。”秦美人满脸平静,直直地看着凌霄,却是无比郑重,“我只是恨那个将我踩在脚下处处欺凌的人,你既教训了她,我自然高兴。”   “你就不怕得罪皇上的新宠吗?现在后宫诸人可都看在眼里的,皇上……”凌霄顿了顿,方道:“他显然是护着颖常在的,所以,就连皇后娘娘都不能奈何了她。”   “那又如何?难道我与婉仪你保持距离,便不得罪她了么?”秦美人却是不屑一笑,站起来,道:“再说,皇后最后不还是罚了她嘛,就算只是小惩,那也是大诫。还有,凌婉仪你对她一番掌掴,皇上不是也什么都没说?其中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   “是吗?所以,你看好我?”凌霄自嘲一笑。   “没什么看好不看好的。”秦美人眼神里带了某种决绝的色彩,“说起来,这件事本就是我引起的,既然事成定局,还有什么怕不怕的。与其我仍旧处处忍着让着,倒不如索性翻了脸,她反而不能拿我怎样。”   这话听起来有点前后不搭,但是凌霄却听明白了,看来,这秦美人是打算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了。   “你要知道,你今天的决定,也许……”凌霄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却有内监通报的声音,“圣旨到——”两人对望一眼,均是疑惑。   更为疑惑的是,当宣旨太监进来后,竟然是对着秦美人说的,只见他笑容可掬道:“秦小媛,方才杂家去瑈汐馆没看见您,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您是在凌婉仪这儿呢。”   秦小媛?!两人俱是一惊。   “公公,您这是……”   第六十三章 晋封小媛实为何   秦小媛?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宣旨公公笑呵呵道:“两位小主还不知道吧?皇上刚下旨,册封秦小主为小媛哪。”   凌霄一愣,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秦美人,哦,不对,此刻已经是秦小媛了,听到这话也是立刻看向凌霄。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秦美人一直没什么宠爱,除了刚入宫侍寝那会儿晋升了一级,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出身卑微的暴发户踩到头上去。近期更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受到晋封呢?   “秦小主?接旨哪。”   “哦,是。”秦小媛听到公公的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跪下接旨。不管怎么样,能够晋升总不是什么坏事,总是高兴的。   凌霄也跟着跪下。等秦小媛接过圣旨,将人打发走,她面露喜色且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片刻,才抬头问询般对凌霄道:“凌婉仪,这事儿,莫不是您对皇上提的吧?”   “自然不是。”凌霄坦言,“我没做过的事,不会贪功。”她回到座位上,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不过就是个美人,也就比我高了一级嘛,你嚣张什么呀?”突然这句话从脑子里冒出来,对啊,这是许颍那天挑衅秦美人的话。凌霄似乎抓住了什么,难道,是因为风煜祺知道了之后故意给秦美人晋级的?   秦小媛似乎也想到了,她看了看凌霄的脸色,知道两人是想到一块儿了,于是笑道:“凌姐姐,你看,怎么样?妹妹说得没错吧,皇上啊,他还是护着你想着你的。”   她可不是许颍,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她当然不会认为皇上是突然想起她了,才突然晋封她的。这,完全就是为了给凌婉仪撑腰,告诉后宫诸人,他是站在凌婉仪一边的。   凌霄神情微妙,悲喜莫辨,不过眼中似乎还是多了一抹安慰。   秦小媛册封之事一传出,后宫里又是一番涟漪波澜。有些人有些头大,风向标似乎不好找啊,在处理颍常在的问题上,摆明了皇上是偏护她的,可这会儿又传出皇上为了凌婉仪故意晋升秦小媛的事,这不是打颍常在的脸吗?那皇上到底更宠爱谁一点。   当然,对于聪明的人来说,孰高孰低,这早已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天,秦小媛又来找凌霄,正好林璇羽也在,闲来无事,三人就打算凑个牌局,打马吊。   据说,这游戏是最近在京城中兴起的,在百姓中可是火得很,许多人家吃过饭都要玩上几把。输赢都是有赌注的,那才有意思。   慢慢的,就流传到了达官贵人中间,尤其是很多高门大户里的贵妇们,平日除了看看戏听听曲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自从“马吊”一传出,可是非常受她们的欢迎。   而男人们自然也不反对,后院女人多,就怕她们一闲下来就没事找事,正好有事情可打发时间了,妻妾一桌和和睦睦玩玩牌啥的,又没空管自己了,多好啊!等闲下来,自己也找几个谈得来的友人,再邀上一二红颜知己,不知道多开心。   由于平日也会有外命妇进宫拜见,或是有些出宫采购的宫女太监们,慢慢就将这游戏给带进了宫里。当然,后宫的女人更寂寞,就更是受她们的欢迎了。   “去看看陌美人有没有闲暇,问问她愿不愿意来这儿打马吊。”凌霄其实还不太会玩,不过倒也有兴致,吩咐尔岚去漓雨轩走一趟。   “两位姐姐,打马吊可是要有赌注的,可不是玩玩就算了的。”秦小媛是玩牌的好手,以前还没进宫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她母亲最好这一口,于是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就会了。   林璇羽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否则多没意思。”她虽然是前两天才跟宫人们学的,可也摸到了一些门道,完全同意秦小媛的提议。   “额……”凌霄有些为难,打哈哈道:“还要赌注啊?咱们姐妹几个玩玩就算了,论什么输赢啊。”   “凌婉仪,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要玩就玩得过瘾一点,玩不起就别玩。”帘子外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等帘子掀起,果然看到陌美人那一向没有表情的脸。   凌霄听了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又不服气道:“谁玩不起了,赌就赌,说吧,赌什么?”   秦小媛有些惊讶,她才开始跟凌霄她们走得近,不很清楚几人的脾性,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美人敢对宠妃婉仪这样没规矩。   林璇羽是见怪不怪了,笑了笑,对秦小媛道:“秦妹妹,你不是说你在入宫前就常看母亲和姨娘们打马吊么,她们一般都是赌什么的,说出来也好叫我们参考参考。”   “这个嘛,赌什么的都有,银子,首饰等等,只要你愿意的,都可以。”秦小媛像是行家似的,颇有几分得意道。   “那些阿堵物多没意思,显得我们俗气。”凌霄撅了撅嘴,提议道:“不如,咱们玩点高雅的?”   “你们可千万别提什么作诗啊,猜谜什么的,我可不会。”陌美人低着头拨弄自己的指甲,像是根本不关心她们在说什么,这时候却冷不丁冒出一句。   秦小媛又有些惊讶地看着陌美人。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毕竟是皇上的女人,宫里的嫔妃们哪个不是会些诗词歌赋的?这陌美人却说不会,还这么大喇喇无所谓的样子。   不等她多想,凌霄开口道:“好好,不玩那些酸腐文人的东西,我也觉着没意思。”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着说:“这样吧,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法。”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快说来听听。”林璇羽笑着道。   “姐姐,你真是的,哪里就是什么坏主意了,我说出来呀,保准你们有兴趣。”凌霄嗔怪,她也不卖关子,接着道:“我们谁输了,就给其他人讲一个搞笑的段子,但是一定要是身边发生的事情,如何?”   秦美人问道:“如果是庄家输了自然没问题,那如果庄家赢了呢?其他三个就都是输家,这时候让谁讲呢?还是三个都讲?”   “这有何难,那就石头、剪子、布嘛。”林璇羽笑道。   “那要是身边实在没什么好笑的,怎么办呢?”几人听着都觉得不错,但是陌美人又出声泼了道冷水。   凌霄笑笑,道:“那也无妨,现在身边没有,就讲从前的嘛,但求真实就行。至于这是不是真的么,其他人也不好考证,只能靠自觉了。若是说些假的也无妨,就是失了游戏的乐趣。”   “这个玩法倒新鲜。”秦小媛表示赞同,又说道:“不过我们几人中除了我,你们都是不太会的,凌姐姐更是从来没玩过,要是马上就开始,显得不太公平。这样吧,我们先玩三把练练手,再正式开始,可好?”   其他人自然同意。   这三把练手,全部都是秦小媛赢了,其他几人却不泄气。   “这才刚刚开始呢,秦妹妹可别太得意了。”凌霄不服气地说。   “那就继续吧。”秦小媛玩得开心,抬着下巴,骄傲道。   没想到,第一把投色子就投到凌霄做庄,当然,毫无悬念地输了。   林璇羽拍着手,笑道:“哈哈,凌小主,您身边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呀,快快说出来让姐妹们乐呵乐呵。”看凌霄苦着一张脸,更是促狭道:“你可别想赖哦,这还是你提出来的呢,想来一定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其他人也是兴致勃勃地等着,于是凌霄就一本正经想了想,喝了口水道:“说就说,这有什么。”   “我听说,前些天儿,罗选侍和瑶嫔为了一只猫,差点打起来。”凌霄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边说,自己还边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嫔妃为了一只猫……差点打起来……几个人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都被凌霄的模样勾得心痒痒的,催她快讲来听听。   “前天,罗选侍不知用什么法子从哪里搜罗到一只猫,长得极为可爱,却不巧被瑶嫔看上了。那瑶嫔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太后的族亲啊,口口声声喊着太后‘姑姑’呢,虽然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凌霄说着又捂嘴“哧哧”笑起来。   “哎呀,哪有你这样的,笑话还没说呢,自个儿倒笑半天了。”林璇羽想到太后对瑶嫔的不待见,也是心中畅快,不过还是不耐催道。   凌霄拍了拍胸口,压下笑,继续讲道:“瑶嫔非要抢罗选侍那只猫,你们道是为什么?原来啊,那是一只极难得的纯种的波斯猫呢,据说和谢贵妃从前养过的一只猫长得差不多,谢贵妃可喜欢那只猫了,只是后来失足掉水里淹死了。瑶嫔就想拿那只猫去贵妃那儿邀宠呢。”   “谢贵妃目前虽然沉寂,可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皇上又没有明着禁她的足,不定哪天就又复起了。罗选侍她们都是贵妃的人,自然还是要好好伺候着的。那罗选侍千方百计弄到这样一只猫,定然也是要送给贵妃的啊。瑶嫔要抢,她怎么肯?”秦小媛忍不住问道。   “谁说不是呢?”凌霄笑了笑,接着往下讲。   第六十四章 抢猫献媚触霉头   “瑶嫔想要白抢了罗选侍好不容易才有的献媚的机会,那罗选侍哪里能肯?眼看着瑶嫔抱着猫咪就要走,罗选侍一时气急败坏扑上去就要动手,死活被身边的宫人给拦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笑话呢。”凌霄继续道:“不过,当然了,这种事毕竟搁谁身上都不好听,也没人往外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林璇羽好奇问道。   这时,青雾在一边偷笑起来,凌霄白了她一眼,努了努嘴道:“喏,还不是这丫头听来的。”   “几位小主,事情是这样的。”青雾解释道:“那天,奴婢去内务府领取这个月的份例银子,正好看到了瑶嫔身边的红笙和罗选侍的贴身宫女芸桐。小主们都是知道的,以前我家小主还不得宠的时候,每次去内务府领东西都跟去讨饭似的,处处受挤兑。结果没想到会看到那两位,现如今她们也不好过,奴婢一时心情甚好,可不得看一会儿热闹再走嘛。”   “我说你现如今的性子怎么越来越‘调皮可爱’了,敢情是受你家小丫鬟的影响啊?”林璇羽取笑道。   凌霄不置可否,对青雾道:“继续往下说,可得精彩点儿啊,说好了,小主我有赏。”   青雾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芸桐本来是去领彩纸的,年底了,宫里想要剪些窗花添添喜庆。但是罗选侍如今的状况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内务府的人又哪里会那么好说话,好说歹说才给了两卷。结果还正好被进门的红笙看到,也不知她原本是要干嘛,总之看到芸桐就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指着芸桐怀里的彩纸就对内务府的人大声说瑶嫔小主也要几卷彩纸,快快给她。”   “内务府的人又怎么会受她一个不受宠的宫嫔身边宫女的颐指气使,定然又是一番为难吧?”秦小媛插嘴说。   “那倒也没有。”青雾道:“估计那公公也看出来了,有意看她们的笑话,并不刻意为难红笙,只是推说库房暂时没有彩纸了,剩下的都给了芸桐。红笙一听就立刻向芸桐索要,芸桐自然不愿意。”   “果然狗都是跟主人一个性子,罗裳也算是碰到对手了。”陌美人说话一向犀利。   “是啊,当时芸桐气愤难当,便指出之前谢贵妃抢走罗选侍猫的那件事,暗指她们主仆一体,专抢别人的东西。”青雾又学着红笙的口气,叉着腰道:“我就抢了怎么了?我家小主就抢了怎么了?我家小主什么人,你家小主又是什么人?不过就是想要一只猫而已,居然还不给,能入我们家小主的眼那是福气,给脸不要脸!即便是我家小主抱着猫就走,罗选侍又敢说什么,还不是只能乖乖看着,恭送瑶嫔小主。”   “那丫头说话也够难听的。”凌霄摇着头道:“果然是得了瑶嫔的真传,抢人家的东西还这么嚣张。”   “比起从前可是已经低调很多了呢。”青雾想起自己在进宫前就吃过那红笙的亏,咬了咬牙,总有一天要还给那死丫头。   “那后来呢?”林璇羽又问道:“那芸桐听到这样的话岂不是要气死了?后来怎么样了,青雾你说快点儿啊,老是吊我们胃口。”   青雾一听,便赶紧接着讲:“可不得气死了嘛,不过芸桐倒是比她家主子要理智多了,虽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没有冲动,只是回敬了一句,‘瑶嫔小主好算计,可那又如何,到了谢贵妃那儿,还不是白白触了一番霉头回去’。”   “哦?不是说谢贵妃很喜欢那只猫吗?这瑶嫔主动送上门去,为什么会触霉头?”秦小媛好奇地问。   “这啊,你们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啦,谢贵妃喜欢那只猫是不错,但是其中却另有隐情呢。”这回,凌霄接过话头开始说起来,“这也是后来青雾那丫头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原来,原先那只猫啊,根本不是失足掉进水里淹死的,而是谢贵妃派人将它溺死的。”   几人都面露不忍,不过转念一想,谢贵妃可是连人命都视如草芥的,一只猫又算得什么呢。   “谢贵妃不是一直急着怀孕吗,时常会请太医过去为她诊治,以前也不知是哪一个缺德的,说是猫猫狗狗身上有许多人眼看不到的脏东西小虫子,可能会影响生育也不一定呢。”   “所以,谢贵妃就将自己多年无法怀孕的罪责怪到了那只猫咪的身上?”林璇羽不可思议地说。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瑶嫔不明就里拍马屁拍错了地方,可不是要倒霉嘛。   “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陌美人一声冷笑,“乡下人几乎家家都养猫养狗,也没见妇人们都不能生育,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壮实。”   “是啊,的确是可笑,可是即便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依着谢贵妃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它存在呢。”凌霄道:“估计那名太医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自己没有那高明的医术,便只能胡乱找个借口了,反正别人也不能确定是真是假。”   “咦,对了,青雾,你就站在一边看热闹啊,那两个丫头没为难你?”林璇羽奇道。   青雾得意地笑起来,道:“本姑娘就坐在一边,内务府的公公还给我上了一杯茶呢,就跟看戏似的,可悠哉了。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那起子拜高踩低的东西如今哪还有从前的胆子,来为难我这个婉仪身边的红人?”   凌霄见她开心,也不忍扫兴,只是笑着提醒道:“看看热闹就算了,可别主动去招惹是非啊。可别仗着现在皇上还愿意多看我两眼,你就无法无天。”   “是,奴婢谨遵小主教诲!”青雾不好意思地笑笑,弯腰称是。   “好了,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可算是过关了吧?”凌霄对另外几人道。   秦小媛正要同意,却被林璇羽阻止道:“咦,不对啊,按照我们之前定下的游戏规则,讲的可需得是身边发生的事啊,你这也不算吧?何况,其中大部分都是青雾讲的,不行,不行。”她边说还边摇头。   凌霄急了,索性赖道:“青雾那是我的贴身婢女,她说的就是我说的!怎么不算啊!你就说,好笑不好笑吧?”   林璇羽用手撑着头,一脸认真的表情,思考着,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俯下身去捂着肚子,勉强抬起头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就让你过关吧,当真是……笑死我了……也不知道后来那只猫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凌霄想起了家里的土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时辰还早,既然凌霄讲完了,那就接着玩吧。接下来几把都是凌霄她们几人轮流着输,反正秦小媛总是稳赢的。到最后,几个人都有些蔫了,凌霄输得最多,无精打采道:“秦妹妹,你就不能输一把吗,真是好没意思,我们几个都快把身边的搞笑事儿讲完了,再轮到可不知要说什么了。”   也不知是秦小媛故意放水,还是凑巧,接下来一把居然真是她输了。这下,另外三个人顿时都来了精神,催着她赶快说一段笑话来听听。   “这机会可真是太难得了,秦妹妹要是不能说出一段特别带劲的事儿来,咱们可不能轻易饶过了她。”凌霄兴奋道。   “我可是早就准备多时了,总也轮不到我说,都快憋坏了。”秦小媛“咯咯”笑起来,“不过瘾不要钱哦。”   陌美人翻了翻白眼,“过瘾也没钱。”   秦小媛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这件事儿啊,倒不是那么好笑,不过我要是说出来,姐妹们听了必然心中畅快。”   众人听秦小媛这么说,已隐然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了,十有八九是关于颍常在的。等她开口娓娓道来,果然。   “颍常在最近可算是处在风口浪尖呢,哦,不对,她是自从突然冒出来后就没消停过。她本来以为有皇上护着,得意不已,就算被皇后罚了一个月的份例也毫不在意。可是等我晋封的消息一传出,她可就不爽了。”   “那天,我从栖鸾堂回麟趾宫,刚进宫门不远路径流晶阁的时候,里面就传出砸东西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打骂声和哭闹声。我猜,定然是许二娘得到了消息在撒泼打人出气呢,刚在那停顿了一下,差点就被里面飞出的一个瓷盘给砸了。”   凌霄听到这,关切道:“那你没事吧?”   “幸好我躲得快。”秦小媛满不在乎道:“越是看她那样子,我心情越是好呢。于是,心情一好,就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瞧瞧她是如何的狼狈。”   接下来,秦小媛讲的事果然让几人听了都甚感畅快。   秦小媛本来要走过去奚落一番的,但她本也不是好惹事的人,想了想到底没过去,不过想到以前自己处处受欺压的事,最后还是打算让家生丫鬟秦晴悄悄过去听一下“壁脚”,回去再讲给自己听。   没想到,还没过去呢,流晶阁的门就突然关了起来,声音也小了,似乎是转到了后院里。这下子,倒更是勾起了秦小媛的好奇心,猜想着会不会是颍常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于是,她带着秦晴快步回到茗依阁,走到后廊西北角的柴房处,那边是最靠近流晶阁后院的,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或是看到些什么。   那边的柴房常年用来堆置杂物,破破烂烂的,一般无事是不会有人来的。两人耳朵贴在墙上,全神贯注地听流晶阁那边的声音,似乎还真能听到一些,只是不甚清楚。好像并不是颖常在一个人打骂的声音,听着倒更像是两个女人正在对骂的吵架声。这倒真是怪了,在流晶阁里,颖常在就是主子,还有谁敢跟她争吵?   秦晴从柴房里翻出一把全是灰的梯子,上面都结了蜘蛛网了,也不管它,架在墙边,便颤巍巍地爬了上去。秦小媛在一边扶着,等秦晴爬到墙头,看到那边的状况,那表情,简直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第六十五章 听壁角宫女犯上   你道秦晴看到了什么,这么惊讶?原来,她看到颖常在正在跟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撕扯,那叫一个面目狰狞啊。再一细看,那可不就是那天在栖鸾堂因为扶了颖常在一把反而被打的宫女茉莉吗?那茉莉一向柔顺,今天怎么跟个疯子一样竟然敢跟主子叫板了?   秦小媛看到秦晴那样大惊失色的表情,当然也是好奇不已,但她又不敢爬墙头,只能继续把耳朵贴在墙根上偷听,具体情形等秦晴下来后再问。   墙那边的两人在互相推搡之时无意中往这边过来了点,并且因为争吵得越发激烈,从而传过来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只见颍常在极度愤怒地扯着茉莉的头发,凶狠道:“死丫头,眼看着姓秦的那个贱人投靠了姓凌的狐狸精,现如今得了势了,你就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敢帮她们说话了啊?!”   “我说的那些都是为了你好,你非要误解我能怎么办?凌婉仪本来也没想为难你,秦小媛就更没有了,处处忍让于你,你何必要处处树敌,自找麻烦?我不想让你好吗,你失势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茉莉一边挣扎一边反驳。   颍常在却根本听不进这些,甚至是听后更为暴怒起来,吼道:“贱婢,胆敢口口声声‘我’啊‘你’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这般无礼?”   “哈哈哈哈。”茉莉终于恼羞成怒起来,大笑着猛的一用力,终于挣脱开来,手指着颖常在道:“‘本宫’?看来你在凌婉仪那儿的苦头还没吃够啊!你以为自己就是个东西吗?一介浣衣局的婢女而已,咱俩的出身,不定是谁比谁高贵呢?我好赖也是伺候过先皇的,就算只是个倒夜香的那也是御前伺候的!”   听到这里,秦晴差点脚下一滑摔下来,幸好被秦小媛给扶住了,主仆两个都是一脸抽搐的表情。   颖常在被指自己连个倒夜香的宫女都不如,那个气呀,两手袖子一撩,气势汹汹地又要扑上去。“你高贵,现在不还是要来伺候我!”   “要不是你运气好,有几分长得像凌婉仪,你以为你能有今天?”茉莉翻着白眼鄙视道:“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咸鱼翻身照样是咸鱼,不然你以为怎么会安排我这么一个夜香宫女来伺候你,啊哈哈哈——”   浣衣局那可是需要力气的地方,颍常在常年在浣衣局劳作,那气力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但是这茉莉也不是寻常宫女啊,于是颍常在要挥下去的手就被生生挡在了半空中,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老天那么眷顾你,你还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运气,现在没准都成娘娘了。”茉莉依旧火上浇油,越说越来劲。   颍常在手上被束缚住,动弹不得,一伸脚差点把茉莉绊了个踉跄,冷笑道:“好啊,你这贱婢,我说你动的什么心思呢,原来是有这非分之想!皇上那是天子,岂是你这样的卑贱之人可以妄想的!”   兴许茉莉原本倒还真没那个想法,不过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气气颍常在罢了,可是现在被这么一说,她索性梗起脖子,承认道:“我就想了怎么样,你都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听到这里,陌美人插嘴道:“秦小媛,这事儿,过瘾是过瘾,可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一桩狗咬狗的小事罢了,可没太大意思。”   凌霄却皱着眉头,道:“我倒觉得不尽然。那茉莉我们都是见过的,可是温顺极了,轻声轻气,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呢?”   陌美人“哼”了一声,道:“那平日里一声不吭,突然出来咬人的,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谁知道呢,没准是只兔子也不一定。”   “可就算是这样,她毕竟只是个宫女,而颍常在却是连皇后也不敢重罚的新宠,茉莉怎么敢这样对待她?”凌霄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怀疑道:“该不会是……颍常在有什么把柄在茉莉手上吧?”   秦小媛激动地一拍手,打了个正确的手势,道:“凌姐姐说对了!我们当时也觉得奇怪来着,就算是在沉默中爆发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原来啊,颍常在还真是有小辫子被茉莉给抓住了。”   “小姐,下面这段要不让你奴婢讲吧。”秦晴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丫头,在外面很守规矩很少说话,这会儿却轻笑着开口道。   “好,既然青雾都给凌姐姐代说,那接下来的就让你讲吧,毕竟趴在墙头偷看的人是你,想必比我清楚。”秦小媛半掩着嘴笑道。   于是,接下来秦晴就把她见到听到的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颍常在自己就是宫女上位的,现在一听身边的宫女竟然也想效仿自己,而且这个宫女还敢对自己这么嚣张无礼,要是有一天让她上位了,那还得了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说话间就要再次跟茉莉厮打在一起,这种时候,她哪还顾得上什么形象。   其实她完全可以叫别的宫人来帮忙的,不过估计一时间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而且以前跟其他人打架的时候可没人帮忙,所以现在也没想到。等一会儿,茉莉说出那句话来,她就更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了。   “许二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皇上送你的水晶手钏早就被你摔坏了,不想失宠的话就赶快放开我!”茉莉手被抓住,吃痛之后,便喊了出来。   本来嘛,摔坏一件首饰而已,这也没什么,可要知道那是皇上赏赐的啊!御赐的东西,不说好好供奉起来吧,至少得保存完好。而颍常在,竟然把皇上赏赐的东西给摔了。这可真不是一件小事呢。   颍常在一听,顿时脸色煞白,手上也不自觉地松开了。被茉莉一推,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满脸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茉莉见她这样,倒没有再过分,只是得意地笑了一番,奚落道:“真不知皇上知道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你,你想怎么样?”颍常在恨恨地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想爬上龙床,那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哈哈哈哈。”茉莉一阵大笑,鄙视道:“呵,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我还有这个自知之明,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上赶着去找死。”说着,她又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道:“我不过就是想要一份安稳一点的生活罢了,你对我动辄殴打辱骂,我都忍了,可你却变本加厉,根本不把我当人。秦小媛晋升,你也要把气撒在我头上!你但凡对我好一点,我又怎么会待你这样?”   颍常在自然不信她这番话,不过既然自己的把柄被人拿住了,也只好暂时妥协,等日后找机会慢慢收拾了这丫头。于是,她放缓语调,僵硬地笑着:“从前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茉莉听了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不过,她还是弯下身把颍常在扶了起来,然后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把衣服头发什么的略微整理了一下,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进去了。   “就这么个事儿,没想到我现在也会听壁角了。”秦小媛一脸舒畅,显见是心情愉悦的样子,“这回许二娘肯定得气得躺在床上几天动弹不得。”   陌常在难得赞同一回,语气夸张道:“以后要是她还敢嚣张,就提醒提醒她那个水晶手钏,哇,那么高档的东西,哪是咱们这些人能见到的呀?颍常在也不说拿出来给姐妹们欣赏欣赏。”   “其实这事儿,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算多么大。”凌霄听了虽也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对这所谓的“把柄”倒不是很在意,“虽说摔坏皇上赏下的物件儿是大事,严重起来搞不好罪同欺君,但这也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的,认个错,只要皇上不当回事,那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林璇羽也点头道:“不错,这个其实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重大的把柄,而且要是经由我们之口说出去反而显得我们居心叵测,心思歹毒。不过,拿来吓唬吓唬那位颍常在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个理儿。”秦小媛含笑,“别看许二娘小人得志,其实很多后宫中的道道她根本就不懂,看她当时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怕得要死,以后若再有什么,大可以拿这个逗逗她。”   几人又是一番笑闹,之后又不由感叹,看不出来那茉莉倒是个有想法的,看得也开,不求富贵名利只求现世安稳,当面临困境的时候也有自保的对策。虽然是粗鄙了些,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拿来对付颍常在就很管用。   “好了好了,不管她们了。怎么说?还玩吗?”凌霄看了看天色,“时辰好像已经不早了,要不都在我这儿用了晚膳再走吧。”   “皇上不会来吗?”林璇羽故意问道,脸上带着一抹调笑。   凌霄把桌上的牌胡乱搅成一堆,故意蛮横道:“都这个点了,也没见有通报过来,要是晚上突然过来,我就把宫门关起来,不让进!”   “瞧你说得一派豪迈的样子,舍得才怪呢。”秦小媛也取笑她。不过想想也是,都这个时候了,没有通传的话应该是不会来才是了。于是栖鸾堂中难得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用晚膳,几个人说说笑笑很是愉悦。   冬日的白天格外短,等用完晚膳,天都黑了,月亮露出小半张脸,在树梢枝头若隐若现。   陌美人是无所谓,本来就住在隔壁,几步路就到了,就是秦小媛和林璇羽远了一些,凌霄让人准备了灯笼给她们,叮嘱一番,还在宫门口看着人离开才转身回去休息。   没想到,她才梳洗完,还没躺到床上呢,就听外面传来尔岚焦急的声音:“小主,大事不好啦!”   凌霄一惊,赶忙让青雾去开门,只见尔岚慌慌张张便跑了进来,一贯沉稳的模样早就不见。   “出什么事了?快说。”凌霄勉力压下手上的颤抖,问道。   “璇小主落水了!”尔岚眉头紧皱,似乎还犹豫了一下想要换个委婉的说法讲出这个消息,但是最后还是吐出这么一句。   凌霄顿时有种如遭雷击、天旋地转一般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碧池落水险丧命   “娘娘,皇上都好一阵没来看你了,最后一次来还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而且喝了盏茶就走了,您可得想想法子呀。”代荷叹了口气,取下谢贵妃头上的珠钗,苦心劝道。   若是搁别人说这些话,谢贵妃非动怒不可,可代荷是她的心腹婢女,说这话自然也是为她好。尤其是被冷落了这么久,她也冷静了不少,并没有发脾气,只是恨恨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依旧明媚多姿,却明显憔悴了很多。   代荷看一眼贵妃,没有对她发怒的样子,便接着道:“如今这宫中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浣衣局的宫婢竟然都能登堂入室了,皇后也不管管。还有,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虽说那宫婢十分不招人待见,但怎么也是皇上看上的人,凌婉仪派人打了她,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是说她长得和凌婉仪有几分相似之处吗?”谢贵妃一声冷笑,“本宫倒还真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可以在皇上心目中占有这么重的地位。”   代荷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娘娘是说,颍常在是因为凌婉仪的缘故所以才得宠么?可是这事儿也有些说不通啊。”   谢贵妃从妆台前站起,走到菱纱窗下,伸手推开一些,夜晚清冷的风直吹到面上,眼神更见清冷,“不管是凌霄也好,另有其人也罢,皇上对她的重视都是毫无疑问的了。本宫真是失策,一招不死,反伤自身。”   “按说,娘娘假怀孕的事儿皇上并不知道啊,怎么会?”代荷疑惑道:“难道是皇后和凌婉仪私下里告诉皇上了?”   “不会。”谢贵妃很有把握地说:“皇后不会让皇上知道的,可你以为皇上是笨的吗?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只不过碍于旧情和父亲的缘故不好处置我罢了。”   代荷露出一丝喜色,道:“只要皇上对娘娘还有情,那咱们翻身的机会还是很大啊。”   谢贵妃似笑非笑:“那是自然,本宫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倒下?可我也没想到,他会冷落我这么久,这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娘娘?”代荷在身后焦急问道,“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啊,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让皇上回心转意啊。”   谢贵妃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急什么?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代荷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却从宫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怎么回事?”谢贵妃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奴婢马上去看看。”代荷惶恐低头,回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一炷香的功夫,代荷才回来,面色煞白。   谢贵妃好似有些看不惯身边人这副样子,训斥道:“你慌什么?跟了本宫这么久,还是这么不淡定,你能不能沉稳点?!”   代荷立刻低下头去,先认错要紧,“是,奴婢有罪。”   “说吧,什么事?”贵妃这才淡淡问道。   “璇贵人在映月宫后头的碧池边落水了。”代荷咽了口口水,尽量镇定回道。   谢贵妃听了,面色一凛,就要从榻上站起来,不过,身子动了动就又坐了回去,原本的惊诧也慢慢褪下,道:“人死了没有?”   代荷一愣,结结巴巴回道:“没,还没死。”   “本宫累了,扶本宫去歇息。”谢贵妃伸出手,搭到代荷手臂上,意态闲闲地站起,一副雍容之相。   看代荷还是一副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谢贵妃捏了捏自己的肩膀,随意道:“她就是死在碧池里,又能奈我何?睡觉。”   片刻之后,谢贵妃寝宫的灯火便熄灭了,只剩下两盏昏暗的烛火以防起夜之用。窗外高大的树影像只巨大的兽张牙舞爪地扑在窗户上,隐隐约约能看出室内摇曳的点点光亮。   再看碧池边,只剩下几个侍卫,手持兵器神情严肃地围在一处,地上大片的水渍,还有凌乱的被压塌踩坏的花花草草。周围还有专门留了两三个手持灯笼的内监,照得附近倒是一片明亮,只是那碧池却分毫没有白日的波光粼粼与诗意,看上去一片黝黑深沉,似是要吞噬人的野兽。   “姐姐,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唬霄儿啊!”瑈汐馆中,凌霄在林璇羽床边哭得声嘶力竭又竭力压抑着,泪水直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源源不断地往下落,整张脸都湿透了,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林璇羽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一点生机都没有,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颤一颤,惹人怜惜。一个时辰前还是一个活泼俏丽的美人儿,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凌霄帮着竹湘给她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把身体擦干,周围点了好几个炉子,烘得寝殿内十分暖和,穿得多的人额头上都有了汗水。再换了干净的床铺和衣裳,才让她好好躺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等屋内收拾好,这才又唤了太医和皇帝皇后她们进来。之前在湖边,林璇羽刚刚被侍卫捞上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给搭了脉,指点有经验的嬷嬷稍稍进行了一些抢救工作,总算是及时救回了她一命。现在又在寝室内好一番拾掇,总算是好了一些。   “于太医,你可得好好瞧瞧。”皇后看着这样的林璇羽也是好一番不忍,叮嘱太医要好生医治。   “回禀皇上、皇后,璇小主想必是会一些水性的,所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秋冬之际,夜来寒冷,再加之惊吓,这才昏迷不醒。”于太医皱着眉头隔着纱幔搭了好半晌脉,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向帝后禀报。   凌霄大大舒了一口气,南无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于太医开了个药方,让宫人随他去取。凌霄一听赶忙示意竹湘跟过去,小丫头正在一边暗自垂泪,帝后面前她不敢哭出声来,此刻一见凌霄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便跟着于太医去取药。   “皇上,夜深了,您看,是不是先回宫歇息?”皇后看着风煜祺紧紧皱着的眉头,小心问道。   风煜祺却看着凌霄,眼中有一抹心疼,道:“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跟朕回去休息吧。”   皇后眼睛猛地一眨,然后很快地垂下。   凌霄摇了摇头,道:“皇上,您先回吧,臣妾想在这儿照顾林姐姐。”说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是很狼狈,原本被弄湿的衣服此刻在火炉的烘烤之下已然干了,但是却皱巴巴的。“臣妾再过一会儿就回去,等竹湘抓药回来吧。”   “璇贵人夜晚回宫,不慎落水,皇后要好生照料,予以抚慰。”风煜祺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对着皇后道。   皇后点了点头,道:“是,臣妾知道。”   凌霄却是心中一震,不甚落水?这就算是给这件事定性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风煜祺,对方却并不看她,英俊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线条比往常更为柔和,但是此刻,落在凌霄的眼中,却是那么的陌生。   不多时,帝后便双双离开,一同去了昭阳宫。   同住冰弈宫的冰妃也象征性地派人过来看望了一番,看到帝后都离开了,便也告辞而去,瑈汐馆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沈婕妤,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凌霄坐在床边,摸了摸林璇羽的脸,感觉没有那么冰冷了,颜色也好了一些,稍稍放下心来。一转头,却看到锦绣苑的沈婕妤还坐在一边,面色仓惶,便问道。   沈婕妤拿起绣帕擦了擦眼睛,强笑道:“璇贵人性子不错,我瞧着喜欢,现在看她这样,心里有些难过。”   凌霄原本好了一些,此刻听了又是心中一酸,不过欣慰更多一些吧。“林姐姐这边有我照顾着,婕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通知您,好吗?”   沈婕妤走到床边,看了看林璇羽,看她的确是好了些了,至少有了些生气,于是点了点头,便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   “姐姐,你要快点醒来啊,你看,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不是吗?”凌霄把头轻轻靠在林璇羽肩上,一只手环在她身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滑落在花开富贵的锦被上。   细细想来,进宫后,她虽然也受了不少波折,但每每都有惊无险,最终安然度过。可是林璇羽呢,明明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却总遇到陷害,且哪次不是生死之事?如果说进京前的中毒事件跟她没有关系,可是之后呢?因为自己的得宠,那些人不好动手,便对跟她走得近的璇羽百般刁难、给脸色看,难道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么?   尤其是这次?凌霄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林璇羽从未有争宠之心,这么长时间,也该让人相信了。那些原本觉得她是威胁的人怎么也该放心了,就算仍有怀疑,为何要选在此时下手?   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凌霄看向映月宫的方向,黑暗中隐隐绰绰的宫殿暗影,在眼前模糊。   会是你吗?谢芷晴。   事情就发生在你的宫殿后方,就算是走场面也该来看一眼吧?   你是心虚不敢来呢,还是故作镇定撇清干系?或者,你是真的问心无愧。最好,是最后一种。   第六十七章 到底何人有歹心   “小姐,小姐。”青雾轻轻拽了一下凌霄的衣服,小声唤醒她,“竹湘回来了。”   “凌小主,小姐的药来了,可是人还没醒,这可怎么喝呀?”不知过了多久,凌霄趴在边上,迷迷糊糊都快要睡着的时候,竹湘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凌霄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再看林璇羽,还是没醒,她接过碗,道:“难怪你去了这么久。”说着手抬起来,将药凑近鼻子下方,细细一闻,眉心微微皱着,“这药是你跟着于太医去领,然后亲手煎的吗?”   竹湘的眼睛也还是红肿的,听了这话一愣,本能回道:“怎么了,这药有问题?”   “那倒不是,只是我需得确认一下,否则不能放心。”凌霄仔细闻了一会儿味道,又张嘴稍稍抿了一口,再次问:“从领药到煎药,再到端过来,中间没有经过别人的手吧?竹湘,你要想仔细了,这可是关系到你家小姐生死安危的。”   看到凌霄这么严肃,竹湘的脸上再次涌上许多的愧疚,眨巴了几下眼睛,仔细回忆片刻,才坚定地点头,道:“没有,全程都是经由奴婢之手,绝没有外人插手。”   凌霄点点头,看药凉了,先给璇羽喝下要紧。把林璇羽扶起来,在她后背垫上厚厚的靠垫,让她稍稍抬起一些,免得喂入药汁的时候被呛到。小心翼翼地将药一勺一勺喂下,虽然还是有很多流出来,不过到底是喝下了一些。   “小姐,要不我和竹湘在这儿守着,你去侧间睡一会儿吧。”青雾心疼地看着凌霄,对她道。   “是啊,凌小主,您还是去休息吧,我们家小姐的事还得靠您呢,您万一要是病了,那还有谁愿意帮忙啊。”竹湘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凌霄看了看她,对青雾道:“你在这里守着林姐姐,不得远离片刻。”又转头对竹湘,“我们一起去侧间,我有话要问你。”   “凌小主,我家小姐是被人推下水的。”两人刚到侧间,竹湘就对着凌霄跪下去,哭着道。   “快起来,竹湘,慢慢说。”凌霄赶忙扶起她,问道,“之前你家小姐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竹湘一听,之前强忍着的泪水又开始泛滥起来,“都是奴婢不好,我不应该离开小姐身边的。”   凌霄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听她讲。   “今晚风大,那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奴婢虽然一路小心,可是在碧池前面点的地方还是不小心熄灭了。身上没带打火石,附近也就离映月宫最近,可不管谢贵妃也好,还是瑶嫔也罢,都不是能帮忙的人。本想就这么抹黑走走算了,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刁难,今晚的月色也格外暗淡,到瑈汐馆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实在是不成啊。”竹湘大约又想起当时的情景,很是懊恼。   “正当为难之际,奴婢看到东面有些光亮,应该是巡夜的公公们,于是,于是奴婢就去借火了。”   不用说,定然就是在竹湘离开之后,林璇羽被人推落到了碧池之中!   事情就真有这么巧吗?凶手怎么知道璇羽会在这个时候回宫,又是怎么能肯定今晚有这么适宜作案的条件?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   凌霄听完之后无数个疑问一起涌上心头,她可不信凶手的运气这么好,连老天都帮着他/她。既然不是老天帮忙,那——除非是,有人一直在林璇羽身边监视她,给凶手作内应。正好今天又这么个“有利”时机,于是被凶手给利用了。   “都是奴婢不好,怎么能让留小姐一个人在那呢。”竹湘把整件事的罪过都怪在了自己头上,“还好小姐没有性命之忧,否则,奴婢也只有……”   “竹湘,你听着,这事不管是谁的错,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要的不是自责,而是让真正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凌霄的声音低沉,面色阴冷,全身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暴戾气息。   “小姐,竹湘,林小主醒了,你们快来啊。”青雾在外面大声叫她们。   两人一惊,赶忙跑出去,看到林璇羽果然醒了,几乎喜极而泣。   “姐姐,你终于醒了。”凌霄扶着她坐起来,抓住她的手,眼睛红红的。   林璇羽虚弱一笑,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看你们,一个个儿都跟孩子似的。”她这么说着,眼中却没有了以往的温柔光泽,更多的却是愤恨。   凌霄感觉到她的心绪起伏,颇为愧疚地道:“姐姐,你这会儿需要好好休息,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这事儿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留你们到那么晚,如果我不是没给竹湘准备打火石,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又怎么会有人对毫无争斗之心的你下此毒手呢?”   “霄儿,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过于懦弱,以为逃避就能够保全自身,其实根本没用的。身处后宫这个大染缸,谁能独善其身呢?”林璇羽的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即便那次差点被人毒死,她也没有这样过。这是真正寒了心了。更重要的是,这些话里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她是不打算这样避世下去了。   凌霄一愣,心中有些乱,说不上来的感觉。“姐姐,你看到是谁推你的了吗?当时,竹湘走开之后,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暂且先不管别的,查出凶手要紧。   林璇羽仔细回忆了一番,最终失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当时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东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竹湘走后,我就看到碧池边有些光亮,便走过去看看,结果到边上,就感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但是已经晚了,回头的一瞬间就被人用大力推了一把,然后就是冰冷的水,之后醒过来就是在这里了。”   “那当时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士吗?”凌霄不死心,继续问,同时也看向竹湘。   竹湘也是失落地低头,“奴婢当时就看到附近有巡夜公公的亮光,刚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听到高身后一声惊叫,小姐就……”   “看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知道了,霄儿,你还是快去休息吧,一切明天再说。”林璇羽疲惫地说,并补充道;“就别回栖鸾堂了,就在瑈汐馆歇一歇吧。”   凌霄点点头,又叫了其他几个宫女进来侍候,才在竹湘的带领下去了空置的房中就寝。   第二天,很早就有人前来探望了,只是皇帝亲自下了圣旨,不到午间,不准任何人到瑈汐馆中打扰,皇后也专门免了凌霄和林璇羽两个早上的请安。凌霄她们总管能好好休息了一上午。其实这一晚谁也没睡好,不过多少清净了半晌。   竹湘熬了药,仍由凌霄亲口尝过才给林璇羽喝。   林璇羽看着尽心照顾她的凌霄,喟然一叹:“霄儿,感激的话,我也不说了,只是我在想,我们将来,会不会,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凌霄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凌霄说过,姐姐永远都是姐姐。就比如这次的事情,霄儿一定给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林璇羽哽咽了一下,道:“皇上不是都已经对外宣称,我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了么?你还怎么帮我讨回公道?”碗里的药喝得一滴都不剩,口中尽是苦涩,即便含了梅子也不顶用。   “皇上要维持后宫的和平。”不仅是和平,最重要的也许是后宫与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各个势力都需要平衡,不能轻易破坏了,这些凌霄没说出口,林璇羽当然也明白。“所以他当然不会轻易下令彻查,查出来没什么倒还罢了,要是有点什么,到时候只会更难收场。”   凌霄想起自己之前不就是吃了这个亏嘛,连皇后都不能例外,“可是无论什么事都是有限度的,我就不信,当那些人越来越过分,甚至不惜闹出人命的时候,皇上还会不断地、无限制地纵容下去!”   林璇羽眼神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什么,逐渐,逐渐,愈见清明,轻而坚定地说道:“不错,我就不信她们可以永远无法无天下去。不管是谁,这件事,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到了下半晌,不少人都来看望了一番,虽然,实际上大多是看在凌霄的面上才来的。秦小媛和陌美人更是早早地就等在外面了,进来看到林璇羽这副模样,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却已经是经历了鬼门关回来了,真是既怜又恨。两人一直留到很晚,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开始说出自己的猜测。   陌美人最直接,黑着脸道:“这件事,我看八成是谢贵妃干的。”   “我看倒未必。贵妃若真是想动手,没必要选在自己宫外边儿,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秦小媛说出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想,她索性将计就计啊。”陌美人坚持道。   其实在凌霄看来,这事倒还真不能肯定,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谢贵妃一开始是要拉拢璇羽的,后来却一直没有归入她的阵营,反而和凌霄亲如姐妹,她怎能不恨?可她现在自身难保,真的有这份心力再去害人吗?   第六十八章 引蛇出洞揪内鬼   进宫的第一年就要过去了,没有想到在这时候又会发生的这样的事情,虽然还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毒手,但是凌霄和林璇羽都铁了心一定要把这人给揪出来。   林璇羽本身是有一些水性的,这才幸免于难,而且因为从小的身体底子就好,不出几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对外,仍旧是一副病蔫蔫快要翘辫子的模样。不,不仅是对外,除了凌霄、青雾和竹湘几个,瑈汐馆中的很多人其实谁都不知道林璇羽其实已经好了。   “前几天因为姐姐的身体还没康复,我不敢轻易冒险,所以才把这个计划拖到现在提出来。”凌霄让青雾在外面守门,神秘兮兮地对林璇羽道:“接下来,姐姐仍旧要装作很虚弱的模样,可千万别好起来。”   林璇羽若有所思,片刻后,回道:“你是说,要让我装病,来个引蛇出洞?”   “不错,之前你还没好,是万不能放松警惕的,所以我们无论是煎药还是别的,非常小心,否则万一耽搁了恢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现在,既然姐姐身体依然恢复了,也不需要再喝药了,那就给他们一些机会吧,人家整天候着也听不容易的。”凌霄点头道。   竹湘在边上也是赞同:“不错,哪个黑心的要害我家小姐,要是让我知道了,定然把她的肉咬下两口来。”   “可是,你怎么就有把握,那人会出来呢?”林璇羽问,“那人真正的目标恐怕根本不是我,我死不死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这会儿正是该小心的时候,那人会轻易上钩吗?”   凌霄淡淡一笑,显然是成竹在胸,道:“一般情况下自然是不会的,可如果是,你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呢?”   林璇羽和竹湘俱是一愣,道:“我们没有看见啊?”   “璇贵人落水的时候受了惊吓,一时神情恍惚没有忆起当时的情况,不过现在在于太医的医治下已经略有好转,隐约想起了什么。”凌霄含笑道。   这么一说,两人都明白了,同样面露微笑,顺着话头说道:“我身体略好想起了点什么,凶手必然紧张,一紧张必定露出可疑之处。不过呢,又还没完全恢复,该喝的药仍旧要喝,只是身边的人开始没那么紧张了,放松戒备了。那人,自然也可以想点应对的法子了。”   “正是如此,到时候就算不能抓住真正的凶手,肯定也能揪出瑈汐馆中的内鬼。”   接下来几天,宫中渐渐传出璇贵人可能看到了凶手长相的事,只是因为受了惊吓,记忆还有些模糊,等再过一阵可能就能把凶手揪出来了。   之后竹湘还故意把林璇羽要喝的药交给其他小宫女去安排,当然,这些药都是悄悄倒掉的,并且,每次都由凌霄亲自检查其中有无异样。至于谁经手的谁做了些什么,她们心中都是有数的。   连续好几天,都没什么不一样,药还是那些药,凌霄每次检查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她们都不气馁,这件事,还需要加一把火。   “璇贵人,你到底想起来没有?想起来了就快快告诉皇上或皇后,这种恶毒之人难道还要留着么?”这天,又有不少妃嫔来探望,陌美人便当众问道,“于太医怎么说,到底什么时候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林璇羽咳嗽一声,拉了拉领子,回道:“我知道妹妹是关心我,不过这两天头还是晕乎乎的,那个人影太模糊了,就算……就算有点相似,我也不敢轻易说出来,万一冤枉了人可不就是我的大罪过了。不过还好,太医说快了,我恢复得不错,大概过几天就能好了。”   “要是知道凶手是谁,一定要把她杖刑处死!”秦小媛恨恨道。   凌霄点头,“那是自然的,如果是旁人,那还好些,若是这瑈汐馆中人,那么真真是吃里扒外、死不足惜了,不用酷刑不足以赎其罪。”说着还扫了一眼站在堂中的所有人,锐利的眼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寸寸扫过。   凌婉仪都这么说了,为了表示自己对于璇贵人的同情以及对于恶人的愤慨,在座的嫔妃们自然都纷纷开始讨论该怎么惩治恶人,一个比一个说得可怖。   “今天晚上,你们可都要注意了。”到了晚间,林璇羽交代竹湘以及两个比较信得过的小太监,让他们暗中关注众人,千万提高警惕。   “姐姐,如果不出所料,今晚,那人想必就要耐不住了。”凌霄坐在一边,嘴角含了一抹冷冷的笑,“除非,那人真的不是瑈汐馆中的人,或者特别特别沉得住气。不过,依我看,这两个可能都不大。”   林璇羽笑而不语,淡定地梳着自己的头发,只是梳子的微抖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接下来,就是等待。   半个时辰之后,药来了,凌霄取出银针插进浓黑的汤汁中,半晌,取出,银光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无妨,银针试毒不过是寻常的检验之法,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是不会用下毒这种笨方法的,所以凌霄她们也没有把太多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   凌霄收起银针,端起药碗放到鼻端,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嗅着药汁的气息,竭力分辨其中的药物成分。众人也都紧张地看着她的面庞,想要提前看出一丝端倪来。   过了一会儿,凌霄就睁眼了,却没说什么,拿起勺子舀了一点乌黑粘稠的药汁就要往嘴边送。被林璇羽阻止了,她正色道:“霄儿,若是光靠气味无法分辨的话那就算了,你能这么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都不能再带累你,万一这药中有什么毒害人的东西,害了你,那我岂不是要愧疚终身。”   “林小主,你就放心吧,我家小姐的医术可是了得呢,从前您中毒的那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呢,可是我家小姐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办了。”青雾在一边劝道。   竹湘当然是希望自家小姐好的,只是毕竟是让别人冒风险的事,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好多说呢。现在看青雾都说了,于是便也跟着道:“是啊,那回小姐你昏着,可奴婢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是凌小主,那您,您可能就没了。”这话一来能让林璇羽放心,二来还赞了凌霄。   凌霄听了只是淡然一笑,在医术上她虽然没有青雾说得那么厉害,但是在分辨药物的能力上,还是有相当把握的。“姐姐,没事的,既然银针未变色,那么这药就算有问题也不过就是利用了一些药物的相克作用,或者是针对你的身体状况加入了不利的成分罢了,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毒的。何况,我只是轻轻抿一小口,不会有事的。”   光是那份气定神闲就已然能叫林璇羽安心了,见她不说话,凌霄就将勺子放进了嘴里。那味道与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根据于太医的方子熬出来的话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看着凌霄皱起的眉头,林璇羽赶忙问道:“这药有问题?”   凌霄微微摇头,不置可否,对青雾道:“把那边的烛台拿过来。”   青雾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等她把烛台拿过来,只见凌霄用手帕包起那碗药的边缘,小心地将其底部置于烛火上方。   其他人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反正自己也不懂就没多问,看着就是了。过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淡淡的药味开始浓重起来,汁液也越发粘稠。   把碗拿下来,放到桌子上,凌霄再次用勺子从边缘刮了一点药膏下来——这时的汤药几乎已经成为膏体了,放到白纸上,用勺子那凸起的一面将其碾开。再对着烛光一看——   果然!果然有问题。只见,那黑色的膏体,对着烛光看的时候,表面隐隐约约有一层青绿色。这样一来,凌霄心里基本就有数了,再次取过一点放入口中仔细分辨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这药完完全全是按着方子来的,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是正如一开始猜想的,有人将其中两种药物的药量颠倒了一下,该少的多了,该多的少了。没有毒,银针当然测不出来,而且下毒太容易被人发现了。而用这种法子,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就算有人察觉了也查不出所以然来。要不是刘伯教了她许多分辨药物的法子,她定然也是束手无策了。   “这药无毒无害。”凌霄冷笑了一声,“但姐姐本就月事紊乱,体质虚寒,若是长期服下定会使姐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林璇羽心中一惊,那所谓月事紊乱的说法当初本来就是为了避宠胡说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啊,于是就利用这一点来设计谋害!   “今天这药是谁领的,谁熬的,总共经了几个人的手?”林璇羽一拍桌子,对着竹湘道,神情是难得的冷峻,“把瑈汐馆所有人都交到前堂,我要好好审一审!”   竹湘此时也是愤恨不已,居然真敢在眼皮子底下害人了,她赶忙出去通知所有宫人集中到前堂。   第六十九章 前堂亲审宫中人   等林璇羽等人出去,所有的宫女内监都已经到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为首的是瑈汐馆大宫女椿桦,说是大宫女,但其实由于竹湘的缘故并没有受到林璇羽的重用,不过就是管管宫里的闲杂事物罢了,平时也很少跟主子出门。   林璇羽在众人面前站着,一言不发,从队伍这边慢慢走过去,又一步步踱回来,走走停停,锐利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投在地上的人身上。凌霄这时就坐在一边,旁观,这时候,不需要她插手,她只要适时地添些油加点醋就可以了。   “梨珠,听说今天我的药是你端给竹湘的?”林璇羽站在梨珠面前,问道。   这时候听她这么一问,其他人就听出来了,肯定是主子的药出问题了,这是要追究责任了呢。顿时,有人庆幸,有人哀叹起来。“小主,是,是奴婢。”梨珠声音颤抖着说。   “你紧张什么?”林璇羽轻微一笑,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底,“从于太医那边领药开始,一直到熬好送过来,都是你做的?”   梨珠刚要回答,竹湘插话道:“你可想清楚了,没准事关生死的。”   这话可把梨珠给吓到了,她神请惊慌,却也是仔细回忆了一遍,回答道:“确实都是奴婢经手的,可是,可是奴婢没有……”   “没有什么?”林璇羽截住她的话头,锐利的眼风一扫,“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想辩驳什么呀?”   梨珠已经吓得快哭出来了,“奴婢……奴婢……”   林璇羽见她这样,也不再吓唬她,依她所见,这小丫头没这个胆子和心肠,这一番不过是用来想吓唬一下真正的凶手罢了。不过要想查出来,恐怕也还是得从她入手,毕竟这药是她熬的,可逃不脱干系。   “椿桦,瑈汐馆中可是所有人都到了?”林璇羽突然想到,平时自己对这大宫女甚是普通,会不会她因此怀恨在心,投靠了谁来害她,于是随口找了话问她,看看她会否露出心虚之色。   没想到她甚为淡定,镇定回道:“回小主,瑈汐馆中宫人基本已经都到了,只有卉珠还没到。”   卉珠?对啊,怎么把这贱婢给忘了,自从那次偷裙事件后,她就被贬去做宫中最累最脏的粗活,可是好一阵没见着了,都几乎要忘记有这么个人存在了。那不会是她吧?林璇羽想到这,却又在心里暗暗否决,怎么想都觉得她没有这个机会和本事。现在一听,便皱了眉头,问道:“她怎么没来?”   “回小主,卉珠今晚要把瑈汐馆中的茅厕打扫干净,青雾来通知的时候,她还没有完成任务,而且……可能不太方便到小主面前来受教。”椿桦说得很婉转,而且若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来那自然是太过放肆,可是,打扫茅厕嘛……还是可以谅解的。   看来这大宫女倒蛮会办事的,大晚上的本来该是歇息的时间了,卉珠却还在扫茅厕,显然是看出了主子对于她的厌恶,故意折腾她呢。如果此事与她无关,日后多用用倒还不错,平日瞧着还算谨慎。   “去把她叫过来。”还是处理眼前的事要紧,林璇羽说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叫她简单清洁一下。”   “小姐,我觉得八成就是这卉珠干的。”椿桦出去叫人的时候,青雾悄悄对凌霄道。   凌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多时,卉珠便跟在椿桦后面进来了,刚一走进来就隐隐有一股臭味跟着过来,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小主。”卉珠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明显僵了一下,然后也规矩地轨道林璇羽面前,叩了个头。   林璇羽还没问话,却眼尖地发现梨珠的面上闪过一抹狐疑和不自然,而且余光偷偷地瞟向卉珠。于是她转了问话对象,又再次对梨珠道:“梨珠,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从领药到熬好都是只经过你一人之手,中间从未有其他人触碰过。”   虽说此时天气寒冷,梨珠的头上却明显有汗珠渗了出来,又不敢用手去擦,听得问话,迟疑道:“确实是只经了奴婢一人之手,只是去领药的时候……”   “梨珠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原本还算安分的卉珠突然抬头对梨珠说道。   林璇羽一个眼刀投过去,看得卉珠心中一颤,不敢在说什么。   梨珠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卉珠,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奴婢在领药的时候遇见了卉珠,当时她就在我身边,我们还闲聊了几句。”讲完,她又赶忙解释,说:“但是她并没有接触到小主的药,所以应该不会……”   “好了,梨珠,你的话太多了。”竹湘出言打断。   林璇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卉珠,见她头垂得极低,看不大清楚神情,问道:“你当时在太医院做什么?”   “奴婢,奴婢得了风寒,所以取太医院取了些牛黄,下热。”卉珠小心翼翼地回答。   历朝宫中的下人们生病都是没有资格让太医就诊的,不过本朝却不同,当年太祖皇帝就立下规矩说是,不应视宫人为草芥,也要有适宜的体恤,所以宫人们即便不能够劳驾太医专门诊治,但是在太医们都空闲的时候简单搭个脉配些药还是可以的。   凌霄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却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和所说的话,她本来就怀疑这卉珠,这么一听,就更觉得蹊跷了。要知道,牛黄,性凉,用于解热、解毒、定惊,是于太医开的药方中的其中一味药,也正是有问题的那碗药中多了分量的一味!   林璇羽倒不是很懂其中缘故,不过还是问道:“那取回的牛黄呢?”   “奴婢已经服用过了。”卉珠稍稍抬起头来,这会儿倒是越发镇定起来。   “你撒谎!”凌霄这时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来冷冷地对着卉珠道。   众人都一惊,尤其是卉珠,有那么一瞬的慌张,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没能逃脱凌霄的眼睛,她不甘地问道:“凌小主如何觉得奴婢在撒谎?奴婢得了风寒需要牛黄的事,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是可以作证的,便是竹湘,那也亲眼瞧见太医为我搭脉的。”   凌霄不屑一“哼”,道:“你虽由于劳作显得比较憔悴,再装着咳上一两声,且一般太医定然不会为宫人尽心,大致一瞧便也信了你,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风寒之人后脑强痛,怕寒怕风,通常会穿很多衣服,并且会鼻塞或者流涕,而这些症状……你好似都没有吧?莫不是你粗活做多了,身体格外强健,大冬日的晚上一个带病之人穿得比康健之人还要少。可若是这样,你又怎么解释你得了风寒的这件事呢?”   这么一问,卉珠露出一个明显惊慌失措的表情,即便想要压下,一时也难以调整过来。现在想要再伪装也难了,倒不是说她有多笨,既要伪装,自然事前都是想好的,关键就是来这之前被椿桦派去打扫茅厕,里面本来就臭,身上出了汗更是难受,自然穿得就少了许多。之后就被急匆匆地叫过来,并没有准备时间。   至于其他症状也是的,诸如流涕什么的是压根装不来的,要说头疼咳嗽嘛倒是外在看不出的,不然怎么会把太医也瞒过去,可也还是因为才从茅厕出来,又恶心又愤恨,一下子竟没想到这一层。何况,她哪里想到林璇羽会发难,更何况还是这么快,好不容易有机会下手了,竟然第一次就被抓住。   “不晓得该说什么了?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吧。”凌霄在边上的梨木雕花椅上坐下,接过青雾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接着道:“你根本没有得风寒,既然没有得风寒,那么,那些牛黄当然也就没吃咯,那,它们都去哪了?”   “凌小主!你可不要胡说!”卉珠猛然抬起头来,目露凶光,盯着凌霄道:“就算奴婢没有生病,可奴婢自己觉得不太舒服,以为自己得了风寒了,去太医院求些药来预防着,又有何错?难道凌小主今天是定要冤枉奴婢不可么,还是您认为我们下人们的命就都不是命,只如草芥一般不值得重视。”   卉珠这话,不可谓不歹毒,无论是故意冤枉也好,还是轻视人命也罢,那都是后妃德行之大亏。她故意这样说,就是要激得凌霄自乱阵脚,无言以对。   凌霄听了却是“呵呵”一笑,极为不屑,问了一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椿桦,瑈汐馆中下等宫婢的月钱是多少?”   椿桦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恭敬回道:“回小主话,瑈汐馆中下等宫婢的月钱是普通宫人月钱的一半,每月二两银子。”   “那,最便宜的牛黄价格是多少?”凌霄听了点头,又转过来笑眯眯地问卉珠道。   卉珠一听,面色一变,犹自逞强,回道:“大约五两银子可购得一两吧。”   “哼,牛黄之价堪比黄金,便是成色品相最普通的也要近十两银子兑一两!”凌霄轻蔑地看着她,道:“即便是你真的得了风寒,也没必要用这么好的药吧?何况你只是怀疑自己得了风寒。问问这里,有谁相信你一个月钱二两的宫婢舍得这般大肆挥霍?”   青雾朝着卉珠“啐”了一口,讥讽道:“你这贱婢!打量着我家小主没有见识么?就你这些小把戏,也敢拿出来献丑?!”   第七十章 卉珠命丧慎邢司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大约谁都已经明白,这事儿准与卉珠脱不开关系,只有她自己还兀自挣扎。   “就算凌小主你说得有道理,可也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根本就没有证据说我就对璇贵人的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卉珠一副打死都不认的样子,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她哪里想到像凌霄这样的大家出身的小姐们居然会对药材的价格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凌霄听了递了个眼神,青雾上前就抓起卉珠的手,伸到凌霄面前。   “牛黄性凉、去热,服下后几个时辰内药效都不会散失,可你这脉搏分明是血热的症状,哪里有半点像是才服下牛黄不久的人。如果你还觉得我口说无凭,那就请太医来,看看是不是我撒谎!”凌霄将手指搭在卉珠的脉搏上,只是片刻便已有结论。   “再不然,就去查查有谁看见你煎药了,房中有没有牛黄的气息,等等这些,但凡有一条,就算你无罪,如何?做任何事都必然会存下蛛丝马迹!”最后这句话颇有些一语双关。没做的,必然假造不了,做了的,也掩盖不来。   到这,卉珠终于知道自己是赖不掉了,面如死灰,委顿在地上。   竹湘首先忍不住,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抡下来,打得她眼冒金星。“你,你这贱婢,上回吃里扒外,小主就已经放过你了,你居然还死性不改,竟想要小主的命!”   “椿桦,先带其他不相干的人下去吧。”林璇羽面色铁青地吩咐。其他人虽然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都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巴不得早点走呢,可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就害了自己。   “梨珠,还不快走。”椿桦带领其他人就要离开,却见梨珠跪在一边呆呆地发愣,轻声提醒她。   “梨珠留下吧。”凌霄发话。椿桦看了一眼林璇羽,见她点头,便不再管梨珠,随众人一起离开。   凌霄看着梨珠,却对林璇羽道:“姐姐,留下这小丫头,让她看看,她的好心是怎么被人利用,甚至差点害了主子的。”   她接着对卉珠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一定是趁和梨珠讲话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拿牛黄和其中一小包红参掉了包吧。你怕璇贵人想起来是谁推她入湖的,所以便想要再次致她于死地。”   为了让领药的人清楚所取药的分量,太医院通常都会按一定分量将每种药包成一小包一小包。本来林璇羽的药中红参和牛黄的量都是定的,红参固本培元,暖身提气,牛黄去惊下热,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经过卉珠所动的手脚,致使其中少了红参,而多了牛黄,这就打破了两者的平衡,加强了其中的凉性成分,而少了温热固本的效果,如果林璇羽真的有体虚之症,再多用几次这样的药,那就真的危险了。如果不是精通药理之人,并且刻意去检查,根本不是一般人所容易察觉的。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梨珠已经哭了起来,有愧疚更有伤心。   “卉珠,你怎么能这样呢?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还利用我?!平时我见你可怜,时常送些好吃的好喝的给你,没人跟你说话,也只有我还把你当朋友。那天在太医院也是的,我见你也在,好心关心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梨珠惨白着小脸,涕泪俱下地质问卉珠。   卉珠却是癫狂大笑,笑完一脸不屑地恨声回道:“哼,蠢货,谁要你的好心,都是自己活该,可怪不得我。说起来,我明明比你聪明,比你能干,却沦落为最下等的宫婢,做最脏最累的活儿,凭什么?!”   说着又看向林璇羽,面部扭曲,大声道:“对,药是我换的,推你入水的也是我!怪只怪我太过大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下手的绝妙时机,竟然会让你看到了!”   凌霄笑了起来,道:“哎呀,忘了告诉你了,其实呀,璇贵人可是什么都没看到呢。可若不是这样,又怎么会引得你按捺不住动手呢?而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璇贵人的病也早就好了,就算喝了你的药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卉珠双眼圆睁,带着浓浓的恨意,和懊丧,全身颤抖,不多时,竟晕厥了过去。   对于这种人,真的已经是无药可救了,林璇羽吩咐将她看管起来,明天一早禀报给帝后,再作计较。   这么精妙的害人之法当然不会是一个小宫女能够想得出来的,卉珠背后,定有旁人。如果皇帝下令彻查,那肯定能抓出幕后黑手来。   关键是,皇帝会彻查吗?不过,这一回倒似乎也不一定要惊动到他,毕竟,不管过程和用心如何,最后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至少没有闹出人命来。所以,此事完全是皇后有权审理判处的。   第二天将此事禀报给皇后之后,皇后大怒,当即就下令将卉珠带至昭阳宫,亲自审理。当然,卉珠推贵人坠湖并且意欲再次加害贵人之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要查的不过就是要揪出幕后主导者罢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卉珠口风竟然非常紧,怎么都无法让她开口。皇后甚至动了大刑,都没有能够让她说出指使之人。可见这幕后之人肯定是拿住了她什么把柄,而且是那种比死还重要的。   “我总归是要死的了,与其拉上别人一起死,倒不如让她给我报仇。”卉珠嘴角流着血,却还不忘恶毒地诅咒,“哈哈哈,你们就等着随时被看不见的毒药、利剑害死吧,没准到时候死得比我还惨!”   最后,实在没法,卉珠被杖责五十,丢入慎邢司服苦役。五日后,卒。至死也没有说出指使她的人。   这事,凌霄是看在眼里的,皇后的确是尽力了,此事和上回贵妃那件事不同,并没有过多需要顾忌的地方,她没有理由去包庇谁。真要说顾忌,那也得是查出那人之后再论,而现在根本没有理由指向贵妃或者旁的什么人。   皇后本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原本是连厉色都不常见的,这回却对卉珠动了刑,虽然最后也没能查出,但总也算是尽了心了。为了安抚林璇羽,她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并破格给瑈汐馆再加了几个人手。   凌霄知道林璇羽其实不痛快,便安慰她:“那人既存了歹毒之心,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的,只需我们耐心等候,一定能将她除去。平日里,当着点心就是了。还有如卉珠那样的人,一旦有了怀疑,便要及时设法除去,万不可重蹈覆辙。身旁之人,最是危险。”   而林璇羽却仍旧是一脸黯然,看着窗外边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让凌霄有那么一丝淡淡的不安,她想起了林璇羽落水后刚醒来时说的话。   半晌,林璇羽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果这回,落水的是你或是任何一个皇上所宠爱的人,结果一定会不一样吧。我,又怎么值得人为了我大动干戈呢。”   凌霄一愣,心中苦笑,什么都没说。   林璇羽必是认为皇后并未用心彻查,或是遵了皇上的意思,为避免后宫不安甚至影响朝堂,刻意压下了某部分真相,且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的缘故。   其实这件事真的是林璇羽多想了,看此前几件事,就算是凌霄又怎么样呢?一旦牵涉到其他,结果不见得会有何不同。何况在这件事上,当真和皇上没有关系。   但是,凌霄却不欲解释。或许,林璇羽有这个想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说她这回感怀境遇确是多心,然而也非全无道理,至少,若她能有皇上皇帝的宠爱,那些个心怀叵测之人总要忌惮三分。本来,这就是冲着凌霄来的,可为什么会降在林璇羽的身上,还不是因为她在皇帝心中没有分量,有人才敢这般大胆对她。   正如她所说,只要进了后宫这大染缸,谁都躲不过的,逃避,根本没用。那还不如正面相对,奋力一搏。何况,深宫寂寥,终此一生,她们都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真正向往的生活了,真要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才来悼念自己这虚无的一生吗?   凌霄不忍。   思索片刻,她才握住林璇羽的手,缓缓道:“姐姐,只要你愿意,霄儿帮你。”   林璇羽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要从中找出或悲伤或虚假的神情来,以此打消自己这个尚且犹豫不决的打算。然而,凌霄眼眸里,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竟是那样真诚。   “霄儿,以后我绝不会连累你,更不会受你连累,我们都要强大起来,强大到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林璇羽抱住凌霄,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们谁都没有看见对方眼中,强自忍耐的几乎抑制不住的哀愁与悲意。   第七十一章 寒冬室暖品青梅   不觉间,就到了年底了。寻常百姓家,这时都要开始准备年货了。   略有些小钱的百姓家,杀猪宰羊,取下最新鲜的骨头炖上一大锅香香的汤,就是全家人几天的美味了。剩下大块大块的肉,用盐腌制成咸肉,或是做成烟熏肉,放进大缸中,可以吃好几个月。   每次取出一小块,切成薄片或是肉丝,炒上一把最鲜嫩的蔬菜,那香味让人闻着能吃下几个馍馍。若是冬季没有时鲜蔬菜的时候,就将大白菜、豇豆等物做成酸菜,放进几块咸肉,一起炖上结果时辰,味道也是极好,极下饭的。   还要去集市上采集许多的干货,诸如香菇、木耳、红枣等可存放时间比较长的吃食。当然,很多人家是自己晾晒的,毕竟普通人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许多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到了年节上,也都会格外大方起来。哪怕是妇人的一支木簪子,虽简陋却也是过年才能有的“奢侈”,或是家里小孩爱吃的芝麻糖、桂花糕,这时候大人们都舍得给买一点解馋。   毕竟,一年的辛苦过去了,人们总是要想些法子犒劳一下自己的。就算是最清苦的人家,也要尽量过个好年,似乎要将一年里最幸福的时光都浓缩到这一阵短暂的日子里。等到明年,继续开始接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艰辛与考验。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往年这个时候,凌霄一定是在帮着母亲准备过年的吃食和用物。不同于凌府那一车车拉进府中的年货,锦缎、首饰,等等,每一种贵重的、凌霄从未见过的东西,凌霄家里和普通穷苦老百姓家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普通百姓家中至少还有父亲可以依靠,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笑闹。趁着冬日,山林里有些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动作失了平日的灵敏,比较容易逮到,经常会有男子打了野兔子、山鸡回家,皮毛可以给妻子儿女做围脖,还可吃几餐美美的野味。而凌霄身边,只有母亲。   不过,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会去羡慕那些了。既然得不到,那又何必多想。至少,有母亲在,那份温暖与关怀,就够了。   母亲平时就会收集一些碎布,毛线之类东西,等到年前,就给凌霄钩织手套或围巾,根本看不出是用边角料做出来的,既精致又暖和。早先去野外采摘的蘑菇、野菜,被穿成一串串的挂在院子里晾晒,还有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装点的小小的院子满是生机与温馨。   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去竹林子里一定会有惊喜,那一个个包裹着外衣的竹笋,像个害羞的小娃娃,等待着人的采摘,放到锅里,鲜极,嫩极。本来,这些并不是过年的时候能吃到的,不过母亲就有办法在嫩笋刚发出来的时候,就将它们腌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从坛子里挖出来,和酸菜一起炖汤喝,那滋味儿别提有多让人难忘了。   母亲还喜欢给自己买糖莲子,每年过年都会买,这么多年来,凌霄几乎是一到年底就会想起那甜中带苦,苦甜夹杂的滋味儿。还有夏季的凌霄花,她们也会收集一些,用蜜糖腌着吃,或是做成花酱,虽然母亲并不让她多吃,只是稍微解解馋罢了。   不管以往的日子如何,现在都早已成了回忆,往事随风,还是过好眼前的比较要紧。   “朱儿,再去挖几颗梅子来。”凌霄躺在贵妃榻上,裹着白狐围脖,本来修长的脖子缩在雪白的柔软的狐狸毛里,衬得白嫩的小脸越发晶莹剔透,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懒洋洋的。   “小主,您今儿已经用了好些了,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那些腌制的食物多用了不好,尤其是那些个酸梅子,少用些虽然可以促进食欲,但是用多了容易伤胃,甚至对容貌有损呢。”朱儿犹豫了一下,对凌霄道。   凌霄想了想,瘪了瘪嘴,极不情愿地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非常细腻,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又把手放回去,笑道:“没事,少取一些就是了,今天最后一次。”   朱儿无奈地点点头,便去取了。   虽然外面很冷,几乎飘起了点点飞雪,但是暖阁内烧了四个炉子,每个角落一个,银灰色的炉子里放着银炭,散发出阵阵热气,却没有一点灰炭的味道,门口又挂了三次层棉布做的厚厚的门帘,所以只要没有人进出的话,在里面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凉意的。   凌霄生性怕冷,虽然室内暖和得跟春天一样,但她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躲在榻上,肚子上还放着暖水袋,眯着眼睛养神,动都不动一下。青雾就在边上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啥的,这日子,倒也惬意。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凌霄在心里由衷地感叹,从前在家里哪有什么暖炉啊,不要说能这么优哉游哉地躲在毛毯里休息了,甚至还要冒着严寒去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洗菜,白嫩的手生生被冻出了冻疮来。即便是那样,也没办法,该做的还得做。   都说大家小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一个不是把手保养得又白又嫩,不过凌霄的手到现在还是有些微红的,隐隐约约还有旧日的痂印,那就是长了冻疮之后又不得保养好而留下的后遗症。虽然那时刘伯给她配了治手的好药,可到底是架不住天天接触冰冷的水。   今年虽然不用那般辛苦了,可是冻疮都是很顽固的,长了多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的,自从入了冬,手上就又有些开始发痒红肿了,凌霄可不想再遭罪,于是找太医要了治疗的药膏,每天把手包得跟粽子似的。   但是即便自己现在这么舒服,只要一想到母亲在家里或许还是各种辛苦,饱受困苦,心里就又不舒服起来。在深宫之中,要和外面通一次讯息,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凤凰城还离京都这么远,大冬天的,连信差出去跑的趟数都减少了,何况她一个深宫女人要传一封家书呢。   古人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凌霄此时深有感触,真可谓是,深宫深似海,家书抵万金。她现在虽然颇为受宠,可也不敢轻易提要求,免得又被人冠以一个恃宠而骄的恶名。   “小姐,您就放宽心吧,夫人在府里不会受委屈的,不管以前怎样,可您现在是皇上心头上的人,老爷他怎么都会考虑到小姐您的面子的,总不至于让旁人欺负您的生母吧。”看到凌霄本来恬静的面庞突然黯淡了起来,峨眉微微蹙起,青雾就知道自家小姐定然又是在为家里的母亲担忧了,于是便出声安慰。   凌霄想想也是,虽说父亲无情又冷酷,却也是极为势力的,这本不是什么好的品质,可这时对她而言却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势力,所以才能因为她的受宠而投鼠忌器不敢再虐待母亲。怕就怕绮罗那个女人会不会在背后做什么手脚,善良柔弱的母亲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这般想着,就又低落起来,胸口闷闷的,幽幽叹了口气。   青雾无法,正看到朱儿取了梅子过来,便接过青花小盏,用银质叉子叉了一颗放到凌霄嘴边,道:“小姐,梅子来了,您吃一颗吧。”   凌霄张开嘴便含了一个到嘴里,那酸酸的、清甜的味道真是好极了,贝齿一咬,一股更为酸甜的汁水流入喉间,顿时感觉精神一阵,连带胸口的闷气都去了不少。   正吃着梅子呢,凌霄突然感觉门口又有一股隐隐的冷风吹过来,身边的暖气散了不少,不过很快就有聚拢来,她眯着眼睛开口问道:“朱儿放下东西又出去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人来啊?”   没有人回答她,倒是腿上按摩的力道似乎大了不少,凌霄不自觉地从喉间溢出一缕轻微的舒服的呻吟,几欲睡去,昏昏沉沉间,突然又觉得不对,微微睁开双眼,问道:“青雾,你……”   刚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坐在自己脚边的人着一身玄色锦袍,配玉色腰带,器宇轩昂,可不是皇帝风煜祺么?   “皇上……”凌霄一惊之下,睡意全无,赶忙半撑起身子,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忘了嘴里的梅子核还没吐出来,差点就咽了下去。   风煜祺看到了立刻上前帮她拍背,伸出手让她把核吐出来,见其犹豫,赶忙道:“快,吐在我手上,别回头哽到喉咙里,可就危险了。”   凌霄犹豫了一下,脑子里还没想好呢,嘴巴就已经把梅子核给吐了出去,正落在风煜祺的手掌心,顿时脸上一红。   “来喝口水润润。”风煜祺把核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取过一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又拿了一杯水过来,就要喂给凌霄。   “臣妾,我,自己来吧。”凌霄说着要伸出手去接水杯,被风煜祺一把按下,顺便把刚才掉落到腰间的毯子再拉起来帮她盖好,又掖了掖领口才放下手。   “你啊,还是乖乖地把手放在里面,回头别又冻着了。”风煜祺嗔怪,“这两天有继续用太医配制的膏药吗?还红不红?痒不痒?”   凌霄只得红着脸,就着风煜祺的手张开嘴喝了一小口水,果然感觉舒服多了,“膏药是一直在用的,还有一些红,不过已经不怎么发痒了。太医说了,这也算是皮肤病中的顽疾了,不那么容易根治,不过只要这般继续好好地保养着,会好的。”   风煜祺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问道:“怎么这么爱吃这些个酸不拉几的东西呢?”也不知他是玩笑还是怎么,接着又问了一句:“该不是有了吧?”   第七十二章 一室旖旎情万千   风煜祺突然问:“怎么这么爱吃这些个酸不拉几的东西呢?该不是有了吧?”   凌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涨得通红,缩在白狐毛绒围脖中活像一只红苹果,急急解释道:“皇上说什么呢?我,我从小就喜欢吃酸的。”   “好啦,看你急的。”风煜祺却是笑着帮她轻轻抚背,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道:“我不过就是白说一句,瞧你急的。”   见他不调笑自己了,凌霄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风煜祺道:“不过,说起来,也该差不多了,凌霄,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一个小公主啊?”边说还边去摸凌霄的肚子。   凌霄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是没有半点玩笑戏谑的成分,竟是满满的期待,她顿时忘记了害羞,抓住话中的其中一点问道:“皇上,为什么不是小皇子呢?宫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小公主了吗?”   “我想要一个属于咱们俩的公主,生下来就像你一样可爱,将来比凌霄还要倾国倾城。”风煜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宠溺地捏着她的鼻子道。   凌霄也没刻意去追究,轻轻一拍风煜祺的手,娇嗔道:“皇上又取笑人家。”顿了顿,弯着脑袋,调皮笑道:“不过,我也喜欢小公主。”   “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来瞧一瞧,万一真……”说到这里,风煜祺更是来了劲。   立刻就被凌霄阻止了,“怎么可能,我这个月的……刚过,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脸更红了,可不得不说。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想呢,要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好,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还要吃吗?”风煜祺仍旧是笑得温和,也未见有失望流露,拿过边上盛放青梅的碟子,赞道:“这碟子倒是很清雅,雨过天青色与这青梅很是相配,本就翠色鲜嫩的梅子看起来更加诱人了。”   想起刚才的话,凌霄很是有些难为情,不过看到那碧绿的梅子,想到那齿颊留香的酸甜滋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哪里能拒绝,不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头已经不受控制地点了下去。   看到她这副馋猫般的可爱模样,风煜祺一时忍不住,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他用小银叉叉起一颗梅子,在凌霄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放到了自己嘴里。   凌霄还没等诧异,便眼前一暗,是风煜祺整个人压了下来,胸口感到一窒,龙涎香的味道便满头满脸地铺了过来。   “唔……”凌霄来不及拒绝,嘴唇便被另外两片柔软给贴住,嘴里被硬生生塞进一颗梅子,不小心咬破,又是那熟悉的酸甜汁水。只是,这酸味儿仿佛淡了许多,甜得像蜜糖似的。   早已不是第一次亲热,却仍是让他着迷不已,觉得怎么吻都吻不够,真想就这样与她天荒地老,抵死缠绵。   但此刻并不是深夜,这样的亲热,还是让凌霄感到无与伦比的羞恼,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正想抬起手来,就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根本动弹不得。   “皇上……”凌霄突然想起来什么,就要挣扎着起身,惊呼道:“青雾她们还在一边伺候!”   若是晚间,皇帝临幸,宫人自会守候在外间,可这是大白天啊,没有主子吩咐,侍候者是不能离开左右的。那他们刚才……岂不是……凌霄不敢再想了,懊恼至极!羞惭至极!   “那凌霄是想让人把你这满身春色都看了去吗?”风煜祺一把抱紧她,调笑道。   凌霄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可是未着寸缕,赶忙回毯子里躲好,仿佛是怕人看见似的,几乎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她现在可是真没脸见人了。   见她这样,风煜祺不忍心再戏弄,便道:“好啦,咱们刚开始,她们就出去了,若真是个没颜色的,也就不配在你身边伺候了。”   “真的吗?你瞧见了?”凌霄一边怀疑地问,一边探出半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在室内各个角落扫视了一圈,发现的确是没有旁人的身影,这才放了心,又问道:“她们到底是何时出去的?”   “你真想知道?”风煜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是在这时。”耳垂被软软的唇含住,温热的气息阵阵袭来,风煜祺一句近乎呢喃的低语。   窗外,尚自白雪纷飞,寒意逼人,行走在外面的人们个个都是缩手缩脚,即便包裹得严实仍旧不能抵御那侵入骨髓的严寒。而此刻,栖鸾堂东暖阁内,正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两人缠绵停当,又靠在一起说了半晌话,日头都要下去了,只是在茫茫白雪中,从碧纱窗中看出去还是分外的明亮。白晃晃的大地,看上去格外辽阔,便是宫中的殿宇楼阁也仿佛白净了起来,就算是那些个阳光普照不到的角落,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圣洁的光芒。   当青雾和朱儿再进门来准备伺候二人梳洗的时候,却见两人已经衣衫整齐,发丝毫不凌乱地坐在一边了,若不是凌霄脖子边从雪白狐毛中露出的点点玫红出卖了她,看起来还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朱儿到底年纪尚小,看到这般情状,竟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方才她在门外,明明听到了室内传来隐约的……想到这,她便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再想下去,只拿眼睛偷偷去看一边的青雾。   青雾面上不变,只是端着水盆到那坐在一边假正经的两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皇上、小主,这室内温热,待久了难免闷热难当,若是穿得厚些,出少许薄汗也是有的,皇上和小主在此处闲聊了一个晌午,想来已经很是不舒服了吧?还请用这温水擦一把面。”   虽是这样说,心中却在偷笑,她知道自家小姐脸皮薄,若是当面揭穿她肯定不好意思。还自己动手将发髻也给梳好了,可不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嘛。   朱儿不明就里,只是跟着照做。   “皇上,臣妾先服侍您净把面吧。”凌霄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铜盆中捞出湿漉漉的毛巾,小心将其绞干,仰起头给风煜祺擦脸。   她本就已经是竭力在故作镇定了,可看到风煜祺竟露出一丝调笑的神情,再一岔眼,竟看到青雾也紧紧地抿着唇,眼里的笑意虽然隐藏得很好,可还是让她察觉到了。   顿时,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正经模样,土崩瓦解。   第七十三章 贵妃示弱欲复起   雪花点点,时断时续,并不十分纷扬的小雪片轻轻飘落到大地上,持续两三天下来,却也积了厚厚一层。   这种天气,凌霄自是不愿到外间去的,于是晚膳便也在暖阁中用了。本来这些菜全部都是按着她的喜好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大多是酸酸辣辣的菜式,不过今儿则多了好几道酸甜适口的南方菜。   说来也怪,京城地处偏北,按说风煜祺该喜好酸辣重口的食物才是,而凌霄则是典型的南方人,全家口味都是偏甜无疑的,可偏她不是,与风煜祺两人正好相反。自从有一次风煜祺在这里用膳,吃了一道泡椒凤爪,眉头蹙得半天没有舒展开来之后,凌霄就不敢给他吃那些东西了。   “皇上也真是的,夹给你什么就吃什么,不喜欢就告诉我嘛。”凌霄想起那会儿的事,娇嗔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糖醋鲤鱼。   风煜祺却认真道:“凌霄夹给我的怎能不吃,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只不过是还不太习惯罢了。”   “哦?那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喜欢咯?”凌霄眉毛一挑,促狭地问。   “额,这个。”风煜祺略一迟疑,嘴里就被放进了一颗极青涩的梅子,被汤水煮过之后就更加酸了,强忍着酸意,道:“你个小妮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看着他那个样子,凌霄忍不住捂着嘴“嗤嗤”笑起来,“哼,难道就只准你逗我,不准我逗你?”顿时敛起笑容,鼓着嘴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瞪着风煜祺道:“怎么样,好不好吃,说!”   “好吃,好吃。”风煜祺无奈地讨饶,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作为帝皇的威严模样,若是被大臣们看到,就要开始弹劾凌霄这个“红颜祸水”了吧。   在一边伺候的几名宫女也是含着浅浅的笑意,主子有脸面,下面人自然跟着有头脸。凌霄待人又一向宽厚,即便是现在皇帝在场,也没有人战战兢兢,因着气氛松快,她们伺候起来倒是更得心应手了。   青雾更是看着自家小姐从备受冷落走到如今的,看到这一幕简直想要喜极而泣,眼看着皇上是越来越宠爱小姐了,她怎能不感到欢喜,苦命的小姐终于是苦尽甘来了。要是能有个皇子,那就真真是稳当了。   栖鸾堂就在这美好的期许之中,逐渐迎来了除夕。   在林璇羽落水事件发生,尤其是卉珠死在慎邢司之后,后宫倒是平静了好一阵子,直到过年都没有人再出什么幺蛾子。毕竟,谁不想过一个好年呢,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族着想才是。   本来家家都在准备欢欢喜喜地过年,若是这时候惹祸上身,还连累娘家族人,一个弄不好就是众叛亲离,永无翻身之日。何况,卉珠的例子犹在眼前,纵然无人怜惜一个卑贱下人,到底也有几分震慑畏惧。所以,这种时候,便是再有什么想法,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后宫若是平静无波,那又怎么算得上是真正的后宫呢?深宫寂寞,哪个人不是唱唱戏,看看戏,你放唱罢我登场。此时很多人都消停着,凌霄到底不好一枝独秀,为了这个新年,她特意准备了一场大戏。   只是,在这场大戏登场之前,终究有胆子大的,不甘寂寞的,趁着年夜再次蹦跶了几下。   过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而除夕更是重中之重,即便普通百姓家各种仪式都是很复杂的,更何况是皇家。仅仅是祭祖一事,一个月前就要开始准备了,帝后二人连续三天沐浴斋戒才可进行。其他一系列繁复的典礼就不用去说了,反正这些跟凌霄她们这些普通嫔妃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们只需要准备好参加除夕的宴会即可。   除夕宴,自然还是在宴平殿中进行,这是凌霄第二次参加这种大型筵席,其实和夏至那次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大殿布置更为豪华,菜品更为丰富精致,歌舞表演更为赏心悦目,特别是多了更多喜庆色彩。   帘幔多换成了热烈的大红色,少了些虽是尊贵却疏离的明黄,处处摆放着暖室中精心培养出的鲜花,炉火中发出的明亮的光焰似乎带上了香气,满殿氤氲。   时隔数月,凌霄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同,虽然婉仪之位仍是不高,然而相比同期进宫的人已然好了许多,再加上皇帝的宠爱,她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然而,她本就不是那骄矜之人,更是明白低调的道理。   本来就树大招风了,若是再过分张扬,那也就离下坡不远了。且不说那些心思歹毒虎视眈眈之人,即便是性情尚算温和的皇后,恐怕也容不下她吧。所以,即便皇后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薬妃之下,她却不敢放肆,委婉地推辞了。   不过是张座位而已,地位可不是仅凭这一点就能决定的。   凌霄向来喜欢素简,只是今天的场合不同,当然不能像平时那样装扮,否则就太不敬了,尤其是太后还会参加。这个度就需要严格把握了,老人家虽然也不喜奢华,可那不代表大过年的也愿意看那些个冷清浅淡的。   只见她今儿穿了一条浅绯色莲叶边曳地留仙裙,下摆用银红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夹竹桃,莲步轻移间流转着隐隐的光泽,同色腰带勾勒出她纤细柔软不盈一握的腰肢,纵然冬日衣裙厚重亦难掩身姿。   长长的头发被挽成一个流云髻,用三根白玉簪固定,耳坠是两颗最简单的白玉珠,既柔美又不失端庄,面部薄施脂粉,清浅雅致,手腕上却点缀一副红色玛瑙手链,整体看来既不过分冷清也不致过分华丽出挑。   事实证明,凌霄如此装扮绝对是正确的。   宴会一开始,自然是上下齐齐恭贺国泰民安,社稷万岁,向太后、皇帝皇后行礼跪拜,等真正开始动案上的膳食点心,凌霄都感觉饿得不行了,偏这时候有人出列了。   “皇上,臣妾有罪。”谢贵妃一身简单且单薄的湖蓝宫装,长发只用一支素银长簪堪堪挽起,除了手腕上的一串镶银玉镯,再无多余的装饰,整个人伏在地上,长发散散地垂在两侧,柔柔地拖到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果然来了,凌霄心中不屑一笑,面上则是分毫不显,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演戏的人。平日里高贵傲气的贵妃娘娘,此刻却这般卑微地跪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声音更是娇娇怯怯,宛如初初进宫的羞涩少女。   风煜祺看着地上的谢芷晴,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问道:“贵妃何出此言?”   谢贵妃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依旧低垂,眼中隐然含了水色,哽咽道:“臣妾无福不能保住龙种,还不能够及时调整心态好好侍候皇上,尽到后妃的责任。之后璇贵人在映月宫附近坠湖落水,臣妾也因伤心未愈不闻不问,实在是不配为贵妃之衔。故在此向太后、皇上皇后请罪。”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在请罪,但却处处透着自哀自怜之感。保不住龙种是她的错吗?贵人落水,一定要她管吗?自己尚且在悲痛之中,当然无暇顾及,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这番话,不过是向皇帝博取怜惜罢了。   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或许觉得虚假造作,但是谢贵妃作风一贯强势,如今这般示弱倒实属不易,不管真心假意,不少人都流露出不忍之色。   风煜祺也不免动容,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忍,尤其是看到谢贵妃手上的镶银玉镯,那还是她刚进太子府的时候,他亲手给她戴上的。   凌霄冷眼瞧着,谢芷晴明显瘦削了很多,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很是憔悴,想必这几个月当真是不好过呢。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早晚的事罢了,而挑在今天也是情理之中——所有人都喜色盈面,装扮喜庆,独独贵妃一人憔悴不堪,失意伤怀,怎能不让人怜惜?何况今日谢丞相也在,就更多了一个砝码。   “太后,皇上,小女无状,只怨微臣教导不利,今日在此像太后、皇上请罪。”谢丞相果然也站了起来,一脸诚恳地请罪。   呵,其实和谢贵妃一样,这话请罪是假,示弱求宽恕才是真。不要说贵妃表面看来本就没什么罪,就算当真有罪,她早已是宫中人,有了错就怎么还能算到家中父亲的头上呢。这不过就是作为丞相的一个态度。当然,就算是示弱,谢丞相的威望和地位总还是在的,不管风煜祺心里怎么想,就算他不给贵妃面子,总不好一点都不顾忌谢丞相的。   此外,从感情层面上来说,虽然风煜祺对贵妃小产之事是有所怀疑的,但毕竟不能肯定更加没有证据,何况事情过了这么久,就算有怨怪也该散了许多了吧。而且贵妃得宠许久,两人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就算他觉得贵妃此举扫了宴会之兴,却也多少会有几分动容。   至于太后,更是曾经给谢贵妃下了堕胎药,想必看到她这样也会心存愧疚吧。   只可惜,这仅仅是谢贵妃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没错,她和风煜祺相处已久,旧情尚在,且风煜祺也不是那种心硬之人,她现在这副模样,多少是起了一些作用。但是,于太后而言,却不然。   她也不想想,当初她假怀孕,太后并不知情,却能对自己的亲孙儿下狠手,面不改色地赐下堕胎汤药,那是怎样一副铁石心肠?!如今又怎么会因此而感到愧疚呢?   第七十四章 歌舞升平犹自寒   “荒谬!”   风煜祺正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呢,就听太后一声轻叱。声音虽不大,但那略显苍老的沉沉的嗓音却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慑,听者只觉得心中一抖,畏惧感油然而生。   虽然如今镇日里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到底是曾经久经后宫历练沉浮甚至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女人,那通身由历练积淀而成的气场还是极为强大的。   简单两个字,却连皇帝都不敢再说话了,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原本带了些“看好戏”心态的人也赶忙低下头去,生怕惹恼了太后。   谢贵妃更是浑身一抖,没想到,太后会是这个态度。   正当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太后却缓了脸色,亲手夹了一道菜到小碟子里,递给风煜祺,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道:“皇帝,你最爱吃这道菜,来尝尝今天这厨子做得如何,若是合胃口,便赏,做得不好,便撤了去。”   风煜祺谢过,细细尝了一口,点头赞道:“这口感甚是不错。”   太后露出满意的神情,吩咐下去赏了做这道菜的御厨。似乎全然忘了还跪在地上的谢贵妃。   “母后,贵妃还跪着呢,您看……”这时,皇后躬身问道。   似是才想起一般,太后轻轻“哦”了一声,又顿了顿,才道:“倒是哀家的不是了,竟忘了谢贵妃还没起来。”   谢贵妃忙道:“不敢。”   “那就起来吧。”太后漫不经心地说,只是瞥了一眼谢贵妃,又道:“怎么都是大过年的,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个不吉利的事。还有,不要穿得跟什么似的,哀家和皇上可都还好好的呢,没的看着晦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是,臣妾不敢。”谢贵妃此刻哪里还敢分辩什么,只得赶忙叩头认错。想她今日的作为必定思虑了许久,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丞相,你今年快五十了吧?”太后突然又问。   谢丞相不徐不疾,恭敬回答:“是,太后,微臣今年四十有九了,快了。”   太后一脸唏嘘,“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可真快啊,咱们都老了。”   这貌似没有联系的话却是在暗暗告诫谢丞相呢,谢丞相位极人臣多年,又岂有听不出之理,垂首称是。   谢贵妃的风波可说仅仅是占了整个除夕宴的一小部分而已,很快就被翻了过去,众妃嫔、宗室、大臣皆识趣地只字不提关于这事的话。敬酒的,祝祷的,即兴献诗献艺的,气氛不多时就好了起来。   谢贵妃虽然仍旧坐在上手,却是面色黯然,楚楚可怜,虽然明知这般让太后看了更生气,可是怎么都无法调整过来,又怕再这样下去情况会越来越遭,于是过了没多久就只能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告辞离去。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再看那谢丞相,真真是有权臣风范,稳稳坐于位置上,丝毫不见慌乱,即便看到贵妃离去,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此刻正与瑞王爷举杯相敬。   “王爷请。”谢丞相端起酒盅,首先一饮而尽。   瑞王爷豪迈地“哈哈”大笑,也抬起酒盅,宽大的袖子半遮着,将那浓醇的梨花白尽数饮下。   “皇上,瑞王爷今日倒乖顺得很,居然没有逃席。”皇后掩着嘴,轻笑道。   “我这皇弟啊,平日里的确是太过散漫了,就是不知找个人管管他是否会好一些。”风煜祺此刻也是兴致很高,早已把之前谢芷晴的事丢在一边了。   都说每个女人身体里都住着一个媒婆,皇后也不例外,此刻一听风煜祺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道:“皇上说的极是,不若就趁今儿高兴,给瑞王赐婚吧,臣妾看那刘国公家的嫡长女就很不错,相貌俏丽不失端庄,性情温婉不失大气,堪当大家闺秀之典范,若是她入了王府,定能担当起王妃之责,大家主母之任。”   听皇后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风煜祺都忍不住笑了,道:“熠瞳啊熠瞳,你还真是……”   原来皇后的名字叫风熠瞳么?还真是不错呢,凌霄听到了心想,看到皇后那突然如少女般羞红的脸,不禁慨叹,这样的皇后,再怎么不受宠,也是永远不会被风煜祺舍弃的吧。   皇后听得风煜祺这么唤自己,自然是喜悦不已,他已经多少年都没这般唤过自己了。想起小时候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还真是怀念呢。“臣妾不过是想为皇上您分忧罢了,瑞王爷安定下来,也才能更好地帮助皇上处理各繁杂的事务啊。”   “好好,朕不笑话你了,那便听你的,好好给他打算起来吧,若皇后觉得那刘小姐不错,便再行打听一番,只是今日要赐婚是太过仓促了。”风煜祺正了神色,又对座下的瑞王爷道:“煜瑞,你可听到方才你皇嫂说的话了?”   “啊?皇嫂说什么了?”风煜瑞正和边上的人聊得正起劲,突然听道风煜祺叫他,赶忙起身回答,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你皇嫂说要给你指婚呢。”风煜祺摇着头笑。   “皇兄,皇嫂,万万不可!”本来也只是玩笑之言,没想到风煜瑞的反应出奇得激烈,等说完,他自己都感觉到失态了,连忙补救,“臣弟的意思是,额,臣弟还小,还不着急。”   皇后愣了愣,笑着对风煜祺道:“你看看这,果真是野惯了,竟是一点受不得拘束,不愿意成亲,莫不是担心将来有人管着吧。”   帝后二人说得兴起,风煜瑞却急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霄总觉得方才风煜瑞的眼神朝她瞟过来,虽是一瞬的功夫,却觉得那目光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宴平殿内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之下,各人的心思却俱是复杂。此刻,在瑈汐馆中“抱病休养”的林璇羽则是正在为几天后的那场戏而准备着。   出人意料的是,等散了宴席,风煜祺去的居然不是皇后的宫中,而是摆驾去了映月宫。凌霄明显看到了皇后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只是那失望太过浅淡,以至于一晃神,面前依旧站着那个母仪天下端庄有度的国母。   凌霄并没有立刻回宫,在回栖鸾堂的途中看到一树红梅,在暗夜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醉人心魄,她禁不住驻足观赏。   白雪红梅,相映成趣。她并不顾及身上的衣服是否会弄脏,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婉仪也同小王一般,是失意之人吗?”耳边突然想起一道耳熟的男声。   凌霄立刻睁眼一看,来人果然就是瑞王爷,只见他一身玄色长袍,面如冠玉,立于皑皑白雪之上,竟隐隐有种芝兰玉树般的高贵之感。此刻,那稍带着愁绪的眼睛正看着她,她突然觉得有种被看破的难堪,忙移开眼睛,并不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王爷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出宫去?”   “瑞今日多饮了几杯,承蒙皇兄关心,特准我在宫中歇息。”风煜瑞字字清晰,哪里像是“多饮了几杯”的人。   凌霄只是淡淡垂眸,“哦,原是这样。”半晌,对青雾道:“咱们回宫去吧。”   “婉仪还未回答小王方才的话。”没想到风煜瑞仍然在追问。   “嫔妾承蒙皇上宠爱,如今过得甚好,又何来失意一说。”凌霄心头有了微微的恼怒,这人怎这般不知好歹,他一定要把两人间仅有的那点情谊破坏殆尽么?说着,她便带上青雾往栖鸾堂方向走去。   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风煜瑞在身后最后说的那句话:若是本王,绝不负卿。   回到宫中,满身是疲累,在浸满花瓣的浴桶中好好泡了泡,又让尔岚按摩了一番,这才舒坦下来。躺到床上,裹着暖暖的被子,困意立刻袭来,脑中却又似是清醒着。   由于风煜祺经常将奏折带到这来批阅,有时甚至会跟她讲一些朝堂之事,故而她也知道一些。风煜祺之所以要冷落贵妃,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后宫中的那些“小事”,更重要的是,谢家似乎有些不够安分。   谢贵妃绝不会就此倒下,这是凌霄早就知道的事情,风煜祺冷落她也不过就是一阵子,给谢家稍稍施加一番压力罢了。等风头过了,她自然会复起,而这除夕是个很好的机会。没想到的是会受到太后的阻挠,大约是她老人家觉得还不是时候吧。   可更没想到的是,太后已经这般明确表态了,今晚风煜祺却还是去了她宫中,难道是凌霄轻视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吗?还是说少年夫妻之间的恩爱远比她这个新欢要来得深重?   那么,既然自己都这么摇摇欲坠,她又该怎么帮助林璇羽呢?过几天,原本的那个计划还要不要实行?   正当凌霄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床边有隐隐的叹息声。   今晚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间,凌霄还以为是在梦中,只是皱了皱眉,便转过身去。   “这是怎么了,睡着了还皱着眉头?”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她这才发觉,不是做梦呢。眼皮沉重,双眼微睁,咦,风煜祺怎么靠在自己身边了?   “皇上,你怎么来了?”凌霄并没有起身,却是趁着这脑中尚不清明的时候,由着内心任性起来。吸了吸鼻子,带着委屈和幽怨,轻轻抱住心爱之人的腰,把头埋到他怀里。   第七十五章 紧携手共迎黎明   没想到,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际,一睁眼竟然看到了风煜祺。凌霄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今儿宴会上冷落你了,不过毕竟是除夕大宴,我总要给皇后几分面子才是。”风煜祺看到她这委屈的模样,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解释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为了这个才心里不舒服的,还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你要真是给皇后面子,那为什么最后竟然不去昭阳宫?凌霄心里暗自腹诽着,并不回答,只是悄悄地瘪了瘪嘴。   风煜祺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欲解释,但是看着怀里那个小人儿,又实在是不忍让她心里憋屈着,想了想,还是道:“除夕夜宴,非同寻常,而且母后也在场,我如果与你过分亲昵,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当然,我也知道,你其实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那也是一个道理。”   凌霄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得继续听下去。   “今晚是一年里的最后一个夜晚,据说今晚和谁一起守岁,便能与那个人长长久久,共同携手迎接新年的第一缕晨光。”风煜祺神情悠远地看着窗外面时隐时现的光亮,那是宫人仍旧在放着的焰火、宫灯,这些是彻夜不停的,直到明日的太阳升起。   长长久久吗?听完这些,凌霄有些恍惚,然后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所以你抛下皇后去映月宫,就是为了和谢贵妃长长久久?呀,不对,现在他人不是在自己身边了吗。   凌霄突然就混乱了,脑子里感觉像一团浆糊似的。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钟鸣,接着响起了密集而持续的焰火“噼噼啪啪”的声响,她脑中的混沌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一般,顿时清明起来。   风煜祺今晚原本就是打算来陪她的,在宴会上只顾着与皇后说话,那是为了礼仪周全亦是为了保护她,后来去贵妃宫中那更是为了她好!如果直接来栖鸾堂肯定不行,可如果到了昭阳宫那就肯定走不了了,否则置一朝国母的颜面与何地?而且那样子,必然会引起皇后对凌霄的怨愤,那岂不害了她!   可如果是先到贵妃宫中就不一样了,除夕夜去看望失子伤痛的贵妃自然无可厚非,可黯然神伤的贵妃却无心服侍,皇上看望过便离开了,这岂不是顺理成章?至于后来为何到了凌婉仪这里,虽是人人心知肚明,但经过这么一番周折必定能让人们对凌霄的嫉妒憎恨减少很多。   至少,对于皇后来说,与其让皇帝在谢贵妃那里,还不如在凌婉仪身边。至于谢贵妃么,今天在宴平殿内刚刚被太后敲打了一番,想必也不敢再有何怨言。   “凌霄,听到钟声没有?快起来,子时到了。”风煜祺一把抱起凌霄的腰,让她坐起来,“看,外面亮如白昼,宫中各处都同时燃起了焰火。”   凌霄心结已解,更是满怀感动,原来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这么重了么?就算不能专一待我,却也在尽他之所能待我好,处处为我着想,而我却还误解他。眨巴着眼睛,顺从地让他扶起来,也朝窗外看去——明晃晃的闪耀着的明亮焰火,仿如自己与风煜祺之间那几乎能触摸到的美丽爱情。   本来,除夕宴会是要举行到这个点才散的,算是帝后与天下人共同守岁的意思,只是如今考虑到太后身体的缘故,才早早散了。另外也是有体恤臣民这一层在里头,有好些进宫来参加宴会的宗亲臣子们,大多还是盼着能与家人一起过的吧,就也不强求他们了。   这也同样成全了凌霄和风煜祺,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外面的焰火,不时对望一眼,感受对方眼中那浓浓的情意。   等外面逐渐安静下去,困意也渐渐袭来,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说,只是被子底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且不说还要去古华宫、昭阳宫请安拜年,就算是没有这些繁杂仪式也无人会在这天睡懒觉,谁不希望新的一年里有个好的新开端呢。   凌霄却是被风煜祺给唤醒的,她还老大不情愿,直呼太困了,眼睛睁都睁不开。惹得风煜祺一阵无奈,叫了青雾、尔岚进来服侍二人梳洗,好不容易才真正把她弄醒。   尔岚作为栖鸾堂的大宫女,一向谨慎,如果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她必然要劝诫一番的,可今日却和青雾一样嘴角含笑,看着主子撒娇耍滑,更大的那个主子却全然不在意,反而宠着爱着,她心里也是真心感到高兴。   “一会儿我就先走了,你稍后到太后宫中即可。”风煜祺收拾好,先带人回了自己宫中。   等风煜祺走后,凌霄继续收拾了一番,才出门,她打算先去瑈汐馆,与林璇羽结伴前去。虽然昨晚的宴会推掉了,不过给太后拜年还是不能不去的,别看太后万事不管,可关键时候说的话比风煜祺都有分量,单看昨天谢贵妃的事就知道了。   披上斗篷,一路来到瑈汐馆中,凌霄故意不让人通传,存心要捉弄璇羽一番。宫人们一看是凌霄,也知道两位小主素来走得近,也就偷笑着不说话了。   “贵人小主吉祥,小凌子给小主请安啦。”掀开帘子,猛的带进一股冷风,林璇羽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面前半福着一个俏丽佳人,粉面含春,乌发长垂,双眼却极是灵动,正满含着促狭的笑意看着她。   “你这……坏丫头!新年一大早的就过来吓唬我,真真是被皇上给宠坏了。”林璇羽被吓了一大跳,还当是谁呢,看清了是凌霄,当时就想嗔她“死丫头”,又觉得似乎不太吉利,于是立刻改了口,说着作势要打她。   凌霄连忙求饶,“好了,姐姐,霄儿不敢了。”   “整日里没个正形。”林璇羽横了她一眼,戴上最后一支攒银丝红玉珠钗将耳后的一缕发挽上去。“时辰尚早,不过既然是给太后拜年,那还是早点比较好呢。”   “正是这个理儿。”凌霄上下看了几眼林璇羽的装扮,捏着下巴,像个老夫子似的满意地点点头,道:“姑娘这身打扮,当真是不错,更胜九天仙女下凡。”   林璇羽无奈了,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其实她今天的装扮是非常普通的宫装,若是站在一堆宫嫔中简直可以说是泯然于众。当然,不同于昨晚谢贵妃的素简,她这身算是“平凡的喜庆”,轻易绝不会忍人注意的,更不会引起太后的不满。至于昨晚宴会上发生的事么,是凌霄早就派人来交代过的。   “姐姐,待会儿你可不要多说话,尤其是皇上在的时候,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知道吗?”最后出门前,凌霄再次叮嘱了一遍。   “知道啦,我又不是那等毛躁之人,何况即便我不刻意去做,平时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我吧。”林璇羽扯了扯斗篷,拉上凌霄便往古华宫走去。   这是她们第二次来到太后宫中,各处依旧是朴实素简更胜于奢华贵气,只是比从前略多了一些年节气氛,太后的脸色也暖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冷漠严厉。   不过即便如此,妃嫔们都还很是拘束,基本上说完拜年的吉祥话,就坐在位置上不怎么开口了,只是含着得体的笑容端坐着。皇后就要自在多了,虽然话也不是很多,但面色从容,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大气,随意几句话就让太后起了几分笑意。其余几位较早跟在皇上身边的,虽然不及皇后那般与太后亲密,但不时有人说上几句,倒也不至冷场。   最惹人关注的,恐怕当属谢贵妃无疑吧。昨日在宴平殿才被训斥,今日果然就换回了她从前原本的风格,一身玫瑰红金丝绣芍药冬装罗裙,衬得缺少血丝的脸明艳如前。只是太后仍然不是很待见她,看也没看她几眼,只是在她下跪请安的时候淡淡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别的了。   倒是对蓝选侍很是关怀了一番,毕竟现在慕菡帝姬是宫中唯一的孩子,太后还是很宠爱的,竟把自己常年带着的楠木香珠手串赏给了她。蓝选侍一脸错愕,紧接着就受宠若惊地叩拜谢恩,亲手帮帝姬将手串戴上,虽然那手串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来说太大了点,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的心意和表态。   不止是慕菡帝姬,连带着蓝选侍本人的赏赐也格外丰厚,几乎是与几位妃子同列。蓝选侍出身卑微,虽然生下了皇帝唯一的孩子,可是生母如此,孩子将来又能有多大的出路呢?可要是这个孩子得到太后的庇护,那前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蓝选侍虽然本人并不追名逐利,否则也不至于今日还在选侍之位,但却不代表她不为孩子着想。   这自然招来了不少妃嫔们的羡慕嫉妒,而在凌霄看来,太后却未必见得真有多喜爱这孩子,若是真心喜爱,何至于非要到今天才有所表示。她可是听说,连慕菡帝姬的满月宴都只是随意赐了一些物件,更不要说亲自前去参加了。恐怕,到今日,对于这个唯一的孙女,太后都未必看清她长什么模样了吧。   第七十六章 新年伊始大拜年   太后当真看重蓝选侍和慕菡帝姬吗?恐怕,这不过是对谢贵妃的又一番告诫罢了。太后如斯精明,当初她赐下堕胎药,而谢贵妃却一点儿事都没有,莫名其妙的,过后却突然说是受惊受凉不幸小产,对此又怎么可能没有怀疑呢?想必,太后早就了然于心了吧。   现在后宫的掌权人是皇后,可要是因此轻视了这个女人,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太后仍旧坐镇宫中,谢贵妃就敢以皇嗣之事玩弄权术人心,不被她知晓也就罢了,一旦知晓又怎么会视若无睹呢?若是旁的,或许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偏偏是,皇嗣!   果然,就算今天谢贵妃并没有刻意摆出虚弱憔悴模样,相反还施了浅浅的脂粉以掩饰面色,可见到这些,还是有明显的有失意脆弱流露出来。因为这不仅是对她的告诫,更是戳到她最伤心的地方——无子。   她难道不想真怀孕吗,可想又有什么用?按说她也是颇受了一番宠爱的,却无子至今。蓝选侍一个小小的侍女都能凭借着一个女婴得到太后的另眼相待,如果她有孩子……   呵,其实,有孩子又能怎么样?太后还不是想要亲手断送了他!谢贵妃只觉得重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悲愤,愈悲便愈愤,逐渐的,从那浓重的悲意里钻出一股子愤怒来,强烈的愤怒!她何曾受过这屈辱!   谢贵妃隐在袖子里的指甲差点就被折断了,头也隐隐有些疼痛,这样才把胸口的怨气勉强压了下去,只是胸膛略有些起伏,不过旁人看来却是无限的委屈与失意,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凌霄冷眼看着,更加坚定了原本的打算,谢贵妃家族势大,容貌妩媚,根基甚深,绝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一旦她要发起狠来,恐怕不是轻易能抵挡的。   “皇上驾到、瑞王爷驾到——”正在这时,通传内监尖细的嗓音在宫门外响起,在座的除了太后全部都齐齐起身,由皇后带领着从位置上站起来,准备恭迎圣驾。   不多时,风煜祺和风煜瑞两兄弟便从门口进来了,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一个穿着赤色蟒袍,相似的面容,一个更为冷峻,一个温和居多,不过皆是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站在一起犹如两道风格截然不同但却一样让人挪不开视线的风景。   有些妃嫔们甚至已经红了脸,特别是那些很少见到皇帝的人,此刻恨不得目不转睛地想要多看几眼,奈何还有王爷在场,不好总抬着头。虽说瑞王爷算得是自家人,和皇帝的兄弟之情也很深,但多少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皇上吉祥——”皇后率先行礼,一众妃嫔们也都跟着福下身去。   “皇后请起,众爱妃们也都平身吧。”风煜祺面色和煦几分,让众人都起来。然后一展袍脚,在太后面前跪下去,风煜瑞跪在他边上,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两人一起叩拜下去,连拜了三下才直起背,拱手对太后道:“儿臣恭祝母后福寿康宁,万寿无疆。”   虽然也都是这些没什么新意的老话,可太后听着却很高兴,连连让他们起来,“你们能来看看母后,母后就很高兴了,怎么还行这么大的礼。”   “只要母后愿意出这冷清的古华宫,儿臣和皇兄必定日日到母后跟前尽孝,哪还用这么天天盼着,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在年节上才能见母后一面。”风煜瑞也跟着一齐起身,笑着对太后道。   “你啊——”太后嗔怪着让两人在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坐下来,听得风煜瑞的话忍不住嗔怪,面上却是掩不住的笑容。原本略显憔悴苍老的面庞,似乎也因此年轻了不少。   风煜瑞从前一直养在太后身边,跟太后、风煜祺的感情都甚好,即便是现在搬出宫另住了,从前的亲近却是一直都在的。   风煜祺在一边含笑看着,道:“煜瑞啊从小就比朕会说话,如今更是了不得,瞧瞧母后,被哄得多舒心。朕眼看着是要被比下去了,以后还是让煜瑞多进宫陪陪母后吧。”   “那是自然,不然皇兄你以为就凭我的酒量,会真的连王府都回不了么?不过就是找借口留在宫里,好赶个大早,抢在其余众兄弟们前头来给母后拜年罢了。”   兄弟俩自从进门,一唱一和,把个太后是哄得明显愉悦许多,笑容也真诚了许多,果然这才是有血脉亲情在里头的。   “母后真是好福气,皇上和瑞王爷都是极具孝心之人。”皇后也笑着道。   “皇后,你又何必自谦呢,朕的后宫多亏了有你,才如此井然有序,朕也才好安心国事。”风煜祺一句夸赞,惹得皇后脸颊微红,稍稍垂首。   秦小媛抿嘴笑道:“哟,瞧皇后娘娘,都不好意思了呢。”端庄大方的皇后,也只有在面对风煜祺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吧。   不过凌霄却觉得,此次皇后听得夸赞并不全是喜悦吧。后宫真的井然有序么?接二连三的风波,虽然不是她的错,但作为皇后,尤其是一个贤德的皇后,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在这时,风煜祺一个转眼,看到了坐在右下方的林璇羽,便关心道:“璇贵人今儿也在?身子可大好了?”   林璇羽站起来,欠一欠身,低着头回话:“谢皇上关心,臣妾好了许多了。”   “璇贵人带病之身,却毫不避忌地到太后面前,也不怕冲撞了太后么?”这冷冷的话语一听就是出自冰妃之口。   “冰妃娘娘,您这么说可就抹杀璇姐姐一片真心了。”凌霄故意用玩笑的语气说,眉头稍稍皱起,很是委屈的模样,“璇姐姐若是当真身体未愈,那怎么敢来太后面前?其实她差不多都好了,只是皇后娘娘体恤,担心夜露更深加重病情,这才特地免了她昨晚出席夜宴的疲累。”   接着又道:“只是今日嘛,到底是给太后拜年的,总不好再躲懒。何况,正如瑞王爷所说,一年到头才见太后几次啊,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一次机会怎么浪费了?要真是那样,璇姐姐恐怕没病都要得病了吧。”   “哦?此话怎讲?”太后不仅没有因为冰妃的话儿感到不高兴,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相思病啊。”凌霄很是正经地回道,众人一愣,便齐齐笑出声来,一下子就把刚才的紧张气氛给扫了过去。   皇后也是笑得不行,拍了拍胸口,对太后道:“是啊,母后,璇贵人的身体早都好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几分虚弱罢了,只是儿臣担心夜晚寒凉于她疗养不利,反而耽误了今天来给母后您拜年。到时候,只怕儿臣就该要被怨怪了。”   “臣妾怎敢,还没谢过皇后娘娘您的一番怜惜呢。”林璇羽依旧半垂着头。   凌霄看冰妃的脸色不太好,便道:“冰妃娘娘也是一片孝心呢,全心全意为太后着想。”   冰妃只是扯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道:“这是自然。”   “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看着高兴。”太后权作没有察觉到方才那个语言上的小风波。   林璇羽仍旧是一副默然的样子,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听着被人你一言我一语,仿若置身事外。不过,她和谢贵妃不同,谢贵妃是实在不方便说话,大约也没什么心思讲。不过她,却是刻意静默的,为的就是不引起皇帝的注意——虽然他也没注意过她。不过在这时,最好是完全不要入他的眼才好,这样,几天后之后的效果才会更好!   就这么气氛和谐融洽地闲聊了好一会儿,风煜祺兄弟称尚有国事相商,便先行告辞离去了。不多时,皇后也起身向太后告退,带着一众妃嫔相继离去。   其实不管有事没事,大约到这个时辰就该走了。之后,还有其他皇族弟子和外命妇前来拜见太后,至于皇帝皇后也是,朝臣,皇族宗亲,甚至还有外邦使臣等,连续几天都不会消停。正所谓,站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承担起属于那个位置之人的责任,享受一定的优渥,就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不过这时候,某些人可是闲得很。   从古华宫大门出去,“姐姐妹妹”的一番道别,不同路的便各自散去,有关系好的并且顺路的就一起做个伴。   “姐姐,今儿天气不错,倒算是给这个新年起了个好头,接下来一年大约都不会差呢。”凌霄一语双关,叫上林璇羽一起去御花园走走,散散步再回去。   林璇羽有些犹豫,担心今天进宫的闲杂人等太多,到时候别再惹出事来。“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嗯——”凌霄瘪了瘪嘴,尾音拉长上翘,明显的不情愿,“我们去嘛,正月初一除了到长辈或尊上处拜年,并不适宜去别处串门,我们回宫也是一个人待着,那有什么意思嘛!”   “那好吧。”林璇羽想了想,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道:“虽然进宫的人多,可是轻易不会到御花园乱走的。而且皇上皇后忙着接见众人,现在没准反而人少呢。”   姐妹俩说定了,便一边赏着未融的残雪,和路边那人工培养出来的鲜花,一路往御花园走去。   从昨儿傍晚开始,雪就停了,像是特地为了给人们一个晴好的新年,却又特特留了点点残雪为这尘世添几许别样的味道。   大路上的雪全部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一夜之间,仿佛从未有过那些轻灵小仙们的踪迹,最上等的火红织锦绸缎做成大朵大朵的绢花,挂在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乍一看竟是十分热烈。   只有一些蜿蜒小路上,才能看到有一些被路人踩脏了的、与枯枝败叶混在一起的残雪,若是心情不佳者,看到倒是要生出伤感来了。凌霄却偏要往这些小道上走,说是具有自然趣味。   “都随你,只是你慢点儿,可别滑倒了,虽说冬天穿得多,可要摔了也很疼的。”林璇羽拽着她的袖子,让她慢点。   “嘘——”走着走着,凌霄却突然停了下来,林璇羽正要问她怎么了,却见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虽则疑惑,却也不再说话,见凌霄一副凝神屏气的样子,顺着她的眼神往对面看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啊?不过安静下来集中精神之后,倒是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人声。   第七十七章 马屁拍到马腿上   “贵妃娘娘,您不用伤怀,那蓝选侍不过就是个卑微的婢女,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后面前现眼,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嘛,也以为能母以女贵了?居然敢跟娘娘您争夺太后的宠爱,她当真是不想活了!”这,细细分辨之下,似乎很像瑶嫔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兴味,这时候还和贵妃走得这么近,并且说话这么刻薄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只是……这话算是安慰谢贵妃吗?不过也着实大胆,蓝选侍再卑贱,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宫中唯一帝姬的生母,瑶嫔竟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看不到贵妃此刻的表情,不过瑶嫔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同仇敌忾,只听她继续道:“娘娘,那种卑微之人终究是长久不了的,别看她现在蹦跶得欢,养不养得大还说不定呢!就算养大了,也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女儿,有什么用呢!等您给皇上生下皇长子,不定比一个小小选侍生的女儿要强多少倍!到那时,姑姑她又怎么还会降别人放在眼里呢,就是皇上,那也定然会回心转意,对您青眼有佳啊。”   凌霄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瑶嫔口中的“姑姑”是怎么回事呢,突然就听到贵妃暴怒的骂声:“贱婢!”   “姑姑?呵,你倒是叫得亲近,却不知在太后眼里,你就是个跳梁小丑!自己想死不要拉上我,口口声声要人死要人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还敢诅咒帝姬,若是皇上知道了,看不扒了你的皮!”   瑶嫔声音中带了颤抖,求饶道:“娘娘请恕罪,嫔妾,嫔妾只是看不下去啊,只是为娘娘您不平而已。”   听到此处,连林璇羽也摇了摇头,这瑶嫔当真是蠢钝不堪,谢贵妃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需要她抱不平?何况,她说这些,不是打反过来打贵妃的脸吗?无子,在太后面前不得脸,莫说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凌霄了,就是一个小小的选侍也比她强,这桩桩件件都是谢贵妃的大痛啊,偏瑶嫔还说得欢。   何况之前贵妃被皇帝冷落,多半就是因为那次“有孕”事件,虽然瑶嫔“聪明”地没有提贵妃的伤心事,但她却不知其中内情,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贵妃极度的恼怒。   “啊,娘娘饶命,娘娘恕罪,嫔妾不敢了,嫔妾知罪……”不多时,想起了瑶嫔凄惨的讨饶声。   “回心转意?小主您的意思,是皇上现在不喜爱我们娘娘了?所以需要等到将来,回心,转意?”这大概是出手责罚的代荷吧,语调尊敬,却是字字含刀。   直到这时,瑶嫔大概才明白过来,自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心中暗恨,却也无法,只得继续求饶。   “娘娘,这大年初一,可别为了这起子不入眼的东西败了兴致。咱们还是回映月宫吧,年底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奴婢就去梅树边候着,收集了最新鲜、顶干净的雪水,今儿正好可以用来煮梅花茶。”   听着声音逐渐变小,想来是谢贵妃带人离去了。   “没想到,今天御花园中还很热闹呢。”凌霄似笑非笑地说,“姐姐,那代荷说的不错,咱们可莫要被那些个不入眼的东西败了兴致。”   林璇羽点点头,赞同道:“没错,既然来了,咱们还是好好赏赏景比较好。”   姐妹二人本来是打算从这里绕出去,散散心再回宫的,没想到才走了几步,瑶嫔竟然从斜刺里蹿了出来。两人脸上的错愕一时没收住,落在瑶嫔眼里,就被她猜到了,自己刚才的窘境肯定是被人看到了。   其实凌霄倒不是因为“偷听”了感到心虚什么的,只是看到瑶嫔脸上好端端的,一点都没有受伤的痕迹,有点惊讶,毕竟刚刚才听到她叫得那么凄惨。怎么这会看着,玉面红妆的,除了脸上的戾气太重了一点,根本不像被人打过。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瑶嫔猛地见了两人,不但不向凌霄行礼,反而大声地质问。她正一肚子怨愤呢,不敢对贵妃如何,那么,这怨气就只好撒到别人身上了。   凌霄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面色沉静从容,就像根本没听见瑶嫔说的话似的。反倒是青雾听了大怒,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宜插嘴,虽然不说什么,但一脸怒气地瞪着对方。   “瑶嫔小主,嫔妾瑈汐馆璇贵人给瑶嫔小主请安了,祝瑶嫔小主新年新气象,万事如意!”林璇羽笑着向前行了个礼,语气非常恭敬,尤其是最后两句祝福的话,说得特别重。   “你!”瑶嫔显然被气到了,心胸狭隘的人自然最不惮于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林璇羽那番话停在她耳中,那是极尽刻薄,故意嘲讽她——何况,她也算是没有意会错。   林璇羽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怒目相视,转头正想对凌霄说什么,不想瑶嫔竟一声怒喝,道:“大胆贱婢!你竟敢对本小主不恭?”   “哦?不知敢问瑶嫔小主,嫔妾怎么对您不恭了?难道是刚才那个礼行得不够到位么?还是,嫔妾的祝福说轻了?”林璇羽笑着反问。   瑶嫔一声冷笑,头上的珠钗随之晃动,盈盈玉碎的声音听着倒不错,只可惜这个人却不是很相配。“本小主没有让你起身,你竟然敢起身?”   林璇羽笑容不变,看了一下身边的竹湘,竹湘会意,便泠然回道:“瑶嫔小主,璇贵人身体尚弱,那是连皇后娘娘都免了请安行礼的。”这会已经很明确了,林璇羽连在皇后面前都可以不行礼,能给你见个礼,就很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难道说瑶嫔认为自己比皇后还尊贵?”凌霄在一边似笑非笑道。   瑶嫔顿时面色一变,眼中神色闪了几闪,聪明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转了调调,对林璇羽道:“既然你身体尚弱,怎的我看你很是精神的模样啊,都能伺候着婉仪小主出来散心了!”   凌霄听了这话,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林璇羽,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有愠怒之色,反问:“怎么,瑶嫔是见不得我身子好,还是怎的?凌妹妹一向情同姐妹,即便陪着她出来走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瑶嫔一哽,她以为自己这话能刺激到林璇羽的,没想到她竟然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而且对于凌霄的称呼也不像以前那样,为了避嫌跟旁人一般唤其“凌婉仪”,而是极为亲热的“凌妹妹”!   虽然一直都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但是平日也没有见得太过亲昵啊。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般想着她便更加刻薄道:“怎么会呢?我当然是希望后宫诸姐妹们都和乐平安的,只是没想到往日一贯淡泊的璇贵人,原来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徒罢了。”语气里极尽鄙夷。   这话自然是将凌霄一起骂进去了,这要是再跟没听见一样,莫不是要让人知道她胆小怕事不成!冷冷道:“青雾。”   青雾一见,终于有自己说话的份了,闪过一抹喜色,旋即在看向瑶嫔之后,立刻变色,喝道:“瑶嫔小主!可不知你这是说谁呢!”   “我们家小主可是什么都没说,难道凌小主自己认为……”瑶嫔还没回话呢,她身边的红笙却自作聪明,尖酸回话,可惜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瑶嫔顿时怒了,自己的贴身宫女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打了,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何况,对方动手之人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条狗,居然敢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冲上前就要对青雾动手,却听凌霄在一边幽幽道:“瑶嫔妹妹可莫要自降身份的好。”   这么一说,瑶嫔的手果真就僵在了半空中,恨恨地放下,不甘道:“我竟不知凌婉仪竟是这样教导下人的,我的宫婢自然由我亲自来调教,哪里容得她一个小小的贱婢来出手!”   “瑶嫔说得真好,我也正好想对你这么说呢。”凌霄笑着道,这话分明就是将瑶嫔也放到了“贱婢”的位置上,同时看了一眼那挨了打的红笙,此刻正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青雾,奈何不敢还手。   “小主,红笙出言不逊,言语中有辱及小主的地方,所以奴婢一时冲动出手教训,还望小主责罚。”青雾跪下去向凌霄请罪。   凌霄挥了挥手便让她起来,淡淡道:“你做的没错,是瑶嫔没有教导好婢女呢。”   直把瑶嫔气了个仰倒,气得脸都要扭曲了,转手便给了红笙一巴掌,骂道:“贱婢,在这边丢人现眼,还不快滚。”说着就转身离去,由于走得急,手臂碰到了边上伸出的树枝,她竟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   红笙见主子走了,也捂着脸跟了上去。   “谢贵妃果然心思缜密,打人不打脸,让人根本看不出端倪来呢。”凌霄见此便已明白,想来谢贵妃是派人在瑶嫔身上好好掐了几把。这可比扇耳光什么的要带劲多了,专挑那嫩肉,掐住一点点,轻轻一扭便能让人疼得受不了。   林璇羽也道:“是啊,不过瑶嫔就显然要逊色多了,这大过年的就殴打近身宫婢,这刁钻凶残之恶名可是又要被大大传颂一番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第七十八章 新雪初阳在眼前   接下来的几天里,后宫妃嫔之间互相走动,送礼拜年,倒也忙碌。无论亲近不亲近,表面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做的。而林璇羽仍旧对外称是在宫中好生休养,并不怎么出门,整个后宫中,大约也就瑈汐馆中比较冷清了。   而对此,凌霄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那都是她们商量好的。自从那天在御花园中碰到瑶嫔,并还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看着林璇羽的表现,凌霄就知道,林璇羽是真的决心已定,就看几天之后的上林苑新雪会了!   这所谓新雪会,顾名思义,也就是为了庆贺新春里的瑞雪而得名的。通常,每年的这个时候,全国都会下雪,整个宫廷更是一片银装素裹,圣洁非凡,不仅美丽,更是有利于农作物的丰收,赶上过年的时候当真是吉瑞呈祥。   所以,从本朝初始,圣祖皇帝就定下了这样一个大会,起初只是一些庆贺仪式。本朝风气还算开明,尤其是对女性的束缚,并不是特别的严苛,在这一天,很多王公贵族,包括一些世族大家的小姐们都会聚于上林苑,有头脸的后妃们也会参加,慢慢的,这个原本的庆贺大会就更多了些娱乐的成分,吟诗作画,曲艺歌赋。   直至现在,新雪会上的祝祷仪式其实已经很简单了,甚至就是走走过场,几乎就成了专门的皇家笙歌大会。近年来,因为重文轻武之风愈见严重,朝中大将越来越少,边疆时有不平,外塞部落开始蠢蠢欲动,皇帝为了鼓励武风,索性在新雪会中增加了武赛。   在这天,皇帝皇后特许,不讲礼仪规矩,上下一体,独乐不如众乐,讲究的就是一个尽兴。毕竟,一年过去了,大家都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即便是皇帝自己,天天端着规矩,那也是极累的。所以只要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在这天,帝后是不会随便罚人的。   虽然没有人敢真的“不讲规矩”,因着有皇帝的这话,总的来说,参加新雪会的人都不会如平日那般诚惶诚恐。人心放松,整场的大会的气氛自然也就很好了,不少人还会主动表演歌赋等才艺。   这样一来,这新雪会就不仅有利于皇帝展现自己的亲民形象,拉近与王公大臣们的关系,甚至还会根据在会上众人的表现而发掘到自己所需的人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可能成为世家大族们为子弟挑选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女子为妇的机会,就相当于成为了王孙公子和大家小姐们的相亲大会。   如此,新雪会就越来越盛大了,许多人都争着抢着要得到参加的机会,京中,包括宫中之人,都以能参加此会为荣。甚至是想要通过此大会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不仅是婚姻之事,一旦才华被皇帝亲自发现,那就很有可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不论是文,还是武,皆是同理。   虽然也不是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下雪的,但传统算是沿袭下来了,即便不下雪,仍然是不会取消的。如果下雪,那就会被视为大吉。   “姐姐,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盛大的上林苑新雪会了,你可准备好了?”凌霄手中摸着柔软的雪白狐毛斗篷,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场景。   林璇羽望着窗外在风中张牙舞爪的大树枝干,摇摇欲坠,有尘土细碎颗粒被卷到空中,风里似乎夹杂了点点冰珠,拢了拢身上的棉袍,笑容有些苍凉:“眼看着,雪就要落下来了。”   “可不是嘛,今夜必定有大雪。”突然,门帘一掀,一股冷风钻了进来,露出一张细眉细眼的、肤白发黑的白衣美人来。陌美人展颜一笑,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内室之中,竟是十分明媚,直如拨开乌云见明月。   “阡陌,你来了。”凌霄一看是她,忙拿过一边的宝蓝色云纹靠垫招呼她坐下,“今天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也说来给我们听听。”   虽然陆阡陌的性子仍旧是冷冷清清的,平时和她们走动得也并不算怎么勤,但是不知不觉中,凌霄和林璇羽两人倒是有几分把她当成了可以真正亲近之人。并不是那种所谓的可互相谋取利益的“朋友”关系,就像秦小媛,再怎么来往,只要夹杂了权利欲望,那就不单纯了。   大约就是她那样的性子,反而让人觉得直率不做作吧,若是她愿意,凌霄二人倒是并不排斥、甚至还欢迎她的到来。   “是啊,平时可很少见到你的笑啊。”林璇羽一看,原本心中的萧瑟倒是被抚平不少,此刻也笑着问道。   陆阡陌在榻上坐下,取出袖子里藏着的袖珍珐琅小手炉,瞥过榻上放着的狐皮斗篷,喝了口竹湘递上的热茶,这才道:“还不是来的路上看到开心事儿了。”   这话倒是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了,凌霄就追着问道:“是什么开心事儿啊?这大冷天的,难不成还有人在外面唱戏不成?”   “凌小主,你还真别说,还真就是有人在外头唱好戏了。”晶如看主子心情正好,大胆插嘴道。   “晶如说的没错,而且还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戏,那叫一个精彩!”陆阡陌笑着,又带着讽刺道。   林璇羽轻轻拉了她的袖子,假装偷偷看了一眼凌霄,悄声道:“阡陌,你看看这个小妮子,那好奇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你还不说,仔细她回头让你唱戏。”   陆阡陌也就不再吊她们胃口,道:“姐姐你这宫中算得够冷清的了,不过你是因为要休养身体,皇后也是体恤你才让别人少来打扰你的。可是有些人呢,没有生病,宫中也是冷清得不行呢。”   她这么一说,其实凌霄就明白了大半了,便问道:“你说的可是颖常在?”   陆阡陌点了点头,接着道:“姐姐说的没错,可不就是那许二娘嘛。这几日宫中各嫔妃互相走动拜年,设宴赴宴,忙得不亦乐乎,有些都恨不能多个分身出来,免得为了不知道去参加哪位娘娘的宴会比较好。而那许二娘,偏偏没有一人请她!”   “阡陌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林璇羽虽然与那颖常在没有直接冲突,可对她也完全没有好感,听了调侃道。   “她哪是耿直,就是刻薄。”凌霄“啐”了一口,捂着嘴笑,更不客气道。不过接着又问陆阡陌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颖常在是不是又在外头出什么丑了,还是她那个丫鬟茉莉给她使绊子了?”   陆阡陌又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想起方才的事她就觉得可笑,说道:“跟她那丫鬟倒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罢了,到底是浣衣局出来的。就在外面,她竟然公然和罗裳打架、互相谩骂。”   她自己就是贫家女出身,从来不会拿人的出身说事,而这般说,那是真真从内心里看不起颖常在了。当初为了抢夺送给贵妃的那只猫,瑶嫔和罗裳差点动手,可到底也没动手不是,而且好歹是在宫里面。可这回颖常在竟然丝毫不顾礼仪,光明正大就在外面与人动手,虽然由于天气关系,路人并不多,但被人瞧见总不是个事,其粗俗可见一斑。   联系到颖常在一贯的作风,凌霄也只是略有吃惊,笑问:“许颖是把气撒到了罗裳的头上吧,罗裳品级比她低,人又不是那等好相与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她,今天正好狭路相逢,于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凌姐姐就跟亲眼见到了似的,正是如此。”陆阡陌点头道。   “难怪你这么开心,我就猜到定然是这种事情,你啊!”凌霄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戳了她一记,不过又笑道:“以后若是再看到这种事,定要讲给我听啊,真是新年新气象,天天好心情。”   林璇羽无奈笑道:“两个不正经的。”   “小主,上月咱们腌的糖渍梅花该好了,要不奴婢去取些来,给几位小主们尝尝?”这时,竹湘在边上请示道。   “对啊,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了,都半个月了,想来正是最香最嫩的时候,那就去取些来吧。”听竹湘提起这事儿,林璇羽露出恍然,也是来了兴致,“快去吧,瞧瞧我们美丽高贵的凌婉仪,一听糖渍梅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竹湘“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就告退去取吃食了。   凌霄脸一红,无力地争辩道:“姐姐又冤枉人家,哪有,哪有口水嘛。”   “哦?当真不馋?那梅花可是取了初初绽放的最嫩的花蕊,放在多年的老冰糖中浸润腌渍而成的,另外,为了防止太过甜腻,在用来腌制的坛子里还同时放了夏天保存下来的梅子,那滋味儿必定是又酸又甜!”林璇羽故意描述得绘声绘色,引诱于她。   “哎呀,姐姐,你别说啦,真是的!”凌霄说着就把身子倾过来,要挠林璇羽痒痒。   正在吵闹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陆阡陌眼中那一丝丝羡慕的目光,一抹寥落从面颊上闪过。   当竹湘把吃食端上来,那小碟子里红艳艳的梅花、碧绿的青梅相映成趣,结住的冰糖晶莹剔透如冰雪一般,果真看得人食指大动。   明天就是新雪会了,多日来的准备,就看明日一举了。凌霄心中想着,取过一朵将绽未绽的梅花,笑着放到嘴里,笑容灿烂得比那新雪初阳还要耀眼几分。   第七十九章 红花白雪耀灼华   第二天晨起,凌霄刚睁开眼睛,算着时辰还早,就感觉到外面的光通过厚厚的窗幕就那么明晃晃地透了进来。看来,是一夜大雪啊。她不禁露出喜色来,看来,今天的安排是必定事半功倍了。   “小姐,你起来啦?”青雾也才刚刚起身,听到房里有动静,就推门进来服侍,“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可别到时候没精神。”   凌霄走到窗户边,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白雪茫茫,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厚重。昨天路边的斑斑残雪和凌乱的枯树枝桠此刻全然被覆盖了起来,到处都是白洁的冰雪世界,哪里还能看出来半分污渍。   “心里压着事,哪里还能睡得着。”凌霄低低说了一句,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坐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略微有些疲惫的脸,道:“青雾,你去准备一会儿出门要用的东西,叫朱儿来给我梳妆吧。”   听到凌霄说那句话,青雾也是心中一紧,但愿今天一切顺利才好。只是叫朱儿来梳妆?她感到些许疑惑,倒不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主子,伺候了凌霄这么久,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不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也没多问,答了声“是”就去把朱儿叫来了。   朱儿虽然也感到困惑不解,不过能被主子叫来近身伺候自然是欢喜的,尤其是凌霄让她给梳百花髻的时候,更是惊喜,那可是她最拿手的发髻样式了,只可惜现在这位小主一向不喜奢艳,让她无从表现,今天终于可以一展所长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极为繁复而艳丽的百花髻才算完成了。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被分成丝丝缕缕,一小簇一小簇挽到头顶,层层叠叠,用黑色的小隐簪固定住,预先留下底部的头发再次盘起,像锦缎一般覆上,中间再抽出部分别到后方……   只见朱儿的手指如翻飞的蝴蝶一般在凌霄头上上下翻飞,极为灵动。最后再插上八支一模一样的彩金红宝镶碧玉玲珑簪,两侧分别四支,聚成一个满月型,花蕊部分还点缀着几朵粘了金粉晶亮的鹅黄色小绒花,娇艳的花朵活灵活现,直如真的一般,怕是蝴蝶见了都要来观赏了。   “朱儿的手果真是巧得很。”看着镜中的自己,凌霄都忍不住感叹道。   得了夸赞,朱儿自然开心不已,笑道:“是小主的头发好,长得也好,不然哪里压得住这样华丽的发髻。”接着又大着胆子道:“小主平日素净着也好看,不过今日新雪会上定然是百花齐放,争相斗艳,小主自然不能输了去,这百花髻呀是最好不过的了,再配上小主您的倾国容颜,定然能一举夺魁!”   凌霄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在首饰盒里挑了挑,拣出一对玫红水晶裂纹耳坠,戴到耳垂上,弯着头看了看,滴溜溜的红色华光在雪白的脖颈上映出一抹氤氲的浅红,称得皮肤更加白里透红莹润剔透,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就这件吧。”看着朱儿取出的数十件锦衣华服,扫了一眼,便指着其中一件与耳坠同色、却更为浓烈的水纹流云亮花攒金丝织锦曳地长裙,道:“就它了。”   朱儿微微一愣,忙伺候着为她穿上,等拾掇完毕,凌霄整个人简直像从花间走出来的百花仙子一般,华丽贵气偏却丝毫不觉庸俗,端庄大方雍容华贵中又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雅,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小主,您真真是美极了!”朱儿由衷赞叹,她就知道小主这样装扮必然好看!只是凌霄通常总是对清新扮相情有独钟,固然很是不错,但在小丫头眼里,总还是更倾向于艳丽娇俏的呢。   在凌霄刚出内室门的时候,外头的宫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跟从来都不认识面前的小主一般。也难怪,她今日与往常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呢。不止是发髻、服饰极为艳丽,就连出门之时用的围脖、披肩等物都与平日的大不相同。   “雪停了呢,真好。”凌霄将手拢在宽大的蝴蝶袖中,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一路往上林苑而去,路上所见之人无不侧目,有那些个并不常见到她的宫人甚至暗暗猜测,是否是宫中来了新娘娘!   青雾初一见到凌霄这幅扮相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美则美矣,但是她知道自家小姐是绝不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就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其中必有缘故。突然,她就想起了,凌霄和林璇羽最近在筹谋的事情,虽然这事没有刻意瞒着她,但是今天到底会怎么样,其中的具体细节她并不十分清楚。现在看来——青雾心中一震,但愿小姐这么做是值得的。   等到了上林苑中,凌霄的出现自然是让在场之人都大大震撼了一番。等到风煜瑞出现的时候,他眼中的惊艳没有丝毫掩饰,就那么赤裸裸地落到了凌霄身上。那一袭艳色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之下,就犹如雪中燃烧着的火焰一般,明明是两种极致却能那般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风煜祺不禁慨叹,“卿之貌,更胜春之花,看着上林苑,都因卿而多了一抹丽色。”说罢,亲自上前拉过凌霄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左手边,右边坐着皇后。皇后今天穿着华丽的百鸟朝凤金丝织锦朝服,也是贵气华然,与凌霄两个人一左一右,端的是风华灼灼。   这可是极高的赞誉了,现在更是与皇后比肩,其余诸妃看着坐于上首的凌霄简直恨得要将银牙咬碎!谢贵妃倒是还算镇定,只是还是忍不住暗了眸光,瞟一眼皇后,她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无比端庄的一宫之主的风范!真不愧是皇后!   “婉仪妹妹今天可真是风华万千啊,尤其是你头上那牡丹髻,可真真是让姐姐我忍不住赞叹,那雍容姿态堪比日月啊。”看得出来薬妃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但是在凌霄面前岂止是失色!眼看着自己今天的风头又要被他人夺去,她怎能不恨,不过她将神情隐藏得很好,笑得妩媚大方,真心实意地赞美起凌霄来。   旁人听了却是面色微变,尤其是谢贵妃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日月,不说别的,单看宫中的宫名就可见一斑了,昭阳、映月,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现在却被用来形容一个小小的婉仪,那可太不合适了!就算,这婉仪是个受宠的。   更要命的是,牡丹髻,那可不是人人可挽的,牡丹是花王,象征的当然是一国之母,普天之下当然也只有一个女人才可以梳的,那个人就是皇后。若是有旁人敢挽,那就是大不敬,严重起来赐死都不是没有的。   只是这事儿吧,也是说重为重,说轻,它也轻,就看有没有人追究了。从前,谢贵妃也不是没挽过的。只是今天薬妃堂而皇之地提出来说,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的面,皇帝总不好包庇才是。   当然,也有人心中疑惑,这凌婉仪头上梳的明明就是百花髻啊,薬妃怎么就会?虽说两种发式很是相像,但只要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同之处。牡丹髻是整个发髻盘成牡丹状,再饰以华彩流光的牡丹红宝石头面,而这百花髻看似一朵大大的花朵,实则是由许多大小花朵相互重叠而成,层层叠叠,相互交错,乍一看竟似百花齐聚一般,这也正是其得名的由来。   两种发饰是根本不一样的啊,莫不是这薬妃娘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时情急之下这才慌了手脚口不择言?   凌霄却是心中冷笑,她不笨,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天下之大不韪,白白给人抓了把柄,可她知道,薬妃也不笨,又怎么可能连百花髻和牡丹髻都分不清楚呢!不过就是想要挑起皇后对她的不满罢了,让皇后看看,现在的凌婉仪不仅与您在座位上平起平坐,更是就要赶超您了,将来甚至很可能取代您的地位!   “薬妃姐姐,您这话,妹妹可是断断不敢承受的。”凌霄不卑不亢地淡淡回应,“妹妹今日虽是为了新年吉庆打扮得艳丽了一些,可所挽发髻也不过是百花髻罢了,牡丹倾国,天下花王,那是皇后娘娘的专属,妾怎配得?至于日月之说,那就更让妹妹惶恐了,为着表示对皇后娘娘的敬意,特只戴了八支同色珠钗,并不敢逾矩。”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让薬妃辩无可辩,只能干笑一声,但是眼里还是闪烁着隐约的得意。就算皇后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她却不想想,今日若是没有皇后的默许,一贯低调的凌霄又怎么会这般毫不避嫌、极尽张扬。凌霄无意地瞥过头去,正好和皇后的目光碰上,相视一笑,“妹妹,请用茶。”   待得薬妃这边应付完,凌霄才注意到,右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同样坐着位红衣丽人,虽然位置不好,但却也吸引人目光,细一看,可不就是陆阡陌嘛!那红艳艳的色彩衬着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反而更显娇艳。   她怎么也……   凌霄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听到秦小媛跟她搭话,才含笑转过头去。   第八十章 一种清孤不等闲   前几天停雪之后本来都以为今天是不会有雪的了,没想到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天降大雪,直到今天早上才慢慢停止。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给面子,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简直就是为了今天的新雪会而准备的。既然老天都这般给面子,那咏雪赛诗是少不了的了。   风煜祺才开口,众人就纷纷表示要献诗,本来文人们看到美景就忍不住要挥毫洒墨,何况这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自然要一展自我之风采。   当然,这些人中多是少年公子,年轻人嘛,正是急需表现积极进取的时候,这般表现在所难免,朝中有那德高望重的老臣倒并不十分热切,也不欲与年轻人一较高下,就好好品品他们做出来的诗赋,权且当是评判者吧。   不多时,就新鲜出炉了不少咏雪诗,其中倒也不乏佳作,风煜祺春风满面,显见心情极好。眼看着自己的治下,人才辈出,作为君王又怎能不欢喜呢?   “本宫素闻刘国公家的小姐才貌双全,闻名京城,今日一见才觉果然名不虚传!”这时,皇后看着座下的一位锦衣美人,开口道:“这‘貌’是不用说了,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这‘才’,不知刘小姐可否为皇上与本宫展示一二?”   刘诗雅听得皇后夸赞,面颊微红,倒也还算落落大方,站出来恭敬施礼过后,方才回道:“小女奉召前来,感念帝后恩德,本不欲过分张扬,如今既是皇后娘娘亲开尊口,那小女就只好献丑了。”她思索片刻,便拿过早已准备好的桌案上的笔,在铺平的纸上写了起来。   凌霄看着下面这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子,眼神清朗,眉目娟秀,既有着名门闺秀的端庄典雅,又有着一种不同于普通闺阁小姐的桀骜,看似文秀,实则带着一股隐隐的倔强与不屈,使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虽然看不清楚此刻刘诗雅在纸上写的是什么,但她那挥毫的动作,飘逸的手法就已经让人赞叹,才气本就使人敬重,尤其是当这才气与美貌融为一体的时候。还没有看到真正的诗作,人们的心中就差不多已经有了定论。   刘诗雅写完之后,将笔放回原位,洁白光滑的手上不沾丝毫墨迹,静静地站到一边,等待皇后的婢女小心取了送到帝后面前,此刻,她又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一般,高雅出尘得不似凡人。   皇后看了一眼便目露震惊之色,恭敬地双手托着,将诗作呈到皇上面前,道:“此等佳作,臣妾认为该由皇上您亲自赏读品评才是。   “皇后如此如此赞誉,不知是何等佳作。”风煜祺见了皇后的这样子,笑着接过,以为一个小女子的诗作,再怎么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皇后不过就是给她面子罢了,他也不挑破,只会接过来细细一看。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没想到,风煜祺才一看就震惊了,不止是是惊叹于诗词的才华横溢,短短几句话极为生动地展现了清晨推门所见,皑皑白雪,点点红梅,何等清高,何等孤傲!   就连那龙飞凤舞的字体也是狠狠地冲击着他,苍劲有力的墨笔中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的娟秀,略显凌乱的笔迹又像是精心安排过的,不粗一分,不细一分,似乱非乱,又不像寻常书法那般中规中矩。他不自觉地将刘诗雅写的咏梅诗给大声吟诵了出来,带着无上的赞叹和欣赏。   听得皇帝这般读来,在座的人们自然更是对刘诗雅大力赞叹起来,若本来只有八分赏识,那么现在立刻就变成了十分!纷纷表示,刘大小姐当真是人如其名,十分的有才华。   凌霄在一边听着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刘诗雅当真了不得,尤其是再加上她的身世、相貌,这样的人物,可真真是金玉之身哪!那,既然是这样的明珠,又怎么会流落在宫外呢?   正这般想着,却听到风煜祺带着关心的口吻开口问道:“听闻刘小姐从去年年初便开始缠绵病榻,现在想来该是大好了吧,不然怎能作出这样的好诗!”   去年年初?凌霄敏感地抓住这几个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刘诗雅生病的时候岂不正是风煜祺选秀前夕?虽说病来如山倒,谁都没个准,但是……凌霄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就如同她的庶妹突然生病一样,她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刘诗雅眼中毫无波澜,恭敬回答:“谢皇上关心,小女的病早就好了,承蒙皇上的关心和洪福庇佑,一直未能有机会像皇上拜谢,今天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风煜祺露出满意的神色,再次回到刚才那首诗作上,竟然与刘诗雅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评论起来。看得在场的有心之人都暗自心惊不已,该不会是这国公千金上回错过了选秀,现在要借此机会重新打入宫廷吗?   而皇后的一句话去让这些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只听她看着不远处的风煜瑞,调侃道:“煜瑞啊,你一贯潇洒豪迈,可文采却也是京中众公子们中间一等一的,怎么今日却这样沉静啊?莫不是听了刘小姐的大作,自惭形秽不敢献丑了吧?”   这话听着是随意一问,但瞬间就提醒了人们,上次除夕夜宴之时,帝后要给瑞王爷赐婚的玩笑话,那玩笑话的女主角可不就是眼前这国公小姐吗?虽说是玩笑话,可到底是皇帝皇后说出来的,虽不见得全然当真,却也绝不会胡乱说来。既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帝后都流露出了要将这刘大小姐赐婚给瑞王的意思,那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将其纳进自己宫中吧。   本来,人们对于刘小姐近日在新雪会上的出现,就是存了疑虑的。因为这位小姐往年从未见到过有出席相关宴会活动,即便是在京城上层千金小姐们的交际圈里,也是出现得极少。据说刘国公管教甚严,刘小姐自己更是端毓秀敏,从不喜抛头露面,行事向来低调。那么,今天她的出现,再听皇后现在这话,可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不过,怎样都好,对于后宫中的女人们来说,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只要不是进宫来,无论怎么安排,都好!   皇后这话虽是玩笑,可若不回应一番,到底是露了怯,尤其是对于一堂堂七尺男儿来说,不及一名女子?那可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何况瑞王也是素来有才名的。   正当人人都以为风煜瑞会有所回应的时候,却不想他却站起来,极为恭敬地福了一福,低头道:“皇嫂所言极是,瑞才疏学浅,怎能与刘小姐一较高低,瑞甘拜下风。”   如果是换个人说出这番话,定然要让人奚落,可这人是文采风流、气度不凡的瑞王啊,听着纵然让人略有吃惊,但却并没有更多的议论,反倒觉得定然是瑞王有意让那刘小姐了,真是具有容人之量、胸襟宽广。   而凌霄却是心中一震,不是因为风煜瑞的表现,而是那刘小姐!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首诗和皇帝的赞誉以及瑞王回应的时候,凌霄却一直都在观察刘诗雅。从皇后说出让瑞王也作一首诗的时候,刘诗雅就一直将目光集中在瑞王的身上,并且眼神莫名的炽热。在听到瑞王拒绝的时候,那明眸里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了,就像陨落的流星一般一下子熄灭了所有的光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在别人看来,刘小姐也就是期望与人切磋一下文采,在得不到回应之后有所失望罢了。可凌霄就是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她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选秀之时刘小姐生病会不会与瑞王有关呢?   皇后本还想说什么,却被风煜祺笑着阻止,道:“算了,皇后,正如你所言,煜瑞是不羁惯了的,他若是不想做的事,勉强也没用。”   风煜瑞一听,正想谢恩,话还没出口,却又听风煜祺道:“不过,这诗文赛可以饶过你,之后的武赛部分可就别想跑了。”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瑞王不仅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更是文武双全,但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亲眼一见的,此刻听说瑞王待会儿将会好好展现一番,原本那轻微的失望立刻被期待所取代。尤其是一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更是暗自雀跃不已。   风煜瑞今日似乎是意兴了了,但听得皇兄开口,也只得无奈点头答应。   “在座的爱卿们,还有谁有想好的诗词文章吗?不必谦虚,今日不论高下,讲的就是一个君臣同乐罢了,若是有,可别藏着掖着,赶快拿出来让大家品评一番。”风煜祺喝了一杯梅花酒,笑着问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谁也不是傻的,对于刘小姐的咏雪诗,皇上都已经这么赞誉了,谁还会去自讨没趣。何况,就算不说这个,即便是刘小姐自身,谁又想因为这点小事轻易得罪了堂堂国公府的嫡大小姐呢?   这时,却有一位娇俏的少女站了出来,声音绵软,甚为动听,道:“参见皇上、皇后,小女斗胆,想问上一句,这文学才识的表现应当不止是在于诗词歌赋吧?想来琴棋书画同样重要,小女听闻宫中冰妃娘娘棋艺上佳,现斗胆请求,能否让小女与娘娘切磋一二?”   第八十一章 两美对弈惊胜负   皇帝正讲着徐诗雅的诗呢,若是无人出来挑战,摆明了就要赏赐或者借题发挥说些什么了,结果这时候却有人站了出来。人们还在疑惑是谁这么不知好歹没有眼力价儿呢,却见是一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一听她的话那就更加惊讶了,竟然直接转移了话题,一下子就把作诗绕到了下棋上,而且还直接开口要与冰妃娘娘切磋一二!可当着是狂妄无礼至极!   冰妃从来都不是那等张扬之人,但是棋艺却是皇帝风煜祺亲口赞过的,甚至称女子之中无出其右者,即便是自己,都要甘拜下风!这是何等高的评价啊,连皇帝都自称不及!这也就是冰弈宫的由来,那几个字都是风煜祺亲笔书写的。   凌霄也有些诧异,怎么突然间就扯到冰妃和棋艺身上去了。她朝那女子望去,只见其身量娇小,长相也是颇为清雅且透着一股才气,只是那眉眼……多看了几眼,凌霄才发现那女子相貌似乎与刘诗雅有些相像。   这时,刘诗雅却也站到了那女子的身边,面色有些惶急,对着风煜祺跪下身去一拜到底,道:“皇上请息怒,家妹年纪尚小,口出狂言,还望皇上恕罪!”   年纪尚小?呵,凌霄心中不屑轻笑,这般年纪,若是一般闺秀,出嫁了的都不在少数,哪里就还小了。   原来当真是姐妹俩,难怪看起来的确是有些许相似。据闻,刘国公家有对姐妹花,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甚是有名,一个诗雅,一个棋雅,顾名思义,便是一诗一棋,极为出众。看来这年纪小的那位就是颇有些棋艺在身的刘棋雅了,从小便出身大家,负有盛名,难怪这般自信大胆。   只是,这刘棋雅再怎么出众,却只是个庶女,虽然乍一看似乎也与嫡姐一般尊贵,但其实地位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今日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多半也是给刘诗雅作伴的缘故,否则是绝无资格的。即便是周身气度,仔细看来,也会发现,貌似清明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功利与算计,貌似纯真无畏大胆天真,在凌霄看来却是真的傲慢自大、目无尊上。   别的大家小姐或许感觉不到,可凌霄却是太有体会了!庶妹……她禁不住又想起家中那个张张扬跋扈的庶妹,也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如果当时不发生那样的意外,现在在这里的会是她吧,那如今的一切都是否会不同呢?   “姐姐!皇上都说了今天不论上下,只论才华学术,你既可以写诗博取皇上赞赏,为何我就不能展现自己之所长呢?”听到嫡姐为自己请罪,那刘棋雅却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还很是不高兴的样子,那言下之意似乎是嫡姐在阻碍自己的前程呢。只是,那语气带着娇嗔,微微嘟着粉嫩的小嘴,配上那副娇憨模样,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果然,风煜祺也并未动怒,反而笑道:“刘小姐起来吧,你这小妹说得没错,只要是才华,不拘一格嘛,都是可以展示的。尤其是这勇于自荐的精神,值得鼓励啊。”   听到风煜祺夸赞,刘棋雅拎起长裙一角,向前跨了一步,十分喜悦地行了个礼拜谢天恩。而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得色却没有逃过凌霄的眼睛,看来,这国公府的小姐们倒也是有趣得紧呢。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冰妃妹妹,你便与刘二小姐下一局吧。”皇后转头对冰妃道。   一时,众人都朝冰妃看去,自始至终,她都没说半个字,似乎别人说的那些话都跟她没关系似的。现在听到皇后问自己,才淡淡道:“嫔妾……”   “是啊,冰妃,朕都好久没与你一较高下了,也不知你退步没有,不如就趁着今日机会,让朕与在座的诸位爱卿们一起来品评一番。就你就与刘二小姐下一局吧,朕给你们当裁判,如何?”其实凌霄觉得,冰妃原先肯定是想拒绝的,只是皇帝都发话了,她还能拒绝吗?   于是,冰妃也只得点头,“是,皇上。”   接下来,便由内监在当场摆了一个棋局,冰妃与刘棋雅一边一个,正襟危坐,在棋盘上相互厮杀起来。冰妃仍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身后长长的鸢尾裙摆铺散在地上,缀着的点点玉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高贵的色泽,更加衬托得这个华服美人尊贵无比。而那刘棋雅对比之下更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虽不及牡丹娇艳,却也清新明快。   冰妃的表情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也不知是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还是如何。而刘棋雅,刚开始还算镇定,过不了多久脸色就明显开始变化起来,那凝重的脸色让旁观的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不少人都开始猜测,这局棋想来是冰妃必胜无疑了,毕竟那是连皇帝都曾败下阵来的,而这刘二小姐,再怎么厉害,毕竟只是个黄毛丫头,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吧。别的不说,就看两人的神色,就可见一斑了,一个是那般沉着,而一个去了已经明显露出焦躁之感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了吧。不懂的人自然也就只能胡乱猜测了。不过嘛,毕竟是两大美人的对弈之战,自然还是很吸引人眼球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地看着。   而表面上波澜不惊的棋局,实际上却是惊心动魄。凌霄虽不精于棋艺,却也是不差的。冰妃落子看似随意,实则步步沉稳精妙,滴水不漏,先守城而后进攻,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而刘棋雅呢,每一落子都是三思而后行,步步杀招,招招狠辣,恨不能要立刻将对手逼到绝境上。   但其实,正是这两人截然不同的下棋风格,到一半的时候,凌霄就几乎可以断定,那刘棋雅是必输无疑了。她太过于急功近利,看似每一次出手都占尽先机,实则每一步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俗话说,物极必反,算计太过,往往有时候害的是自己。换句话,也可以这么说,给别人留条退路,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而她恰恰不懂这个道理。   但是,当这局棋接近尾声的时候,冰妃却露出一个大破绽,刘棋雅自然没有错过,瞬间面露喜色,抓住机会,一子落下,胜负已定!   这个结局无论如何都是出乎人之意料的,不论是外行还是内行,无论是懂不懂棋的,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   冰妃为何要这样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故意输给刘棋雅的!冰妃是堂堂殿阁大学士之嫡女、正二品妃,与区区一介庶女平起平坐,执手落子,这事本身对她来说就是一件颇为不痛快的事吧,若不是风煜祺开口,她是绝不会给刘棋雅面子的。那么,她为什么还会故意败阵呢?   “皇上,胜负已分。”冰妃站起身来,依旧是淡淡的。   风煜祺当然也不可能没有看出来,只是他什么都没说,笑着点点头,让冰妃坐下,对着刘棋雅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刘国公家的小姐,果然不一样。”   刘棋雅也不知是过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还是太在意结果从而完全忽略了过程中的可疑之处,现在听到风煜祺的夸奖,更加是喜上眉梢,不能自已,跪下拜谢,道:“多谢皇上圣裁!多谢冰妃娘娘承让!”说是冰妃的承认,却透着掩也掩不住的沾沾自喜。   “皇上,娘娘请恕罪,此局完全是冰妃娘娘承让的缘故,又怎能算是家妹胜出呢?”这时,刘诗雅却立刻拜了下去,直言不讳,虽然话跟刘棋雅的差不多,但却是明着指出,结果之所以如此,那就是冰妃故意的,这并不是她的实力所在。   “姐姐,你……”刘棋雅自然不服气,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荣誉,就这样轻易地被嫡姐抹杀了,她当然不甘!在她眼里,怕是嫡姐容不下她的出彩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想要贬低她,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她立刻就想驳回,这回,刘诗雅却没有再软弱,而是拿出了嫡大小姐的气势,“住嘴!皇上皇后面前岂容你放肆!”   刘诗雅低低呵斥一声,听清楚的人并不多,但是从她那周身发出的凌厉气势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皆暗叹,果然是大家千金,这气度就是不一样。大概是被嫡姐的气势所震慑到了,徐棋雅一时倒真安静了下来,只是面上多了几分戾气。   如此,人们心里都多少对她有了些看法,虽都还是挂着笑脸,那笑却微妙了许多。凌霄忽然朝冰妃看去,只见其眼中隐隐有着笑意,或许并不明显,但是因着那张冰雪一般的脸,却反衬得那微弱的笑意明朗了许多。莫非,这就是冰妃故意输的原因?   反正她虽输犹胜,谁都看得出来她稳占上风,是绝对的赢家,即便表面上输了也无妨。而这样一来,却能让徐棋雅露出小家子气来,让人们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想到这里,凌霄都不得不承认,真是好计策!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就敢招惹宫中娘娘,真是太嫩了!   风煜祺跟皇后对视了一眼,心中俱是有了定论,继而笑道:“罢了罢了,不过就是一场游戏罢了,何必那么较真呢?都有赏!”   “谢皇上!”徐棋雅嘴上谢恩,眼眸里却满是不甘,皇上这话听着是都有赏,实则不过就是打哈哈,不然,就凭她棋艺胜过了冰妃,怎能没有好一番赞誉呢?   凌霄心中也道,这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人人都看出来了,她却尤不自知,狂慢自大。这刘诗雅倒是个好的,才貌姑且不论,也镇得住这庶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只是,这刘棋雅既然胆子这么大,那么,当初刘诗雅卧病错失选秀机会会否与她有关系呢?一个人,若是棋品不怎么样,那人品就也是有待考察的。不知怎么了,凌霄今天连番几次想起远在凤凰府的月婵来。   正有些微烦躁的时候,皇后说话了,却是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对着刘诗雅道:“刘小姐的咏雪诗实在是写得太好了,‘诗雅’之名,绝非浪得虚名,刘国公真是将女儿教养得极好,难得的是,长得还这么好,本宫看着就喜欢。来,到本宫跟前来,咱们说些私房话。”   第八十二章 求而不得独自伤   皇后显然很喜欢刘诗雅,称其才貌双全,还用那么亲切的口吻将其叫至身前。刘诗雅面露羞赧,稍稍提起裙摆,莲步轻移,走上前去。   而那刘棋雅就像个笑话一样站在下面,看着嫡姐如此被皇后赏识,而自己明明才貌绝不输于嫡姐,却因着身份的缘故被冷落,真真是委屈之极!或许会有人同情她吧,但这些人中绝不包括凌霄。   她和皇后一样,只觉得那刘大小姐是真不错,若是帝后有意促成其与瑞王爷的婚事,倒也是不错的。不知为什么,凌霄倒很是希望瑞王爷能够尽快纳娶妻子,而这刘诗雅想必会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好王妃吧。   果然,皇后将刘诗雅叫到身边之后,皇帝又把瑞王召了上去,这样一来,明眼人便都清楚怎么一回事了。   “煜瑞啊,你来说说看,这刘小姐的诗作如何呀?”风煜祺开口问道。   风煜瑞欠了欠伸,道:“臣弟方才就说过了,刘小姐之才实在是过于耀眼,臣弟莫能望其项背,只得甘拜下风。”   这话听着虽是夸赞刘小姐的,但是怎么都让人觉得是敷衍,连凌霄都这么觉得了,更不要说是那刘小姐。果然,风煜瑞一说出这话来,刘诗雅就面色不好起来,这不好也不是生气或者受到奚落而产生的羞恼之类的,而更像是不受心上人重视的伤怀。   宫中女人虽多,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的,恐怕大多数人对于风煜祺的期待也不过就是对于荣华富贵的追求罢了。但是凌霄却能够感同身受,每当风煜祺去了其他宫嫔那儿,她就会忍不住伤心难过,即便明知那是没办法的事。   皇后本来还想,之前提这事之所以会被风煜瑞拒绝,恐怕多半是他没见过刘小姐的缘故,所以才煞费苦心地将刘小姐叫到今天的新雪会上,想必,只要让他见识到这位大小姐的无双才貌,必定会心动的。风煜瑞本人也是个文辞出众、才华横溢又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还是堂堂一国王爷,这与一朝国公之女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吗?   可是没想到,现在看风煜瑞,还是淡淡的,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这下子,她可就不解了。想了想,皇后决定把风煜瑞交给皇帝,自己在刘诗雅这边探探口风,便拉过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诗雅啊,你今年也十六了吧?”   刘诗雅此刻自然已经明白皇后要说些什么了,点了点头,道:“是,小女今年虚岁有十六了。”   “瑞王也快及冠了呢。”皇后这句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是把什么都说了。   刘诗雅愣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低着头什么都没说,然而,她脸上那女儿家的羞涩又怎么瞒得过皇后的眼?皇后含着笑,了然点头。   既然刘诗雅这边没问题,那么就要看风煜瑞了。凌霄因为就坐在风煜祺身边,所以将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煜瑞,你说这刘大小姐,无论是身世还是相貌才华,都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吧?”风煜祺说得比较含蓄,想来,自己这皇弟也不是笨人,该明白才是。   可也不知是风煜瑞故意装傻呢,还是怎么,他一听这话,居然反问道:“怎么,皇兄,你去年才选秀过,如今看到佳人,难不成是又动起心思来了?”他这话虽是玩笑着说的,但凌霄却从他的眼底里看到了那么一丝愠怒,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看不到一丝丝光亮。   他到底在生气什么?就算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就算是怀疑皇帝要再行纳妃,那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其实看上了刘小姐,这才生气?可是也不对啊,凌霄脑子里有点乱,其实说白了,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可就是忍不住去想其中的关窍。   风煜祺也是一愣,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很看得清楚这个一向亲近的兄弟在想些什么,索性明着说道:“煜瑞今年也快及冠了吧,你觉得刘小姐怎么样?”   “我……皇兄,多谢皇兄的关怀,只是臣弟尚不想成家。”风煜瑞说话像是犹豫了一番,但却是带着无比的坚定。他也不回避风煜祺的眼神,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但那一抬头的恍惚间,余光却扫过边上那个妩媚的女子,心中蓦地一痛。   “煜瑞啊,这样的绝代佳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你到底想怎样啊?”最后这句话,风煜祺是压得很低地说的,只有他们两三个人听到了。他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就怕这事一旦被拒,到时候弄得大家都尴尬,尤其是那刘小姐,若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拒婚,岂不是要羞愤欲死?   风煜祺一拜到底,用更低的声音道:“臣弟心中之人自是不同寻常的,不论其他,只求心与心的感觉,若是感觉对了,那便是乡野村姑在臣弟眼中也像天仙一般,否则就算是绝色亦是无色。”话里带着深刻的感情又隐隐透着求而不得的无奈。   “你……”风煜祺说了一半,长叹一口气,便什么都不再说了,他只当是自己那弟弟实在是太矫情太固执了,真不知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大概只有那梦中神女才能合他心意了吧,那当然是求不能得的了。   但是,他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常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子,不一样是求而不得吗?既如此,那他又怎么还能去逼迫旁人呢?还好,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陪伴着。这么想着,风煜祺转过头去看向凌霄,正好两人的目光相对,暖暖一笑。两人却不知,他们这笑灼痛了多少人的眼!   “罢了罢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风煜祺摆了摆手,就让风煜瑞坐回原位,抬起头来对着其他人朗声道:“朕这臣弟啊,让他展示一二,却百般退却,平日里的豪情文才不知哪里去了。”说罢摇着头无奈而笑。   “皇兄,臣弟有罪,不过臣弟这诗兴也实在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感觉来了就是吟上十首八首都不是问题,可若是没有感觉,那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风煜瑞在转身面对旁人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原本那副不拘的潇洒王爷模样。   其实,刚才风煜瑞和皇帝的那番话虽然说得很轻,刘诗雅并未听得很清楚,但是却也明白,自己是被拒绝了。她面色十分难看,单薄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就像那枯树梢头的残雪,被冬风一吹便要坠落寒风中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怜惜。   但到底是大家小姐,只是片刻的失态就调整过来了,这时听了风煜瑞的话,她突然笑着道:“皇上,瑞王爷天潢贵胄,常人莫可匹敌,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既然他不愿意,那还是不要强求的好,有些事,总要心甘情愿才好。”   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别人自然不明其中内情,只道是瑞王不给面子,一听刘大小姐的话,纷纷称其不愧是国公之女,有大家之派。   皇后也跟着道:“是啊,皇上,瑞王一向如此,既然他说作不出诗赋来,那么就算了,之前不是说要让他在武赛上一展所长的么?”说着又对着风煜瑞道:“煜瑞,你说是吧,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了的,不会反悔吧?”   “那是自然。”风煜瑞答得挺快,皇后满意一笑。   风煜祺看话题就被这么揭过去了,也不再说什么,方才的文赛判了刘诗雅胜出获得魁首赏赐了一番后,就宣布接下来开始武赛。   “皇上。”按理说,接下来基本就是男人们的事儿了,跟女人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可这时却有一妃子站了出来说话。   大家一看,正是薬妃,只听她道:“接下来都是男子们的时刻了,妾等只能旁观,想来还真是遗憾呢。若是有哪位妹妹能像昔日木兰那样,到是真真了不得了,定能夺了今日风采。”   古往今来,女子都是柔弱的象征,虽在尚武的朝代里,也有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但那毕竟是少数。而乾熙皇朝崇尚文治,女子就更加是弱如春日娇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了。   风煜祺听了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道:“这倒是,虽说女子以娇弱柔情为美,可若是能挽弓上马,想来也是一番极难得的丽景吧。不过,朕想,今日在座的女子中,想必是没有薬妃你说的若木兰者吧。”   “皇上所言极是,想来今日新雪会上是不会有薬妃妹妹说的那种人了,到底,女子还是要柔顺的好。”皇后也点头赞同。   薬妃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臣妾听说凌婉仪甚是崇拜木兰,甚至欲效仿之?难道婉仪也是文武双全?正好武赛开始,婉仪可要表演一番?”   这话一出,矛头直指凌霄,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去。她不禁心中冷笑,薬妃倒也未必是真想难为她,毕竟这一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她推辞了,也不会有人因此看轻她的。若是有人强求,反倒显得那人居心叵测,薬妃还不至于这么傻,如果猜的不错,她也不过就是想口头上讥讽一下凌霄的粗鲁罢了,并且暗含她出身并不高贵。   “哦?凌婉仪说过这话吗?”风煜祺挑了挑眉毛,问道。   “正是。”凌霄只得笑着承认,又道:“不过,那效仿不效仿的话可就当真是玩笑了,毕竟本朝可不比木兰那会儿,皇上与历代先皇皆英明神武,即便是木兰在世恐怕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吧。”   众人听了也跟着齐声道:“皇上英明神武,万岁千秋。”   呵,想拿这话就摆她一道,薬妃真是太小看现在的凌霄了。只是,这话是私底下玩笑的时候说的,薬妃又怎么会知道呢,这时候还拿这来做筏子?   不过正好,凌霄本来就准备了一出戏,正不知怎么拉开帷幕呢,薬妃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拜倒在风煜祺面前,笑着道:“皇上,虽说本朝无需木兰,不过您也说了,看多了娇柔的美人,偶尔看看那上马挽弓的飒爽佳人,想来也是一番极难得的丽景。臣妾虽然不行,却有人行。”   她刚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青雾就已经得了眼色悄然离去。此时说到这里,凌霄便笑吟吟地往远处的雪地里看去……   第八十三章 英姿飒爽雪中舞   上林苑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粉妆玉琢的冰雪世界。一个个小亭子上堆满了厚厚的雪,檐廊上有细细的冰棱柱垂下,透明的质地流转着滢滢光泽。原本光秃枯败的树木也早已不复存在,仿佛穿上了一件件晶莹剔透的雪衣,只有那傲雪寒霜的梅花屹立在北风中,不为冰雪所掩盖,不为寒风所畏惧,朵朵梅花比雪色更为洁白,与枝头零星的雪花簇拥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处是花哪处是雪。   雪景固然美丽,然而,此刻却有更为动人心魄的所在。就在那株最大的梅树后面,突然转出一个女子来,尚不看清她的容颜,只见其身披一袭轻纱般的如雪白衣,犹如身在烟中雾里,一头长长的黑发宛如最上等的锦缎铺在身后,几缕银色发带夹杂其间,散落在肩头。   女子抬起头来,脸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但见其双眉弯弯,晶亮的眼睛秀美绝俗,却又清冷异常,直如漫天的冰雪一般。虽看不清容颜,依旧能让人看出她面如白玉,颜若朝华!颈项中挂着一串明珠,发出淡淡的光晕,更映得圣洁无暇,仿佛要与这素洁世界融为一体。   似乎是老天也要为其添光增色,这时一阵风吹来,梅树轻轻晃动,原本凝结在枝头的毛茸茸的银条儿和蓬松松的雪球儿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而过飘扬,其中夹杂着片片花瓣,映着午后的阳光,显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来。而随着风儿的拂过,更是传来阵阵隐隐的幽香,给这夺人心神的一幕增添了几许九天仙女般不似凡尘、似梦非梦的幻象之感。   而那美人儿在这漫天的白雪飘扬、落英缤纷中,翩翩起舞,一低头,一伸手,皆是风景,紧紧地抓住人们的目光,那雪地中的一袭素白无比的圣洁。好一幅雪景美人图!   若只是这样,那也顶多算得是美丽罢了,就好比达官贵人欣赏歌舞罢了,除了比一般舞姿更为出色以外,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可奇就奇在这里,正当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那美人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匹通体洁白的骏马!   原本那纱裙翩翩的美人一个转身,身上的白纱便飘落到地上,与茫茫白雪融为一体,里面竟然是一身素白的劲装!她拉过缰绳便翻身上马,优雅的身姿同时兼具了女性的妩媚与男子的豪迈,干脆利落,飒爽英姿,可谓引人至极!   她刚一上马,两腿一夹马肚,那白色骏马便在雪地里奔跑起来,而那纤纤玉手竟然不拉着缰绳,而是拿起了挂在马鞍边上的弓箭!那银白色的弓仿如一弯皎洁的明月,在看似柔弱的皓腕之上渐渐紧绷,一支白羽箭赫然架在其间。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风煜祺身边的侍卫密切地注视着现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以防不测,而其他人都完全被雪地中弯弓射月的美人给吸引住了。连凌霄都不例外,她曾见到过那女子的飒爽英姿,也曾赞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却不曾有机会亲眼见到这番景象。   就在这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凌霄稍稍走神的心思立刻被收拢回来,定睛看去——原来,是那女子将白羽箭射出,稳稳正中远处的靶心!那样远的距离,即便是男子都未必能做到,何况是一弱质纤纤的女子,怎能不叫人惊叹!   “好!”风煜祺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脸上的欣赏之色落入凌霄眼中,她在心中微笑起来,看来今天算是成功一半了。   那美人收起手中弓箭,顺势背到身后,两手牵起缰绳,调转马身,让马踱着慢步,慢慢往人群中来。方才骏马奔驰挽弓之际,她面上的纱巾早已被风吹落,这时那如玉赛雪的容颜便完全落入人们的眼中,果真是秀美绝俗,莫可逼视,怕是月中仙子见到也要禁不住汗颜了。   骏马白衣,踏雪而来,纷扬的梅花飘落到美人肩头,隐隐的幽香萦绕,只觉非尘世中人。那冷若冰霜的面颊在雪光映衬下更显圣洁,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隐约的傲气,身姿纤细却傲然地坐于马背上,随着骏马步步向前,越来越近。   这不禁让人想起之前刘诗雅作的那首诗,一种清孤不等闲,此时用来形容这美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本是夸赞梅花与雪交相辉映,表现梅花的清高孤傲,现在她却俨然就成了梅花的化身,清冷绝俗,却又不是那般冷漠不可亲近,而更像是谪仙,既有非凡的高贵,又有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不论是原本以清冷之美得名的冰妃还是那清雅的刘诗雅,全部都黯然失色。不知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光是看风煜祺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各嫔妃们脸上又妒又恨、如临大敌的神情,就已经可以想见这女子的出现是多么令人震惊了。   待那白衣美人再走近一些,薬妃突然大惊失色,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林璇羽!”   这时,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这抓住了所有人目光的美人竟然是一直在宫中默默无闻的璇贵人!风煜祺的眼里也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而皇后仍旧是微含笑意,岿然不动。   “皇上,皇后吉祥,嫔妾斗胆献丑了。”林璇羽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跪拜在地上请罪,长发委在地上,乌发白雪相映,如同水墨相间,清丽雅致不可方物。   风煜祺看着地上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佳人,心中喟叹不已。未等他开口,凌霄已然站起身来,走到下方跪倒在林璇羽身侧,莹然下拜,道:“皇上请恕罪,今日之事是嫔妾的主意,请皇上莫要怪罪璇贵人。”   凌霄说得坦荡,眼神纯净如水,直直看向风煜祺那对深邃的眸子。风煜祺不是那种贪好美色没有脑子的昏庸之人,他当然知道今日之事蹊跷,定是有人安排的,与其等他质疑,不如凌霄自己承认,免得到时候他心中不痛快,功亏一篑。   “皇上,凌婉仪与璇贵人也只是想让皇上高兴,给这新雪会增色罢了,何罪之有?”皇后适时开口。   风煜祺忽的抚掌大笑,道:“两位爱妃快快请起,皇后所言极是,璇贵人舞姿曼妙,弯弓射箭更是英姿飒爽,兼具女子之妩媚、男子之英勇,如此出彩的表演,何罪之有啊?”   凌霄微微一笑,便与林璇羽一同站了起来,她知道,今天这安排,算是没有白费。   “皇兄,有璇贵人珠玉在前,臣弟可是不敢献丑了。”风煜瑞这时站起身来,说道:“马上射箭本就极难,何况是这么远的距离,而璇贵人却正中靶心,连臣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啊。”   林璇羽面色一红,原本冰雪容颜仿如初化,看得人心神一动。   风煜祺笑道:“堂堂文武全才的瑞王,今日可是一招都没出呢,就连番败下阵来,而且还是统统败在女子手下。没想到,朕的天下,竟然有这么多的奇女子,而朕,竟然还没有发现。”最后这一句自然是看着林璇羽说的。   薬妃真是恨得银牙都要咬碎了,她本来是想让凌霄出一下丑的,没有想到竟然反而给她们送了个顺风车!只是,现在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这时,凌霄和林璇羽两人靠肩而站,雪白与艳红并在一处,一边极尽妖娆,另一边则无限纯雅,这是两种迥异的极致的美,却那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在茫茫白雪中,简直美到惊心动魄,便是连女子都要惊叹!   “璇贵人,你不是身子尚未大好么,怎么今日竟然可以驰马挽弓了?”薬妃不阴不阳地问道。   这么一说,风煜祺似才想起来一般,看着林璇羽有些苍白的面色,也问道:“是啊,璇贵人,看你还是有些虚弱啊,怎能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呢?”虽然同样是问话,可他的问话却是带着分明的关心。   “皇上,璇贵人身子的确未曾大好,可也没有薬妃妹妹说得那般虚弱,只是这一番劳碌下来才显得有些疲累罢了。不过您也看到了,璇贵人今日为博您一笑,可是废了不少心神呢,甚至连自己的身子也顾不大上了,您看?”林璇羽还没开口,皇后就已经帮她说话了,最后这句更是停得恰到好处。   薬妃此时的脸色可是比林璇羽更加惨白起来,眼看着,宫中是又要有新宠了!更可恶的是,这林璇羽还是凌霄的党羽,现在看来,她们的身后甚至还有皇后!原本一个都已经不好对付了,现在若是她们两个都强大起来,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但事实的发生是不随个人心意而转移的,风煜祺已经开口,道:“还是皇后心思细腻,璇贵人、凌婉仪,接旨。”   凌霄一愣,跟着跪下,她今日原本就是为了衬托林璇羽的,没想到,也会一起受封。   “即日起,璇贵人擢升为正五品璇嫔,凌婉仪擢升为从三品婕妤。”风煜祺话音一落,众人便纷纷恭贺二人荣升之喜。   接下来,林璇羽就坐到了原本凌霄的那个位置——凌霄主动让位,让她能和风煜祺多些近身说话的机会。   风煜祺看了一眼凌霄,面色闪过一丝不豫,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遂了她的心吧。转向林璇羽时,已然带了笑,问道:“朕竟不知,你还有此等本事,是林巡抚教你的?”   “是。”林璇羽回道:“家父主管一方军政,虽未必要行军打仗,但他本就是行伍出身,所以也是有一番身手的。臣妾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又只得我一个女儿,父亲便对臣妾格外宠爱有加了,故而时时带在身边,指点一二。”   第八十四章 莲开并蒂一时红   看到林璇羽在风煜祺身边,两人相谈甚欢,凌霄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那眼眸深处还是有黯然一闪而逝。   新雪会继续进行,而她要安排的戏已然结束,下面的舞台已经跟她没有关系。没过多久,她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先行告退了。而风煜祺只顾着和林璇羽说话,根本没有多注意她。   “你还真是狠得下心来?”才出上林苑没多远,身后就有人跟上来,凌霄转身一看,原来是一袭红衣的陌美人。   凌霄答非所问,道:“很少见你穿这么艳丽的衣裙呢。”   陆阡陌讽刺一笑,反问:“你不也是吗?入宫至今,何时见过你打扮得这么浓妆艳抹。”说完,再走过来几步,悄声问道:“真的值得吗?”   凌霄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上林苑的方向,幽幽道:“不在于值得不值得,在这深宫里,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今天,宫里那几个最是聒噪无礼的,倒是一句都没多嘴呢。”陆阡陌冷笑一声,转移了话题。   她说的是谁,凌霄自然明白,笑道:“新年里,讲究的是个喜庆,连皇帝皇后都不轻易责打下人呢,而瑶嫔的丫鬟却面带伤痕,她说不是她打的,谁信啊?另外两位就更不得了了,自个儿脸上就挂着彩,哪里还敢吱声。”   “谁说不是呢,你是没看到,那罗裳和许颖就坐在我斜对面,脸上擦了不知道多少粉,才勉强遮住了点印子,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怕被皇上给看到了。”陆阡陌幸灾乐祸道,“平日里可是最会钻营着往皇上面前跑的,这会儿可好,避之唯恐不及。”   两人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了许久,听着上林苑那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弱,一看天边的晚霞也弥漫开来,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往宫里走。   回宫的路上,经过一段小路的时候,从身边那排小黄杨那侧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里是一片阡陌交通的小园子,是凌霄她们回宫的必经之路,也是出宫的人可能会经过的地段。而那种成一排一排的小黄杨,足有一人多高,另一侧有什么人,这一侧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平日里还好些,今天由于树隙间都被雪塞住了,那黄杨就跟天然屏障似的了。   如果是宫里人,是断然不会这样毫无防范之心,在这种地方乱讲话的。在宫中,随便一句话,被有心人听了去,都可能会成为杀人的利刃,谁还会这般轻率。所以,这讲话的女子必然是宫外之人。   “姐姐,你怎么回事啊?自己不愿意进宫就算了,何苦拉上我?我好容易赢了冰妃,眼看着皇上皇后都欣赏我了,你却跳出来横插一杠,这算什么,你就见不得我的好,是不是?!”一听这话,就知道,说话的人是刘棋雅无疑了,她显然是忍很久了,终于等到这周遭没人的地方,立刻就气急败坏起来。   刘诗雅声音冷清,带着隐隐的怒气,道:“我怎么不愿意入宫?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可记住了,你也是刘家人,抄家灭门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凌霄暗暗点头,这刘大小姐果然还是有些能耐的,一句话就把庶妹给震住了。只听刘棋雅不甘地说了一声:“你……”便住了口。   只是她还是又说了,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是怕我得罪了冰妃娘娘,可你也不想想,你就算是没有福气进宫,可如今帝后也有意将你许配给瑞王,到时候你就是堂堂瑞王正妃,那我呢?你当初若是被选为皇妃,我还需要像今天这样出来抛头露面吗?我为了什么,不也就是想给自己挣一个好前程嘛?!”   凌霄和那边的刘诗雅一起冷笑起来,原来她还怀疑,刘诗雅得病错过选秀会不会是刘棋雅在搞鬼,现在听来,倒是冤枉她了呢。这刘棋雅显然是巴不得姐姐进宫呢,到时候也好靠着姐姐提拔自己一下,现在见这条道是没希望了,就想靠自己努力一番。   “荒谬!你一个闺阁小姐口口声声‘许配’、‘前程’,也不害臊!被人听去,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还想什么前程?不要说别的了,名声一旦毁了,你就等着一头撞死在宫墙之上吧!”刘诗雅音量依旧不高,但语中猛然惊现的杀机令听者为之一寒。   果然,这番话一出,凌霄她们就没有再听到那边传来什么声音了。等走出这片小园子,看到刘诗雅她们在前面不远处,凌霄不知怎的,就想要提醒她们一二,便走上前去。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隔墙之耳,莫要以为周围没人就可以胡乱讲话。”凌霄幽幽吐出这句话,看到刘家两姐妹面色惨白,寒冬腊月的,额头似要渗出汗来。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刘棋雅,道:“平日还是多听听你长姐的,莫要强出头害己身。”   二人吓得一身冷汗,等凌霄走后,才在她身后堪堪拜下身去,道了声:“恭送凌婕妤。”   当天晚上,皇帝驾幸瑈汐馆,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凌霄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着天上的明月,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她知道,今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来了。可是,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   为了今天,她们做了多少准备啊。瑈汐馆中不可能练习骑马,那就在院子里偷偷练习射箭;为了营造那种雪中惊艳之感,尝试了多少种发饰服装?万一地上无雪,她们甚至还想好了预备方案;为了弄到那批通身洁白的骏马,又花费了多少精力?种种这些,为了出其不意掩人耳目,又小心翼翼了多少天?这么多天提着的心,直到那尾白羽箭正中红心,才真正放下来。   还好,还好,这些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想到这,凌霄的笑意渐渐弥漫开来,虽然在旁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虚无,寥落。   此刻,她早已换下了白天的盛装华服,卸去了一身钗环,洗尽铅华,一尘不染,素衣素裙坐于月光之下,纤瘦的身体投在地上现出长长的影子,孤独而又寂寞。   苍凉的背影,落在墙头那人的眼里,激得心中一痛,忍不住取出腰间的笛子,从管腔之中幽幽传出悲凉的曲调,一个个满载着悲意的音符飘散到漪澜宫中各个角落,本就凄清的月色更加刻骨寒凉起来。   “小姐,落雪不寒化雪寒哪,今天夜里,这雪啊就该化了,正是最为寒凉的时候,你可不要伤了身子啊。”青雾在一边劝说。   凌霄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道:“这不是有酒呢嘛,还是林姐姐亲手酿的梅花酒呢,喝下去暖暖的,怎么会冷呢。”   青雾胸口一闷,但又不愿说出什么更加让小姐难受的话来,便笑着道:“小姐,皇上待您可真是好呢。今天奴婢本来还担心,您故意装扮成那样衬托得璇小主天仙一般,可不要贬低了自己才好。没想到,不但璇小主得以晋升,您也被册封为婕妤了呢,这可是离‘娘娘’仅有一步之遥了呀。”   “是啊,婕妤呢。”凌霄笑笑,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青雾便接着道:“即便是璇小主的嫔位,在奴婢看来,都多半是皇上看在小姐您的面子上才给的。”   “不,璇姐姐一定要能够在他心里取得一席之地。”这时,凌霄吐出这么一句,莫名坚定起来,“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以后能够与璇羽互相有个照应嘛,如果还是要事事依靠于我,那做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在这深宫里头,没有谁敢说自己的宠爱是永不会衰败的,何况,皇上不可能时时护着我,很多时候只能依靠自己。”   青雾默然,片刻之后,道:“小姐,明天还会有许多宫嫔们会来宫中道贺,还是早些睡吧。”   “哪里来的笛声?听着这样凄凄惨惨的。”凌霄突然问。   青雾尚未接话,凌霄便道:“那便进去吧。”说着,放下手中的玉瓷酒盏,站起身便往内室走去。   如果是我,必定保你一世无忧康乐,又何须你像如今这样费尽心机,万般凄惶!看着那抹消瘦的丽影消失在眼前,笛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第二天,果然有很多宫嫔们前来道贺,凌霄坐在正堂之内,一一接待。到了晌午十分,已经很是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笑容满面地撑起一宫宠妃的门面来。   到了傍晚,栖鸾堂才终于安静下来。这时,林璇羽来了。   她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很好,但是不知为什么,凌霄总能隐隐察觉到林璇羽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样喜悦。不过转念一想便了然了,她们纵然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走到这一步,又是谁自己所真心期盼的呢?也不过都是无奈罢了。   林璇羽是真心将凌霄当成好姐妹的,她也是知道凌霄对皇帝的真心的,现在她却让凌霄亲手把姐妹推给自己心爱的人,这是何其残忍啊。林璇羽,不是不愧疚的。何况,对她来说,去主动吸引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堪哪。   但是,她们都没有办法,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想要获得一定的安全与报酬,就要付出等同的牺牲与筹码。还好,至少目前看来,她们也算是成功了一部分了。   两姐妹并未多说什么,默契地没有提昨天的事情,只是相视一笑,便静静地在窗边坐了下来,赏雪品茶。窗檐外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有风吹过时,有小水珠落在手背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凉意。   本来以为,晚上风煜祺还是会去瑈汐馆的,没想到,凌霄却迎来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凌霄强撑起的笑容没有躲过风煜祺的眼,他面色愠怒,周围伺候的人都不禁有些战战兢兢,青雾担忧地看了一眼,才与其他宫人一起小心退下。   “皇上。”凌霄有些心虚,轻轻叫了他一声。   却没想到,今天的风煜祺十分粗鲁,他二话没说,就把凌霄推倒在床榻上,狠狠地撕开她的领口,就要咬下去。   凌霄感觉脖子那儿一阵凉意,害怕地闭上眼睛,却半天也没有感觉到有异样的触感。眼睫毛颤抖着,慢慢睁开双眼,却见风煜祺正一脸怒色地瞪着她。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风煜祺开口问道。   凌霄讪讪地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恭贺皇上喜得佳人,璇姐姐才貌双全,文武俱佳,堪称一代……”   “住口!”她还未说完,就被风煜祺打断了。“你倒会做贤妃啊!竟在这宫中拉起皮-条来。”   凌霄嘴角一阵抽搐……拉皮-条……这叫什么话?堂堂皇帝竟然也学会爆粗口了。她还想解释些什么,却被风煜祺一把抱住,在床上翻了个身,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闭着眼睛,来了句:“睡觉!”   就这样,两人就和衣睡下了。凌霄最近实在是太累,今儿又跟众宫嫔们虚与委蛇了一天,于是,即便睡得不太舒服,还是不多久便睡着了。   黑夜中,风煜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气息匀称的小女人,真真是又爱又怜又恨,最后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赌气不想来看她的,她不是要把他推给别人么,好,那他就去别的女人那边!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其实,说到底,她会这么做,不还是因为自己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吗?想到这里,风煜祺产生了深切的自责感,对于凌霄的怨气也就逐渐消弭无踪了。罢了罢了,既然她想要,那就遂了她的愿吧。只希望她知道,他的心,只在她这里。   就这样,凌霄在皇宫中的第一个新年就这般过去了,林璇羽也借着新雪会一跃成为了皇帝的新任宠妃。在这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宫中几乎可以说是她和林璇羽莲开并蒂,花红一时。   凌霄虽然知道,这样的好局面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只有居安思危方可长久。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年后没几个月,她就接到了一封家书。   月婵要来了。   第八十五章 局势初晴庶妹到   自从新年过后,凌霄和林璇羽两人在后宫也算是占得一席之地了,不管是暂时沉寂的谢贵妃也好,还是薬妃、冰妃等人,没有人再敢轻易对她们不利。皇后自不用说,虽然新雪会一事她并没有实际参与,但却也是默许了的,否则凌霄她们不可能这么顺利。至于其他一些小角色,诸如罗裳、许颍她们,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那这也算是凌霄入宫以来最舒心的一阵子了,即便不能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勉强可以说是局势初晴。这些,可都是她殚精竭虑换来的啊,纵无害人之心,总也得防着那些欲害她之人不是。   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接到父亲的家信说,妹妹凌月婵要到宫中看望她。那封家信的发出之日是三月十八,并且,信中说凌月婵是和这封信同一天出发的,那么也就是说,凌月婵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到京了。   三月十八,这正是凌霄去年从家中出发前往京城的日子。这一天的意义,可真是不同寻常啊。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青雾跟了凌霄这么长时间,关于凌家的一些情况,自然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自从凌霄收到这封家信开始,面色就不是很好,她也是跟着心中忐忑。   “小姐,后宫嫔妃不得轻易与家人见面,不过得宠者就不一样了,是可以享有一定的特殊待遇的。谢贵妃就常把家中姐妹接到宫中来游玩,甚至时有小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天,见凌霄又坐在窗边发呆,青雾主动开口道:“只是,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这二小姐此行,恐怕是不简单啊。”   连青雾都看出来了,凌霄又怎有不明之理。凌月婵一心想要取她而代之,若不是她为了自保误打误撞让其在关键时候重了藿堞之毒,恐怕今日在宫中的就不是她了。那么,等凌月婵恢复过来,发现一切已成定局,她又怎能甘心呢?此次进宫,绝不会是如父亲所言,她只是来探望长姐那么简单。   自从进宫之后,跟家中倒也通了好几次书信,但是没有一次是和母亲私下通信的。毕竟凌霄的身份是凌府嫡女,与宫外的往来书信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的,凌关是一家之主,她不可能绕开他与母亲直接联系。   如此,这些书信里,除了一些表面上的礼仪问候之外,也就是简单提一下现在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凌霄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凌府的具体情况,更加不清楚凌月婵醒来之后到底是何反应,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整整一年过去了,关于凌月婵的消息是一点都没传到凌霄耳朵里,以至于她都快忽略这个曾对自己命运产生了巨大影响的庶母妹妹了。现在,却突然得到消息说,还有半个月,她就要到京城了。   按理说,不论凌月婵来是为了什么,凌霄都用不着担心害怕什么。现在,她是光明正大的凌府嫡女,是宫中宠妃,而凌月婵不过就是一个知府的庶女罢了。两人的身份明显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才是。   可不知为什么,凌霄总觉得心里发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凌月婵小时候留给她的阴影太深刻了,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她禁不住想起了刘诗雅姐妹。   那刘诗雅倒是个镇得住的,毕竟出身大家族嘛,一般不太可能出现宠妾灭妻这种情况,而只要一家之主不做这种事,庶女自然也就爬不到嫡女头上去。可即便如此,那刘棋雅还妄图借着嫡姐进宫,从而使自己也能从中获利。既然在国公府这样的豪门大户都能发生这种事情,那么,从小就压制在凌霄头上的凌月婵又当如何呢?   而且,凌霄刚进宫时的几个月,不受重视宠爱,处处受到压制欺凌,那时不要说凌家有何人要来探望了,就是凌关的书信也极少,就算来了也毫无关心之言,处处暗示她不要连累了凌家。可现在,自己成为婕妤了,呵,那从来不与她亲近的妹妹竟然要来探望了!   可是,就算是想到了这一点,凌霄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还能阻止凌月婵进宫探望不成?虽然她现在是地位暂稳,可是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盯着她呢,巴不得她出些什么错才好。如果她真那么做了,那必定会有人说她身为后妃,却毫无姐妹互爱之心,如此德行之人,又怎么能配留在皇上身边呢?   就算风煜祺护着她,可作为后妃,一旦名声坏了,再被有心人一宣扬,那恐怕也就危险了,就算是皇帝也未必保得住她!就算是他真有心,凌霄又怎么能允许风煜祺为了她把自己的名声都给连累了呢?所以,她决不能那么做。   凌霄想了半晌,正当青雾以为她不打算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或许,她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吧。”   青雾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小姐虽然还是经常会心慈手软,但绝不是再和从前一样过于单纯。这一点就很重要了,不论心智到底如何,看清形势认清现实最重要,只要有了一颗懂得人心险恶的心,那就不至于被害得莫名其妙。何况,凌霄绝不是那等愚笨之人。   所以,她相信,就算那个所谓的二小姐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了,也绝不会得逞的。而自己,也会一直帮着小姐,为她扫除一切障碍!   而此刻,凌霄心中也是一片波澜。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刚离开自己的家乡,被迫来到这个她并不愿意来的地方。期间一步步如同走在刀刃上,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才稍稍安生,那个所谓的父亲和妹妹就要准备来破坏她的生活了。   月婵,你来便来,最好不要怀有什么不良居心。如果你只是想要谋求一个相对较好的前程,凭借我的地位让你嫁个高官显贵,这不成问题。不管过去如何,你到底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可你若是有什么不该想的,那,就别怪我不认姐妹之情!   凌霄暗暗下定决心,她不允许自己的后半辈子也活在凌月婵的阴影之下。   既然家中有人来看望嘛,这事儿凌霄自然要跟皇后禀报一下的,然后跟风煜祺聊天的时候也提了提。风煜祺倒不甚在意,和皇后说的差不多,让她留妹妹多住几天,以慰思亲之情。   就在四月底的某一天,凌霄接到了月婵的信件,说她大约明天就到京城了,专程派人快马加鞭提前来知会一声,到时候希望姐姐能派人到城门口迎接一下。   凌霄来到瑈汐馆,将此事告诉给林璇羽。关于凌家的那些事,林璇羽是不知道的,倒不是凌霄有防范之心故意瞒着不说,只是她觉得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说了也没有太大意义,像林璇羽那样出身高门又从小受到父亲宠爱的贵女是不会真正理解的。她只大概说了,自己那个庶妹为人比较张狂,届时到宫中恐怕会惹出一些麻烦来。   “虽然父亲也有一些妾侍,不过府中只我一个女儿,其他几位哥哥也都是母亲所出,所以我倒不太晓得那些庶女庶子什么的。但是我想,不过就是一个妾生的,再张狂,她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林璇羽悠闲地吹了吹手中的玫瑰露,不以为意道。   如今,她位居嫔位,风煜祺也时常过来看望,又与凌霄抱成一团,倒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欺凌了。何况,那天新雪会上,她一展身手,那可是许多人都看在眼里的,还有好些没亲眼看到的也听人传得神乎其神,哪里还敢轻易来惹这样一尊神。   总之,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只是还是那副消瘦模样,总也不见丰腴。凌霄听了,叹了口气,璇羽果然是不能理解的,但愿到时候一切顺利吧。她伸出手捏了捏林璇羽的手腕,担忧道:“璇姐姐,你怎么总这么瘦呢,不会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不知怎的,凌霄总觉的,她问出这话后,林璇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会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自会召御医前来诊断。瘦一点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太胖,没准连马背都跨不上了。”林璇羽笑道:“杨贵妃丰艳之美固然不错,可若是让我选择,我宁可像飞燕那样。”   “怎么,姐姐,你还真想像木兰那样驰骋疆场啊?那日不过是做给人看看罢了,我可是听说,骑马多了,腿会变成罗圈腿呢。”凌霄想想那样子,都觉得可怕。   林璇羽可能是想起了家中父亲,带着回忆的神情,笑道:“所以,父亲并不让我经常骑马,小时候看着哥哥们坐在马背上练习骑射,我就只有干着急羡慕的份。所幸,多多少少也学了一些,没想到竟然还会用上。”   凌霄表情夸张道:“你那还只是学了一些啊?那天在场的人都看呆啦,骑马挽弓,正中靶心,就算是男子恐怕都难以做到呢!”   “也算是上天眷顾吧,其实我心里也是慌得厉害。毕竟再怎么准备,也只是在后院里悄悄练练箭术,骑马那可还是在凤凰城的时候和父亲一起练习过的了。幸好后来成功了,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林璇羽想当日的情景,手心还抖呢,她倒真是没谦虚,那天她和凌霄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也算是放手一搏吧。   “不管怎样,我们毕竟是做到了。”凌霄微微一笑,“日后的路还很长,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姐妹齐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两人闲聊半晌,凌霄便回栖鸾堂了。等她走后,竹湘端着一只蓝底小瓷碗进来了,一脸担忧地问林璇羽,道:“小姐,这药,您还要喝吗?”   “喝,怎么不喝。”林璇羽说着就接过来,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乌黑的药汁一滴不剩,取过手绢细细地面无表情地将嘴角擦拭干净,仿佛刚才喝的不是什么汤药,而是一碗普通的解渴的水罢了。   先不说凌霄这边,那头,月婵看着京城城门,露出踌躇满志的笑意,而那笑意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第八十六章 庶妹进京探嫡姐   时间是过得真快,冬天才过去,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没享受几天,就又到夏季了。京城的夏季是十分炎热的,这时候出门的达官贵人很少,没有什么特殊事情谁愿意出来遭罪,还不在家中好好享受一番。   不过普通的老百姓可没有那么好命,就算是京城之中,比别处好上许多,可该做生意的也还得做,该上街忙碌的还得忙。   这日,京城南门口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守门兵士们躲在阴凉处给往来的百姓们按个例行检查。形形色色的人们,有的穿着上好的棉制衣裳,有的破布烂衫,无一不希望早点轮到自己,好早早地办完事去荫头里歇歇脚,喝碗水。   这时,人们却发现城墙边站了一位相貌姣好的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上好的碧罗锦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鬓角的发丝被汗微微打湿了,正一脸不耐烦。身边两个服侍的侍女,看着年岁也不大,长得也是清秀可人,一个正撑着伞为小姐遮阳,一个忙着扇扇子。身后不远处还有三个护卫跟着。   “朱莲,去前面看看,迎接咱们的人到了没有。”凌月婵又拿出袖中的丝绣帕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极是不耐烦道。   那个叫朱莲的侍女走出几步,期盼地看了又看,可到处都是百姓模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宫中的迎接队伍。无法,只得回转身来,懊丧地禀报道:“小姐,还没到。”   眼看着凌月婵要发火,另一边的碧荷劝道:“小姐别急,大约是婕妤小主不知咱们这时候到,故而派出来的人晚了吧。要不我们去城中的茶馆中等?也好喝口茶,好好歇息一番。”   “你个贱丫头!什么婕妤小主?那本来该是我的位置,要不是被凌霄那个贱人给暗算了,此刻在宫中享尽万千宠爱的人应该是我!”凌月婵一下子就跟被野猫挠了似的,怒目瞪视着碧荷,要不是顾忌现在周围许多人,她早就不客气地一巴掌下去了。   碧荷吓得赶忙低头认错,“小姐,奴婢知错!”   凌月婵盯着城里面,咬牙切齿道:“我都已经提前派人告诉她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我这时候到?就算是不知道,也该尽早来此等候吧?居然让我等她!”她越说越气,尤其是想到一路上的艰辛和所受的惊吓,恨恨地说:“我偏不进去,本小姐就是要等着她来迎接我!”   这么多年的骄横跋扈和凌关过分的宠爱,凌月婵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真正的身份了。她完全忘记了,乾熙皇朝,是一个以嫡为尊的皇朝。在她眼里,凌霄是那么的卑贱、卑鄙和龌龊,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她的一切。   本来,她都已经在准备自己进京所要带的东西了,锦荣坊的锦缎衣裙,胭脂斋的水粉胭脂,璧钗阁的钗环首饰……一桩桩一件件,都承载了她对未来多少美好的期望,可那些,都被凌霄给毁了!   她多希望凌霄到了宫中无宠终老,甚至死于非命,那样,多解气!只要出了这口气,那父亲让她嫁给外头的那些凡夫俗子,即便配不上她,她也认了。刚开始听说宫中的情形正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样发展的时候,她是多么的高兴啊。   可是,就在她对宫中的锦绣繁华不再奢望的时候,竟然传来了凌霄受宠甚至步步高升现已晋升为婕妤的消息!   这对于凌月婵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这么多年来,她跟凌霄之间的斗争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算是她本来不喜欢的,见到凌霄拿走了,她就会对其产生浓厚的兴趣。何况,是一宫宠妃,荣华万千的皇妃!   如今,她就要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朱莲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就快到正午了,她们饭还没吃呢,悄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面色赤红的小姐,真是有苦说不出。唉,要是马车还在就好了,总不至于在这日头底下等了。   小姐也真是的,何必非要争那一口气呢,这不是折腾自己吗?她自己也就罢了,还连累她们这些做婢女的,日头越来越高,她们又累又饿又渴又热,手软脚软的还得帮她打扇子撑伞。   同时,不知不觉中也更加怨恨起凌霄来,要是她能早点派人出来接他们,现在哪还至于在太阳底下遭这份罪啊。   “小姐,还有一个包子,您先垫垫吧。”碧荷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月婵。   “拿开!谁要吃这玩意儿。”一手就被月婵打到了地上。   看着地上那个滚了两滚才停在墙根边的包子,碧荷心疼地咽了咽口水,可也不敢说什么。过了没一会儿,那个包子就被一捡破烂的给拾走了,捡起来就往嘴里放。   看得月婵直翻白眼,满面嫌弃。不过这也再次让她想起了前不久,自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话说,月婵此行,也算得上是惊心动魄了。她离家的时候,除了朱莲、碧荷两婢女之外,本来还带着五个护卫的,结果,现在就剩三个了,自己也差点遭难。想到这里,她还一阵后怕,同时,更是涌上了深深的恼怒。   本来此番进京,凌关是怎么都不允许她来的,毕竟对他来说,已经有一个女儿在宫中得宠了,月婵进不进宫根本不重要。而且他也不是傻的,也想到了,若是月婵进宫与凌霄相争,别的没什么,就怕搞不好弄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了别人,那就大大的划不来了。   只是,月婵和绮罗一起说服了他,理由是,凌霄得宠至今,他的官位也丝毫未动,完全没有升迁的征兆。可见,凌霄压根就没打算为他这个父亲谋取前程,搞不好还倒过来从中使绊子呢。   这么一说,可就把凌关给说动了,毕竟自己对那个嫡女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要说凌霄故意报复也不是没可能的。虽说沈慕柔还在凌府,可总拿着她来要挟也不是个事,倒不如再送一个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小女儿去。   既已打定主意,绮罗就帮着张罗准备了,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月婵都不耐烦了才准备好,这才拖到了这会儿。   临走前,凌关还从自己的知府护卫中挑选了五个护卫,专门护送月婵进京。毕竟从凤凰城到京城差不多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几个女子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他还将盖有知府印鉴的文书让月婵带上,作为进京之后与宫中联系的凭证。   这五个护卫都是有些身手的,开始在他们的护送之下,路途一直都挺顺利,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月婵一行竟然遇到了劫匪!   那里距京不远,人民生活也还可以,谁都没想到会遇到劫匪。途中经过几个比较荒僻的地方,护卫们都十分小心谨慎,终于快要到天子脚下了,谁会想到出这种事?!   大约这也正是那些匪徒的精明之处吧,知道过路人在这时候是最容易心生懈怠的,所以偏偏挑在这里动手。当然了,如果月婵他们安安分分在官道上走的话也是不太可能遇到这番麻烦的,可她由于急着进京触凌霄的霉头,非要走近道,于是自个儿先倒了霉了。   幸好,护卫们还算忠诚得力,拼死抵抗,这才让月婵她们逃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其中两个护卫还是没能逃出来,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当然,这个就不在月婵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和两个侍女逃是逃出来了,马车和一些贵重物品是统统都丢了,匆忙之中就带走了一个装衣裙的包袱和那幅画。幸好,这儿离京城也不远了,身上也还留了一些首饰,尚可勉强充作最后一段路程的盘缠,路上吃吃不饱,睡睡不好,就这么辛辛苦苦地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其实她完全可以事先派人将此事告诉凌霄的,凌霄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哪怕是为了自己名声计,也断不会置她于不顾。或者她还可以拿着凌关的文书去当地官府求助也不是不可以的,可是她不想让此事被人知道。   一则是不想让凌霄知道后嘲笑于她,二则,她一个官家小姐,若是被人知道遭了劫匪,可不知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她可是要进宫做皇妃的人,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毁了自己的前程?哪怕只是万中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允许!月婵别的不好说,这点脑子和心计还是有的。   总算,没过几天就看到希望了,可月婵事先派了一名护卫带着文书进城送信后,就待在城外边死活不走了,非要等着凌霄出城来迎接。本就已经担惊受怕、疲惫不堪了,这会儿还要在这里撑着,叫她怎能不恨?   当然,这两笔账,自然又都算在凌霄头上了。   而此时,栖鸾堂中,正是凉风习习,架在冰缸上的风车徐徐转动,带起丝丝凉意,和着边上的兰花芳香一起散到宫中各个角落。   凌霄正手持一枚银质小叉,将一块脆嫩白皙的蜜瓜放入口中。   “小姐,这会儿,二小姐应该到城里了吧。”青雾在一边服侍着,看了看外边的天,开口问道。   “今年的天,仿佛热得特别早。”凌霄咀嚼着蜜瓜,口中满满都是甜甜的汁液,感慨了一句。   青雾听后了然一笑,道:“派出去的人早就在南城门内的一家酒楼中等候了,只要一看到二小姐她们,就立刻迎进宫来,至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至于,他们进是不进,那就不是咱们的事儿了。”   凌霄看了看纱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低下头继续吃着盘中的蜜瓜,这些都是拿蜂蜜浸过的,放进嘴里,真是满口生香。   一个庶妹,进宫看望身为婕妤的嫡姐,可断没有要嫡姐出城迎接你的道理!就算派出去的只是几个下人。   第八十七章 知府小姐耍威风   正午时分的日头是真烈啊,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已经进了城,并且身上有些银钱的都去了进城后离城门最近的那家酒楼,要几个小菜,舒舒服服地坐下享用一顿午食。   那些没钱的,或者还没轮到进门的,就找了个阴头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就着凉茶吃起来。虽然只是些粗糙的吃食,但在饥饿的人眼里,也是万分的美味了。   朱莲几个饿得不行,羡慕地看着那些往酒楼里走的人,那三个侍卫就更加受不了了,男人本来就容易饿,这一路上还要小心保护小姐的安全,早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小姐,不如,不如我们自己进去吧。”碧荷眼珠子转了转,小心地劝着凌月婵,“这笔账,咱们进宫后和那女人慢慢算就是了,何苦苦了咱们自己?”   见凌月婵没说话,不过表情已经是明显松动了,碧荷就再接再厉道:“何况,小姐,这太阳可是毒着呢,虽然撑着伞,可有多大用场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晒黑,万一要是……”   她话还没说完,凌月婵就已经“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摸着自己的脸连连问碧荷道:“我是不是晒黑了,啊?是不是?”   她一向重视自己的美貌,尤其是自上次那事儿过后,就更是小心翼翼,一点不敢疏忽了。可这会儿一心记着凌霄,完全忘了这码事儿了,现在听碧荷说起,就一下子着了慌。   “没有,没有。”碧荷赶忙安慰她,心中暗暗高兴,终于可以进城吃饭了。“就这么一会儿还不至于,只是断不能继续晒下去了。”   听她这么说,凌月婵还是不放心,再问朱莲,得到回答之后,才将信将疑地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这会儿,她是再也不敢跟面儿都还没见着的凌霄杠着了。   其实她本来就已经快扛不住了,从来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苦,只不过终归还是不甘心,而且既然狠话都说出来了,非要等宫中来人迎接,这会儿说自己进去,太没有面子了啊。   现在,终于可以此为借口下台阶了,那她还不顺坡下驴?都快闻见那酒楼里的香气了。   周围的人见这位小姐终于像是要走了,私下里还议论了几句。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要出门也是蒙着面纱或待在轿子里的,而这位肤白貌美的女子怎么光天化日下不遮不掩地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留了这许久?   “哎哎,站住,说你呢。”   凌月婵带着侍女护卫们就要进城,却被守城兵士毫不客气地给拦住了,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你们凭什么拦着本小姐!”凌月婵一看就怒了,本来就压着一股子怒气没处撒呢,这会儿倒好,还有人主动往枪口上撞。   兵士们一听,哟呵,口气还不小,挺张狂,本来也只是拦住例行盘问检查罢了,可这会儿倒是不能善了了。便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算个什么小姐?真正的大家小姐会像你这般不讲究吗?出门竟然连辆马车或轿子都没有,恐怕也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吧。”   这句话可又踩到凌月婵的痛脚上了,她暴跳起来,伸出手指着那人的脸,就道:“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吗?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们家小姐可是宫中婕妤小主的亲妹妹!”朱莲在一边直接抬出了凌霄帮腔道。   却没想到,那守城兵士还没开口,凌月婵转头对她喝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连个娘娘都还没挣上呢,我需要靠她吗?!”说完继续对之前那人道:“我就是未来的娘娘,还不快快给本小姐让开!”   那几个兵士用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凌月婵,终于有另一人开口道:“你这疯婆子,从哪来的到哪去,快快离开,免得影响进出城秩序。”   说实在的,宫里头那位凌婕妤,他们倒是听上官提到过,据说颇受皇宠,若眼前这个真是那位婕妤的妹妹,他们还真不敢怎么样。可现在,莫要说去追究此事的真假与否了,光是这女子说的话就已经让人觉的,这就是个疯子。   这时,周围有不少人都聚了过来,一探究竟。小老百姓的日子枯燥,平时也就路过茶馆的时候,运气好里头正在说书的话,可以听一耳朵;或者就是听老婆子讲讲村里头的东家长西家短;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知县又纳了几房姨太太。可这会儿居然有人在讲皇上、娘娘什么的,可不要好奇了嘛。   凌月婵一听自己竟然没人说成了疯子,脸都快气扭曲了,可到底是在再次发作之前被朱莲给拦住了。   “小姐,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等您进了宫到了皇上身边,还怕没机会整他们不成。咱们现在还是快快进城再说吧。”朱莲凑在凌月婵耳边,极小声地说道。   凌月婵这会儿也是真没辙了,听了这话也明白过来,京城到底不是凤凰城了,由得她作威作福。眼前这些人怕都是地头蛇呢,哪里会怕她,于是让朱莲取出了盖有凌关印鉴的文书。还好,这是贴身放着的,不然没有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可就真糟了。   兵士们一看文书,反复检查了几遍,虽说他们也算是见过些小世面的人,这种知府级别的印鉴一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可这回还是多次质疑了其真实性。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凌月婵怎么看都不太像知府的千金小姐。   “军爷,请问,看完没有?”眼看着凌月婵又要发飙,碧荷赶忙上前问道。   为首的那名兵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后面排队吧。”   “什么,还要排队?本小姐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里了,现在还要重新排起?!”凌月婵瞪着眼质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这文书上刻的什么印鉴啊?”   “你是在质疑爷的眼力还是智力?”那人回问,又道:“知府怎么了,官很大吗?区区一介知府之女还妄图享受特权!何况,就算你老早就来了,没有排队也不算,难不成你觉得这些父老们就是天生卑贱,天生该吃亏?”   这人也是个有心计的,虽然不好明着对凌月婵做什么,可是这话却生生把她推到了与众人对立的局面上。没有什么心思的百姓们本就容易被人撺掇,这会儿因着此事耽误了时间本就已经心生不满,再一听人讲出这话,就都愤愤地瞪着凌月婵了。   本来他们对看起来像是大小姐的凌月婵还是有几分敬畏的,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有那脾气暴躁的,已经冲着她叫了起来,“你到底走是不走,可别耽误了我们大伙儿的生计。”   “就是,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好命不用劳作的!”   凌月婵这会儿一看,也觉出不对来,看了看自己身边仅有的三个护卫,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排到队伍后面去。   那些个守城兵士,忍不住轻蔑地笑起来,莫说这所谓的知府千金身份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还真当他们是乡下那些个没见识的小衙役不成?还真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   就这样,凌月婵进京之旅也算得上是一波三折了。好不容易通过排查,进了城,看到前面那家最近的酒楼,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还是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要紧。   刚走到酒楼门口,还没有进去呢,迎面就走来两个相貌清秀的男子。   “这位,是凌二小姐吧。”其中一名男子问道。   凌月婵眉头一皱,这人长得还算好,怎么说起话来感觉阴阳怪气的。还有,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是宫里的来的?”凌月婵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是,奴才是凌婕妤宫里的,二小姐可以叫我怀远。”怀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听到这番回答,凌月婵和身边侍女都“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里面又带着鄙夷,一个太监还取个这么文气的名字,真是好笑。不过,笑了一下,她就不开心了,“二小姐”,已经许多年没人这么称呼过她了呢。   虽然这么想着,却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不过凌月婵又怎么会对一个奴才忍气吞声呢?当即就嗤笑道:“不过太监而已,还把自己当个人物,本小姐叫你的名字都怕污了口。”   这话是相当难听啊,不要说怀远在宫里头也算是有些头脸的,即便是从前当普通内监的时候,也不曾听过这种话。宫里头的人,谁不懂凡事留一线的道理。就算是要责罚打骂,轻易也不会说出这样直戳人心窝子的话。   “太监”二字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忌,所以通常都只说是内监或者宫人罢了。而这会儿,凌月婵不仅说了,还是那样侮辱的口吻。   眼见自己受到奚落,怀远面色尚未变化,他身后的小年子就已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争辩,被他不懂声色地给拦住了。语调丝毫不变,像是没有听见凌月婵的话一般,依旧恭敬对她道:“想必二小姐早就饿了吧,还是先进里面用一点饭食吧。”   “算你识相。”凌月婵冷哼一声,就带着人进去了。   “师父,对待这样的人,你何必这般恭敬!”小年子虽然只比怀远小几岁,可一直都是跟着他学着怎么伺候人怎么办事的,所以也叫得一声“师父”,两人感情甚好,听凌月婵这样出言不逊,他自然甚是不平。   怀远看了他一眼,道:“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那可是小主的妹妹,就算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不还得承下?”   小年子显然不服气,不过也不敢再辩,眼见怀远往酒楼里走去,他也快步跟上。   看来这小子还着实需要历练啊,怀远暗暗叹了口气。像凌月婵那种人,甫一见面就这般嚣张狂妄,一看就是个肤浅的,她若只是进宫探望一番小主便离开那还好,若是痴心妄想使手段留下,那还怕没人收拾嘛?何况,不管怎么说也是小主的家人,又怎么容得他们当奴才的来自作主张。   一帮人伺候着凌月婵吃完,侍女和护卫们只胡乱吃了一点,她就急着要进宫去。一行人便坐上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   第八十八章 再会面口舌之争   “哎,你们两个都是伺候凌霄的?”凌月婵掀起车帘子,冲着在外面驾车的怀远和小年子道:“她怎么才派了你们两个奴才来迎接我?她自己人呢?”   小年子顿感一股怒气涌上来,真想把这个女人给扔下马车去,梗着头装作没听到。而怀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个庶妹居然对嫡姐如此不敬,但也不得不回道:“宫中妃嫔是不得随意出入皇宫的,所以小主才让奴才来迎接。而宫中事务繁多,离不得人手,只能委屈二小姐了。”   凌月婵又怎么听不出来,这话其实就是敷衍,不过马上就能进宫了,她也懒得再和奴才一般计较,没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一想到即将要见到那个抢走了自己富贵人生的女人,她就觉得心头火起。不过没关系,凌霄,很快,这一切都会再次属于我的。   从南城门到宫门口,驾着马车居然都花了小半个时辰,这京城就是和小城不一样啊。地方大不说,街上更是繁华无比,凌月婵自以为在凤凰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一到这里才发觉自己的眼界是多么狭窄。   等到她亲眼见到皇宫,那就更是惊讶地都要愣住了,好在她还算自矜身份,没有失态太久,拿起帕子擦擦汗,掩饰了一下,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上了宫中的轿撵。   那三名护卫不能进宫,怀远给他们在宫外面安排了住处,让小年子带他们过去,自己便领着凌月婵几个往栖鸾堂走去。   此时,凌霄刚刚午睡醒过来,估摸着人快要到了,便起身梳妆。   “交代下去了吗?”凌霄抓起一把银星镙随意地插到耳侧发髻上,不甚华丽,颇有几分慵懒闲散之感。   青雾帮着她整理披散在背上的长发,回道:“都交代了,到时候我和尔岚、怀远几个都会多加注意的,必不会让二小姐在的这段时间里出什么事。”   凌霄点点头,满意地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容颜,浅浅地笑了一下,顿时平静的镜面像是波动的湖水,起了一片涟漪,散出点点星芒。   “那我们出去吧,我这妹妹,也好久没见面了呢。”说着,便站起身来,往正堂走去。   凌月婵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凌霄着一身素简的湖蓝绣纹锦裙,正坐在主位上,闲闲地喝着茶。长长的头发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披散在肩上,银色丝带堪堪绑住其中一股,带起柔美的弧度。皮肤白皙更胜从前,如凝脂一般光洁,柳眉弯弯,长睫微翘,容颜似玉似雪。   手腕上一个羊脂白玉镯,那玉色里还藏着几缕若隐若现的红丝,随着手的晃动带起隐隐流转的光泽。此外,再无其他的首饰,可是即便如此,整个人却看起来分外的气度雍容,优雅。此刻她明明没有笑,但那眼角眉梢却似乎带着隐隐的笑意,看着就是沉浸在幸福里的女人。   那沉静的面容和清贵的气质,绝不是从前的那个凌霄可以相比的。虽然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看起来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落在凌月婵眼里,这就是天家富贵啊,若不是进了宫廷,那原本卑微落魄的凌霄怎么可能会有现在?   她惊诧了片刻,立刻就恼恨起来,因为这些,本来该是她的!   “月婵,你来啦,路途辛苦了吧。”凌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凌月婵,笑着问道。神色平静得像是她们从未有过龃龉,就如同一对许久未见的好姐妹一般。   眼前的月婵似乎比从前瘦了,大约就是那次中毒导致的吧,倒是给她颇添了几分楚楚韵味。只是那神情里的跋扈骄横却是丝毫未变,虽然还没说话,那张扬的气息就已扑面而来。   穿着的品味倒似乎是提升了不少,不再那么的花枝招展、珠翠满头了。凌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凌月婵在进城前特意找了一家小客栈,好生梳洗打理一番不至于太过狼狈,可许多首饰都充作盘缠用掉了,没办法也只好这样了。   凌月婵神色变幻了几番,终究没敢当即发作。何况,她想到自己刚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什么情况都没掌握,毕竟还要在凌霄手下过一阵呢,还是不要一开始就过于得罪她比较好。   至于今后的打算嘛,还要好好谋算一番,不过娘都帮她计划好了,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她微微一点头,嫣然一笑,道:“姐姐,许久未见啊。”   话说回来,其实青雾从未见过这二小姐,她并不是凌府的老人,刚侍候凌霄的时候就是她即将进京的前几天,那会儿凌月婵还躺在床上呢。今日算是青雾第一次看到凌家二小姐,可是本来心里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现在一见面,更是厌恶顿生!   不要说凌霄是嫡姐,区区一个庶女见面本来就该行大礼,就算是姐妹之间不必那么见外客套,可如今凌霄已经贵为天子之人、从三品婕妤了,这般敷衍岂不是太过放肆!   凌霄倒是一脸从容,在她看来,凌月婵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了!本来还以为她会一上来就瞎咋呼呢,如今还学会虚与委蛇了。其实,她一直都是会的吧,有那样一个姨娘天天教导着,母女二人把爹爹哄得团团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点手段都没有,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肤浅呢?   只不过,在凌月婵看来,凌霄还入不了她的眼吧,根本不需要她多用心思。对她来说,从前的凌霄,恐怕是连表面文章都不需要自己做的,所以才会一贯嚣张,甚至丝毫不加掩饰。现在嘛,无论如何,凌霄到底是宫嫔了,在自己还没有踩到她头上之前,还是暂且忍一忍。   “这位就是二小姐吧,常听小主提起您呢,奴婢青雾向二小姐请安。”青雾笑着上前行了个礼,虽然心中厌恶,但是在小主还没有表态之前,她是不会坏了小主的打算的。   出人意料的是,凌月婵竟没有像之前对待怀远那样,见青雾向她行礼,竟然还报之以一笑,道:“果真不愧是姐姐身边的丫鬟,长得真是标致。”她早听父亲说过,这丫鬟还是父亲给买来的,若是能把她收服,那必定大有用处才是,因此也就不吝啬这一两句好听话了。   “朱莲、碧荷,还不向大小姐行礼?”说完,凌月婵又扭头对自己的侍女道:“真是没规矩,瞧瞧人家。”   两人这才幡然醒悟,若说凌月婵被这宫廷的富丽堂皇所震慑,那她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婢女就更加是身处其中,不知所措了。尤其是再见到凌霄之后,也是惊异于她的变化,那从容优雅的气度,当真不是从前可比的。   而且,她们两人以前可没少帮着凌月婵欺负凌霄,说不心虚是假的,看来以后真得好好帮着自己小姐。只要凌月婵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她们就也跟着鸡犬升天了,那泼天的富贵自不必说,更加不用怕凌霄的报复了。   不过眼前嘛,到底是面对尊贵的婕妤小主啊,在小姐还没有成功之前,还是不要把别人得罪太深比较好。两人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忙敛衽施礼:“奴婢朱莲(碧荷)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朱莲、碧荷?呵,这两人不就是从前的春梅、夏荷么?新名字听着倒是比原来的要雅一些,可是,一对丫鬟连着听起来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边的婢女,取这样的名儿……   还有,听她们对于自己的称呼,凌霄心中也是一声冷笑。自己身为“大小姐”的这个身份,可从来没有被凌月婵和她身边的任何人承认过,凌府的人从来都只会称呼凌月婵为“小姐”。虽然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凌家就她一个小姐,而且还是嫡出小姐。   而事实上,不也是这样么?当凌霄出现在送选秀女之列的时候,凤凰城出来的几位小姐们哪个不是惊讶万分。看似一个小小的称呼,其实能说明很多问题的。   这一声“大小姐”听着似乎很恭敬,但凌霄现在已经是宫嫔了,凌月婵却这时候让婢女这么称呼她,还真是有意思呢。   “大胆!”这时候,站在凌霄另一边的尔岚一声怒喝,对着朱莲、碧荷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两人还没直起身来呢,就听到这气势十足的一声呵斥,顿时一惊,不自觉地就跪了下去。   凌月婵也是被吓了一跳,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一个宫女居然也敢给她看脸色,立刻就朝尔岚看去,可是一看之下,竟然反而感觉自己底气不足了。   到底是深宫里历练出来的人,尔岚从小就在宫里长大,那份气势,即便是普通闺秀小姐都是不好比的,尤其是现在刻意严肃的样子。   “姐姐,这就是你身边的人?”凌月婵很快就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婢女产生了敬畏之感,又羞又恼。她立刻就冲着凌霄道:“姐姐,我本来以为宫中规矩定然是很严苛的,而且又是姐姐您身边的人,想来更加有礼才是,怎么如今看来,倒是妹妹我想错了呢?”   凌霄不徐不疾道:“尔岚,你可知错?”   尔岚跪到她跟前,郑重道:“小主,奴婢知错,请小主责罚。”   “姐姐,既然这奴婢知错,您可得好好惩罚才行,不然怎么树规矩?”一听尔岚知错,凌月婵立刻就道。   凌霄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凌月婵突然感觉心里一惊。其实从选秀前发生的那些事开始,她就隐约觉得这个姐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虽然她也不确定罗良之事和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病症是不是凌霄做的,可多少也觉得跟她脱不开关系吧。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多年来凌月婵都凌驾于凌霄之上,早就习惯了,潜意识里总还是那个怯弱的、卑微的形象。时隔一年,今天姐妹俩再次见面,凌月婵带着仇恨而来,在看到凌霄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与从前更不一样了,但看着还是优柔的模样,她倒也没想太多。然而现在这一眼,却让凌月婵莫名觉得心惊。   “错在哪了?”凌霄继续问尔岚,并不理会凌月婵。   “小主未曾开口,未曾发落犯事者,奴婢就自作主张,贸然开口,这就是奴婢的错。”尔岚这般认错道。   朱莲、碧荷一听,立刻就争辩道:“你说什么呢?谁是犯事者?我们犯什么事了?”   凌霄皱着眉头看了两人一眼,对凌月婵道:“妹妹,这两个奴婢似乎不太适合伺候你啊,正如你所说,不好好教导怎么树立规矩呢?”   “姐姐,这是妹妹的奴婢,再怎么不好,也不劳烦姐姐来管教吧?何况,她们到底犯什么事了,要如此对待她们?还是说,姐姐这是在打妹妹的脸,故意做给我看的呢!”凌月婵冷笑着道。   第八十九章 忽觉嫡姐难轻视   凌霄站起来轻轻拍着手,带着笑容,但是那笑却未达眼底,道:“妹妹说得真好,一年不见,倒是懂规矩了不少。”接着又话锋一转,凌厉道:“既然妹妹的奴婢,姐姐都管不着,妹妹何以要来管教姐姐的奴婢呢?尔岚犯了错,自由我来处置,怎能劳累远道而来的妹妹你啊?”   凌霄何曾这样对待她过,凌月婵登时一阵气结,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渐渐明白眼前的形势,便咬着唇不说话。   “尔岚,你的错我就暂且不追究了,不过你得先好生解释一下,刚才何以说出那番话来啊?也给这两位解释解释,免得人家感觉受了冤枉。再说,不懂规矩点儿,在我这里也就罢了,可万一要是在别的什么娘娘那儿再出点什么岔子,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凌霄坐回椅子上,手拨了拨腕上的玉镯,看着上面红丝流转,声音轻柔。   尔岚磕了个头,正色道:“谢小主。”随后对着朱莲、碧荷道:“小主乃是天子之人,皇上钦封的‘婕妤’,你们何以胆敢称呼小主为‘大小姐’?到底是何居心!到底是蔑视小主呢,还是有意诋毁皇家?”   这话一出,可真把两人给吓到了,虽然对于宫中之事懂的的确不多,可也听得出来,尔岚所说的可绝对是大罪!哪里是她们两个小小的婢女承担得起的。立刻面色惶恐地向凌霄磕头,请罪,“大……小主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眼见凌霄没什么反应,两人就都情不自禁地向凌月婵看去。   凌月婵感觉太阳穴“突”的跳了一下,凌霄真的不一样了!这罪过说大是大,可说小也小,就看你怎么解释了。她让婢女称呼凌霄,的确是隐藏有故意贬低之意,但如果换个解释,也不是解释不通的。比如,她作为妹妹亲近姐姐,以宫嫔身份称呼,显得过于生疏,所以才用府中时的旧称,这不是不但没罪,反而显得姐妹情深么?   当然了,她是没想那么多,但也没想到凌霄会拿这点小事做文章,看似温文,扣下来的罪名却不小。她心里也有数,若不是凌霄授意,一个宫女怎么敢如此?这分明就是给她下马威啊!说实话,一时之间,她还真是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毕竟凌霄从未跟她正面冲突过,或者说,以前都是她单方面耍横,凌霄是绝不会当面发难的。   凌霄看到凌月婵嗫嚅着不知说什么,脸色已涨红,突然展颜笑了,上前拉起她的手,道:“哎哟,月婵妹妹,瞧你这紧张的。”说着还拿出绣帕帮她擦了擦汗,接着道:“两名婢女犯了错罢了,纵然是你平时过于宽容大度的缘故,可到底也不是你的责任,姐姐是不会怪罪你的。”   “宽容大度”四字听着似乎格外响亮,可放在凌月婵身上,简直就是讽刺。   “何况,她们毕竟是妹妹的婢女,姐姐也确实不好多管教,还是妹妹带下去好好训诫一番吧。她们惹祸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妹妹才好。”   凌霄口口声声为凌月婵着想,却是字字带刺,刺得凌月婵眼睛都红了,从前,这不是她的拿手好戏嘛,如今,自己竟然被这般羞辱!眼下却不得不咬着牙,答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定当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小主,二小姐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必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吧?”这时,青雾提醒道。   “哦,对啊。”凌霄恍然,“尔岚,那你带月婵妹妹下去歇息吧。还有,方才发生之事,可莫要让旁人知晓,免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还以为我凌家之人欠缺管教。”   “是,小主,奴婢遵命。”尔岚听了吩咐,点头称是,又对凌月婵道:“婵小姐,请随奴婢去您的房间看一下吧,小主都已经安排好了。”这里除了青雾以外都不是凌府的人,所以其他人论理是不需要像家奴那样称呼的,取闺名中一字再唤“小姐”作为敬称即可。   凌月婵一听越发觉得,宫中之人果然严谨,一个小小的宫婢便如此谨守礼仪,丝毫不错,看来自己真得小心为上。   “妹妹,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过来跟我讲,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凌霄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吻,尽心周到地照顾着外来的客人。   凌月婵什么都没说,气哼哼地就走了,要真的让她对凌霄低头,还真是太难了。刚才就说了那么几句还算敷衍的话,她就已经觉得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门后,立刻就发作了。   尔岚送她们进去之后,才走开没几步,就听到了房里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虽然她不清楚凌霄娘家的情况,可有这样的庶妹,可想而知,从前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呢。她可还记得,刚开始伺候凌霄的时候,那手粗糙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大家小姐该有的,当时还疑惑了一番。   再次看了看凌月婵住的那个房间,尔岚不禁想,恐怕栖鸾堂是要好一阵不得平静了,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这凌二小姐,毒辣不毒辣,尚且还看不出来,可也绝非心思良善之人。   若她真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肤浅外露倒还好办些,怕就怕,实则也是个有手腕的。而且,就算现在还没到那阴险的地步,可一旦被人看出来凌氏姐妹不合,必会有人加以利用,如果宫中哪位有权势之人在背后操纵,那就不是一个庶妹的问题了。   何况,凌月婵瞧着也不是个天生蠢笨的,如果她迟迟不离开宫廷,久而久之,难保心智手段不被历练出来。到时候,总归是个祸害,再加之她毕竟是小主的娘家姐妹,对付起来也束手束脚,不好打发。   尔岚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此人,不能久留,一定要劝说小主早日将其打发走。   回到凌霄身边,尔岚好生斟酌了一番,才吐出心中所想:“小主,蝉小姐,怕是来者不善。”   虽然她的确是出于好意,一心为了凌霄着想,可她说的对象到底是人家姐妹,纵然不合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所以这话还真不能乱说。   凌霄听了,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无论自己怎么晋升,这栖鸾堂的人手再怎么添加,大宫女的人选却是一直都未曾有变,这可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看来,她还真是越来越满意了,当真没有看错人呢。   “从今天开始,宫中的大事小情都由青雾负责,让朱儿多帮着点,那小丫头也需要好好练练,是个值得栽培的。而你,尔岚。”凌霄郑重地看着她。   “小主。”尔岚立刻应下,也是郑重了神色,她知道,小主必定是有要务交给她。   凌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就盯着凌月婵的一举一动,可别让她出什么幺蛾子。挺过半月就好了,就算她死皮赖脸一点,撑死了也就一个月,倒时候就由不得她不走了。皇宫之中,可从来没听说过亲属探望,有一住一月的。,没的还要让人说是我恃宠而骄,无视宫规。”   尔岚一听便知是自己的提醒得到了小主的重视,或者说是恰恰与小主想到了一块儿。心知此事干系重大,也知小主将此托付给自己,那是看得起自己,当即便认真地道:“小主,一切都放在奴婢身上,奴婢定然恪尽职守,绝不懈怠。”   凌霄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在软榻上侧躺下,闭上眼睛,道:“给我揉揉腰吧,有点乏了。”   尔岚的手艺很好,慢慢的凌霄就又睡着了,眉头舒展,神情安适。不休息好了,怎么有力气去迎接未来可能会有的战斗呢。   而此时,凌月婵可就没这么闲逸了,暴躁得都快抓狂了。刚关上门就拂袖摔了桌上的一套汝窑茶壶,硬是被朱莲拉住了,才没有将床边的那扇八开面琉璃屏风给砸了。   “小姐小姐,这瞧着可是极贵重的啊。”碧荷摸着那扇屏风,激动地道。   凌月婵手抖了抖,到底没下得了手,一赌气坐到床边上,不甘道:“哼,不就是一扇屏风嘛,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她刚一进宫就被凌霄好一通下马威,一下子都懵了,这会儿回过神来,真是气极怒极!不过,撒气归撒气,接下来要怎么应对,倒还真是需要好好想想。那个怯懦的嫡姐,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对付呢。   朱莲将她们仅有的几件行礼放下收拾好,再看了看那个红绸绑着的卷轴,笑着拿了起来,放到凌月婵面前,轻声道:“小姐,看来咱们是要好好提醒一下大小姐了呢。”   凌月婵顿时眼前一亮,不顾形象地一拍床沿,喜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此事急不得,明天先看看再作计较。”   朱莲跟身边的碧荷俱是一愣,急躁的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的,毕竟这是她们目前来说很重要的一张牌,自然不能轻易浪费了,是得小心谋划呢。   “就放在奴婢们身上吧,明天奴婢就和朱莲一起好好打探一番。刚才进来的时候,奴婢就注意到了,这栖鸾堂伺候的人可真是不少呢。虽说人多了,有些事儿做起来不太方便,可也是人多手杂呢。”碧荷颇有深意地一笑。   第九十章 皆因月婵引口角   第二天临出门去给皇后请安之前,凌霄又再次叮咛了一番才出去,跟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她只带上了青雾一人在身边。   “凌婕妤,宫中多了几个人,可会觉得拥挤啊?”请安的时候,皇后关心问道:“栖鸾堂本来就不够宽敞,在你原本还是才人的时候,倒也还算适宜,只是你如今都已经是婕妤了,伺候的人手本就比从前多了,何况现在你妹妹又来了,恐怕会有所不便吧?”   凌霄盈盈一笑,头上用以束发的银色丝带轻轻晃动,玩笑道:“谢皇后娘娘关怀,虽说栖鸾堂不是很大,但多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娘娘体恤嫔妾,一直说着要给嫔妾换座大点儿的宫室,可嫔妾却是个懒怠的人,都在栖鸾堂里住惯了,真要换地儿还嫌麻烦呢。”   “你啊。”皇后嗔怪地笑了一下,口气亲昵道:“都依你,不搬就不搬了,可你娘家的妹子到底是远道而来,到底不能慢待了人家。这样吧,反正漪澜宫中不是还有处宫室空着嘛,反正暂时也没别人,不如就让你妹妹住着吧。你自个儿也能舒服点,又还在一个宫里,一样可以照顾着。”   凌霄回道:“虽说皇后娘娘格外恩典,但是嫔妾小妹毕竟不是宫里人,怎么好另辟了宫室住下呢,便是皇后娘娘不责怪,嫔妾也不敢逾矩啊。”   薬妃轻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还真是疼着凌婕妤呢,疼凌婕妤也就罢了,不过区区一介庶女,竟也能得一朝国母亲自关怀。”   “关心宫中姐妹自是皇后娘娘的德行,然而我却认为,那只是小德。”林璇羽闲闲道。   这话说得人一惊,罗裳当即就问道:“璇嫔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蔑视皇后娘娘?”   林璇羽却是有点儿都不慌,轻笑道:“罗选侍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难道不觉得,皇后娘娘关爱天下女子,将天下女子皆当成姊妹,这才是大德吗?我觉得,这才是一朝国母当有的风范,这才堪称真正的母仪天下!”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不仅夸了皇后,也隐隐告诉别人,皇后可并不是刻意关照凌霄的,更不是看重一庶女,只不过是国母大度,胸怀宽广罢了。果然,这话一出,有些眼红凌霄的人,面色就好看了不少。皇后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微点头道:“璇嫔的嘴可真是甜呢。”   罗裳一愣,暗自懊恼,本想趁机踩璇嫔一脚的,却被倒打了一耙,只得连连笑着道:“璇嫔说的极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大德。”   皇后听着固然满意,可薬妃可就不是滋味儿了。虽说她倒还没有觊觎皇后宝座的野心,但是这些话总让她觉得是在讽刺自己,难怪还只是个妃子,到底和皇后是没法比的!看了眼凌霄,心中暗恨,本宫整不倒皇后还整不了你吗?!   “璇姐姐的嘴是越发的巧了,倒显得我们笨嘴拙舌的。”秦小媛凑趣儿道。   凌霄也道:“是啊,皇后娘娘待人一向都好得很呢,只是,嫔妾却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哪里能真的越了礼去。”   “凌婕妤这是在说,皇后不懂宫中规矩么?”一直未说话的谢贵妃突然开口,开口便没好话。   凌霄在宫中日久,哪里还会不懂这些小伎俩,不过就是口头上的弯弯绕罢了,这可是后宫嫔妃们惯用的招儿了。鸡蛋里挑刺,把话里的小漏洞无限放大,原本没什么的,也能把你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偏偏旁人听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如果是刚入宫那会儿,她搞不好还真就慌了,然而这时,她只是微微一笑,道:“贵妃娘娘真是会开玩笑,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皇后娘娘自然是最懂规矩的,这其中许多不还就是娘娘殚精竭虑,苦心定下的么?”   “至于贵妃娘娘您的疑问,璇嫔方才也说了,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和舍妹,那是娘娘的胸怀和德行,自然是绝不会有错的。只是皇后毕竟是皇后,而嫔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罢了,自然是有着云泥之别的。皇后可以赏下天大的恩典,而嫔妾却不能不看清自己的身份。”   凌霄所言不仅是为自己辩解,更是有隐射谢贵妃的意思,不过谢贵妃的道行到底是高,反正她也没指望简单一句话真能有什么大用。她也不恼,只平静回道:“看来秦小媛是夸错人了,凌婕妤的嘴可是比谁都巧,本宫都自叹弗如呢。”   凌霄报之以一笑,“贵妃娘娘谬赞。”   “照本宫看来,凌婕妤不如承了皇后娘娘的好意吧,虽说你那妹妹现在还不是宫里人,可谁知道将来是不是呢?若是真有那一天,就也不算违了规矩了,连住所都不用搬,两姐妹还住在一个宫里,相互照应着,多好。”这时,薬妃突然笑了起来,竟说出这么一段话。   这可真是,昭阳宫的气氛瞬间就起了变化。刚才,几个妃嫔之间虽然也是暗流汹涌,可众人到底也都是见惯了的。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要真是哪一天不这样了,反倒要疑心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而薬妃所言,不止是让凌霄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旁人也是微微色变。   虽然凌月蝉昨日才到宫中,薬妃应该不会知道两姐妹不合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刻意拿这些话来恶心凌霄。可是,就算是寻常姐妹,如果有一天妹妹夺了姐姐的宠,甚至是姊妹相斗,会有谁愿意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偏偏她还歪打正着,凌月婵不就是想要这样吗?凌霄虽然肯定,以风煜祺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不会看上那种刁蛮女子的,可是,现在听薬妃这样不怀好意的话,还是有点隐隐的不安感。   至于别的人,当然是担心宫中又来一个难对付的,她们并未见过凌月婵,不过想来必也是不差的,看凌婕妤的模样做派就知道了,她的妹妹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何况,她们也不知道凌家姐妹之事,若是姐妹同伴君侧,再加上还有个璇嫔,以后宫里岂不是成了她们的天下?自己本来就不是很受皇帝待见,要真是这样,哪里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薬妃娘娘,嫔妾敬您一句,娘娘,您好歹也是一宫主位,身居高位,怎能这样不思言辞!”凌霄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又带着点伤感道:“嫔妾固然卑微,舍妹更是微不足道,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您这么说,咱们姐妹听听也就罢了,这要是传到外头去,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这话一出,果然连皇后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道:“薬妃,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以前可是个极有分寸的,最善解人意的人儿,皇上也宠你得紧。”   对于一向温和的皇后来说,这已经算是很重的话了,而且还提醒薬妃,皇上如今对她的态度可是大不如前了。   “呵,凌婕妤还真是姐妹情深呢,真是令本宫感动。”薬妃一声轻哼。   凌月婵才来宫中,薬妃应当是不可能知道内情才是。凌霄闪过一份疑惑,不过她刚才字字句句可都是护着妹妹的呢,想来不至于这么快就有人来借机破坏。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今天的请安一如往常那般结束了,偶尔两三人暗着拌几句嘴,倒也无甚大事。   路上,等林璇羽和凌霄她们分开之后,陆阡陌问道:“你那个妹妹来了?”   被她这么一问,凌霄才突然想起来,道:“嗯,你近日最好不要到我宫中去,虽说时间过去很久了,你如今的变化又与当日很不相同,但难保她不记得你的样貌。”   “你是傻了么?你妹妹固然见过我,难道罗裳不曾见过么,当日之事我可是记得清楚的很。罗裳跟他哥哥一样,果然是一个家门里出来的种,进京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来了。”陆阡陌不屑道。   凌霄摇了摇头,道:“她们不一样,你不了解我那妹妹。罗裳是知县嫡女,一向也是自视甚高的,当日你还是农家女的模样,她不会多注意你的。”说着想起旧事,讽刺道:“何况罗良也不是只对你有过不规矩,他调戏的良家可多了去了,罗裳又怎么会记得你。”   说起来也是,陆阡陌想到当时再次见到罗裳的时候,罗裳根本连一丝怀疑都没有,竟然还笑着跟她招呼,道:“原来是陆小姐啊,咱们还是小时候见过的吧,平日凤凰城的小姐们相互请宴,总也见不到你,如今一见可是大美人儿了呢。”   “那你何以认为,你妹妹就会留意我呢?难不成她就瞧得起平民之女了?”陆阡陌问道。   “呵。”凌霄笑了一下,道:“她固然同样心高气傲,自以为是,可只要是跟我有关系的,她哪有不留意的。那次虽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可以我对她的了解,只要是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她肯定会注意。何况,咱们又都住在漪澜宫里,难保她见到了不疑心。”   陆阡陌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抹有些怪异而嘲讽的笑容,道:“你们家也是极有意思的。”   “不过,我可不怕她。”此时已经到了漪澜宫的宫门口,陆阡陌说完这句话就往漓雨轩走去。   凌霄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回到栖鸾堂,问尔岚,道:“今日,她还安分吧?”   尔岚看了一眼凌月婵住的方向,回道:“今日尚可,小主走后不久,蝉小姐曾到院中,说是想要出去走走,奴婢劝说了一句之后,她便带着人回去了。但是……”   “怎么了?咱们主仆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有何顾虑就告诉我好了。”凌霄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听她这么说,于是尔岚就道:“今天毕竟是第一天,蝉小姐可能还收敛着些,若是之后,可就不好说了。奴婢能劝一次,两次,总不好次次都拦着,蝉小姐到底是宫里的客人,没的还像是对待犯人似的。”   凌霄想想也是,沉吟片刻,道:“尽量不要让她到处乱跑,如果实在拦不住,就派人盯着点,及时派人来告诉我。”   “是。”尔岚郑重应了。   没想到,今天才说了这事儿,第二天,凌月婵就不安分了。   才从昭阳宫出去,正跟林璇羽几个讲着话呢,尔岚就过来了,虽然仍旧是稳重模样,但凌霄还是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丝忧虑。   “怎么了?”凌霄走开一步,问道。   尔岚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方才蝉小姐往昭阳宫的方向来了,奴婢实在拦不住,就只好抄了近路,赶忙来告诉小主。”   第九十一章 再忆往昔算计事   尔岚是走近道跑过来给凌霄报信的,而凌月婵早一步出门,虽然对宫中不甚熟悉,但估摸着这会儿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凌霄看了看前面,对尔岚道,“你先回栖鸾堂吧。”   “是。”尔岚点点头,又对其他几人行了个礼才离开。   “怎么了?”林璇羽担忧地看了凌霄一眼。   凌霄展颜一笑,道:“没事,放心吧,姐姐。”   几人没走几步,就在前面看到了凌月婵,她正在跟一宫嫔亲亲热热地讲话,原本娇美的脸庞,此刻多了笑容少了戾气,看着倒是极美的。   “到底是你妹子,虽说不是同一个娘亲,倒的确有几分姿色。”林璇羽淡淡道,“不过跟你相比,她似乎更玲珑呢,才来宫里,都已经跟后宫中人这么亲近了。”   凌霄看着远处的那两人,嘴角微勾,方才停顿的脚步向前走去。或许,许多人都会以为凌月婵是个骄横、肤浅的主儿,其实不然,就如林璇羽说的,她其实玲珑着呢。关键是要看她面对的对象是谁,值不值得她攀交。   待几人走过去,那正和凌月婵说话的宫嫔转过身来,这人可不就是罗裳么?她见凌霄几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名地有些心慌,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就是与旧日姐妹交谈一番,有什么呀?   于是,罗裳笑盈盈行过礼,对凌月婵道:“月婵妹妹,凌婕妤来了呢。”明明人家才是亲姐妹,而她却故意称呼凌月婵为妹妹,对凌霄就恭敬地称呼为婕妤,听起来就好像凌霄才是那个外人。同时,这也是提醒凌月婵,你姐姐可是婕妤了,可是比你尊贵了不知多少倍。   凌月婵原本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娇柔,而在看到凌霄,尤其是听到罗裳的话之后,笑意就立刻收了起来。不过在看到凌霄身边还有其他妃嫔之后,就又立刻挂上了笑意,以后她可是还想要留在宫里的呢,可不能先把自己的形象给坏了。   “姐姐,你来啦。妹妹方才见到罗姐姐,聊起凤凰城旧事,正开心呢。”凌月婵上前挽起凌霄的手,亲热道。   “是吗?既然妹妹开心,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姐姐原还怕你在宫中会烦闷呢。”凌霄微笑道。   “怎么会呢?好不容易才见到姐姐,妹妹可不知多开心呢。”凌月婵说得极真诚,落在旁人眼里还真是情真意切。   罗裳笑着附和道:“月婵妹妹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婕妤,姐妹之情真是令人感动。”如果说别人不明其中内情的话,那么,罗裳就是最熟悉凌家姐妹之间恩怨的了,当初拿婚姻大事来算计凌霄,不就是她帮着月婵一起干的么。现在说这样的话,真是虚伪至极,简直让凌霄感到恶心。   “罗选侍何必羡慕凌婕妤的姐妹情深,听说你府中也是有位哥哥的,想必兄妹之情也甚深吧。”陆阡陌讽刺道。   她这一开口,凌月婵向她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时就满面惊疑,愣在了当场。   陆阡陌刚走过来时,凌月婵并未细看,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再加之变化甚大,她一下子并未注意到。可这时,她就发觉,这宫嫔打扮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不出片刻,她就想起来,这不是去年在灵启寺里被罗良调戏的那个少女吗?那次是她刻意设计凌霄的,印象可深着呢。   “这位是?”凌月婵僵硬地笑了一下,隐隐透出急躁与疑惑。   “漪澜宫漓雨轩陌美人。”陆阡陌看着她,略略一笑,笑意却没有一丝温度,“不知……”说着她皱了皱秀眉看向凌霄。   “哦,想必姐妹们还不曾见过呢,这位就是我娘家的妹妹,月婵,可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姨娘所出呢。”凌霄友好地向其他人介绍凌月婵的身份,“在府中时候常常是比我还要得父亲关爱呢。”   凌月婵听着却是面色青白,却不得不娇嗔着对凌霄道:“姐姐~真是的,总这样取笑人家。”   “原来是蝉小姐啊。”陆阡陌还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随意问道:“方才你见到我,似乎很是……难道你曾哪里见过我?”   “这个……”凌月婵怀疑地看着她,却见对方神情自若,看不出半丝破绽,只得强笑道:“是月婵方才失态了,小主请恕罪,既然小主与家姐同住一宫,不妨一会儿去栖鸾堂坐坐。”   陆阡陌不置可否,并未直接回答,只对凌霄道:“听说青雾做了蜂蜜陈皮茶,正好今儿可以去品一品,你可不许舍不得。”   凌霄含笑道:“我那儿有什么好东西可瞒得了你去?可曾有过不舍的?”说着又对林璇羽、秦小媛她们道:“今儿我就不请姐姐们了,改天咱们再好好聚聚,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会命人送一些茶到姐姐们宫里,若是姐姐们不嫌弃,倒也勉强能入口喝着玩玩。”   “青雾做小点心、新奇茶饮的手艺,咱们可都是见识过的,巴不得把人都抢走呢,又怎会嫌弃?”林璇羽气度雍容,沉静微笑,又略带着玩笑的意味,显然可看出两人的关系,那是极亲近的。   于是,道过别,都各自往自己宫中走去。凌月婵也和罗裳辞别,说好改日上门拜访,才跟着凌霄回去。   陆阡陌与凌霄姐妹同行,一路上倒是无话,等到了栖鸾堂内,几人坐定后,凌霄便命青雾下去泡茶。   这时,凌月婵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就指着陆阡陌大声道:“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门口其他站着伺候的小宫女们听到后,虽然因着尔岚等人管教有方,无人侧目,依旧站着整齐,但还是纷纷露出异色。   “你们先下去吧。”凌霄一声吩咐,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个。   “你,你分明就是灵启寺那个……”刚才自己那么直接而不客气地质问,陆阡陌竟然依旧稳稳坐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凌月婵便更加怀疑起来。   如果说真的只是两个相似的人,那么那样的质问,陆阡陌听了也该奇怪反问才是,而她却毫无反应,可见其中定然有问题。可是如果事实真的是那样,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凌霄应当早就知道才是,她和此事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凌月婵来说,她关心这个事,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凌霄的关系啦。如果能通过此事找出些什么把柄,那就最好不过了。所以她很迫切地要搞清楚其中的内情,可是陆阡陌和凌霄淡然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陆阡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蝉小姐!”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在说些什么吗?”陆阡陌也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凌月婵的眼睛道:“污蔑妃嫔,可是大罪。”   凌月婵稍稍一犹豫,便反问道:“呵,那如果不是污蔑呢?”怒目指着她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是一个卑贱至极的穷家女,为何如今会在宫中?要是我告诉皇上,你就死定了!还想威胁我?”   “哈哈哈哈——”陆阡陌闻言大声笑了出来,原本冷漠的脸上竟因此多了几分柔色,边笑边问道:“你还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啊?你去告诉皇上,请问,你知道皇上长几只眼、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吗?还你去告诉皇上?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凌霄也开口道:“月婵,不得无礼。”   凌月婵恨恨地盯着陆阡陌,根本不理会凌霄的话,继续道:“我姐姐可是宫中受宠的婕妤,作为她的妹妹,我就不信皇上会不见我。”这时候,她终于想起可以借助凌霄的威势了,虽然有些不甘,不过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算不得什么。   “哦?凌霄,是这样吗?”陆阡陌冷冷一笑。   “你——”凌月婵听了连眼睛都瞪大了,质问道:“你竟然敢直呼我姐姐的闺名!”宫中之人大多守礼,她早就觉得这人有些不太一样了,现在才发现,竟是万分的无礼。而凌霄的反应就更加让她吃惊了。   凌霄无辜地摇摇头,道:“君心难测,我怎么敢妄自揣度呢?”   凌月婵这算是看出来了,两人的关系可是不同寻常呢。而到了这时候,陆阡陌其实也就相当于是承认了她说的话了。于是,这就更加坚定了凌月婵要找出两人把柄的决心。   见凌月婵还是不依不饶,陆阡陌上前几步,凑得很近地轻声道:“蝉小姐,你说的可是一点儿都没错呢。可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初你姐姐在我的眼里,也就是个贫民之女,怎么如今?”   凌月婵猛地一惊,这陆阡陌是在提醒自己和娘虐待嫡女之罪!难道说,她原先的境遇也和凌霄相似,所以现在两个人才惺惺相惜?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她在凌府虽然和绮罗要风得风,将嫡母嫡姐完全踩在脚下,可到底也知道这种情况到底是比较少的,一般人家的嫡女有多少是会落魄成那样的。何况,当时见到陆阡陌的时候,那看起来分明比凌霄还要惨。要说她也是官家千金,凌月婵真是不敢相信。   对了,罗裳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吧,什么时候去找她问问看。   “你是不是想要去找罗裳好好合计一下啊?”陆阡陌一语点破她所想。   凌月婵一咬牙,道:“不错!哼,你就等着吧。”只要找出你蒙混进宫的证据,不只是你,就连和你走得近的凌霄也会受到牵连!   陆阡陌也就是不慌不忙的,道:“实话告诉你吧,不管那时你见到我是个什么模样,但我是实实在在的官宦小姐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假的,你就别白费心思了。而且罗裳根本就没认出我来,你大可以去找她,并且让她知道知道,她的哥哥调戏官宦小姐,甚至是天子嫔妃的事!”   凌月婵张了张嘴,一下子没说出话来,心中确实是着了慌。那件事本就是她谋划的,可谁会想到中间会出那样一个岔子,怪就怪罗良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就这么巧呢?偏偏这陆阡陌现在还进了宫成了小主,若是罗裳知道了,不但不会与她站在一条线上,反而会怪她吧。   官员之子调戏民女本就已经是很受诟病的了,若是对官家小姐预谋不轨,那就更是罪无可恕了。如果对象是天子宫嫔,那真是……即便她从前的身份还不是。   凌月婵这时候怪怨起罗良坏了她的事了,她不想想,如果不是那罗良纨绔顽劣不堪,又怎么会让她挑中欲塞给凌霄当夫婿呢?   “月婵,去你房里好好休息吧。”凌霄用银簪挑了挑小铜炉里的熏香,不耐道。   凌月婵想了想,此事似乎对她没什么好处呢,还是算了吧,反正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想到这,她便不再说什么,想要离开。   没想到,就在这时,陆阡陌又说了一句,“那会儿,我虽慌张,却看到了你和罗裳躲在帷幕后面鬼鬼祟祟的样子,恐怕……”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胡说!”凌月婵脱口而出,这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反而显得心虚,忙转头向凌霄看去。   却见凌霄还在拨弄熏香,洁白如玉的侧脸带着柔美的弧度,让她有些怔忡。   “还不走么?”凌霄突然转过头来,明亮的眸子看向她。   第九十二章 陆阡陌身世之谜   等凌月婵走了之后,陆阡陌才坐下来,喝了口茶,长长吐出一口气,同情道:“你这么些年,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凌霄自嘲一笑,道:“是啊,没准儿还不及你呢。月婵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一心想要挑咱们的刺,说起来,我还真是冤枉呢。”   这么长时间了,凌霄早就对她放下了戒心,虽然陆阡陌有时候说话尖刻,为人冷漠,但是凌霄能感觉到,她经常都会在无意之中帮助自己,哪怕只是一点小事。无疑,她是绝对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但是真要说起来,关于她的身世,凌霄还真是不清楚呢。两人虽然关系很近,但却很少会提到那些事。这和林璇羽不一样,凌霄是真心把她当姐姐,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至于陆阡陌,凌霄当然也不是虚情假意的,只要知道对方是待自己好的,她当然也希望对她好。可是,陆阡陌总像是包裹着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牢牢地藏在里面,似乎无论怎样,都无法打开她的心防。   凌霄也不是那种喜欢打探人内心的人,既然陆阡陌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现在嘛,也不过就是正好提到了,随意说一下。没想到,陆阡陌竟然真的把自己那个隐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告诉了她。   “我家是通县辖区内的一个小村庄,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爹爹相依为命。后来,爹爹得了病,很重的病,家中本无余财,如此便更是苦不堪言了。”陆阡陌娓娓道来,虽然讲得甚是平静,但却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波澜,语中已带了颤抖。   “都说祸不单行,就在爹爹病重之际,两位伯父竟然上门逼迫,一旦爹爹过世,家中的房子和半亩薄田便都要被他们分了去。他们说,我只是个女子是根本没有资格继承家业的,家中又无兄弟,所以就只能由他们这些当兄弟的来处理爹爹的后事以及遗产了。”   “爹爹还没死,听了这些话,差点没被他们活生生气死。”讲到这边,陆阡陌忍不住“嘤嘤”地哭了出来,凌霄从来都没见过她这样,冷硬的外壳仿佛瞬间融化了一般,终于将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露了出来。   凌霄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后背,无声地安慰着。这时候,陆阡陌最需要的就是要将情绪发泄出来,她压抑了太久,太久,承受了太多,太多。不多时,凌霄就感觉自己肩头的衣衫都有些被打湿了。   陆阡陌总算好了一点,抬起头来,随意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想到了爹爹的疼爱,泪脸中有了一丝丝笑意,继续道:“因着从小没有娘,爹爹又当爹又当娘,竭尽所能地待我好。小时候不放心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就连下地做活的时候都把我一起带出去。又怕我坐在田埂边会闷,还从地里抓了小螃蜞给我玩,要是我不小心被夹了手,他就心疼得不得了,说再也不给我抓了,可下次又架不住我的贪玩还是会去抓来给我玩。”   此刻的陆阡陌是幸福的,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都是对父亲的怀念,对幸福往事的怀念。凌霄又听她絮絮讲了很多,关于她口中的那个慈爱的爹爹。这是她从来不曾享有过的,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面对她们母女时永远冷酷的样子,此时想来,只有一片酸涩。   “他们竟然这样对待爹爹,我怎么能够放过他们!”突然,陆阡陌敛去了眼中所有的温情,一下子变得冷森可怖,眼里的恨意那样灼热,如同一把熊熊烈火,仿佛只要一接触到就会立刻被燃烧为灰烬。   “他们对我不好我不怪他们,爹爹病重无银钱治疗而他们见死不救,我也不怪他们。我甚至打算好了,爹爹过世后,我即便去卖身葬父,也不会奢望他们的帮忙,就当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伯父,就当爹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兄弟!”   “可是——”陆阡陌说到这里,面容又万分痛苦起来,“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残忍?爹爹还没死,他们就上门这么逼迫!那些微薄的财产,我根本不在乎,若是爹爹不在了,我一个人守着那点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呢?最后不还是落在他们手里吗?他们却这么急不可耐!”   “见到自己的兄弟这么薄情,又要担心我,爹爹即便死也不得瞑目啊。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虽说日子穷苦,可也是他宝贝着长大的,他一旦撒手人世,我一个人可在那么办哪?那些伯父是断然指望不上的了,不但指望不上,甚至连最后的落脚处都要被他们夺走,爹爹怎能不感到绝望。”   陆阡陌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我怎能放过他们?我怎能放过他们?!”   “小姐——”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青雾的声音。   凌霄握了握陆阡陌的手,让她稍稍镇定一下,又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湿润的脸颊,这才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后,青雾和晶如掀开珠帘而入,一人端着一个红木方盘,看到陆阡陌的样子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俱是一愣。   “阡陌,这蜂蜜陈皮茶最是滋润的,还可以健脾开胃,你身子不舒服,便多用一些,味道还好得很呢。”凌霄若无其事,道:“青雾,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茶端过来?”   “是,小主。”青雾一听,赶忙上前,拿出盘子里的两盏茶,分别放到凌霄和陆阡陌的面前。   晶如也把自己端着的陈皮糕放到案上,担忧地看了陆阡陌一眼,便有眼色地跟着青雾一起出去了。   “瞧这陈皮糕,做得多好,黄橙橙的,又滑溜剔透,看着就觉得好吃得紧。”凌霄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就放到了自己嘴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满足的神色。   “虽说酸得厉害,还隐隐带着些许苦涩,但却是我极喜欢的,生津止渴,理气健脾,对身体好处可多着呢。”凌霄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伸到陆阡陌面前,道:“来,你也吃一块,喝点茶,再接着讲。”   陆阡陌眼神幽深,不语,半晌才取过陈皮糕,缓缓咀嚼过后咽下,再打开面前的茶盏。刚一揭开杯盖,一股浓郁的清香便扑鼻而来,还夹杂着蜂蜜的丝丝香甜,抿一口,甜中略酸,酸中有苦,苦中带甜,味蕾瞬间被全部打开。   “你仿佛总是喜欢这种味道的吃食。”比起之前,陆阡陌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凌霄笑笑,道:“我喜欢它们的味道,更是觉得,品尝它们,就像是在品尝人生百态,纷杂纠缠的千般滋味。纯粹的东西太少,相比单一的味道,它们显得更真实。”   “果真是小姐出身,跟我们这样的就是不一样,吃个零嘴儿都能吃出这么多觉悟来。”陆阡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继而嘲讽一笑,也不知是在笑凌霄还是自己。   “小姐?呵。”凌霄想到自己过往的那些经历,若真是和陆阡陌比起来,还真是说不好谁更不幸一些呢。“好了,你还是说说,你后来是怎么做的吧。”   陆阡陌快意地笑起来,带着复仇成功的快感,又有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沉沉道:“我去击了衙门口的那面大鼓,把他们,一个个,都告上了县衙!”   凌霄眼中有些微的讶异闪过,陆阡陌竟是这般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女子!历来,女子亲自上衙门告状的就极少,何况,还是公然状告自己的亲伯父们!这在要求女子恭敬谦和、柔顺温良的社会里,并且是以孝治国的朝代中,一个女子做出这种事情来,是需要冒极大的风险的,所要付出的代价不是普通女子能够承受的。   前朝有一位美才女谢卿,就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她和原先的丈夫极为恩爱,两人在诗画文章上都是极有造诣的,在当时可谓扬名一时,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就在她丈夫死后三年后,谢卿改嫁了。   前朝风气本也还算开放,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何况谢卿是名声很大的美才女,当时很多人都极为倾慕她,上至高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虽说有些唏嘘,却也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的。   坏就坏在,谢卿与新丈夫成亲不久,她竟然上衙门状告新丈夫,要求和离。这问题就大了,瞬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时有法律明文规定,夫妻不合可由族中德高望重者主持,通过族中人调解,若调解不果,双方长辈认可后方能办理和离手续。若是有女子私自上衙门状告丈夫,如此不恭不顺的女子,先不问原因,杖责一百大板,方才接收诉状,并且不论之后的审判结果如何,不论女子最终是否赢得官司,都必须再关押两年之久。   人们都很是不解,为何谢卿甘愿经受这样的苦楚,历经艰辛也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与丈夫和离。这简直就是玉石俱焚的手段,就算最后她成功了,得到的可能也远比失去的要多。   原来那新任丈夫与谢卿在一起并不是真心爱护她,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和才名,以及她前丈夫留给她的大笔钱财。这也就罢了,两人成亲后,那男人达到了目的,便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再也不对谢卿好,甚至时有粗暴对待。   虽然后来判决谢卿获胜了,成功和离,并将那男人赶出家门,之后由于朝廷里有人帮忙说话,她也并未在狱中待多久,但是经此一事,一代绝世美才女也算是声名尽毁了,而且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第九十三章 丫鬟顶替入宫廷   据闻,原本不足三十丰满艳丽的谢卿,出狱之时,竟已华发初染,憔悴得像个中年老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还有什么比美人迟暮更让人痛心的呢?何况是美人本未迟暮,生生被折磨得形同老妇,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痛心的了。   本朝太祖虽然亲自废除了那种没道理的规定,可在这男权至上的时代,人们的传统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恭不顺的女子的。就算逐渐的,开始有文人墨客们为谢卿不平,为她抱屈,可那也不过是对于过往人事的一种慨叹评价罢了,若是放在今天,恐怕谢卿的结局不会好多少。   何况文人风流善感,对于谢卿那样才貌双全敢爱敢恨的奇女子,自然有着天生的好感,甚至是隐约的向往,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的。   而且本朝非常注重孝道,谓曰:以孝治天下。陆阡陌身为女子,不仅不恭不顺,甚至还违背孝道人伦,状告亲伯父。故而,无论怎么看,陆阡陌的所作所为都是非常离经叛道的,比起谢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没有巨大的勇气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好在陆阡陌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民女,出身平凡,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声名,而且是在偏僻的小乡县,这才没有传扬开来。   “所以,那位县太爷就是真正的陆阡陌的父亲?”想得有点远了,思绪回到眼前,凌霄看向陆阡陌,问道。到这里,其实她已经基本能够猜到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不错。”陆阡陌点点头,说到这里,她露出感激的神色,“当时衙门中人听闻有击鼓声,便升堂传我进去,但是一见我是女子,并且听说我是状告自己伯父的,那些衙役们顿时就对我态度不善起来,但是陆知县却并没有为难我。”   “当我讲出原由之后,陆知县便亲自上门取证,经过极为细致的查访,最终给我了一个公道。”她笑起来,“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被判了五十大板,陆知县还命令他们轮流服侍我爹爹,及至身后事也必须得由他们承担。并为我立下特别规定,一旦爹爹离世,家中所有可由我继承。”   凌霄当时就想起了自己父亲凌关,还好陆阡陌遇到的不是他,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够善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善待别人家的女儿呢?   其实听陆阡陌讲完这个事情,她就想起来,在几年前,确实隐约听人说起过,邻县的一个女子状告伯父如何如何。当时她还佩服过那名女子,甚至想过要是自己……   不过后来都没敢想下去,感觉太大逆不道了。说到底,凌霄骨子里还是个温糯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时候反倒钦佩那些有胆魄的人。只是没想到,那名女子就是眼前的陆阡陌。   “虽然那件事之后,爹爹还是因病情加重,没多久就过世了。”她的声音很轻,悠远而带着坚强的意味,“不过,我并不后悔,至少我让爹爹知道,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凌霄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跟陆家牵连上的吧?”   “嗯,父亲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和伯父们的关系闹得那么僵,我已经不可能再在村里住下去了。所以我就求陆知县收留,陆知县看我可怜,就收留我做了陆小姐的贴身丫鬟。”   看来这陆知县倒真是个爱民的,为人又正直,不仅如此,心胸还非常人所能及。如果说他帮助陆阡陌,还能说是尽一个官员所该尽的职责,换成其他人,未必不能做到,可是收留这样一个被人诟病的女子到府中,还给女儿当贴身丫鬟,这就真的值得人赞一句了。   “当宫中传下全国选秀的旨意时,陆小姐不肯进宫,所以就选择了你作为替身?”凌霄几乎是肯定地问道。   “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说罢,陆阡陌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贪慕虚荣?”   凌霄摇摇头,看得出来,陆阡陌绝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陆小姐的贴身丫鬟,就算我不顶替她,也是要进宫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陆家对我有大恩,这份恩情我本来就是要报答的,既然陆小姐不愿意,那就我去好了。”   那陆知县也算是好心有好报吧,而且当真是个有胆魄的,这种事一旦被知道可是欺君大罪,他也敢!不过这时凌霄想的却是别的,一个父亲,只为了女儿的幸福,竟然甘冒如此大的风险。这和自己父亲比起来,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本来想着,以我的姿容是怎么都选不上的吧,何况知县之女相比那么多的大家闺秀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尊贵的。没想到,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陆阡陌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才继续说下去:“原本想着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就算了,真真是造物弄人。”   说起这个,凌霄想起来,她们那次选出来的人的确多是中低等官员之女。不过这个就不是她们该关心的了,这恐怕就要牵扯到朝政问题了。   “我们见面的那次,你是怎么会到灵启寺去的?”凌霄突然想起来,那时候陆阡陌应该已经是陆府的丫鬟了,为什么还会一个人跑到寺庙里去呢。   “那天是我爹爹的忌日。”   凌霄深呼吸一口气,道:“好了,过去的那些个人啊、事啊的,咱们都不要去想了。现在,你就是陆阡陌,天子的陌美人。至于真正的陆小姐,大约也已经改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了吧。如今,你就是她,无论是为了谁,都要好好地过下去才是。”   “是啊。”陆阡陌眨了眨眼,看向远处,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至今还记得,那天,衙门前的鼓格外大,格外重,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敲起来。鼓声特别响,被风带着,传得很远,很远……”   之后,凌霄并没有问陆阡陌,为什么把这么重大的、至关生死的秘密告诉她。但是,自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原本模糊的隔阂似乎不见了。   第二天,凌月婵竟然提出要跟凌霄一起去给皇后请安,被凌霄一口拒绝了。之后等她从昭阳宫回来,尔岚告诉她,凌月婵去了罗选侍那儿。   这一对从前就是最臭气相投的,没想到如今到了宫中竟然还能勾搭上。凌霄冷冷一笑,“看她们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宫里面盯紧了。”   “是,小主。”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间,凌月婵才从外面回来,显见是心情不错。   凌霄看了她一眼,随口招呼道:“妹妹,今日心情不错啊,待会儿的晚膳还是送去你房里?”   “姐姐,今晚妹妹就在你这用晚膳吧,咱们姐妹也好好说说话儿。”凌月婵笑眯眯地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坐到凌霄边上,挽着她的手道。这会儿,倒是很有几分乖巧小妹的样子。   凌霄淡淡地看她一眼,对尔岚道:“听到没有?今晚多备些精致的吃食。”   凌月婵眼里闪过一抹怨恨,她就见不得凌霄一副主子气派。   “姐姐真好。”面部表情转换之快,真是令人瞠目。   等到用完善的时候,凌霄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就当没看到凌月婵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凌月婵实在憋不住了,就主动开口道:“姐姐,你说咱们凤凰城出了这么多嫔妃们,可真是荣耀啊。”   “是啊。”凌霄夹起一筷子豆角放进嘴里,还是这些小菜合她的胃口。   凌月婵见凌霄对她不冷不热的,便问道:“姐姐你算是同批进宫凤凰城小主们之间位份最高的了吧?”   凌霄继续吃着菜,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嗯”了一声。   “妹妹觉得,姐姐作为她们中间位份最高的,应当多多请宴众人,拉拢人心才是。”见凌霄总也不接茬,凌月婵忍不住,直接道。   “啪——”凌霄把筷子重重拍到桌子上,冷冷地看着她。   凌月婵被吓了一跳,然后大声回道:“你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凌霄继续用那种眼神看了她一会儿,凌月婵都快被她看得发毛了,她方才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宫中拉帮结派,像朝臣那样结党营私?”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凌月婵争辩道:“我不过也是想帮你在宫中站稳脚跟罢了,跟背的妃嫔们多多往来,总是没坏处才是。”   “往来可以,可宫中姐妹俱是一家,为何要分得那么分明?何况,以你方才的说法,等于是要我就将凤凰城的人结成一派。结成一派之后呢?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凌霄语调越发冷森。   凌月婵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总有那么多歪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就直说了吧。明日,我想在栖鸾堂里举办宴席,邀请昔日凤凰城的姐妹们一同聚聚。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必参加。”   这时,在一边伺候晚膳的小宫女穗儿都快看不下去了,手一抖,差点就将汤汁撒到凌霄的身上。   “小主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宫女穗儿吓得立刻跪倒在地,磕头请罪。   “起来把,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凌霄摆摆手,让她出去。   穗儿有些委屈地告了退。   凌月婵是真把栖鸾堂当成自己家了呢。也对,谁让她从小就惯会把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颐指气使更是家常便饭。这话说得何其嚣张啊,完全就没把凌霄放在眼里。   “你请宴?”凌霄冷笑一声,道:“你以什么身份请?啊?”   凌月婵正琢磨着借口呢,凌霄就以毫不容商量的口吻道:“不用想了,总之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   第九十四章 出自凤凰本一家   凌月婵提出要在栖鸾堂中宴请众嫔妃们,被凌霄严词拒绝了。   凌月婵见此,之前的客气笑脸顿时不见,也怒道:“凌霄,你可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皇上身边的人,就高我一等了,就可以肆意凌辱我了?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不让,现在不过是想要请姐妹们聚一聚罢了,你也不让!你到底是把我当妹妹呢,还是囚犯呢?”   现在她倒反过来问凌霄有没有把她当妹妹了,凌霄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也不欲再解释,只是泠然道:“总之,这栖鸾堂还是我的地方,你就不要想着喧宾夺主了。”   “你——”凌月婵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扔出,砸到汤碗里,汤汁溅得桌子上都是,站起来转身就走。   “来人,把这些撤了,重新上几个菜来。”凌月婵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凌霄淡定的吩咐声,更是气得她不行。   因为晚膳时没吃什么东西,到了夜里,才睡下没多久。凌月婵就被饿醒了,然后就怎么都睡不着。   “来人哪!朱莲!碧荷!都去哪了,都死了吗?”凌月婵叫了一声没人应,就大声骂起来。   “小姐,小姐,奴婢在呢。”朱莲半披着衣服,慌慌张张跑到凌月婵床前,解释道:“碧荷有点闹肚子,出恭去了,小姐唤奴婢有什么事吗?”   凌月婵抓起一个枕头扔到地上,嚷道:“我管你们干嘛去了,本小姐饿了,赶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朱莲为难道:“这个时候,恐怕……”   “怎么?如今本小姐要吃点东西都成了难事了是吧?”眼看着凌月婵又要发怒,朱莲赶忙答应,说是马上出去帮她准备吃的。   等她动了外间,才开始苦恼起来,都这个点了,除了值夜的宫人,早都已经睡下了,哪还有什么人准备吃的啊?可是她哪敢违背凌月婵的命令啊,只能到小厨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搜罗到一些剩汤剩饭啥的。   也该她运气不佳,本来小厨房每天都会留一些没吃完的点心的,今天却连半个窝窝头都没剩下。朱莲暗骂了一声,认命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自己动手煮一个蛋汤也好,先交了差再说。   没想到,别说鸡蛋了,她就连根鸡毛都没找着。   “小姐……”最后,实在无法了,朱莲好不容易从偏殿里找到了几块已经风干了的桂花糕。   凌月婵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听得朱莲回来,赶忙爬起来,一看,大怒,抓起一块糕就朝朱莲脸上扔过去,喝道:“你出去半天,就弄了这么些个东西来交差?”   “咳咳……”桂花糕砸到朱莲脸上,顿时散碎成粉末状,呛得她直咳嗽,哭丧着脸道:“小姐,我都找过了,实在是没有其他可以充饥的东西了。”   “滚——”   朱莲颤巍巍地把那几块无辜的糕点放到桌子上,逃也似的就走了。   凌月婵气恼地赶走了朱莲,越想越是生气,偌大一个栖鸾堂,竟然找不出可以下肚的东西!别的不说,小厨房的食材绝对是准备充足的,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有。这肯定是凌霄搞的鬼,故意折腾她呢!   这还真是被她猜中了,不过倒并不是说她现在变得有多聪明,不过是习惯性地把所有过错往凌霄身上推罢了。   不过再怎么生气,最后饿得不行也只好用那几块桂花糕垫巴了一下。   而这时,在凌霄的寝室中,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凌霄还靠在床上看诗集呢。   “小姐,果然不出你所料,二小姐果然派人出去找吃的了。”青雾在一边伺候着,笑道:“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啦。”   凌霄笑了笑,“哼”了一声,道:“她不是脾气很大嘛,连宫中的桌子都敢摔,看来是不怕饿的,那就挺着吧。”   青雾笑得更坏,道:“不过,想必二小姐也不会饿得太厉害呢,奴婢放在偏殿里的桂花糕可好吃着呢,竟然也被朱莲给找到了,这样的奴婢还真是得力得紧呢。”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就不要陪着我熬夜了,快点去休息吧。”凌霄放下手中的书,对青雾道。   “没事,奴婢不困。”刚说完,她就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脸一下子红起来。   凌霄白了她一眼,催促道:“还不快去。”   “那好吧,那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奴婢,奴婢睡觉浅,能听见。”青雾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姐也别太晚了,对颜色不好呢。”   凌霄无奈摇了摇头,还睡觉浅呢,有几次半夜醒来想喝点水,叫了几声都没应她,最后还是只得她自己起身。   不过,这时辰的确很晚了呢。凌霄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墨色,也不知现在乾元殿内是否还亮着灯光,想来,风煜祺这个时候也还没睡吧。听说,最近边疆又不是很太平,皇帝忙得每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   就那么不知不觉的,胡思乱想之际,逐渐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经过院子里,就看到凌月婵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往西北角跑去。   “她这是怎么了?”凌霄看了她一眼,边往外走边问道。   “二小姐怕是吃坏东西了呢。”青雾一本正经地回答,眼中却明显带着笑意,“听说从后半夜开始就闹肚子了,那边厢闹得不可开交。朱莲已经到太医院领药去了,这一趟趟地跑茅厕谁受得了。”   凌霄想到那几块被加了料的桂花糕,也觉心中快意。那本是前天青雾特地做了,用来通肠胃的,加了不少巴豆粉,这正常人用了可不是要受不了嘛。   原本以为这一番折腾下来,凌月婵怎么都要好生安分几天了,倒是凌霄太小看了她的精力之旺盛。   才过了两天,罗裳就派人送了请柬过来,说是邀请凌月婵和凌霄一起去沁屏苑参加宴会。这若说不是凌月婵和她一起搞的,打死凌霄都不信。   她当然没有兴趣去和她们那些人胡闹,但是这显然是冲着她来的,那么大费周章地准备,她若是不去,这戏又怎么唱得起来呢?为了不辜负凌月婵和罗裳的盛情邀请,凌霄决定去就是了。   “各位姐姐妹妹们,这位啊,就是凌婕妤的亲妹妹,月婵小姐。”罗裳极为热情地向众人介绍着,那口吻显然容易误导,让人以为凌月婵是凌霄的嫡亲妹妹,也是有身份的嫡女。   看她今日的装扮倒也有那么点味道,大红撒花留仙裙衬托得肌肤更加莹白,乌黑的长发挽成少女常梳的分螺髻,头上戴着银攒丝红宝头面,看起来倒也称得上端庄大方,有贵态。这些首饰衣裳还是进宫后凌霄给她的,要是提磕碜了丢的可是凌霄自己的脸。   凌霄也不解释,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看她们到底准备了什么在等待她。   今天罗裳邀请了不少人,用的是邀请凤凰姐妹们共品家乡土产风味的理由,众人自然也不好拒绝。   不过因着今日的筵席,倒是又有一人跃入了凌霄的眼中。此人就是凌月婵现在正在亲昵地讲着话的人——漓茉堂程小仪,凤凰城育县知县之女程珈洁。   这位程小仪进宫后一直默默无闻,但是此刻想来,却也是稳稳当当,屹立不倒。虽然不如罗裳、穆珺瑶等人曾一时风头无两,可她也从未陷入过什么纷争之中。   当年,程珈洁在凤凰城的声名就很好,是出了名的温良贤淑,性情高洁,为人所称颂。据闻,相貌普通的她之所以能被选进宫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良好的名声。   既然是凤凰城里算得上名号的名媛,那么自然是凌月婵所要结交的对象之一。与其他小姐们不同的是,凌月婵对她可以说得上是客气,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巴结的感觉。   这就让凌霄感到不解了,就凌月婵那样的,居然还会有人能入她的眼?关键是,这个人出身并不显贵。   原本凌霄也没有怎么注意过这程珈洁,如今看来,倒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了呢。这般想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不得不承认,虽然相貌平凡,但是却让人看着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似乎一眼就能觉得这是个品性不错的贞节女子。   “诸位小主们,月婵这厢无礼,不知可否称呼小主们一句‘姐姐’?”凌月婵笑盈盈地出言问道。   “月婵妹妹何必客气,莫说你是凌婕妤的亲妹妹,就单说是咱们凤凰城的人,就该像一家人一样了,本不用那么客气。”有人当即就笑着回答道。   当年在凤凰城中,很多闺阁小姐多是与凌月婵有结交的,所以也疑惑于她和凌霄之间的关系,不过无论如何,她们也不会轻易去得罪与皇帝宠妃有关的人。   “既然如此,那妹妹也就不客套了。”凌月婵说着,从碧荷手里接过一副卷轴,道:“妹妹也没什么别的才学,唯独画技还可入眼随意看看。今日妹妹带了一副亲手画的仕女图,想请姐姐们品评一二,不知可好?”   听到凌月婵说要让人评价她的画作,凌霄还觉得奇怪呢,她什么时候会画画了?而且还是最难的人物像。以前在府中和她一起学画画时,那可是看到画笔就要扔的主儿。   正疑惑着,抬起头来,却正看到凌月婵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她心中一凛。   第九十五章 古时佳话湘妃图   一向不擅作画的凌月婵竟然说有画作要拿出来供人赏鉴?这可真是有意思啊。凌霄却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并不善意的神色,不禁怀疑,难道问题在这幅画里?今天她们所安排的重头戏,难道就是这幅画吗?   可是一幅画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凌霄拭目以待。   “月婵妹妹,你如此灵秀可人,想必才学也是极好的,这画作定然也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就赶快让我们先睹为快吧。”罗裳已经在催促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凌月婵听了极为舒心。   只见她抽掉绑着画轴的红绸,一下子松开来,滚轴缓缓落下,一点点露出此画的真面目来。   果然如凌月婵所言,画中盈盈然立着两名白衣仕女,黑发红颜,容颜胜雪,衣袂飘飘,仿似欲凌风而去。两位美人的身旁还有一片斑竹,苍翠葱郁,竹节分明,点点墨斑有如天成。此等画工,没有十余载的苦工,绝不是轻易能就练就的。   在座的嫔妃们都看呆了眼,这真的是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所画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感受着众人既羡又惊的眼神,凌月婵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仿佛这画当真出自她的手笔一般。她得意地朝凌霄看去,看到凌霄满面震惊的样子,更是满意地笑起来。   许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副图绝佳的画工上,这时,终于有一人对画作的内容产生了质疑。刘芳仪微微皱着眉头,疑惑道:“这是湘妃图?”   此话一出,不少人露出恍然的表情,再一细看画上的两位美人,神色更是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纷纷看向凌霄。   湘妃,自然就是娥皇女英,想必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这两位吧。此时,凌月婵在种人面前公然展示此图,此中意味真真是耐人寻味啊。   最关键的还不止于此,细细看那画中人物,就会发现,左边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女隐隐有几分凌月婵的风采,而右边那位年纪略长较为成熟一些、头戴鸾凤金步摇的女子,分明就是凌霄,凌婕妤!   此刻的凌霄,几乎已经是脸色铁青了,再怎么想要压制都压制不住。不过,她之所以如此,并不单单是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因为凌月婵毫不掩饰的司马昭之心。而是,这幅画,明明是出自她母亲沈慕柔的手笔!   “姐姐,你看,妹妹的画工是不是有所长进呀?”凌月婵还拿着那幅画洋洋得意,甚至还刻意走到凌霄面前,娇笑着问她。   凌霄袖中双拳紧握,修长的指甲狠狠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她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沉沉道:“好,真真是好极了!”   看到她这样,凌月婵很满意,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不过又有点被她这个样子怵到了,强自镇定道:“既然连姐姐都说好,想来是不差的了。”说着“咯咯”笑起来。   凌霄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自己宫中的了,只知道,此事没过半天,就已经传得宫中人尽皆知了。   差不多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凌月婵不知好歹、痴心妄想的,也有说凌霄软弱无能、尽由着人爬到头上的,不过不管是诟病凌月婵也好,还是说其他的也罢,此事终归都是凌霄将脸面丢得分毫无存。此事一出,没有不笑话她的。   “小主,您,您别生气,气坏了自己多划不来。”青雾想要劝一下凌霄,可这话说得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毕竟凌月婵做出这种事来,连她都差点把鼻子得气歪了,这是什么妹妹啊,真不知到底是来探望还是来气死姐姐的。   凌霄手握瓷杯,面色丝毫未见好转,眉头紧皱,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愤怒。   那幅画分明是出自母亲的手笔,而母亲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画出这种图来的,更不会交给凌月婵。那么,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母亲在凌府里受到了胁迫。   本来凌霄还以为,自己受宠以后,母亲在府里的待遇会好一些。至少,现在她不在府里了,母亲不用再因为担心她而处处受制于人。相反,她还可以作为母亲的后盾和依靠。可是!如今,母亲竟然还是要因为她受到绮罗她们的要挟!   亲手作出这样一幅图,交给敌人的女儿,明知道对方会去危害到自己女儿的安全和地位,可还是不得不听从。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该是多么锥心刺骨的一件事啊。   “朱莲,咱们一会儿……”这时,凌月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凌霄狠厉的眸光朝那个方向投去,“去把她带进来!”   不一会儿,青雾就把凌月婵带到了凌霄面前。   “本小姐累了,硬要叫我过来干什么?怎么说,我也是父亲大人最宠爱的小女儿,姐姐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吗?你这哪里是虐带亲妹,根本就是不孝犯上!”凌月婵满面不情愿,索性嚷嚷道。   在这之前她还稍微装一下,今日湘妃图事件一出,看到凌霄的那般激动的样子,她就知道是走对棋了。凌月婵心中暗道,正如娘说的那样,凌霄这个女人最大的软肋就是沈慕柔,若是提醒提醒她,她必不敢再嚣张。   想到这里,凌月婵一下子就变得底气十足。不仅如此,甚至还给凌霄瞬间就戴上了一个不孝的恶名。对于这种倒打一耙的事情,她可是最擅长的。   凌霄有些懒懒地斜靠在榻上,目光慵懒,看似一副散漫无心的模样,听了这番质问,露出疑惑,轻轻问道:“妹妹就这样回房了,不打算跟姐姐我聊聊你那突飞猛进的画技么?”   凌月婵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却也是暗喜。虽说她是想借着此事打击凌霄,并且利用沈慕柔来威逼她不得妨碍自己的道路,但是现下还只是暗示而已,倒也尚未准备好当面挑明了说。   而现在听凌霄的意思,倒像是要跟她好好谈谈呢。如此沉不住气,而且看起来也不像要发怒的样子,看来在宫中许久,也还是不过尔尔嘛。凌月婵前几天心底升出来的那一丝敬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那个软弱的姐姐还是跟从前并无不同嘛。   “哦?”凌月婵眉毛一挑,露出喜色来,刚才被硬“请”进来的恼怒已经不见,上前一步,反问道:“姐姐想怎么聊啊?难道是想让那段古老而美好的佳话传奇成为当今现实?就由咱们姐妹……”   不成想,她话还没说完,凌霄抓起手边的一个铜质熏香炉就往凌月婵砸了过去,要不是她躲得快,大概就要被砸个正着了。   看着地上还在冒着烟,甚至还带着点点火星子的香灰,还有一些没有烧完的香料,凌月婵一阵后怕,这要是烫到身上……   “啊——你,你想干什么!你竟然想要谋害亲妹!?”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就尖叫起来,并转头命令碧荷,道:“碧荷,你快出去叫人来,让人们看看,平日温婉的凌婕妤是怎么心肠歹毒、大胆泼辣的!”   碧荷听了吩咐,一脸怒色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小年子给拦住了。碧荷一看是当日迎接自己入宫的小太监,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外冲。却不想,小年子看着瘦弱不堪,气力可是大得很。也不客气,一反手就把碧荷推倒在地。   “你这个死太监!竟然敢推我?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碧荷露出痛苦的表情,确实是摔重了,一边揉着腰一边怒骂小年子。   “住嘴!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栖鸾堂中岂容你放肆?尔岚,把这小贱人拖出去重大五十大板,记得,要塞住嘴!”凌霄从榻上站起来,眼神幽深,黑得深不见底,厌恶,愤怒,恨意,聚集其间,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碧荷一听,顿时面色惨白,五十大板,这是要打死她啊!立刻就哭嚎着向另凌月婵求救,“小姐,小姐,救我啊,你要救救我啊!”   “凌霄!碧荷是我的丫鬟,你竟然想要部分青红皂白就打死她!”凌月婵虽说平日对丫鬟也不怎么样,但是自己打骂可以,哪里容得别人来染指?何况,碧荷也算是她的一员得力干将了,哪能由得凌霄打死她。   凌霄踩过地上那堆香灰,完全不介意那被热灰烫坏的裙边,看着凌月婵道:“妹妹想必是忘了,我可是连亲妹妹都可以谋害的,又怎么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呢?”   说着走到碧荷面前,低着头俯视她,道:“想必是平日月婵妹妹待你们这些狗奴才太好了,日子过得舒坦了,忘性就比较大。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主子忘性大一点倒也还不要紧,可要是奴才这般,那可是要丢性命的!”   说完又转头盯着凌月婵,幽幽道:“这里,可还是我的栖鸾堂!嚣张,也要有个限度。”   第九十六章 泪洒斑竹非吉事   眼看着凌霄陡然发作,凌月婵一时愣在当场,越发觉得这些事情似乎都不受自己掌控。   “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凌霄再次下令,命人将碧荷拖出去受刑。   “不要啊!大小姐,大小姐,夏荷,哦不,碧荷,碧荷知错了,大小姐开恩哪。”碧荷大声哭求起来,一着急连自己原来的旧名都叫出来了。而这“大小姐”的称呼更是让凌霄皱眉。   凌霄看都不看她,不耐地摆了摆手。   眼看着碧荷就要被小年子拖走,凌月婵急了,忙道:“凌霄!你就真不担心你娘吗?你这么任性,就当着没有考虑过你娘在凌府的处境吗?”   这不但是在拿沈慕柔威胁凌霄,甚至更是将她们母女完全摒除在凌府之外,听起来,就像是沈慕柔是凌府的乞丐,是寄人篱下、需要仰人鼻息的外人。可是就是凌月婵口中的这样一个外人,实际上却是凌家真正的当家主母。   凌霄面色愈发沉静起来,静得反而令人望之胆寒。栖鸾堂中瞬间死寂一片,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此刻,就连呼吸就显得沉重起来。   “凌月婵,方才我说错了,不是我连亲妹都能下手,而是我从来都没有亲妹!”凌霄望着她,露出鄙夷而讽刺的神色,“凌府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嫡出女儿,而你,不过就是个奴才生的。”   都说男子三妻四妾,其实大多数人家,尤其是大户人家,很少有“平妻”之说,历来奉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而“妾”的地位,实则是很低的,除了少数“贵妾”,普通妾侍几乎与奴才无异。   而绮罗不过就是一介丫鬟出身,当真追究起来,真的不过就是个爬上了老爷床的婢女罢了。虽然因为获得了凌关的宠爱而掌控了凌府后院,因为凌关的纵容,奴仆们也都称呼她一声“夫人”,可这一切,说到底都不过是假象,怎么都是掩盖不了她奴婢的事实的!   其实,人最怕的还不是被污蔑,而是明知是事实却无法否认,更没法改变。凌月婵现在就是这样,她彻底被这些话,还有凌霄的眼神给激怒了,不管不顾起来,大声道:“凌霄,你尽然敢这么骂我和母亲?你信不信,我回去之后,立刻就能让姓沈的那个女人生不如死?!”   区区一介庶女,竟然敢用这种态度、这种言辞来攻击嫡母,这在乾熙皇朝也算得上是极罕见极罕见的了。大约也就凌关纵容的女人和女儿能干出这种事了,凌霄有这样的父亲,当真是上辈子没有积德。   “哈哈哈——”凌霄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什么?”凌月婵有点慎得慌,大声反问道。   凌霄轻轻拍了两下脸,像是面皮都笑得抽筋的感觉,眼睛微微眯起来,阴森森地道:“我是笑你天真啊。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吗?”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字字带着危险。   凌月婵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不敢相信道:“你,你敢杀我?”   “月婵~你这是在说什么哪?虽说你只是个妾生的,可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女儿,你也还称我一声姐姐,怎么动不动就说这些腌臜字眼呢?”凌霄露出不忍的表情。   又道:“只是,你不是想要效仿娥皇女英姐妹俩吗?你要是回去了,还怎么和姐姐我一起,将这段古老的佳话变成现实的美谈啊?”   被凌霄这么连着一恐吓,凌月婵早没了底气,眼看着碧荷已经被拖了出去。她开始在心里盘算,是不是应该要换一下策略了。   “姐姐,你动这么大的怒干什么?难道就只是因为妹妹想要进宫为你分担一下的缘故吗?”凌月婵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没有妹妹我,也会有其他女人的,与其是外人,那还不如是我。”   “和外人比起来,自己人怎么都要可靠些吧?何况,就像是娥皇女英那样,姐妹共事一夫,那不是很好吗?尤其是共同成为君王的女人,没准将来,咱们姐妹也能像娥皇女英那样,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佳话呢。”   这些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自然不是凌月婵能想得出来的,在进京之前,绮罗就为她想好了。   看凌霄不说话,凌月婵以为自己说到点子上了,继续循循善诱道:“就算是妹妹我进了宫,那也是怎么都越不过姐姐你的,但是我却可以帮姐姐你稳固恩宠。到时,只要我们姐妹一心,整个后宫,岂不都是咱们的天下!”   这凌月婵的胆子和野心还真是不小!青雾听到这里也是一惊。从两人争执到现在,凌霄都没有让她出去,而凌月婵身边还有一个朱莲在,她也不放心留凌霄一个人在这里,所以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凌霄突然道:“青雾,去取我的墨来。”   取墨?而且还不是笔墨。青雾一愣,不明所以,但是丝毫不敢耽误功夫,很快就到隔间的书桌上,取了一个砚台过来,手脚麻利地研出了浓稠得宜的墨汁。   “小主,墨已取到。”青雾将研好的墨呈给凌霄。   凌霄也不管自己白皙的手是否会被砚台弄污,直接取了过来,并慢慢走至窗前,将开着的纱窗推得更起一些。   凌月婵也很是莫名其妙,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继续看看,她到底想做甚。   “哗——”   凌月婵目瞪口呆,凌霄竟然把手中的墨汁一下子泼了出去,就泼在窗外的一片翠玉竹上。原本碧绿凝萃的竹子,投下一片清凉,风吹过更是清香悠远,意境幽深。   而此刻,那些被泼到墨汁的竹子,赫然是点点斑污,竟隐然有湘妃竹之态。随着阵阵摇曳,传来一股浓郁的墨香,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妹妹,你看,这不就是湘妃竹么?眼前不就是你所要追求的么?”凌霄一改之前的怒色,神色变换得令人咋舌,“眼前之景,可是比你那张画上的要有感觉得多,不仅有画,而且还有香,比那死物可是生动形象多了。”   说着,步步靠近凌月婵,抬起手中已然空了的、一角还滴着墨汁的砚台,凑到她面前,笑道:“这,可是江南进贡的最上等的檀芸墨呢,闻闻。啧啧,味道多好啊,皇上平日批阅奏章、写字什么的,都是用的这个呢。而且啊,他最喜欢的就是我研的墨。”   凌霄被特许进出御书房,有一次她帮风煜祺研磨。风煜祺看着她的样子,左手稍稍拂着右边的长袖,右手则用两指优雅地捏住墨块,慢慢地打着圈儿在砚台里研磨,逐渐便有漆黑的墨汁慢慢淌出,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我自登基,一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私心里也想着做一个如开国太祖那般的绝世明君。但看到凌霄这般,红袖添香,一时之间,竟是慨叹万千,直欲如此终老,也未尝不可。便是做个昏君,又何妨?”   当时凌霄好一番嗔怪,“你若是昏君,那我岂不成了祸国红颜,为天下人所诟骂?”   想起这些,风煜祺都好一阵子没来后宫了呢,想来,这明君着实不是好当的。   一时之间,倒有些恍惚了,醒过神来,凌霄看着凌月婵嫉妒的脸,道:“其实,它们不过就是普通的斑竹罢了,甚至因长了斑点而丑陋不堪,哪里及得上普通翠竹的雅致。就如同美人儿,脸上长了斑斑点点,还能好看得了吗?”   “就像月婵你的脸,你说,若是有一天,长满了斑点……”说着,修长的手指还轻轻抚上凌月婵白皙娇嫩的脸颊,只是被她一偏头便躲过了。凌霄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可知为何斑竹被称为湘妃竹吗?”   “那是湘妃品行高绝,为舜帝所泣,才会泪洒斑竹,一直都为人所称道。”凌月婵也不算是胸无点墨,骄傲地回答道,那神气,就像是她做了多么高洁的事情似的。   凌霄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手,却道:“妹妹,二位湘妃的传说固然美丽,可是毕竟年代久远,我倒真不是很关心,更不知其中过程到底是否如传言那般。不过,我就知道一点,这湘妃竹,可是用泪水染就的呢,而且起因是——舜帝之死,至于二妃的结局似乎也并不甚美。真不知道,妹妹此举,到底是何意图?”   这,这是怎么回事。凌月婵一下子呆了,不知道事情怎么陡然变成了现在这样,明明是一张好牌,怎么会?不过她也知道,她要是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岂不就成了诅咒圣上?这可是大罪,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明明,明明都打算好的。   正惶恐之际,身边的朱莲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地,几乎是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夫人。”   朱莲说的“夫人”当然不会是沈慕柔,而是凌月婵的亲娘,绮罗。这时经得朱莲提醒,月婵立刻就想起了进京前娘亲交代的话。   “我看凌霄那个小贱人,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柔善,婵儿你可得小心被她诈了。有一点,你给我牢牢记住了,那就是,沈慕柔绝对绝对是她的死穴!只要抓住这一点,那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至少能让她投鼠忌器,不敢拿你怎么样。”   第九十七章 投鼠忌器奈何兮   绮罗的手段,凌月婵从小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因为身边没什么对手——对手都被绮罗解决得差不多了,她一直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可到底耳濡目染了不少。她知道,娘亲是绝不会骗她的,说的话也是绝对靠得住的。不凭别的,就凭娘在凌家这么多,一直屹立不倒这个事实!   这么想着,凌月婵就心安了很多,虽然不敢再借湘妃图说事,不过倒也不再害怕。敛了敛杂乱的神情,后退一步,向凌霄简单施了一礼,强笑道:“姐姐提醒的是,方才是妹妹愚笨了,竟没有想到这些个。不过,想来姐姐也不会为难婵儿才是,毕竟,咱们都是凌家的人呢。”   说罢,又添了一句,“何况,母亲多年不理中馈,如今在府中可是处处需要姨娘照料呢。”   “滚。”凌霄背对着她,淡淡吐出一字。   凌月婵咬咬牙,带着朱莲很快就走了。   “小姐。”等她们走后,青雾着急地对凌霄道:“二小姐如此……如此,唉,奴婢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您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饶过她啊?至少也该把她赶走才是吧,否则,以后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青雾知道自己一个奴婢,是断然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可她还是说了,那二小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再让她留在小姐身边,怕是大大的不妙。   凌霄沉默着不说话,那眼神沉静得让青雾看不懂,削窄的肩膀忽然有种无比脆弱的感觉。她走到窗前,看着那片方才被泼了墨汁的竹子,整个人被笼罩在竹林投下的阴影里。背影落在青雾眼里无比萧索。   “小姐是在担心夫人吗?”青雾想了又想,终于想到这个理由,大约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小姐这样迟疑吧。小姐明明是可以处置了二小姐的,可是最后却还是放过了她,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是猜不到为什么了。   “可是,夫人到底是一府主母,小姐你如今又得宠,想必他们也不敢真对夫人怎么样吧?”青雾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在她看来,就算凌月婵敢拿夫人来恐吓凌霄,可估计也就是逞口舌之勇吧?真要做?她如何敢?   凌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整个人倚在窗棂上,道:“青雾,你不了解。”   你不了解,绮罗和凌月婵有多么阴险狡诈,你不了解那个冷酷的父亲是有多么冷血无情,更不了解,我和母亲是怎样的相依为命,母亲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虽然今天把凌月婵吓唬了一番,可她既说的出这样的狠话来,谁知道她回府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目前她是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绝了她入宫的希望,谁知道她会不会狗急跳墙?   何况,要折磨人,可不只是要人性命那么简单,也不一定非要在表面上做的。想要折磨人,对于绮罗来说,只怕有的是阴私下作手段吧。凌霄就算贵为婕妤,可到底远在千里之外,真要有点什么事,哪里是插得上手的。不要说插手了,只怕连消息都传不到她耳朵里。   对于母亲的安危,她不能冒哪怕一点点风险!   所以,除非彻底绝了凌月婵的非分之想,让她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否则,至少眼下,凌霄除了敲打她几下之外,还真的不敢拿她怎么样。   当然,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凌霄在宫里的地位继续往上升,直到真正可以让凌关忌惮的地步。届时,不要说绮罗,就算是凌关自己,恐怕也要仰凌霄之鼻息,又如何还敢慢待沈慕柔。   只要凌关不许,而绮罗又不想失去凌关的宠信的话,那她就不会胡来。这就是绮罗聪明的地方,那就是,无论她怎么胡闹,但是有一点却是她行事的基本准则,那就是绝对不违背凌关的意志。   其实凌关从来不是一个昏聩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府里的一切,绮罗做的那些也不过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罢了。所以,绮罗母女才能那么顺风顺水。   这些话,凌霄并没有都说出来,只是,那短短几个字,就已经能让青雾感到她莫大的无奈与忧心了。   “小姐,那该如何是好啊。”   “走着看吧,反正眼下也无法。”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只听着窗外风吹过翠玉竹,竹叶相互碰撞发出“簌簌”的响声,飘来檀芸墨的清香。   如此,又过了两天,栖鸾堂中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凌月婵也不知是上次计谋受挫,被打击到了,还是在琢磨新的花招。总之,一直都没怎么出门,连吃东西都是在自己房里。   而凌霄,除了去皇后宫中请安,也是闭门不出。外面关于娥皇女英的流言依旧沸沸扬扬,虽然由于皇后亲自出面干涉,禁止宫人们私相谣传,已经好了很多。可流言之所以为流言,那就不是人力所能禁得住的,只有等时间去慢慢弱化。   到了第三天傍晚,却有内务府的人来传旨,说是今天晚上皇上要驾幸栖鸾堂,请凌婕妤好生准备着。   青雾、尔岚等人仿佛比凌霄还高兴,一听这个消息,立刻就对那传旨内监殷勤备至。等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青雾笑逐颜开地恭喜凌霄,道:“皇上为政事所累,多日不曾到后宫,今儿一来就直奔栖鸾堂,由此可见,小主在皇上心里是占了多大的位置。”   “那是,奴婢们都看得出来,皇上待小主的情分,可大着呢。”尔岚也笑着道。   凌霄心情也好了不少,的确是好多天没见到他了呢,还怪想念的。此时见身边人也这么高兴,便愈加的愉快起来,提议道:“现在时辰尚早,不如咱们主仆几个来下双陆吧,也好打发一下辰光。”   青雾听了,第一个赞成。出身穷苦人家的女儿,通常都没什么才能,但至少针织绣活什么的都还拿得出手,比如尔岚等。就算是朱儿,那剪纸功夫也是一流的,经过这个小丫头的手,那些个彩纸都跟活了似的,栩栩如生。唯独青雾,虽然什么都会一点,但就没精通的。只有打双陆,倒是她拿手的。   看着她两眼发光,摩拳擦掌的样子,凌霄忍不住笑道:“你呀,没事儿好好跟尔岚学些手艺,倒不是说宫里面没人非要你来做这些活儿,可你将来到底也是要嫁出去的,我不嫌弃你,可保不齐你未来的夫婿没有意见。”   “哎呀,小主!你不是说要打双陆的嘛,怎么又扯到奴婢的终身大事上来了!还说什么夫婿的,奴婢可是要一辈子伺候小姐的。”青雾羞红了脸,一跺脚,转身就去拿游戏的家伙去了。   “尔岚,你看看她。”凌霄笑着白了她一眼,拉尔岚一同在方桌上坐下,尔岚推辞不过,只得听从。   等青雾把东西拿过来,三人就开始玩起来。尔岚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不过慢慢地就融入了,玩得很是尽兴。   就在三人玩得很是兴起的时候,凌月婵却来了,一下子就破坏了气氛。   青雾和尔岚两人立刻就要起身,被凌霄一个眼神示意,给阻止了。   “呀,姐姐,你们在玩双陆啊!”凌月婵很是欣喜地问道,接着老实不客气地就在方桌的另一侧坐下,道:“妹妹在家中时也最喜欢玩这个了,倒是好久不曾玩过了,如今一见,倒觉手痒起来。”   凌霄将手里的骰子掷出去,滴溜溜半天才停下,一个“肆”字赫然停在最上面,笑道:“好,正合我意。”   凌月婵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也不发怒,接着缠到:“姐姐,你看你们正好缺一个人,就让妹妹一起参加吧,如何?”   这时,凌霄走完手里的棋子,抬起眼皮子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好像才发现桌上多了个人似的,“咦,妹妹不觉得跟下人坐在一起,很是自降身份吗?”   凌月婵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满不在乎道:“姐姐都可以,妹妹怎么不可以呢?这才正说明了咱们的待下宽宏啊。”这完全是把自己和凌霄放到了一个位置上。   “碧荷还伤着呢?”凌霄看了看低着头的朱莲,问道。   凌月婵恨恨一握拳,面上却是不显,“哎呀,那个死丫头随便她,可莫要提出来败了我们的兴致。”   碧荷那天被打了五十大板,那是十足十的五十大板啊,栖鸾堂的人动起手来,那可是半点都没含糊,半点都不掺水分的。要不是碧荷身体底子还算好,那天就直接交代了。   还好凌霄在药物这方面倒是没有故意为难,回去之后让朱莲给她上了药,昏迷了两天才熬过来。   其实,凌霄又怎么会真的在自己宫里闹出人命来呢,不过就是让她们得些教训罢了。   接下来,因为凌月婵的加入,游戏玩得怏怏的,不多时凌霄就称没意思,不玩了。   然后,凌月婵也不走,就坐在凌霄身边和她讲话,哪怕凌霄爱答不理的,她也还是搜肠刮肚地扯着。言笑晏晏的样子,像是完全忘了几天前,两人曾当面撕破脸的事。   这在凌霄进京前就有过这么一回,从来不爱理她的凌月婵突然大献殷勤,后来就发生了灵启寺罗良事件。这回,不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凌霄忽然就明白了,凌月婵为何一直死赖在这里不走。   第九十八章 施小计骗离月婵   凌月婵借着打双陆的名义,留在凌霄这里迟迟不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内务府已经来宣过旨,今晚皇帝风煜祺会驾幸栖鸾堂。   若是凌月婵再不走,可就要在这里跟风煜祺撞个正着了。若是换了旁人,略微有些颜色的就该主动离开了。就算是她不知道此事,见一见倒也无妨。   可若是换成凌月婵,凌霄可不相信她真的是无心的,恐怕就是因为探听到今晚风煜祺要来,所以才找借口留在此处迟迟不走的吧。而她的用心,早就是尽人皆知了。   青雾几次三番地看向凌月婵,到后来已经是很明显,略显无礼了,可凌月婵就跟没看见一样。尔岚倒还算镇定。   凌霄心里一阵恼火,倒不是怕风煜祺见了凌月婵会如何,只是,这种行为,让她甚是不耐烦。这回她也不遮不掩了,直接开口道:“月婵。”   “姐姐,怎么了?”凌月婵笑着回问道。   “天色不早了,你该……”凌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凌月婵抛出手中的骰子,露出天真的笑意,意犹未尽道:“我还没玩够呢,姐姐就陪妹妹再玩一会儿嘛。”   “今晚皇上要过来。”凌霄沉下脸色,不悦道。   没想到,凌月婵的脸皮之厚度已经超过了凌霄的预料,只听她继续道:“是吗?妹妹进宫也好些天了,一直都还没见过皇上呢,正好趁着今天见上一见,也好向皇上表达一下敬意。”   说着,她还嗔怪道:“姐姐你也真是的,也不主动为妹妹我引见一下,回头皇上该责怪我么凌家的女儿没有规矩了。”   这还用风煜祺责怪吗?光是这些话,就并不是有规矩的人能讲出来的。皇帝是来临幸妃子的,你一个外人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蝉小姐,此事恐怕不太妥当吧?”自从湘妃图事件之后,就连青雾也开始这么称呼凌月婵了,这就是完全把她当外人了。   凌月婵听了,面上闪过一抹不悦,不过很快就又恢复过来,天真道:“这有什么不妥的?妹妹见一下姐夫,这有何不妥?”   “凌月婵,你有完没完?”凌霄如今在宫中也算是很能隐藏心思的了,可面对高明的对手不可怕,就怕遇到凌月婵这种死皮赖脸,哦不对,是没皮没脸的,遇到这种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凌霄已然不客气的说法,凌月婵也淡了笑意,阴阳怪气问道:“姐姐,你不会是担心,皇上见了我,会发现我比你年轻貌美,移情于妹妹吧?”   凌霄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是要下雨一样了。   就在这时,门外边儿的朱儿突然进来禀告,面色沮丧道:“小主,刚才内务府的公公来通报说,皇上突然有军国大事要处理,今晚就不来咱们这儿了。”   凌霄还没作何反应呢,凌月婵先惊呼起来,问道:“什么?皇上不来了?”   朱儿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很快垂下眼眸,叹着气道:“是啊,哎,皇上都好久没来后宫了,好不容易要来一回,怎么就这么不巧,这时候有国事要处理呢?”   “早说嘛,浪费本小姐这么多时间。”凌月婵听了,扔下手里的骰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等她走后,朱儿才抬起头来,眼中漾着亮晶晶的笑意,还没等她解释什么,凌霄就对尔岚道:“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你看看要不要提拔一下?”   尔岚也是面露笑意,对朱儿道:“小主赞你,这是你的福分,可不要得意。”   朱儿知道,这位姑姑可是不常夸人的,现在听得自己被尔岚和凌霄同时夸赞,也是喜色非常。刚才她在门外边,算算时辰,皇上可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了,这蝉小姐怎么还不走啊?   她还以为是不是小主她们打双陆,一时兴起就都给忘了,本想着进去提醒一番。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凌月婵的话,也是一阵恼火。一时间倒也没有想太多,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个主意,进来“谎报军情”一番,果然就把人给骗走了。   “谢小主,谢姑姑。”朱儿眉眼弯弯地谢恩。   凌霄心中也是一阵快慰,倒不是说她就真的拿凌月婵没有办法了,只是,自己身边多一个机灵的,总是好的。   “时间不多了,奴婢服侍小主梳妆吧。”青雾站起来,准备帮凌霄梳妆。   “不用了。”凌霄举起案上的一只盛放葡萄汁的银杯,对着看了看映在上面的模糊的身影,随手理了理鬓发,便站起来走到贵妃榻上半躺下,悠悠地等候风煜祺的到来。   等候了半晌,都没见风煜祺来,还以为他真有事,真的不来了呢。就在凌霄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扇子带来的凉意更足了一些,并没有怎么在意。   “都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以后不许了。”是风煜祺那独有的带着微微的磁性,又有着无限温糯,让人沉醉的声音。   凌霄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脸上又酥酥痒痒的触感,才惊觉,这不是梦里。刚忙睁开眼睛,真的是风煜祺在用胡茬子蹭她的脸。   由于此时两人靠得很近,凌霄一睁眼,就正对着风煜祺的眼睛,透过他的眼,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顿时让她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已经融为了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此刻,在风煜祺眼里,就看到面前的小女人,正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黑亮黑亮的眼珠子,就像是两颗黑玉,闪着淡淡的光晕,又像是一汪上等水玉,在愈见黑暗的夜色里,耀着柔润的光泽,似要化进他的心里。   本来,他早该来了,可突然有边关的军报传到,他不得不耽误了好一会儿。还好不是天大的事情,等处理完,他就赶忙来了。他就估摸着凌霄可能已经睡了,或者正在打盹,特地交代不要通传。身边的人也习惯了,主子在凌小主的宫里特别随意,待凌小主格外不同,自然懂得怎么做。   待风煜祺进来,果然就见到好一副美人卧榻酣睡图。只见凌霄上着浅色绣连枝水纹对襟,一身芳草连天锦纹浅绿襦裙,外罩一层薄薄的同色轻纱,本是极普通的打扮,因着一层轻纱,倒是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衬得整个人朦朦胧胧,如在烟里雾里,玉样容颜更是如同九霄之上谪落凡间的仙子。   “若是凌霄真要等我,那就在床上等好了。”风煜祺不怀好意地笑着,在凌霄耳边轻轻吐出这句话来,男子热烈的气息喷洒到凌霄耳际,顿时连脖子都被染红了。本来也算不得多么不正常的一句话,可此时听来却是极尽暧昧。   凌霄恼羞成怒,道:“皇上你惯会取笑臣妾,这么多天不来看望我也就算了,还一来就捉弄我。”说着,一抬手就像推开风煜祺,没想到不但可没推动,反而被他欺身压上,小手被牢牢抓住。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凌霄是想我了,所以责怪我没有多来看看你啊?”风煜祺听了这么无礼的话,不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浓,反问道。   “你……”凌霄羞恼无语,也不再反抗,无奈道:“那先让我起来吧。”   风煜祺这才放开她,托着她的后背,扶她坐起来。   只听“叮当”一声,一支玉簪应声而落,与地铺就的冷硬的大理石相碰撞,声音清脆,激起冰凌凌的感觉。   原是凌霄起身的时候,碰落了头上的簪子。如墨长发,全无其余装饰,本就只是用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此刻玉簪坠落,一头绸缎般的青丝顿时撒下,泛起柔亮的光泽。   “哎呀。”凌霄起身就要去捡,被风煜祺给按住了。   “不过只是一支簪子,我倒觉得,凌霄就如此刻一般自然飘逸的模样,更加惹人心动,彷如谪仙。”风煜祺伸出手抓住她的头发,轻轻抚摸,手指很顺畅地便穿过秀发,丝丝缕缕地抚过。   凌霄本也是思念得厉害,现在见到风煜祺对自己温柔更胜从前,心中便愈加柔软起来。看到他嘴边的胡茬子,心疼地伸出手,抚摸着,道:“最近朝中很心烦吗?怎么连胡子都顾不上清理了。”   虽说男子中有些人会特意蓄须,以美髯为美,不过本朝却并不流行这个,尤其是年轻人,更是以清清爽爽为俊秀之美。风煜祺更是如此,如果不是真的政务繁忙,他不会这么“不修边幅”地出现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的。   其实,凌霄这话,隐隐有干涉朝政之嫌,若是换了别人说来,风煜祺必定不悦。不过,他知道,凌霄必然只是因为心疼他。   “放心吧,那些事,我会处理好的。”风煜祺浅浅笑着安慰她,眼里带着令人信服的光芒。   就像是普通夫妻拉家常那样,两人唠了一会儿嗑,才去歇息。   “对了,听皇后说,你家里的妹妹来了?”躺下后,风煜祺帮凌霄扯了扯被角,随口问道。   第九十九章 薬妃相邀去蹴鞠   听得风煜祺问到凌月婵的事,凌霄心里一咯噔,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他关心自己才会过问自己身边的人事罢了,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真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这么想着,凌霄便也答道:“是啊,来好些天了,此前跟皇后娘娘报备过的。”   风煜祺点点头,一手搭在她身上,轻轻地摩挲,关心道:“你这栖鸾堂本来就不够宽敞,如今多了几个人,会不会太拥挤啊?要不,我还是给你换个大一点儿的吧。”   “不用了,这事儿,皇后娘娘提过多次了,是我住惯了,不想搬动。何况,虽说不怎么宽敞,可住着也还好,就不用麻烦了。”凌霄委婉拒绝了。   风煜祺想想也是,要是他出面来安排这事,倒像是皇后苛待了嫔妃似的,这可就让她的颜面不好看了。于是,他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不然……”犹豫了一下,道:“不然,迎仙宫的凝潇殿倒是空着。”   凌霄对于住所倒真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听后,心中到底是甜甜的,柔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我说,或者就告诉皇后好了。”风煜祺揉了揉她的头发,即便是在夜色中,眼睛还是亮亮的,有着面对旁人时所没有的暖意。   “深宫寂寥,我不能总是陪着你,凤凰城离得又实在是远,家人难得来一次不容易,就让你妹妹陪你好好说说话吧。闲暇的时候,可以去宫中各处走走散散心,可别闷出病来了。”风煜祺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却是对凌霄的关怀和愧疚。   看来,他还不知道凌月婵的那些事,也是,他最近很少进后宫。何况,那些风言风语,大约也没几个人真的有胆子不要脑袋地去皇帝面前传吧。   凌霄也不说什么,虽然想到凌月婵甚是头疼,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风煜祺。要是她想说,那时候在问到她父亲的时候,她就说了。还有幼时的那些事情,她也不用隐瞒了。关于那个家的一切,不提也罢。   “嗯,我知道了。”凌霄回了一句,却听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原来,风煜祺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叹息一声,帮他把手放进被子里面。看来,真是累着了。   如此,凌霄就更不忍心拿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烦他了。   第二天,风煜祺依旧是很早就起来了。凌霄服侍他更衣洗漱完毕,并送他出门上朝之后,看看时辰,自己也该去向皇后请安了。   今天的天气倒是很不错,比之前几天阴凉了不少,尤其是在上林苑中,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芳草幽香,真是纳凉的好去处。   从昭阳宫中出来后,薬妃提议去上林苑中蹴鞠,许多嫔妃都纷纷应和。   本朝对女子的束缚相对不是那么的多,民间许多女子都多多少少会一些简单的运动。即便是后宅里的大家小姐们,闲来无事,也会邀上三五闺阁好友,在一起跳绳、踢毽子什么的。不过,像蹴鞠这种球类项目,会玩的人可就少了。   不过,因为皇帝风煜祺本人喜爱蹴鞠,后宫众人为了迎合他,即便本来不喜欢的,也就都喜欢起来。没事多练练,总是好的,没准哪天,有了发挥的机会,就入了皇上的眼也说不定。何况,这回还是薬妃娘娘亲自邀请,众嫔妃们自然不能错过了这个逢迎的机会。   凌霄正好也走在一边,本想装作没听见的,没想到薬妃却主动问起她来,“凌婕妤,你现在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头一号人物,皇上是最喜欢蹴鞠的,想来,凌婕妤与皇上必定是有着共同爱好的吧?”   薬妃这话不可谓不毒,虽说现在宫中,人人都知道凌霄颇受皇宠,但是知道归知道,听人一遍遍地提起,那感觉可就又不一样了。尤其,这话还是从薬妃口中说出来的。   跟别人比起来,薬妃已经算是比较受宠的了,而且位份又高,可是,现在连她都不得不当众“夸赞”凌霄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头一号人物”!那听在那些个本来就不受宠,位份又低的宫嫔们耳中,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而且,薬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凌霄必然也是会蹴鞠的,这样一来,她能得到皇上的喜爱还有一定的道理。可如果,凌霄不会呢?对于那些擅长蹴鞠的嫔妃们来说,岂不是更不服气、更不甘心了!   看着周围已然变色的女人们,凌霄岂有听不出薬妃话中的这些个意思。看来,今天,她是不去也不行了。于是,坦然一笑,道:“薬妃娘娘这话,嫔妾可是不敢当呢,皇上心尖尖上的头一号人物,自然是皇后娘娘无疑。”   这话一出,使得薬妃哑口无言,她自然不能否认这话的。只听凌霄又道:“至于蹴鞠嘛,嫔妾倒还真是会一些,既然娘娘亲自相邀,又有这么多姐妹作陪,那嫔妾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薬妃听了,灿然一笑,便道:“凌婕妤果然是多才多艺,皇上果然没有看错人。”   凌霄心中冷笑,薬妃可真是说的字字句句都一点儿不浪费,总能挑起刺来。她也客气地回敬道:“哪里及得上娘娘您啊,听说,娘娘在闺阁中时就蹴得一脚好鞠。陪伴皇上之后,更是能与皇上志同道合,这才恩宠不衰,长长久久。”   “凌婕妤真是会说笑。”薬妃无意再在口舌上争执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临走,她又提了一句,“既然凌婕妤极擅蹴鞠,想必你那姊妹也不会差了去吧,用过午膳把她一起叫来吧。”   说完就走,根本容不得凌霄的拒绝。而且,凌霄只是说会罢了,何曾说过“极擅”二字?如果要是到时候,凌霄表现得很普通,那不是就要遭受嘲笑了么?薬妃可真是好算计。   不过,你不会得逞的。凌霄看着薬妃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她本就不比寻常闺秀那样娇生惯养,对她来说,蹴鞠什么的,简直就是太小意思了。小时候,上树、下河、掏鸟蛋、捞鱼,她啥啥没做过?何况,只是区区蹴鞠。   说起来,这些还都是黎烨教给她的呢。原本,在认识黎烨之前,凌霄的生活是很枯燥的,每天除了帮母亲做家务,基本上就没什么娱乐了。顶多也就是在母亲有空的时候,会给她讲讲故事,母女两人玩一些小游戏罢了。   没有朋友,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孤独的,凌霄也不例外。纵然再懂事,到底还是希望能有人一起玩耍、一起笑闹。后来,出现了一个风煜祺,出现了一个黎烨。   虽然,风煜祺在出现后不久就又消失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再次出现。而在这之前,在那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都是黎烨在陪伴着凌霄。   最后一次见到黎烨,似乎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其实,仔细算算,也并不算太久,只是,自从进宫之后,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凌霄应付眼前的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去怀念从前的事。   黎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他了呢。此刻,突然间想起来,凌霄顿时产生一种莫名的……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摇摇头,不再去想。   回到栖鸾堂中,正好见到凌月婵在院子里,凌霄便走过去跟她说了一声。接着,又特地交代一声,“去就去,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凌月婵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可是,等回到内室之中,凌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问尔岚道:“你有没有觉得凌月婵的反应有些奇怪?”   尔岚皱了皱眉,答道:“小主这么一说,似乎是有点。”   昨晚,朱儿略施小计,把凌月婵骗了回去。以她的性子,在后来知道风煜祺来过之后,必然会闹上一番才是。可是,她却安静得有些奇怪。   尤其是刚才,凌霄让她准备准备,下午去参加薬妃组织的蹴鞠赛,她笑着一口答应下来,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更没有特别的惊喜。似乎,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   按理说,凌月婵跟宫中的嫔妃们,除了罗裳之外,与其他人并没有交集,更何况是薬妃这样的位份高重者。就算不说薬妃的意图,就说凌月婵这头,她突然得知薬妃相邀,以她攀权附贵的性格,应该格外惊喜才是啊?   难道说,今天这事,是有人有意安排好的?下午的蹴鞠也别有隐情?薬妃和凌月婵之间会有关系吗?   “最近,凌月婵有没有跟外面的人往来?”凌霄问道。   “没有。”尔岚很肯定地回答,“便是罗选侍那儿,蝉小姐也再没去过,宫中更没有其他可疑人士来过。”   凌霄沉思来一会儿,交代道:“给我找一条短些的裙子,下午去上林苑里,仔细着点。”   “是。”尔岚点头。   “小主,午膳时间就快到了,不若先用膳再说吧?”青雾见凌霄面色凝重,问道。   “也好。”凌霄点头答应,起身去外间用膳。   第一百章 上林苑嫔妃蹴鞠   用过午膳,凌霄特意换上了一条只到脚踝的丝织映流霞罗裙,腰间用长长的绸带系起,纤细的腰肢更显得盈盈不堪一握。满头黑亮的青丝用银色丝带盘起,扎得比平时略紧,剩几缕碎发留在耳边,称得青春柔媚的脸庞更显活力。   凌霄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平日的端庄持重,更多了几分娇俏,素简中不失靓丽。当她出现在上林苑的时候,明显感到众人的目光瞬间便聚集到她身上,有着惊艳与羡慕。   “姐姐,妹妹想着,你或许还要多多准备一番,便没有去打扰您,便自己先过来了。”本来在和其余嫔妃们聊天的凌月婵,看到她过来,便走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凌霄并不怪罪,只道:“妹妹说的哪里话,妹妹一心为姐姐着想,姐姐若还怪罪于你,那就真是太不通情理了。何况,毕竟今日是薬妃娘娘相邀,妹妹来得早些,也是应当的。”   就算是凌霄需要多多准备一番,晚一点又有何妨呢?反正,即便是早到了上林苑中,最后还是要等人齐了才能开始蹴鞠的。所以,凌月婵说的根本就是借口。凌霄的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是怪罪她的,可分明就是在影射她攀附高位者,连自己的亲姐姐也不顾。   凌月婵也听出来了,不过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并没有“回敬”一番,还拉着凌霄闲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看到薬妃远远地过来了,才走上前像她行礼。   “薬妃娘娘吉祥,娘娘一看就是擅长此道的,待会儿可得多让着点儿妹妹们。”凌月婵笑得甜甜的。   凌霄不露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她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了?   对于凌月婵的谄媚,薬妃倒是淡淡的,道:“哪里擅长呢,不过是闲着无聊,拉上一众姐妹们一道玩闹罢了。”   凌霄朝周围扫了一眼,发现多是平日相熟的嫔妃们,心里略安,只是,却未发现有林璇羽的身影。   “璇嫔身带武艺,上回新雪会上惊艳的一幕,本宫可是到现在还记得呢。”薬妃像是看穿了凌霄的想法,不等她发问,便主动笑着解释道:“那飒爽的英姿,怕是连男子都要为之汗颜。今儿若是请她一起来,那其他姐妹们,哪里还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听薬妃这么说,凌霄也半开玩笑道:“那今日的蹴鞠赛结束之后,若是哪位姐姐或妹妹拔了头筹,可是要前去瑈汐馆向璇姐姐道一声谢呢,谢谢她没来抢咱们的风头。”   秦小媛听了“咯咯”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吧,姐妹们可都等急了,急着去跟璇贵人道谢呢。”   “是啊是啊……”   说笑一阵,十来位嫔妃们便分成两队,开始蹴鞠!   这倒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景,一个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子们,此刻都在场地上东奔西跑起来。   不过,当真正开始了,凌霄才发现,这哪是什么蹴鞠啊,根本就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在莫名其妙地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不对,连“跑”都算不上,因为头上戴的发簪钗环太多,身上也是环佩叮当的,一跑就全身丁零当啷的,还有人发簪都掉了下来。   凌霄看了看其他人,貌似除了她自己以外,就没有几个人看着是真像来蹴鞠的。于是,一群名为蹴鞠,一边跑却还要一边顾及着形象的女人们,就开始三五成群地跟着地上那个孤独的鞠“走”起来。   “我原本还担心着,会不会太久没有玩过,今儿会被笑话呢。”在经过陆阡陌旁边时,凌霄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   陆阡陌也还是平日的打扮,并无特别之处,象征性地朝着鞠所在的方向随意地走了几步,嘲笑道:“你还真当今儿是正经八百的蹴鞠赛啊,也就你,还特地换了装束。”   “你……”凌霄被她说得有些“恼羞成怒”,憋红了脸,偏又说不出什么来。一晃眼,发现秦小媛在边上,也是边不紧不慢地走着,边不忘用手拂了拂发髻,生怕被风吹得凌乱了。   这时,鞠不知道被谁踢到了凌霄面前,她看了看边上的两个人,一下子就想到个“坏主意”。她快走两步,挡到陆阡陌身前,故意装作要去踢的样子,又对秦小媛眨了眨眼,挑衅一笑。   秦小媛怔了一怔,她还没见过凌霄这种样子呢,平时对于宠妃的敬畏一下子淡了不少,感觉也似乎亲近了许多。看到凌霄主动挑衅,她也不服气了,撩了撩袖子,向她跑过去,作势要抢鞠。   凌霄虽说许久没有玩过蹴鞠了,不过对付这些娇养的女人们,她还是自觉绰绰有余的。于是,这会儿逗得秦小媛过来抢,她呢,就故意左躲右闪的。迅速地朝身后瞟了一眼,然后一个侧身……   “啊——”两声尖叫同时响起,凌霄在一边笑得直不起来腰来,完全不顾形象。   这一闹,其他人都朝她们这边看。只见秦小媛和陌美人两个人面对面,撞了个满怀,此刻正满面通红,陌美人甚至掉了一朵绢花。   “陌美人,实在是抱歉,我……”秦小媛急忙道歉,刚刚她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上,就没注意到凌霄身后还有人,一不小心就闹了笑话。   陆阡陌却不多加理会,只是伸出手指着凌霄,气道:“哼,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在这儿呢!”   “哎哎,陌美人,你的绢花可是掉了呢,下回蹴鞠,可少戴些花儿朵儿的。”看着她那个狼狈样,凌霄笑得忍都忍不住。刚刚她是故意引秦小媛过来的,然后又趁她们都不注意,迅速闪到一边儿去,这才使坏搞了个恶作剧。   陆阡陌一向清冷的人,现下也是哭笑不得,若不是边上还有好多人在,她真想冲上去教训凌霄一顿。   清贵人假装拍了拍胸口,又摸了摸头上的吐珠玲珑红宝簪,害怕道:“好险好险,得亏刚才没有笑话凌婕妤,不然这会儿,我这簪子可就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周围人更是笑起来。   凌月婵远远看着这一幕,藏在长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心中微微冷笑,呵,且让你得意片刻,待会儿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她一抬眼,瞟过斜前方的薬妃,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会意一笑。   这时,就当众人都不在意的时候,不知是谁,悄悄地把鞠踢到了凌霄身后的空地上。凌月婵走上前去,提起裙摆,用力一脚踢了出去,鞠飞旋着朝凌霄而去。   “小心——”陆阡陌眼疾手快,余光瞄到有东西飞过来,下意识地便推了凌霄一把,这才堪堪避过。   凌霄只觉得被人推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便看到鞠在离自己不远处慢慢地向前滚去。她有些发愣,看到陆阡陌眼神的示意,才向身后看去。只见凌月婵就在她身后,还保持着方才的身形,有些微微的喘息。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肯定是凌月婵趁她不注意,想趁机暗算她。就算是她因此受了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哑巴吃黄连。凌月婵大可以一句“无心之失”,便推得一干二净。凌霄她难道还能因此怪罪吗?反倒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被人诟病。   不过,这也太小儿科了吧?凌月婵啊凌月婵,连这点小便宜,你都稀罕占,还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凌霄不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屑。不过,这也让她更为放心,就凭凌月婵这种脑子,想必除了撒泼、威胁,也想不出更高明的手段来。   凌月婵一脚踢空,本就十分懊恼,此刻被凌霄的眼神一激,更是胸膛起伏起来。她本想让凌霄受点伤的,当然,可并不只是让她吃点小苦头,她的目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这种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凌霄提高了警惕,她哪里还能再下手……哦,不对,再下脚。   薬妃暗暗叹了口气,心中不住摇头,这个蠢货,没脑子也就算了,力气还这么小。刚才那一下,凌月婵要是使的劲足点,速度快点,这么近的距离,哪是那么容易避过的?   不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薬妃赶忙来到凌霄身前,面露惊慌,关心道:“凌婕妤,你没事吧?”   “多谢娘娘关心,嫔妾没事。”凌霄噙着微凉的笑意,意有所指道:“这蹴鞠场上就跟战场上没差的,那可都是不长眼的,真要受点伤什么的,那都是正常的。只不过,将士们拼的是性命,而咱们姐妹自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玩闹罢了。”   秦小媛却很是后怕道:“凌婕妤,你还真别这么说,这万一要是踢到脸上,伤着了,那就不是玩的了。”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起来。毕竟,宫中女人最为珍视容颜,怎能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听了这话自然感到害怕。   “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妹妹吧。”凌月婵跑过来,哭丧着脸道:“姐姐可不要赶我出宫啊。”   这话说得有趣。凌霄整了整褶皱的衣衫,笑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哪里就能因为这么点小事怪罪你呢?何况,刚才就算不是陌美人推了我一把,想来那么轻地撞到我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事。”   凌月婵又是一咬牙,这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可恶!   “呀,凌婕妤,你这裙摆上沾了好多灰啊,想必是方才鞠贴身擦过,蹭上的吧。”这时,薬妃眼尖地发现,并提醒道。   第一百零一章 衣衫弄污需更换   凌霄低头一看,还真是的,好大一块印迹呢,偏巧她又喜欢着素色衣衫,今儿也不例外。   “上林苑中不是都有供人临时更衣或歇息的小屋吗?嫔妾记得,好像这片林子前面就有一间。上次新雪会,我的裙子不小心泼到了茶水,就是去那儿换的。”这时,刘芳仪提议道:“凌婕妤不若前去更换一下?”   “是啊。”清贵人也建议道:“要是没带干净的衣物,嫔妾这倒是有一件,就是为着怕蹴鞠出汗,特意带的。凌婕妤你身量和嫔妾差不多,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先换了吧。”   凌月婵顿时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以换衣衫为名,一样可以让凌霄过去啊。   凌霄直觉地感到不对,下意识地就朝凌月婵看过去。不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薬妃一个侧身,把凌月婵给挡住了,根本没看到她的表情。而薬妃呢,自然仍是挂着温柔可人的浅浅笑意,不露分毫破绽。   “谢姐姐们的好意,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还是不麻烦了吧。”凌霄不露声色地拒绝,再看了一眼凌月婵,道:“何况,今天的蹴鞠赛还没有结束,谁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弄脏,现在换了也是白换,反倒辜负了清贵人的一番好意。”   “啊?今天的比赛还要继续吗?”秦小媛轻声说了一句。本来她就意兴了了,再经过刚才的事,更加觉得危险,根本无心再玩下去了。何况,到底是夏天,再怎么天气阴凉,再怎么在树荫底下,这么半晌下来,也隐隐有些汗意了呢。   她说得虽轻,但其实周围的嫔妃们都听到了,也稍稍表示出,她们并没有太大兴趣了。本来是想着逢迎一下薬妃娘娘的,可万一要是因此伤了容貌,那就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薬妃善解人意道:“本宫看各位姐妹们都有些累了,不如就坐在边上的竹榻上歇歇吧,咱们这蹴鞠也改天吧。”   薬妃都发话了,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而凌霄就更是顺口接道:“既然今天到此结束了,那就更没必要换衣衫了,一会儿我回栖鸾堂再换即可。至于路上嘛,找条人少点的路走就是了。”   凌月婵有些急了,正要发话,被薬妃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眼神虽然没有多么凌厉,却也让她感到一窒,立马闭上了嘴巴。   “凌婕妤大约来得晚,还不知道呢。”薬妃笑意更甚,比之方才的浅淡,此刻看起来倒像是真心喜悦。   “哦?娘娘何出此言?嫔妾是错过了什么吗?”凌霄问道。   薬妃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道:“过一会儿,皇上要来呢。”   “什么?皇上要来?”   “真的吗?哎呀呀,妹妹,你快帮我看看,这儿乱不乱?还有这儿,这儿……”   一听说风煜祺要到上林苑中来,众嫔妃们中间立刻就骚动起来,就像是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立刻激起了涟漪。除却几个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都急急地整理起发髻来。   “凌婕妤,既然皇上要来,那你还是去换一身衣衫吧,不然这副仪容见驾,总是不好。”陆阡陌也开了口,“一会儿,就让我陪你去好了。”   凌霄沉吟了一下,还未说话,凌月婵就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泪眼婆娑道:“姐姐,这要是让皇上看到你的衣裙脏了,必定要问起其中缘由,那,那妹妹岂不是……姐姐你向来都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婕妤,这要是知道差点因为我而受伤,那……”说着竟欲掉下泪来。   “妹妹,你话可就说错了,薬妃娘娘与皇上少年夫妻,恩爱甚笃,怎是我这种后来者可以媲美的?妹妹这么说,是觉得薬妃娘娘不受皇上待见么?”凌霄冷笑一声,反击回去。   凌月婵瑟缩了一下,朝薬妃看去,果然见其面色不善,暗自懊恼方才说话不周全。本来是想挑拨一下凌霄和其他人的关系,让别人对她的嫉恨更甚,却没想到被她反咬一口。   于是,赶紧弥补道:“妹妹一时慌乱,口不择言,还望薬妃娘娘恕罪。”向薬妃福了一福,又转回原先的话题,“只是,姐姐……要是被皇上知道……”   虽说风煜祺要过来,衣裙脏了确实不太好,不过凌霄本来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现在被凌月婵这么一说,她倒不好不去了,不然显得她是故意要让妹妹被皇上责罚似的。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清贵人了,先借贵人衣裳一用,改天我让人洗干净了给你送过去。”凌霄弯腰拍了拍裙角,灰尘瞬间就扬了起来,在阳光下飞舞,竟隐约带了点儿绚丽。   陆阡陌将刚才掉落的绢花重新戴好扶正,走上前来,想要陪凌霄前去换衣服。不想,此时凌月婵倒是机敏,立刻挽住凌霄的手,就道:“姐姐,此事既然是由我而起,自然应当由妹妹陪你过去,不然,岂不是要让妹妹于心不安么?”说完,还得意地看了一眼陆阡陌。   “这……”陆阡陌是清冷惯的,虽然和相熟之人时有笑闹,不过面对凌月婵此刻的话,她还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本是好意,看出来凌霄并不愿意前去,也担心其中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主动提出自己陪同前往的。但要说起来,毕竟凌月婵才是人家的亲妹妹,她总不好硬插一脚,不仅显得谄媚多事,还有破坏别人姐妹之情的嫌疑。   凌霄哪里能觉不出来,她也不忍陆阡陌为难,故意笑着道:“算了算了,就让月婵陪我去吧,也好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免得她心里难过。再说,你还帮我呢,瞧瞧你,自己的发饰还没收拾好呢。”   陆阡陌这回却没有顶回去,反而是露出了一丝担忧,并隐隐带了一丝警告。而凌霄悄悄地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既然这样,那清贵人,您带的替换衣衫在何处,就交给我吧。”凌月婵按捺下兴奋,尽量笑得温和端庄地对清贵人道。   清贵人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她的贴身宫女便小跑着把衣服给送了过来。凌霄顺便也朝那儿看了一眼,诸位嫔妃们所带的宫人们都聚在一处歇息。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发现青雾的身影!难怪,刚才她差点受伤,青雾却没有过来。   照理来说,青雾不是那等没规矩之人,没有主子的吩咐就随意乱走。更不会轻率、任性妄为,让凌霄一个人留在此处,而自己却跑到别的地方去。那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凌霄心里一紧。   但是是她这时却不能说,要是此时问了,反而授人以柄,显得自己管教无方,驭下不严。更有甚者,有薬妃万一要是以此为由,要发落青雾,该怎么办?青雾可是她的一大臂膀,也是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有事。   这时,凌月婵已经在拉她了,“姐姐,皇上一会儿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快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凌霄也不再多思虑什么,暂且先这样吧,待会儿真有什么事,再静观其变好了。事实上,或许也未必会像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毕竟,那间小房子离这里并不远。何况,一会儿风煜祺就要来了,在这这时候设计陷害自己,恐怕薬妃未必有这个胆子。尤其是,身边是凌月婵,让她觉得,即便前面有陷阱在等着,她也有信心跳过去。   “那我们便走吧。”凌霄向薬妃简单行了个礼,又向清贵人道过谢,便与凌月婵相携着往那处临时休憩间走去。   一路上,两人并未说什么,随意闲扯了几句,倒真有了几分寻常姐妹的样子。凌月婵不主动挑衅,凌霄自然也懒得去揭穿她,反正两人面不合、心更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转过这片比较茂盛的树丛,过去没走几步,就来到了那间小屋前。平时后宫嫔妃或者皇上在上林苑中游玩时,可能遇到向凌霄现在的情况,所以特地建了这小屋,分布在上林苑各处,林林总总也有十来间。   虽说只是作为临时休憩使用,但是小屋用竹子搭建而成,外面又种了许多的紫藤,攀爬而上,藤蔓交错纵横,夏季时节,更是红花绿叶,相映成趣。微风吹过,还能闻到隐隐的翠竹清香,还有紫藤花开传来的飘渺香气。倒是个极为清雅的所在。   两人推开竹门,进入到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竹榻和两把藤椅,此外还有一只小巧的同样用竹子编成的小桌,上面放着一套素简的青花瓷茶盏。虽然此处并不常有人来,但是必定每日都有专门的宫人打扫清理,处处清新不沾半点灰尘,壶中的茶水也都是新鲜的。   凌霄扫了一眼屋内格局,没有看出有何猫腻,便欲从凌月婵手中接过干净的衣衫,想要更换。   凌月婵倒是很殷勤,道:“姐姐,你现在这样都是妹妹害的,就让妹妹服侍你更衣吧。”说着,就要帮凌霄把外衫给解下来。   “妹妹,你也是无心之失。”凌霄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拒绝,瞧了瞧门口,道:“若是妹妹当真想要帮姐姐,不如去门口帮姐姐看着点儿,可别让人误闯了。虽说宫中都是女子,要么也不过是内监,但若别人看到,总是不好。”   “既然如此,那妹妹听姐姐的就是了。”凌月婵并没有坚持,面上划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 绿竹屋中逢瑞王   凌霄虽然不知道凌月婵会耍什么手段,但是直觉告诉她,留凌月婵在身边不安全。当然了,她也知道,相比于让对手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当然还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点儿好。不过,之所以这么做,是她考虑到了另一层。   如她刚才所说,通常情况下,宫中除了皇帝、内监,其他的都是女人,就算是有人不小心闯了进来,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如果不是一般情况呢?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刻,她和凌月婵两人都在屋子里面,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到时候,万一有人误闯,后果将会怎样?凌月婵到底不是宫嫔,所受影响自然要轻很多,何况,她只是陪同着,衣衫整洁、好端端地在一边站着,即便被人看到相貌又怎么样?而凌霄就不一样了。   凌霄固然也只是换一件外衫而已,但是一旦传出流言,说她脱衣之时被人看到,顷刻之间就会清白尽毁。何为流言,流言最可怕之处在于,即便你明知是假,有反驳的证据,你也不可能去跟所有人一一解释,搞不好越描越黑,后果越来越可怕。   甚至,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动用权力手段去禁止它,因为没有人知道它源自何人之口,此刻又将传之于何人。即便最关键的那个人,比如风煜祺,相信她,一旦她的名声有所损伤,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为了“平众怒”,也只能处置她!   即便风煜祺心中有她,为了她强压下所有的事情,她以后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也堪忧了。心念电转之间,不过短短一瞬,凌霄却已经想到了这许多。   而现在让凌月婵去门外守着,固然同样存在危险,但是一旦真出了事,凌月婵也难辞其咎,她以什么理由来解释?到时候,至少可以此为把柄,料理了她这个隐患再说,也免得处处都得防着,一个不小心就雪上加霜。有了这一点,多少也可以让她顾忌着点。   当然了,凌霄也不会这么大意,将赌注都压在凌月婵的这一点点“顾忌”之上。一旦出事,就算能凌月婵难以撇清责任,可对凌霄自己的伤害却已经造成,根本无法弥补。两害相权,当然还是保全自己最要紧。   所以,当凌月婵出去并掩上门之后,凌霄并没有直接解开身上的衣服。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上,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因为是竹子做的小屋,所以从缝隙之间,隐约能看到外面。   果然不出她所料,凌月婵刚到外面,稍稍站定,就神色怪异地跑开了。而且,看她的动作很快,显然是有所预谋的,生怕凌霄换衣衫的时间过短,来不及安排。   如此一来,凌霄的时间就非常紧迫了,她必须马上出去,不然,一会儿不知会出什么事。然而,她又有些不甘心。   此事,如果仅仅是凌月婵一人所为,那她相信,也不会是多么复杂的计策,她有信心破解。但如果是宫中之人与凌月婵勾结而谋划的,那凌霄倒是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想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   而这“宫中之人”,有着最大嫌疑的人显然就是今天蹴鞠赛的组织者,薬妃。凌霄甚至想,借着这件事情,拿住她的把柄,就算不能一举扳倒她,也能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心思转了几转,正当犹豫不定之际,门却突然开了!凌霄一惊,在看清来人之后,更是大惊失色。   “王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凌霄脱口而出,甚至忘了压低自己的声音,当问出口来才发觉,已是惊骇不已。   难道薬妃她们就是想让瑞王爷来坏她的名声么?可是,按理说不会这样快啊,凌月婵刚刚离开,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戏就开始了?更重要的是,瑞王爷怎么可能会听她们的摆布?!   难道是巧合,可是……   “跟我走!”凌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风煜瑞就极为严肃地开口,一把拉上她就要往门外走。   凌霄自然不肯,可是看到他的脸色,却产生了深刻的危机感,心知再在此处待下去,恐怕不妙。不管风煜瑞的出现是无意巧合还是有心安排,此刻被人瞧见都将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凌霄略一迟疑,便没有再抗拒,跟着风煜瑞往外走去。刚一到门外,光线瞬间亮起来,凌霄一眼扫过自己被他拉住的手,心中更虚,若是现在被人瞧见,那她就完了。   突然,感觉腰上一重,身体一轻,凌霄发现,自己竟然被风煜瑞抱了起来,并被带到了半空中。   “你要带我去哪?”凌霄看着晃动的地面,一阵头晕,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了风煜瑞,但还是强忍着害怕问他。   风煜瑞却并未回答,继续施展轻功踩着树梢飞跃了几下,几个回转之后,就在凌霄头晕眼花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她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睁开双眼正要查看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一看却差点没叫出来。   原来他们现在正待在一棵极高的古树之上,往下看去,一阵目眩,仿佛随时要掉下去的样子。而事实上也是,要不是有风煜瑞抱着,凭凌霄自己是决计站不住的。   凌霄此时也顾不得避什么嫌疑了,双手紧紧抱着风煜瑞的腰,头也忍不住想埋进他怀里。只是,到底强忍着,逼迫自己不要去看下面,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嘘——”风煜瑞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凌霄往下面看去。   凌霄虽说与一般人家娇养长大的小姐们不同,可何曾到过这么高的地方,现在没有惊叫出声就很好了,哪里还敢看。   但是,下方隐约传来的声音,让她产生了怀疑。方才因为突生变故,一下子忘记了正在计较的事情,现在才又想起来,她本是在竹屋中换衣服的,还想看看凌月婵、薬妃她们有什么手段呢。难道,她们现在已经动手了?   这么一想,凌霄就皱着眉头往下看去。风煜瑞见她害怕,腾出一直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稍加抚慰,只是她的心思都在树下面,故而并未察觉到。   这一看,凌霄才发现,原来自己现在所处位置很是巧妙。他们所躲藏的这棵树极高,树冠极大、枝叶极茂盛,躲藏两个人绰绰有余,外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但是地面上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却可以尽收眼底。而且,这里正处在小竹屋和蹴鞠场的中间位置,两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就有一侍卫模样的人到了竹屋前,正要推门进去!   凌霄心中大骇,上林苑里怎么会有陌生男子!并且,无缘无故的为何会到她换衣服的竹屋中去?难道这就是她们的计划!?   而此时,蹴鞠场那边,也传过来不小的动静。虽然听不出来到底是何人在说话,也听不太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是人群正往竹屋而来,显然是有人“发现了凌婕妤的丑事”!   凌婕妤在竹屋中换衣衫,而屋内却有年轻侍卫在场。宫嫔私会男子就已经是莫大的罪过了,何况是在这幽深僻静之地,又是在别无旁人的屋内,这还说得清楚吗?更重要的是,凌霄在干什么?换衣服!知道的,是知道她只是换一下外衫而已,不知道的,还不定想成什么样呢!   真是好算计!凌霄气得直发抖,胸膛起伏。众嫔妃们慢慢走近来了,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凌霄听了更是禁不住冷笑起来。   “奴婢看到有侍卫模样的人往这边来了,奴婢想到凌婕妤和蝉小姐还在此处,担心她们有事,所以还请娘娘过去看一看。”说话的这个宫女看着眼生,说起话来却是口齿伶俐,毫不含糊。甚至莫名有股煽动力让人忍不住相信她所讲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担心凌霄,但实际上字字句句都让人联想到其他的,宫中之人都是人精,不往别的地方想就怪了。无事还要闹三分,何况是现在,一旦被发现,就是铁证如山。   其实,这宫女的话里漏洞是很多的,但是此时,没有火上浇油煽风点火就已经算是厚道的了,有多少人会去追究这些。恐怕,她们都等着看凌婕妤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吧。   “这小宫女倒是眼尖,那侍卫明明才冒出来的,就被她发现了,而且还对婕妤你这么上心,稍稍发现不对,便即刻去禀报薬妃娘娘。而且,看来薬妃娘娘也很关心婕妤,一听说此事,立刻就带着这么多嫔妃们一起过来了。”风煜瑞语带讥讽地说道。而凌霄听在耳中,更是眸光晦暗。   再看竹屋前,那名侍卫大约是发现屋内没有人在,甚至还试探着轻轻叫了几声,“凌婕妤?”此刻他已经走了出来,一脸疑惑与无措。   这就更加让凌霄确定,这人绝对是刻意被人安排来陷害她的!不然的话,这侍卫又怎么知道是她在里面?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眼看着,薬妃以及一众嫔妃们马上就过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换衣风波初微澜   此刻,那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侍卫,显然是十分的茫然,因为屋里面的情形并不是跟之前有人跟他说的那样。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在换衣服的凌婕妤,空空如也!   而听着声音,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连凌霄都想知道,他现在会怎么做?怒极、气极之下,不禁冷笑出来,眼睛看着地上,而嘴里却问道:“瑞王爷,你觉得那侍卫现在该如何是好?我们再来猜猜看,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凌霄背对着风煜瑞,因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回答里也能听出寒意来。“本王如何会知道这起子小人的心思,更不屑于去猜测。不过,本王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两人处在高处,地面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众嫔妃只要转过这几棵簇在一起长得特别茂密的大树,立刻就能看到竹屋和那侍卫。而就在这关头,侍卫大约是紧张得狠了,一时又想不出对策来,竟又打开竹屋门,立刻闪了进去。   这倒是凌霄没有想到的,本以为他会趁机溜之大吉的,不过从时间上来看,也确实有点来不及了。而且,要是被人看到,他一个陌生男子在后宫中形迹可疑,不定会有什么后果。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到屋子里面避上一避,暗中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再借机行事。   如此看来,薬妃找来的这人,倒还不算太笨。同时,倒也给了凌霄一个看好戏的机会。如果这侍卫就留在外面,固然会引起风波,但是事情就跟那幕后的事端制造者预先安排的不一样了,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而现在这么一来,无论是薬妃也好,还是凌月婵也罢,都会以为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握之中,必然仍会依照她们的计划往下走。凌霄倒是想看看,她们是怎样一副嘴脸,想要怎样来算计她!当她们发现自己的阴谋落空的时候,又将是怎样的失落!   “慧吉,你说的那名侍卫呢?你确定没有看错?”到了竹屋前,众人停了下来。其实,薬妃的目的摆明了就是屋里面的凌霄,但是为了掩饰,却还是先在这里唱一番戏。   那名被叫做慧吉的宫女赶忙低头回禀,很肯定地道:“回禀娘娘,奴婢绝不会看错。因为宫中除了皇上,也就是在逢年过节或者皇上、太后有特别旨意的时候,可能会有王爷等人宣召进宫,否则是绝不会有外男的。所以,奴婢绝不会看错的。”   “那现在怎么看不见有人啊,你真的瞧见那人往这边来了吗?”秦小媛面色有些不好,她当然不希望凌霄出事,不过眼下的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你可想清楚了,万一要是看错,薬妃娘娘带着众位小主们特地随你而来,如此兴师动众……”下面的话她没有接着讲,但却是带着股威胁的味道。   薬妃眼中透出一抹不悦,这个秦小媛,自以为攀上了凌霄就不得了了,一会儿就要她好看!凌霄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其他攀附的人就随着她一起下地狱去吧!也省得冷宫中寒凉寂寞、愁苦无依,正好大家一起做做伴。   慧吉像是根本没听出来秦小媛话中之意,犹自倔强道:“小主说的有理,奴婢自然知道,可奴婢绝对不会看错,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与守门侍卫无异,瞧着像是贞顺门的那边的,眉目清秀,相貌俊俏,确确实实是往这边来了。”   听慧吉说得这么肯定,且言之凿凿,对于那名侍卫的衣着相貌都如此清楚,想来是不会有假的了,心中更是都信了三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再看向前方的绿竹小屋,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看来薬妃娘娘还算看得起我,倒没有弄个老丑之人。”凌霄忍不住语出讥讽,声音极轻,大约只有她自己能听清楚吧。“呵,眉目清秀,相貌俊俏?倒还挺照顾我的品味的呢!”   风煜瑞此时也是满怀愤怒,虽然一向都知道后宫之中波云诡谲,明争暗斗无比激烈,她的母妃不就是……不过,就算他再怎么清楚,都不及此刻亲眼所见来得更为震怒与心惊。尤其是,眼下被算计的这个女子,还是他,还是他……   是他的什么呢?不过是他众多嫂子中的一个罢了。想到这里,愤怒中又多了伤怀,胸口闷闷的。虽然明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她,也没有任何身份立场去行所谓保护之事,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她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化解困难与危机。而他也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与本事,不然也不会稳稳当当地走到如今。   不过,就算再怎么样,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她一分一毫!他会尽自己之所能去帮助她。比如这回!   “上林苑是修建在后宫之中最大的一座皇家苑囿,按理说不会有侍卫才是啊,怎么会?”其余宫嫔之中,也有人发出了疑惑。   “是啊,侍卫们都是守在外宫门处的,决计不会踏入内宫半步,此处即便是巡逻的护卫们,也都是身强体健的宦官才是。”   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已经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了那间绿竹屋。而薬妃却看都不看一眼,犹自镇定地盘问着那个慧吉   如果她此刻与其他嫔妃们一般神色,凌霄反倒还要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出了问题。而现在,人人都在怀疑她是否做下了伤风败俗之事、怀疑她是否秽乱宫闱,甚至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进屋查探一番了,只是碍着面儿上不好先开口罢了。   有这心思纵然也不厚道,但在后宫之中却也是正常,要真说起来,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要不这样,反倒显得奇怪。尤其是薬妃现在这样,她分明就是最希望凌霄出事之人,此刻却耐心地盘问着宫女,沉稳大方,端的是有一宫主位的风范!   “呀,薬妃娘娘,还有各位小主,你们怎么都在来这里了啊?不是在蹴鞠场边上歇息着吗?”这时,凌月婵突然从屋子后面绕了出来,面色惊讶,急急问道。   只是,无论她装得有如何像,都瞒不过凌霄的眼睛。她这个庶母妹妹,从来都是嗓门比脑子大,要真是遇到什么讶异的事情,怕是当场就要惊声叫起来了。而看她现在,虽然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却是要多假有多假。   “蝉小姐,你去哪了,你怎么会从竹屋后面出来啊?”陆阡陌看到她,清闲问道,语中透着焦急。   凌月婵却不理她,她知道这个陌美人跟凌霄关系好得很,并且对她一向都不待见得很。什么陌美人,原本也不过就是个布衣烂衫的卑贱女人罢了,跟凌霄没多大差别,都是一丘之貉。   “凌姑娘,你不是陪凌婕妤过来换衣服了吗?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此啊?”薬妃皱着眉头问道。不过心中却是更为安定了不少,看这凌月婵的模样,多半是没问题了。   “娘娘,姐姐在里头换衣裳,忽然说口渴得厉害,而这间屋子里的茶壶却没有盛放茶水,所以让我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值勤的宫人,让人过来添点水。我就去了,却不想,走到半路,还没找到人正着急的时候,却听到这边有异响,就折了回来。”凌月婵说得煞有介事。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显然不是临时编出来的。而听在众人耳中,更是深信不疑,哪里会有妹妹陷害亲姐姐的呢?何况,面前这蝉小姐,虽说有些张扬跳脱,但却心思单纯的模样,哪里想得到如此的阴谋算计。   但这理由虽是给出来了,说得也是顺畅自然,但只要略微想一下其中的内容,再联系起那慧吉所说之事,就显然有些蹊跷了。   按理说,竹屋中的茶水是有专人负责的,绝不会轻易发生这种状况才是。毕竟,就算少有人来,但是万一哪位贵人过来休憩,要饮茶之时,却发现壶中空空,那些管事宫人有几个脑袋?他们就不怕被降罪?!   再说了,怎么就这么巧呢?凌婕妤什么时候口渴不行,早不渴晚不渴,偏是这会儿,周围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妹妹在身边,她想要饮茶了?而且,她刚刚从蹴鞠场那边过来,她要是感觉口渴,为何不先用了茶再过来?   那边可都是有人伺候着的,为着怕主子么蹴鞠干渴,甚至有宫人准备了冰镇酸梅汤等饮品,还会缺了她一口茶喝不成?就算是真的想喝水,非要急于这一时?换件衣服也不需要多少时间,等回到蹴鞠场上再喝不行吗?非要在这时候麻烦妹妹出去找人来添水。   “婕妤,看来,你口渴得真不是时候啊!”风煜瑞在身后淡淡道,眸光却更加暗淡,没想到,连她的亲妹妹都会这么算计她,那她在宫中的生活?恐怕现在,人人都认为,凌霄口渴之言不过是为了要支开凌月婵的借口罢了。   她们哪里会想到,什么口渴,什么没有茶水了,什么借口不借口的,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事儿,本来就都是编出来的谎言。甚至,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设计好的。   第一百零四章 婕妤清白存疑虑   凌月婵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在外面,实际上却暗示众人,她是被凌霄支走的,这就将人们心里原本就已经有的疑惑又更加推进了一步。   “那如凌姑娘所言,你姐姐凌婕妤就还是在这间绿竹屋里咯?”薬妃感觉时机成熟,终于开口问道。一下子就点明了关键之所在,她们在这里诸般猜测,只要开门进去看一看不就都清楚了嘛。   虽然陌生侍卫的事情不好明说,但是只要打着关心凌婕妤安危的名号,开门一探究竟,不就都明了了?到时候,事实俱在,看里面的人又如何赖得了!   凌月婵面色惊慌,忙问道:“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姐姐,姐姐她是出什么事了吗?”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显得姐妹情深。   “回蝉姑娘,奴婢无意中看到有男子在宫中出现,似乎是往这边来了。”慧吉主动回禀道。   “什么?”凌月婵听到这个回答更是大惊失色,脱口便道:“姐姐还在里头换衣裳呢!”   其实这本来就是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就算是有男子过来,跟凌霄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真的担心她的安慰,也应该立刻就进去查看,但是凌月婵这番话,却是明摆着要故意把两件事往一块儿靠,故意要让人往那方面想。   薬妃面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但是忽然之间,她似乎又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太对。按理说,她们在外面这么一会儿了,里面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对呀。不过没关系,所谓真相马上就要展现在众人眼前了。   想到这里,薬妃忧心忡忡,又面带愧疚道:“凌姑娘,还不赶快推门进去瞧一瞧,若是凌婕妤出点什么事,那本宫可就太对不住你们姐妹了。莫说你们能否原谅本宫,就是本宫自己下半辈子都将沉浸在愧疚自责中了。”   口口声声愧疚、自责,却还不忘自矜身份,一句一个“本宫”如何如何。凌霄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害怕,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绿竹屋前。   “啊——薬妃娘娘饶命,薬妃娘娘饶命!”只见,凌月婵刚把门推开一半,里头就冲出一名侍卫,立刻就跪在地上,连连求饶不已。   虽然众人心里都在猜测屋里的状况,或许会有什么“不该看的”,或是某些人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就有人冲出来,而且因为是陌生男子,所以纷纷后退,举起长袖遮挡容颜,更有定性差的,一个不小心便惊声叫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薬妃显然也是惊愕万分,愤怒问道。不过,她的惊愕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奴才,奴才是,是……”那侍卫几乎半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声音里透着颤抖,说不出话来。   凌月婵先被这人吓了一跳,随即脸上现出惊讶与不可思议,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但到底演技拙劣,还是被人看到了。而等她恢复过来,便厉声问道:“怎么?自己是谁,什么身份,连这都说不出来了吗?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所以过于惊慌而这般失态?!”   这下子,那名侍卫立刻回答道:“奴才是贞顺门的守门侍卫李德。”但其实,他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回答也否认凌月婵后面的问话。这就很有意思了。   薬妃此时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事情怎么跟她预先安排的不太一样呢?按照计划,不是应该,打开门之后,看到凌婕妤正跟这名侍卫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从而给她压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吗?   可是现在,为什么是这李德自己出来了?凌霄呢?薬妃悄悄往门内掩去,但里面的情形却是被门掩去了大半,在外面根本无法看清楚。难道说,凌霄那个女人还藏在里面?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躲过这一劫吗?这绿竹屋,可没有后门,甚至连扇大点的窗都没有!   “你一个贞顺门的守门侍卫,为何会出现在上林苑中?”虽然薬妃急于一睹凌霄的狼狈与不堪,但还是按捺下来,做戏还是要做全套才行。   “奴才,奴才……”那李德支支吾吾不肯回答,面色涨红,似有难言之隐,看在众人眼里就更是蹊跷不已。   凌月婵大声对薬妃道:“娘娘,这奴才胆敢私闯禁宫,这罪绝不能轻易饶恕。不过,相比之下,到底还是民女的姐姐,凌婕妤比较重要一些吧。”   薬妃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这狗奴才待会儿再行处置,现在我们先进去看看凌婕妤怎么样了,这才是要紧事。”   于是,李德被人暂时搁置在一边,而薬妃带着人完全打开了门,走进了绿竹屋内。   “人呢?!”   从屋里面传来一声既惊且怒的声音,凌霄一听就知道是凌月婵。到底是演技太差啊,在府里面跋扈惯了,除了在父亲面前做做戏,平时那都是“真性情”,现在这不就暴露了吗?   真的是妹妹担忧姐姐吗?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里,这短促而惊怒交加的问话中,哪里有半分的紧张与忧虑?反倒更像是在责问,抑或是变故顿生、措手不及的样子。   “凌姑娘,你不要着急,凌婕妤兴许是出去了也说不定。”薬妃听着像是在安抚她,实则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几许警告,这凌月婵,真是沉不住气。   说着,众人就从门内走了出来,毕竟屋内实在是过于狭小,这么多人挤在里面也的确是不像话。   等出来之后,凌月婵直接跑到李德面前,冲着他劈头盖脸,大声问道:“我姐姐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快把她交出来!”   凌霄恨得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幸好被风煜瑞紧紧抱着,不然就掉下去了。不过,即便是这样,树身还是发出了一点响动,甚至飘了几片叶子下去。还好,下面的人注意力都在别的事情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这个该死的凌月婵,这么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显然是已经认定了凌霄和那侍卫有关系了,表面上还在为凌霄说话,实则不断地将污水泼到她身上。   其他人当然也听出了其中关窍,薬妃皱着眉头问道:“凌姑娘,你什么意思?你认为,凌婕妤她,是被这侍卫给藏起来了?”   凌月婵一本正经回道:“不错,娘娘。虽然民女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影响到家姐的清誉,但是相比之下,我却更担心姐姐的安全。”说着,更是跪了下去,真诚恳切道:“娘娘,事关姐姐安危,求您务必明察。”   虽然,她也不知道凌霄去了哪里,这的确是太过意料。其实刚才她一直都藏在竹屋后面,根本不曾走远,要是凌霄从这里离开,一定会被她看到的。何况,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能走到哪里去呢?   再说了,刚才她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凌霄分明一丝异色都没有流露出来。自己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她应该不会察觉到才是啊。那现在,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不过不要紧,就算不能抓个现行,现在凌霄不在现场就无法为自己辩驳,凌月婵觉得,只要自己和薬妃两人配合得当,有了这侍卫的供词,一样能把污水泼到凌霄的身上!只要现在坐实了凌霄的罪名,等到事后,就算是她站出来说被人冤枉了,恐怕也再难说清楚了。   薬妃显然也是一般心思,故作一番为难,对其他嫔妃道:“本宫本也不愿这么想,但是现在的情形,众姐妹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实在是容不得本宫不想。既然现在,凌婕妤的亲妹妹都这么说了,本宫自然要给她一个交代。”   说完,她就问李德道:“说,你到底为何在此?方才,你有没有见过凌婕妤?她去哪了?为什么会是你一个人在屋里?”   “薬妃娘娘!”李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突然传到所有人耳中,恍如天降。对薬妃和凌月婵来说,更是如晴天霹雳。   凌霄从树后面转出来,衣衫虽然还是先前的裙角有了污渍的,但却很是整齐熨帖,连鬓发都没有一丝凌乱,整个人依旧是那般端庄清丽。此时,她莲步轻移缓缓而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嘴角却又隐约有一抹冷意。   “凌婕妤!”“姐姐!”薬妃和凌月婵两人同时开口,显然是惊讶多于惊喜,更有种计划可能被破坏的不甘。   凌霄并不理会凌月婵,走到薬妃面前,稳稳地行了个礼,这才道:“薬妃娘娘,不如,既然事关嫔妾名节,能否先让嫔妾问几个问题?”   薬妃干笑着,点头同意,道:“自然可以,妹妹能安然出现,本宫就很是欣慰了,有什么问题,你自管问便是。”   凌霄谢过,走到那名叫慧吉的宫女面前,笑盈盈问道:“你,名唤慧吉是吗?”   慧吉眼中有心虚闪过,低着头,道:“奴婢贱名,恐污了小主尊耳。”   “听说,是你最先瞧见这李侍卫的?”凌霄继续问。   “正是,奴婢本是这上林苑中打理花草的,正好瞧见了陌生男子,于是便急忙去禀报薬妃娘娘了。”慧吉按着早就背熟了的台词,娓娓道来,也不露怯。   凌霄笑得轻巧,仿似不在意地道:“你倒看得清楚,见了陌生男子,不但不避嫌,还细细打量了一番,知道这男子眉目清秀、相貌俊俏!”   第一百零五章 言辞激辩不相让   虽说事件的发展的确与原先的安排不太一样,但是想要继续往凌霄身上泼脏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本来慧吉想着,只要按照娘娘的交代去说去做,就算最后不能达到目的,总也不至于太糟糕才是。至少自己已经去做了,结果如何可怪不到她一个小宫女身上。   但是,眼下听了凌婕妤的意思,慧吉感到了不对劲,这不仅是在质疑她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而且还是说她不守宫规!对于前者,她或许还可以咬死了不承认,凌婕妤没有证据拿她也没有办法,可如果说是后者,那罪过可就大了!   虽说慧吉只是一名宫女,并不真的是皇上的女人,但是,只要是在皇宫之中,如果不守宫规,甚至还在私下里对陌生男子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的话,那都将是极大的罪名。   对于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明白,原本明明是受娘娘的交代要污蔑凌婕妤的,现在怎么感觉倒过来了?不过她反应也还算是快,想到自己背后毕竟还有贵人撑腰,并不用十分害怕一个小小的婕妤,于是立刻就争辩道:“小主这话可就冤枉奴婢了,刚开始看到这侍卫,奴婢自然是惶恐不已的。”   “但是一想到今日上林苑中有多位娘娘、小主都在此游玩,若是让这恶人冲撞了主子们,那奴婢的罪过岂不就大了?若是奴婢没有看到也就罢了,可既然被奴婢首先发现了,就是上天降给奴婢的重大职责,奴婢又焉能不好好查看一番,从而禀报给娘娘,再行处置。若是奴婢只顾着自己的名节,而置主子的安危于不顾,那才是真正的罪该万死吧?所以虽然奴婢很是惊慌,然而还是细细看了这人一番。”   真不愧是薬妃找来的人,可真是巧舌如簧,一下子就把这个漏洞给弥补了过去,甚至还让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心为主的忠贞之人。   凌霄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立刻接着问道:“你既然是上林苑中打理花草的宫女,遇事也应该禀报给打理整个上林苑的管事公公才对吧?或者是今日当值的某位姑姑,怎么就会一下子给报到薬妃娘娘那里呢?你既然不想此事让主子们受到惊吓,也知道多位娘娘、小主是过来游玩的,你怎么又会拿此事过去烦扰娘娘呢?”   慧吉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听这诘问,瞬间脑门子上的汗就又冒出来了,这个凌婕妤还真不好对付呢!当然了,这本来也不干她一个小宫女的事,若不是为了那些好处,她吃饱了撑的才会掺和到这些宫嫔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里来。   本来,如果一打开门,就看到凌婕妤和李德在一起的话,那就几乎没她什么事了,她的职责不过就是把人都给引过来,再在字里行间透露那么些意思就够了。之后的事就看娘娘怎么做了,何况,到了那时候凌婕妤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会有功夫来对付她?   在众目睽睽之下,凌婕妤甚至可能连自我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能这么从容地问她这许多问题,如此咄咄逼人,叫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此事要是成功,一定要更多的补偿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这一番心惊胆战。   看到慧吉颇有犹豫之色,薬妃开口道:“想必是事出突然,一时间找不到管事公公,而本宫在蹴鞠场上,离这里是最近的,这小宫女就本能地想到要跑过来找本宫做主了吧。”   “是是,娘娘说的正是,奴婢当时也想到要找管事公公的,只是一时之间却不知公公在何处。但此事非同小可,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若是因为奴婢一时的优柔寡断、胆小怕事而误了大事,那可怎么了得,所以,即便不想取惊扰娘娘,却也不得不为之。”慧吉一听,立刻接上,并郑重其事地跪下向薬妃请罪。   薬妃温和大度地让她平身,并抚慰道:“此事固然的确扰了本宫与诸位妹妹们玩乐的兴致,不过你却并无大错,反倒是因为及时告诉本宫,而阻止了可能会发生的更坏的事。”   说着,她转而面向凌霄道:“想来凌婕妤应该问完话了吧,那是否可以告诉本宫,方才你去了哪儿呢?不是说在竹屋中换衣服吗,怎么突然走出去也不告诉凌姑娘一声?惹得我们大家跟着一块儿着急。”最后一句话甚至带着嗔怪心疼之意,仿佛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似的。   凌霄似笑非笑地回道:“本来嫔妾的确是在屋内打算换衣裙的,不过由于担心会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所以便让月婵在门口守着了。既然她在门口守着,那嫔妾走出去,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薬妃一时有点语塞,凌霄这些话本不该对着她说的,但现在却面对着她问得犀利,这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哦,对了,妹妹你说是给我出去找茶喝了,是吧?”未待薬妃作答,凌霄又转向凌月婵问道,嘴角的笑意有些怪异。   凌月婵当然知道自己那番话都是乱说的,此刻听凌霄这般说,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她也只能含糊地应了下来。   凌霄像是恍然地道:“那就难怪了,妹妹既然离开为我找茶水,那自然就不知道我何时出去的了。”   说着,她展颜一笑,对薬妃道:“娘娘不是问嫔妾去了哪吗,嫔妾啊,真是口渴难耐,等待良久,月婵妹妹却总也不回来,所以一时情急之下便出去找她了。没想到,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到这边似有人声,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便急急回来了。让娘娘及诸位姐妹们担心,真是嫔妾的不是了。”说完,满面歉意地向众人施了一礼。   其他人或许并不清楚,但薬妃和凌月婵岂有不知之理,她们当然知道凌霄说的这些都是在撒谎。   且不说根本没有因口渴寻找茶水一事,便说那句“等待良久”,一听就是胡说的。凌霄从蹴鞠场走过来,到慧吉发现侍卫一事,前后加起来总共都没有多长时间,又何来“等待良久”一说?何况,若真的是在屋内等待茶水,有那等待的时间,她何不将身上的衣裙换下,何以现在还是那身污了的衣衫?   总之,这番话里是漏洞百出,只要稍有心思的人都能听出来。但是,偏偏这些都是借着凌月婵的话往下说的,她们又怎么能揭穿呢?凌霄显然正是因此而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被人指摘。   “姐姐出去之后就没见到什么人?”凌月婵见凌霄根本无所畏惧,甚至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气急,她可不想今天的安排都被破坏掉,便转口问道,极力想要把事情引到侍卫李德的身上。   凌霄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装作迷茫的样子,回问道:“不知妹妹是什么意思?姐姐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姐姐是出去找你的啊,咱们都没有走远,若是姐姐在这里碰到什么人,妹妹又怎么会没见到呢?”   凌月婵一阵恼怒,明知她在撒谎,还是踩着自己的话往下说的,却偏不能揭穿,真真是憋屈得厉害,甚至还有反咬她的意思。不过你不要以为没有被我们抓个正着就可以逃过了,毕竟没有人能够证明你的去处,又出了陌生侍卫事件,总是令人心生疑虑的。   凌月婵本想直接就说,她的确是看到了,呵,正是看到了姐姐和这位名为李德的侍卫在拉扯交谈。反正大家都是说谎,也没人做证明,谁能判断真真假假呢?不过还算她脑子里还算聪慧的那一部分突然觉醒了一下,才没有这么说。   她们毕竟是姐妹,若是她亲口指证姐姐的“奸情”,固然比旁人的话更能令人信以为真,但是这样一来,终究是被人诟病的。到底是姐妹,明着对亲姐姐这么无情,这对她以后要在后宫中立足,很是不利。   还有一点是,万一今日之事不成,伎俩被人揭穿,那她就会被冠上一个谋害亲姐的罪名。那样,莫说日后陪侍君王侧了,恐怕在宫中都再也待不下去了。无论如何,总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这些话还是留给慧吉那个宫女出面好了,反正大不了就是牺牲一个奴才,根本不算什么。而自己既然和薬妃结盟了,想来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才是。   但要说什么都不做吧,总还是不甘心,于是,凌月婵回道:“说起来,妹妹倒的确是遇到个人。”说着,问慧吉道:“你叫慧吉是吧,方才我还问你这里负责茶水的宫人在何处呢,你还记得我吧?”   慧吉虽然反应很快,立刻便答:“是,奴婢今日一直忙于侍弄花草,是真不知道,还望小姐恕罪。”但是,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呆愣,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凌霄的眼睛。显然是之前并没有这个安排,只是凌月婵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证明人,而临时开口的。   果然,听了慧吉的回答,凌月婵就显得底气更足了,朝凌霄道:“这奴婢说的话,姐姐也听到了,就不知姐姐遇到了什么人呢?”说着,朝那跪在地上的侍卫瞟了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第一百零六章 胜负隐现见生机   见凌月婵还是妄图给自己按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凌霄笑得越发森冷,直盯得她头皮发麻。   “姐姐,你只管说就好了,到时候也好还你一个清白,免得让人误会了什么就不好了。”凌月婵干笑了一声,说道。哼,上林苑这会儿僻静得很,谅你也找不出什么人证来。   就不知道凌霄刚才到底是去了哪边,要是真跟什么人在一起,那倒不好了。不过,她到现在都还不说,想必也是见不得人的,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拿出来作证呢。想到这里,凌月婵安心不少,只要抓住这一点,即便不能咬定她的罪名,总也能制造点流言什么的了。   凌霄似乎是不经意地朝刚才待的树那边扫了一眼,顺手捋了一把刘海,打趣着对凌月婵道:“误会?我看到现在,好像正是妹妹在误会姐姐呢。”   凌月婵有些心虚,正要辩解,凌霄却接着道:“人嘛,我自然是谁都没有见到的,不过既然不说清楚这一点就要让人误会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说几句了。”   “薬妃娘娘。”凌霄提高了音量,对着沉默不语的薬妃道:“不知刚才嫔妾的妹妹说的这些,娘娘认可不认可呢?”   薬妃固然想整治凌霄,但却不想做得太明显,尤其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脱离了她原先的计划安排,恐怕不太妙。她可不想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正有凌月婵这个笨蛋在,让她冲锋陷阵好了。就算到最后不成功,反正也不关她的事,而且毕竟是凌霄的亲妹妹,到时候丢脸的不还是她么。   因此,薬妃含糊其辞道:“本宫自然不会误会什么,不过既然凌姑娘这么说,想必也是为了凌婕妤你的清誉着想呢。”   “那真是要多谢娘娘了。”凌霄说完就转头,对着那名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的侍卫道:“李侍卫,是吧?”声音轻柔,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说到底,今天这件事的关键就在这名侍卫的身上,也是薬妃的重要棋子。所以才在一开始那么郑重其事地责问,并且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他跟凌霄联系到一起。   只是,薬妃没有想到的是,她们打开竹门之后,却只有这侍卫一个人在内,根本就没有凌霄的影子。这时候如果还硬要把罪名往她头上栽,那实在是太牵强,诬陷的痕迹也太重。   所以,这会儿,薬妃她们就刻意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和关注点,免得这李德多说了话,越说漏洞越多。只要紧咬着凌霄出去没有人作证一事,给众人留下一个想象的空间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则可以另外谋算。而这种时候,想必凌霄避嫌都来不及吧,又怎么会想到,她竟然主动和李德说起话来。   而李德一听凌霄的问话,也是心里一惊。本来,他被撂在一边这么会儿,还以为众人都已经差不多忘记他了呢,到时候随意找个借口开溜就是。谁知现在突然有人问自己话,强自镇定道:“回婕妤话,奴才正是。”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怎会出现在上林苑中?”这个问题,刚才薬妃就已经问过了,不过这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故意支支吾吾地表现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也算是他的聪明之处,如果直接说是来找凌霄,与她私会的,那难免言语上令人怀疑,而且容易落下把柄。反倒是作出那副样子,更为合适。不过,那是在凌霄不在当场的情况下的才能那么做的,现在正是当事人亲口发问,他若是再那样,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这个,奴才是新进宫没多久的,不懂规矩,本来是要到承德宫中找统领大人的,没想到走错了地方,请小主恕罪。”李德低着头,眼珠子转了几下,便用力向地上磕下去。   他这么一说,薬妃就知道,这家伙是打算自保了。不过也好,反正今儿这事要靠他也没戏了,留在这里保不齐反而坏事,索性打发掉算了。   于是也道:“是啊,凌婕妤,新进宫的侍卫们走错路也是有的,依本宫看,这李侍卫也不似那等没规矩的。虽说冲撞了本宫,看在他诚心认罪的份上,还是赶快让他走吧,毕竟此处这么多姐妹,再让他待下去可就太没规矩了。”   凌霄微微冷笑,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李德的出现,分明就是差点坏了她的名声,而薬妃却说是李德冲撞了自己。这样一来,薬妃想要放他走,别人就没有阻拦的理由了,她还能博得一个温厚大度的好名声。   而且还暗示凌霄,如果她阻止,那就正好坐实了她“没规矩”的罪名。真真是好算计!不过,凌霄可不是吃素的,今天这事,不给薬妃一个警告,她就不消停。还有凌月婵,真当自己攀上了贵人,就能肆无忌惮了。   “娘娘,求娘娘还嫔妾一个清白。”凌霄故意不加掩饰自己的不屑与冷意,这会儿又突然跪下去,面带悲意地向薬妃请求。而这一切,她故意侧着身没有让其他人看见,独独落在了薬妃眼里。凌霄这是故意打草惊蛇,让敌人慌乱,乱中出错。   “是啊,娘娘,就这么让这侍卫走了,又怎么能证明我姐姐的清白呢?”凌月婵抢先说道,又立即对着李德循循善诱,“李侍卫,你不要害怕,看到什么尽管说出来,薬妃娘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话也实在是太露骨了,许多人都面露鄙夷之色,她是摆明了想要陷害亲姐啊!薬妃更是在心里大骂,这个蠢货,都这时候了,还不死心。她怎么会跟这种人联手,真是越帮越忙!   陆阡陌就先忍不住了,刺道:“凌姑娘,你这话究竟是何意?你是否认定了,凌婕妤与这李姓侍卫有关系?”   “陌美人请慎言!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免得今日之事传出去后,有些人会胡思乱想。”凌月婵立刻就反驳道,并有些得意地对着陆阡陌道:“我反倒是想要问问陌美人,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要污蔑我姐姐不成?”   听着凌月婵这么颠倒黑白的话,凌霄朝陆阡陌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跟凌月婵在口齿言语上纠缠下去了。那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白找气受。   而且凌霄巴不得像现在这样呢,若是轻易便让李德离开,自己的名声反而说不清楚了,而且还会让薬妃蒙混过去。所以,她也顺着凌月婵的话,赞道:“还是妹妹关心姐姐,说得实在是有理。”   凌月婵心中暗自窃喜,还妄想给自己扳回局势吗,恐怕只是越描越黑吧?她们早就安排人跟这侍卫串通好了,只要他再随口说上些什么……她倒要看看,凌霄,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最进退维谷的怕就是地上的这名侍卫了,心里正在天人交战。虽说金钱利益都很好,可要是没命花,那还不都白搭嘛?   “李侍卫,你说你是新到贞顺门没有多久,所以才会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到了上林苑中,是吗?”凌霄开口问道,言辞甚是亲和,更像是闲聊一般,而非审问。   这让李德心中的戒心降低不少,并且原本就动摇的心思更加不定起来。“回小主,正是。”   “那可否告诉我,你入宫的确切日期呢?”凌霄接着问。   其他人都面露不解,不知道凌霄问这种问题是何意,分明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啊。而李德眼里却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并没有逃过凌霄的眼睛。   “回小主,奴才是上月十九到了贞顺门,赵统领手下的。”李德反应还算快,立刻就说出一个日期来。   凌霄微微一笑,并不予以质疑,突然又转而问道:“不知李侍卫可是与薬妃娘娘相识?”   “凌婕妤,本宫怎么会认识一个守门侍卫?”薬妃不满,直接驳斥,并质问道:“今日之事说起来因你而起,亏得本宫还一心为婕妤的安危着想,婕妤现在这么说难道是怀疑本宫德行有亏吗?”   “奴才,在此之前,确实不认识薬妃娘娘。”李德也答道。   凌霄不慌不忙,徐徐道:“薬妃娘娘请恕罪,嫔妾并无此意,只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故意看着薬妃一脸不解地道:“既然李侍卫此前并不识得娘娘,那么,嫔妾就好奇了,为何方才刚打开门的那一刻,李侍卫甫一冲出来,就直奔娘娘面前,求娘娘宽恕呢?”   此话一出,薬妃当场变色,这本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她也没有注意到,现在被凌霄提出来,倒真的让人感觉有些不妥之处。更重要的是,方才凌霄并不在这里,那她怎么会知道,难道她之前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吗?   “还有,李侍卫,你似乎一直都还没有解释清楚,你为何会在这竹屋里面?你可不要说是走错了路,不小心到了上林苑中,然后又不小心到了这屋子里面?”凌霄不给他们思索的机会,紧接着再次发问。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是对于其他嫔妃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自然不想多管。而薬妃,当发现屋内并没有凌霄身影的时候,她就知道抓住这一点没用了,倒不如紧盯着凌霄之前的去向问题,是否与侍卫私会。   “奴才……”李德当然不会那么说,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假了,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应对之言。   第一百零七章 凌月婵初见天子   对于凌霄的提问,李德几乎没怎么想,就立刻对上了,跪下去故作惊慌道:“奴才是因为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口渴,所以才会进竹屋里找点水喝的。”   “那你喝到没有呢?”   “奴才进门后发现桌子上有茶壶,本来很是喜悦,但拿起来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茶水。”这样一来,和凌月婵的话也对上了,他接着道:“本来奴才是要立刻出来的,但这时却从门外传来了几位娘娘的声音,奴才害怕,一时就没敢出去。”   “当门打开之时,你是怎么认出薬妃娘娘的呢?”   “奴才看到有好多位贵人在此,不敢造次,并不曾细看,只是扫了一眼,直觉这位娘娘当是众位贵人中位份最高者,之前又听得又人称呼‘薬妃娘娘’,所以奴才一时慌乱之下就直呼出声了。”李德辩解中还不忘拍马屁,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他微微喘着的粗气却出卖了他。   凌霄眼中满是不屑,她李德所言俱是狡辩,皆不足信。倘若是一般人,且不说轻易绝不会犯此种错误,即便真是因不熟悉宫中情形的原因走错了道,在发现自己所在地之后,必定吓都吓死了,还有心思去找茶水喝?现在面对她的问询,虽然慌张,却也勉强还算镇定。   恐怕,这人根本不是所谓新到的守门侍卫,不过凌霄也知道,凭着薬妃在宫中的手段以及家族的势力,要想掩饰过去并不是难事。即便找人去跟赵统领对质,也是查不出任何问题来的。听说,那赵统领就是薬妃之父吏部尚书景泽彦推荐的呢。   何况,即便是拆穿了李德关于“自己是新人”的借口,也不能说明什么,顶多只能说是他居心叵测罢了。所以,凌霄本来就没有打算拿这个来做什么文章,不过是想要看看他们的反应,故意打乱思维,让他们慌乱罢了。还有,在这个过程中,旁边可是还有这么多嫔妃们在看着呢,就算什么结果都没问出来,众人心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重了——只要看她们望向薬妃和凌月婵的眼神就知道了。   凌霄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故意旁敲侧击,故意把众人的关注点引到薬妃身上去。这样一来,薬妃自顾不暇,也就再顾不得她了。   而凌月婵呢?她原本留下李德是为了构陷凌霄的,可是听了半天,再看看众人的神情,怎么感觉凌霄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反倒是薬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呢?她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还没开口就被薬妃给打断了。   “好了,大概情况咱们也都清楚了,毕竟有这么多姐妹都在,总留着这侍卫总也不像话。何况,一会儿皇上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快快回蹴鞠场那边吧。”薬妃这话一出,瞬间就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给转移掉了。   薬妃急于揭过此事,急急地就让李德离开了,并且还“好心地”让手下的内监带他下去,免得再“不小心”走错了路。凌霄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是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似的。   “娘娘,说了这么一会儿子,嫔妾才发现,身上还是这身脏衣裙呢。”凌霄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薬妃道:“还请麻烦娘娘及诸位姐妹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嫔妾换好就出来。”说完,她就进屋里换衣衫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在外面,那是一点儿顾忌都不用了。甚至,薬妃似乎成了为凌霄看门的!真是心中暗恨不已,却偏偏没有办法。   其实,以薬妃的心智来说,她应该知道,早在发现凌霄不在屋里的时候,她的计划就已经不可能成功了。只是,若就这么放弃到底是不甘心吧,看着凌月婵比她还急切的样子,就索性让她闹一把。毕竟她们时姐妹,还有什么比姐妹相争更让人嘲讽的呢?直到后来,薬妃慢慢发现情形不对了,这才想要掩饰起来。   等凌霄换好衣服出来,迎面便冲过来一个丫头,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直不见了的青雾。   “小,小主,你换好了?这件条脏裙就交给奴婢来拿吧。”大约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青雾赶忙正了正神色,后退一步,恭敬道。但是脸上复杂的神色还是落入凌霄眼中,关于之前的事,两人也很默契,暂时什么都没提。   既然皇上快来了,谁还有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头?何况,原本也就是想看看热闹的,现在眼看着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们当然也就根本不放在心上了。于是,在薬妃的带领之下,众人又往蹴鞠场走去。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风平浪静,但只有凌霄自己知道,方才那事有多么凶险。别的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单单一点,只要刚才风煜瑞没有及时出现,自己在竹屋里再多待一会儿,那名侍卫就会闯进去,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薬妃就应该带着人过来了!   哪怕她从屋子里跑出去,大声斥责这名侍卫,那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要被人看见,那侍卫和宫女慧吉在污蔑几句,哪还有凌霄的生机!?就算仅仅是几句谣言,都足够杀死她了。秽乱宫闱,这是多大的罪名?到时候,就算是风煜祺,都救不了她!   凌霄趁着和陆阡陌说话的当口,假装不经意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满目苍翠,树影幽深。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树影深处,有一道身影悄然掠过,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皇上——”当众嫔妃回到蹴鞠场上,竟然发现风煜祺已经到了。长身玉立,一袭月白长袍正站在槐树下,因是背对着她们,所以并看不见眉目如何,但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就已经能让年轻女子看得心旌摇曳了。薬妃看到后,第一个便迎了上去,柔声呼唤。   “皇上,你都已经到啦,臣妾该死,竟然让皇上等待。”薬妃柔柔地请了个罪,风煜祺显然并没有怪罪之意,不过薬妃还是很善解人意地主动解释,“方才臣妾等蹴鞠之时,凌婕妤的衣裙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去了绿竹屋中更换,臣妾不放心就跟着去看了看。”   “薬妃真是体贴端方,待人也好,有贤妃风范。”风煜祺目露赞叹。   薬妃听了目露羞涩,双颊绯红,竟盈盈如二八少女。能被皇上当众称赞,当然是莫大的荣宠。   “皇上谬赞。”薬妃虽然欣喜,尺寸倒是把握地极好,并没有继续故作谦虚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臣妾见今日天气难得的凉爽,在这盛夏里倒是少见,每天都待在摆着冰缸的殿阁内,终究对身体不好。”   “所以便邀诸位妹妹们过来活动活动,又想到皇上也是爱蹴鞠的,就请皇上也过来赏个脸。没想到,皇上还真来了,真真是臣妾和妹妹们莫大的荣幸啊。”其实,说是风煜祺给众嫔妃面子,但毕竟是薬妃邀请的,自然是谁都会认为,这根本就是薬妃的面子。有了皇上给的面子,那她在宫中的地位还不就更是水涨船高?   风煜祺满意地点点头,道:“朕倒是好久都没有蹴鞠过了,正好今日国事不甚繁忙,倒是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参见皇上。”刚才见薬妃和皇上聊得正好,其他人哪里敢打扰,即便是凌霄也只能低着头站在后面。这时,见薬妃面色甚好,往旁边站了站,她们这才上前请安拜见。   “都起来吧,本来朕是要和瑞王下棋的,不过反正他也不是朕的对手,倒不如过来陪诸位爱妃们蹴几局鞠。”风煜祺笑着摆摆手,眼风朝凌霄轻轻扫过。   一听“瑞王”两个字,倒是让凌霄一阵心虚,只要想到刚才两人相拥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薬妃原本想要诬陷的那种人。尤其是看到风煜祺看她的眼神,隐约带着的情义,她就觉得自己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等等,风煜祺说他原本是要和瑞王下棋的?难怪,风煜瑞会出现在宫里。如果她猜的没错,薬妃之所以请了风煜祺来,估计就是算准了点,想要让他过来亲眼瞧一瞧宠爱之人的丑事。结果却恰恰是因为这样,瑞王就脱了身,正好误打误撞救了凌霄!   若真是这样,那倒真是讽刺了,薬妃可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止是这一点,她为了让凌霄降低警惕,今天故意没有邀请诸如瑶嫔、罗选侍等,一向与凌霄不睦的人。可惜,她没算到凌霄会逃脱,而这些人也不会刻意去把事情闹大,更没有人会故意给凌霄添乱。就不知道薬妃知道这些后,会是什么感受。   “咦,这位是?”风煜祺虽然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关注凌霄,但其实当走进这里时,心思就都在她身上了,这会儿见她身边竟站着个秀美的陌生少女,两人还隐约有几分相似,便出口问道。   凌月婵从知道皇上会到场开始,她的心就没定过,早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在皇上面前露把脸了。当她终于见到那个无比向往的人,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英俊,有气魄,更重要的是,他是天子,这一切都让她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早就不耐烦了,只是到底也不敢贸然开口,此刻,听得皇上主动问询她,岂有不激动之理!   第一百零八章 利用慧吉挑事端   听皇上主动问起自己,凌月婵岂有不激动之理,想必定然是自己的美貌打动了皇上!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只要能够得见天颜,就凭自己的貌美如花,一定能够达成所愿的。这不,第一眼就已经能让皇上感到惊艳了。   凌月婵这么想着,故作矜持,上前一步正要回禀,却是凌霄先开了口,“回皇上,这位是臣妾的妹妹。”   风煜祺点点头,眼中微带笑意,道:“原来是凌婕妤的妹妹啊,难怪眉目间与婕妤你有几分相似。”   他之所以会这样,自然是因为凌霄的缘故,而凌月婵却并不这么认为,显然是觉得皇上看上了自己。而现在,却被凌霄抢了风头,心中甚是不忿,虽然不敢显露出来,但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要让她一言不发又怎么可能呢?   “月婵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凌月婵盈盈下拜,神色恭谨中带着一抹浅浅的羞意,这本来也是该有的礼节,无可厚非,但是她主动说出自己的闺名,这就有些冒失了。   因着凌霄的缘故,风煜祺倒不觉得什么,随口回了句:“平身吧。”此外就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了。   凌月婵还想说什么,薬妃却又跟皇上说起话来,她到底不敢太过,再加上凌霄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暂时按捺了下来。   既然是邀请皇上来蹴鞠的,那么总不能这么干站着,一说开始,那些原本还表示不太想继续的嫔妃们,此刻表现得一个比一个兴趣高涨,都纷纷想要和风煜祺在同一组。当然,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薬妃和凌婕妤还在呢。   相比起她们目带渴望却又不敢明说的矫揉造作,凌月婵就显得直白多了。她拉着凌霄,直接就对风煜祺道:“皇上,不如民女就随姐姐一道,与皇上您一组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在拿凌霄做筏子,毕竟不好自己一个人主动要与皇上一起,就把凌霄拉下水。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凌霄本来就已经定下了和皇上一组,她只是追随姐姐而已。   凌霄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这么被凌月婵拿来做垫脚石,心中甚是不快。偏风煜祺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他本来就想要和凌霄一起,却又不能直说,免得凌霄被人嫉恨,反而害了她。此刻见有人主动提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而且凌月婵此刻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倒感觉有几分单纯爽利,所以并不反感。   其他人再不甘,也只能这样了,所有人分了两组,就开始了。不过,对于这些嫔妃们来说,蹴鞠不过就是个接近皇上的借口而已,哪里会真的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即便是想要借此来吸引皇上的目光,却也没有那份本事。倒不如尽可能地展现一下优雅的姿势和动作,以此来引起皇上的注意。   正是大多数人都抱着这个心思,再加上故作娇柔,场上是半分蹴鞠的气氛都没有。不多时,风煜祺的兴致就降了大半,要不是凌霄在这里,也还能跟他踢几脚,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而凌霄呢,虽然看起来在认真地蹴鞠,但其实心思也不在这上头。今天的事,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揭过去!不然,薬妃和凌月婵必定会越来越嚣张,尤其是凌月婵,虽然她张狂肤浅,心思远不及薬妃的深沉很辣,但却是最易受人利用的。   一个有美貌,有野心,尤其是还对凌霄有些恨意的女人,最容易成为敌人用来对付她的利剑。关键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同寻常,她并不能明着对付她,当然,事实上,只要凌月婵不是太过分,凌霄也不想对付她。   只是,今天的事情看,又让凌霄对她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看来,今天要是不打压她一下,定然是不行了。她以为,阴谋陷害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吗?她以为,就算陷害失败也不会有事吗?至少,也要让她看看,她所以为拉到的大树,到底有多牢靠!   凌霄正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朝四周扫了一圈,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无意之中,让她看到了刚才风煜祺所站的那棵槐树下面,正站着一名身穿浅绯色宫装的女子,此刻正看着蹴鞠场上,眼中隐隐有着艳羡和向往。   此女子,正是刚才发现侍卫的慧吉!原本还以为她早就已经离开了,毕竟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管结果如何,现在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走,还一直都在旁边看着。由于风煜祺在此,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谁都没有发现。   凌霄看着她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什么。这时,鞠正好被风煜祺踢到了她的脚边,她心中一动,抬起脚便用力踢了下去。   风煜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说了一句:“想不到婕妤的脚力竟如此之大。”   凌月婵在边上看了暗笑不已,这下子丢人了吧,女子皆以娇柔为美,凌霄想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却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粗鄙。幸灾乐祸一番,却又暗自懊恼,凌霄这么鄙陋,不会影响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吧。   其他妃嫔也是目露惊讶,不要说她们本来就没这个力气,就算有也断不会真如同这般表现出来的,毕竟实在是太不雅了。看不出来,平时温雅的凌婕妤也有这么“勇猛”的时候。   总之是各有心思,只有薬妃,看着那飞出去的灰色圆鞠,攸然变色。因为,那鞠,被凌霄大力一踢,直直地便往槐树下去了,正好到了慧吉身边。这个贱婢,怎么还在这里!?   薬妃面色沉沉地看向凌霄,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她只是面露慌张,还有些许的羞赧,的确像是不小心而为之,正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涩。这,会是巧合吗?   慧吉也看到了往自己这边直直过来的鞠,被吓了一跳。不过凌霄一个女子到底也没有太大力气,在离慧吉还有几步远的地方,鞠便落在了地上,只是借着惯性朝她悠悠地滚过来,最终停在了她边上。   慧吉先是一愣,然后就心头狂喜起来。本来,她是不该再留在这里的了,只是,听说皇上要过来,便动了心思。她一个打理花草的宫女,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皇上?就算是皇上到上林苑中游玩,也有专人伺候,他们这些闲杂人等是不允许留下的。   她从小就进宫,却只有在几年前远远见过一次先帝,甚至连龙颜都没有看清楚,现在这位新帝就更不用说了。她虽然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但宫女也是人,如此默默无闻,熬到白发苍苍,凄凉死去,谁会甘心呢?何况,她还有几分姿色。   本来,她倒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看看皇上而已,但现在看着地上的鞠,心头却动了起来。难道是连上天都要帮她么?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把握?没准,皇上一看到她的柔美乖巧,就看上了她也不一定呢。到时,她可就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想到这里,慧吉毫不犹豫地弯下身,将鞠捡了起来,往蹴鞠场上走去。   “皇上,这鞠正好被奴婢捡到了。”走到风煜祺面前,慧吉恭敬地将鞠呈给他,面上含着微微的羞意,却并不像其他婢女那般低着头,反而是鼓着勇气朝风煜祺看去。肩头微颤,纤腰楚楚,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风煜祺心头不喜,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嗯,放下吧。”   慧吉不免有些失望。这一切,都落在凌霄眼中,她掩下笑意,皱着眉头,面颊微红,对风煜祺道:“皇上,臣妾鲁莽了,也不知是不是出来好些时候没用茶了,口干舌燥的,一时就……还好没伤了皇上。”   听了这话,又让风煜祺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紧接着又嗔怪道:“渴了也不早说,还能少了你一口喝的?”说着就想叫人过来,给她倒水。   “皇上,臣妾最近有些上火,太医说多喝些绿茶才好呢。”凌霄说完,用余光瞄了一眼慧吉。   风煜祺沉吟了一下,道:“朕倒是只让人准备了酸梅汤……”这本是凌霄平时最喜爱喝的。   “皇上,既然婕妤小主想要饮绿茶,不若由奴婢去取来吧。”这时,慧吉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大着胆子道。看起来,这凌婕妤的确是个受宠的,既然是皇上看重的人,那她若是好好表现一番,必定能一起皇上的些许好感。而且先前的事得罪了凌婕妤,她现在这样也可弥补一二。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皇上便朝她看了过来,问道:“哦?你能立刻便取来?”   慧吉心头暗喜,回道:“是,离此处不远的休憩小屋里,就有晾好的碧螺春,不过几步之遥,奴婢立刻就能取了来给婕妤小主解渴。”   果然上钩了,凌霄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在薬妃之前的计划里,慧吉所起的作用,不过就是利用侍卫之事将众人引过去。如果不是事出有变,凌霄被人当场抓住与侍卫私会,根本就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有,谁还会去管凌月婵为何离开,也就不会临时想到利用寻找茶水这样拙劣的借口了。   所以,当时慧吉虽然也听到了,凌月婵用没有茶水作为借口,但是她却并没有特别注意。何况,现在她一心想要讨好皇上,哪里还记得这一茬。   “那你便去速速取来。”风煜祺吩咐道。慧吉听了,福了一福,便欲转身离开。   却被凌霄一声喝止了,“大胆奴婢,你竟敢欺君!?”   第一百零九章 皇上为霄出恶气   凌霄突然发难,慧吉背影僵了一下,立刻转过身来,跪在她面前,惶恐中带着倔强道:“婕妤小主请恕罪,不知奴婢哪里惹您不快了,婕妤若是想要处置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可这欺君之罪是万万不敢当的。”   本来,其他人三三两两地站着,等着把鞠捡回来之后继续。后来看到慧吉的行为,哪里还有不懂的,心中鄙夷,就等着看热闹。此刻见凌霄出口训斥,虽然不解,却是巴不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得点教训,免得将来又是第二个许二娘。   只有薬妃心中大呼不好,本来慧吉过来,她就觉得有问题了,现在提到茶水什么的,终于知道,恐怕是凌霄要借故发作了。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不过,要想拿她的把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薬妃眸色一暗,状似无意,实则密切地关注着凌霄那边。   “你还不承认?”凌霄睁大了眼睛,好似相信还会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似的。   风煜祺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凌霄是绝不会无缘无故为难别人的,问道:“怎么回事?”   凌霄转过头来,忍着怒气回答道:“皇上,这宫女说谎,那边的竹屋里明明就没有茶水,她这么说却不知是何居心。”   看着皇上的脸色也开始跟着不好,慧吉慌忙争辩道:“竹屋里的茶水都是定时有人检查的,如无意外绝不会出现无水的情况。”   “哦?”听她这么说,凌霄的神情瞬间古怪起来。   而凌月婵则瞬间面色苍白,心里大骂慧吉的愚蠢,这些自然也被薬妃看在眼里,她朝凌月婵悄然靠近了几步,暗示她镇定。   “既然慧吉你说得这么肯定,那之前我口渴难耐之时,你为何要说里面一滴水都没有?”凌霄冲着她问道。   其实慧吉刚刚说完,也已经想了起来,凌月婵已经拿“没有茶水”用作借口了,她此时这么说显然是大大的不妥!正想要说些什么弥补的时候,却听到凌霄这般质问她,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那话明明不是她说的啊。   “你这贱婢!分明就是藐视凌婕妤,皇上,这宫婢目中无人,一定要严惩!”凌月婵担心慧吉说出自己来,脱口而出,截断了她的话。   这下子,慧吉更是心中大震,有些呆愣地看着凌月婵。本来,她也没想真的把事情说出来,毕竟那就要牵扯出之前的事了,而且一旦露出破绽,她们谁也跑不了。所以,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凌婕妤会胡说,但少不得要自己担下来。只是,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候,她一时没想道要如何应对罢了。   没想到,凌月婵却先把她给卖了,言语里甚至是想要把她推出去!难道,他们是想要灭口!想到这,慧吉越发恐慌起来,继而涌起深深的愤怒。她豁出命去为她们办事,现在竟然还想要杀人灭口,让她当替罪羊!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为了帮她们,让自己白白担上一个欺君的罪名。就在她正要开口之际,耳边却传来薬妃的声音。   “凌姑娘,本宫倒觉得这宫女未必见得就是藐视凌婕妤,更不敢欺瞒皇上,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薬妃的声音让人听了,真是如春风拂面。   尤其是慧吉,看来薬妃娘娘并没有那打算,只是那凌月婵自作主张罢了。这样,倒也没必要扯得大家鱼死网破了,毕竟她自己也是帮凶。而且,听了薬妃的话,隐约中倒是给了慧吉提示,她连忙回道:“薬妃娘娘所言正是,皇上,婕妤小主,奴婢当真是没有藐视凌婕妤,更加不敢欺骗皇上。”   “竹屋里当着是有茶水的,否则奴婢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否则不是一会儿就露馅了吗?之所以凌婕妤问奴婢的时候,奴婢回答没有,那是当时发生了点意外,奴婢一时惊慌便答错了。”慧吉如是回答。   反正上林苑出现陌生侍卫之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瞒也是瞒不过的,倒不如拿出来作为借口。反正只要不往凌婕妤身上引,就不至于再次得罪她,也不会暴露原本的计划,到时候顶多死一个侍卫罢了。   同时,慧吉也是想要祸水东引,毕竟自己这番话有些牵强,想要把皇帝的关注重点引开,就只有说出更要紧的事来。于是,她故作慌张地道:“当时,不知为什么,上林苑里竟然会出现贞顺门的侍卫。”   “侍卫,贞顺门……”果然,皇上一听,眼神瞬间就暗了,显然是动了真气,同时也的确转移了关注重点。   慧吉心中一松,转眼却看到薬妃晦暗不明的颜色,和凌月婵眼神中带了些欣喜。慧吉原本松懈的精神,一下子就又绷了起来,总觉得今天的事恐怕难以善了。   “姐姐,早知道,妹妹就连一步都不能离开你,怎么能让你单独一个人在屋里面换衣服呢!这么巧,偏赶上了那等狂徒,幸好姐姐没事,不然妹妹真是万死难以心安。”凌月婵适时出来表达了一番情真意切,满意地看懂了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喜不已。   “青雾,你当时为何没有陪在婕妤的身边。”却不想,皇上不是质问凌霄,反倒更像是关心,还问起了她身边的丫鬟。而且,只是一个低等嫔妃身边的贱婢罢了,皇上居然都能记得名字!凌月婵咬了咬牙。   青雾本就内疚不堪,此刻听到风煜祺问话,立刻跪倒在地,盈盈欲泣,哽咽道:“皇上,小主,奴婢罪该万死,不曾跟随小主片刻不离,差点就将小主陷于险境。”   凌霄一直没有问她,此刻也道:“青雾,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轻率之人,此事定是事出有因,你尽管说来。”   青雾往薬妃那边看了一眼,继续回道:“谢小主体谅,的确,的确也是个意外。就在小姐衣衫被弄脏之前,奴婢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彩芝姑娘身上,彩芝姑娘……”   “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青雾还没说完呢,薬妃身边的一名宫女突然跪了下来,大声辩解。   “后来呢?”风煜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继续问。   “奴婢给彩芝姑娘赔了不是,可是彩芝姑娘一定要奴婢陪她回宫换身衣裳再来。奴婢虽然不放心小主,可是彩芝姑娘定要如此,奴婢有错在先,倒也不好过于强硬。想着,小主身边有这么多位小主,还有薬妃娘娘在此,应当不会有事,所以……”青雾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满面羞惭懊恼之色,头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   彩芝面露不甘,想要反驳,却也不知该驳斥些什么。倒是薬妃斥责道:“彩芝,还不跟凌婕妤赔罪,区区一件衣服,竟也值得你劳师动众,特意回宫去取新的!还硬扯上凌婕妤的贴身侍婢。”   这话听着像是深明大义,在教训身边下人,其实却有隐射凌霄的意思在里头。先前,她不也是为了一件衣衫而兴师动众吗?要是有什么,那也是自找的。却完全忽略了,当时凌霄是不愿意去的,就是她们百般“劝谏”!   彩芝听了训斥,貌似很诚恳地像凌霄和青雾表示了歉意,请求宽恕。凌霄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只是朝风煜祺看了一眼。   “皇上,当时慧吉无意中看到那名侍卫之后,立刻就来禀报臣妾了,臣妾已经盘问过了。”薬妃犹豫了一下,主动说道:“那人是新来的,只是走错路了,好在就在上林苑中,也没有冒犯到宫中某位姐妹。”   凌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同于凌月婵的冥顽不灵,薬妃此刻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求赶快让这事过去。所以才主动提及,并表示她已经审问过了,想要用一句话简单地一带而过。   薬妃虽然紧张,但心底里总觉得,到底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何况皇上一向宽厚,待她更是有几分真心的,若是从前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可是,今日,风煜祺的表现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刘全,传旨,革除赵宏侍卫统领之职,让他回家吧,连个门都守不好,朕怎么还能指望他护卫朕的安全。”风煜祺面无表情地宣口谕,跟之前的温润判若两人,“至于那名没规矩的侍卫嘛,杖毙吧。”   “皇上!”薬妃知道,今日之事,必定会让皇上生了疑心,可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将那“误闯后宫”的侍卫大惩小戒一番,没想到竟然会直接杖毙,更没想到的是,还牵扯到了赵宏头上,直接革职了?!那可是……等等,难道……   “怎么了,薬妃?难道是对朕的处置方式不满?”风煜祺似笑非笑地问道。   薬妃瞬间噤若寒蝉,忙道:“臣妾不敢!”   凌月婵再笨,此刻也看出来了,皇上对姐姐有多看重,今日之事是彻底没戏了,她们甚至偷鸡不成蚀把米,连薬妃都被训斥了,好在,没有牵连她。现在更是既恨且喜。恨,自不比说,喜的是,她作为凌霄的妹妹,怕是在皇上面前也能得不少头脸。   凌霄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从一开始挑拨得慧吉口不择言,到后来,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结果却让她很满意,大大出了口恶气1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薬妃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实际上,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重的一番敲打了,尤其是,这还牵扯到了朝中的权势利益关系。   第一百一十章 栖鸾堂中出内鬼   原本凉爽宜人的树荫底下,此刻的气氛却变得十分尴尬。宫中人大多精明,到现在哪里还看不出来,薬妃无形之中已然落了好大的颜面。虽然许多人暗自幸灾乐祸不已,但此刻却丝毫也不能表现出来,看着薬妃面色惶恐不安,皇上眉目冷凝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凌霄站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像是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刚才的事有多严重一般,笑着对风煜祺道:“皇上,既然是慧吉记错了,那就让她去取了茶来吧,臣妾可早都等急了。”   “没听到婕妤说的话吗?还不快去?”听到凌霄说话,风煜祺才算是温和了一点,转头看向慧吉,却又板起了脸。   慧吉刚才听到说要将那侍卫杖毙,脸都白了,生怕皇上察觉到哪里不对,把她一起处死了。现在她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能够逃过一劫就是好的了,现在听到皇上的话,一个打突,赶忙应道:“是,奴婢立刻就去。”   等慧吉取了茶回来,凌霄一连喝了两杯,感受着口中浅浅的茶香和涩意,道:“这茶水虽是冷的,但偶尔用一次,尤其是这夏日里,用着颇为不错呢。”说着,将茶杯还给慧吉,突然对着薬妃道:“娘娘,你说呢?”   薬妃的笑明显有些而僵硬,只回了句,“凌婕妤所言甚是。”   凌霄知道,今日的事情,毕竟没有切实证据说明是薬妃的陷害,她不能轻举妄动,万一把薬妃惹急了狗急跳墙,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给绕进去。尤其是,此事还有凌月婵掺和在里头,凌霄再怎么想惩治她,此刻也不能明着来。   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凌霄故意利用慧吉挑起之前的事,用的这茶水的借口还是凌月婵亲手奉上的,说起来她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借由慧吉这个关键人物的口,说出当时的一部分情况,然后又逼着她说出了侍卫李德。   凌霄当然可以自己讲这些禀报给风煜祺,但是一则她还不想表面上跟薬妃撕破脸,二则那些话经由对方几人说出来,效果会比她说更好。要是她们狗咬狗起来,甚至不用她说一句话,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尤其是再扯出青雾当时的去向,那彩芝可是薬妃身边的人,这就足够令人觉得蹊跷了。这中间最妙的地方,不在于能抓住薬妃多少痛脚,而是那些似是而非的疑惑,那些隐隐约约的破绽,这个度掌握得刚刚好。   当然,即便风煜祺对薬妃有了怀疑,但要怎么处置还是要看他的心意如何。现在看来,他丝毫也没手软,虽然没有直接处置薬妃,但却处死了李德,将赵统领革职,这些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多久,众人就怏怏而散了。到了晚间,薬妃触怒皇上的消息就在宫中传了个遍。这期间,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不排除某些人在言语上推波助澜的可能,目的不过就是想要让人们都以为薬妃失了圣心,地位大不如前,借此打击她在宫中的威严。   凌霄听到这些,只是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凌月婵身边只有朱莲与碧荷两名贴身侍婢,对于她们主仆三人,凌霄都是派人密切关注着的,所作所为应该瞒不过她。所以,她们想要自己跟薬妃搭上线,那是几乎不可能的。那么,问题就只可能出现在那几名拨给凌月婵的粗使宫女身上。   “我只有月婵这一个妹妹,她能来探望我,真是十分欢喜的事。为着不让她受委屈,我特意派你们过去侍候她,刚开始就交代得明白,这事若办得好,必然是有赏的。”凌霄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个人,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谅她们也能懂。   这些人,都是当初经过仔细挑选的,专门选的性情忠厚,甚至是有些木讷,没有什么钻营心思的。这样的人,不容易为利所诱,虽然她们会被凌月婵蒙蔽,无意中做出什么来,凌霄却是一开始就交代过的。   她们只管服侍好蝉小姐,其他的一律不准听命,若真有什么事情也需得向她或者青雾、尔岚禀报过才行,违者一律严惩不贷。料想这些小宫女也没这个胆子,但是,现在却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听了凌霄的话,五个人虽然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但却满脸的困惑不解,因为凌霄并没有告诉她们出了什么事。她们虽是相对忠厚之人,但却并不愚笨,此刻突然被召过来,并且还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便猜到宫里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怀疑是她们其中之人。   “你们也不想想,蝉小姐迟早都是要离宫的,你们为了她做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值得吗?今日坦白认罪还罢了,看在你们往日辛苦的份上,也许小主还能网开一面,若是……”青雾在一边唱着黑脸,声音陡地提高,“若是冥顽不灵,直接禀报给皇后,杖毙!”   此话一出,这几名宫女更是吓得脸色都变了,偏偏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好端端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被叫过来这般训斥。   其中一名叫喜儿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道:“小主,奴婢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奴婢们绝对不是那等背主之人,绝不会做出那些狼心狗肺的事情。”   从刚把这五人叫过来,凌霄就一顺不顺地盯着她们的脸,一丝表情也不错漏,倒真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此刻这喜儿说得更是真真切切,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若不是那人演技太好了,便是当真不是她们其中之人做的。   凌霄沉着脸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与栖鸾堂以外的人接触?“   “没有,奴婢们都是粗使的,平日里除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连宫门都没有出一步,更不要说跟外面的人接触了。“有人肯定地答道。   连宫门都没没有出过?这点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了,轻易做不了手脚,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我,想必她们也不敢这么说。那么,就当真与她们无关咯?   凌霄沉思了半晌,问道:“那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现,蝉小姐以及她身边的两名婢女,近来有何异动?或者是我们栖鸾堂中,有没有发现什么人表现得比较奇怪。“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最后都摇摇头。凌霄暗暗叹了口气,原本也没指望她们能知道些什么,只是难免失望。   就在凌霄想要打发这几人回去的时候,还是刚才那个喜儿说话了,道:“回小主,蝉小姐有没有什么异动奴婢是没发现,但是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跟小主您说的事有没有什么关系。“   “说。“凌霄心头一动,这喜儿看着也不是个机灵的,不过她若是能发现什么,倒也算得心细。   喜儿便回道:“蝉小姐身边的那位朱莲姑娘,原先似乎和小厨房的人有过龃龉,似乎是嫌弃做的饭菜不好吃。但前一阵子,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似乎经常出入小厨房,遇到小厨房的人,也客气了许多。“   “原本蝉小姐的饭菜都是奴婢给送过去的,后来朱莲姑娘却说她要亲自服侍蝉小姐,连饭菜也要她去厨房取了,再伺候蝉小姐用膳。也因此,奴婢才会格外留心了一下。“   小厨房?凌霄眼睛微眯,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小厨房的食材都是每日早上去御膳房取的,而且各个宫中都是如此,御膳房中取食材的地方倒是个各宫宫人交流的好地方!   “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凌霄掩下心思,笑意宛然地安抚道:”我那妹妹骄纵惯了,想必你们也是难做,青雾,每人赏一个翠玉镯子。“   “是,小主。“青雾取了东西来,便挨个赏给五名宫女。   虽然这镯子成色普通,也就是用来打赏下人的,在青雾等大宫女的眼里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在喜儿等人看来已经是很好的物件了,又听得主子体谅,顿时满心感激。   “小姐,奴婢马上就去查,最近都是什么人去了御膳房领取食材。“青雾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带怒色道:“若是查出来,奴婢第一个饶不了她!”   “不行。”凌霄不以为然,道:“每天出去领取食材的都未必是同一个人,那人既然做出这等事,必然不会这般大意的,即便我们找到那几个人,也还是无法确认其中到底是谁。如此一来,反而还打草惊蛇。”   青雾眉头紧皱,“那可如何是好?“   “这样……“凌霄在青雾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交代了一番。   “小姐好计策,如此一来,定能找出那人,好好地惩戒一番,在这栖鸾堂中以儆效尤。“青雾听完,眼前发亮,有些迫不及待道:”奴婢这就去安排,这回绝对不能让那贼人逃脱了去。“   晚间,院中。   “凌月婵好狠的心思,居然跟薬妃合谋,想要毁我的清誉,最后却自己栽了个大跟头。“凌霄笑得得意,狠狠道:”可恨她居然没事,不过无妨,想必皇上再过两天就会来看望我,到时候我就把凌月婵的歹毒心思告诉他。“   “就是,到时候蝉小姐必然不会有好下场。“青雾出声附和,随后又好奇问道:”对了,小主,那日你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么会知道她们的计谋,事先便躲了起来呢?“   凌霄神秘兮兮地道:“这有何难?慧吉早就已经将事情告诉我了,也不想想,我好歹也是皇上宠爱之人,她如何敢轻易得罪我。“   “原来如此。“青雾恍然大悟。   正说着,隐隐察觉到树后有一黑影闪过,两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十一章 打草惊蛇引出洞   “哟,亦荟姑娘怎么亲自来了?”一名满脸谄媚之色的内监站在食材监门口,远远看到个身着蓝白相间色宫装的女子走来,赶忙亲自迎上前去。   “娘娘想要用些新鲜的莲藕,所以命我前来挑选。”不同于那内监的热络,亦荟只是简单说明来由,便没有多余的话了,径直往里走。   宫中内监与宫女们通常会形成利益联盟,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在里头,也多会在面子上头做足了。对于宠妃或位份高的娘娘宫中的人,自然要巴结,但某些掌管着宫中各个要隘的内监们,许多宫人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比如这食材监,可莫要轻视了,虽然地位不高,可是真要是得罪了,取用不到好的食材,回到自个儿宫中,那也是要被主子训斥无用的。虽说不能明着不给,可里头的人说一句没有,或是被某位位份高的娘娘预先定下了,你还能明抢不成?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是很大的。   不过,虽然不受亦荟的待见,有些落面子,可张兴却并没有恼怒,依旧巴巴地跟上去,亲自张罗着,命令手下给亦荟姑娘挑选出最新鲜的莲藕。   冰妃虽不是最受宠的,却是宫中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四妃子之一,而眼前这亦荟姑娘是冰妃面前第一大宫女,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张兴得罪得起的。   “哼,仗着自己是冰妃跟前的红人,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连张公公都要这般陪着笑脸,鞍前马后。”另一边,有个正蹲在地上挑选莲子的宫女颇为不忿,似是很见不惯亦荟那种恃宠而骄的人。   “就是,大家都是奴才,她又高贵到哪里去呢?莫说是她了,便是冰妃娘娘又如何……”另一名灰绿色衣服的宫女悄悄附和着,鄙夷道。   不过听她言语中似有辱及冰妃娘娘的话,先前那名宫女赶忙阻拦,看了看周围,叮嘱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奴婢之前说说嘴倒也无妨,可要是被人抓到把柄,可就糟糕了。“   “素心姐姐也太谨慎了,咱们只所以选择在这里碰面,不就是看上了这儿的人多杂乱吗?“灰绿衣裳宫女得意地看了一眼旁人,”姐姐你看,这些人忙自己的都来不及呢,有的还要因为食材跟别的宫里的争吵,哪会有人注意我们。“   “妹妹说的也是,不知妹妹今儿找我有什么事?娘娘不是说了没有大事,不要轻易会面嘛,免得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两人凑得越发近,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名叫素心的女子却是面色越来越差。不小心有怨愤之言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她感觉到不对,立刻拿起手中的一颗莲子,皱着眉头,“这莲子怎么不如前些天的饱满?“   原来是由于莲子的缘故,不过看这人也不像是哪位娘娘宫中得脸的,并没有去理会她。   “那该死的贱婢,我一定要告诉娘娘,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素心低下头,将手中的莲子狠狠捏碎了。   另一宫女见目的达成,露出一抹喜色,又凑过去轻声说起话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背对着她们的粗布宫女,头埋得很低,长长的头发遮了大半面容,眼底却灰暗难明。   “算了,这莲子都不好,与其领回去挨训,还不如回宫与娘娘说明,取些梅子做汤比较好。“过了一会儿,素心站起身来,嘟囔了一句便走出去了。   “姐姐慢走,我奉小主之命来此挑选莲子,虽然这些都成色一般,不过还是取一些回再做计较。“绿衣宫女与之笑盈盈道别,继续在面前的箩筐里挑挑拣拣,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多时也站起来离开了。   “嘉草,莲子取回来了吗?“刚进栖鸾堂,凌婕妤身边的青雾姑娘便亲自上前询问,”小主最近有点上火,可等着吃莲子糕呢。“   嘉草忙把刚才领到的莲子拿出来,讨好地道;“青雾姐姐,你看看,颗颗饱满,奴婢可是挑的最好的呢。“虽然大家都是奴婢,她不必如此自称,但眼前这人是小主第一信任之人,当然要打好关系。   “可我怎么听说,今日食材监的莲子都不太好啊,你这丫头,莫不是诓青雾姐姐呢吧?“朱儿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嘉草听到这话,顿时就心虚了,不过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来,她立刻反驳道:“你听谁胡说的,不信你自己看。“说着就把盛放莲子的袋子递给朱儿。   朱儿却不伸手接,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嘉草心里一阵发毛,随之又恼怒起来,这个朱儿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原本也是跟她一样的货色,就凭着巴结讨好尔岚、青雾等人,便也入了小主的眼了,这会儿居然教训起她来。   相对比之下,她嘉草却只能一直窝在小厨房里,整日里灰头土脸的,即便走出去也没几个人认识。就比如冰妃身边的大宫女亦荟,便是主子现今不怎么受宠,在外面不还是可以耀武扬威,人人巴结。   而她呢,明明伺候的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凌婕妤,却没有得到丝毫好处,走出去一样不得头脸。既然如此,那小主的好与坏,跟她有什么关系?与其这样埋没下去,还不如另谋出路。   嘉草这般想着,神色变幻了几番,将莲子交给青雾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到了小厨房。   “青雾姐姐,这丫头平日里在小厨房里,闷声不响的,倒没看出来居然是这样的人。“朱儿咬着牙道。   “这样的人,若是留在咱们宫中,到底是祸害,尤其还是在厨房那等要紧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反正知道是谁了,她也就休想再动什么手脚。“   青雾不敢耽误,立刻就将此事告诉了凌霄。“小姐,咱们宫里头,管教是很严格的,奴婢和尔岚又盯得紧,倒是没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没想到小厨房那头,想来真是后怕,幸好早早儿发现了,不然,她要是在小主的吃食里动点什么手脚,那可就真是遭了。“   这一点凌霄倒不怕,她好歹也跟着刘伯学了好几年的医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在上头动手脚的。所以,她也没有特别留心这一块,现在看来,倒着实是她忽略了。   “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嘉草?”青雾问,见凌霄有些迟疑,她忙劝道:“小姐,对待这种人,可千万不能手软啊。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种人,是信不过的,要是被其他宫人知道,说不定还会以为小姐你软弱可欺,到时候出现更多黑心肝的人。”   凌霄闭上双眼,眯了一下,随即便睁开,道:“我自然不是不忍心。”这辈子,除了姨娘的迫害,她最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身边人的背叛了。“只是,到底拿什么罪名处置她呢?”   青雾一听,也皱起了眉头。不错,嘉草虽然是坐下了背主之事,但这事却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而如果说给她和凌月婵捏造一个罪名,无论是嘉草也好,还是凌月婵也好,都是小姐身边的人,要是她们犯了什么过错,自然会连累到小姐的声誉。   可是,总不能明知道有人对小姐不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还击之力吧?要怎么样才能,既惩罚了嘉草和凌月婵,又不连累小姐呢?   “青雾,你先去做莲子糕吧,我要好好想一想。”凌霄先把青雾打发走,自己坐到软榻上,好好想了一下这两天的事情。   嘉草倒是好处理,只是,凌月婵断然不能再留了,一定要想个法子把她撵出宫去!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回都能联合薬妃来毁凌霄的名节了,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只是,定然要找一个大把柄拿捏她,不然,只怕她又要拿出母亲来威胁。对了,名节……凌霄眸光一闪,凌月婵既然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要怪我,我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太难堪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把嘉草处理了再说。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倒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过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凌霄便打算去小厨房看看。   “青雾姐姐,你的手艺可真好,不知可否教教奴婢?”凌霄刚走到小厨房门口,便传来一股莲子的清香和面粉的甜糯香气,青雾正手脚利落地将第一笼蒸好的莲子糕从灶上取下来,嘉草想要上前打下手,还言语巴结地跟青雾说着话,却被朱儿从旁边给挤开了,不让她靠近。   嘉草面露尴尬,正要说什么,看到凌霄进来了,赶忙过去行礼。“小主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呢,有什么事叫吩咐奴婢就可以了,小主亲自前来,可仔细污了小主您的鞋。”   凌霄看了她一眼,明明也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怎么心思就这么大呢?心思大也不要紧,只是这样不忠不义,偏又愚钝,白白被人利用,当真是自毁。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   “小主,你怎么来了,莲子糕刚刚起锅呢,正好趁热吃,小主要不要现在就尝一尝?”看到凌霄过来,青雾也忙放下手头的活儿,简单行了个礼。   锅灶边弥漫着雾气,雾气中又夹杂着清甜的味道,只闻着就叫人食欲大增了。凌霄也不讲究,自己动手取了一块莲子糕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当真是好吃。   “一会儿给璇小主和陌美人送些去。”   “是。”   凌霄正要出去,一晃眼,突然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青雾,又看了看嘉草,突然有了主意。   第一百十二章 瑶芷宫撞衫事件   “小主,就快到瑶芷宫了。”青雾边走边帮凌霄打着扇子,说道。心里则是有些奇怪,小姐前两天才因为薬妃差点吃了大亏,今天怎么还主动上门去呢?而且……她稍稍转过头,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嘉草,怎么还特别指明了要带上这个丫头?不过想来小姐也不会做糊涂事,总有她的道理,自己配合就是了。   此时的嘉草则是满心欢喜,虽然已经有意掩藏了,可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她眼里的欢欣之色。本来因为之前的事,她还很是心虚,可是现在不但没有被小主怀疑,而且今天还被小主点名要带出去。必定小主昨日到小厨房来,看到了她的聪明伶俐,觉得让她一直留在小厨房实在是埋没人才,所以现在开始要想重用她了!   不然的话,为何小主这般看重她,还特地赐了她一套冰蓝色绣彩色蝴蝶宫装,这可是头等宫女的待遇了,瞧瞧青雾身上的,穿的档次也不过如此。尤其是小主觉得她久在厨房做粗使,没有像样的首饰,顺手便将自己头上戴着的一支攒银丝绕金草虫头簪子赐给了她,这可是莫大的荣宠了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应该要考虑摆脱了薬妃娘娘和蝉小姐那头了,毕竟是冒着风险的。等她成了栖鸾堂的一等大宫女,看那些小奴才们还敢轻视她!嘉草心里盘算着,不觉间,就来到了瑶芷宫。   等宫女通报过后,就有人来将凌霄她们领了进去。等青雾行完礼,抬起头来看到薬妃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为何小姐要带上嘉草一起来,而且还赐给她那么些好东西了。   “哎呀,薬妃娘娘!这……”凌霄很是惊讶地看了看薬妃,又转过头看着嘉草,半天才醒过神来,赶忙跪倒在地上,连连请罪:“娘娘,嫔妾请求娘娘恕罪,嫔妾真的不知道娘娘怎么会打扮地正好和嫔妾的宫女相似……哦,不不,是嘉草这丫头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降罪!”   嘉草一看,也傻了,怎么会这么巧?小主刚赐给她的东西,她为示恩宠才立刻穿戴上的,怎么会正好跟薬妃娘娘相冲呢?难道她真是没有富贵的命?!   薬妃先也是一愣,她今儿穿得冰蓝色裂纹状绣碎花宫装与嘉草身上的正好差不多,虽然她穿着的衣料质地要好上许多,但是在样式上,乍一看真是相差无几。尤其可恶的是,连头上戴着的簪子都和她一样!   再听到凌霄所说的话,表面上好像的确是请罪的,但听起来却像是她堂堂薬妃居然打扮地和一个宫女一般!这不是赤裸裸的讽刺,是什么?薬妃深为恼火,当场就想要发作,但是,她却突然间发现身边的彩芝正在跟她眨眼睛,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彩芝和彩叶一样,素来都是沉稳堪用之人,既然她这么做定然是有缘由的。薬妃定了一下神,脸色恢复过来,挤出一丝笑意,想要扶凌霄起来,“凌婕妤,何出此言呢?不过就是撞衫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本宫怎么会因为此事就责罚于你呢?何况,又不是你,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薬妃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觉得不要紧,那是您的大度,可嫔妾的宫人这么做,那就是她的不是!即便是无意的,事实却已经俱在眼前,冲撞了那就是冲撞了,怎可轻饶。”凌霄却跪在地上不起来,依旧义正言辞地说着。   薬妃眉头紧皱,看向彩芝,彩芝凑近她,用极低的只有薬妃一人能听到的声音,简单地说了几个字:“嘉草,素心。”   这么一说,薬妃就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嘉草就是给她和凌月婵架桥的中间人。而在瑶芷宫中的负责两边消息往来的便是素心,由于这种事必得隐秘,所以两人都是宫中不起眼的小宫女。   昨天素心才来禀报她,说是听栖鸾堂的内线说,凌婕妤之所以在上林苑能逃过一劫,并不是运气好,而是早就知道她们的预谋,提前布置好了,后来的一切不过都是演戏给她们看罢了。   该死的,没有办成事儿不说,还折损了一名侍卫统领,听说已经换成了贵妃的人了。这一切,原来都是慧吉那个贱婢在捣鬼,没想到这回竟然是栽在了一个小小的花草宫女身上!这比败在其他宫嫔手上,还要让薬妃感到愤怒。   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那个贱婢呢,凌婕妤却突然说要前来看望她,本来还想着凌霄是不是要耍什么花样,却没想到搞出个宫女撞衫事件。本来薬妃就怀疑,这种事没这么巧,在听彩芝说,这人便是栖鸾堂中的内线,那她就肯定了,此事定然是凌霄故意安排的。   定然是凌霄发现嘉草是内鬼之后,却不好名正言顺地处置她,即便是诬陷她偷窃之类的罪名也不行,因为那样会连累到整个栖鸾堂的名声。所以,凌霄便想要借刀杀人!薬妃心中冷冷一笑,以为故意让这宫女打扮得和她一样,她就会一时怒起将其处置了?   凌霄啊凌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就这么点小手段,就想要让我亲手帮你清理门户,而且清的还是对我有利的一颗棋子?就算嘉草已经暴露,这颗棋子也就算是废了,不过给你留着闹闹心也好啊。   想到这里,薬妃更加客气了,显得宽厚无比,道:“凌婕妤快快起来吧,也不是什么……”   凌霄却故意打断她的话,坚持道:“嘉草是嫔妾宫中之人,嫔妾当然有教导之责,今日之事,让娘娘脸上无光了,要是娘娘不降下处罚,嫔妾如何能够安心?”   看着凌霄这副样子,更证实了薬妃的猜测,她心思一转,便看向嘉草,疑惑道:“这宫女身上的衣裙还有簪子,恐怕不是她自己所能拥有的吧?”   这个嘉草的衣裙和簪子必定是凌霄赐的无疑,而凌霄不可能未卜先知,预先便猜测到薬妃今日的扮相,那也就是说,嘉草身上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凌霄刚刚才赐下的。即便薬妃不能明着说,但是嘉草心里是清楚的,要是她知道凌霄故意陷害她,会不会闹出来呢?   薬妃想要挑拨嘉草,凌霄哪里听不出来。眼看着嘉草面色已变,可还没等她开口辩解,凌霄就抢先道:“自然不是,这是嫔妾赐的,而且还是今儿中午才赐下没多久的。”   薬妃和嘉草都没有想到,凌霄竟会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摆明了她居心叵测吗?两人都甚为不解。只听凌霄继续道:“可是嫔妾也不知道娘娘您今日会如此打扮啊。”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   今儿由于皇后娘娘身体欠安,所以免了众妃嫔们的请安,皇上也交代过,不要去打扰皇后休息,待皇后好转些,再去探望即可。所以,凌霄当然不知道薬妃今日会装扮成这样。只不过嘛,早上悄悄派了一个小太监到瑶芷宫远远地觑了一眼。   虽然明知凌霄是在撒谎,薬妃却也无可奈何,她本想挑拨这嘉草,但一时间的确是没有想起来,早上她们并未去皇后宫中请安,凌霄自然可以说她不知道。   而嘉草呢,此刻也明白过来,很有可能是薬妃想利用自己咬凌婕妤一口,但那对她来说并没有好处。何况,小主并没有隐瞒,她这衣裙、簪子是自己赏赐的,如果要陷害她,小主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呢?更何况,小主有什么理由要陷害她一个小小的宫女,除非,除非是她与瑶芷宫中人勾结的事被小主发现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要是小主知道,怎么会放过她?于是,嘉草为了表示自己一心为主的忠贞精神,向薬妃跪下,道:“娘娘请恕罪,小主的确不是有意的,奴婢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请娘娘饶恕,便是有错也是奴婢的错,但求娘娘不要责怪小主。”   “既然如此,那就起身吧。”虽然挑拨失败,可薬妃也不会遂了凌霄的愿,今日她偏不发作。   “嘉草。”凌霄看了一眼嘉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嘉草当即心思一动,看来小主这是在考验自己,一想到今日小主的器重,还有贵重的赏赐,以及今后成为大宫女之后可能会享有的一切好处,她便激动得不能自已,这就更不可能放弃那触手可及的富贵了。   “啪,啪,啪……”让薬妃吃惊的是,嘉草竟然自己扇起自己的耳光来,用力之大,没几下脸上就出现了大片的红印,逐渐肿了起来。   既然你们要这么做,那就随你们好了。薬妃目露不屑,本宫没有处置你们那是本宫的气量,传出去还能得个好名声,可你们既然自己定要动手,那可就与本宫无关了,没道理还要本宫去劝慰一个小宫女不成?   一则,反正不是她动的手;二则,不过就是打耳光而已,既出不了人命,也不能将嘉草赶走。凌霄想要借她之手清理门户的目的,仍旧是没有成功。薬妃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也不再劝说。   凌霄看看差不多了,便再次叩头,请求薬妃宽恕。薬妃随意摆了摆手,不耐烦再跟她们闹下去。   “娘娘,今儿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嫔妾便不多留了,这就回去让这奴婢换了装束。”凌霄告退,带着嘉草一起离开了瑶芷宫。   听到身后重重的关门声,凌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呵,薬妃,我自然不会看不起你,不过,你也不要看不起我。   第一百十三章 贼胆包天窃银链   等离了瑶芷宫,凌霄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到了不远处的枫庭。此刻正是黄昏时分,红霞满天,映着原本还只是呈绿色的枫叶似乎也染上了红意,直如秋季的灿烂红枫。   “脸上还疼吗?”坐到亭子里的石椅上,凌霄关切地拉过嘉草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嘉草一脸受宠若惊,只是略做推辞,便在凌霄边上坐了下来,半是喜悦半是委屈地捂着脸,道:“小主,薬妃娘娘这是故意下您的脸面啊。”   “我知道,刚才的事委屈你了。”凌霄眼里闪过一抹不屑,看向嘉草的时候则是带着歉疚,“但是我也没办法,薬妃娘娘摆明了是要找茬,若是等她开口,到时候责罚只会更重。不如我们自己先认错,先发制人,薬妃就不好再多加追究了。”   现在嘉草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说不疼当然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听了凌霄的话,顿时像上了最好的膏药似的,浑身都舒畅起来。“小主,奴婢怎敢说一声委屈呢,小主您才是真真委屈!何况,此事到底是因奴婢而起,小主待奴婢好,特意赏给奴婢衣裙和簪子,却连累小主受了薬妃娘娘的责斥。”   “既然今日有了这样的事,那你这一身断然是不能再穿了,簪子也回去放起来吧。”凌霄笑意加深,对青雾道:“回去把那匹粉青樱花底纹的锦缎找出来,赐给嘉草。”   “是,小主。”青雾跟了凌霄这么久,多少已经猜到凌霄要做什么了,听了吩咐当即就应下。又笑着对嘉草道:“恭喜嘉草妹妹了,这匹缎子可是前一阵儿皇后娘娘赏给小主的呢,小主都没舍得做衣衫,这就送给你了。”   “谢小主赏赐,谢小主!”嘉草连连叩谢,原本听到自己又有赏赐,心中就一喜,此刻听说还是皇后赏的,她就更欣喜了。既然是皇后赏给小主的,皇后总不至于自己再穿上一样的吧。   凌霄摆摆手,不甚在意,“这花色跟嘉草这丫头更相配呢。”话语里说不出的亲近。   几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往栖鸾堂而去。只是凌霄却并不挑最近的路走,反而有些舍近求远地绕了好些路。青雾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而嘉草呢,她还满心沉浸在受到小主恩宠的喜悦里,哪里注意到这些。   这个时辰正好是许多外出走动的妃嫔和在园子里劳作的宫人们回去的时候,因此,许多人都看到了凌霄身边的宫女脸上是被掌掴的痕迹,显见下手不轻。想来凌婕妤也是得宠的,除了她自己,宫中还有几人敢对她的婢女动手?可从表面上看起来,主仆之间好像并没有龃龉啊,甚至还好得很。   宫中的消息传播得最快,很快,大家就知道,凌婕妤她们是从瑶芷宫出去的。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恐怕多半是那名宫女不知何故顶撞了薬妃娘娘吧。   等到晚膳过后,许多人都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听说慎邢司里又送进去了一个人,而这人,恰恰就是栖鸾堂那名,白日挨了掌掴的宫女。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慎邢司那么可怕的地方,一旦进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宫中人来说,就是个地狱一般的存在。不过呢,这三宫六院,内监宫女数不胜数,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送进去,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儿。只是,因着是栖鸾堂的人,宫中人自然就格外注意了。   尤其是那宫女被送进去的罪名是盗窃,再联想到白天凌婕妤带着她从瑶芷宫走出来,脸上的印迹,就很容易令人往别处想了。何况,听说那宫女也算是个得凌婕妤宠信的,既如此,平日里的赏赐会少得了她的吗?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再一打听,原来白天啊,那名叫嘉草的宫女,竟然穿了和薬妃娘娘极为相似的衣服和发簪。如此,听到消息的人的目光中就透露出了一抹了然。薬妃娘娘,可是最讨厌被人在服饰上冲撞的,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宫女。   再来看看凌霄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霄用过晚膳之后,便早早让嘉草伺候着沐浴。这是她的习惯,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她都会在晚膳结束后便沐浴,换上轻薄的纱裙,到院儿里躺在竹椅上吹吹风。   等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回房安歇,即便是风煜祺要来,她也是这样等他的,有时两个人还会在外面坐一会儿说说话再进去。今晚,本来也是如此,没想到,在凌霄即将回房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她原本极爱惜的一条链子不见了!   “小主,那条项链长什么模样?”尔岚问道。   “就是那条,素银的,吊坠是一朵凌霄花的。”凌霄面露痛惜,“我平日很少戴的,怎么今日戴了一下,便丢了呢?”   这神情倒并非全是装出来的,那本是黎烨在进京途中送给她的,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他。虽然凌霄对黎烨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但是在她的生命里,黎烨的存在不可谓不特殊,不可谓不重要。   因此,对于黎烨给的这最后一件东西,凌霄是很珍惜的。虽然几乎没戴过,但一直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妆奁之中。   本来,她只是让青雾随意挑选一件首饰,放到嘉草的房里。然而,青雾好巧不巧就选了这条银链子。说是担心挑了太贵重的东西,不小心真弄丢了多可惜。   “何况,小姐您的首饰大多数是皇上赏下的,便是丢不了,单只是磕了碰了,那也是大不敬啊。这条银链子倒是朴素得很,若是小姐您觉得它分量太轻,就说是家人送的,意义重大好了。”   青雾是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可偏就被她说中了。不知怎的,凌霄一阵恍惚,说起来,黎烨在她心里,当真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情不自禁地也就点头同意了,只说是亲人给的,极重要,可丢不得。   “小主,您可曾在哪里摘下来过?”青雾着急地问她,“今天下去瑶芷宫的时候不是还在的吗?”   “难道是掉落在瑶芷宫中了?”尔岚也猜测道,“小主,您再好好想想吧,有没有什么时候感觉到脖子上有异常,或者还是解下来忘记放在哪边了?”   凌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听到墙那边有宫人倒水的声音,突然想起来,道:“沐浴的时候,我曾解下来过!”   接着,几个人又是好一通找,可还是没找到,于是就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将其藏起来了。   经过盘查,最后嫌疑被锁定在今晚近身伺候凌霄沐浴的嘉草身上。   此时,嘉草还在自己房里做着她的美梦呢。眼看着自己就要发达了,看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她。若是能时时跟在小主身边近身伺候,也就意味着能有很多机会见到皇上……嘉草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长得也不差啊。   就这样,当嘉草被几个嬷嬷押着带到凌霄面前的时候,她还没缓过神来。   “嘉草,我本来想着,你是个堪当重用的,没想到眼皮子这么浅。”凌霄斥道。   “小主,小主你在说什么啊?”嘉草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看着凌霄还有周围人都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她产生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觉。   “嘉草,虽然你从前一直在小厨房做事,可小主也没有亏待过你,你倒好,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青雾尤其气愤,声色俱厉地手指着嘉草的鼻子骂,当然,她可不是为了一条小小的银链子。   凌霄也似乎是很伤心,站起来看着其他跪着的宫人们说道:“虽然你们并不是人人都贴身伺候我的,但只要是我栖鸾堂中的人,我就当他是自己人,虽不说能做到完全一视同仁,但总也是不亏待的。何况,你么不要觉得付出了多少得不到回报,你们所做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谁好谁不好,我心里都有数。”   “但凡是一心为主、忠贞不二的,自然会有提拔和丰厚的赏赐,即便是那些个平凡的,只要你们不生出异心来,小主也是不会跟你们多加计较的。可是这宫中啊,显见是管得太松散了,也是小主为人过于和善,以至于某些人都奴大欺主了!”尔岚也趁着这回好好给其他人敲打一番。   下面跪着的宫人们齐声答“不敢”,“奴才(婢)们定当忠心耿耿,若有背叛定天打五雷轰”之类的。不过他们并不清楚今天事发的真正缘由,只听说是有人贼胆包天偷了小主的首饰。但是心里憎恶的同时却也嘀咕,什么人啊,那么多贵重东西不偷,偏偷一条银链子?   只有嘉草听了凌霄她们说的话,泛起了阵阵心虚。她被带来这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难道说自己给蝉小姐与薬妃做牵线人的事,被发现了?应该不会啊,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就算真是被怀疑了,她也一定要抵死不认,不然就真的死定了。转念一想,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恐怕就算小主知道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这事如果闹出去,和亲妹妹相争,又牵扯到薬妃……这就不是她一个小宫女的事了。脸上最无光的恐怕就是凌婕妤,她若是将此事挑明,很可能得不偿失。   嘉草脸上的神情变化,一丝不落地全部落在凌霄眼里。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容里尽是满满的嘲讽。   看到凌霄这般笑容,嘉草突然打了个寒颤,难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第一百十四章 巧设计清理内奸   ,还未到最深沉的时候,然而,栖鸾堂中沉沉的气氛却令人感觉分外压抑。   “小主,奴婢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还望小主告知。”嘉草倔强地抬着下巴,不甘心地问。她从凌霄的神情中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可是她不甘心,明明前一刻钟自己还在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而且眼看着是有机会的了,现在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贱婢!偷拿了小主的项链,你还不承认?!”青雾怒气冲冲地质问,上前就想要朝嘉草的脸挥过去,被凌霄阻止了。   “青雾。”凌霄一抬手,道:“就算是嫌疑人,也总还是要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的,你且听她怎么说。”   嘉草懵了,等反应过来,惊疑地反问道:“什么?什么项链?我偷了小主的项链?!”   “装得还挺像?”朱儿一声冷笑,对凌霄道:“小主,依奴婢看,根本没必要和这种人啰嗦,直接去她房中,将东西搜出来,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还不去?”凌霄看也不看嘉草。   嘉草突然萎顿在地,她虽然不聪明,但这时候还是有直觉,那些搜查的人是一定会从自己房间里找到那条什么链子的。不期然的,突然就有了后悔的感觉,为什么自己要去跟人比较呢,为什么自己要有那些乌七八糟不该有的念头呢?如果现在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小厨房里,现在怎么会有这种事?   “小主,果然是被这奴婢给藏起来了。”怀远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条银色的凌霄花项链,在莹莹的烛火中,晕上了一层粉色。   “嘉草,你还有什么要说吗?”青雾伸出修长的食指,将项链挂在上面,故意伸到嘉草面前晃来晃去。   嘉草一看到这项链,原本灰蒙蒙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但其中充斥的却是不甘与怒火,伸手就要夺。青雾立刻将手抬高,没有让她拿到,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将链子还给凌霄。   “有人要陷害我!小主,小主,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嘉草爬到凌霄跟前,大喊冤枉。“就算我要偷小主的东西,也不会挑这么一条廉价的银项链吧?我嘉草虽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可也不至于这么……”   “住嘴!”尔岚毫不客气地一掌扇过去,“就是一根草,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不问自取,那就是贼。”   说着,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对小主的不敬之罪。”   嘉草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口不择言了,也顾不得脸上疼痛,赶忙认错。随即又立刻为自己辩驳,毕竟她也知道,要是承认了这偷窃的罪名,她在宫中也就待不下去了。可是,才又说了几句,突然醒悟到什么,看了看面前教训她的几个人,神色连连变幻,最后张着嘴呆呆地,看向了凌霄。   “你也不要觉得冤枉。”凌霄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意有所指地说。嘉草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可还是不敢相信,难道自己真的要完了么?   就在这时,门外面传来了凌月婵的声音,像是被守门的给拦住了。   嘉草原本绝望的双眼就又闪出一丝光亮来,无论如何,那都可能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让她进来。”凌霄刚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   凌月婵愣了愣,继而笑着道:“哎呀,姐姐,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作甚呢?”边说,边不忘去觑边上的嘉草。   “蝉小姐,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嘉草满脸期待地看着凌月婵。   “小主,这些东西是从嘉草的床底下搜出来的。”这时,怀远再次推门进来,将一只红色雕花妆匣放到了凌霄手上,“奴才方才找到小主的项链之后,就急着回来复命,没有再多加检查。但是奴才想了想,这丫头既然手脚不干净,恐怕不会只拿了这个,就又回去仔细查了一查,没想到还真是被奴才料到了。”   和嘉草一起愣住的,还有凌月婵,那些东西不都是她的么?确切地说,是凌霄送给她的,不过……她后来为了收买嘉草,就又给了嘉草。可是现在,这是被当成了赃物么?   “小主,这不是奴婢偷的,这是蝉小姐送给奴婢的。”嘉草极力辩驳,更是拽住了凌月婵的裙摆,希冀地对她道:“蝉小姐,蝉小姐,你快跟小主说说,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   凌月婵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宫女而对自己不利,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罢了。   就在她思虑的时候,凌霄缓缓地打开手中的盒子,翻了几下,拿出一串玛瑙手珠,对嘉草道:“你还不承认?就算有些是月婵送给你的,那这个呢?这串玛瑙珠又是哪里来的?”   凌月婵当即就一个激灵,当初她刚刚到皇宫的时候,身上的首饰都差不多典当一空了,很多东西都是凌霄给的,她有的那些,凌霄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现在从嘉草的妆匣中搜出了不属于这里任何人的东西,那就不止是手脚不干净的问题了,很可能会被发现她出卖主子的事。而只要她被揪出来,那月婵也就跑不了的了。   “姐姐,这宫女贼胆包天,偷窃宫中物品不说,居然还敢污蔑妹妹,姐姐您还不处置了她!这样的祸害,就该快快送去慎邢司!”凌月婵急了,赶忙抢在嘉草前头急急道。   凌霄只是把玩着手中那串玛瑙,整个堂内寂静得能听到外面昆虫的叫声。   “不是我,我没有偷……”一听到“慎邢司”这三个字,嘉草眼中立刻渗出无边的恐惧,那是对宫中人而言比地狱还恐怖的存在。但是她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生机了,凌月婵显然是不会再管她,何况她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算她承认可那些首饰是她送的,那又如何呢?   这妆匣之中还有不少东西是薬妃所赠,嘉草又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楚。要是再追究下去,她只怕死得更惨。此刻的嘉草,只是本能地呢喃着,她没有偷东西。   但是这昏沉之中,似乎又还有着一线清明,那就是,她虽然也恨凌月婵,可是却并没有把她咬出来。凌月婵到底是凌霄的姐妹,就算凌霄再生气也不会杀了她,与其早早地把她揪出来,倒不如,让这对所谓姐妹去自相残杀吧!   就在这半迷糊半清醒的蒙昧不明里,嘉草被带了下去,以“盗窃”之名,送入慎邢司。   夜深了,嘉草疯疯癫癫的求饶、咒骂声逐渐远去,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被风吹得间或发出“吱嘎”的响声。夜风进到屋内,在场的人们都感觉一阵寒凉,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凌月婵似乎是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一转脸却看到凌霄冰霜一般的脸,明明没有半点温度,却又偏偏带着一丝笑容。在这夜半时分,显得尤为诡异。   第二天在昭阳宫请安的时候,薬妃的面色很不好,虽然看起来施了不少粉,但还是无法掩盖她眼睑下方隐约的青色。   关于嘉草的事情,凌霄简单跟皇后说了一下报备,也就过去了,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之后,见薬妃虽然脸色不好,但却并未说什么,凌霄本就不是多事之人,自然就更不会主动挑事了。等从皇后宫中出去,她也有意避开了薬妃。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怕是双方都不想再提及,更不想再起什么风波。   林璇羽跟凌霄一起到了栖鸾堂中,姐妹俩说说话。   “上回,薬妃邀你们蹴鞠,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可她没叫我,我总也不好腆着脸自己贴上去。”林璇羽现在说来,还是带着一丝懊恼,“早知道,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我就该死赖着你才对。”   凌霄捂住嘴,“嗤嗤”一笑,打趣道:“你身手那么好,薬妃哪儿敢让你去啊?你要去了,还不把她的事儿全给搅和了?”   “那我没去,也没见她的算计就成功啊?”林璇羽笑得畅快,继而又悄声问道:“霄儿,昨天你这宫里打发到慎邢司的那个宫女,是否就是那个投了薬妃的人?”   其实,真算起来,嘉草倒也不算是投了薬妃,十有八九是受了凌月婵的蛊惑,想要谋取一个比小厨房粗使更好的前程。不过,这些凌霄暂时还不想告诉林璇羽,既然她还没猜到,还是不说了,毕竟说起来实在是难堪。   凌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吗?”林璇羽有些神秘,又有些好笑地问道。   “怎么传的?”凌霄平静问道,丝毫也没有好奇的样子。   林璇羽不禁有些失望,无奈道:“怕是你都猜到了吧,或者说,这些根本就是你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见凌霄含笑不语,她接着道:“人人都说,这嘉草是冲撞了薬妃娘娘才遭了祸,不然哪里就这么巧,白天才从瑶芷宫掌了嘴回去,当晚就因盗窃罪名被发配到慎邢司去了?而且据说,凌小主对她可是不错,最近才被看重的呢,哪里就会眼皮子这么浅呢?多半是凌婕妤架不住薬妃的压力,迫于无奈找了个罪名打发了她。”   听她说得跟自己预先安排的相差无几,凌霄接着道:“不但没人说我管教不严,甚至还有人同情我吧?才看上个可心的侍女,这就被发落了,而且得的罪名还连带影响了整个栖鸾堂的名声。”   “你啊——”林璇羽既是欣慰又是无奈地道:“真是越来越鬼灵精了,不过也好,是该给那些个黑心肝的东西一点儿颜色看看。”   林璇羽在这里用过午膳才回去,走的时候还迟疑着问了一句:“这几桩事儿里头,没有你那庶母妹妹什么干系吧?”   凌霄愣了一愣,什么都没说,不过她那复杂的神色落在林璇羽眼里,心里也就多少明白了几分。   “小姐,您这招可真是高明。”林璇羽走后,青雾一脸佩服又欣喜地对凌霄道,“奴婢原本还发愁,要怎么收拾那个贱丫头呢,没想到小主竟然想到这么个高招,且还把薬妃给利用了一把,估计她都要气呕了吧。何况,无论外面怎么传,偏她还没法辩驳。”   “说起来,还是因为你的关系呢?”凌霄道。   青雾一愣,“这跟奴婢有什么关系?”   凌霄指了指青雾身上的衣衫,道:“你想想,嘉草经常穿的颜色。”   青雾略微一想,便反应过来,恍然道:“我们竟都喜着绿裙!想是小主就是由此得到的启发吧。”   “嗯。”凌霄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道:“回头给慎邢司的人打声招呼,也别太折磨狠了。”   这回虽然也算是自卫,但真要说起来,这似乎是凌霄第一次主动去陷害一个人。有了第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或许,正如璇羽所说的,她是越来越适应这宫廷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凌月婵了。   第一百十五章 神秘人暗助月婵   过了没几天,尔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带给凌霄一个消息,上林苑打理花草的那个宫女慧吉,没了。   凌霄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剪子,看了看自己刚刚修建过的盆栽杜松,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   “小主,即便是没有您的离间计,那位也不会放过她的。”尔岚似是看出了凌霄的低落,瞥了一眼瑶芷宫的方向,劝道。   “嗯。”不过就是个会钻营有野心却没什么脑子的宫女罢了,没什么好同情的,不过凌霄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没的?”   尔岚低着头,没什么表情,轻轻回道:“也是命不好,在井边清理杂草的时候,不小心栽下去了。因着天热,上林苑人也少,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早没了气息。”   听后,凌霄还是觉得有些难过,有对慧吉的,也有对宫中无数可怜可悲可叹可恨的人,更有对自己的。   今晚是十五,风煜祺去了皇后宫中。凌霄坐在窗边,一个人看着天空中那轮满月,胸口的愁绪如杂草一般蔓延着,直要缠住她的五脏六腑。   她忍不住打开妆匣最底层的那个暗格,黑色的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根红绳,底下是一块蚕豆大小的彩色贝壳。   烦闷的时候,她就会拿出这条项链,纤指一寸寸抚摩过红绳,轻柔地摩挲那一颗小小的、表面凹凸不平的贝壳,似乎比煜祺刚送给她时光滑了许多。   有时候,凌霄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不是八岁那年的际遇,现在的她又会是怎样?如果不是心里的那份执念,她还会不会坚持下去?又或者,如果她不顾一切告诉风煜祺,自己就是那个送给她凌霄花手链的“霄儿”,他们现在又会如何?   每次想到这些,凌霄就会摇着头笑话自己傻,哪有那么多如果。何况,关于她和风煜祺之间的事,她早就想好了,不是吗?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的感情现在也正如她原先期望并为之努力的那样发展着,不是吗?   他虽不知,但心里一样有她,她能感觉到。即便是有时不得不去其他妃嫔宫中,凌霄也会忍不住难过,但只要想到他时时记挂着自己,也就释怀了。   也许,慢慢的,他就会发现了。嗯,等他们之间的感情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她就给他点暗示,他一定会知道的。到那时,也就算是圆满了。   凌霄想着想着,浅浅的笑意慢慢从嘴角浮现,皎皎的月光投到她脸上,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容颜如玉。   “啊,是谁?”凌月婵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褐色的茶水泼了她一身,裙摆上尽是深深浅浅的茶渍。   “怎么了,小姐?”朱莲、碧荷听到声音,赶忙跑了过来,看到凌月婵苍白的脸色,忙上前安慰。   凌月婵咽了咽口水,手指颤抖着指着窗外面,带着哭腔说:“刚才有个黑影从这里过去了,还想朝我射暗器!”   “有这种事?”两个丫鬟大惊,齐齐反问。   “你们说,是薬妃还是凌霄?啊?”凌月婵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问道。   “小姐,你怀疑是薬妃娘娘和凌小主要害你?碧荷皱着眉头道。   凌月婵握着拳头,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慧吉死了!一定是薬妃要杀人灭口!听说从井里被捞出来的时候,尸体都烂了,大热天的,要不是井水温度低,恐怕整个上林苑都要被熏臭了。”   “小姐!”碧荷忍着不去想那令人作呕的场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慧吉是自己掉进井里的。”   凌月婵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于压了下去,只是抓住碧荷的手,茫然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会不会……还有凌霄,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   “小姐,您听我说。”碧荷安慰道:“刚才没准是你看错了,薬妃不可能会害你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凌小主的娘家妹妹,而小主现在又是宫中得宠的,她不可能会这么大胆。”   “何况,害了你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您是跟她……”碧荷谨慎,并未直说出来,“但是要真算起来,您比她还担心被人知道吧,又怎么可能会主动说出去。您和慧吉是不一样的,慧吉只是个小人,只要有利益,谁也不知道她会投靠谁。但是您不一样,薬妃根本没有必要派人对您做什么,一旦被人发现,她自己还要遭殃。”   凌月婵听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但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又问:“那凌霄呢?我从小就欺负她,进宫后几桩事,她也未必不清楚。”   “我的小姐唉,你也说了你从小就欺负她,她不是也没能怎么样吗?那几件事,不管她有没有数,也不会对您怎样的,顶多就是赶我们出宫罢了,怎么都不可能让您在她宫里头出事的。何况,她哪儿敢随便打发您啊~”   凌月婵想想,好像有道理,总算安心不少,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那刚刚,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小姐,碧荷,你们过来看一下。”朱莲站在床头那边,撩开层层叠叠的帐幔,像是看到了什么。   “你们看!肯定是有人要害我!”看到那个钉在床栏上的黑色飞镖,凌月婵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几乎要哭出来。   朱莲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取下飞镖上钉着的纸,递给她,道:“小姐,你看,这上面有字呢。”   凌月婵疑惑地接过去,展开来一看,有些不知所措,没过一会儿,眼睛里突然又迸发出狂喜来。“难道是连上天都在帮我?!”   “小姐,上面写了什么?是什么人留下的?”两个丫头看道她那样子,明明刚才还要哭的模样,看了纸条就突然翻转,不由担忧问道。   “这上头写着,黄昏时分,皇上时常会去冰弈宫后头的一个小亭子处,那边有一棵极为古老的石榴树,若是我想要与皇上‘偶遇’,那便是个极好的去处。”凌月婵手中握着那张纸,难得耐心地向两人解释,兴奋得面色发红。   朱莲、碧荷却并没有像她那样激动不已,只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着狐疑,道:“小姐,我们在宫中熟识之人并不多,便是薬妃、罗选侍几个,也不会将这种事告诉您的,何况还是以这种方式。您不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吗?不会是有人要陷害你吧?”   凌月婵“噗嗤”一声笑,挥了挥手中的纸,道:“就知道你们会怀疑,这留言之人已经写了,说是她与凌霄有仇,正希望有人夺了她的宠呢,所以才想要帮我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姐倒的确不妨一试了。”听到这话,碧荷警惕的面孔也松懈了不少,“何况,反正也只是黄昏时分,到时候奴婢们陪小姐一起去,小心着些,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朱莲更是连连点头,讨好地对凌月婵道:“小姐,看来您是有贵人相助,将来定然是要成为凤凰的了!到时,奴婢们也跟着水涨船高,看青雾那个贱丫头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凌月婵更是满意而骄傲地笑了起来,走起路来都跟飘在云端似的,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来。   “咱们明天就去。”凌月婵决定之后,立刻就洗漱一番,上床休息。虽然心中激荡,难以入眠,但想到明天可能就要见到皇上了,不睡好就不能有个好气色,便强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慢慢的,也就进了梦里。   凌霄啊凌霄,你担心皇上会喜欢上我,便拦着不让我跟皇上见面,可我一样能见到!你没想到吧,哈哈,而且还是在外面单独相会,这可比在你跟前远远地瞟一眼,要好多了。等我成了皇上的女人,看你怎么自处!   第二天,凌月婵好不容易挨到了午膳后,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被碧荷阻止了。   “这么大日头,皇上不可能会出去的,您要是早早儿地就去那边候着,反而不好。要是被人瞧见,横生枝节就坏事了。若先被皇上发现,也容易引起皇上怀疑,哪里有‘偶遇’来得更令人心动,更见缘分使然。”   朱莲也劝道:“而且现在出去,还容易晒黑,与其如此,小姐您倒不如在房里好好休息,养得精神头足足的,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出去,不是更好?”   凌月婵想想也有道理,便又按捺下来,睡了个午觉。   等她醒过来,正是天边微微染上红晕的时候,黄昏将近了。凌月婵精心打扮一番,便出门了。未免目标太大,她只带了相对沉稳些的碧荷。她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定然是瞒不过凌霄的,碧荷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她们先去了沁屏苑中见罗裳,之后找了个借口从后门出去,避过了凌霄派来盯着她的宫女。   等凌月婵来到冰弈宫后面,就是神秘人留的纸条上所写的那个小亭子边上,果然看到了一棵古老繁茂的石榴树,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红花朵朵的时候。长长的枝条伸展开来,竟攀爬到亭子上,浓密翠绿的叶子给亭子中的石椅投下一片荫凉。火红火红的花儿挂在藤蔓上,热烈得就像盛夏午时的太阳。   不过,她却眼尖地发现,那一串串火红色的花儿,并不全是石榴花,其中有颜色格外鲜亮、形状格外饱满张扬的,竟然是凌霄花。仔细看,就会发现,就在这株石榴的树根边上,从土里长出一根细细的凌霄花藤,正缠绕着石榴树的枝干,攀爬而上。   石榴花和凌霄花长得本来就很相似,花期也近,很容易令人混淆。何况,眼前的两种花还紧紧缠绕在一起,凌霄花在京城又不多见,所以常人很难辨别出来。而凌月婵是从小在凤凰城长大的,多看了两眼,自然就发现了。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凌霄花,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难道是皇上来了?神秘人果然没骗她!凌月婵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在碧荷的示意下,赶忙到一丛黄杨后面躲了起来。   第一百十六章 邂逅不成揣圣意   凌月婵刚刚在黄杨树后面藏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果然就看到风煜祺出现在石榴树边上。那一身玄色便服长袍,用同色丝线绣着极浅淡的龙纹,腰间挂着一枚龙形玉佩,碧绿的颜色似要渗出水来。   明明是不甚显眼的一身打扮,在晚霞映衬中,那长身玉立的少年帝王,却翩翩然如同谪仙一般。另凌月婵看痴了眼,甚至有那么一瞬,她忘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眼中只有那抹玉树剪影。第一次,她也懂得了,除权势名利之外,令她怦然心动的感觉。   然而,面前的年轻帝王,却小心翼翼、满脸怜惜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柔柔地抚上了一朵凌霄花。没错,不是石榴花,而是凌霄花!   凌月婵突然清醒过来,这人是皇上,如果不是这个身份,那他也可以算作是她的姐夫。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愤愤地想: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连一株花儿都这么怜惜?可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稍稍偏转头时,看到了碧荷眼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她住进宫中也有一阵了,可是在别处,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种植有凌霄。若是在凤凰城,最近正是凌霄花长势最好,花红一片的时节。若说皇上因凌霄而爱凌霄,为何不在宫中广植凌霄?为何要在这株单薄的、常人几乎分辨不清的藤蔓旁目露思恋?若不是她识得凌霄花的样子,恐怕也会误以为皇上是喜爱石榴花吧。   就在这时,风煜祺突然转过头来,凌月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出去。却发现,他是在对身边的内监说话。   “这回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风煜祺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期待。   刘全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沉静恭敬的面容中并无惶恐,只静静答:“回了。那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无迹可寻。也跟凌大人打听了,说前些年是有那么一对母女在那里住过,不过只是他收养的孤儿寡母罢了。且已经离开很久,凌大人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那附近也没什么别的人家,只问了几家稍远的,也只有人隐约记得,那儿有户贫苦人家住过,具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搬走的都不清楚。”   这个回答已经听过多遍了,风煜祺其实毫无疑问,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失望来。看向凌霄花的眼神,充满了哀伤与落寞。   “皇上,老奴觉得,您还是不要再派人去了。虽说凌大人并不知咱们的身份,可总有人去打听这么一桩多年前的事情,已经起疑心了。”风煜祺可以说是刘全照顾大的,他有什么心思,其实刘全心里都明白,“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不管是或不是,皇上您喜欢便行了,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风煜祺想,刘全是了解他的,但又不了解他。刘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那是他从八岁那年起,就深埋于心底的一个执念,岂是那般轻易便能放下的?他想知道,霄儿是否就在他身边,如果不在,他也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   这般想着,便一时情难自禁,看着凌霄花轻声唤了出来:“霄儿。”   凌月婵就躲在不远处,风煜祺和刘全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到她耳朵里,虽然没头没尾的,她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尤其是最后,风煜祺那声饱含深情的呼唤:霄儿,更是令她心中震荡,疑云大起。   本来,她今天是听了神秘人说的,要来此邂逅风煜祺的,可没想到会凑巧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不敢闯出去,并且心里也乱得很,总觉得想到了什么,但又抓不住。   就在她犹疑的时候,风煜祺已经抬脚往冰弈宫去了,“朕似乎好一阵未见冰心了,去看看她吧。”   “小姐!”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碧荷也很是懊悔,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是与皇帝“偶遇”的好时机,所以拉了一把凌月婵,没让她冲动。   主仆二人便回了栖鸾堂,有宫女前来问她们去了哪儿,两人就连以往的敷衍都没有给,就进了内室。   碧荷把刚才的事情讲给朱莲听了,问她:“你脑子一向比我活络,你有什么想法没?”朱莲的确不够稳重,但胜在脑子转得快,也有些小聪明。而且,她们两人都是从小跟着凌月婵一起长大的,凌家的那点腌臜事,她们比谁都清楚。   没多时,朱莲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小心翼翼道:“你们说,皇上说的凌大人,不会就是咱们家老爷吧?”   碧荷也皱起了眉头,眼中是辨不清道不明的色彩,细细回想着从皇帝和刘公公那儿听来的话,分析着这个猜测到底有几分可能。   而凌月婵却已经忍不住了,直觉告诉她,这非常有可能,赶忙说出心中所想,让两个丫鬟帮她参详一二。“如果皇上说的正是爹爹,那么刘公公说的那对母女,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凌霄母女呢?她们不是一直卑贱地住在凌府旁的小院子里吗?”虽然这个猜测,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凌霄在进宫前怎么可能会认识皇上呢,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且不说这件事本身的不可思议,就算是有可能的,那既然凌小主现在已经入宫,为何皇上还要派人去寻她?”碧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觉得并非全无可能的,“倒好像是,皇上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不错,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奇怪。碧荷刚才说的是一点,还有,听你们说的皇上的神态,似乎很喜欢凌霄花,而且最后还唤了一声‘霄儿’,那皇上很有可能喜欢一个名叫‘霄儿’的女子,可又不太像是凌小主。”朱莲也道。   凌月婵想不了这么多复杂的,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道:“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凌霄的得宠却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我着意模仿她,一定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的。”说着,还自信满满道:“慢慢儿的,只要有了机会,皇上一定会喜欢我的!”   这时,碧荷认真道:“小姐,您说得对。如果凌小主真的与皇上在多年前相识,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反正现在皇帝十有八九是没认出她来,那小姐未尝不可见机行事。而就算凌小主不是那个‘霄儿’,她能如此受宠,难保不是与那人有几分相像或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小姐模仿她是没错儿的。”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有些兴奋,心心念念地进宫来,一路上还吃了那么些苦头,结果却徘徊到了今天,才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朱莲又想到一个主意,道:“如果咱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你们说,皇上会不会给过凌小主什么信物呢?自然,这信物定是没有许多人知道的,但有是小主她分外宝贝的。”   “你这么一说,本小姐倒是想起来了。”凌月婵一拍腿,又看了看门外,才说道:“上次嘉草因偷窃被凌霄处置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吧?那次凌霄手里就握着一根素银凌霄花的项链,说是差点被嘉草偷走,所以分外恼怒,甚至把她送去了慎邢司。”   “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倒是也想起来了,那条跟项链虽然并不贵重,但吊坠却是一朵打造精细的凌霄花。除了那次,从未见小主戴过,可却将其看得那么重,真是很有可能呢。”朱莲说得更加轻声,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试探着对凌月婵道:“不如,小姐,您想办法把那条链子给‘拿’到手?”   凌月婵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先不管是不是,有没有用,先拿回来再说。”   于是,当天晚上,凌月婵就找了个机会潜入凌霄的房间。当然,若真是这么容易就让她得逞,那尔岚她们也就不必在栖鸾堂当差了。   当尔岚告诉凌霄,凌月婵有些形迹可疑,似乎有想要进她内室的意思,她就决定,看看月婵这回又有什么把戏。“尔岚,你没有惊动她,很好,且让我们瞧上一瞧再说。”   这样一来,凌月婵“夜探寝殿“的计划也就分外顺利起来。她还不由地嗤笑了一下嘉草,这么容易便被人发现,若是被她拿到,定然是不会的。至于她为何亲自动手,也是为了防着,一旦被发现,自己作为凌霄的妹妹,总好找借口一些。现下看来,倒是异常顺利呢。   趁着月色,凌月婵闪身到了凌霄安寝的内室,进去后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便到梳妆台前,将首饰匣子找出来。那条银链子,几乎从未见凌霄戴过,若不是嘉草偷盗事件,她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收在这匣子里面。   这会儿,凌霄就在外面守着呢,她不过就是想看一下凌月婵的意图何在,哪里会真让她动手,。原本还以为她是想要在她房里放什么东西,或搞什么破坏,没想到却是有目的性地直奔首饰匣子,显然是想从里面找某样东西。   当然,凌霄也可以在她动手之后,再将其逮个正着,但凌霄却不想这样做。才传出了嘉草的事情,那还可以暗中拿薬妃作为挡箭牌,可要是作为她亲妹妹的月婵做下这等事,可就真的是面上无光了。   所以,即便是当场抓住了,凌月婵什么都不说,凌霄也是拿她没办法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再纵她一回。   “小主,虽说今晚月色极好,在院子里多赏一会儿也无妨,可到底是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青雾故意大声说道。   凌月婵自然听到了,刚刚打开匣子的手一抖,盖子就又合了下去,发出一声低响。听着外面的响声,显然是凌霄她们回来了,虽然心中暗恨非常不甘,可也无法,若是被发现,下次就更不好动手了。   于是,只得放弃,瞧了瞧门口,见来人还没走近,她小心打开门迅速走了出去,在外面找了个角落暂时先躲起来。   凌霄知道她就在身边,只作不知,带了疑惑对青雾说道:“反正今儿我也确是有些累了,早些歇下吧。只是,方才好像隐约听到房中有动静,莫不是有耗子吧?”   青雾惊讶道:“有这事儿?回头奴婢带人好好清理一番,要真是有耗子,看到就直接打死!”   两人说着就进了屋,关上门,随即就点了烛火。主仆二人的说话声间或有几句传到外头,隐隐约约并听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当没发现刚才有人进去过才对。   凌月婵看了看周围,好像没什么人,就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那屋。她没有发现,身后一道黑影跟上了她。   第一百十七章 痴妄想李代桃僵   凌月婵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房中,由于跑得急,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着,幸好及时被碧荷给扶住了。两个婢女都在房中等她的消息。   “小姐,怎么样了?”朱莲急忙问道。   凌月婵好不容易把气给喘匀了,面色却十分不好看,道:“该死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没被发现就好。”碧荷安慰着扶她在竹榻上坐下,并没有很失望,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成功的。“没找到就算了,反正咱们现在也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情形,就算到手也不能即刻光明正大地拿来用。”   朱莲也道:“是啊,小姐,奴婢觉得您最好再找个机会跟皇上私下会一会,探探风,即便探不到什么消息,便是让皇上见识一番您的美貌也好。若是直接被皇上看上了,那咱们也就没必要费这些心思了。”   这话说得还算委婉,说白了,其实就是让凌月婵去勾引皇帝罢了。凌月婵本就存了这个心思的,当然不会不同意,于是道:“那明天我再去一趟石榴亭就是了。就算皇上不是每天都到,那我也可以慢慢等,每天去总有碰上的时候吧。”   碧荷却摇了摇头,道:“小姐,恐怕这行不通。今天我们出去,虽然成功甩开了监视我们的宫婢,但下次就不可能这么容易了。凌小主必然会加倍当心的,没准儿连罗选侍那里都留了意。”   凌月婵想想,也对,而且她还担心别人也知道皇上常去石榴亭的这个秘密。懊恼烦躁道:“那怎么办呢?凌霄现在可是狡猾得很,哪会那么容易就让我见着皇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不然也不会在宫中这么一段时间了,都没有好的机会跟皇上近距离单独接触,自然再好的风情也是没机会展露的了。   “哎,见机行事就是了。”朱莲想了一会想不出来,手一挥,“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就不信了,凌小主还能时时刻刻防着,一点破绽都没有?”   于是,不多久,朱莲留下在小隔间服侍凌月婵安睡,而碧荷则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下。   “她们是要找什么东西?”听完怀远的禀报,青雾疑惑地问道。   “这个,在谈话中,并未听到她们有谁提及,奴才只听出来,蝉小姐之所以溜进小主的寝殿,是为了找某件东西,并且是跟皇上有关的。”怀远解释着自己方才听到的。   凌霄则是在想:石榴亭?怎么没有听说宫中有这么个地方?而且凌月婵为什么就这么肯定,在这个地方能遇到风煜祺呢?难道是风煜祺特别喜欢去的某个地方,可为什么连她都没听说过的事儿,凌月婵会知道?   妆奁中和风煜祺有关的东西?凌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条贝壳项链,可是又立刻被她否决掉了。这是连青雾都不清楚的,旁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既然她想要跟皇上私下会面,那就给她个机会。”凌霄捏了捏眉心,冷冷说道。反正她本来就要想办法逼凌月婵出宫了,既然有人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她不介意推她一把。“想办法让凌月婵知道,皇上明晚会驾幸栖鸾堂。”   第二天,傍晚,朱儿从院子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也没看清站在树下的人是谁,就喜气洋洋地叫了出来:“青雾姐姐,刚才有公公来传旨,说是皇上今晚会来咱们宫中呢!公公还有其他事,便让奴婢通传一声,让小主好生准……”   树下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朱儿瞬间瞪大了眼睛,才看清这人,居然是自己一向讨厌的朱莲。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被她咽回了肚子里,毫不客气地转了个口风,质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莲在这里晃悠,原本就是想着,院子里这么多做事儿的内监宫女们,难保不会有几个嘴碎的,兴许说闲话的时候就被她听到一星半点的,其中没准就有有用的消息呢。结果她没想到,栖鸾堂中的风气十分之好,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了,却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却突然有人从身后跑过来,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个好消息!虽然在别人看来,皇上来不来跟她朱莲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却立刻就想到了其中隐藏的天大的机会。一下子就被这个喜讯给砸闷了。   此刻听得朱儿这样的口气,她倒也不生气,只好声好气地陪着笑,道:“啊呀,原来是朱儿妹妹啊,我就是没事儿在这里逛逛。”看到朱儿一脸怀疑的样子,她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道:“不瞒你说,我啊,其实是被我家小姐给责骂了。”   “哦?为何要责骂你?”朱儿明显露出好奇的样子,就问道。   朱莲见她上当,越发委屈道:“还不是一点儿小事,小姐嫌我倒的茶水烫了,那茶都已经倒出来半晌了,怎么还可能会烫呢?分明就是自己不顺心拿我出气。”   朱儿面上露出同情之色,道:“这些话原不是我一个奴婢该说的,可这蝉小姐的脾气也着实乖张了些。因着姐姐是她身边之人,妹妹平日里也不怎么待见您,没想到姐姐竟也是这般受着委屈的。”   小丫头果然就是好骗!朱莲听她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心中的大喜,越发拉着朱儿的手诉起苦来,惹得小丫头同情不已。   说了半晌,朱儿突然想起来什么,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我竟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记了!”   朱莲正说到劲头上呢,凌霄身边的人可不是好骗的,好不容易勾搭到一个,怎么能不趁热打铁,多套套近乎!突然见朱儿这般,便假装关切道:“朱儿妹妹,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小主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每天都要吃药的,算起来,上回领的药已经不多了,剩余的分量大约也就够今晚一顿的了。我刚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正好在宫门口遇到传旨公公,这才急急进来,想要把皇上要来的消息告诉小主,然后就立即去御药房取药的。哎呀呀,怎么就给忘了呢??哎呀,不行,我不能再跟姐姐你说话了,再晚的话就取不到药了,耽误了小主身体可是大事。”   朱儿说着就往正堂跑去,朱莲想拉住她也没来得及。不过,没一会儿,朱儿却又回来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主不知去哪儿了,青雾姐姐和尔岚姐姐也看不到,大约是和小主一同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不及时告诉小主,耽误了接驾定然不行;可要是现在去找,又没时间取药了。”   说着,她又向周围瞧了瞧,只见几个粗使宫人,一阵无奈摇头,当真是为难极了。   朱莲眼珠子转了转,顿时便计上心来,按捺下喜色,小心翼翼道:“朱儿妹妹,不如你现在去取药,姐姐代你去找婕妤小主,将皇上今晚驾幸栖鸾堂的消息告诉小主,令小主好生准备着,如何?”   “这个……”朱儿有些犹豫。   朱莲立刻就道:“若是朱儿妹妹信不过姐姐,那就当姐姐什么都没说。只是,姐姐当真没什么私心杂念的,就是不忍见妹妹为难罢了。”一边以退为进,一边又隐约带了一些威胁,“这两件都是大事,若是随便哪个出了问题,只怕……”   朱儿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急忙打断她,惭愧道:“哎呀,姐姐这是在说什么呢,姐姐此刻能帮妹妹一把,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呢。”说着,像是怕被拒绝似的,边说就边往外跑,“朱莲姐姐,就麻烦你了,我去御药房了,你赶快去找小主。”   看着她离开,朱莲脸上的笑容便一点点渗来出来。还真是好骗啊,几句话就相信她了,到时候可别怪她,要怪就怪自己蠢。   朱莲扭头就往凌月婵的住处跑去,刚关上房门,就气喘吁吁地堆凌月婵道:“小姐,您,您的好事儿就要到了!”   凌月婵一愣,问道:“什么好事儿?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赶快说来听听!”   朱莲便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碧荷倒是有几分犹疑,“那小宫女竟会这么轻信你?”   朱莲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怀疑,十分不悦,哼道:“若是姐姐信不过妹妹,那便劝小姐不要去就是了,反正姐姐一向都自诩谨慎缜密的,考虑的自然也有道理。”   这回,凌月婵也不悦地看了碧荷一眼,道:“朱莲一向有急智,我相信她,那个朱儿看着就蠢笨蠢笨的,我看这事儿没什么可怀疑的。何况,一个小宫女怎么也不敢假传圣旨吧?”见碧荷还想说什么,她皱着眉头道:“什么都别说了!赶快帮我梳妆,今晚……今晚,我兴许就要成为皇上的女人了。”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倒也有了几分羞怯。   既然主子都这样说了,碧荷当然不会再自讨没趣,只是,她到底想的要周全一些,道:“小姐,就算我们不把这消息告诉凌小主,您可以趁着她眼下不在宫里潜入她的房中,等皇上来了……可是,若是在您和皇上成就好事之前,她便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凌月婵翻找着衣服的手,突然就顿了一顿,烦恼道:“是啊,不知道那个碍事的女人什么时候会回来,若真是如你所说,那可就糟糕了。”   “小姐,这样吧,到时候碧荷陪小姐您去小主的寝室,她就在门外面候着,见机行事。而奴婢就去栖鸾堂的大门口,若是小主不回则最好,若是她回来,奴婢就诓她说有其他某小主、娘娘派人过来,请她前去。若是她不信奴婢,奴婢就找两个刚才在院子里的粗使宫人,他们都是见着奴婢和朱儿那丫头亲亲热热说话的,让他们作证,的确是朱儿交代我传达的。”朱莲难得压了碧荷一头,本就得意,这时更是献计献策。   “好,就这么定了。”凌月婵投给她一个大为赞赏的眼神,便让两人赶快服侍她梳妆打扮。   第一百十八章 勾引不成反被抓   此时已经快要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了,凌月婵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略略有些心急,但还是保持着风情万种的姿势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就待皇上掀帘进来的那一刻,给他以惊艳的一瞥。   凌月婵只穿了一条薄至半透明的纱裙,隐隐能看出上半身里面桃红色的抹胸,勾勒出年轻女子美好的线条,饱满的胸口掩藏在那明媚的颜色之下,令人忍不住视线流连。低低的衣衫遮不住脖颈处两块精致的蝴蝶骨,一根银白色镶红宝的火焰状项链盈盈坠在胸口,雪白柔嫩的肩膀像是上好的洁白无瑕的白玉,在月色中莹莹然似泛着玉色。   层层叠叠的荷叶状长袖半堆在臂弯间,露出皓腕之上那对碧莹莹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越发衬得皓腕凝霜,肌肤赛雪。长长的墨黑如绸缎般的青丝柔柔垂至腰间,用银色丝带松松绑着,有几缕散散地落在胸前。如果不是她那媚得有些过了头的眼神,还有长睫之下透着些许算计的光芒,无疑,月婵该是极美的。   凌月婵自然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想来,只要皇上进来看见她,即便发现并不是凌霄,但定然也会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毕竟,哪个男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秀色呢?只要他们成就好事,之后还怕不能善后吗?   凌霄又怎样?若是她回来,正好撞见这无边春色,没准还要亲自向皇上请旨,给妹妹一个封号呢。凌月婵如意算盘打得极好,想着,唇角的春意便越发浓起来。至于皇上,不管他是真喜欢自己,还是一时被她的美色所诱,即便是顾忌着凌霄,总也不可能不管她。堂堂皇帝,难道还会在坏了一个姑娘的清白之后翻脸不认账吗?只要得了封号,日后,总有慢慢往上爬的时候。   要说这凌月婵何以会有这样不庄重的衣衫,其实也不稀奇。宫中之人虽然面儿上头都是个个端庄,但私底下有多少人想要爬上皇帝的龙床,想要找点那些个勾引人的事物还不容易?就算凌月婵被拘在栖鸾堂内,朱莲也还是帮她想到了主意。   这纱裙本来是凌霄罩在罗裙外头的,因着有这层纱,罗裙上头的碎花也被衬得如在烟雨中含珠带露一般,朦朦胧胧的煞是好看,尤其是在夏日,看起来格外清新。凌月婵在宫中的衣裙首饰都是凌霄给的——再怎样,也不能少了她的用度不是?她既然开了口,凌霄也不能不给她。只是,凌月婵却将这纱裙直接穿在了身上,连中衣都不曾穿,这就使得着装效果迥然不同了。   头发更是仿了凌霄在宫中时常挽的那般样式,只一根银色丝带,简单而略显慵懒。她与凌霄都继承了凌关挺直的鼻子和圆润的额头,在样貌上本就有着三分相似,再做此扮相,从侧面乍一看,还当真是有几分凌霄的模样。   虽然凌月婵心底里是很不愿意去学凌霄的,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和轻慢,但是现在却也不得不妥协。毕竟凌霄受宠,定然也是合皇上的胃口的,那自己这样总是胜算大些,第一步自然是要谨慎些的好。   就在凌月婵在等待着被皇上“临幸”的时候,凌霄还真是如碧荷所担忧的那样,中间回来了一趟呢。不过,被“素有急智”的朱莲给挡了回去。   对于这一切,凌霄心中都有数,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朱莲一眼:“真是好丫头,回头让月婵给你配个好人家也是应该的。”   朱莲很是得意,开始暗暗盘算,等小姐成了皇上的女人,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沾沾光,才不辜负了今日这一番作为。   又过了一刻钟,凌月婵渐渐开始有了困倦之感。就在这时,门外边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顿时一凛,全身都紧绷起来。   “进来。”她好不容易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不敢耽搁太久,立刻便婉声回道。等门真的开了,并且有脚步声逐渐往自己这边而来,凌月婵还要假装不知道是谁,微眯着眼睛摆出撩人的姿势继续躺着。   她想好了,未免皇上发现她不是凌霄之后,开口问询,她便只说是姐姐让她在此休息,并不知道其他便是了。就算皇上有疑心,美色当前,想必也不会多加追究。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装一装的。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声音,凌月婵柔声问道:“青雾,姐姐回来了吗?”说着,纤手伸到胸口,把本就很低的抹胸又扯下了些,露出诱人的乳沟,“这天儿可真是热啊……”   “啊——你是什么人??”凌月婵媚眼微睁,摆出她自认为最诱惑的姿势和表情,却隐约发现,面前这人仿佛并不是皇上。电光火石间,瞬间疑云大起,心头巨震,她猛地睁大双眼,立刻便惊声尖叫起来。   同样被惊吓得直接连连后退好几步,半跪着靠在墙边的那人,竟是一穿着御医袍服的陌生中年男子。此刻,正目眦欲裂,手颤抖着指着凌月婵,惊声问道:“你,你,是谁?”问罢,仿佛又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应对似乎甚为不妥,忙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看她。   碧荷本来是在外面守着的,但也只是偷偷地躲在一边,以防凌霄突然出现,并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那样太惹人注意了。她靠在树后面,正百无聊赖呢,突然见远处有内监领了人来,隐约觉得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心中一喜,以为是皇上来了。   当“皇上”进去之后,她本还满心欢喜地盼着门里面发生点什么,正侧耳细听屋内的动静。没想到,突然就传出了凌月婵的尖叫,暗道不好,也顾不上其他,打开门就往内室跑。   “微臣是太医院的孔太医,是过来给凌婕妤搭脉的,既然婕妤不在,那微臣便先行出去了。”碧荷刚进去,就见一太医扮相的男子满面通红,正低垂着头故作镇定地向凌月婵作揖准备告退。   说起来这孔太医也真是倒霉,心里暗道晦气,本来这几日凌小主身体不适,每天都会召了他前来搭脉瞧病,也每每都是到内室之中来的,床前隔着屏风,又有大小宫女数人,倒也没什么。今日虽说是晚了些,但是小主身边的宫女说是小主病症突然反复,严重起来,要他连夜过来,他自然拿起医箱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本来也没多想,可谁知道进来后会看到这一幕!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风骚女子是什么身份,但是能随意出现在凌婕妤房中,想必也是有些身份的。他虽一时惊惧慌乱想不了太多,可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绝不会有好事,赶忙就想要退出房中。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小姐內寝!”碧荷正好跟他迎面撞上,本能地就大声训斥起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根本是凌霄的寝殿。   当朱莲跟在凌霄身后进来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这混乱的一幕。碧荷正怒目相向,而孔太医则一副惊惧无力的模样,凌月婵则紧紧裹着竹榻上的薄毯,一脸羞愤欲死。   凌霄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想到凌月婵就是这副样子想要勾引风煜祺,眼中似有火苗喷出,又生生地被体内渗出的寒意所冻结。同时,又对凌月婵的反应大为不齿,勾引皇上不成,却衣衫暴露地被其他男子给看到了,不想着遮掩,反而还敢闹出来?!真真是,凌霄在心里摇了摇头,她都不想再说什么了。   孔太医自然是她差人叫过来的,当他进入栖鸾堂没有多久,几乎可以说是前脚后脚的功夫,凌霄就也跟了进去。而朱莲在门口看到她时,本还试图用先前那番说辞拦阻一下的,但在看到凌霄面无表情的样子,以及她身边面露嘲笑的朱儿的时候,她就闭了嘴。她知道,今天这事,怕是要不好了,她们十有八九是被算计了。   果然,跟着凌霄几人才走到內寝门口,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推开门进去,朱莲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瞬间面色苍白。   凌月婵看到凌霄,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此番定是被算计了,但是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办法了。这种情形之下,她不能跟凌霄硬顶着,否则,要是惹恼了凌霄,一旦此事传扬开来,她的清誉就算彻底毁了。到时候,不要说皇上了,怕是整个乾熙皇朝都不会再有男人要她!   想到这里,她愈发恐慌起来,大声哀哭道:“姐姐,妹妹本想过来找姐姐说话的,看姐姐不在房内,便想着等一会儿,没想到……没想到……”一边说话一边抽噎着,哭得喘不上起来。   “你要是想把全皇宫的人都招来的话,就尽管哭,大声嚎!”凌霄压抑着怒气的呵斥声并不响,可却极有压迫感,立刻就震得凌月婵闭上了嘴。“朱儿,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靠近。尔岚,你去告诫栖鸾堂所有人,今晚上发生的事,不管他们听到什么,还是见到什么,若还想要身家性命的话,最好是都给我忘掉。”   “是,小主,今晚栖鸾堂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奴婢这就出去。”朱儿和尔岚行了个礼,便关上门一同出去了。   孔太医听到凌月婵说的话,心中更加大惊,这女子竟然是凌婕妤的妹妹?!这宫闱中事果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够参详的,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明白在宫里头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此刻他全无打探其中隐秘的心思,只想着能够全身而退便已经很好了。   他正了正衣冠,跪行几步到凌霄面前,连连叩头,额头重重地磕到青石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显见用的气力极大。不一会儿,抬起的额头上就见了红。“小主,求小主饶命。”   凌霄看了看面前这个孔太医,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在这件事情中,他是最无辜的,也是唯一一个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平素里,这孔太医医术一般,医德也只能说是一般,在各主子面前也并不如何受待见,当然,也不受排挤,总之,就是平平无奇,默默无闻的“一般”人士。   但是,在凌霄眼中,这孔太医却并不像别人看到的那样简单,看似最平凡不过的一个人,说不定反而是心里最有成算的。这么想着,她便开口道:“孔太医,如果你思念家中母,想要告老还乡,需不需要我帮你向皇上进言一二。”   孔太医还在不断用力地叩着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再次郑重下拜,道:“多谢小主大恩!微臣医术不佳,本就无颜留在太医院尸位素餐,再加之甚是思念家中老母,早已想要上奏,恳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若是小主能帮微臣向皇上进言,那真是求之不得!”   凌霄暗自点头,她果然没看错,这孔太医怕是早就已经不想留在宫中了。太医可能是宫中与黑暗算计距离最近的人之一,无论是想要名利权势,还是仅仅只想要自保,都不可避免地要与那些龌龊事打交道。   平身所学原本是用来济世救人的,而能够成为太医,大约是寻常医者的最高追求了。可是一旦真的进宫来,再好的救人的技艺都可能会沦落到害人的路途上去。作为一名太医,只要不是过于在意名利欲望的,便不会想要再继续下去。   “只要孔太医上奏,我就会对皇上说的。今日时辰不早,你就快些回去吧。”凌霄示意青雾出去送送。虽则,孔太医是被她带累的,不过也算是成全了他。   虽然,凌霄在宫中越陷越深,她觉得仿佛有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够控制自己了,或者说是身不由己的时候越来越多,但是只要有可能,她还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受到太多牵连。   “朱莲、碧荷,你们也出去。”凌霄吩咐道。   两人看了看瑟缩着的凌月婵,见她没什么反应,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此刻,房中就剩下了凌霄和凌月婵二人。   第一百十九章 姐妹算计撕破脸   等众人都离开,室内只剩下了凌霄和凌月婵两个人,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凌霄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她,只这么看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凌月婵本来就很心虚,此刻更是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极力压抑住啜泣之声,刚想斟酌着开口。没想到,凌霄突然伸出手,一把用力扯开了她裹在身上的薄毯。   “姐姐……”凌月婵浑身一激灵,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不由自主低声叫了出来,双臂抱在胸前,试图遮挡。   “好,很好!”凌霄死死地盯着几近半裸的凌月婵,面色铁青,“别的没学会,这狐媚手段倒是跟你姨娘学了个十足十!一个才及笄的姑娘家,居然都会这起子龌龊招数勾引男人了!”   凌月婵涨红了脸,被骂得无地自容,转瞬间又恼羞成怒起来,索性也不遮挡了,放开双臂,胡乱地扯了一下快要掉下去的抹胸,手撑着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了种豁出去的感觉,她伸出手指着凌霄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当初要不是你用了龌龊手段,你早就应该嫁给罗良那个纨绔了,哪里还轮得到进宫享受荣华富贵!”   “还有我莫名其妙就生病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说不是你动了手脚,打死我都不信!这些也就算了,你要是进宫后能提携我一把,我也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那些往事了。可是你……”凌月婵异常激动,声音都颤抖起来,“要不是你挡了我的道,我用得着这般作践自己吗?!”   “你说够没有?”凌霄极力忍耐着,听她说完。   凌月婵一下说了这么多话,胸膛起伏得厉害,要是再激烈一些,真令人担心她胸口那一层薄薄的布会不会绷开来。她停下来,喘口气,看到凌霄的脸,原本柔美的线条此刻看来竟是无比僵硬,尤其是窗外夜色森森,屋内红烛幽幽,那昏黄的灯光投在她脸上,看起来竟让人莫名地感到恐惧。   凌月婵眼睛赤红着,继续控诉:“没有!挡我道也就算了,今天居然还算计我,想要害我身败名……”   “啪——”凌霄突然抬手,一个耳光猛地甩了过去,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无比清脆,在这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凌月婵反应不及,一下子倒在了榻上,本能地捂住脸,一时头晕眼花,嘴角里还有血腥味渗出来,几乎就要晕过去。   而凌霄也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倒到一边,她感觉刚才那一下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顿时就虚脱起来,手上火辣辣的,眼前也有些迷蒙。   “小姐——”青雾送完孔太医出去,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门外边,现在听到动静,担心是凌霄吃亏,立刻就打开房门冲进来。   凌霄歪在一边,有些脱力,目光像是没有了焦点一般,缓缓抬起手,晃了一下,有气无力道:“你先出去。”   青雾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垂下眼帘,“是。”躬身退下。   “凌,霄。”凌月婵捂着嘴角,颤抖地看着手心中的血迹,眼神如鬼魅一般落到凌霄脸上,嘴里的两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一般,一字,一顿,充满了仇恨。   “明天就带上你的丫鬟滚出宫去,除了身上的衣服,不准带走我宫中的任何东西,一针一线都不允许!你们出门前,我会安排人搜身,若是敢有私藏,就以盗窃宫中财物罪论处,绝不姑息。”   凌霄冷冰冰地吐出这些字,又死死地盯着凌月婵的眼睛,道:“如果你想让今晚的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如果你想让自己后半辈子都被人鄙夷唾弃的话,那么,回到凌府之后,就尽管把气撒在我母亲头上,尽管欺辱她!”   每一个字都仿佛都千年寒冰冻住了一般,又像是从烈焰中淬炼出来的,字字冰冷,又句句火烫。凌月婵尤自嘴硬,硬扯着嘴角,挤出一分冷笑:“姐姐,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姐姐啊。”   凌霄上前一步,用力捏住凌月婵的下巴,一反刚才盛怒的表情,居然幽幽笑道:“你不信可以试试啊?咱们就来赌一把,看我敢是不敢!呵,跟母亲的安危相比,我的名声算什么?豁出去不要了,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拿母亲来威胁她!?吃定了她是不敢将事情闹出去是吗?妹妹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且还是在姐姐的宫里,真要闹起来,她们当然谁都跑不了。凌霄,这回,是真豁出去了。   凌月婵再也笑不出来了,此刻,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她回家之后敢对沈慕柔做些什么,凌霄真的会毫不犹豫毁了她,甚至不惜毁了自己。身上剩余的最后一点力气,就顿时如被打散了一般,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凌霄捡起地上的那条毯子,看都不看一眼,扔到她身上,道:“裹上它再滚。”   “青雾,把这张榻扔出去,不要让我再瞧见。”   凌霄把其他蜡烛都熄了,只留下妆台前的一根,孤独而寂寞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她忍不住再次取出妆匣底层的红绳贝壳,放在手心里,缓缓地贴到脸上,感受那凉凉的触感。   时至今日,凌霄早已说不上进宫是否后悔了。从前进宫与否,不是她能决定的,如今的种种更不是她能改变的。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风煜祺,她定然是不愿意。可这天家富贵,荣华权势,总有人是愿意的,而且挤破了头都要往里钻。   如果可以,凌霄是绝对不想用这些龌龊伎俩的。那年,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了对抗与罗良的婚事,她不得已用过一次。这回,又是相似的一幕,只是,角色变了,性质也变了。   过了这么些年,即便凌霄保护得再好,那原本就有些褪色磨损的红绳,现在更是越加暗淡起来。手掌小心握起,将小小的贝壳牢牢抓在手心,硌得有些生疼。想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笃笃笃。”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青雾带着试探地轻声问道:“小姐,你睡了吗?”   凌霄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听见青雾的问话,她才醒过神来,回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青雾推门进来,带着些笑意。   “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儿?”凌霄有些累。   青雾帮她倒了杯水,喜道:“小姐,这回是好事儿,皇上身边的刘公公过来了。”   “刘公公?”凌霄一听是风煜祺身边的人,赶忙打起了精神,道:“现在还在外面吗?带我出去见见。”边说边要站起来   “不用不用,小姐。”青雾连连道,“刘公公是奉皇上之命过来问问,您睡了没有。皇上说了,若是您已经睡下,就不打扰您了,若是还没睡,那就请您去一趟承恩殿。”说着,她就笑了起来,皇上对自家小姐可真是体贴啊。   听到这话,凌霄原本烦闷低落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脸色缓和了些许。不过,风煜祺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呢?以前就算是晚一些,也是她在栖鸾堂里等风煜祺过来的。   “小姐,您是不是累了?要是不想去,那奴婢就跟刘公公说,您已经歇下了?”看凌霄不说话,青雾试探着问道。   凌霄一听,笑道:“都好些天没有见过皇上了,过来帮我梳妆吧。”   “是。”青雾欢欢喜喜地应了,就上前帮凌霄梳妆。她还真是担心凌霄因为心情不好,连去见皇上的机会都给推了不去呢,可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亲者痛仇者快嘛。   即便是平时,凌霄也只是略施粉黛,所以今天这么晚了,就不用再化妆梳洗了。只是将有点凌乱的发髻放下来重新梳理顺,挽了一个单边螺髻,垂下的大把青丝柔柔地搭在左肩上。青雾看她脸色还有些不是很好,眼睛也红红的,取了温水来,帮她敷了一会儿,擦上玫瑰露,这才白里透红好看起来。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凌霄收拾好了,就出去跟刘全打了个招呼,带上青雾一起往承恩殿去了。走的时候,特地交代尔岚,“明天一早,如果我没回来,那就由你送凌月婵出宫,出门前给她和两个丫鬟搜身,只要是宫中的物件,一样都不许带走。”   “小主,皇上在偏殿里头呢,奴才就不进去了,您去陪陪皇上吧。”到了承恩殿内,刘全知趣地留在了房门外,让凌霄进去。   凌霄点了点头,便进了偏殿,这里是风煜祺在歇息前临时处理公务的地方。看到里面还亮着灯火,她就知道,风煜祺一定是还在批阅奏折。   “皇上。”凌霄转过珠帘,果然看到风煜祺微微皱着眉头,手握朱笔,正在写些什么,看起来颇为疲惫的样子。凌霄走上前,取过边上的一件薄衫,搭在他身上。   “你来啦。”风煜祺仿佛才发现凌霄的到来,不过也并未怎么惊讶,反而是很自然放下笔,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上。   凌霄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就势坐了上去,脸色泛红,有些羞意。“皇上,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啊?”   “你不也是吗?”风煜祺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她像只小猫一样躲了躲,只觉得心中软软的,笑道:“今天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这长夜深深,竟是有些寂寞难当,于是便叫凌霄过来陪陪,如何?”   凌霄知道他一向爱逗自己,把笔塞回他的手里,正色道:“那皇上就快快处理国事吧,凌霄就在一边陪着你,等你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歇息。”最后一句话,语调微微转弱,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   “好。”风煜祺果然就专心批阅起奏折来。凌霄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看着他微弓的背,蹙着的眉头,不知怎的,她就觉得有些心疼。   不自觉的,凌霄从身后抱住了风煜祺。风煜祺只觉得背上一阵温暖,女子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心中不禁一漾。   等到风煜祺处理完公务,都快要到丑时了。凌霄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阴影,荷瓣小脸被鬓边的碎发挡去了半面,愈发显得娇柔可人。风煜祺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丫头,几日不见,怎么似乎瘦了。   凌霄是被风煜祺抱到床上去的,当她惊醒过来,只觉得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暖极了。这本来是最让她安心舒适的姿势,今天却没来由的,莫名觉得有些心里酸酸的。她像一只小猪一样,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直往风煜祺怀里钻。   “煜祺,你会一直对我好的,对不对。”半睡半醒间,凌霄迷迷糊糊地说出这句话来。风煜祺听到,心下一软,调整了一下睡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就这样,今晚,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相互拥抱着,和衣而眠,却倍感温馨。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正有一个巨大的波涛正在酝酿着,还有几个时辰就将降临。   第一百二十章 凝潇殿潇嫔月婵   第二天清晨,卯时将至,天边才初初泛白,风煜祺就要起床梳洗准备去上朝了。   “凌霄,你再睡一会儿吧。”风煜祺正要掀开被子起身,见凌霄也醒了过来,帮她把被角按了按,阻止她起来,“天还早呢,你这么早起来作甚?”   凌霄嘴角溢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却并没有顺势躺回去,仍旧跟风煜祺一起起身了。很自然地拿过龙袍帮他穿上,很细心地掖平袖口,抚平背上微小的折痕。   见她坚持,风煜祺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很享受这番被妻子精心侍候一般的感觉。虽然在其他人那儿,也都是这么被服侍的,但他总觉得,凌霄带给他的感觉是与别人都不一样的。   等更好衣,便叫了宫人打水过来,漱口,净面,等收拾好,天色仿佛又亮了些。风煜祺往前朝去上朝,而凌霄看时辰还早,离去昭阳宫请安还早,两人又有一段路是同行的,便送他一阵。   清晨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新,仿佛能闻到鲜花上露珠的味道,虽是夏日,但此刻却有些凉飕飕的,天边的红日也好像没什么气力一般,并不全力发散热量,不过这个温度却也将将适宜。   风煜祺的神情就跟昨晚批阅奏折时候差不多,眉头微皱,可能是在思索一会儿要与大臣们商议的事情。而凌霄此刻也是在想别的事情,不知道一会儿回到栖鸾堂,凌月婵走了没有。她可不想再看见她!   两人各有心事,不过走着走着,就会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一个清浅的微笑就足够令对方心动了,极有默契。   走到了分叉路口,两人停了下来。   “皇上,你去上朝吧,臣妾就不回自己的宫里了,前边儿路口转过去没多远就是昭阳宫了,再过一会儿,臣妾正好去请安。”凌霄说着,再帮风煜祺整理了一下朝冠,有些不舍。   风煜祺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也好,那朕就……”   正依依惜别着,谁都没想到,这时候斜刺里会突然闯出几个人来!看到是皇上,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像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惊扰到圣驾,可只要注意,就会发现,女子惊慌的脸上分明有着几许惊喜。   风煜祺皱了眉头,正要望过去,却听到“吧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脚边,低头瞟了一眼——当他的眼神刚一接触到地面上的那个东西,便立即像被冻结了似的,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   “大……”凌霄本来是背对着来人的,正要转头呵斥,也是被物件掉落在地的声音所吸引,朝地上看去。顿时,面色煞白。   只见,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一根略有褪色磨损的红绳,串着一块小小的贝壳,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在清晨微弱的红光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浅淡的彩色光晕。   这,显然是身后那名女子在惊慌跪地的时候,从怀里掉落出来的!   凌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指尖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去。终于,在看到凌月婵那张含羞带怯的脸时,面色惨白。尤其是风煜祺的神情同时落到她眼中,她脑中顿时“轰”的一下,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凌乱起来。   她清楚地知道,地上那条贝壳项链,对风煜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它却从凌月婵的怀里掉了出来。   “皇上,请皇上饶命,民女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凌月婵依旧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瘦削的肩膀在晨风中轻微抖动,显得楚楚可怜。   “霄儿?”风煜祺不敢相信的,试探着,轻轻问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飘到凌霄耳中,她只觉得,耳中的“轰隆”声越发响起来,甚至有种再也听不清任何其他声音的感觉。   可是,她还是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凌月婵稍稍一迟疑,眼中的惊讶、意外、了然、以及狂喜,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娇羞而柔媚的一声,细若蚊蝇:“皇上。”说罢,低下头去,只留下满面绯红。   这就算是,默认了。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似的。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昭阳殿,又是怎么向皇后请的安。只恍惚记得,薬妃还有瑶嫔,似乎曾向她发难,不知是林璇羽还是陆阡陌帮她解的围。好在,皇后并没有为难她。   离开之时,林璇羽还问她,要不要紧,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默默地回到栖鸾堂,朱儿和尔岚正跪在门口,请罪。   “这是怎么回事?”是青雾开口问的,有些急促,有些尖锐,眼睛泛着红。   跪在门口的两人同时叩了下去,重重的一生闷响,头骨磕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的声音。   “小主,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朱儿早已泪流满面,哭着爬到凌霄的脚边,拽着她的裙角,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责请罪。“昨晚是奴婢当值,可是,可是奴婢看小主这么受宠,那么晚了,皇上还派人来接您过去,奴婢一时得意就,就松懈了。且,且昨儿那个凌月婵刚被咱们……”   “够了!”朱儿刚提到“凌月婵”这三个字,凌霄的脸就瞬间更苍白了几分,青雾立刻出声喝止,问道:“所以,你松懈了,所以,你让人有了可趁之机,让人偷了小主的东西,是不是!?”   “进去再说。”凌霄闭上眼睛,半边身子倚在青雾身上,强撑着说出这句话来,便往内堂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她无数气力,又不想让人看出软弱来,硬是保持着平时的优雅姿态。   几人进了内堂,怀远在门口守着,凌霄靠在和合福仙梨木椅上,面前只青雾、尔岚、朱儿,跪在地上,空气里沉默地像要渗出水来。   终于,尔岚郑重跪了下去,声音沉沉道:“小主,朱儿守夜不严,令人有了可趁之机,此罪不可恕,然,奴婢是栖鸾堂的掌事宫女,奴婢自请责罚。”说罢,再次跪下,接着道:“还有,小主交代,她出宫前,要搜身,不能带走栖鸾堂的一针一线,可是,等朱儿去检查小主内室的时候才发现,似乎是少了东西。”   想到一个时辰前,本该已经离宫了的凌月婵居然又出现在栖鸾堂中,而且身边还是皇上,两人眼中甚至脉脉含情,尔岚到现在都处在震惊当中。虽然,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凌月婵到底拿走了凌霄的什么要紧物件,可也知道,定是非同小可。而且,她也猜到,两者之间很有可能有着某种要命的联系。   看着面前这两名平素一直都信任有加的侍女,听着她们的自责、请罪,凌霄突然就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了。   “尔岚,不是让你送凌月婵出宫的吗?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皇上去上朝的青石路上?”见凌霄一脸漠然,一言不发,青雾按捺不住,急急问道。   尔岚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道:“说实话,我也很是疑惑。我是看着她带着两个婢女走出贞顺门的,我还特地交代过守门侍卫,这是凌婕妤的……不知为何,她们会再次回来。”更不知道,怎么会是皇上送回来的。   “那你搜身的时候,怎么没搜到……”   “青雾。”凌霄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不要再问了。”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有什么用呢?   在宫中这么久,如果她还是那么轻易就被击垮的话,那就不是她凌霄了。从小,不为父亲所喜,堂堂知府千金生活得不如农家女儿,甚至沿街卖花,不也这么过来了。后来,终身大事受人操纵,她可以不顾世俗、不计后果地离家出走。进宫后,更是经历了这么多的阴谋算计,不也一步步过来了?凌霄,从来都不是软弱的。   凌霄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她们三个道:“你们都认真听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是谁的问题了,我也不想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只要知道,凌月婵,应该是被皇上看上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纵是再故作坚强,还是透露了一丝颤抖。凌霄继续道:“你们三个,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我现在说一句,你们牢牢记住了。”   三人同时一拜到底,朗声齐答:“听候小主吩咐。”   “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今以后,你们要绝对忠心耿耿地跟着我,辅助我,决不能有二心。否则。”凌霄难得露出如此很辣的眼神,“否则绝不姑息,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那就不要再跟我解释请罪了,自己去慎邢司罢。”   众人一凛,郑重应下。尤其是朱儿和尔岚,她们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小主这回饶恕了她们,下回,可就不好说了。以后就是她们将功补过的时候,若是再犯,只怕,她们自己都再难原谅自己了。   中午,圣旨就下来了,封凌婕妤之妹凌月婵为潇嫔,赐住迎仙宫,凝潇殿。   合宫沸腾。   凌月婵从栖鸾堂搬出去了,她并没有多少东西,但是,离开的时候还是很吵,很闹。凌霄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在头上,还是怎么都挡不住窗外面传进来的嘈杂声,吵得她头疼。   不知过了多久,宫中才逐渐安静下来。   犹记得凌月婵刚进宫之时,薬妃说过的,“虽说你那妹妹现在还不是宫里人,可谁知道将来是不是呢?若是真有那一天,就也不算违了规矩了”,一语中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矫情心思只自伤   这天下午,整个后宫之中,最热闹的所在大约就是栖鸾堂和凝潇殿这两处了。   凝潇殿自不比说,那是皇上的新宠所在,无论是好奇的也好,巴结的也罢,总免不了要去走走看看的。至于栖鸾堂看,想必就是好奇的居多些了,只是,这些好奇心中,究竟带了多少幸灾乐祸就不知道了。谁都想看一看,对于妹妹的骤然获宠,姐姐是否还能安之若素,是否能够心平气和。   当然,也有很多人则是猜测,或许这对姐妹并不是相互敌对的,甚至是互利互惠的,甚至,凌月婵的上位就是凌霄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固宠。虽说已经有了一个林璇羽,可到底比不上亲姐妹可靠吧。   总之,想什么的都有。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有的一个疑问是,这样一个肤浅的女子,到底是为什么会得到皇上的青睐?对此,后宫中所有人,包括皇后、谢贵妃等,无一不是震惊的。   这件事就如同在原本貌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上突然投下了一块大石头,跟此事比起来,前一阵薬妃被训之事,简直就像湖面泛起的点点涟漪,转瞬就不见了踪影,早已被人们忘到了后脑勺。   人人都在观望,此事,究竟会如何发展,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面?如果是姐妹俩抱成团,狐媚皇上,自己究竟是与之对抗,还是加入其阵营?这些都是需要深思的问题,毕竟牵扯到今后在宫中的前程。   “外面又有人来了?”外面传来青雾刻意压低的问话声,带着些许恼怒。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青雾一时没控制住,便大声了点,不耐烦道:“都给我赶出去,一个个的都来看笑话。”顿了顿,想着终究是不妥,便又道:“罢了,只说小主在午歇。”   凌霄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眼里透出一抹坚毅,走到门边打开,看着惊愕的两人,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小主?”朱儿有些迟疑,“您……”   “不让她们进来,不是等于在告诉别人,我对皇上新纳的嫔妃不满么?这不是更让人看笑话,说我见不得亲妹妹的好?”凌霄说完便转身进房,坐在妆台前,整理起发髻来。   青雾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朱儿道:“你下去把小主们都引进来吧,莫要表现出异常来,这时候,她们越是想看咱们栖鸾堂的笑话,咱们就越要表现得坦坦荡荡。”说罢,进屋帮凌霄梳洗打扮。   等凌霄站到众人面前的时候,红润的面色,有神的双眸,与平时相比,无一异处。这就让某些人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若是潇嫔的上位不是凌婕妤乐意的,那她现在怎么可能会一点反常都没有呢?看来,从今往后,这对姐妹在后宫之中的地位是要愈发显赫无比了。   只有林璇羽眼神中透漏出了忧色,担心地看着凌霄。还有陆阡陌,看似平静,却也感到不寻常,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便撇过头去喝茶了。   “各位姐妹们,今儿真是好风啊,都不约而同来妹妹这儿喝茶?”凌霄就跟平时那样招呼着众人,笑盈盈的面庞看不出半点异色。   见她如此坦荡,其他人倒反而不好太直白地提到那件事。何况,能到凌霄这儿来的,大多还是平时相处得不错的,若是如罗裳那些人,现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便上门来挑衅。   不过总是有人会耐不住的,东拉西扯了半天,刘芳仪终于忍不住道:“还没有恭喜妹妹呢,今后有亲妹子在宫里头照顾,倒是能解不少对亲人的思念呢。”其实她倒还真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凌霄的反应罢了,毕竟,对于像她这种,本就不受宠的宫嫔来说,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总不是好事。   凌霄只是端着茶,捏着杯盖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便自然地接道:“是啊,刘姐姐说的真是呢,诸位姐妹们可莫要羡慕我。”   “青雾,妹妹刚刚受封,想必宫中还忙得很,你亲自去走一趟,就说我就不去打扰她了,等明日再去看望。”凌霄面色平静地较代道:“不要忘了把我备下的礼物带过去。”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便也都提到,要去凝潇殿送礼道贺呢。又闲扯了半晌,众人才徐徐散去,只林璇羽和陆阡陌留了下来。   “璇姐姐和阡陌妹妹是要留在我这儿蹭饭吃么?”凌霄笑着问道。   两人却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要看穿她一般,逐渐的,她便也笑不出来了。“你们要说什么,便说吧。”凌霄的笑意逐渐散去,坐回椅子上,头略略垂着,眼睛被散下来的刘海遮去部分,半点神采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林璇羽上前一步,站到凌霄面前,开口问道。   “姐姐。”又过了好一会儿,凌霄终于再控制不住,伪装了半天的坚强,此刻全线崩塌,抱住林璇羽“嘤嘤”垂下泪来,还兀自强忍着不肯哭出声音来,可那半压抑着的啜泣声却更加暴露出内心的酸楚。   “不要问我,你们都不要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凌霄痛苦地摇着头。   其实不止是凌霄,就连林璇羽回瑈汐馆的时候,还被迎面而来的瑶嫔给奚落了一番。   “你还真是把自己当凌婕妤的亲姊妹了啊?人家亲妹子可是来了呢,而且还是一步登天,未临幸便直接从民女册封为‘嫔’,你呢?费了多大劲儿,才走到的这一步?”   林璇羽却并没有跟她计较,这时候,她脑子里都是刚刚凌霄在她怀中哭泣的样子。她和陆阡陌都没有逼问凌霄,她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只是,凌霄家的情况她也是知道一些的,知道这回凌霄必定是心痛透了。   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君王的爱情果然靠不住么?虽然这一点,她是早有所悟的,但她也以为,凌霄之于风煜祺,总是与其他人不那么一样的吧?却原来,都是一样的。可怕的是,凌霄明明知道,却还是陷进去,难怪要这般伤心了。   “罢了,谁让我这辈子就是认了你做姐妹呢?我也不管凌月婵为何会入皇上的眼,也不管未来如何了,总之,今后,只要你愿意,姐姐永远在你身边。”这是林璇羽临走时对凌霄说的最后几句话。   她不是个爱把内心所想挂在嘴上的人,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几句温暖的话,也许会让凌霄好受一点。就连陆阡陌都淡淡地留下一句,“我们总是在的。”   到了晚上,凌霄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水里,青雾帮她揉捏肩膀放松,她这才定了心神,好好思索起来。   尔岚既然说了,是她亲眼看着凌月婵走出贞顺门的,绝不会有错。那么,凌月婵到底为什么又会回来呢?就算她谎称遗忘了东西什么的,骗得守门侍卫放她进来,可她怎么会知道风煜祺会在那个时辰走过那条路?凌霄可不相信,这会是个巧合。   还有,凌月婵为什么会知道那条项链的重要意义,就算这一点只是她误打误撞,可是,当风煜祺叫出“霄儿”这个名字时,她怎么会答应得那么快?难道她早就知道那件事了?可是,凌霄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除了风煜祺和她两个人,这个世界上,知道此事的,恐怕就只有母亲沈慕柔了。   直到泡澡的水凉了,凌霄都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只是,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也许是,风煜祺在某些时候无意中透露过关于此事的信息,被有心人给记下了,而这个“有心人”更是有心地发现了利用凌月婵来打击她的绝妙机会,于是暗中帮了凌月婵一把。   对于凌月婵假冒她的事,凌霄倒并不是很担心,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太多。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就算她能冒充一时,她也欺骗不了一世。关于小时候的很多细节,除非是亲身经历过的,否则,即便是旁观者都未必记得清,更何况是一个冒充者呢?   那这就是凌霄最为矛盾、最为纠结的一个问题了——她完全可以现在就告诉风煜祺,她才是那个真正的“霄儿”,只要她承认,即便没有信物算什么,她的记忆就是最好的信物!   然而,若是这样一来,凌霄从前的打算就要被全盘推翻了。要是想说,能说,她早就说出来了,也不用等到今天。她还是希望,风煜祺爱上的是现在这个她,而不是曾经的那个虚无的回忆,更不是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凌霄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水,带着淡淡玫瑰香气的水溅了满头满脸。连她都恨自己,皇宫之中追求所谓爱情就够可笑的了,好不容易皇帝喜欢她,这不就够了,他能常常来陪着她宠着她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去计较那么多?为什么要这么矫情?就因为她的小心眼,就因为那些矫情,现在好了,反而让别人趁虚而入!这就是她想要的么?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甚至,她潜意识里竟然还有一种更可笑的念头,她想要看看,凌月婵是否会真的受到风煜祺的喜爱,到底会得宠多久?同时,风煜祺又会怎么对待她?   凌霄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她想,如果只是因为“霄儿”的出现,风煜祺便对她再无一丝牵念,那她追逐了这么久的爱也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如果只是因为“霄儿”的身份,风煜祺便对凌月婵死心塌地,那也够让凌霄失望的了。即便是让他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霄儿”,那时候他的回心转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况,就算现在告诉风煜祺,凌月婵是冒充的,也晚了吧?都已经册封了,总不能立刻就废掉她吧?既然这个眼中钉是注定要插在眼前的了,与其再闹一场,凌霄想,倒不如就当成是她和风煜祺之间感情的试金石吧。   当然,这个赌注是极大的。赢了,凌霄得到的就是那份世间难得的真心真情,若是输了,也许,她会连身家性命都统统赔进去。   而不论是输还是赢,在终点到来前,每走一步都是极其艰难的。凌霄,如斯可笑而又执着地坚持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潇嫔承幸无眠夜   凌月婵的上位,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她除了相貌尚可之外,实在是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何况,她到宫中也有一阵了,皇上也不是第一回见她,为何从前都没动静,现在却突然给了位份呢?还有令人奇怪的是,凌月婵的封号“潇”,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荣耀,这本就足够令人侧目的了,关键是这个封号似乎与她本人毫无关系。   原本许多人都以为凌月婵是被凌霄给扶起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固宠,但是在见过新晋的“潇嫔”小主之后,便又有新的流言传出来。   凌月婵前夜才被凌霄狠狠地掌掴过,第二天脸上的红印并没有消褪,甚至还能看出是手掌印。又有人了解到,她早上原本是要离宫的,若不是在路上正好被皇上碰到,这会儿也许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脸上带着被人掌掴的红印,还衣衫朴素的离宫,很多人都联想到了凌霄身上。她是皇上的宠妃,而凌月婵是她的妹妹,宫里有几个人敢轻易动?皇上不可能,皇后又素来是个仁慈的,其他像是贵妃、薬妃等,最近可都沉静着呢。   于是,所有人都拭目以待起来,就看这对姐妹,到底是相互扶持,还是自相残杀。当然,对他们来说,是后者就再好不过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理儿,谁都懂。   这个晚上,注定是宫中人的不眠之夜。潇嫔新晋,自然是要承宠的。   内务府的公公已经来凝潇殿传了旨,让她准备准备,晚膳过后便会有凤鸾春恩车过来接她。等到了那个时辰,六宫之人似乎都听到了那承载着女子所有荣耀与宠爱的车子所发出的轱辘转动的声音。   就在无数人的艳羡与嫉妒之中,凌月婵带着无尽的期待与欣悦来到了承恩殿。   坐在承恩殿中,看着周遭的一切,想起今日如众星拱月一般备受逢迎的感觉,凌月婵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原本她进宫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当初在家中时,听说凌霄在宫中步步高升,她觉得胸口堵得都快要吐血了,发誓一定要把这属于她的荣耀给抢回来。   可是进宫之后,虽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才来的,娘也教了她很多,甚至还用上了沈慕柔这张王牌。她满怀信心而来,势在必得,却被凌霄随随便便便破解了。好不容易跟薬妃娘娘搭上了线,却还是功败垂成。其他种种就更不必说了,总之跟她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甚至,就在今天早上,她都已经踏出宫门了,眼看着,一切梦想中的荣华富贵和耀眼权势似乎就要远去,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她居然还能反败为胜,这可不就是天意吗?   昨晚,凌月婵被凌霄赶回自己的房间之后,大发了一通脾气,又恨又悔,想到第二天就要被赶出宫,而且还被威胁,越想越受不了,整整大半夜都没有睡。结果,就在她烦躁不安的时候,上次那个神秘人似乎又出现了。   还是用飞镖射进来的一张小纸条,告诉她第二天早上卯时想办法去崇德宫前面的那条青石路上,那是皇上上朝的必经之路。其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人提示的也就是这些,余的就看凌月婵自己的造化了。没想到,也不知是她真有些机缘,还是上苍要给凌霄和风煜祺之间制造一些考验,她还真的就在路上跟风煜祺碰了个正着。   早上确实是尔岚看着她带婢女出的宫门,但是尔岚刚离开,她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守门侍卫虽然迟疑,但是毕竟是凌婕妤的娘家姊妹,又是他才看着出的门,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既然对方又说是落了东西在宫中,让她回去一趟也无妨。   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凌月婵又回到了宫中,并且根据神秘人留的纸条上的内容,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那条路。虽然她那时的装束实在有些寒碜,但一来早上人少,二来还是有不少主事宫人认识凌月婵,所以并没什么人管她。   至于那条贝壳项链,这倒真真是个意外了。神秘人所留纸条上并没有提到过,她也一直以为是那条素银凌霄花项链才是凌霄和风煜祺的信物,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   昨天夜里,凌月婵收到纸条之后,激动难耐,又担心这最后一次尝试能否成功,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在这时,朱莲听说凌霄居然半夜被皇上接去了承恩殿,而且她的房门口都没有人守着!凌月婵顿时就动了心思,她还是想把那条凌霄花链给偷回来,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和皇上的相遇增加筹码。   于是,凌月婵不顾面颊的疼痛,再一次潜进了凌霄的寝室,不过没等她开始翻找,就听到外面朱莲的暗示声——有人来了。凌月婵虽然很是不甘,但还是打算立即离开,只是临走时突然发现妆匣边上竟然放着一根链子。她也没多想,反正是顺手的,揣在怀里就走。   那其实就是凌霄拿出来之后,突然听说风煜祺派人来召见她,她当时脑子很混乱,一时急切居然忘记没有将其收起来。没想到,就被凌月婵给偷走了。   没有偷到银质凌霄花项链,凌月婵本来是很忐忑的,担心就算是在路边遇到了风煜祺,可是如果连看都不看她,那她这么费尽心思还有什么用?结果,也许真的是老天眷顾,或是为了补偿她之前错失进宫良机——怀里的贝壳项链不小心掉了出来,并且还歪打正着让皇上误认为她就是“霄儿”!   本来凌月婵以为,可能凌霄也未必是皇上口中的“霄儿”,不然为何她不告诉皇上,皇上怎么会不知道,还在苦苦寻找?可是,既然从凌霄那儿偷来的贝壳项链就是信物的话,那凌霄就肯定是皇上要找的那个人了。   虽然她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凌霄要瞒着此事,但她也不好奇,反正对她来说是好事,正好她可以冒牌顶上。而且她们俩毕竟是姐妹,长得还是有几分相像的。至于从前的细节嘛,就推说时日久远并且由于生过一场大病的缘故,所以忘记了,就算皇上派人去查也不怕,她确实是生过大病啊。   至于关于“霄儿”的称呼嘛,她已经对皇上说过了,她的小名就叫“潇儿”,不过不是“凌霄”的“霄”,而是“潇湘妃子”的“潇”。皇上竟然没有多问,想也不想就相信了!就算是今后问起其中的缘由和细节,她也早想好怎么应对了。   总之,对于今后的一切,凌月婵觉得踌躇满志,眼前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充满了光明。未曾临幸,却获封“嫔位”,甚至还给了封号。放眼后宫,有几个女人能由此殊荣?   只是……凌月婵痴痴想了这么半晌,才突然发现,咦,皇上怎么还不来?想到早上他送自己回栖鸾堂的时候,那殷切的眼神,还有赐她封号时,那深沉的眼眸以及看向她时那柔情四溢的脸,想起来都觉得心口发烫。   凌月婵安慰自己,许是因为国家大事耽误了吧,昨天召幸凌霄的时候不就已经子时了吗?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安一点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起来。可是又不敢去问门口的宫人,担心会不会是皇上故意考验她,又担心一时的轻举妄动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   然而,她等了一夜,仿佛要将门口那面帘子给看穿了,也没有看到皇上的到来。   她不知道,子时前一刻,风煜祺是来过的。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守门内监还没来得及通传,就突然有栖鸾堂的宫人来报,说是,凌霄病了。   他即将跨进承恩殿门槛的脚顿了一下,只有一瞬的犹豫,看了一眼里面,便对刘全道:“去栖鸾堂。”   当看到风煜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凌霄还以为自己病得重了,竟然出现了幻觉。看着风煜祺,只苦苦笑了一声,双眸无神,面色煞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机,无力地道了句:“真是傻,他现在不是在凝潇殿吗?呵呵。”说着,便挣扎着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侧,只给床边的那个男人留下了一个单薄凄凉的背影。   那一瞬间,风煜祺觉得心口处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坐到床边,将凌霄轻轻地转过来,把她的头抱在怀里。他是刚才从外面进来的,到底更深露重,连手上也有些凉意,然而,他刚一碰到凌霄的脸,几乎被那温度灼伤。   “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呢?”风煜祺很有些怒气,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对青雾等人问道,“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雾为凌霄感到不平,心里也是委屈,早上哪里就好好的了?不过,她当然是不敢表现出来的,只是垂着头,压抑着难过回道:“小主没有用晚膳,在水里泡了许久,也不让奴婢加热水,起来之后又吹风着了凉,这才过了两个时辰,就成这样了。”   “请过太医没有?”风煜祺将臂弯搂得更紧了些。   “请过了,但是小主坚持不肯喝药,后来都昏迷了,药水根本灌不进去,所以,所以奴婢们真是没办法了,才去请皇上您的。”青雾叩了个头,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发风寒见真心   凌霄在睡梦里似乎听到了凤鸾春恩车轱辘转过承恩殿前青石路的声音,周围是一片虚无,脑子里乱得像是洪荒之初的那一团混沌,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原本她泡澡是为了让自己清醒的,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想好了,要以迎接战斗的姿态去面对凌月婵的挑战。“爱”之一字,不是那样轻易就能获得的,总要经历许多的艰难挫折,才可能真正修成正果。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应当要有那份坚毅与果敢,怎能才刚刚开始就被打倒呢?   可是,就算心里明白又如何呢?当她想到,今夜,她深爱的男人正在她妹妹的房里,心口就好像被勒住了一般透不过起来。只要一想到,也许她深爱的男人,此刻正在跟其他女人颠鸾倒凤,她就觉得心痛地要死过去。   从迎仙宫到崇德宫是不用经过漪澜宫的,可是当凌月婵动身去承恩殿的时候,凌霄却像是听到了一样,突然就从水里站了起来,不着寸缕的身子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战。起身更衣之后,她控制不住地走到门口,站在夜色里,望着远处。突然,就干呕了起来。   风煜祺本来就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她也早就接受这一点了。为了保证后宫朝堂的和睦,风煜祺就算再喜爱她,也不可能专宠于她,平时也都会去其他嫔妃处的。那时候,哪怕是她一手策划,亲自将林璇羽推到风煜祺的怀里,她也不曾这样痛苦过。可是,这一回,那个女人是凌月婵,是用尽卑鄙手段上位的凌月婵,想到这里,凌霄甚至觉得恶心!   昏昏沉沉之中,凌霄感到嘴里尽是满满的苦涩,仿似有人正在将无数浓重苦涩的药水灌到她身体里。她拼命想要在挣扎,却还是不小心咽下了几口,咳嗽、干呕,只觉得要将心肝脾肺都呕出来。   “皇上您看,刚给小主喂进去,她就吐出来,而且看着很痛苦的样子,奴婢也不忍心强行灌药,真担心小主会受不了。”青雾看凌霄还是那样,喝不下药,就连皇上亲自动手都不行,越发着急起来。急切担忧中又分外自责,明知小姐心里不好受,也不说劝着点,任由她来。   风煜祺也皱起了眉头,放下药碗,转头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朕。”   青雾明显不太放心的样子,被尔岚悄悄扯了一把,这才起身,都出去了。   等宫人们都离开,风煜祺就抬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再托起凌霄的头,凑上去将嘴里的药缓缓度到她的嘴里。   凌霄本能地就要吐出来,但是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出现,嘴里竟然多了一丝清甜,似乎那药汁也并不那么苦了。不知不觉中,就将药咽了下去。虽然还是有很多流出来的,但到底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了。   就这样,风煜祺将满满一碗药悉数喂给了凌霄,见她睡梦中似乎安稳了不少,提着的心也放下去了一点。只是,心头的那份愧疚,还是没有丝毫减损。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他不是一直都惦念着潇儿吗?为何现在终于找到了,潇儿就在他的宫中了,他却不去见她,反而会留在凌霄这里呢?为何在听到凌霄病重的消息时,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冷落了潇儿,而是选择了来栖鸾堂看望凌霄呢?   从前太子时期,皇子斗争激烈,他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精力去调查,等到登基之后也一直未抽出空来。其实,他还担心,这么多年了,也许根本不可能再找到那个女孩儿了。有希望就会有失望,他甚至都已经打算要放弃了。   直到殿选的那天,他见到了凌霄,心中起了怀疑,这才又起了心思,也才发现,原来,在心底里,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只是,派人去查了多遍,又明示暗示问了几次凌霄,她说的却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何况,若是凌霄就是霄儿,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又为什么要不承认呢?   而在日渐的相处中,风煜祺发现,不管凌霄是不是那个她,他也已经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离不开她了。所以,逐渐的,他也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了,珍惜眼前人罢。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潇儿却突然出现了。虽然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到底是多年夙愿得得偿,他不愿意去打破这个梦。   可是,看着怀里这个瘦弱苍白的女子,他又满是愧疚。   唉,风煜祺在心底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问题。开口叫了人进来,又吩咐刘全,明早将他的朝服拿到栖鸾堂来,他今晚就宿在这里了。   刘全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凌霄,想要劝说一二,毕竟现在凌婕妤还病着,皇上龙体万金之重,万一被传染上,那可是天大的事。到时候不止是皇上自己,就连凌婕妤也会因带累皇上而受到众人的责难。   可是,风煜祺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太了解他了,张了张嘴,最后只说:“皇上,奴才去给您准备一碗预防风寒的汤药,您用过再歇息吧。”   风煜祺点点头,便让人退下了。等药熬好,他也喝了一碗,就在凌霄枕边睡下。   这一夜,他一直都抱着凌霄,感受她身上忽冷忽热,时有呓语,睡梦中不甚安稳,额头还有冷汗渗出,定是难受极了,风煜祺心中也是不好过。直到快凌晨的时候,凌霄的体温才渐渐正常了些,呼吸也比先前均匀了许多。   他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不过才闭上眼睛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很微弱的敲门声——上朝的时辰到了。   这一天,宫中的女人们都在议论,关于新晋潇嫔第一个承宠之夜的事情,饶有兴味。   原本对于凭空里突然冒出的这么个所谓潇嫔,许多人都是抱着忌惮之心的,又嫉妒又讶异,无可奈何之下只静观其变。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宫里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潇嫔人都已经到承恩殿了,可是竟然等了一夜都没见到皇上!   这可不是个重磅炸弹一般的消息嘛,这简直就是比凌月婵突然上位的消息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从皇上的态度来看,皇上绝对是看中凌月婵的,就连凌霄都没有封号,而凌月婵有;凌霄即便位份升级得快,可也是从选秀开始,然后一步步往上过来的,而凌月婵可以说就是空降!   可是为什么皇上会在第一天就冷落了潇嫔呢,而且还是把人召到了承恩殿,又不去见,而是在栖鸾堂住了一晚。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皇上心里最看重的人还是凌霄,而凌月婵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恩宠?   没有人明白风煜祺真正的想法,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又何况别人乎?   当凌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枕畔,忍不住自哂一笑。   “小姐,你醒啦?”风煜祺走后,青雾就一直守在床边,发下凌霄醒了,惊喜问道。   凌霄点点头,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想到昨晚上,风煜祺和凌月婵……她又闭上了眼睛,头更疼起来,手狠狠地攥紧了被子。   青雾见她这样,有心安慰,道:“小姐,昨晚,您突发风寒,是皇上给您喂的药呢,还不顾龙体抱着您睡了一夜,今儿早上上朝才走的。”   什么?真的是他,不是自己在做梦?凌霄一愣,只觉得不敢相信:“他,昨晚不是凝潇殿那边?”   青雾解释道:“您病得晕晕乎乎,连药也喂不下,奴婢就擅做主张,去告诉了皇上。”说到这,她也露出一抹欣慰来,“本来奴婢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没想到皇上一听说你病了,竟然毫不犹豫地抛下凌月婵过来了。”   凌霄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心口又甜又涩。恍惚了一下,只道:“不可没有规矩,她现在可是潇嫔小主。”   “是。”青雾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却也知道凌霄的性子,索性就道:“栖鸾堂中其他人,奴婢也会交代下去,切忌对潇嫔小主不敬,更不可私底下胡乱议论,甚至口出恶言。”   “嗯。”凌霄轻哼一声,就又要歪着头睡过去,被青雾轻轻摇了摇,定要让她用点早膳,用过药再睡。   将就着简单洗漱了一下,青雾伺候着凌霄用早膳,又担心她心里难受不肯用,便尽量笑着找话来说。不想,凌霄今天倒是端起粥碗就喝了几口,虽然不多,但状态的确是比昨天好了许多。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昭阳宫的请安没去,“早上有派人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吗?”   “小姐您就放心吧,是皇上亲自派人去跟皇后说的,皇上还说让您好好休息,晚上再来看您。”青雾喜气道,“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几位小主娘娘知道您病了,都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呢,都让您好生将养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晋潇嫔遭冷落   凌月婵作为新晋宫嫔,就算实际上并没有承幸,第二天一早也是要到昭阳宫请安的。   当她带着朱莲、碧荷出现在昭阳宫中的时候,面颊上的红肿还未完全消褪,因为坐在床边等了一夜没敢阖眼,心中又气又急,只见两眼乌青,即便是用了许多粉都遮掩不住。   见她这副模样,薬妃等人的心中也是矛盾的。幸灾乐祸自不必说,并且也感到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所谓的新宠也不怎么样嘛?但同时心里却也对凌霄产生了更深的忌惮,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竟这么高,不过就是得了点风寒而已,就能在潇嫔承幸的第一夜将皇上叫过去!   呵,是不是真的风寒还不知道呢,这种手段宫中人用的多的是,只是,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用。凌霄,真是好手段,当然,她之所以能成功,还是皇上喜欢啊,薬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凌月婵那个没有头脑的怎么可能斗得过她呢?   凌月婵骤然获宠就已经招惹了许多人的不满,只是顾忌着皇上不好给她难堪罢了,可是现在看来,在皇上心里边儿也不过尔尔。既然如此,那就难免有人要刺几句了。不过大多数人倒是选择了缄口,毕竟目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谁心里都没个底。   皇后就不用说了,对下一向都是极宽厚的,还宽慰了几句,而贵妃、薬妃等人只是静默不语,其他人也就多数装傻了。一切都依着规矩礼数来,该打招呼打招呼,该行礼就行礼。不过,眼中却多少带了些鄙夷之色。毕竟,听说凌月婵只是个知府庶女出身。   倒是罗裳,在请安结束之后很有诚意地到凝潇殿,向潇嫔小主请安。   “罗姐姐,咱们可是从小的姐妹,怎么现在反而外道了。”凌月婵嘴上客气,却是稳稳地受了罗裳的这个大礼。   凝潇殿昨天还门庭若市,今天就门可罗雀了,凌月婵本来就够郁闷的心情,更是懊糟到不行。她等了一夜都没等到皇上的到来,直到清晨才有人来告诉她,皇上去了栖鸾堂看望凌婕妤,让她洗漱整理好之后就到昭阳宫向皇后请安。在昭阳宫里,就连一些小喽啰居然都敢对她不敬,凌月婵阴郁的眸子闪过一抹狠绝。   急急回到自己宫里,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罗裳就来了,凌月婵本来是很不爽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选侍,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见她恭敬,倒很是抚慰了一番她那受伤的心灵。再一想吧,就算是选侍也好啊,现在她在宫里,一个帮手都没有,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用,倒不如先这么着,多一个人在跟前奉承着,她倒也不嫌烦。   罗裳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对于这样的暴发户,心里也是极为不屑。想当初,她也是受过宠的,如今却要沦落到来讨好凌月婵!不过也没办法,谁让她现在落魄了呢,而凌月婵虽然也不见得靠得住,不过目前看来怎么也比她强些,还是先巴结好了再说。   其实她忘了,即便是从前还没进宫的时候,她自恃嫡女,所做的事却也不过就是巴结逢迎一个庶女。只不过,现在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先前的状况罢了。   姐妹俩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了半晌子话,罗裳绕着弯儿地想要知道凌月婵是怎么勾引到皇上的,不过在这一点上,凌月婵倒是精明了不少,无论怎么绕,她都是敷衍着绕了过去。最后问急了,她就绷着脸,反问道:“怎么?罗姐姐是觉得凭我的姿色不够让皇上心动?对于皇上宠爱我,感到很惊讶?”   罗裳一愣,赶忙跪下认错,“嫔妾不敢。”头垂得很低,面色惶恐。她这番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凌月婵心里舒坦了许多。   除了罗裳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到来倒是让凌月婵颇感意外,但是很高兴的。说起来,她们三人也算是旧交了,凤凰城育县知县之女程珈洁,现在是住于漓茉堂的程小仪。   凌月婵到宫里之后,也去见过她,但是程珈洁一直都默默无闻,对她也是冷清而疏远,倒也不是只针对她的,是程珈洁一向都如此。从前在凤凰城时,程小姐就以端庄高洁闻名于各高门大户之间,虽然只是区区知县家的小姐,却素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连很多真正的大户千金也抵不上她。   程珈洁其实并不怎么受到皇上的喜爱,但是对她却一直都算是敬重,在位份及平日的赏赐上都是不差的。作为一个并不很受宠的宫嫔,能升到小仪这个位置真的算是很不错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眼高于顶、嚣张惯了的凌月婵,对程珈洁倒是一向还算礼貌,以前在凤凰城互相来往的时候就是那样。   刚进宫那会儿,知道她也在宫中,凌月婵本也是有心结交的,不过到底是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凌月婵总是感觉不舒服。尤其是程珈洁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她有种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感觉。慢慢的,也就不怎么来往了。   而这次,虽然凌月婵被封为潇嫔,但是昨晚的待遇大家也都看到了,很多人都只是在礼节上敷衍一下,心底里却瞧不上她的。所以,她压根没想到,一向清高的程珈洁会主动登门。凌月婵得意的同时,也有一些鄙夷,什么性情高洁,也不过就是一样拜高踩低的东西。不过还算程珈洁有远见,虽然皇上由于政务繁忙一时没有临幸她,但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由于这两个人的到来,凌月婵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之后又有一些其他嫔妃们派人送了些礼物过来,一天不知不觉也就那么过去了。但随着黄昏时分的到来,凌月婵开始担心,皇上今天晚上不会还不来吧?不会的!这个怀疑刚冒出来,她就在心里立刻否决掉了。   下午,刘公公已经来过一趟了,说是皇上让她好好歇着。虽然没有明着向她表示歉意,但是凌月婵也能感觉,想来今晚是不会有问题的了。可是,天色都快暗了,却没有内务府的人来传旨,她开始不安起来。若是今晚皇上还不来,那,那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依着凌月婵的性子,早就想去栖鸾堂闹了,不过被碧荷给拦住了。这个时候,不知多少人在等着抓她的小辫子,可不能授人以柄。即便是被皇上知道了,对她的形象也不好,毕竟凌霄还病着,不管真的假的,总也不好现在去闹事。   于是,凌月婵决定耐心地再等等。   不过,事实证明,她白等了,接下来的几天,风煜祺都没有再召见过她,更没有跨入过凝潇殿一步。只是每天都会有东西送进她宫里,各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刚开始,凌月婵看到这些奇珍异宝,还很是喜欢,因为那不仅仅是东西本身珍贵,最重要的是,皇上对她的这份心。   可几天之后,她就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这天下午,碧荷也劝阻不住,她就气势汹汹地往栖鸾堂而去。   而这个时候,风煜祺正在陪凌霄说话。最近几天朝事都挺多,白天一直不得闲,只有在晚上过来,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有空,他原本是想去看望凌月婵的,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刘全去了一趟。   “皇上,臣妾的病都好了,你就不需要再每天都过来了。”凌霄确实已经好差不多了,青雾她们服侍得都很尽心,晚上又有风煜祺精心照顾。再加上,经过大病一场,她反而想开了很多。尤其是风煜祺对她的态度,让她安慰了许多,许多。   风煜祺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似乎是想要看看她说的话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他也想去看潇儿,可是就像是近乡情更怯那样,多年来的希望终于要如愿了,内心却有些害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担心自己对潇儿的感情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样,也许是担心现在的潇儿跟记忆中的不一样,也许……   除了这些很复杂的心情,面前这个瘦削柔弱的女子更是让他怜惜不已。那天早上,他突然看到那条贝壳项链,眼里心里顿时都再没旁人,只一心想着,是他的潇儿出现了,竟没有察觉到凌霄的异常。即便后来冷静了一点之后,也没有想到凌霄竟然会伤心至此。   风煜祺一直都知道,无论是对哪个女人,有一点他是绝对做不到的,那就是专一。不说心理上的,就说现实,他绝对不可能专宠一个女人,后宫、朝堂,往往需要通过这些来平衡。对此,他,以及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凌霄。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会为了他去别人宫中而伤心欲绝,有的也只是嫉妒或者某种程度上的悲伤罢了。凌霄从前也是,从来没有这样过,可是这回,她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模样,真的是刺到了他。   可是,他这样冷落潇儿,心里也是愧疚难安。该怎么面对这两个女人?风煜祺一时之间竟是万分迷茫。   第一百二十五章 潇霄不分乱佳人   凌月婵不甘遭受冷落,又不敢去责问风煜祺,而事实上她根本就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凌霄头上,气势汹汹地带人到栖鸾堂而去,正是打算把怨气都撒到凌霄身上。趁着现在是白天,皇上肯定还在处理朝政呢,哪有功夫理会出现在后宫。   刚一走到栖鸾堂门口,守门的内监还没有通传呢,凌月婵就闯了进去,但是那小内监也不敢阻拦,只得在她身后补了一句:“凝潇殿潇嫔小主到——”   凌霄和风煜祺在里面刚刚听到通传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听到来凌月婵怒气冲冲的呼喝声:“凌霄,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卑鄙,竟然在我刚刚册封的当晚就把皇上叫过去!你这病都装了几天了?也该好了吧?!你……”   她还想往下说的,可是刚走到内堂门口,就见到了坐在榻边面色铁青的风煜祺,顿时剩余的话全部的偶卡在了喉咙里,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只青蛙似的。“皇上……你,你怎么在这里?”   刚听说凌月婵过来的时候,风煜祺本来还很是内疚,而且有些尴尬,还思忖着要怎么说。可是他完全没想到凌月婵会说出那些话来,这是他的潇儿吗?那个美丽善良的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凌霄微不可闻地轻轻冷哼了一下,不欲理凌月婵,不过看到她的脸色,心里又莫名有些快意,就让她自己一点点将底子展现给风煜祺,让风煜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来看看你姐姐。”风煜祺回答道,声音有些发冷。   凌月婵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大呼不妙,懊恼不已,可说都已经说了,现在还是赶快想办法补救吧。她快步上前,凑到凌霄身边,关切道:“姐姐,你怎么病了呢?妹妹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姐姐不要见怪,是在是妹妹……”说到后面,已是十分委屈。   朱莲机灵地补充道:“小主这几日可是被其他小主、娘娘们好一番不待见呢,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果然,听到这些,风煜祺满腔的不满瞬间消散了不少,这宫里头是个什么样子,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呢?也难怪潇儿要有怨气,刚刚册封就这么倍受冷落,这几天定是不好过的。   见风煜祺脸色缓和,凌霄有些气闷,她的风寒还没好透,心情还是比较低落压抑的,虽然明知不该,可她还是有些迁怒风煜祺,嘴上不受控制地便说了出来:“既然妹妹受委屈了,皇上您还是去陪伴妹妹吧。”   “姐姐,你这话怎么透着那么重的酸味啊?”凌月婵以为自己抓到了凌霄的小辫子,还想要表现一把端庄女子该有的贤惠,“咱们女子可不能随便嫉妒,应以大度宽容为美。”   刚说出来,其实凌霄也有些后悔的,风煜祺对她可以说是够好的了,这几天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呢。但她看着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真是很不爽。不过,风煜祺竟然半点没生气,反而莫名觉得有些喜悦,听得凌月婵这么说,淡淡地对她道:“这几日你早些休息吧,凌霄病了,我多陪她几天。”   凌月婵本还等着被夸奖呢,现在听风煜祺这么说,顿时一愣,忙道:“皇上,臣妾……”   风煜祺转头看着她,眼神清冷,没有一点温情和笑意,看着凌月婵一怔,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道:“是,皇上。”临走时还假模假样地对凌霄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   凌月婵走后不多久,风煜祺也就离开了,并告诉凌霄,今晚就暂时不来看她了,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对她好,而是害她了。凌霄也淡然点头,并无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从栖鸾堂出来,风煜祺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凝潇殿走去。这凝潇殿,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就特意留出来的空殿,只盼望着能有一天,迎来她真正的主人。现在他应该算是如愿以偿了吧,可跟他想象以及预期中的却似乎有着很大的出入,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月婵。”风煜祺坐定之后,叫她道。   对于这个被人叫了多年的名字,凌月婵听了却突然有些紧张,皇上不是应该叫她潇儿的吗?怎么今天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皇上。”凌月婵有些怯怯的,倒是有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楚楚。   “你的小名为什么会叫‘潇儿’呢?”风煜祺像是随意地问道。   原来是要问这个啊,凌月婵心里一松,这个问题的回答她早就想好了,含羞道:“臣妾自小喜欢湘妃竹,更是钦佩潇湘妃子对舜的至死不渝、情深似海,臣妾还亲手画了一副娥皇女英图呢,要是皇上有兴趣,臣妾便拿给皇上您看看,也好给臣妾指点一二。”   “所以你很喜欢这个‘潇’字?”   凌月婵当然也知道,光是她自己喜欢可没有用,点头过后,便又接着道:“臣妾是喜欢,不过这是娘给取的。臣妾从小就不为父亲所喜,娘为了让臣妾多得几分父亲的关怀,便有意取了个与姐姐名儿相似的,盼着多少有几分作用,能让父亲对臣妾好一些。”   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却要依靠与嫡姐名字上的相似去打动父亲,听起来的确是够委屈的了。风煜祺也不由得动容。不过他又问了句:“你和你娘怎么都不住在凌府呢?”   凌月婵稍稍一愣,便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凌霄和她娘呢。她鼻子吸了吸,眼眸黯淡,道:“臣妾的娘原本只是丫鬟出身,偶然的机会被父亲看中之后,便被纳为了小妾,后来就有了臣妾。可是,实际上,娘却并不怎么受宠,再加上嫡母严厉,臣妾和娘自然就……”   其实这话倒也不全是假的,绮罗可不就是丫鬟出身吗?可不就是一小妾吗?只不过,不受宠的却是凌霄和她母亲。   凌月婵说到后面就没往下说,不过风煜祺也都明白了,这在宅门里头确实是很正常的事。但他想起当年那个惹人怜惜的小女孩,还是感到一阵心痛,尤其是那次在门里面听到潇儿惨烈的哭叫声,他就隐约有股怒火升了起来,这个凌关,对妾不好也就算了,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好好对待!   “后来,直到姐姐进宫,父亲就将我们接回了府里。”凌月婵接着道。事实上,凌关接的是沈慕柔,原因嘛当然是因为凌霄成了皇上的女人,他得有所顾忌了。何况宠妾灭妻毕竟是丑事,一旦被人告发,他想借着凌霄的裙带往上爬可就也不容易了。而凌月婵现在这么说,倒也说得通——嫡女成了宫嫔,凌关要是背上虐待妾室和庶女的名头,总也不好,自然要想遮掩了。   难怪他后来派人去找,都说那小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而凌关只说是多年前他救过一对路边的母女,暂时让他们安置了一阵,后来她们就离开了。想到这,风煜祺愈发恼火,明明是枉为人父的事,虚伪遮掩也就罢了,却还叫他说成了是做了好事。   凌关还在家里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呢,却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被皇上定了个“欺君之罪”。而这一切,偏偏就是拜他一向最疼爱的小女儿所赐。凌月婵才不在乎呢,父亲的前程哪有自己的地位来的重要?何况,那时因为她生病,凌关便将送入宫的人选换回了凌霄,凌月婵早就在心里记恨上他了。   “潇儿。”风煜祺叹了一口气,心里软了许多。   凌月婵心中暗喜,知道这些话是打动皇上了,可又生怕风煜祺接着再问出什么来,毕竟她根本不知道他和凌霄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到时候回答不上可就穿帮了。于是她索性趁此机会,带着点凄然道:“皇上,潇儿一年前生了场大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说着,拿出脖子上的贝壳项链,含羞道:“只隐约记得,这枚贝壳,是,是……留给我的。”   风煜祺看到这条项链,眼前一阵恍惚,好像瞬间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和那个小小女孩儿。不过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他清醒过来,忍不住伸手想要抚上凌月婵的脸颊。   凌月婵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泽,期待地望着风煜祺。可是……风煜祺的手,到了也没落下来,只叹息一声,眼神复杂地垂下了手臂。   凌月婵很失望,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娥皇女英姐妹共侍舜帝,乃是流传至今的千古佳话,真没想到,而今,臣妾和姐姐,倒竟是有些效仿古风了。”这话说得挺有技巧,既往自己脸上贴了金,又表现了姐妹之情,稍稍弥补了之前在栖鸾堂中的过失,更重要的是,还将风煜祺比作了舜帝。   风煜祺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轮廓确有相似,只是,内心深处总还有一块空空的,并没有原先预料的那般欢喜。但他又不愿再深究,毕竟是等待了那么多年的,他怕,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怕他所想的女孩儿原来并未出现,怕自己所期待所欣喜的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好吧,既然她说了,她是,那她就是,风煜祺坚定地想。他本想说,虽朕亦钦佩湘妃的品格和与舜帝间的生死之恋,但是,朕与潇儿是要永不分离的。却不知怎么,莫名的,话到嘴边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得良才少时缘   潇嫔奇迹般地突然崛起,又莫名地遭受冷落,让后宫众人都觉得十分扑朔迷离,云里雾里。如果说那几天是因为凌霄生病的缘故,但是之后,凌霄病好了,风煜祺虽也时常去看望,但却从未留宿,这就很让人深思了。   那天,风煜祺在跟凌月婵谈过一番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凌月婵怎么想都觉得他会留在自己宫中了吧,晚膳都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可最后,风煜祺还是走了,说是有要务处理。气得她抓起手边的茶壶就想砸,好歹被碧荷给劝住了,否则必得得上一个对皇上心怀怨愤的罪名。   风煜祺对她的态度蒙昧不明,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倒是罗裳和程珈洁时常过来看望。罗裳倒还罢了,不过是如今落魄了,谁也指望不上,只巴着凌月婵有朝一日得势了,念着幼时的情分,好歹拉她一把。可程珈洁就不一样了,她虽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总让凌月婵觉得有道理,两人的关系倒比从前更好起来。   这天,风煜祺到栖鸾堂的时候,满面春风,看得凌霄倒是一奇:“皇上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前几天都是愁眉不展的,看得身边的人都格外紧张,只怕不小心得罪了圣上遭殃。   “来来来,凌霄,咱们来下盘棋,你若是赢了,我就告诉你为何今天心情好。”风煜祺牵过凌霄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跟孩子似的。   凌霄好气又好笑,多大事儿,她也不见得就多么好奇,不过也不好扫他的兴,便吩咐朱儿去院子里摆棋局。夏天快结束了,白日里也没那么热了,在树荫底下,凉风习习,比屋内舒适多了。   “皇上,您可莫要让着臣妾。”凌霄挑眉一笑,将子落于棋盘正中。   “哈哈,凌霄啊凌霄,给我看好了。”风煜祺大笑一声,便将手中白子落于黑子之旁,稳稳占据着攻势。   凌霄的棋艺纵然不错,可跟风煜祺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据说在宫中,也就冰妃能跟他一较高下,而冰妃的父亲可是殿阁大学士玉培隽,号称乾熙皇朝之国手。所以凌霄自己也知道,这会儿不过就是陪风煜祺闹闹罢了。   但是今天,两人在一通不紧不慢的对弈之后,凌霄居然赢了,这倒是稀奇了。她伸手将棋盘搅乱,只听棋子碰撞的声音倒是甚为悦耳,笑道:“皇上,我赢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可以让你高兴到连下棋都没心思?”   风煜祺抚掌大笑,拉过凌霄,要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凌霄微红着脸不肯,啐道:“煜祺,你怎么这样啊?输了不认账还想占人家便宜?”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们相处起来都是很随意的,不讲究那么多的礼数规矩,不过直呼风煜祺的名字,也就只有在凌霄特别放松,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这样。   风煜祺也知道,听她这般说,兴致更好起来,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等候吩咐的宫人,在宽大袖口的掩饰下,悄悄摸了一把凌霄柔软的胸部,瞬间把凌霄搞了个大红脸。就趁她愣神的功夫,赶忙伸手一抱,稳稳地将她按到自己大腿上。   “青雾姐……”朱儿从小厨房煮了蜂蜜甜菊汤,正打算过来,看到这一幕,又惊又羞地看向青雾。却见青雾一脸面瘫地说:“你自己先喝了吧,等一刻钟再去煮两碗。”   “谢丞相是父皇钦定的顾命大臣,弥留之际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将我托付给丞相。如今,朝中谢相一家独大,说是权势熏天一点都不过分,连我都不得不让其三分。”风煜祺很少跟凌霄说起朝堂中的事,这会儿讲得也很简单,但是即便是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凌霄也知道,对于丞相之事,一定让他很头疼。不说别的,单看对贵妃的态度就可以揣度一二了,就算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不也还是将她在映月宫里好吃好喝供着。   按理说,风煜祺登基的时候都已经成人了,为什么先皇还会给他安排顾命大臣呢?这不是给儿子下绊子吗?他难道会不知道,所谓顾命大臣大权独揽,对于羽翼未丰的新皇来说,麻烦只会比利处多而不会少?当然,这话要是说出来,可就是对于先皇的大不敬,凌霄当然不会这么傻,所以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接着听风煜祺说下去。   “谢相也就算了,关键是大半的兵权都掌握在云连王及其党羽手中,而这两人的关系还匪浅。但偏偏我现在还不能对他们怎么样,即便是想要逐步架空他们,也无人可用。”风煜祺目光有些幽深,隐隐透出几分杀机,不过转瞬又轻快起来,道:“不过,近日却发现一个可造之材。”   “哦?”看风煜祺这么高兴,想来那人定不简单啊,凌霄不便议论朝政,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兴,便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青年才俊,能入了你的眼啊?”   “你还真别说,凌霄,真就被你给猜对了。”风煜祺笑道,想起今天在校场上看到的那人,忍不住赞叹,“一般武将大多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要么就是五大三粗,可我看中这人,却是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凌霄也奇道:“真的啊?有多风度翩翩,有没有煜祺你的三分之一?”   风煜祺故意抬着下巴,傲然道:“勉强有吧。”   “不害臊。”凌霄“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时,风煜祺却正色道:“说真的,凌霄,我看此人不仅武艺高强,经过一番长谈,我发现他对于兵法也甚为精通。现在不过是还没有机会历练罢了,否则,假以时日,我毫不怀疑,他必能成为如霍去病那般的少年名将!”   凌霄听了也有些胸中激荡,又怜惜风煜祺在朝中的艰难处境,现在也为他感到高兴,道:“那此人一定要好好栽培,将来好为你所用,决不能让他落入谢相和云连王的手里。”   “这是自然。”风煜祺此刻很是意气风发,又神秘兮兮道:“还有,凌霄你知道吗?这个人,说起来跟我们都还有些渊源呢?”   “哦?跟我们有渊源?”凌霄疑惑起来,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风煜祺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凤凰城真是人杰地灵,生长出如凌霄般的美貌佳人,还培养出如黎烨那般的杰出少年,你们是同乡,可不也算是有些缘分吗?”   黎烨?!凌霄听到这两个字,眉心一跳,心脏似乎都停顿了,在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风煜祺知道了他们从前的事。不过,等他说完,她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她和黎烨同乡的缘故,所以风煜祺才会那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啊。”凌霄尽力压住内心的波动,镇定地问道:“那和你呢?你们,从前认识?”看来风煜祺应该还是不知道自己才对,就不知道还记得黎烨没有。   风煜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欣慰又不知为何带着些失落道:“是啊,我们小时候见过一面呢,那会儿他还没什么本事,为了救人反而被一帮小混混打了……”说着声音低下来有些沉默。想起那会儿的事,还真是好笑呢,不过,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其实他跟黎烨也就见过一面,那时的他根本没有把黎烨放在眼里,只是看不惯有人被欺负罢了,所以顺手教训了一下那些小混混。只记得之后,那个小女孩倔强地强忍着眼泪,硬扯出笑容,而小男孩则跑到他身后,大声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们,我叫黎烨,你呢?”   时隔这么多年,他当然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叫黎烨的少年非常有武将之才,这才多加关注。后来又听说他出自凤凰城,是和凌霄同乡,之后在交谈中才慢慢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一问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们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样说起来,当年萍水相逢的三个小孩子,经过多年的兜兜转转,如今倒也算是有缘分吧,又重新相识。只是,风煜祺想到凌月婵的骄横做作,总觉得与记忆中的她不一样。罢了,现在正说到开心的事,还是不想那些了,便又扬起笑来,道:“没想到,现在的黎烨竟然变得这么厉害,我跟他切磋了一番,竟然输了。”   凌霄当然知道,风煜祺肯定是想起来了他们小时候的事,只是,他此刻认为的那个小女孩定然是凌月婵,而不是她。所以,凌霄也有点低落,不过想起黎烨现在,又觉得很是欣慰,同时又颇为感慨。她还记得,那时,黎烨曾亲口对她说的,“霄儿妹妹,黎烨将来一定要成为一名大将军,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妹妹了。”   大约从那时起,黎烨就开始苦练武艺了吧。反正凌霄每次见他,总能看到他手上脸上挂着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黎烨仿佛就真的变厉害了,总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后来,在凌霄进京的路上,他悄悄潜入驿馆见她最后一面,那么多守卫们,竟没有人发现他。可见,那时他就应该很了不得了,如今,得到了风煜祺的赏识,想来,离他的梦想也就不远了吧。   “恭喜皇上,喜得良才。”凌霄郑重下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女互掐难决断   这天晚上,风煜祺去了贵妃谢芷晴的宫中。   在清除敌人之前,务必要让其放松心神,这才是应敌之道。这个道理,不是风煜祺说的,不过凌霄也懂。何况,她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能有贵妃出来挡一下风头也好。甚至,对她来说,风煜祺即便是去看望贵妃,总也好过去凌月婵那儿。   说起凌月婵,现在几乎是明着巴上了薬妃——她倒是想巴结贵妃来着,可人家谢贵妃眼高于顶,可看不上她这个庶女。至于薬妃嘛,应该也不大瞧得上她,尤其是之前两人合作过,凌月婵的蠢钝让她大为鄙视。不过不知什么缘故,如今两方相处得还颇为不错。   罗裳现在是凌月婵一党,其实从她的立场出发,她是极不愿意再去招惹薬妃的,不过没办法,她对凌月婵的影响力并不是很大。程珈洁只一句话就说服了凌月婵:“谢贵妃心高气傲,即便是我们主动投靠,她也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的。”   而薬妃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她看不起的人,只要有用,大多时候可以做到“不拘一格用人才”。即便凌月婵不入她眼,可终归是凌霄的妹妹,总能用得上的,再加上程珈洁这位谋士在一旁出谋划策,薬妃倒肯接受了这位盟友。   青雾对于凌月婵极为看不惯,今儿在昭阳宫中,看她意气风发的样子,颇为鄙夷:“不就是个一直未曾承宠的嫔么,也亏她有脸,要是别人,找个地方躲起来都不及呢。”   凌霄将洒水壶中装满水,挨个给院子里种的蒜子浇水,也不搭话。如今才是夏末,还不到种大蒜的时候,可她突然想起了母亲腌制的泡椒蒜苗,一时特别想吃,就心血来潮地在栖鸾堂后院里找了一块空地,整整齐齐地埋了几排蒜子。平时都是她亲自浇水,除草,许久不做这地里的活儿,倒是未见生疏。   青雾见她饶有兴致地打理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忍不住说出了疑惑她很久的话,道:“小姐,潇嫔之前做出那样的事,你为何不告诉皇上呢?”要是皇上知道了,凌月婵曾经试图勾引他,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太医看光了,还会纵着她就怪了!最好是再揪出她和薬妃联手共同陷害小姐的事,把那些坏人统统一网打尽。   “你当你家小姐我傻呀?”凌霄放下手里的水壶,白了她一眼,坐下来,解释道:“那件事毕竟不是光彩的,说出来只会累得我也没脸。而且一旦皇上知道了,虽然对凌月婵不利,可也很容易就会猜到其中是我动了手脚,故意引她去的。”   凌霄接着道:“原本那时候,我只是想借此逼迫凌月婵出宫,而又能威胁她不再对我母亲不利罢了。如今她已被册封为‘嫔’,再提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孔太医已经告老还乡,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根本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我要是现在去向皇上告状,除了显出狠毒外,没有任何好处。”   青雾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不甘,嘟囔了几下,便不再说话。只看着那片刚浇过水的潮湿的地面,期待道:“不知道这些蒜什么时候才会抽芽呢?”她虽然从小为奴为婢,却没有亲自做过种过菜,觉得甚为新奇。   “等着吧,等到时候,它们自然就发芽生长了。”   等到了晚间,尔岚回来禀报说,宫中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是关于凝潇殿那边的。“颖常在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晚膳过后竟然和潇嫔在飞仙宫前头的仙人亭闹了起来。”   凌霄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尔岚说的“颖常在”是什么人,“她前一阵不是挺消停的吗?今儿是怎么了?”   “也不知颖常在受了谁的撺掇,竟然去向皇后娘娘请旨,要求搬入飞仙宫。”尔岚也觉得此人甚是没有头脑,枉费了一张好容颜,“当然被皇后拒绝了,大约是犹有不甘吧,用过晚膳溜达着就到了仙人亭,正好被潇嫔瞧见。”   朱儿补充道:“小主,这事儿奴婢也听说了,潇嫔见颖常在的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又听说她妄想住进自己的飞仙宫,便对其各种羞辱,说颖常在是沾了她的光才上位的。这颖常在哪儿能乐意呀,要说她是沾了小主您的光,或许还说得过去些,可那个潇嫔可是比她来得还晚!于是两人就闹了起来,就连皇后都惊动了。”   凌霄只是嗤笑一声,随口问道,“后来呢?”   尔岚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倒是朱儿,有些不忍,但是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回道:“听说,潇嫔将颖常在的脸抓花了,颖常在毁了容,正闹寻死呢。”   这回,凌霄终于愣了一下,转而又淡淡道:“洗洗睡吧,这宫里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天下午,栖鸾堂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漓茉堂程小仪来了。   对于这位程小仪,凌霄总是抱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警惕之心,总觉得这人很假。一个人能让人喜欢、让人讨厌都是很正常的事,可若是几乎能让所有人都说她好,这就不自然了。凌月婵在宫中绝算不上人缘好的,而程小仪和她交好,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程珈洁从来不主动登栖鸾堂的门,今天会主动前来,连凌霄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为了凌月婵来求情的。凌月婵因为把颖常在的脸毁了,事情闹大了,生怕皇上会降罪,现在躲在自己宫里不敢出门呢。   “那程小仪是想要我怎么做呢?”凌霄微微含笑道。   “潇嫔小主到底是凌婕妤你的妹妹,婕妤自然会过问的,哪里就需要嫔妾来多嘴呢?”程小仪笑得含蓄,端庄得体。   程珈洁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凌霄眯着眼睛坐在竹榻上想事情。等青雾进来后,对她道:“青雾,这天儿也不热了,赶明儿把这竹榻收起来吧。”   “是,小姐。”青雾说着,去找了条薄薄的棉毯子,铺到竹榻上,又道:“小姐,程小仪怎么对潇嫔的事儿那么上心呢?还过来找你求情?”   凌霄也是有些不解,不知道程珈洁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回的事情她还真不好不管。程珈洁貌似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出凌月婵是凌霄的妹妹——妹妹有事,姐姐袖手旁观,这总不是值得人称道的。   “算了,咱们去凝潇殿看看吧。”凌霄想了想,还是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凌月婵的宫里头呢,凝潇殿,飞仙宫,呵,还真是有种飘飘欲仙的清奇之感。   没想到,等她们来到正堂里头,发现皇后、程珈洁、许颖等人都在。许颖左脸上包了一块雪白的纱布,还能隐约看出里面的血色,看来,伤得真的不轻。眼睛又红又肿,充满了怨恨,右脸上有着已经干涸了的泪痕,此刻正抽抽噎噎的,却再哭不出一滴眼泪来。   “凌婕妤也来了?”皇后似乎正在头疼,看到凌霄过来,赶忙招呼她上前,“凌婕妤,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凌霄含蓄一笑,先行过礼,才恭敬道:“皇后娘娘主掌后宫,后宫之事自然全凭娘娘您处置,嫔妾哪里有资格置喙呢?”   “娘娘,您要为嫔妾做主啊!”许颖大约是缓过气儿来了,看到皇后问凌霄的意见,生怕凌霄包庇自己的妹妹,她一紧张又赶忙干嚎起来。   凌月婵就正好相反,她可是清楚,自己老早把凌霄给得罪狠了,哪里还会帮她?听许颖又开始求皇后做主,也立刻就道:“好你个没皮没脸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就想住进飞仙宫,不过就是个奴婢出来的!”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面色都有些不好,要说出身,凌月婵的出身真没好到哪里去。何况,现在就事论事,确实是她毁了人家的脸,她不但认识不到自己犯的错,还进行人身攻击。虽然大多数人对许颖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对凌月婵同样没有。   “皇后娘娘啊——”许颖更是毫无形象地撒起泼来,“嫔妾的脸十有八九是好不了了,潇嫔不但不悔改,还羞辱嫔妾!嫔妾不活了啊!”边说还边欲往墙柱上撞,亏得被身边的茉莉和一位嬷嬷给拉住了。   皇后头疼不已,可现在确实是凌月婵的过错,她就不得不板着脸对凌月婵道:“潇嫔,就算是颍常在不知礼数,你也不该毁了她的脸。”   “娘娘,嫔妾冤枉啊!是颍常在以下犯上,欲对嫔妾动手,嫔妾为了自保一时没有掌握好力度,这才会……嫔妾并不是有意的。”凌月婵大呼冤枉,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眼里的那一抹心虚。   其实这个事情还是要风煜祺来决断是最好的,毕竟许颖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而凌月婵呢,又是眼下还算是炙手可热的新宠,无论如何,皇后都不好办。对于程珈洁把凌霄请过来的事,皇后很是赞赏。   “凌婕妤啊,潇嫔毕竟是你的妹妹,不如还是你来说两句吧?”皇后以问询的口气对凌霄道。   其实相比起皇后来,凌霄更难处理。皇后好歹还占了个一宫之主的名头,即便处理得未必合皇帝心意,但只要公正合理,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儿来。而凌霄呢,她不帮凌月婵,会被冠以不善亲妹的罪名,若是帮了,又会被人说是包庇。但此刻,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好不开口的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婕妤巧判毁容案   “既然月婵妹妹把颍常在的脸给抓花了,那颍常在就抓回去就是了。”凌霄很平淡很随意地说出这句话来。   众人皆惊。   凌月婵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看了一眼许颍的脸,顿时想到要是自己变成她那个样子,真是生不如死了。没有想到,凌霄竟然这么恶毒,竟然想借助别人的手来毁掉她!要是没有了这张脸,那在这美人如云的宫中,还能有什么前途?   “凌婕妤?”皇后皱着眉头看向凌霄,却发现她正在悄悄地朝自己眨眼睛,疑惑了一瞬,了然一笑。又转头对许颍道:“颍常在,如何?本宫觉得凌婕妤的提议挺不错的。”   谁都没想到皇后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都呆愣住了。而许颍脸上还挂着眼泪呢,半张着嘴巴看着皇后,而皇后就一本正经看着她。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凌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故意让这贱婢抓我的脸,你想毁掉我是不是?!”凌月婵看到皇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见原本愣住的许颍眼中露出了跃跃欲试的、仇恨而兴奋的光芒,立刻冲到凌霄面前,面目狰狞地责难起来。   “潇嫔小主,颍常在如何都是皇上钦封的常在,你怎么敢说她是贱婢呢?难道你对皇上的这一决定很是不满?”林璇羽不知怎么也过来了,刚走到门口就冷冷地反问她。   凌月婵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其实这话她不知说过多少遍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现在被林璇羽盯上,还真辩驳不得,顿时脸涨得通红。   “哟,林姐姐也来啦,来这边坐,正好妹妹跟皇后娘娘这在断案呢。”凌霄就像没看见凌月婵的叫嚣似的,亲亲热热地拉过林璇羽。   “颍常在?”皇后也笑着跟林璇羽打了声招呼,便又扭头看向许颍。这个许颍也的确不安分,既不得皇上的宠了,还起幺蛾子,好端端的流晶阁住着,非要搬去飞仙宫,这不是故意去触潇嫔的霉头嘛,简直就是自作自受。原本见她脸毁了,倒还真是挺同情她的,但是看她各种胡搅蛮缠,皇后脾气纵然再好也烦了。   其实许颍正在做着极为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相信凌霄和皇后会真的让她把凌月婵的脸毁掉,但是看她们那样子又不太像是玩笑。何况,就算是玩笑,但她如果真那么做了,最后岂不是也可以把罪过推到她们的头上?   凝潇殿里的气氛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在场之人之人都紧紧地盯着许颍。只见她面色变幻,眼神闪烁不已,双手微微抬了起来……但最后,她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双手。“皇后娘娘,嫔妾全凭娘娘做主。”   凌月婵大大舒了一口气,刚才看许颍的样子,还真是怕她会动手呢。这会儿,终于安全了,只是朝凌霄投过去一道想要咬死她似的愤恨眼神。   而皇后就相反,状似无意地对凌霄报以感激一笑。许颍这话一出,那就是随皇后处置了,无论是个什么结果,她都只能接受。否则,皇后处罚凌月婵重了,皇上没准不乐意,可要是轻了,许颍再大吵大闹怎么办?现在她主动放弃了对凌月婵的惩罚,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潇嫔误伤颍常在,罚俸一年,撤下绿头牌一个月。”皇后淡淡地说出对于此事的判决结果,又对许颍道:“颍常在受了伤,宣太医院院判亲自为常在诊治,使用最好的药材,无需向本宫禀报,若是有何珍贵药材缺少,可到本宫私库中取用。另外,赏赐蜀地进贡的织花素锦两匹、赤金红宝坠东珠步摇一对。”   这个处罚对于凌月婵来说,真的是不算什么!不过一年的俸禄而已,她有风煜祺赏赐的那么多珍宝绫罗,还会缺少银子吗?至于扯下绿头牌一个月,那就更没什么了,反正现在风煜祺也不会留宿她宫中的。不过,凌月婵听了却还是甚为不满,只是到底不敢表现出来罢了,何况,比起被毁容,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而许颍,她当然是不甘心的。本来想着自己反正完了,倒不如豁出去好好闹上一闹,让皇后狠狠地惩治一下凌月婵,好歹拉个垫背的。可是,皇后竟然听凌霄的,让许颍自己动手。许颍再怎么破罐子破摔,她也不敢亲手毁凌月婵的容啊!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只不过这样一来,她就真的只能任凭皇后处置了,即便再闹下去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想到这里,许颖颤抖着手摸上自己受伤的脸颊,心中燃烧的怒焰更加旺盛起来。   这件事就算这么结束了。   “小主,您提出那样的主意,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于你吗?”朱儿听说了此事后,疑惑地问凌霄道。   “怪罪我什么?心思狠毒还是不善亲妹?”凌霄斜斜地觑了她一眼。   青雾戳了她一指头,嗔怪道:“傻丫头,小主是这样没脑子的人吗?当时的情况,小主提出的建议可是最好不过的了,你看看最后,不是顺利解决了吗?不但没有让潇嫔遭受损伤,反而还因此保了她一回。皇上自然会知道小主的善意,又怎么还会怪怨小主呢?”   朱儿想了想,好像是明白了,但是又道:“那小主为何要帮助潇嫔啊?”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姐妹情深的话,这在凌霄身边的这几个人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帮也得帮啊,谁让小主是她姐姐呢?”青雾摊了摊手,仿似无奈地说,不过说完又眨眨眼,笑道:“不过,小主费劲心思帮她,她却还不知好歹,对着小主放肆吼叫,这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是一件好事呢~说小了,那是对长姐不敬,说大了,那就是以下犯上。”   凌霄也不由笑了起来,要逼她出手帮凌月婵?可以啊,不过,也落不着她什么好。故意吓她一吓,本来就隐藏得不是很好的骄横嚣张便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何况,这事要真是处罚得严厉了,难保风煜祺不心软,反倒是这样轻轻松松地一带而过,再加上凌月婵在皇后面前的表现,更能让风煜祺对她的印象一坏再坏。   “但是小姐,万一那颍常在真对潇嫔动了手,可怎么办?”青雾这回也有些不解,“若她真是动了手,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凌霄了然一笑,肯定道:“不会有这种万一的,越贱的人越怕死。许颖即便是毁了容,她也不会轻易就想死的。”   青雾和朱儿都很是崇拜地看着她家小主。   果然,风煜祺知道此事后,提到凌月婵,很是皱了皱眉,原本隔三差五就要去看望她的也不去了。其实,他对凌月婵有一种很奇特的感情,她即便犯了错,他也不舍得惩罚她,可是也正因为看得重的缘故,一旦知道她犯错,心里面的怪怨反而比对待常人还要重。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吧,总觉得只要她有无问题就像亵渎了风煜祺内心的那一片净土。在他发现真相之前,他大约还要纠结很久。   入秋后,天渐渐的就凉了,树上的枯叶掉下来,常常会有种秋风扫落叶的萧瑟感。   这天,凌霄坐在晚银桂树下,看着树上层层叠叠的如同云朵般聚集在一起的银色小花,幽幽的甜香直飘入鼻尖,不时还有星星点点的桂花落下,就掉在她肩上。她突然就起了兴致,想要做些桂花羹和桂花糕给风煜祺送去。   主仆几人在高大的晚银桂下铺上干净的洁白的棉布,再用长长的竹竿伸到树冠之间,轻轻敲打,便有雪花般的银色桂花从树上飘下来,一朵朵尽数落在棉布之上。   从择洗、炒熟、发酵面团,到上火熬制、蒸煮,都是凌霄亲手完成的,其他人就给她打打下手,小厨房里不时传出阵阵甜香,和着面粉的糯香,闻得人垂涎欲滴,尤其是在这渐凉的初秋,有种暖人心脾的神奇。   两个时辰之后,凌霄端着手中的红木托盘,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外边。刘全是要贴身侍候着风煜祺的,此刻守门的是另一位公公。   凌霄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主动来找风煜祺,以前更是从未来过御书房。她一直都是恪守礼仪,谨小慎微的。所以这守门公公并不认识她,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了。   旁边的小太监悄声问道:“师傅,这位小主是何来头,您怎么就这么轻易让她进去了呢?”   老太监给了他一个爆栗,教训道:“你个没颜色的东西!你没看到那位小主,虽然乍一看打扮得甚是普通,可你瞧见没有,那最外头的纱衣,可是冰蚕丝制成的。这冰蚕丝是南方进贡的,今年总共也只不过得了三五匹,除了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子娘娘,可没几个人能有这荣幸。”   小太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讪笑着连连点头,直呼受教。   “婕妤小主,皇上让您进去呢。”刘全恭敬笑道,弯着腰请凌霄进去,又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心情不错,小主来得正是时候,不过里头还有外臣在,小主最好莫要逗留。”   凌霄朝他点点头,报以感激一笑,便推开门进去了。青雾就留在了外面。   “这位是凌婕妤。”风煜祺笑得满面春风,原本刚毅的面部线条较之往常柔软了不少,看到凌霄更是眼睛里都要渗出柔情来,也不顾外人在场,招呼着凌霄就往他身边坐,同时向坐在下首的臣子介绍着。   那人本来想着,有宫嫔进来,自己是要回避的,没想到皇上竟然丝毫不见外,可见待他是真亲近,心中有些感动。不过他也是有分寸的,直把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看来人,只是此刻听皇上向他介绍,他只得抬起头来。   “凌霄,这就是朕跟你提过的,你的老乡、朕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未来的霍去病将军,黎烨。”风煜祺接着向凌霄介绍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姐妹争   风煜祺心情很好、兴致很高地向两人介绍着,当那个名字落入凌霄耳中的时候,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当与黎烨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手中的托盘差点就翻落在地。   “赶快放下,小心点嘛。”风煜祺嗔怪着把东西接过来,放到桌上,又抓过凌霄的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凌霄的关心。   “皇上,臣妾没事。”凌霄昏沉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见他这样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想到身边还有人在,不着痕迹地便把手抽了回来。   黎烨看着面前恩爱的两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来,可说是百感交集、五味陈杂。眼前的一幕至少让他觉得,凌霄在宫里过得还不错,他感到很安慰,似乎有一块提了很久很久的大石头终于掉了下来。但是在这安慰里,他又很明显地感觉到,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缕异常尖锐的疼痛在体内蔓延着。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凌霄,刚才抬头的一瞬间,他几乎心头一窒,全身僵硬,好在很快调整过来迅速低下了头,没有让皇上发现他的失态。他很清楚,他如今的身份早已和心中的那个姑娘隔了千山万水,他们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与高山。   凌霄把东西放下,和黎烨见过礼就告辞退下了。风煜祺本想留她多坐一会儿,不过想想确实是有些不大合适,也就没再强求,只悄悄说了句:“等晚上过去看你。”   这话是在她耳边说的,应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但凌霄的脸还是红了,想嗔怪两句,却又觉得场合不对,显得更加暧昧。于是,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到了晚间,风煜祺果然到栖鸾堂来了,又跟凌霄讲了好些关于黎烨的话。   现在黎烨还只是禁卫军中的一名普通侍卫,风煜祺暂时也不打算提拔他,想要再让他历练一番,等有机会直接把他安插到戍边的军队里去。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召见他,都是私底下进行的。   凌霄在经过初始的震惊之后,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也真心为黎烨感到高兴。虽然在御书房内并没有仔细看他的样貌,可也还是觉得变化了许多,似乎更瘦了、更黑了,但却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英武之气,不但不难看,气质上更添稳重之感。   “世易时移,世间的许多变化还真是不可预料啊。花凋谢了还有再开日,人分别了还有再见日,但总有许多东西是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来的了吧?”凌霄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惆怅,只是突然就觉得心口酸酸的。   青雾闻言,笑道:“小姐,是不是秋日将近的缘故,您怎么也学那些个诗人干人的,感叹起来?”   “你啊~”凌霄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看看上林苑的枫叶红了没,可别秋天还没来,倒是先感叹上了,还累的我被你笑话。”   两人一路走出去,慢慢地散着步,边看各处的景色。到底是皇家苑囿,即便是初秋已至,可放目望去,却还是到处都一片繁荣盛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旋覆花聚在一处,热烈得就像黄昏最灿烂的火烧云一般;粉色、橘色的扶桑当真如妖精似的照亮了殿前的那一抹绚丽色彩;小朵小朵的醉蝶花形成一个个丰茂的花球,花瓣团圆如扇,花型优美而别致。   在这遍地的繁荣里,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某些细小角落里存在的荒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秋的萧瑟之意。   主仆二人正慢悠悠散着步,却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为首的着粉色衣衫的那位,正是凌月婵,身后依旧跟着朱莲和碧荷。   凌霄不愿意见这几人,更不愿与之纠缠,免得扫了游玩的兴致,刚一看到她们便转身打算离开。   “咦,那不是姐姐吗?”凌月婵却已经看见了她们,并且有意跟了上来,面上带着委屈,“姐姐,你怎么看到妹妹就走呢?该不会是不愿意见妹妹吧?”   凌霄步履一窒,停了下来,她虽不愿与之多话,却也不会露了怯,听凌月婵这样说,便转过头来,微笑道:“怎么会呢?”那淡淡的语气,却似乎是在说:就是不愿意看见你啊。   “你——”凌月婵被噎了一下,有气恼浮出,却又笑着道:“姐姐啊,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妹妹,可妹妹已经进宫了,比之别人,咱们到底是有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别人怎么好比呢?照我说,咱们姐妹就该相互扶持才是……”   “妹妹说的什么话?宫中之人不都是姐妹吗?咱们既然都是皇上的嫔妃,自然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这都是本分。妹妹这么说的,倒似乎是有意要与其他姐妹们分出个亲疏之别来了。”凌霄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又捉住凌月婵话里的漏洞。   凌月婵倒也不在意,反正她那些话也是随便说说的,虽然现在她还是没有承宠,但是照皇上对她的态度来看,她还是非常有希望的。皇上待她,明显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就算一时低迷,前途总还是锃亮的,哪里需要与凌霄结盟?   “妹妹昨儿听说一件很好笑的事,不知可要说与姐姐听听?”凌月婵采下一朵手边的紫红千叶菊,脸上挂着笑,挑着眉问凌霄。   “姐姐我可从来都不是好奇之人。”凌霄的表情淡得就跟白开水似的,既没有好奇也没有鄙夷,是那种淡到无所谓的几近于完全的漠视。   凌月婵纤细的手指一瓣一瓣地撕下千叶菊的花瓣,一片片飘落到地上,零落成泥,她就跟没听到凌霄的话似的,自顾自说道:“妹妹听说,咱们宫里头有位自恃端庄矜持、平素极为清高的宫嫔,前天却在没有皇上诏令的情况下,自个儿跑到了御书房去,巴巴地送了亲手做的糕点羹汤,就为着让皇上多瞧她一眼。姐姐,你说,这样的狐媚子,是不是很不要脸?”   这么露骨的话,就算是聋子都该听出来了,凌霄脸上的淡漠之色却更重。   “要妹妹我说啊,可真是无耻极了!而且,还不止是狐媚皇上呢,听说那宫嫔还在御书房见到了外臣。”凌月婵犹自说下去,说到“外臣”的时候,更是露出了鄙夷、羞耻的神情,“真是说出来都怕污了我的嘴呢,这可不只是礼数的问题了,往重了说那就是……”   “那就是什么?”凌霄冷冷地问道,“担心污了自己的嘴,那还说什么?可见,有些人是说一套做一套,自作自受罢了。”   “到底是谁说一套做一套?!”凌月婵被打断很是不爽,立马反驳,她眼珠子一转,看到凌霄身边的青雾脸上也挂满了不忿之色,立马指着她道:“你!过来。”   青雾犹豫了一瞬,便上前一步,稳稳当当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潇嫔小主,潇嫔小主吉祥!不知小主叫奴婢出来有何吩咐?”她是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让凌月婵抓了把柄的。   “你说,本小主方才说的那名宫嫔是否极不要脸?”凌月婵看她规矩得宜,确实难抓小辫子,便故意问她道。   “回小主话,奴婢不敢妄论,更不敢苟同小主所言。”青雾不卑不亢道:“奴婢并不清楚小主所言之事,不知其中具体情况,所以不敢妄论。至于小主说那位宫嫔不要,咳咳,那位宫嫔不知礼数之事,奴婢觉得小主的措辞确实是污了小主您的口,实在不宜多言。”   凌月婵没想到一个奴婢都这么伶牙俐齿,还敢跟自己叫板,一时怒起便抬起手朝青雾的脸上挥去。   被凌霄一把抓住手腕。   凌月婵瞪着她,怒道:“怎么?姐姐,你这奴婢缺乏管教顶撞于我,你难道还想包庇不成?”说着想要把手挣脱开来,却不想凌霄的手劲极大,她根本甩不开。   凌霄冷笑出声,冷不丁一把甩开她的手,轻声道:“妹妹可不要忘了,姐姐自小出身贫苦,这体力可是比你要好上不知多少。”   凌月婵那一下子被甩脱了力,捂住手臂,瞪着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甘极了。她真想像对待许颖那样,上前用尖锐的指甲毁了凌霄的脸,可凌霄到底不是许颖。   “你莫不是心虚吧?”见凌霄已然转过身,欲往别处走去,凌月婵在背后又补上一句。   “妹妹若是想要见皇上,大可以仿了那不要脸的宫嫔,也亲手做了甜点羹汤给皇上送去,只要能见到皇上,便是做一回倒贴户,又如何呢?”凌霄这回没有转过身来,只留下这么几句,带着浓浓的讽刺。   凌月婵指甲都要被掐断了,望着凌霄的背影兀自发狠,不过……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其实,凌霄说的也没错啊,她为何不去试一下呢?   她都好几天没见到皇上了,再这样下去,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而且她的绿头牌还被皇后撤了,要一个月后才能上。就算前途光明,也不能总是看得见摸不着啊。与其继续这样等下去,倒不如主动出击。只要皇上开口了,皇后的命令又算得了什么呢?   凌月婵起了这心思,就把刚刚的气恼丢到脑后去了,立即带着人回宫找程珈洁好好筹谋去。   这时,从一树晚银桂后面转出来一位着玫瑰紫华服的高髻丽人,赫然便是贵妃谢芷晴,她看着远去的几人,嘴角露出灿然一笑。   第一百三十章 月婵御书房探望   “小主,是凌婕妤让您主动去御书房找皇上的么?”程珈洁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凌月婵得意一笑,道:“呵,她不过是打量我不敢去,故意嘲讽于我呢。想要在我面前炫耀,她可以随意进出御书房重地,而我却不可以。哼,我偏不随她的意!我就要让她看看,我凌月婵不比她凌霄差。”   程珈洁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小主,嫔妾觉得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比较好,毕竟御书房是不允许妃嫔前去的。”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下去就去御书房瞧瞧皇上去,你还是给我想想,我该怎么打扮比较好吧。”凌月婵不赞同地打断她,“皇上对我是有情的,看到我前去看望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程珈洁本还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敛了神情,低下头抿了嘴。有些人,你就要让她吃点苦头才好。当然,若是皇上当真宠爱于她,倒也不是件坏事,正好趁此再看看皇上的态度。   于是,第二天,凌月婵就带上碧荷,带上“亲手做的”冰糖雪梨羹,来到了御书房门外。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大红色的锦纱裙,袖口绣着细致绵密的用粉紫并浅绿二色丝线捻了银线错丝绣的缠枝连理花,散缀于发髻的玉钿流转着幽幽的华光,一支赤金缠丝累珠凤尾蝶簪插于发髻左侧,脖子上挂着一条翡翠珠缀红玛瑙的翠色并赤朱二色项链,洁白皓腕上是风煜祺赐的羊脂白玉贵妃镯。整个人看起来清雅脱俗,又热烈娇艳,将清纯与妖媚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凌月婵很满意自己这一身打扮,单看路边之人瞧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有多迷人了。看来程珈洁的眼光和品味倒的确是不错,以前她只知道把自己往华丽了打扮,现在想想是有点不够出彩呢。   “哎,这位小主请止步,这里是御书房,照规矩,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其他的后宫小主、娘娘等没有召见是不允许进入的。”守门内监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了凌月婵,看了她一眼,言语倒还恭敬。   凌月婵当时就不高兴了,看着那人,冷然反问道:“哦?当真是除了皇后意外,其他人没有宣召都不得进入吗?”   “自然是的。”内监弓着身子,低着头,回答道。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胆敢欺瞒于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凌月婵大声喝道。   这时旁边的那个小太监看不下去了,稍稍站前一步,道:“这位小主,凭你是谁,只要不是皇后娘娘,没有皇上的特许,您都不能进去。”呵,宫中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往皇上面前钻,可人家好歹还知道对他们客客气气的。瞧面前这位,真把自个儿当佛爷了,有求于人,还敢这般颐指气使。   “小德子,不得对小主无礼。”那大太监倒还是无波无澜的样子,还作势斥责了一下那个小太监,只是态度依旧坚决,完全没有让凌月婵往前进一步的打算。   凌月婵见此,几乎就想把手中的东西往他们身上砸过去,但一想,这可是要送给皇上的甜点,生生忍住,冷笑道:“那本小主怎么听说,前些天儿,凌婕妤打这儿进去了啊?你们不会告诉本小主,她是有皇上诏令的吧?你们可别想蒙我!”   大太监依旧不疾不徐,回道:“凌婕妤自然是不一样的。”说得理所应当,淡然非常,就好像凌月婵提出来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不过是一件极普通不过的事。   凌月婵真的被气到了,大声问道:“她不一样?!你们知道本小主是谁吗?我可是潇嫔,皇上钦封的独住于飞仙宫的潇嫔!”她不愿意再拿凌霄的名头来给自己做脸,便高傲地打出了自己的名号。   果然,面前的两人着实露出了一抹讶异的神色。凌月婵很是得意,她在宫里面果然还是很有地位的,只不过是获封尚不长久,许多人还不知道罢了。便收敛起刚才恼怒的神情,又恢复成温文淑女的模样,抬起脚就想往前走。   然而,两个内监还是一左一右拦住了她。她不知道,他们讶异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在想,为何传说中的潇嫔竟是这副模样,更讶异端方谦和的凌婕妤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你们两个狗奴才!竟然这般狗眼看人低?等我见到皇上,我一定要告诉皇上,好好修理你们俩……”凌月婵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两人拦在外面,彻底怒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不让进门的问题了,关键是凌霄被放行,她却不可以,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她妈?如果当真是只有皇后有特殊待遇,那倒也罢了,可偏偏凌霄也有,而她却没有!   本来她过来就是为了与凌霄暗暗较劲的,要是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被人知道了,还不被嘲笑死?而且之前程珈洁还劝过她,要是半路被人给赶回去,还不定那女人心里怎么笑话她呢。凌月婵本例就是很自负的一个人,何况又是与凌霄的较量,她就更加无法淡然处之。   凌月婵故意大声闹起来,她认为皇上要是知道她来的话是一定会让她进去的,只是现在皇上不知道罢了。所以,她就要故意闹得动静大一点,皇上听到就会出来接她了,到时让这两个太监看看,下次还敢不敢拦她。   同时,她又担心皇上出来后看到她这骄横刁蛮的样子,于是骂了两句之后,突然醒过神来,忙改了口:“这秋干物燥的,皇上日理万机,也不知身体吃不吃得消,那些宫人们照顾得好不好。我只是不放心罢了,特地熬了冰糖雪梨羹来请皇上用一点儿,这最是能滋补的。你们却不让我进去,这是何道理?到时候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凌月婵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处处为皇上着想,明里暗里夹杂着威胁,说得口干舌燥,可守门内监就是不放行,她都恨不得自己把那冰糖雪梨给喝了。   “这是吵吵什么呢?”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凌月婵终于见到一身家常月白长袍的风煜祺从门内走了出来。   “皇上,是臣妾啊,臣妾特地过来看您的,这是臣妾亲手熬得冰糖雪梨羹。”凌月婵眼睛发亮,快步上前,往风煜祺那边走去。守门太监看惊动了皇上,跪到地上请罪,也不敢再拦她。   风煜祺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来,看凌月婵一副兴致冲冲的样子,倒也不惹拂了她的意,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那皇上,咱们去里面,臣妾服侍您用点吧,秋日用这羹汤最是滋补不过的。”凌月婵看到他这样,越发欣喜起来,皇上果然是看重她的。   “刘全,接下潇嫔小主的心意,赏一对蓝宝坠明珠步摇。”这话听得凌月婵眼睛一亮,接下来却是,“这是御书房,普通嫔妃非召不得入内,你还是快快离开这儿吧。”   “皇上,臣妾怎么是普通嫔妃嘛?”凌月婵还沉浸在自以为是中,只当风煜祺的话仅是随口说说的,不但不赶快告辞退下,反而撒起娇来。   风煜祺原本还欲给她一些脸面,这回真的有些不耐了,若不是心中对她尚存着几分怜惜,换做了旁人,早就降罪贬斥了下去。沉下脸道:“刘全,把人带下去。”声音中早没了暖意。   凌月婵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原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吗?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在了那里,直到刘全上来“请”她离开。   凌月婵神色变幻了几下,觉得很是委屈,这样硬生生被赶出去,怕是颜面全无了。突然,她看到碧荷对她眨了眨眼,眼前一亮,忙看向风煜祺,用娇滴滴含着委屈的声音道:“皇上,潇儿只是关心皇上。”   听她这样说,风煜祺突然感觉心中一软,仿佛是被击中了胸膛中最柔软的一块,一下子便没了脾气。只是,他还是看到了碧荷的小动作,知道是这丫鬟故意作怪,虽对凌月婵没了气恼,却有种被一个小宫女算计了的感觉。甚至,他觉得,“潇儿”现在的脾气之所以变得这么娇蛮,怕就是被这起子奴才们给带坏的,看来非要他好好整治一下不可了。   “刘全,把这宫婢带出去,杖责二十大板。”风煜祺声音不高,却威势十足地吩咐道,说完便转身回了御书房里头,临了又交代一句,“潇嫔小主的赏赐照给。”   凌月婵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风煜祺早就离开不见了。   “皇上——”凌月婵冲着大门喊了两句,眼见无用,只能眼睁睁瞧着碧荷被人给带走。   于是,凌月婵的御书房探望之旅就以碧荷的挨打而告终了。主仆二人回宫的时候,尽挑了小道走,不想被人知道这番糗事。不过,不到晚间,这事儿就在宫中传了个遍。   当然,凌月婵是不会承认自己被训斥之事的,这不是还有皇上赏赐的蓝宝坠明珠步摇呢嘛,显然皇上还是喜欢她的,不过是碧荷这丫头无礼惹恼了皇上,才挨了训斥罢了。   只是,她这一番心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瑶嫔潇嫔论高下   “你们是没看到啊,潇嫔小主头上那蓝宝坠明珠步摇可真真是华美至极,那幽蓝幽蓝的宝石跟一汪水似的,就跟那海水的颜色一样,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发髻边缀着一滴碧蓝的水珠子一样。还有那明珠,透亮得比那天上的星星还夺目,在晚上那就更不得了,珠子一圈都散发着莹白柔润的光晕,既不扎眼,偏又让你看了挪不开视线,浑圆的鸽蛋大小的珠子愣是半点杂质都没有。”   罗裳正在跟几位宫嫔们聊得不亦乐乎,眼见其他人都露出一脸欣羡的样子,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好像她口中描述的珍宝是自己拥有的一样,“这要是挽上一个飞仙髻,在鬓边簪上数颗白玉珍珠花钿,再一边插一支这样的步摇,啧啧,在园子里走几步,还不把阖宫的风光都聚到一身去了。”   另外一位选侍附和道:“是啊,且不说这步摇有多么精致华贵,单说这步摇本身,那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用的,可皇上却赏赐给了潇嫔小主。既然是皇上赏赐的,那就没人能说什么了,这可真是无上的荣光啊。”   “那是,潇嫔小主的宠爱可是宫里头一份的,听说凌婕妤也去了御书房,但什么都没赏到呢,放下东西就被赶出来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纷纷吹捧凌月婵,连带着罗裳也被捧了不老少。   “罗裳姐姐,您跟潇嫔小主关系这么好,将来必定能够跟着小主一起飞黄腾达的,到了那时候,也不要忘了姐妹们呀。”   “是呀,是呀,罗姐姐原本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只不过皇上现在被某些个狐媚的迷了眼,才会一时半会儿的对姐姐淡了下来,只要假以时日,皇上必定回心转意,等那时,论是什么蓝宝红宝的,在姐姐眼里还不都是寻常之物。”   罗裳正是得意的时候,却有一道冷冰冰的带着浓重讽刺意味的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一大群小家雀叽叽喳喳的也就罢了,偏还站了一只‘咯咯’乱叫的母鸡,母鸡也就罢了,偏还把自个儿当成了孔雀,到处炫耀那几根杂尾毛。”   这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又指向极为明确的话落在罗裳耳中,眼前顿时就要着起火来,立刻回过头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放肆!如此大胆!   其实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选侍,宫中多少人位份比她高的,随便出来一个,真要讽刺了她又怎样呢?她又敢说什么呢?只是她如今与凌月婵走得近,被人奉承得多了,一下子竟不忘记自己的身份几何,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哪个贱……”罗裳含怒开口,正要教训一下来人,却发现过来的是瑶嫔,正一身气派、下巴微微抬着,略带着高傲地看着她。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罗裳和穆珺瑶可是打一开始就没对头过,即便从前一同在谢贵妃手下办事儿,也没有和睦的时候。虽然穆珺瑶的位份一直比她高,可在她的心里面,穆珺瑶不过就是和她一样的,也没高贵到哪里去,所以并不存在敬畏。   只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要是搁在从前,罗裳怎么说也是皇上钦封的罗娘子,而现在呢,只是一个小小的选侍。再看看穆珺瑶,虽说也还是不温不火并不受宠的样子,可却一直保持在嫔位。   经历了这么多,罗裳到底没有以前那么轻狂了,赶紧闭上了嘴,只是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道:“呀,原来是瑶嫔呀,罗裳给您行礼了,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您这位贵人给吹出来了?”   瑶嫔却并不答她的话,只笑道:“我看呀,有些人是日子过得安稳了,开始嫌太舒坦,开始想入非非,胡思乱想了。”   罗裳脸色沉了沉,问道:“瑶嫔小主不知是何意思,方才嫔妾只是与诸位姐妹们在聊皇上上次给潇嫔小主的步摇,夸了几句罢了。却不知为何瑶嫔要这般说话,可是有何深意么?”   “我能有什么深意,只是见不得某些个小人狐假虎威,恬不知耻罢了。”瑶嫔甩了甩手中用深青并浅绿二色错丝绣的渐变形竹纹手绢,瞟了一眼罗裳道。   “穆珺瑶,你可不要太嚣张了,你当真以为自己身处嫔位就很了不起吗?你就算比我位份高又如何?在皇上眼里,我们还不都是一样的人!我敬你一声,唤你一声瑶嫔小主,便是不敬你,你又能奈何?”这几句话,罗裳是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的。   穆珺瑶也敛去了脸上的假笑,冷声回道:“罗裳,你别以为巴上了那个凌月婵就可以神气了,可别掂不清自己个儿的分量。不要说是你,就算是凌月婵站在我面前又如何?你也说了,大家还不都是一样的,她就比我得意么?”   罗裳听她这么说,不但不生气,反而是心中一喜,自觉抓住了她的把柄,立刻就道:“瑶嫔,你好大的胆子,潇嫔小主的名字竟也是你叫得的么?虽同样是嫔,人家潇嫔小主可是有封号在身的,那可是咱们乾熙皇朝后宫仅有的一个!这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能比的么?”   “啪——”穆珺瑶毫不犹豫地一个巴掌挥下去,叱道:“你道谁是阿猫阿狗?本小主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族亲,往近了说,本小主好坏也要唤太后娘娘一声姑母,现在可好,就连你这个小虾子都敢辱骂我了!”   “你,你竟敢打我!”罗裳双眼圆睁,看着穆珺瑶,一手捂住脸片刻,回过神来当即就想要冲上去还手。   “小主,万万不可!”罗裳的丫鬟芸桐死死拉住了她,并暗暗道:“小主,您可千万不要冲动,毕竟她的位份在您之上,要是被皇上皇后知道,无论什么原因,都必将把罪责推到您的身上。”   说完这些,芸桐又暗暗着急,并悄悄朝远处看了一眼,怎么潇嫔还不来?刚才她见情况不对,就悄悄让一名小丫鬟去了凝潇殿,告诉潇嫔,让她过来一趟。也不知道那小丫鬟把话传到了没有。   穆珺瑶吃定了罗裳不敢拿自己怎样,越发得意,又道:“当真是个没皮没脸的,还敢在外面炫耀那什么明珠步摇,这宫中谁不知道,她根本就没能进去御书房,就被皇上给赶出去来。而且因为手下的宫女对皇上无礼,还被施了杖刑。”   “这要是换成随便哪个有头脸的小主、娘娘,皇上又怎么会这么处置?那对步摇说得好听是皇上赏赐的,说得难听点,也就是皇上宅心仁厚,给她一个台阶下,好拾回一点皮脸,免得太难看。照我看啊,皇上这片苦心着实是浪费了,潇嫔显见是并不懂得皇上的苦心呢。不但下人疏于管教,连自己的教养也很是有待提高呢。”   “这是哪个贱婢在妄言!”穆珺瑶话音刚落,斜刺里又蹿出个人来,众人一看,正是凌月婵。有人心中暗喜,看来有好戏看了,未免遭受池鱼之殃,稍稍往边上点站好,注意力却集中在那几人身上。   其实穆珺瑶对于凌月婵的突然上位早就不爽了,不,是非常不爽。自己也不过是沾着太后的光,才封了一个“嫔”位罢了,这个女人凭什么?不过是一介知府庶女罢了,居然从白身一跃成为了嫔,且还是有封号的!   如果是因为凌婕妤的缘故,心理上反而还相对容易接受一些。偏偏从这段时间的观察看来,这对凌氏姐妹并不怎么和睦,那凌月婵到底凭的是什么?虽然她一直都还没承宠,但相比早就失宠的穆珺瑶来说,境遇已经好了不知多少了。瑶嫔小主相当不服。   既然大家是一个档次的,那我瑶嫔也不怕你!穆珺瑶在心里暗自腹诽,并自动忽略掉了凌月婵的封号。   “哟,凌嫔来了?”穆珺瑶故意不叫她的封号,直呼其姓氏,并朝她的发髻上扫了一眼,果然见到了那对明珠步摇,虽然在白天明珠不甚光华,但是蓝宝石当真是璀璨夺目,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汪深碧色的水在幽幽流转,压抑住心中的嫉妒,酸溜溜地道:“好容易得了一对步摇吧?整日介戴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原来是瑶嫔啊。”凌月婵将发髻扶了扶正,笑盈盈道:“我道是哪个贱婢在胡说八道呢,也不怕闪了舌头,却没想到竟是瑶嫔妹妹。”   穆珺瑶年纪比凌月婵要大,何况又是先进宫的,而现在凌月婵却叫她妹妹,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而且,口口声声“贱婢”,之前那句也就算了,穆珺瑶还可以假装没听见,可是这当着面的,可就不好容忍了。   “哼,凌嫔还真是好大架势,便是从御书房被皇上赶出去,也还是毫不畏惧,照样大摇大摆地出门来,真真是好涵养。”穆珺瑶这话是直往凌月婵的伤口上戳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她气个半死。   凌月婵可做不来那柔柔淑女的样子,抬起手就要上前招呼。   “这是干什么呢?皇上的女人们如今竟都彪悍到这个程度了?动不动就往人脸上招呼?拳脚甚好啊,怎么不叫你们去边疆打仗去?要是派了你们,还有大将军们什么事儿啊?那什么乌桓国啊、勾岐国的,哪个还敢来冒犯咱们乾熙皇朝的边疆?”   听到这声音,众人齐齐一凛,慌忙下拜。   “贵妃娘娘吉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谢贵妃亲善后宫   “这一个个儿的是怎么了?本宫前一阵身子不太爽利,不怎么出来走动,对宫中之人皆疏于管教,倒叫你们越发没有规矩起来了啊?”谢贵妃着深莲青镶银丝撒梅花朵儿云锦长裙,虽颜色略沉,却不显老气,反而是威严大气,端的是一宫贵妃的风仪。   这些话很是有些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的意思,虽说贵妃位同副后,即便没有皇帝的特许,本身就拥有协力六宫的权力,但是毕竟还有皇后在,难道谢贵妃不出来管教,皇后就会对宫中之事视若无睹了么?难道这宫里缺了她谢贵妃,就乱了规矩了么?   但是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就算听到这些也只能恭恭敬敬地低头告罪,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还有谁敢违拗堂堂谢贵妃,对其不敬?   瑶嫔倒是心中一喜,别看她刚才对凌月婵挺嚣张的样子,其实也不过就是外强中干罢了。虽说仗着有太后作为靠山也确实是有几分底气的,但是她也知道真要有什么事儿,太后是绝对不会出面帮她的,只不过就能用来吓唬一下别人罢了。   罗裳只是一个小喽啰,就算打一巴掌也算不得什么,而凌月婵却是皇上的新宠,再怎么形势不明,比她穆珺瑶还是要炙手可热得多的。所以要是谢贵妃不来,而凌月婵一定要对她动手的话,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好。   “贵妃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穆珺瑶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跪着爬到谢贵妃的面前,拽着她的裙角哭诉,“不要说潇嫔只是和嫔妾一样的,就算是她有资格教训嫔妾,可也不能无理动手啊,这事儿就算是拿到皇后娘娘面前,嫔妾也是要叫屈的。”   凌月婵听她这样说,跪着的身子立刻就要直起来,却被谢贵妃凤眸一扫,心中一突,忙低下头来。她知道穆珺瑶是谢贵妃的人,而跟她交好的罗裳又是从贵妃一派新投到自己麾下的,所以眼下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   “潇嫔,本宫可有看错?”谢贵妃悠然问道,“你可是要对瑶嫔动手啊?这,可不是后妃之德啊。”   “娘娘,瑶嫔先对罗选侍出言侮辱,甚至无理打人。”凌月婵说着,拉过一边还捂着脸的罗裳,控诉着穆珺瑶的罪行,“这还不算,嫔妾只是说两句公道话,瑶嫔就对嫔妾出言不逊,言语中甚至辱及皇上,嫔妾这才一时忍耐不住,想要教训她一番。”   谢贵妃“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看向穆珺瑶。   “娘娘,嫔妾承认的确是教训了罗选侍,可在场的诸位姐妹们都可以作证,那是罗选侍不逊在先,否则嫔妾无缘无故地何必要去招惹为难她。至于潇嫔,娘娘也听到了,她口口声声要教训嫔妾,嫔妾仿佛比她低了一等似的,当着娘娘您的面,她都这样,何况是方才呢?至于所谓辱及皇上,那嫔妾就更不敢当了,即便说了些什么,也是实话而已。”   “穆珺瑶!”凌月婵听她如此巧舌如簧,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还敢暗暗讽刺御书房之事,当即忍不住怒喝出声。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吉祥。”正当这时,程珈洁突然也来了,敛衽下拜,恭恭敬敬地向谢贵妃行礼。   谢贵妃原本微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来,道了声:“起来吧。”   被这么一打断,又看到程珈洁的眼神暗示,凌月婵这才闭上嘴,为方才的失态向谢贵妃请罪。   “都起来吧,这好端端的,都干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喜欢罚你们呢。”谢贵妃让所有人都起来,却没有再对方才的事情进行询问,似是无意再追究,反而突然转了个强调,笑盈盈说道:“这样吧,过几日就由本宫做东,请各位姐妹们到映月宫一聚,如何?”   在场之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谢贵妃何意,许多人微言轻的更是不敢轻易吱声。   谢贵妃又道:“本宫也没甚别的意思,就是看着许多姐妹们大抵是因为来往太少的缘故吧,如今似乎不甚和睦。只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必定不安,后宫不安何以能安心朝政?本宫自然要为皇上着想了,所以就由本宫做主,到时,潇嫔和瑶嫔就一齐到本宫那儿用个膳吧。”   穆珺瑶和凌月婵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还是在说自己呢,虽然不知谢贵妃到底有何意图,但是她们谁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只得俯下身,谢恩。而其他宫嫔们则是松了一口气,原来跟自己没有关系,不过也有些遗憾。   过了几天,谢贵妃果然请人到了凌月婵和穆珺瑶那里,邀请她们去映月宫赴宴。同时,也请了一些其他嫔妃们作陪,程珈洁、罗裳等都在列,不知是何缘故,却还派代荷过来请了凌霄。   “婕妤小主,如何?这就跟奴婢过去吧?”代荷倒是难得的恭敬,正殷切地看着凌霄,“贵妃娘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奴婢万万要将小主请过去。”   凌霄微一沉吟,便点了头,对她道:“你且回去向娘娘复命吧,我稍后就到。”   等凌霄带着青雾到映月宫的时候,发现林璇羽也在,心中稍安,对其微微一笑,两人眼神交流过,便安静坐下并不多言。   不多时,人便到齐了,众人寒暄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上菜,谢贵妃只是招呼她们喝茶。这都到了用膳的时候了,在做诸人不由有些疑惑。   “各位妹妹们,该是饿了吧?”谢贵妃拨了拨红玛瑙镶金护甲,笑着问道。   “与娘娘聊天,嫔妾们怎么会觉得饿呢。”有人拍马屁道。   谢贵妃抿着嘴笑了笑,神秘道:“大家且等上一等,过一会儿有大惊喜呢。”   凌霄朝林璇羽看了一眼,见她一副淡淡的样子,知其也不是真心来赴这个所谓的宴会的,不过是应应景罢了。再瞧一眼谢贵妃故作神秘的模样,心中甚为不屑,什么惊喜?对妃嫔们来说,还有什么是比皇上的到来更加惊喜的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风煜祺来了。   在座嫔妃们当真又惊又喜,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摆出自认为最美丽的姿态和神情,郑重向他下拜,“皇上吉祥。”   “诸位卿们,朕来晚了。”风煜祺让大家都平身,又带着些歉意地说。   能够见皇上一面,对于多少人来说是求之不得、开心至极的事情,哪里还会怪罪,纷纷道:“皇上能够前来,是臣妾们的福气。”   等坐定之后,谢贵妃便传人上菜了。   “皇上,今天臣妾准备的多是您喜爱的菜肴,您可一定要多用些。”谢贵妃精致的脸上笑意莹然,却不见谄媚之色,更像家常夫妻那般,令某些人看了嫉妒不已。   “是啊,皇上,贵妃娘娘特意请臣妾们来作陪的呢,就盼着皇上见到各位姐姐妹妹们,龙颜大悦,可以多享用一些。”凌月婵看风煜祺进来之后都没朝她看一眼,十分着急,便逮着机会就附和道,声音娇柔清脆,令人忽略不得。   风煜祺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一般,朝她看过去,眼神被她鬓边的晃荡的明珠所吸引,赞了句:“这步摇倒是很配你。”   凌月婵大喜,娇羞道:“谢皇上。”   谢贵妃干咳了一声,见宫人已经逐渐将菜上上来了,便道:“皇上,各位姐妹们,咱们还是别聊了,快些用膳吧。”   “贵妃亲善后宫,很好。”风煜祺又夸赞了一下谢贵妃。   谢贵妃脸微红,谢过:“瞧皇上说的,这还不都是臣妾应该做的么?”说着,用小银勺给风煜祺舀了一碗冬菇鲜笋老鸭汤,“皇上,饭前先用一碗汤是最好的,滋补脾胃,营养吸收得也好。这汤里的冬菇和竹笋呢可是最新鲜的,吃起来嫩得不得了,这这鸭子是养了有些年头的,里头塞了枸杞、栗子等,不老少好东西呢,从早上就开始熬了,到现在定然已经十分酥嫩,精华都在汤汁里头,十分鲜美。”   这汤闻着的确十分鲜香,连凌霄都觉得香气扑鼻,食指大动,她是最喜欢类似这种的鲜汤的。要不是现在是在谢贵妃这里,她早就盛上一大碗,不顾形象地痛快享用了,看来,回去之后要让青雾好好学学这道菜。   风煜祺嗅了嗅味道,露出满意的表情,点点头,道:“果然十分鲜香。”用勺子舀了一口,脸上更是现出满足来,将小半碗鸭汤尽数喝下,看得谢贵妃十分喜悦。   “皇上喜欢就好。”谢贵妃说着,却又舀了一碗,而且看起来比刚才风煜祺那碗还要多上不少。   “贵妃,朕瞧你这桌上还有许多美味,朕可还要留着肚子享用其他的美食呢,你可别想用一道汤就把朕给打发了。”风煜祺打趣道。   谢贵妃嗔道:“就是皇上想喝,臣妾还不给了呢,凭它是什么好东西,一下子用多了总是不好的。”   “哦?那贵妃手中新盛的这碗汤又是谁的呢?有谁有这个荣幸,当得起贵妃亲自盛汤?”风煜祺好奇道,其他人也都纷纷向其看去。   谢贵妃却不疾不徐地用湿润的白棉布将碗边的汤汁擦干净,然后,对着凌月婵道:“潇嫔妹妹,皇上也说这汤甚为鲜美,不如你也来尝尝看?”   凌霄闻言,猛地向凌月婵看去,果然见她面色骤变。其他人恐怕只以为她是受宠若惊过度吧,只有凌霄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贵妃设宴月婵殃   谢贵妃竟然纡尊降贵亲手为凌月婵盛汤,在座的诸位嫔妃们都大为惊讶,但转而却是艳羡不已。一个小小的嫔,自然是不值得贵妃娘娘这样对待的,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皇上的看重。若非皇上宠爱潇嫔,一向心气高傲的谢贵妃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做这样的事呢。   而看谢贵妃,脸上可是半点“委屈”也不见,反倒是十分的温和可亲,笑脸盈盈,只将手中的斗彩蝶纹小瓷碗递到凌月婵的面前,道:“潇嫔?”   凌月婵却并不伸手接过,只两眼有些呆愣,定定地看着那碗香气四溢的冬菇鲜笋老鸭汤若是细细看,似乎还能发现她眼中似乎透着一抹恐惧。   其他人眼中开始透出疑惑,这潇嫔,就算是受宠若惊,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吧?贵妃娘娘亲自动手为她盛汤,她竟然就这么让贵妃端着,却动也不动一下。甚至看她的神情,莫不是害怕贵妃会害她吧?   程珈洁就坐在凌月婵边上,在宽大的蝴蝶袖的掩饰下,用手在桌下悄悄捏了她一下。程珈洁心中暗叹,但愿这不要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啊。不要说谢贵妃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就算是想要害她,又怎么会选在这种时候?更要紧的是,这汤是皇上才刚刚喝过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谢贵妃有十条命也担不起这个责啊。   风煜祺见状,也是有些不满。他见谢贵妃如此,心中倒是有几分安慰的。他当然明白谢贵妃只是为了讨好他,才刻意当着他的面对其他妃子亲善有加的。可即便是如此,对于出身煊赫、一向张扬跋扈惯了的谢贵妃而言,这也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可见,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敲打,谢贵妃已经有所收敛了。所以,风煜祺是很乐于见到这一幕的。   可是,他没想到,凌月婵竟然会这么不给面子,这么不识大体,这么,不聪明。当然,他不满的还不主要是这些,更重要的是,凌月婵分明就是不信任他。他堂堂皇帝在这坐着,难道还有人敢在饭菜里动什么手脚吗?   眼见风煜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了些许不满和失望,凌月婵猛地惊醒过来,一阵恐慌袭来。她突然想到,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又要前功尽弃了。   那时,她和娘费尽心思地讨好爹爹,打压凌霄和嫡母,甚至让爹同意将她和凌霄来个嫡庶对换,将她送进宫去。可是,就在最后一刻,居然失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顿时从天上坠入了地狱一般。如今,难道重蹈覆辙么?   骤然间获封潇嫔,一时风头无两,原本以为今后定然春风得意、宠冠后宫,可是皇上却似乎对自己越来越不满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岂非万劫不复?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想到这里,凌月婵赶忙扯出一丝笑容,勉力对谢贵妃谢恩道:“多谢娘娘赐汤,嫔妾方才失态,还望娘娘恕罪。”说着便恭恭敬敬地接过汤碗,可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I   “贵妃娘娘何曾如此纡尊降贵过,也就是潇嫔能有此无上的荣耀。”程珈洁笑着道,又有意无意地帮凌月婵解释,“也难怪潇嫔惊得都呆了,可不是因为娘娘恩宠过盛的缘故吗?”   风煜祺脸色也好看了些,便道:“潇嫔,那你便喝了吧,也免得作践了贵妃的心意。”   此时有清风悠然从窗棂的缝隙间透进来,殿外的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秋衣已经悄无声息地笼来。凌霄此时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凌月婵,心中竟有着几分痛快。她想,自己何时竟也变得如此狠毒了。   凌月婵素有暗疾,寻常也不会发作,但有几样东西却是万万碰不得的,她此时手中的这碗汤里,就有着大量的、她丁点儿都沾不得的东西——比如冬菇和鲜笋。除此,汤的作料里还放了不少提味的香料,诸如茴香、八角之类,这些虽不是绝对不能碰,却也是不宜多食的。   这些事儿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凌霄知道得一清二楚。凌月婵这病本也无人察觉,平日里即便偶有不适,也没有过特别大的问题,多多调养也就是了。只她十岁那年过年的时候,吃完年夜饭突然感觉下身异常的不舒服,又疼又痒,告诉了绮罗,这才感觉不对。   要知道,那会儿她只还是个未出阁的半大的姑娘家,无缘无故怎么会得了这种病?真是把她们母女俩都给急坏了,可偏偏还请不得大夫。外头的大夫几乎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家的,得了这种病,怎么可能让男人来瞧?   莫说医女十分难寻,即便是能够请来,这种事光是从口中说出来都觉得难以启齿。何况还要考虑到凌月婵的名声问题,一旦传出去,可就真是没脸了。别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只会以为是否是生活不检点沾上的。   绮罗虽然自己是医馆的洒扫丫鬟出身,却从来都是不学无术,除了能够分辨几味药材之外,于医之一理一窍不通。即便现在后悔也早已晚了,思虑再三,她便上门找了沈慕柔。当年,在她还没有与凌关勾搭上的时候,她们也是有过一段关系不错的时候的,她知道沈慕柔看过一些医书,多少懂一些医理,便想让她帮凌月婵看看。   沈慕柔从来都不是恶毒之人,即便是绮罗上门以并不那么友善的态度来请她帮忙,她还是没有拒绝。自然,其中也有为凌霄考虑的成分,毕竟都是姓凌的,凌月婵若是坏了名声,对凌霄可没好处啊。   其实绮罗和凌月婵一直都不知道,沈慕柔虽然懂些医药,却并不精通,那次凌月婵的病,主要还是凌霄给看好的。她从小就跟着百草堂的刘伯学习,自己也肯钻研,所以那时才十一岁的她已经颇有些能耐了。   那次,凌霄问了凌月婵发病前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还特意检查了那天的饭菜。经过观察,又翻阅了基本相关的医书,心中便猜测,凌月婵很有可能是由于本生的体质问题,有些食物天生不能多食,更有甚者,甚至连碰都碰不得。   据凌月婵自己说,那天她觉得有一道汤十分鲜美,便用了许多,其中就有大量的菌菇和鲜笋。可能她以前也有遇到过,但只是少量便没有发觉,这回是吃多了,可能又在无意中吃了些其他什么食性相克的东西,便猛地发了出来。   从那之后,凌月婵便再也没有碰过菌菇类的食物,连笋都不吃了。之后,又有过一两次,又发现了几样其他不宜的食材,不过都不严重,渐渐的,就没有再遇到过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记有这回事儿了,若是在赴宴之时见到相关的菜品,自动忽略掉就是了。   进宫之后,即便按品级有相应的膳食,可她不吃,自然也没有谁来强迫她。何况,以她的地位,对御膳房的人说一声,哪些菜她是不喜欢的,谁也不会故意去违背她的心意。可是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这种情况。   她要是不吃,那就是藐视贵妃,藐视皇上,可若是吃了,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偏偏还有苦难言,她难不成告诉皇上,自己有暗疾么?眼下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把手中的汤,一口口喝下,就向是喝毒药一样,却还要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   “谢皇上,谢贵妃娘娘,这汤,果然是美味极了。”凌月婵面色微红,似是非常感激恭敬地谢恩。   “潇嫔喜欢就好。”谢贵妃妩媚一笑,便又开始张罗着给风煜祺布菜,也招呼其他嫔妃们开始用膳。   凌霄也盛了一碗汤,垂眸细细品尝,暗叹真是好味道。这冬菇鲜笋自不去说它,都是熬汤佳品,鲜美至极,便是这鸭子,也是肥而不腻,鲜香醇厚。只是,这有年头的鸭子,性温暖胃,于常人最是滋补,于凌月婵……怕是更容易加速加重病症吧。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透着蹊跷,若说谢贵妃毫不知情,真的会这么巧吗?何况,以她的性子,凌霄实在是不能够相信,她会对一个小小的凌月婵这般礼敬有加。那么,谢贵妃又是如何知道凌月婵如此隐秘之事的呢?难道她当真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这事儿,大约也就只有凌月婵的贴身丫鬟和凌霄知道,难道说……   等到宴会后半场的时候,凌霄就注意到,凌月婵已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不过因为在座嫔妃好几个都是这样——她们自然因为风煜祺在场的缘故,所以也就不显得很特别。可是从她那泛白的骨节,和与先前不太一样的坐姿可以看出,她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潇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风煜祺也发现她有些不太正常,便开口问道。   “臣妾,臣妾没事。”凌月婵这几个字说得很是勉强。   风煜祺认真看了她一眼,便撇过头不再看她,淡淡道:“若是身子不适便不要到处乱走,在自己宫里头好好歇着。”这话隐约有责怪之意,立刻就让人联想到了凌月婵私自去御书房之事,一时间,众人眼神各异。   谢贵妃也好心关怀道:“潇嫔妹妹,要不你先回去吧?若是今日的菜肴还合你胃口,便改日再专门请你,好好尝一尝,如何?”   凌月婵听了,浑身一凛,也不再强撑,起身谢过:“多想娘娘厚爱。”说完,便告辞匆匆离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月婵发病苦难当   凌月婵走后不久,就有人来通报,声称有大臣要见皇上,风煜祺便先行走了。等他一走,映月宫中的宴会便也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了,嫔妃们瞬间都意兴寥寥,虽没有明确表现出来,却是人人都能感觉到的。不多时,就都散了。   走的时候,谢贵妃竟亲自出门送了送众人。在经过凌霄身边的时候,谢贵妃悄然问了一句:“潇嫔现在不知如何了呢?本宫今日作的这场戏,婕妤可还满意?”   凌霄眉心一皱,抬起眼皮对上谢贵妃闪烁着笑意的眼睛,片刻,才敛眉道:“娘娘宫中的菜肴十分美味,嫔妾很是喜爱。”   “既然凌婕妤喜爱,那便将本宫宫中新来的厨子给了婕妤吧。”谢贵妃走开一步,扬声道。   其他嫔妃们听到都露出羡慕的眼神,这对凌氏姐妹,在宫中可真是十分吃得开呢,若是自己能够巴结一二,当是于前途有益不少呢。   “谢贵妃娘娘。”凌霄郑重告谢,退去。   且说凌月婵,刚刚回到自己宫中,便进了内殿,将门紧紧锁了起来,除了贴身侍婢朱莲和碧荷,谁也不准进入。   朱莲立刻命人烧了热水端进来,混了清水给凌月婵清洗,凌月婵却难受地在床上直打滚。她自己检查了一下,下面已经起了疹子,一个个又红又肿的,有些甚至已经起来水泡,并且还有很明显的恶化的趋势。痒得要命,却抓也抓不得,挠也挠不得,一不小心碰破了,还疼得钻心。那种感受,自从十岁那年经历过后,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小姐,奴婢在这水里放了几片薄荷,您快洗一洗,兴许会好一些。”朱莲赶忙去扶凌月婵起身,“这是奴婢在府里时听一位老嬷嬷说的,薄荷可以清凉止痒的,您快试试看。”   凌月婵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便照朱莲说的,用这水洗了洗,果然感觉好了不少,再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干净,比之先前舒服了很多。   “这水果然不错……”凌月婵眉头舒展了些,只是,刚坐到软垫上,话还没说完呢,就又立刻站了起来。那边又开始火烧火燎起来。   一遍遍地洗,洗的时候是会好过不少,可只要一离开水,那感觉便又立刻回来了。洗到最后,甚至是坐在放水的盆子里都不管什么用了,只得又加重了薄荷的分量。外面的人甚为疑惑,为何内殿里接连不断地出来取热水,烧火的嬷嬷想,这么多水,就是灭火都够了吧。   碧荷想到,既然放了薄荷如此有效,按何不直接捣碎了将其敷在皮肤上呢?一想到她便动手取了许多薄荷叶子,捣碎了放在白色小陶碗中,服侍着凌月婵,帮她一点点敷在有红疹水泡的地方。   刚刚敷上去的时候,一阵冰凉的感觉立刻从皮肤上的毛孔传到了深层的肌理之中,一阵透彻心扉的爽宜之感袭上心头,凌月婵刚刚绷紧的弦像是突然松开了一般,舒了口气,全身都松快下来。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夸赞碧荷,一股比之更强烈数倍的疼痛便从下身传了上来在,简直就如钻心刺骨一般。因着这尖锐的疼痛,痒感倒是似乎被盖去了不少。   “啊——你这贱婢!”凌月婵反手一个巴掌,极响亮地挥在碧荷脸上,因是在极怒痛苦的情况下动的手,这一下用的气力极大,碧荷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生生撞在了床角上。   碧荷感觉一下子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不过此刻她却顾不上其他的,挣扎着爬起来,问凌月婵:“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朱莲本想扶一把碧荷,可看到凌月婵面目狰狞、痛苦不堪的模样,也是满心焦急。她们俩是从小就跟着凌月婵的,知道凌月婵身体天生就有这个问题,她十岁那年发作的时候,她们是亲眼看到的,可即便是那次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而且那次好歹还有沈慕柔给帮着医治,可这回呢,她们连太医都不能请,真不该如何是好。这些年,自从知道凌月婵的问题之后,对于她饮食是十分注意的,可今天看到谢贵妃给凌月婵喝那碗汤的时候,她们在身后伺候着,却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凌月婵手忙脚乱地将敷在身上的薄荷叶子全部除掉,又不小心抓破了不少水泡,几乎要痛得晕厥过去。她不知道,薄荷虽然能清凉消痒,刺激性却也很强,不能直接用于破损部位,否则将异常疼痛。   这一晚,凌月婵是不要想睡了。   栖鸾堂里,凌霄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说是凝潇殿那边,确实有些不太寻常。而且到了晚间,潇嫔身边的朱莲突然到太医院配药,声称自己被毒虫所咬,手臂上疼痛奇痒难耐,让太医给她一副能镇痛止痒的方子。   凌霄不屑地“哼”了一声,凌月婵能忍到晚上再去求药,倒也不容易。不过,她那病,还真不是寻常药物能治好的,当年凌霄也是在刘伯那边翻阅了许多医书,又请教了刘伯慢慢摸索,才找出的对症之方,可说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这回,呵,凌霄可没这么滥好人,她虽不会主动去害凌月婵,可也,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人在外面看到凌月婵的身影,就连给皇后请安,她也告了假,说是身子不爽利。谢贵妃为了表示对后宫嫔妃的关爱和睦,还特意带人去凝潇殿看望她,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难受得凌月婵恨不得去死。   没人的时候她还能不顾形象地躺在床上,或用清水舒缓一下,可要是有人来,她就不得不收拾起形象和礼仪来。虽说是身子不适,可总也不能让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不适啊。朱莲从御药监那边领回来的药根本就不管用,而且之前因为有了薄荷的事情,现在有药也不敢乱用。   至于风煜祺,他现在本来就已经不怎么经常去看凌月婵了,所以倒也没发觉她有什么异样。其中有两次,他本来是要过去看望的,却被凌月婵自己推了,说是担心病中残颜不敢面圣,之后风煜祺就没再提出过到她宫中去。   凌月婵懊恼得要死,可这时候也没办法,要是被皇上知道,必定认为她是不洁之人,那她在宫中的前程也就算毁彻底了。所以还是瞒过眼前的要紧,等以后再慢慢挽回吧。   在凌月婵“生病”期间,谢贵妃亲自派了太医过去,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凌月婵只声称自己身体疲乏,虚弱,并无其他不适,太医也只是给开了些不温不火的滋补之药将养着。殊不知,那些所谓滋补之药,却也是凌月婵这个时候不能用的。   凌霄知道后,暗道,谢贵妃还真是狠毒,折磨人于无形,表面还作出那般温良贤淑的模样。既然如此,她作为姐姐,又怎么不去瞧瞧亲妹妹呢?   当凌霄来到凝潇殿的时候,凌月婵本还想装出正常的模样,却因为看到凌霄健康红润的脸颊,感到恼怒万分,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凌霄,是不是你与谢贵妃沆瀣一气,故意害我的?你说!”凌月婵伸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凌霄,她其实认定了是凌霄把她的事儿说出去的,此刻是恨之入骨。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卑鄙吗?我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凌霄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是,话倒嘴边,她却突然懒得解释了。解释又有何用呢?反正凌月婵也不会相信的,说了也白说。何况,她何必在乎凌月婵怎么想,无论相信不相信,都与她无关,不是吗?   所以,凌霄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开口只说:“妹妹在病中,还是莫要动气得好,否则于身体无益。”   “滚!你给我滚出去!”凌月婵失控大叫,“朱莲、碧荷,将这个贱人赶出去!”   碧荷为难地看了凌霄一眼,吱唔道:“婕妤小主,我们小主因着病体,此刻心情较差,还望婕妤小主体谅。”   凌霄来这一趟,既没有帮她的打算,也并无看她笑话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不落人话柄,特意过来走个过场罢了。现在既已来过,自然没有久留的打算,便扶了青雾的手,缓步向门口走去。   走时,她淡淡地撂下一句,“香草薄荷清新淡雅,加些赤砂糖、苦瓜,最宜秋季这冷寂干燥。”   走出宫门,身后还传来凌月婵的叫骂声,凌霄并不在意。   青雾眉心微蹙,思虑了一下,悄声问凌霄道:“小姐,您刚才最后说的那些,是不是可以让潇嫔好起来的吃食啊?”   凌霄似笑非笑,答道:“好起来倒也未必,不过她若是能听进去,便是不好,也能让身子爽利不少,只是……”后半句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凌月婵又怎么会听她的呢?   果然,在凌霄她们走后,碧荷还问了一下凌月婵,凌婕妤说的会否就是对她的病有益的东西,可凌月婵又是对她一顿臭骂。本来这几天的饮食比较清淡,其中就有一道菜是苦瓜,本来要吃的都不吃了。   就这样,凌月婵就在没有大夫治疗,没有药物的情况下,日日忍受着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折磨,硬生生地挺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闻噩耗强镇定   等凌月婵的病好的时候,整个秋季都快要过去了。当凌霄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瘦了许多,皮肤也苍白得几近透明,明显的不健康的感觉,不过衬着一条雪白的薄薄的毛绒围领,反倒是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   京城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深秋将尽,翩跹了一地的黄叶,虽是满园热烈灿烂的秋菊彰显着勃勃生机,缤纷的色彩却还是盖不过秋意寒凉带来的落寞哀戚,甚至更反比得宫中女人们荒芜的未来是那么惨淡。   其实风煜祺还是关心着凌月婵的,或者说确切一点,他还是记挂着“潇儿”,虽然凌月婵与他心中的那个人实在相差太多,但他却根本无法放下,因为那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寄托,那是他美好过往的证据,他不想承受破灭之后带来的失落与惶惑。   虽然由于凌月婵的主动推脱,风煜祺好一阵都没有再去看她,可是才一个月,他就再次踏入了凝潇殿,并带去了太医,亲自命令太医为潇嫔诊治。虽然仍然没诊出什么来,但是仅仅是这份恩宠就已经足够令后宫侧目的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潇嫔到底怎么了,事实上也没人关心她到底怎么了,只对于她与皇上的动向无比关注。而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众人也逐渐逐渐地看明白,表面看起来扑朔迷离、暧昧不明的潇嫔受宠之事,其实根本无可撼动,潇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真的是不一样的。   所以,在入冬的某一天,当凝潇殿里传出潇嫔有孕一事的时候,并没有人感到特别惊讶。是的,她们愤怒,嫉妒,幽怨,银牙咬碎,却并没有惊讶,因为在许多人心里,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凌霄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枣泥红豆牛乳汤,精致的金边小勺还没有放到嘴边,顿时停顿在半空中,片刻之后,瓷碗骤然从手中脱落。“哐啷”一声,片片碎瓷散落一地,突出的尖角在光影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光芒。   乳白色的牛乳撒在明翠浅绿的撒青竹叶裙上,透出惨淡的青白,与深红的枣泥红豆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画者无意中划破了手腕,带着腥味的鲜血不小心溅落在了清新的画布上,色差浓烈得刺痛人的双眼。   “朱儿!”青雾也是眼前一黑,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在地,还好朱儿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等站定,她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儿,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怒,“你怎么……”   朱儿咬着下唇,双眼含泪,却不敢委屈,只是十分自责。刚才她在外面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整个人都懵了,立刻就想着回来告诉小主,就没顾得上多想。   青雾忙取了干净的布帮凌霄把身上的残羹剩汁擦拭掉,然而在怎样,裙子上还是残留着大片大片的深色暗印和污渍,突兀万分。放下绢布,她小心翼翼地抓起凌霄的手,冰凉僵硬,没有丝毫温度,全然不复往常的柔软。   “小姐,你,你还好吗?”青雾并不敢大声,只是试探着轻轻呼唤凌霄,然而她自己话未说完,一颗豆大的泪珠已经从眼眶里落了下来,直直从脸颊上滑落到地上,似乎还传来了泪珠碰到地面瞬间碎裂的声音。   朱儿并不敢像青雾那样“没规矩”,只是跪在一边,惶恐不安地搓着一角,又担心凌霄有个好歹。听说皇上和皇后已经去了潇嫔那里,甚至连太后都惊动了,整个后宫之中可能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大概也就是栖鸾堂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了吧。   尔岚带着林璇羽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凌霄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一手还握着金边小勺,另一手却无力地垂在一边,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而青雾和朱儿则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她们进来,瞬间眼前一亮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璇嫔小主,您来了,您快,劝劝我们家小主吧。”青雾上前见过礼,便殷切恳求道。   林璇羽让她起来,看了看凌霄的模样,无声叹了一口气,对青雾她们道:“你们先出去吧。”众人也知道两位小主情同姐妹,听她这么说,心中俱是抱了极大的希望,便立刻出去关上殿门。   林璇羽走到凌霄身边,俯下身,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霄儿,你怎么了?”   凌霄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片混沌,此刻听到林璇羽的呼唤,似乎出现了一缕清明,神智逐渐逐渐地被拉了回来,原本低垂着的眼睑一点点睁开,看向林璇羽,“姐姐。”声音飘渺,似是灵魂从远方飘回来,将将落下。   “哎呀,我的裙子怎么脏了。”凌霄好像才发现似的,说着就要用手去擦,却又突然发现手中还握着一把勺子,放到一旁的紫檀木桌上,却又一时找不着可以拿来用的抹布,手忙脚乱地,急得原本苍白的面容变得涨红起来。   “霄儿!”林璇羽提高了音量,语调严肃,双手扶住凌霄的肩,逼迫她镇定下来。   凌霄这才又坐回了椅子上,只是,一言不发,什么都说不出来。但看起来,却并没有特别悲伤的神色,也不像之前那般脱力、苍白,反倒是跟往常并无甚大的区别。“正常”到不正常。   林璇羽刚想说些什么,凌霄却突然开了口:“姐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刚才,是妹妹是失态了。”声音平缓,与刚才那凄凄惶惑如孩童一般无助的语调截然不同,甚是镇定   听她这么说,林璇羽反倒很是愣了一下,刚准备好要劝慰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犹豫思虑了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了,不管凌霄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总之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想通了才好,否则别人怎么劝说都是无用。   “既然你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林璇羽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摇了摇头,她也是才从飞仙宫那边过来的,听说皇上太后都很重视凌月婵那一胎,正宝贝得不行呢,当即就赐下了无数奇珍异宝和珍稀补品,“这事儿,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凌霄拿起一边的茶杯,打开杯盖才发现,里面只剩下几片青黄色的残茶。她抿了抿干干的嘴唇,放下杯盏,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道:“姐姐不必担心,突然也罢,不突然也罢,其实,我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虽然她心里面一直相信,风煜祺迟早会知道那件事的真相的,但是在那之前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好。凌霄虽然希冀着,风煜祺即便是在不知道凌月婵真实面目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不喜欢她,与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而以风煜祺的态度来看,确实也是按照凌霄内心的期待正在发展着。但是她也多少有几分明白,凌月婵到底已经被册封了,名义上就已经是风煜祺的女人了,总不可能让她永远挂着一个有名无实的宫嫔名头。   所以每次风煜祺到凝潇殿去的时候,凌霄都会暗暗紧张,为着自己那点小心思。她骗不了自己,她怕,真的怕风煜祺会跟凌月婵有什么,就算早已有了名分,但跟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不一样的。   这种一次次的紧张多了之后,凌霄逐渐逐渐的似乎平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风煜祺总是过去,却从不留宿,让她隐隐有了一种笃定感,似乎那件事是绝不会发生的;另一方方面,凌霄是真的有些想通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堂堂一国君主,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不容易了。不管他是为什么这么做,但能够如此,即便以后有些什么,也是可以谅解的了。   当然,事实证明,当真正发生,要接受起来还是有很大难度的。所以凌霄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忍不住失了常态,好在到底之前隐隐有了几分心理准备,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很快恢复了过来。   既然已经恢复,那便要应对眼前之事了,她凝了眸色,对林璇羽道:“姐姐,你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林璇羽道:“我也是今儿早上才听说的。说是今天皇上去看望潇嫔的时候,潇嫔用了一些葱香小烧麦,却突然吐了。之前她不是病了好长时间么,皇上见她这样很是紧张,以为是她身子又不好了,便立刻宣了太医前去看望。没成想,潇嫔,她竟然是有喜了。”   她说到后几句话的时候,尽量想要说得委婉一些,但是却发现,事实就是事实,若要对人的心里造成什么创伤的话,那也是注定的了,即便委婉一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而且她边说边注视着凌霄的神情,发现她并无什么异色。   虽然林璇羽明知这是不正常的,但是想到事情既然已经是事实了,那就要坚强地去面对,或许逼迫凌霄一把也好,否则,逃避有什么用呢?凌霄大概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吧,所以才强作镇定,兀自坚强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误将她人作凌霄   第一天,风煜祺晚上去了凝潇殿;第二天,还是去了凝潇殿;第三天,第四天……整整半个月的晚上,风煜祺都是在凌月婵身边度过的。   这在后宫之中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即便是从前谢贵妃和凌霄最受宠的时候,最长也没有连着超过七天的。凌月婵的风光和地位越来越鼎盛,在宫中一时无两。人人见到都要恭敬地见上一礼,即便是高位分的娘娘也需温温唤一声“潇嫔妹妹”。   风煜祺不好女色,宠幸后宫并不多,故而子嗣稀薄,至今还没有皇子,偌大的后宫也只有一位蓝选侍是有孩子的,可也不过只是一位帝姬罢了。若是寻常男子,尚处弱冠的年纪,或许还并不着急子嗣,但他是一国之君,自然是不一样的。即便是自己不急切,可还有太后,有那么多大臣在记挂着呢,皇帝的儿子可是关乎着江山社稷的。   所以,凌月婵这一胎可是被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的,同时也受到了无数的关注,自然也就不难理解她因此而获得的巨大荣宠了。即便是从前蓝选侍怀孕那会儿都未曾有过如此的重视和荣耀,生下帝姬之后就更是淡淡的了,以至于至今还是处在选侍之位。   后宫里的女人,固然想要皇帝的宠爱,可也知道,那些所谓宠爱不过如同殿宇檐角之上的薄薄云翳罢了,不知何时就会散了去,着实是不可靠的。只有子嗣,拥有自己的子嗣,那才是终身的靠山。   谁不想要子嗣呢?可谁又能轻易便达成心愿呢?便是从前盛宠如谢贵妃,薬妃,凌霄,也都没能获得上天这般厚爱。不过也都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承宠算多的了,都还没有消息,更何况是其他无宠嫔妃呢?再加上宫中也还没有皇子,所以,眼下她们倒也还不急。   万万没想到的是,半路上竟然会杀出一个凌月婵,还是半温不火,似乎从未怎么承宠的嫔。谁都未曾料到,这番天大的荣耀竟会被她给夺了去。十个月后,若只是个帝姬,倒还罢了,若是皇子,她岂非成了皇长子生母?这桂冠岂能被她给得去?谁能甘心?   可不甘心又怎样呢?眼看着皇上皇后天天往凝潇殿走,上上下下的人都围着凝潇殿打转,飞仙宫前门庭若市,被踩得日渐光滑的门槛似乎也在张耀着主人所受到的无上荣宠。   就在凌月婵有孕的消息传出里的第二天晚上,风煜祺其实就过来看望过凌霄,但是,仅仅留了不到两刻钟,他就起身去了凝潇殿。   那天,他进栖鸾堂之时,凌霄正在刺绣。   “凌霄,你怎么也拿起这绣花针来了?”风煜祺掀开帘子,看到凌霄坐在绣架前,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长的银色长针,便开口打趣。见她面色安然、悠闲自在的模样,心中的愧疚以及不安似乎略微消去了些许。   凌霄看到风煜祺,手中的针线顿了顿,便继续眼前的活计,并不多理会他。   风煜祺在边上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对她的无礼并不见怪,一则是两人私下这般相处是惯了的,二来也是他心里有事,根本顾忌不了这些。他看了看凌霄的绣架,只见画面是寻常的彩蝶扑花,绣技也是一般,笑着问道:“凌霄不是最喜爱那诗词经卷,歌赋笛箫的吗?怎么如今也做起这微末功夫来?”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辰光而已。”凌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   面对这样的凌霄,风煜祺甚为疑惑不解。上回,因着他册封了凌月婵,凌霄突然就得了那么重的病,而这回,凌月婵可是有孩子了,那还不得大为伤心?所以,他今天其实是抱着很重的愧疚心思而来的,他想要跟凌霄解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凌霄竟然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之前她也有过生气的时候,故意摆出一副漠不关心却又礼数周到的模样,实则是故意疏远、冷漠他;上回是生病折磨自己;可是这回,她到底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生气了?   风煜祺并不确定,他当然不希望凌霄生气、伤心、难过,可是更不希望是她不在乎、不喜欢自己了。   “凌霄,关于潇嫔之事,我想要跟你解释一下……”犹豫半晌,风煜祺还是决定主动开口,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好。   “皇上!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凌霄却没忍住打断他,眉头有些上挑,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厉色,“你解释什么呢?你是皇上,她是您的嫔妃,是您的女人,她怀上你的孩子,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风煜祺满腔的话语都被噎在了喉咙里,胸口闷闷的,堵得异常难受,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了那天晚上——   那天,他在朝堂上又跟几位老臣起了争执,偏偏拿他们没办法。那些老家伙资格都很高,又是属于谢丞相一党的,倚老卖老,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欺压他年纪小,他堂堂皇帝却要听他们的意思。   退朝后,他微服出宫,去了禁军军营找黎烨。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每次都聊得很投机,这回也不例外,若不是军队里不能随意饮酒,他们早就畅饮三百杯了。   等回宫后,他自斟自饮了许久,看着夜幕渐渐降临,宫中华灯初上,突然就又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场萍水相逢。于是,思念,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来了,满腔满肺的都是“潇儿”。于是,他便遵循内心的想法去了。   他到凝潇殿后,有宫女笑盈盈地引着他直接进了月婵的內寝。而当他踏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到窗边侧身坐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单薄瘦削的身躯令人看了忍不住产生保护的欲望,长如缎的青丝之间隐约夹杂着几根银色丝带,在月光下隐约现出几缕微光。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来看望潇儿的,却不知怎的,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凌霄的模样,尤其是面前的女子,怎么会是凌霄呢?可看着却分明是极像的。他没有见到潇儿,不但不失望,却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惊喜。难道是凌霄也想他了,所以特意来见他的么?   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所谓何来,只满心满眼里都是凌霄。   他是半夜时分醒过来的,床前尚有烛光摇曳,感到头部隐隐作痛,渐渐就醒了。感受到怀里的温香软玉,又想到昨夜的缱绻缠绵,心下柔软,睁开眼转过脸去想要亲吻心爱的人儿。   就在看到面前之人的瞬间,他突然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只觉得心头大骇,怎么会是她!?就在万分震惊的同时,此前的记忆便如洪水一般涌上心头。的确,他本就是到凝潇殿看望潇儿的,那他所见之人自然就是潇儿了,又怎么会是旁人呢?他怎么会看错人呢?!   难怪,他仿佛记得,昏沉之中,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似乎挣扎得特别厉害。他也算得怜香惜玉之人,可是正当意兴浓厚之时,又是与自己喜爱的人一起,就也没有过多地压抑自己。动作之时便厉害了些,没有想到,承宠之人竟然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皇上,你醒了?”怀里的女子也幽幽醒转,面色酡红,满脸娇羞。   他不知怎的,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慌乱,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甚至等不及安抚一下身边的女子,便急急起了床,撂下一句:“好好休息,朕还有国事要处理”,便匆匆“逃离”了现场。   那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凌霄该伤心了。他可还没有忘记,那次凌霄因着气急攻心,大病一场的事。   那次,他做了一件平身从未做过的、自以为最卑劣的事——他让刘全交代下去,他临幸了潇嫔的事,不许声张,更不许记录在册。好在那天他是临时起意去的凝潇殿,并没有下旨,去得又晚,没有多少人看见,之后又在半夜就离开了。只要他没有任何表示,凌月婵也不可能到处张扬说自己被临幸了。果然,之后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他,乾熙皇朝的帝王,临幸了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却不敢承认,不想承认。这难道还不够卑劣的吗?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以至于,凌月婵被诊出有孕之后,他还特意跟皇后解释了一番,又在幸恩录上补了一笔,只推说是疏忽忘记的。   说实话,对于凌月婵的有孕,他要说没有半点喜悦,那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是欢喜的。可若说有几分喜悦,他又说不上来,反而有种莫名的压抑和不安。可说是,喜忧参半吧。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就那么一次,凌月婵就会怀上了。   今天,他是想要来跟凌霄解释的。可是,正如她所说,他要解释什么呢?他该怎么说呢?难道他要说,自己跑到凝潇殿,不小心把潇嫔看作了她,以至于一时颠鸾倒凤错了人选?   这太可笑了。   面对凌霄的质问,风煜祺久久无语,半晌过后,只道:“你慢慢绣吧,晚上早点就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凝潇殿凌霄遭辱   栖鸾堂的宫人们眼看着皇帝进去内殿不到两刻钟,便神色不豫地走了出来,一言未发,只带上随侍的内监们,一路出了宫门,一行人的身影无声消失在暮色中。   房中,传来凌霄压抑的哭泣声,手中的银针划过娇嫩白皙的皮肤,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子,随着手腕的滑落而坠落到米白的裙边上,绽出一朵娇艳的媚色红花,银针落到冷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却又清脆的一声响。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人们都觉得,必是凌婕妤惹恼了皇上。潇嫔有孕本就对栖鸾堂冲击甚大,如今,又有了今晚的事,看来,凌婕妤是要失宠了。   风煜祺连着半个月都去了凝潇殿,一时将凌月婵在宫中的地位推向了最高处,凌月婵本就狂妄的性子更是被纵得无法无天起来,好在身边还有个程珈洁,多少劝着点,还稍许好些。   凌霄作为凌月婵的姐姐,妹妹怀孕了,她当然不能不去看望,想当然的,每次过去必定要遭受一番折辱。好在,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凌霄倒也不是很介意——连这种想象当中的难以承受之痛她都承受了,还会介意旁人的一点不友好态度吗?   只是有一点,凌霄过去虽不空着手,但也是决计不送吃食药材授人以柄的,即便只是送些首饰、衣料,也必请太医当众查过才送出手。这般滴水不漏,借着为潇嫔安全着想的名义,实则是为自己避嫌。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保全自己的。   不知不觉中,凌月婵怀孕已经快要三个月了,过了这三个月,胎象也就稳定下来了。换句话说,要是有谁想要动手的话,应该趁着最近赶快动才好,可能轻轻滑一跤就能让那个没成行的孩子从此不见天日,否则以后就不这么容易了。   但是,风煜祺也是从小在宫斗的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他当然懂得后宫争风吃醋、互相倾轧是有多么可怕。这次,他也知道凌月婵已是众矢之的,必定会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对她不利,因而防范异常严谨。   日常饮食皆经由太医看过,并且有人严格记录,所用餐具一律换成了银质品,出门见客或是别人送上门的礼物也会记录在册,以备事后查询,一旦有何不妥,即可追究到直接责任人。这些落在旁人的眼里,自然又是多了一分对凌月婵的敬畏嫉妒之心。同时,那些想要做些什么的人,也没了机会,其实也是被皇帝的这份用心给震慑到了。   这天,凌霄本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里即便是天气晴好,也总是带了丝寒意的,但凌霄却分外享受这种暖阳微凉的感觉。暖暖的阳光洒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间或吹来一阵细小的寒风,像是有薄薄的刀片划过一般,有酥痒微麻的触感。就像人心,总也不会永远都是暖的,不经意的就会有突如其来的刺骨寒凉。比起这,在冬季的室外晒晒并不十分暖的暖阳,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凝潇殿来了人,叫凌霄过去一趟,说是潇嫔今儿有些不舒服,需要姐姐去帮着照顾一下。   呵,什么“身体不舒服需要照顾”,不过又是寻着借口来叫凌霄过去折辱罢了。传话的人走后,青雾不忿地瞪了那人的背影一眼,转头担忧且难过地看着凌霄。凌霄却无所谓地一笑,从黄花梨木靠椅上站起来随手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轻轻道一声:“我们去瞧瞧。”   当殿外传来“凌婕妤到”的声音时,凌月婵得意地笑了。三不五时地把凌霄叫过来,言语刺激一番,面子上狠狠折辱一番,怎么都好,反正只要是让凌霄不痛快的,她就痛快。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最大现在的乐趣。   “月婵,姐姐来看你了。”凌霄甫一掀开厚厚的帘子,进入内殿,便有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瓜果的清香之味。孕妇不宜闻香料,风煜祺便日日派人送了御田里专门培植的新鲜瓜果到凝潇殿,只为了给潇嫔用作殿堂添香之用。   凌月婵闻言,并不与凌霄见礼,反而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却又没想到什么好反驳的。毕竟,她的位份可是在凌霄之下几级呢,总不可能让她向自己行礼的。想到这里,凌月婵更不满起来,想她如今这么风头鼎盛,却要因为位份的缘故生生被人压一头。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给她晋位。   “今儿个,不知姐姐给妹妹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呢?”凌月婵也不招呼凌霄落座,只大喇喇问道。   凌霄从青雾怀里报过一只精巧的雕花镶红宝银锁匣,缓缓打开,取出其中的一只赤金玫瑰簪子,放到手中,给凌月婵看。只见根根金丝累作花枝,薄薄的金片打成花叶,相互交织缠绕,顶上是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玫瑰,华丽生辉,娇美大方,贵气天成。   凌月婵看到便眼前一亮,虽然风煜祺已经陆陆续续赐了她无数珍宝,可只要看到好东西,她还是忍不住会心动,尤其是别人手里的好东西。可见,再怎么飞上枝头,到底还是变不了凤凰的,永远都无法掩盖其暴发户的本性。   “朱莲,既然姐姐这么盛情难却的,那咱们就不客气了吧,收起来。”凌月婵毫不客气地便命朱莲去把簪子接过来。   不过凌霄却又突然将匣子阖了起来,对青雾淡淡道:“去外面看看华太医来了没有。”   凌月婵一愣,随即便冷冷地道:“姐姐,你不用这么小心吧?生怕我有个什么不好,赖到你头上吗?”其实,说实话,她还真是早就有这念头了,但就是凌霄每次都这么谨慎,竟让她半点机会都找不到。   “怎么会呢?妹妹你多想了,姐姐只是担心你罢了。”凌霄依旧是那番说辞。   华太医很快就进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礼,并不抬头,只是静静垂着头,候在一边等待吩咐。   “华太医,你帮我看看,这发簪有没有对孕妇或者胎儿不利的地方。”凌霄将匣子递到华文笙的面前。   华文笙取出来,细细看过,将其放回匣子里,回禀道:“此簪子为赤金打造,并无任何不宜之处。”   “有劳华太医了。”凌霄谢过,便让她下去了,这才将簪子给凌月婵。   凌月婵只在一边翻白眼,一只簪子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凌霄即便是不这样,她还想不出来在一只金簪上能做什么手脚呢。   将金簪取出来,细细打量,凌月婵越看越喜欢,便赞道:“姐姐到底是姐姐,就是不一样,那些旁人送过来的劳什子,怎么看都不及姐姐的这只玫瑰簪。”   青雾惊讶地悄悄看了座上一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凌月婵竟然还会夸小姐了。不过,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凌月婵趾高气扬、理所应当地道:“既然是姐姐的簪,那自然是姐姐更懂得要如何佩戴才能显出它的气质来了。那么,便由姐姐来给我簪上吧?”   听起来似乎是问句的口吻,可其实连半点问询的意思都没有,俨然是一副命令的样子。   凌霄面色平淡,并不上前,本来姐妹间互相配簪也是寻常之事,可现在她们两人显然不是寻常姐妹之间那般。   “怎么,你不愿意?”凌月婵扶着腰,由朱莲、碧荷一左一右搀扶着,小心走到凌霄面前,嘴角含着一缕轻蔑的笑意,凑近她,“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德行,还真当自己是后宫最受宠的凌婕妤?我叫你一声姐姐,那是给你做脸,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可别忘了,从小,你就只能在我脚下,永远都别想翻身。”   凌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中一酸,脸上却不流露半分,只道:“妹妹,你这肚子还没显怀呢,已经需要这么辛苦地扶着腰才能走路了吗啊?那今后等到七八个月大的时候,你可怎么办才好?”   “不用你操心!”凌月婵如何听不出来凌霄话中的讽刺意味,提高了声音道:“你就说吧,这簪子,你到底是为不为我簪上?”   凌霄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忍了又忍,转头对青雾道:“青雾,潇嫔小主不适宜戴着这般贵重的赤金玫瑰簪,拿上,咱们回宫。”说着,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青雾在这种时候总是反应奇快,不等凌月婵她们还过神来,便从朱莲手里把匣子给夺了回来,随便福了一福,便跟上凌霄快步走了出去。   她们回宫后不久,便有消息从凝潇殿中传出,说是潇嫔身子大为不适,隐约透露出是被凌婕妤冲撞了的意思。   到了晚间,风煜祺自然又是去了凝潇殿,好一番安慰,又是请太医,又是赏赐。   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凌月婵是被免了的,而皇后则当着众人的面提点了凌霄几句。纵然皇后并明显的责怪之意,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凌霄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不该做的来。   可这些话落在旁人耳里,便是凌婕妤在失宠之后,又遭了皇后的不待见。凌霄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寒冬临腊八献粥   起初许多人都猜想的凌氏姐妹抱成一团,在宫中为所欲为的状况并没有出现。凌月婵的荣宠是映照着凌霄的惨败起来的,她越是得势,就意味着凌霄越是失势。   这天傍晚,凌霄用过点心,正走出去,在御花园中随便逛逛,散散心,迎面便走来一位宫装丽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凌婕妤啊?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闲逛啊?”瑶嫔抿着嘴,笑得刻薄。她是不喜欢凌月婵,可也从来没对凌霄有好感过,对于她而言,只要是挡了她路的人,都是该死的。   “瑶嫔,你不也还在外头嘛?怎么?太后不召你过去陪伴?”凌霄也毫不客气地回敬,充满了讽刺。   穆珺瑶冷冷一笑,道:“凌婕妤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有种这功夫与我斗嘴,还真是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去对付你妹妹才是。堂堂婕妤,又是家中嫡女,如今竟被一个庶母妹妹骑到了头上,还真是只有你才能忍得下去。”   “瑶嫔说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呢?这要是叫皇上给听到,还不定怎么想你呢?难道说,瑶嫔表现出的温良贤淑的模样都是假的,其实骨子里俱是恶毒心肠?”凌霄看着面前一朵蔫了吧唧的橙色小花,轻轻将其摘起,“这可真是不好呢。”   穆珺瑶其实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她之前已经把凌月婵给得罪了,自从凌月婵真正得势之后,就一直针对她,处处为难,即便是皇后知道了,也没有任何说法。也是,什么宫规,其实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跟红顶白的玩意儿。   “凌婕妤,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多用点心思在正经事上头吧,不要整天一副清高的样子,可没有人看呢。”穆珺瑶说完,礼也没有行就走了。   青雾看了看凌霄,问道:“小姐,咱们还逛园子吗?”   凌霄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只是一黯,轻轻道:“回宫吧。”   等回到宫中,凌霄依旧是坐在院子里的那张靠椅上,正想要随手拿起边上小桌子上的书本来看,伸出手去才发现,桌子不见了。她便问道:“青雾,原来放在这儿的小紫檀木方桌呢?”   青雾有些为难,见凌霄盯着她,便吱唔了一下,低声回道:“昨天有只大猫过来,竟然把那小桌子个撞翻了,那方桌又有些年头了,就这么一下,竟然就有个脚折了,于是就拿到内务府去修理了。”   “哦。”凌霄点点头,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语道:“昨天才送过去的,那就还好,应当是没时间吧。”   青雾却很是不安,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拿回,其实凌霄还不知道呢,昨天她让朱儿把破损的桌子送过去的时候,内务府的小太监便趾高气扬地说:“等着吧,潇嫔小主宫中的壁面装饰还没有好呢,哪有功夫做这种事情。”   没时间?哼,他们再忙能忙到哪里去?比皇上还忙吗?他们现在可不是时间的问题,根本就是看凌霄失势了,便立刻懈怠起来,不然从前怎么没见他们“忙”过,个顶个的殷勤。   栖鸾堂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凌霄从未受宠的时候,缺东少西,连外宫的奴才们都敢甩脸子。而且这次的情况只会比从前更遭,一方面是自身感受的缘故,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从前荣宠至极的待遇,如今这番境况当然会倍感凄凉。   另一方面,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一个失宠的嫔妃能有什么前途?那些原本腆着脸来巴结的人,如今也都换了个面目。即便是有些还算有远见的人,担心万一将来凌霄再次崛起怎么办,即便是有着想法,也不愿意在这种境况只是与凌霄有什么瓜葛,那不是白白得罪凝潇殿的那位么?   “怎么办?天气越来越冷了,可是咱们宫中如今这种状况,就跟去年一样,连一篓子好的银炭都领不来,小主可又该遭罪了。”朱儿边拨弄着暖炉中的黑炭,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边苦着脸跟尔岚说。   尔岚也拿起一根细细的暖炉专用的火钳子,帮朱儿好好拨弄了一下那些炭,黑烟似乎下去了一些,道:“一会儿小主就要回来了,你可别胡乱说什么,没的惹小主伤心。这些黑炭虽不好,可白日里在大堂中用用也还可以,至于晚上,就多准备两床被子吧。”   朱儿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也不知皇上到底怎么了,自那天从栖鸾堂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皇上之前那么宠爱小主,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呢?难道小主真的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么?   不仅是宫外面的奴才妃嫔们,其实连栖鸾堂中的一些下人,有怨言的也不是没有。虽然从前凌霄待他们都不错,但人就是这样,你给了他恩惠,他未必感激,可要是因为你连累了他们,可就该怪怨你了。   这些,凌霄心里不是没有数,好在,她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她让尔岚和青雾她们多加关注,一旦发现有哪些不尽心并且还有不忠苗头的,就找个茬把他们赶出宫去,正好,趁此机会,清理一下栖鸾堂。   陆阡陌和林璇羽也有过来看望,不过她们的状况却也没比凌霄好多少。去年这个时候,虽然大家都不受宠,可也没有特别受宠的新人,那会让最受宠的就是薬妃和贵妃,她们那时还完全不把林璇羽几个放在眼里呢,所以压根也没怎么为难。   只是不知道那会儿凌霄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各个新人们待遇都相差无几的时候,她却处处受制,待遇极差,还需要靠林璇羽她接济。而今年就更不好了,因为是凌月婵得势,林璇羽和陆阡陌她们几个可是众所周知的与凌霄一派的人,日子当然就也不好过了。人人自顾不暇,又谈何其他呢。   很快,腊八节就到了,御膳房腾出了几只大锅,熬了大半天的粥,其中加了红枣、莲子、桂圆、百合等各色食材,香气扑鼻,营养极为丰富。这些都是分送给各个宫的宫人的,今天不论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大太监,还是浣衣局中的低等宫人,人人都能分一杯羹,甚至连慎邢司的人都能得到一碗香粥。   至于各宫妃嫔们,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这倒也没什么特定的规矩,只要是自己宫里头有的,统统都可以在小厨房里头熬了来喝。御膳房就只给各宫提供一些基本的普通食材,像鹿茸、灵芝之类的珍贵药材,也有人放在粥里煮了来补身体,不过那就要看你这主子是否受宠,自己手头有没有这些好东西了。   凌霄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当然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的,不过她以前受宠的时候,风煜祺还是颇赏了她不少贵重之物的。但是,这回熬粥的时候,凌霄却没让尔岚她们去取,只用了最普通不过的诸如红枣等物。   按照惯例,各宫妃嫔们自己煮了腊八粥是要给皇后娘娘送一碗过去的,虽然皇后未必会喝,但却是表示各妃嫔们的一点心意。而这份心意,若是能被皇后当众品尝,自然就是莫大的荣宠了。所以,各嫔妃们在这件事上都是用尽心思,不甘落于人后。   所以到腊八这一天的时候,当凌霄亲手端着那晚红枣杂粮粥到达昭阳宫的时候,就发现这简直是百粥盛宴。不仅仅是闻着极为香甜,吃着营养极为丰富,哪怕看看都觉得美不胜收。   像薬妃的腊八粥,放入了鲜红的腊梅,一片片花瓣竟然还是完整的,几乎能看清楚其中的脉络,和一粒粒被熬的晶莹剔透的大米混在一起,红白相间,看着极为诱人。细细一嗅,仿佛还能闻到腊梅醉人的芳香。还有切成丁的红枣肉,枣香扑鼻,诱人至极。   如果说薬妃进献的粥是属于娇艳风格,以美取胜的话,那么冰妃的粥大概就是以清雅脱颖而出了。冰妃的粥乍一看,晶莹一片,雪白无斑点瑕疵,如茫茫白雪,用小银勺轻轻一搅,却发现有点点翠绿浮出,竟是细碎的青葱。如是在春夏之际,这自然不算什么,可如今可是数九寒天啊,竟然能培育出青葱来,这可就不容易了。再往下翻动,发现碗底还有碎碎的笋丁和软糯的小糍团,看得人食指大动。   这些都不算的特别贵重,但难得的是这份心思。不过,在凌霄看来,难得虽难得,却也脱离了腊八节煮腊八粥原本的含义。   想都不用想,凌霄的那碗所谓为红枣杂粮粥自然遭到了嘲笑和不屑。   “凌婕妤,你从前怎么着也是受过宠的,怎么如今竟连这点好东西都拿不出来了么?”罗裳的话尤其刻薄,尤其是“从前”两个字,说得特别响。   让凌霄没有想到的是,皇后最后选的当天喝的,竟然就是凌霄献的那碗。   皇后似乎很是满意,朝她笑笑,赞了句:“这才是真正的腊八粥呢,本宫许久都没有品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晋升容华喜上喜   从皇后宫中回去,凌霄却并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很是低沉。   青雾取了一碗腊八粥给她喝,专门在里头加了些红糖,最是补血养胃的,她也没喝几口。   青雾不敢多问,猜测她兴许是因为被其他妃嫔挤兑的缘故。不过也还是有些奇怪的,这种状况已经不是持续了一两天了,凌霄从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很是平静相对了,为何今天却会如此反常呢?   第二天早上,凌霄懒懒地睡到了辰时,当青雾来叫她的时候,她紧了紧被子,却并不起身,反而翻了个身,面朝床里继续睡去。“去跟皇后告个假,就说我病了,叫华太医来一下。”   青雾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叫她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吩咐,便担忧地看了一眼之后,出了寝殿。交代朱儿,要是小主醒过来,小心伺候着,她要去一趟昭阳宫告假。   结果当青雾回来的时候,却满脸晦气,也没说什么,先去看凌霄。刚进内殿,才发现,凌霄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屏风后面给华太医搭脉。   跟华太医见过礼,青雾便站在了一边,等候差遣。   “小主的病,乃是心病。”华文笙沉默片刻,开口道。虽然此刻看不见面前女子的容颜,但那白得几乎透明的,隐约能看见血管的细细手腕,令人见之生怜。   凌霄默然,心病,她还有心吗?这么长时间,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了,但其实还是会钝钝的痛。在某个午夜梦回、凛然醒转的时刻,醒过来,心里空落落地疼。   “那便给我开一剂心药吧。”凌霄情不自禁地就说了出来。   “小主的心药在皇上那里,其他,大约无人能给。”华文笙想到了那个面貌文秀的落寞之人,他们从小就认识,那个人是那样的孤高自诩,虽不是目中无人,但是却也从未将什么人放到心里眼里去过,现在却亲自交代他要好好照顾某个人,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华文笙最后只是开了一副山楂糕。等他走后,青雾犹豫了半晌,看着凌霄苍白的面容,嗫嚅了几下,终究也没能说出来。   刚才她去皇后宫中告假的时候,一进去就见妃嫔们正笑盈盈地向凌月婵道贺,似乎是皇上有了旨意下来,会在明天正式给凌月婵举行册封礼。   “去煮一碗面来吧,什么都不要放,就要素面。”凌霄突然开口道。   青雾一愣,不知道凌霄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吃面,但见她肯吃东西,倒也开心,正要答应,凌霄又补了一句:“放几根酸菜吧。”   “是。”青雾答应着下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面条端了上来。   凌霄看着白瓷碗里细细的面条,汤面上浮着几片酸菜,酸酸的味道特别开胃,她拿起筷子,手却顿住了。不知怎么,明明是和记忆里的味道相差无几,但就是没有了胃口,突然就不想吃了。   这一天,不知不觉就又过去了,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就跟多少个寒凉的夜晚那般,紧紧裹着两层被子,数着帐子顶上那根本不存在斑斓小花渐渐睡去。   凌霄不知道,今天由于她没去昭阳宫请安,已经错过了一个大消息,而这个消息就会在明天揭晓。   第三天,腊月初十,她还是告了假,皇后准了,还亲自派了太医前来。但是,不到不到午膳时分,凌月婵却派了人来请她。   朱莲嘴角噙着笑,轻轻一甩帕子,行礼过后,道:“凌婕妤,请您务必要去一趟凝潇殿,小主可还等着呢。”   凌霄有些不悦,声音清冷,道:“皇后都准了的,难道潇嫔妹妹反而要强迫我拖着病体前去么?”   “小主,这您可就失言啦。”朱莲抿嘴轻笑,道:“早就不是潇嫔了,而是容华,这么盛大的册封礼,怎能没有亲姐姐的祝福呢。小主还是不要难为奴婢了,潇容华特地交代了一定要把小主您给请过去。小主您就随奴婢去一趟吧,想必亲眼见到自己家嫡亲妹子晋封之喜,您也是高兴的吧。”   潇容华?凌霄只听到这三个字,后面的便什么都没有听到了。又是连升两级,还正经举办什么册封礼,可见,风煜祺,你还真是看重她啊!凌霄心中发冷,可除此却也没有太多感觉了。   “回去告诉潇容华,我一会儿就过去,必当亲眼见证她的册封之礼。”凌霄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呢?凌霄走在路上的时候,忍不住想。若是在其他的任何时候,她或许都能感觉好受一些,可偏偏是在今天。但转念一想,她又嘲笑自己傻。为什么不能是今天,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不过就是十七年前的今天,有一个普通的女人将一个普通的婴孩儿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罢了。对于旁人而言,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   凌月婵的册封礼果然甚为隆重,本来嘛,又是得宠的,又怀了孕,这个时候晋封可不是多喜临门嘛,那还怎能不隆重呢?   凌霄的席位被安排在了林璇羽身边,一同坐于右方下手,离上座相距甚远。而凌月婵坐在正位上方,就坐在风煜祺左侧,右侧则是皇后。   “臣妾今日本是万万不敢逾矩的,奈何皇上定要给臣妾这殊荣,真是凌臣妾惭愧莫名。”凌月婵扶着腰身,盈盈下拜,三个月的腰身并不明显,但孕妇的样子却是做了个十足十。   皇后则与风煜祺相视一笑,让凌月婵快快起来,道:“潇容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本就是你的册封之礼,要真计较起来,还是本宫沾了你的风光呢。”   风煜祺也道:“叫你不要再行礼了,好好保重身子要紧,偏你守礼,也不知道顾惜自个儿。”说着让近身宫女去扶了凌月婵起身。   所谓册封之礼,所谓宴会,根本就是凌月婵极尽风头的个人表演,眼风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凌霄,仿佛这场戏就是为了作给她欣赏的。有时候,话里话外还总是含沙射影,旁人无不朝凌霄侧目。   宴会进行到半当中的时候,凌霄就随便寻了个理由便走了出去。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便带着青雾率先离开了。走的时候,风煜祺连看都没有看她,他正忙着给凌月婵夹菜,满脸的为人父的幸福。   其实凌霄不知道,当她转头的一瞬间,风煜祺的笑容就失去了温度,目光也定定地朝她的背影投了过去。这一切都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她想,皇帝的心当真是深不可测,即便是表面上无数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真的。   凌霄走出飞仙宫后,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寒意扑面而来,就好像满世界的风雨都朝她席卷了过来。天空中并无风雪,可她却冷得直发抖,即便是紧紧裹着斗篷也是无用。青雾牢牢地搀扶着她,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到了青雾的身上。   凌霄只觉得全身无力,此刻的她,只想赶快回到栖鸾堂,躲到被子里,灌上一只汤婆子,就抱在怀里,好驱散满心的寒凉。   就在此时,风中却传来了“喵呜”一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宝石一般的绿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   凌霄想起了家里的“土豆”,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她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土豆就已经年纪很大了,想必,现在更是老得路都走不动了吧。   想到那只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少年,甚至还是因为它才与风煜祺认识的那只叫做土豆的猫咪,凌霄对面前这只白猫产生了亲近感,虽然体型非常大,但是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猫咪?你叫什么名字呀?”凌霄蹲下身去,像个小孩子一样逗起了面前的猫,看它傲娇地一动不动,就只盯着她,更是产生了逗弄的心思。   凌霄从边上的草地上拔下一根细长的草茎,在白猫面前甩来甩去。以前她在家里就经常这样逗土豆,土豆就会追着她手中的东西跳来跳去,着实可爱。   可眼前这只猫却似乎特别的“稳重”,眼神中似乎带着不屑一般地看着凌霄,见她手中甩来甩去的草茎,也完全不为所动。   渐渐的,凌霄就觉得无趣了,有些意趣索然,便放下了手中的草,站了起来。   “这哪来的野猫,这般不识好歹,小姐逗你是看得起你,竟然……”青雾叉着腰凶巴巴地对着那只猫训斥,可也不知是猫咪听懂了她的话,还是怎么的,猫竟然弓起了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凶狠的模样。   虽说猫咪大都温驯,但这猫体型很大,若是发起威来也不是好对付的。青雾看到它这样,心里有了些许惧意,不过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猫突然就跳了起来,朝着凌霄猛扑过去。   而这时,凌霄刚刚站起来,甚至还没有站稳,何况,她哪里想到这猫会突然发难,在她的印象里,猫是极其温文而且优雅的动物。   于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凌霄躲闪不及,就被扑了个正着。   第一百四十章 知有孕惊喜难当   当凌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寝殿的床上了,想起那只白色的猫,这才知道,她竟然被一只猫给袭击了,还晕了过去。   “凌霄,你醒了?”风煜祺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关切道。   “皇上?”凌霄眼睛眨了眨,面前朦朦胧胧的,这才稍稍好些,发现风煜祺就坐在她床边,有些不敢相信。她朝窗外看了一下,天色尚亮,凌月婵的册封宴会应该还没有结束吧,怎么风煜祺会来看她。   若是在以前,这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凌霄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朝别处看了一下,却看到青雾面上带着淡淡的喜色,眼中却有湿湿的痕迹,似乎是哭过的。   这是怎么了?凌霄有些疑惑。   “凌霄。”风煜祺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中是她久违了的温柔与关切。   她却并不觉得喜悦与激动,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酸瞬间涌上心头,明知道不应该,可她还是默默地将头转向了里侧,有些干裂的唇张了张,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青雾,去取些血燕银耳羹来。”风煜祺脸色依旧,似乎并不介意,反而转头吩咐道,“让华太医仍旧在外面候着。”   “臣妾不喜爱喝那些东西。”凌霄不知为何,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总觉得有一股气横亘在胸前,不吐不快,大约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吧。不过,忍了许久,怎么现在反而忍不住想要发作呢?她本不想说什么,可听到风煜祺的话,就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而残破。   “小主,这回可容不得您喜爱不喜爱了。”这回竟然是青雾插的嘴,眼睛里依旧带着笑意,边说着边退出去,正打算按照风煜祺的吩咐去做。   奇怪的是,风煜祺不但没怪罪其不知礼数,反而带着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对凌霄道:“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了,可都是你给惯的吧。”说是这么说,可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臣妾哪里敢惯她,连我自己都……”凌霄本想说,连我自己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逾矩,更何况是纵着身边的人呢。可还没等她说完,风煜祺的唇就覆了下来,一股果酒芳香扑面而来。   凌霄本能地伸手抵住了风煜祺,甚至喉中溢出一股恶心的感觉,连她自己都微微诧异,难道她已经对眼前之人厌弃至此了吗?虽然手中无力,可也明确地告诉了他自己的不情愿。风煜祺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两个人的脸正对着,就差一点未碰上。   “臣妾……”凌霄这会儿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她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嗫嚅着刚一开口,风煜祺就直起身来,用纤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她唇上,阻止了她开口。   “都是我不好,刚才饮了些酒,却还……”风煜祺竟然主动表示了歉意,并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来,“一直躺着也不舒服,起来靠着坐一会儿吧。”   这回,凌霄没有再拒绝,她看一眼天色已经不早,估计自己也得躺了一下午了,身子有些僵硬,本就想要坐起来。风煜祺给她拿了个西番莲十香软枕,靠在背后正好,只是仍旧闷闷地不说话。   “凌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风煜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凌霄,满含期待,又有担忧与责怪,“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呢,这么大个人了,还去逗猫玩。”   凌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到底是怎么了?也不答话,反而问道:“皇上,您不是应该在潇容华的册封典礼上么?为何现在会在臣妾身边?臣妾不过身体稍有不适,哪里就值得皇上您费心了呢?”   其实,仔细想想,凌霄也觉得自己这番话着实是不适合的,这态度也是万万不可的。其实她并不是那种任性之人,这几个月的冷落也是谨小慎微过来的,即便是被人冷嘲热讽不也默默忍了。   此刻,大约就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了风煜祺的关怀与在乎,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吧。想想真是悲哀,后宫女人的一生,有几时不是仰赖着皇帝的心意与态度过活的呢?即便是内心不愉也不敢随意表露,只能瞅准了皇帝可能对你格外宽容的时候,才敢稍加放肆。   “这一阵,是我不对,让凌霄你受冷落了。”风煜祺叹息一声,双手握住她的手,很是诚恳。   这已经是今天凌霄连续冒犯他几次,而他却连续几次表示歉意。凌霄忍不住委屈地就要落下泪来,死死忍住,深呼吸一口气之后,问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她再怎么为感情所扰,终究保持着一份清明理智,皇帝的态度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变就变的。   只见风煜祺眼中竟有些湿润,身体慢慢俯下,将头轻轻靠在凌霄小腹上,侧脸上尽是柔情,一手还轻轻抚摸着她软软的肚子,像是在对待什么绝世奇珍一般。   凌霄突然心中一震,似有什么念头如闪电一般从脑中划过,再联想到最近时而会犯的呕吐之症,她满脸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腹部。   她伸出手,颤抖着放到腹部,依旧平坦,跟往日并无任何区别,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难道,我……”   “凌霄,我们就要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了。”风煜祺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说了出来,那份欣喜与激动溢于言表,是怎么都骗不了人的。   一阵狂喜瞬间划过凌霄的心头,不为风煜祺的回心转意,不为因此可能随之而来的荣耀,不为了任何别的原因,只因为,这是她的孩子,有着她的血脉与生命,无论将来如何,她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有了除母亲之外、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亲人。   “真的吗?煜祺?我,我真的要有孩子了?”凌霄喜极而泣,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对风煜祺的称呼又恢复成了从前他们最亲密的时候那样。   到底,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再怎么怪怨,终究不过是欺骗自己罢了,只要对方回过身来,放下身段随意说上几句关切的话,便是再多的委屈也就散了。只是,那些曾经的委屈和怪怨,终究是在心里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不知道要经过多长时间的淡化,和多少的柔情浇灌,才能恢复如初。   风煜祺当然有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看到她久违的笑脸,又哭又笑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怜惜,也充满了愧疚。听她不敢相信地发问,他连连点头,并纠正,“是,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不好过,当内务府的人把绿头牌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拼命克制住自己伸向凌霄名字的手。想见她,可又不敢见她,害怕见到她那张充满了委屈和哀怨的容颜,因为愧疚,想要补偿,却又不知该怎么做,反而因此更加不敢去面对。   同时,他心里也对凌霄有着几分隐隐的责怪,说不清是什么,大约内心来也觉得有些委屈。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却根本不理解他,甚至不愿听他的解释。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其实是没有道理的。   辛苦忍了这许久,今天,还在为凌月婵举办册封贺宴的时候,有宫人来报,说是凌婕妤在飞仙宫外头晕倒了。他,再难按捺。那一刻,他再也管不了什么愧疚和委屈,只一心想着去看看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就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那一刻,他不管身边人讶异的眼神,不管宴会上众多的嫔妃们,不管还怀着身孕的、新晋的潇容华在他身后颤声呼唤,那一刻,他只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当华文笙告诉他凌霄已怀有两个月身孕的时候,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就像是一瞬间春回大地、春暖花开。这与获知凌月婵有喜之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这纯粹的喜悦,不掺半点杂质。   他下定决心,不管之前的事情如何,也不管凌霄对他的态度如何,接下来,他只想好好疼爱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有了他们的孩子,更加是因为,通过这件事,他又进一步认知到了自己的内心——凌霄,这个女子对他是多么的重要。   “凌霄,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要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风煜祺冷凝了眸色,郑重其事地对凌霄说,并赌咒一般带着十二分的决心道:“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诞育出属于我们俩的血脉,将来健健康康地在眼前灿烂而笑。”   凌霄哽咽着点头,纵然心底的一角已经有了疑虑,但是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风煜祺以后是否会如他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待她好,但她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保护自己,拼死都不会让孩子出一丁点意外。   两人的心结这就算是解了,之后,风煜祺宣华文笙进来再次给凌霄把了脉,并开了一些安胎、滋补的方子,又交代了许多孕妇需要注意的地方。其实华文笙并不是千金科最擅长的太医,但是青雾知道,在太医院那些人里,凌霄眼下相对信任的也就是他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兽苑莽撞小宫女   等用过血燕银耳羹,又取玫瑰水净了面,零零碎碎的事情做完,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又用了些清粥小菜,这就算是晚膳了,风煜祺也没再去别处,两人就坐在暖榻上相互依偎着说说话。   “你就吃了那么一点小菜,不会饿吗?”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凌霄听到窗外有“呼呼”的寒风吹过,靠在身边人的怀里,有种格外的、久违的温暖。   “不会,每天山珍海味吃着,我早就想换换胃口了,奈何皇后盯得紧,一个不注意就又是‘国家大事’、又是‘龙体要紧’地劝,其实哪里就那么要紧呢,正好到你这儿来占个便宜。”风煜祺坏坏一笑,那模样一点儿都不像一国之君。   凌霄故意撅了撅嘴,酸酸道:“臣妾自然是比不得皇后娘娘的贴心的,栖鸾堂也没有什么百味奇珍给皇上您享用,臣妾自己吃不下那些好东西,还要连累得您也跟着受罪。”   “你这小妮子!”风煜祺伸手就要像从前一样挠她痒痒,可这回手伸出来顿了顿,就只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知道我受了连累,你可不得好好补偿我。”   若是以前,凌霄必然就跟风煜祺玩笑起来了,可是这会儿她的心思都在未来的孩子身上,便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对了,皇上,那只猫是谁养的,怎么能养这么大呢?”   风煜祺一怔,才想起她是在说那只可恶的猫,眉宇间有了一抹愠色,道:“是兽苑那边的一个小宫女养的,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刘全查到之后,已经将人和猫一起关到慎邢司去了,等明天我就……”   “哎,别!”凌霄赶忙阻止,“那猫通体雪白,毛色油亮,眼睛也有神极了,一看就是个有灵性的,想必主人平时也照顾得极好,就饶它一命吧。”   “这孽畜,差点就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孩子,你还想放过它?不止是这只猫,还有养猫的人,也同样不能轻饶。”风煜祺想起来就生气,说着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儿,带了一丝责怪,“对了,凌霄,你都怀了有两月了,怎么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呢?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凌霄却并不辩解,反而稍稍垂下了头,眸子里的色彩黯淡了不少。前一阵心情不好,根本没顾得上这事儿。何况,她本来就因为消瘦,月信一向都不太准,再加上最近饮食不规律,就算是偶尔想起来,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正常。她哪里会想到竟然是,喜从天降!   当然,她没放在心上,身边的人还是关心她的,比如青雾和尔岚,就都曾提到过,让她找太医瞧一瞧,可是被她拒绝了。一个失宠的小小婕妤,哪能三天两头这样“作”啊,那岂不是更加落人话柄。在那种时候,她是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到凌霄这样,风煜祺突然有些明白了,也沉默了下来,刚才少许的责怪荡然无存,反而生出更深的愧疚之感来。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太大意义,当下便不再多言,只更加决议要在以后好好保护怀中的女子。   “皇上,明天把那只猫咪和它主人一并放了吧,臣妾喜欢猫咪。”凌霄靠在他肩上,轻轻道。   风煜祺犹豫了一下,想起来从前有一只叫“土豆”的猫,顿了顿也就点头同意了,叮嘱道:“好吧,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但是你一定要当心了,要是再不小心,看朕怎么处置他们!”   听到他的自称又恢复成平时那样,凌霄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担忧,便朝他安慰一笑,“你就放心吧。”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孩子,凌霄微微咬着牙,在心中发誓。   第二天,宫女阿眉被带了过来,和她的那只猫,包子。   当阿眉这么向凌霄介绍她养的那只猫时,凌霄正在喝着的蜂蜜牛乳差点从嘴里喷出来,这么可爱美丽看起来还很是高贵的猫,竟然叫做包子?难怪,她总觉得这只猫的眼里似乎隐约透着几缕幽怨。   慎邢司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哦不,连猫也待不了,才一晚上,包子和阿眉就已经看起来狼狈不堪了。包子身上原本雪白油光的毛显然蒙上了一层灰败,乱蓬蓬的,甚至有些地方粘上了不知什么脏东西。阿眉也是,发辫凌乱,脸上一块块的污渍,衣裙上就更不用说了,裙摆都破了。   “娘娘,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阿眉瞪着眼问道,边说边抱着包子,帮她顺毛。   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凌霄倒是吓了一跳,继而看她鼓着眼睛,一脸无知无畏、天真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便道:“你跟包子在慎邢司待了一晚上,肚子不饿吗?”   “饿啊。”阿眉立刻回,紧接着就问:“怎么?娘娘,您要请我跟包子吃饭吗?”   “大胆!”尔岚看她实在是不讲规矩,忍了又忍,这回终于忍不住呵斥出来,“你这奴婢,怎的半点儿规矩都不讲?何况,凌婕妤是小主,你可莫要在栖鸾堂中乱了章程。”   “小主?啊,奴婢错了,奴婢看娘……小主这般雍容华贵,还以为……”阿眉嗫嚅着解释,低着头,又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瞄凌霄的反应。   凌霄倒是被她给逗笑了,对尔岚道:“好了,尔岚,你也莫吓唬她,想来这小丫头也饿了去给她弄点吃的来吧。”   尔岚见小主心情不错,对阿眉的不满也削弱了几分,便答应了一声就下去了,只是离开的时候看了眼青雾,示意她当心着点,毕竟小主是被这猫伤过的,要是再出一回事,那她们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坎的。   在等点心的时候,凌霄让阿眉坐在她身边,又跟她随意聊了一会儿,倒是发现越发喜欢起这小宫女来。   阿眉一直待在兽苑那边,没怎么跟外人来往过,心思单纯,当然,换句话说,也有些莽撞。不过,听她讲那些兽苑里的趣事儿,凌霄倒也觉得很有意思。   凌霄看她讲得兴高采烈的,突然想起来她的脸还脏着呢,就命人打了水给她洗面,还让青雾找了套衣服让她换上。等阿眉收拾妥当出来,凌霄还好生吃了一惊,刚才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宫女还有几分颜色,白白净净的,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嫩生的很。   看着阿眉那张朝气蓬勃的脸,阳光投在她五官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边缘的绒毛透着亮晶晶的色彩。凌霄突然有些失落,其实她自己也才十几岁,可是哪里还有阿眉那样的天真烂漫?大概,越是自己缺失的,才会越是向往吧。   不多时,尔岚便取了好些玫瑰莲子酥、糖桂花卷儿、蜜里笑、牛乳糕等甜食过来,阿眉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显然很是喜欢。大大的眼睛朝凌霄看过去,带着浓浓的期待,待凌霄笑着点点头,她便立刻放下怀里的包子坐到了桌边,迫不及待地动手吃起来。   看她吃得开心,凌霄也心情不错,大约就是因为在兽苑,整日打交道的基本都只有动物,才能养成这般心性纯善的样子吧。果然,人心可比动物复杂得多。至于这只差点让她受伤的猫咪……凌霄朝它看去。   包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分明也是想要食物,但见主人暂时没想起它来,竟并不见它焦躁不安,只是像人一样带着些许委屈地趴在一边地上,怎么看都是一只极为乖巧的猫儿。   凌霄命人去取了一些鱼羹来给包子吃,猫儿绿宝石般的眼睛像它主人那样立刻亮了起来,朝凌霄“喵喵”叫了几声,便急急埋下头享用起美味来。   等一人一猫都吃饱喝足之后,包子踱到了门口,今天天气不错,它就晒着太阳闭目养神起来。阿眉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到凌霄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包子为什么会到慎邢司那种鬼地方,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蹭吃蹭喝。   “小主,那个,额……”阿眉抓抓后脑勺,想要解释,又有些结结巴巴的,“包子平时很乖的,从来……额,一般不太会攻击别人的……”   凌霄慢慢靠近包子,试着用手去抚摸它柔顺的毛,却见它微微睁开眼睛。   “小主!”青雾紧张地叫道,一边死死盯着那只猫,以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却见包子随意睁了睁眼睛之后,便又阖了回去,一副极悠哉的样子。   “青雾姐姐,没事的。”阿眉见青雾如临大敌的样子,便开口解释道:“昨天大约是因为包子不小心到了外头,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一下子变得焦躁的。”   “噗……”人生地不熟?青雾一下子笑了出来。   凌霄想起家里的土豆,似乎也是这样的,看来包子的确不是那种兽性难驯的猫。而且昨天她在凝潇殿里,身上似乎沾染了一些酒味,小动物闻到也是可能会受到刺激的。   “好了,没事儿了。”凌霄坐回榻上,手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神温柔,“点心好吃吗?”   半天没听到回应,凌霄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阿眉,竟见她一脸失落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是点心不好吃吗?”   阿眉听闻问话,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点心好吃极了,但是……”说着眼睛暗了暗,“但是回到兽苑就没得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凌霄突然生出一股怜惜来,脱口问道:“那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这儿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姐妹花开同双喜   阿眉听了一愣,随即便喜出望外,连连问道:“真的吗?小主真的愿意要奴婢?”这下,连自称都改了,瞬间规矩不少,看来倒是真心欢喜。“姑姑们都说奴婢不懂规矩,不如喜姐姐她们懂事儿,不会有主子喜欢奴婢的。”   原本只是一时冲动,毕竟,把她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对她好,可现在见她这样,凌霄反倒不好再回绝了,何况她也是真心怜惜这丫头,便点了点头,笑道:“你的小包子差点伤了我,你就代它好好服侍我就当补偿吧。”   “谢小主,谢小主!”阿眉得到确定的回答之后,立刻就跪下去,磕了几个不伦不类的头。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凌霄让她起身直呼,问道。   阿眉好不在意地道:“是管事姑姑取的,说是我眉毛浓密,便随口叫了。”   凌霄沉吟了一番,道:“既然你以后要留在我这儿,那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好啊。”阿眉笑盈盈地点头道。   “猫娘?便叫猫娘可好?”凌霄看了眼门口睡得安逸的包子,心中一动。   “猫娘?”阿眉回味了一下,喜道:“谢小主赐名,这个名字奴婢很喜欢,阿……猫娘谢过小主。”   “那以后便跟着尔岚学规矩吧。”凌霄对尔岚吩咐道:“以后要好好教导猫娘,有不足之处,也当耐心才是。”   尔岚恭敬称是。   等青雾搀着凌霄回到内室,青雾才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这样便轻易收了这小宫女,真的没事儿吗?您现在可是怀着龙种呢。”   凌霄任她帮自己卸下钗环首饰,浅浅一笑,道:“你放心吧,我看这小丫头不像是那样有心计的。”看青雾还要说什么,她又道:“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在呢嘛?难道你还不会帮我多盯着点儿?”   听她这么说,显然是对自己很信任,青雾也不再劝下去,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凌霄的肚子上,面带期待:“也不知道以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呢?”话音刚落,她又马上“呸”了一下,懊恼道:“奴婢该死,这自然会是位尊贵非凡的小皇子。”   凌霄却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开始凝神遐思起来。   如果纯粹说是希望的话,其实凌霄是希望有个女儿的,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她想象着给未来的小公主取一个美好的名字,将来亲手为她裁剪漂亮的衣裙,将她打扮得像个小仙女儿似的,用娇娇糯糯的嗓音喊她母妃,等将来长大后,无数王孙公子追逐……   不过,凌霄又希望是个儿子,一般儿子会更像母亲一点儿,要是将来能有一个小小的人儿,长得跟她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宇间呢又带着点儿风煜祺的影子。这样的孩子,每天看着都是一种享受吧,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续。   只是,生在帝王之家,不管事皇子还是公主,都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的吧。如果他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母妃,那么未来都是危如累卵。凌霄想到这里,眼睛里又迸发出更为坚定的色彩,比之从前决心为自己的人生努力的时候更甚,大约这就是母亲的力量吧。   这时候,凌霄就更加思念起母亲来,她以前常常会想,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母亲一路熬过来的。原本,她一直以为是母亲对父亲残余的爱恋,甚至一度为母亲的这种执拗感到痛心。现在,她知道了,或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此刻更加明白了,再艰难,只要有了孩子,母亲都能强大到忘记自己。   唉,罢了。凌霄轻轻叹息一声,眼神柔缓,不管是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总之都是她的孩子。无论他们是什么样子,她都是喜欢的,她都要看着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风煜祺听说凌霄要了猫娘在自己身边,并不怎么赞成,但是又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于是命人将猫娘带到自己身边,亲自训诫了一番,这才作罢。   自从凌霄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栖鸾堂又开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每天都有许多人过来送贺礼、表示祝福关怀、东拉西扯,一扯就是一下午,简直就是门庭若市。原本风煜祺想要下一道命令,让那些人不要老是来打扰凌霄。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好意呢。”对于那些原本并不怎么与凌霄相交好,现在极为热情地贴上来的妃嫔们,风煜祺很没有好感,甚至这般直言不讳。他是知道后宫女人的可怕的,现在是紧张得不行,每天都过来看望凌霄,只有看到她好好的才能安心。   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凌月婵同样有孕,他可没有草木皆兵到不让别人去探望的程度。凌霄当下就发现了,心里甜甜的,可嘴上却道:“皇上这话,可真是叫人伤心呢,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就没好心了?”   “就算没坏心,那也不能叫你整天这么劳心劳力地去应付她们。”风煜祺不管她的调侃,严肃地说。   凌霄也正色道:“我哪里就那么脆弱了呢,太医也说怀孕的时候稍微动动对身体没坏处。何况,你若是真下那么一道旨意,岂不是更使后宫侧目么?”   风煜祺一想,也对,便作罢了,只是又对栖鸾堂的宫人们强调了一番,万万不可使凌霄有半分损伤,若是有什么情况,随时到承恩殿禀告。   而凌霄其实还有一重心思没有说出来,如果她真的跟外界隔绝了,那消息必然也将闭塞许多,这在后宫里可是很危险的。而且,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观察观察那些人,若是有谁愚蠢到现在对她动手,那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在这些探望的人中,最受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凌月婵了。那天,在她的册封贺宴上,风煜祺为了凌霄突然离开,可是让她好生受了一番奚落。之后更是传来凌霄有孕的消息,更是让她差点吐血。不过好在,在程珈洁的劝说下,她倒是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作为凌霄的妹妹,她当然也过来探望了,并送上了许多贵重的礼物。   凌月婵说起话来仍旧是那样尖酸刻薄,但到底没有说出什么不吉利的恶毒话来,不过就是含沙射影一番。这般懂得自制,就已经让凌霄感觉刮目相看了。只要对方不过分挑衅,凌霄当然是不会主动去招惹她的。至于说多亲热吧,那倒也没有,反正他们姐妹的关系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没必要再去难为自己装模作样。   两人只是象征性地随意说了几句话,冷冷淡淡的,没坐多久,凌月婵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去了。凌霄也没挽留。两人都是有孕在身,走过过场也就是了,之后并没有更多来往。   凌霄早间的请安也被皇后给免了,原来众人还会说几句拈酸吃醋的话,有不安分的更是故意刺激凌霄,不过现在,两个孕妇都不在,她们反倒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还不是刺激自己么?   起初还有人在蓝选侍面前戳上几句,毕竟原先她的孩子是宫中唯一的帝姬,那可是独一份的,可现在一下子出了两位有孕的妃嫔。更重要的是,那两个现在还都没生,可位份早已在她之上了。   不过蓝选侍能在这样的境遇下在宫中安安静静像株无声无息的蒲草一般生存着,那份心性自然也不是简单的,她也不是第一天被人冷嘲热讽了,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再故意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了,谁愿意整天对着棉花打拳呢,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后宫诸人,且不说私下里到底是揣着什么心思,就说现在大家都关注的重点则是,凌氏姐妹到底哪位更受宠?把好了风向才能让自己未来的路途走得更顺一点,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似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风煜祺虽然也还是会每天去看望凌月婵,但是却从不留宿,虽然特地为她举办了庆贺宴会,但是却中途离开。而对于凌霄呢,风煜祺每晚都留在她那边——对于帝王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信号了。   这可真是羡煞旁人了,虽然怀有身孕令人十分嫉妒,但是也就意味着她不能侍寝了,如此一来就让不少人起了心思。可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皇帝还是往凌霄那里跑。   尤其是凌月婵,再怎么有程珈洁劝着,时间一长,到底也是按捺不住了,凌霄才觉得要对她另眼相看,她就暴露原型了。   这天晚上,风煜祺和凌霄刚刚在床上躺下,两个人正依偎着说话,似乎又恢复了从前亲密无间的情景。至少,凌霄肚子里的是他们共同的血脉,自然都是打心里眼里爱着的。   “煜祺,你说,将来如果是个帝姬的话,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凌霄柔软细长的黑发逶迤在风煜祺的怀里,衬得莹白的脸愈发晶莹起来。她自从知道自己有喜之后,心情奇佳,休息得宜,所以不但没有憔悴,反而更加光彩起来。   风煜祺想了想,却是问道:“凌霄喜欢女儿?”   凌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是,女儿似乎更贴心一点儿,你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终岁尾喜将临   “女儿好,若是将来生得和凌霄一样美,那那些青年才俊们都要个个争着抢着当这个驸马爷了。”风煜祺笑道,那神情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将来那美好的场面。   凌霄尚未答话,风煜祺却又道:“不过,儿子也好,将来我亲手教他骑射,教他治国,一定能成为我的好帮手,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治国?凌霄听了心中一凛,却只是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间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什么事?”风煜祺扬声问道。   是刘全的声音,透过门和厚重的帘子传进来,在这夜里显得有些不真实,“潇容华刚才命人来报,说是感觉肚子不太舒服。”   凌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朝风煜祺看去,见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担忧,却又即刻消失不见,只淡淡回道:“传朕口谕,命刘太医去为潇容华诊治,务必尽心尽力。”   “是。”刘全答完,就再没听到动静,连脚步声都不曾有。   “皇上真的不去看望妹妹么?”凌霄稍稍侧过身,问道。   风煜祺只道:“我又不是太医,去了有何用。”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相拥和衣睡下。夜间,风煜祺睡得很浅,只要身边人稍有动弹,他便起身帮她掖被子,看着她的睡颜,便是连睡意都消散了不少。   后果可想而知,第二天起身后,风煜祺眼下是浅浅的青块,凌霄笑话他跟白皮似的,心里却是心疼的,也甚为感动,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凌霄帮他眼皮底下擦了点自己化妆用的粉,小心修饰一番,倒也看不出来了,面色还很好。   风煜祺原是不肯的,自己堂堂男子,还是一国之君,竟然施粉,这若是被人知道,岂不是笑煞众人。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否则被大臣们或者其他妃嫔看到,恐怕对凌霄不利。史上有多少帝王宠妃是死于悠悠之口、被人当成祸水害死的?!   等风煜祺上朝离开后,凌霄才从青雾口中知道,原来昨晚刘全回绝过朱莲之后,碧荷又来了一趟,甚至差点闹起来。她口口声声潇容华身体不适,有危及皇子之险,若是不告知给皇上,真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那后来呢?怎么没见刘公公再进来禀报?”凌霄吃着红糖牛乳羹,问道。   青雾神色间颇有几分畅快,道:“那刘公公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她一个小宫女给吓唬到!当下刘公公就对她说了,皇上又不是太医,去了有何用?若真是有什么事儿,他刘全担着。可要他现在再行禀报,想都别想,万一要是惹恼了皇上,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哦?”凌霄眉毛一挑,果真不愧是风煜祺身边的人。   “那可真叫一个霸气呀!”青雾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崇拜,“我可真是没想到,原来公公也是可以这么有男子气概的,把那个碧荷气得呀!”   “噗嗤!”边上的猫娘立刻就笑了出来,其他几人也是抿着嘴偷笑。   凌霄也觉得有些好笑,却故意敛了容色,示意青雾将一边的湿帕取给她,青雾立刻递上,待擦了擦嘴角,凌霄才道:“以后这些话可不许说,皇上身边的人也是你们能编排的么?”   “是。”青雾正色,“奴婢知错。”   其实凌霄觉得自己挺会假正经的,别看她嘴上在教训青雾,其实也是好笑得紧。   就这样,晚上有风煜祺陪着,白天有青雾等人照顾着,又多了个猫娘凑趣儿,还有可爱的包子,每天在身边晃悠,栖鸾堂中生机勃勃,凌霄的心情好极了。   在美好的期待中,不知不觉就迎来了凌霄进宫后的第二个除夕。   虽然仅仅过了一年,可栖鸾堂中的光景就与去年大不相同了。去年,她是无宠的凌才人,而如今,她已经是身怀有孕、盛宠的凌婕妤。如果不出意外,她猜测,在除夕夜宴上,风煜祺还会再给她晋位。   而这次晋位,和以前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因为不管是晋升为什么,哪怕仅仅是再晋升半个品级,由从三品升为正三品的贵嫔,那也是一个质的飞跃。因为,在贵嫔之上,就是真正的主子了,可以被称呼一声“娘娘”。   如果是从前,凌霄倒也不是特别在意,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她就要有孩子了,她必须要做一个强大的母妃,否则就连孩子一同连累了。   宫中各处依旧很忙,尤其是皇后宫中,不仅要准备祭祀、夜宴、礼品等各种繁杂的事宜,且还要接见各命妇们,忙得不可开交,贵妃、薬妃也被皇后请去帮忙。不过在这上下事务忙杂不堪的时候,内里却是井然有序,足见后宫管理统筹者皇后娘娘的功力了。   凌霄比之去年那时也多了很多事儿,不过也还好,她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婕妤,还不够到她担当“重任”的时候。除了准备夜宴的事情,再就是给几个平日相交好的嫔妃们送些自己亲手做的小绣品,这样还能忙里偷闲跟林璇羽、陆阡陌她们打打双陆。   风煜祺比皇后还忙,有外国使节来访,他得一一接见,还有各地的官员进京述职的官员们,这些都是政务大事,马虎不得。不过每隔一两天,他还是会进后宫看看凌霄和凌月婵,皇后那边也时常遣人去看望。   今年的冬天似乎并不怎么冷,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心灵手巧的宫人们用上好的红绸扎成大朵的绢花,一簇簇系在树上,还有大红粗绳编制的如意结,底下垂着的长长的流苏在风中摇曳,昭示着辞旧迎新的热烈。   栖鸾堂的窗户上也贴上了各式各样的剪纸,许多还都是凌霄自己亲手做的,手艺精致得连尔岚都赞叹。那都是家中时母亲教她的,每年只要在窗户上粘上那些鲜艳的图案,再破败的家也显出了生机和希望。   很快就到了除夕,因为夜宴是傍晚时分才开始的,所以凌霄倒并不用起得很早,而且因为大家都在费尽心思准备晚上的宴会,比之前一阵今天反而空了下来。   凌霄是属于那种天生偏瘦的体质,所以即便现在吃得都睡得好,不过也只是略微丰腴了些,除了腹部微微有些突出,乍一看根本不像是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女人。   今晚夜宴重大,可以说举国的重要人物皆要到场,饶是凌霄再不想出挑,可如今她是宫中风头鼎盛之人,不出挑也出挑了,若是过于普通,反而招人闲话。   于是她让青雾帮她挽了一个普通的扇形宫髻,但在发髻上齐齐插了并排两根红宝缀细碎珠玉流苏步摇,又簪了几朵以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花玉钿,清雅至极,华而不奢。身上一袭玫瑰红并浅紫色双线捻丝锦缎制成的宫裙,样式简单,只是在袖口、裙边皆用青白色的丝线绣了星星点点的小朵碧桃,倒是多了几分别出心裁,添了几许清新雅致之美。   此外,就是手腕上戴了一只红玉琉璃莲花镯,其他就再无别的首饰了,当林璇羽过来找她的时候,还说她是否过于素简了,但是再一抬头看到她的发髻,当即就叹,光是这两支步摇就能压过不知多少人了,何况还有那白玉梅花钿,若非是贵妃等人,轻易岂能拥有?   林璇羽自从在新雪会上崭露头角之后,得宠也算不少的额,可是至今毫无动静,凌霄就有些担忧。可林璇羽却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提到孩子的时候还有隐隐的不耐,这让凌霄感觉有些怪异。   不过,很快,两人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凌霄腹中的孩子身上,林璇羽缠着她说,等孩子生下来一定要让她做干妈。正在这时,陆阡陌也来了,于是,影子都还没有的那个孩子就有了两位干妈。   等时辰差不多了,几人就带上宫人们一同往昭阳宫而去。傍晚的昭阳宫在晚霞的映衬里显得格外圣洁,殿宇楼阁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红光中,隐隐绰绰,有种佛光普世的错觉。   进入昭阳宫后,众人在引路宫人的带领下,按着各自的位份分别在位置上坐下。主位正中自然是皇上,皇上右手边是皇后,左边那个位置原本是太后的,不过太后传出话来说由于天气寒冷身体欠安,这些事儿就交给帝后主持即可,自己这老婆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于是太后的凤座现在就空着了,就看皇上会将这个荣幸赐给哪位妃嫔。如今薬妃是不要想了,一直不温不火的,何况上头还有个谢贵妃。凌霄和凌月婵虽然位份不高,但明眼人都知道,今天她们俩的风头足可盖过贵妃。   她们现在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后原先给她们安排的位置上,即便是这,也仅仅在薬妃之下,连好些个位份高的妃嫔都要往后靠。在知道太后不参加除夕宴之后,皇后主动提议,让某位妹妹亲近点陪伴皇上。   风煜祺岩峰扫过近旁的几人,并没有在谁身上多作停留,只稍稍扭过头,轻声与皇后说了句什么,只见皇后端庄的面容微微泛红,露出几分小女子原有的娇羞,以至于座下众人皆赞:帝后伉俪情深,乃社稷之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除夕夜宴微波起   参宴者与去年一样,依旧是后宫、宗室、重臣,以及各附属国使节等人,只是大致一看便会发觉在人数上比之去年又多了不少。宴平殿纵然宏大深广,容纳这许多人并不成问题,不过到底是有些局促了。风煜祺继位后,一直沿袭上古遗风,崇尚节俭与民休戚,从不曾大兴土木,此刻也决定等来年开春之后要扩建宴平殿。   开场依旧是帝后共唱祝词,在场所有人都在帝后带领下一同为天下苍生祈愿祷告,众口一词,竟毫无杂乱,话音将将而落的间隙,沉沉的回音还在绕着高梁萦绕,而殿里却又似乎静谧得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此刻的宴平殿,似乎格外端庄肃穆。   外头寒风萧飒,皆被重重宫墙阻隔,殿内烛影摇曳、红炉暖暖,丝毫察觉不到外面的寒意森森,夜色幢幢。凌霄随着众人,一同站起,一同祝祷,一同落座,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个木偶人,不仅仅是行为动作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甚至连所思所想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在这种场合之下,所有的人似乎都变得特别渺小。如果上天真有神祗,此刻在高高的天际俯视众人,他们会不会显格外虔诚呢?   宴会正式开始之后,凌霄才发觉自己其实早就饿了,看着面前的珍馐美馔,再想到如今腹中与她共同呼吸着的小生命,她感觉甚是有胃口。   随着歌舞奏乐,人们都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坐在近旁的几人,小声讲着话,三五人相互祝酒寒暄,还有位份高重者纷纷起身向风煜祺敬酒,殿内的气氛慢慢缓和并热闹了起来。   凌霄也不再拘束,她本来心情就还不错,又不像其他妃嫔们那样揣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故而也不去管其他的,只专心品尝起面前的吃食来。尤其是那些新鲜瓜果,可是她的最爱,自入冬之后就再也没吃到过了。   这些都是那些外邦使节们不远万里带过来进贡给宫中的,好些都是连见都没见过的。而且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瓜果与中原的大不相同,大多有些极厚极硬的表皮,即便是摘下很长时间,等打开的时候仍然非常新鲜,汁水甘甜。   “婕妤小主,这是皇上赐给您的红枣赤豆蜜圆。”正当凌霄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觉得面前的光被人挡住了些,正要抬头,就见自己桌上多了一碟子玉雪可爱的圆子,原来是刘全奉风煜祺之命给他送来的。   凌霄有些不解,这道甜点她桌上也有啊,而且她也不是特别好甜,怎么?眼风朝风煜祺扫过去,却见他正在和谢贵妃说话,并不曾主意到她。刘全还在眼前站着,她赶忙起身谢过,并朝风煜祺的方向福了一福。   坐回去后,她正想着这个问题,手不自觉地又抓起一块甜瓜,好像忽然明白了风煜祺的意思。她现在怀着身孕,那些寒凉的东西自然是不好多用的,反倒是需多吃些红枣赤豆之类的,暖身。   想到这,凌霄也有些惭愧,一时贪嘴,竟未顾及这许多,而且此刻殿内暖如春日,丝毫不觉寒意,吃起瓜果来便没了节制。没想到,风煜祺原来一直都有关注着她,见她这样,还特意让刘全过来提醒,又不想扫了她的面子,就送了一碟圆子过来。   本来,就有不少关注着凌霄的目光,此刻就更是多起来。男人们相互寒暄或巴结上级权贵,女人之间其实也是如此,人人都想借此为自己或家人谋一个更好的前程。而宫中的女人们为了今天费尽心思要让自己能够艳压群芳,在众人中间脱颖而出,好受到皇帝的注意,而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被她们紧紧注视着。眼看着皇帝的视线根本就连片刻都没有停留在她们身上,本就失落不已,现在却见凌霄受此恩遇,怎不令人心生嫉妒?   凌霄却并不在意,她享有恩宠、怀有身孕本就遭人嫉恨,这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是有谁并不虎视眈眈反而一脸和善地对着她笑,那才反而叫她感到危险呢。这些都是正常的,她根本就避无可避,若是一味退缩,反而壮了某些人的胆子。   当然,若有心里一丝担心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如今的饮食、穿衣等等,都异常小心,身边侍候之人绝不离开左右片刻。而今天的宴会那就更没什么问题了,若是如此盛大的国宴之上都出事,那这些宫人、侍卫们真的都不用再待下去了。想来,也没人有这么天大的胆子。   接下来,凌霄就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了,多挑了些许温和养生的菜肴、点心来吃。可能是由于两个人的缘故吧,她总觉得自己的胃口比之以前大了不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变胖?是不是该节制着些呢?但是又怕饿着肚子里的孩子。   就这样,凌霄吃着,想着,偶尔抬头稍稍打量一下宴会上的其他人。看到其他妃嫔们桌上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即便是在吃东西的,也是抿着嘴一小口一小口,优雅至极。再看稍远处的林璇羽和陆阡陌她们,倒是跟她差不多,想必也觉无聊,把心思都放在吃食上头了,趁人不注意,几人互相笑着使了个眼色。   这时,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几个要好的妃嫔之间互相交换起亲手做的吃食来,要么是平日擅长的拿手菜肴,要么是自己家乡独特的点心等。风煜祺看到了淡淡一笑,倒是有几分鼓励的意思,毕竟,他总是希望看到自己后宫和睦的。   其实这也是早就在私下里通过气儿的,不然也不可能临时做出来。凌霄虽然懒得搀和,不过总不好太特立独行,既然风煜祺也默许了,她还是准备了一样儿,自己亲手做的双梅糕。   所谓双梅糕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不过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将青梅肉切成丁,拌进了面粉里,通过揉捏蒸煮,将青梅的酸甜清香口感充分地融进了糕点中。而这糕点又刻意做成了梅花状,就与真实梅花一般大小,蒸好之后,趁其尚未变凉,迅速将用蜜糖腌制过的梅花放到糕团上,使其紧紧贴合。   梅花的香甜,青梅的酸甜,与小麦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去,简直回味无穷。更取其双梅之意,取名双梅糕。做完之后,为着怕凉掉,便将其放置在锅里的蒸架上,底下放了半锅子梅花水,不断地用文火温着,即便是过些时候再取出来,也绝不会坏了味道,甚至梅花芳香更加浓郁,口感愈发酥软香糯。   凌霄原打算着,若是无人提起,她就装作不知道,等宴会结束之后回宫当宵夜,就连猫娘都垂涎许久了。只是,她不想出风头,总也会有人不让她省心的。   “皇后娘娘,这是嫔妾亲手做的杏仁松糕虽然是普通的东西,倒也是嫔妾用心做的,不知能否有幸得到娘娘的赏识。”凌月婵走到皇后身边,亲手呈上一个斗彩凤纹碟,小小的松糕排成一个“鳳”形字样,雪白的糕面上嵌着一颗颗细碎的杏仁,看着倒也甚为不错。   皇后淡淡一笑,微一抬首,身边的可菱便上前一步接过凌月婵手中的碟子,小心翼翼地用银质小叉叉起一块杏仁松糕,双手呈到皇后面前。别看可菱随意捡了一块,其实细心看就会发现这也是有讲究的——这一小块正是取了“鳳”字的中心位置,但是又不破坏整个“鳳”的美感结构。   皇后要咬了一小口,细细尝过,点了点头,对着凌月婵赞了一句:“潇容华可真是心灵手巧。”   凌月婵得了皇后的赞赏,很是欣喜,下巴扬了扬,有意无意地瞄了凌霄那边一眼。而其他妃嫔们见她得了皇后夸赞,也纷纷将手中之物呈给皇后,希望也能得到赏识。   当然,这么多人,皇后不可能一个个都尝个遍,只是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一一将众人的心意接受下来,却只是放在面前的案几上,并未动过。   而这时,凌月婵又开口了,道:“皇后娘娘,嫔妾的拙劣手艺能得到娘娘您的赏识,真是万分的荣幸,可要说起来,这跟嫔妾的姐姐、凌婕妤比起来,那还真是连比都没法比。”   “哦?”皇后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多说,只等着凌月婵有何说辞。   “姐姐从小手艺就好,做的糕点那可是全家都称赞有加的。”凌月婵“哧哧”一笑。   这话着实耐人寻味,“从小”,“全家都称赞”,乍一听起来竟像是凌霄从小就做着府中奴仆的活计似的。众人都朝凌霄看过去。   凌霄并不动气,一脸平静地站起来,淡淡道:“妹妹过奖了。”说完便没有了下文,她可不会傻傻地去解释什么,这种时候,越是平静才越是有大家端和之风,才越是能令人信服,才越是能以无言胜过辩说。   “姐姐,难道你今日并没有准备?”凌月婵故意问道。若是凌霄并无准备,那也可以暗暗贬损她一番,若是准备了……那更好。   凌霄却答非所问,看着那碟松糕,道:“我竟不知道,妹妹的手艺如今如此了得,比之从前可说是突飞猛进不为过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潇容华腹痛祸起   “多谢姐姐赞赏。”听了凌霄的话,凌月婵脸色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地道了声谢,“姐姐,妹妹的手艺再是精进,也自认不足以与姐姐相媲美,倒不如请姐姐给众姐妹们展示一下如何?”   凌霄沉吟了一下,稍稍露出一点儿为难的模样,落在凌月婵眼中,便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问道:“姐姐莫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吧?“说着故意看了一眼其他嫔妃们呈给皇后的各色吃食。   凌霄看也不看她,只当什么都未听到似的,只走出来站到皇后面前,恭敬道:“娘娘,既然今日众姐妹们都兴致甚佳,那嫔妾也就来凑个热闹吧,还望娘娘不要见笑才是。”说着便让尔岚下去将她准备的双梅糕取上来。   凌月婵暗自恼恨不已,不过隔着长而阔的袖子,她感受到了身边来自程珈洁的提醒,按兵不动,要沉住气。   当双梅糕被拿到殿堂上之后,不仅是皇后,就是风煜祺也暂时放下与朝臣们的应对,亲自取了双梅糕好一番品尝,帝后二人皆露出极为赞赏的表情。   皇后更是再次开口,而且这回更加直接,就对风煜祺道:“看婕妤妹妹做的糕点如此美味,真真是上可入厅堂,下可入膳房,美极,惠极,依臣妾只见,皇上莫不如就让妹妹坐在近旁便是了,也好方便为皇上您讲讲这糕点的制法,以及其对身体的价值何在。”   风煜祺岂有不准,当即应下,更是趁势宣布,将凌霄晋升为贵嫔。在这等场合,皇上钦封贵嫔,可真是莫大的荣宠!当即,座下皆贺:贵嫔娘娘吉祥!同时,有侍者将凌霄的吃食用物都搬到了主位左侧。   对于众人来说,此消息并不算的意外,但亲耳听到高,尤其是在这样的时机,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格外刺耳。不过那些无名小卒的位份低下者,并无人关心她们的想法,而座上的几位,诸如贵妃、薬妃等人,那都是经历过打风浪的,至少在表面上并未流出出一丝异色。   只有凌月婵,眼中迸发出了难以克制的嫉恨,幸而被程珈洁拉住了,及时低下头去,咬着牙忍气吞声对凌霄道了声贺。心中恼恨至极,想当初,她费尽心思去谋了凌霄的位置,还以为从此以后就能一步登天了,没想到却还是被她死死地压着。明明同样是怀孕,凭什么自己就还是小小的容华,而凌霄就已经是贵嫔了?!   凌霄稳稳地俯下身去谢恩,心中也是已有所料,并不十分意外,看着在座颜色各异的人们,心中并不得意或怯懦,只是在袖口的遮挡下,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虽然凌霄有孕的消息传出来要比凌月婵晚一些时日,但其实真正的怀孕日子却是和她相差无几的,但是看起来却是要小一些。大约也是凌霄身子比较弱的缘故,看来以后真是要更加注意身子才是。   显然,她这时的心思更多的不是在自己位份得到晋升之事上。凌月婵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腹部,看着其他人或羡或嫉的眼神,暗暗握紧了拳头。   “皇后娘娘,既然今天是除夕,又是凌贵嫔的大喜之日,那不如就让嫔妾们也沾沾光吧。”这时,程珈洁忽然对着皇后开口,“不知娘娘可舍得将贵嫔娘娘做的双梅糕赐给嫔妾们一沾喜庆?”   这话说得俏皮,也吉利,皇后岂有不允的,便笑着将碟子中剩下的几块糕点分给了近旁的几人。而凌月婵自然也得了一块,她这时倒是很欣然的样子,似乎真心为凌霄感到高兴似的,不仅将手中的那块双梅糕连糕带梅花都吃了下去,还取了一盏凌霄桌上的梅花露饮了,连声赞叹美味已极。   这么闹了一小会儿,众人皆各自归位,欣赏歌舞的便欣赏歌舞,聊天的便各自聊天,只要不是什么特别越了规矩的事儿,都没什么大的妨碍。皇帝需要臣民们对自己敬畏有加,但却不希望看到他们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尤其是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自然是欢喜和乐更要紧。   原本,除夕夜宴也就这样进行下去了,再过不了一个时辰,便要宣告结束。然而,凌月婵却忽然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一手忍不住捂着腹部。   程珈洁最先发现,她想要禀报帝后,凌月婵却执意不肯,可眼见着是越来越不好了。稍远处的罗裳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过来看过知道情况之后,便不顾拦阻,果断去回禀了皇后。   皇后立刻朝这边望过来,眼看着凌月婵的确是不大好的样子,她眉头紧皱了起来,看了看其他酒酣耳热的人们,实在是不好将此事闹开,便悄声命人扶凌月婵出去,到暖阁中歇下。随后,又轻声告诉了风煜祺。   风煜祺听了面色微变,不过他要留下来镇着场面,此事就只能由皇后出面去看一下怎么回事了。   “皇上您就放心吧,臣妾一定不会让潇容华有事的。”皇后面色平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说完就由可菱扶着,露出些不胜酒力的模样,从角门出去到了暖暖阁里。   这些自然没有瞒过凌霄的眼睛,她莫名觉得有些慌乱,说不上来为什么。说实话,她并不担心凌月婵,可看到她刚才出去前紧紧捂着小腹的模样,她就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也不自觉地将双手交叉放到腹部,似要保护身体里的那个孩子。   “没事儿的,凌霄。”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害怕,风煜祺悄悄抓住她的手,向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眼神。   可没过一会儿,皇后却派人来叫凌霄过去。   风煜祺闪过一抹担忧和不悦,但并没有阻拦,只轻声道了句:“万事小心。”   当凌霄来到暖阁的时候,凌月婵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而旁边则共站了三名太医,都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衣冠还不是特别的整齐,想来是被紧急叫过来的。想他们也是可怜,本来欢欢喜喜地与家人一起吃着年夜饭,准备迎接新年,结果突然被叫到宫中,还是皇帝有孕宠妃肚子不舒服这种关系到龙种的大事儿!一旦有个什么不好的,他们都要跟着遭殃!过个年还要这么提心吊胆地遭罪。   “妹妹这是怎么了?”凌霄心生怀疑,为何要特意把自己叫过来,难道跟她有什么关系?可这会儿没时间容她细想,不管怎么样,躺在那边不舒服的人是她的亲妹子,若是不关心一番,倒显得她十分的冷情了,于是走过去关心问道。   凌月婵却并不理会她,甚至报之以一抹仇怨的眼神,转而又半是痛苦半是害怕地对皇后道:“娘娘,求求您帮帮臣妾,一定要得帮嫔妾保住这孩子啊,未来这也许就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子啊,娘娘!若是为贱人所害,那嫔妾就不活了,一定要那贱人跟着陪葬!”   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不悦,却终究也不敢不放在心上,想起方才太医的话,便再次问道:“潇容华,你确定在方才宴会上除了吃过藩国进贡的甜瓜,就只有凌婕妤的双梅糕和梅花露吗?”   凌月婵极为肯定地点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又是眉头一皱,像是痛苦更甚了一般,捂着腹部说不出话来。于是,一边服侍着的朱莲便帮着解释道:“小主近来胃口欠佳,什么都不太想吃,只看到那甜瓜才方有几分兴致,不过因着有身子,也才用了一小块而已,太医也说了没有问题的。那除此,就只用过凌婕妤的双梅糕和梅花露了。”   这回,凌霄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她这么些年也就算白活了。这些话虽然没有明着说是她谋害龙种,但是也差不离儿了,只吃了她做的东西就出肚子疼了!?心里面的邪火一下子就窜了出来,立刻就转头吩咐青雾,声音有些许尖锐:“去把剩下的糕点和梅花露给取来,当场让太医验一验!”   不怪乎她生这么大的气,凌月婵和她争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次了,都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可这回竟是利用孩子来攻击她。而且还是在除夕夜宴这么重大的时刻,不要说她干不了那么残忍的事儿,就算是真有什么不善的心思,也绝不会对无辜的孩子下手!   青雾当即就将东西取了回来,太医仔细看过,都称是没有任何问题。凌霄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正要说话,却没想到,凌月婵先幽幽地了口,道:“姐姐也真是多心了,妹妹也没有说就是姐姐的东西不好了,只是将事儿说得清楚仔细些,也好让太医更好判断些。”   “呵呵,那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凌霄冷笑,“不过也难怪妹妹这么上心,那双梅糕可是连皇上皇后都用了的,若是真有些什么问题,那姐姐我可就万死难辞其罪了。”   凌月婵却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又低声呢喃了几句,仿似在自言自语一般,道:“虽然太医验了是没什么问题,可有些东西常人吃了没事儿,孕妇吃了却……”她无视凌霄气得发抖,继续道:“如果妹妹记得没错儿,方才姐姐好像一点儿都没吃您自己做的那些吃食吧?”   凌霄猛地伸出手指着她,刚刚吐出一个字:“你——”凌月婵却又呻吟起来。   凌霄转过头去看皇后,皇后眼中倒没有明显的怀疑之色,但是也并没有为她说话的打算。也是,现在无论凌霄还是凌月婵,都干系重大,谁出了事,她作为后宫之主都难逃责任。所以,在不清楚谁是谁非的情况下,不偏不倚才是最好的。   “可菱,你亲自去看一下,潇容华的药来了没有。”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所谓真相,而是不要让任何人出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年至死亡同临   凌霄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要冷静,可是看到凌月婵的那副嘴脸,她就忍不住动气。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悬念,既然太医都说了没有任何问题,那就算凌月婵真的是身体不适,那也跟她扯不上任何关系。至于是不是孕妇吃了就有不好,难道堂堂御医连这点判断都没有吗?   可是这会儿,凌霄不想再站在这里对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觉得自己再继续留下去,非动了胎气不可。她取过双梅糕和梅花露,一口口将剩余的全部吃了下去。   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那么多人都吃过的,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虽然这样刻意去证明什么,让凌霄感觉有几分屈辱,但这是最有力的说明,立刻就能将凌月婵的污蔑粉碎,也就不用再与其纠缠了。   结果,当然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凌霄接过青雾递上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了嘴,转头对皇后行了个礼,道:“娘娘,若是没什么吩咐,嫔妾就先回殿内了。”   “那贵嫔就先回去吧,潇容华这儿本宫会照顾好的,你就放心吧,不用思虑过多。”皇后准了,并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里有话。   这时,凌月婵的安胎药也来了,凌霄便没有再逗留,直接回了夜宴处。所谓姐妹之情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装的了,也装不下去了,只对皇后道了一声:“那就麻烦皇后娘娘了。”   回到风煜祺身边刚刚坐定,风煜祺立刻便问她怎么样了。凌霄忍不住有些气恼,总觉得风煜祺是在关心凌月婵,虽然这也没错,毕竟那人的肚子怀着的是他的孩子,但凌霄那口气还是没有缓过来。   “潇容华用了臣妾做的糕点身体不适,皇上你方才也用了,可需要请御医来看一下?”凌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风煜祺能听到,面色也并没有特别的异处,并没有让别人看出来有何不妥。   风煜祺听了却是一愣,他可是听出来味儿来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看她这样也就知道应当是没什么事的了,轻声回道:“若是爱妃做的糕点有问题,那定然是吃的那人自个儿身体不行。”   听了这稍带着调侃的回话,凌霄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心里舒服了许多,再开口便平和多了,“皇后娘娘在照顾妹妹,御医们也都在,应该没什么事儿的,臣妾就先回来跟皇上您说一下,不用担心。”   风煜祺点点头。果然,没过多久,皇后就回来了,接着凌月婵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席间不时有人进出,再加之还有歌舞伶人等,故而并没人瞧出异样来。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同往年一样,夜宴未及午夜时分便散了,只是宫中各处的烛火灯光却是丝毫不散、片刻不灭的,旧的一年即将终结,新年的曙光即将到来,人们都怀着期许迎接那崭新的未来。   帝后同时离场,相携往昭阳宫而去,其余众人按着品级高下各自离去。不多时,宴平殿便恢复了原本的静寂。   这份静寂不知持续了多久,大约也不长吧,风煜祺才和皇后回到昭阳宫中,就有侍者来报,凌贵嫔怕是不好了。   这个“不好”两字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宫中之人凡事讨个吉利,轻易不说那些三长两短的话,若不是真“不好”了,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   那一刻,风煜祺有瞬间的恍惚,他忽然觉得窗外的风都静止了,明明刚才还听到“呼呼”的寒风刮过耳畔,怎么一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皇后也变了脸色,不过还是她首先镇定下来,对身边人吩咐,道:“快去准备轿撵,皇上和本宫要去栖鸾堂!”言语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等帝后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栖鸾堂的时候,只见太医们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看到帝后到来,纷纷摘下顶戴跪倒在地,口中喊着:“臣死罪。”   风煜祺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凌霄身边的。上次听说凌霄在飞仙宫外晕倒的时候,他虽紧张不已,也并未有现在这般痛心疾首的崩溃感。床上那人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昏睡当中仍然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青雾、尔岚、猫娘等人皆齐齐跪倒在旁边,面颊上俱是带着泪,尤其是青雾,泪痕未干,又有新的淌下,眼睛又红又肿,满目悲绝。   “这是怎么回事?”到了外间,风煜祺擦从喉中逼出这几个字来,带着森森的寒意和无边的心痛。   空气如同静止了一般,在场的人们呼吸也仿佛停止了,无人敢率先开口,人人都看出来,面前这个帝王此刻就犹如一头即将爆发的野兽,稍有不慎,也许就会被他撕得粉碎。   还是皇后出面,让人将青雾带到面前,好好问她:“你是凌贵嫔的贴身宫女,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贵嫔为何会……”说道一半,皇后便也说不下去了,取过帕子拭泪。   青雾听闻皇后问话,方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呆滞的双眼盯着前方,忽然就用双手捂住脸颊,极力压抑着低声啜泣起来。片刻之后,她才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原尾说出来。   其实很简单,凌霄从宴平殿回宫的路上,抬轿的几人不慎摔倒,凌霄从轿撵上摔下,孩子,便没了。   那几人此刻已经被关了起来,可是凌霄腹中之子却怎么都救不回来了。纵然是事发后立刻宣了太医前来,可也已经晚了。   按理说,凌霄怀孕已有三个月了,即便是摔了一跤,可抢救及时,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小产的。太医们的说法是,可能由于她的身体过于单薄,所以才经不住的。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听完事情经过之后,风煜祺静默不语,许久之后才无力地问出这句话,虽是怀着期待的问话,令人感觉到的却是深深的绝望。   无人应答。   风煜祺坐回凌霄床边,让所有人都退下,只吩咐了御医们全部留在宫中,虽是等候召见,务必要保住凌贵嫔的性命。此时的他,已不敢有过多奢望,只要她活着。   凌霄天不亮就醒了,醒来后,却仍觉眼前一片黑暗,那茫茫的夜色,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一般。   风煜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小心拥住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他轻轻呢喃,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凌霄的两行泪便下来了,灼烫,却又冰凉。   此事在当晚便传遍了宫中,第二天更是人人都知道,皇上在正月初一便开了杀戒,处死了栖鸾堂的几名轿夫。同时,刚刚才晋封的凌贵嫔更是一夜之间再次获封,凌昭仪。甚至有人感叹,若是小产一次便能得封如此高位,倒也算值了。   当凌霄听说这些的时候,僵硬的面容硬生生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颤抖的手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浑身战栗不止。大约是小产后格外虚弱的缘故吧,寝殿里共置了四个炭盆,每个角落都有,她却还是觉得寒意蚀骨。   那几名抬轿内监也不是第一天服侍她了,怎会在她有孕之时如此粗心大意,犯下这样掉脑袋的大罪?最后粗心地将自己的命断送在了新年来临的前一刻?   凌霄私下派人去查过,她摔倒的地方有隐约的油污,虽然被处理过了,但用心细看还是能够发现一点儿端倪。而且等风煜祺离开后,她再次召见了华文笙,让其取了银针来为她验毒。   当银针从腹部拔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针尖浅浅的红色,当即就手中一松,银针落地,一颗泪珠随之落下。她早就应该猜到的,都怪她,那晚过于心浮气躁,竟然那么轻易便着了凌月婵的道!   那几个抬轿内监,显然是有人事先故意在他们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泼了油污,才致使她摔跤的。何况,凌霄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看着单薄,其实并不虚弱,而且这些时日胎象一直都很稳定,即便摔一跤也不会轻易小产的。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霄仔细回忆过,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在用银针测过之后,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夜宴上的食物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若真是哪儿出了错,那就只可能是她自己做的那两道点心。凌霄并没有吃过其他妃嫔做的东西,自己做的当然也不会有问题,可最关键的是双梅糕和梅花露却都离开过她的视线。   双梅糕很多人都吃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而梅花露起初却只有被凌月婵尝过,没过多久她就说肚子不舒服。现在想来,只有两个可能。   一,要么是凌月婵趁人不注意在梅花露中撒了凌霄花粉,故意自己饮下想要陷害凌霄,同时逼迫凌霄饮下剩余的,令她也中了毒。因为凌霄花本来并不是一种毒药,所以太医把脉之时并没有发现,而作为证据的点心也已经被凌霄全部吃掉了,更是无从查起。即便查到了,她也无话可说,甚至还会被人倒打一耙。光是微量的花粉还不要紧,可是紧接着再摔一跤……   此外,要么凌月婵腹痛根本就是伪装的,目的就是要激得凌霄饮下那些被动过手脚的梅花露。至于之后的事,就跟之前那种猜测一样了。   凌霄想到这些根本顾不了去恨凌月婵,她最恨的人是自己,那么小心谨慎,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沉住气,害了她期待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孩子,那个寄托了她那样多希望的孩子。   但凡她再谨慎一些,多留一个心眼儿,凭她的医术,又怎会发觉不了那梅花露中的异样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仇旧恨齐上涌   凌霄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悔恨当中,整个栖鸾堂都一片愁云惨雾,窗户上依旧贴着栩栩如生的大红窗花,树上绑着各色彩绸,这些无不彰显着新春的氛围,但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喜庆的气息。当林璇羽来看望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病容憔悴,双眼无神,满面凄怨的妇人。   “霄儿,你得振作啊。”林璇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凌霄,只能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她紧紧拥住凌霄,心里大叹上天的不公。   刚刚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林璇羽也是连着几夜都没有闭眼,她自己不想要孩子,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可是,凌霄肚子里那个可是她们都期许了许久许久的,不要说凌霄,就是她都无法接受。   可是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人哪,只能向前看。“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皇上都不愿再见你了。”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深渊,比失去孩子更加可怕的深渊,任人践踏,任人欺凌。   “姐姐,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就在林璇羽以为凌霄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干涸的嗓音如同破裂的鼓风箱一般,喑哑,幽怨。   林璇羽一惊,随后便镇定下来,让谁身旁的人全部退下,方才郑重问道:“怎么回事?”   凌霄多日未开口,只一个人默默地靠在窗前,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其实并不全是消极避世,她在想,想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想其中的关节。   待凌霄说完,林璇羽的眼神也幽暗起来。确实,现在想来,那天凌月婵的举动是有些可疑的,只是因为那天是除夕夜宴,让她们放松了警惕,当时在场的人又实在是多,便有些混淆视听了。   妃嫔间互相交换吃食,向皇后献礼,都在凌月婵的计划内吧。逼着凌霄给皇后呈送自己亲手做的吃食,可能也不是为了让她出丑,只是为了引出之后的事。甚至,就连污蔑凌霄也不是凌月婵的真正目的,其实她就是故意刺激凌霄,转移她的注意力,使她心绪烦乱之下无甚防备地将带有凌霄花粉的梅花露尽数饮下。   而事实上,凌月婵也的确成功了,没有想到,她如今的心机已经深沉到这个地步了,亦或者,有人在背后为她出谋划策?林璇羽想着,眼前闪过一个人的身影,朝凌霄看去,两人的眼神正好对上,显然,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而更让凌霄大受刺激的是,凌月婵拿什么害她不好,用的偏偏是凌霄花!   “都怪我,都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凌霄紧紧抓住被子,将头埋在枕间,呜咽出来,也不知将这被子当成了什么,似乎是想将其撕碎一般。那悲鸣就如同失去了幼兽的动物,发出痛苦的哀戚之声。   “霄儿,你别这样!”林璇羽拽住她,摇着她的身体,狠狠瞪着飞仙宫那边,沉沉道:“你的仇人那那边,你该想的是怎么为你的孩子去报仇,而不是在这里自艾自怨。“   可听了这话,凌霄却哭得更厉害了。她绝望地摇着头,泪珠纷纷而下,道:“没用的,没用的,这个仇报不了的。”   “为什么?!”林璇羽脱口而出,“你告诉皇……”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将后半句话卡在了胸口。半天,她才又轻声地不敢置信地问:“皇上他,知道?”   难怪,难怪这些连凌霄自己都查到了,风煜祺会查不到,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想查,或者查到了不想处置。   林璇羽愤怒了。颜娘子被下毒,她被推入碧池之中险些丧命,现在凌霄被害小产,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令人发指的恶毒之事,而这些还都是她们看见的,在那些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呢?到底还有多少肮脏龌龊狠毒到没有人性的事发生?   为什么现在还在发生?为什么连皇帝口口声声宠爱着的凌霄都要遭受这种灾祸?为什么在事情发生之后皇帝依旧没有任何措施?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凌霄继续摇着头,下唇几乎就要被咬破,神色痛苦。他不知道,她也没有证据,若是贸贸然指证凌月婵,说不到还要被冠上一个诬陷亲妹的罪名。   风煜祺当然是没有去深究,现在他已隐隐感觉到,或许自己从小记着的那个女孩儿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她,在他的生命里曾经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迹,而且现在还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不想去揭开可能血淋淋的真相。   “傻姑娘。”林璇羽无声地抱住她,将自己并不温暖的怀抱暂时借给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子。她忽而感到庆幸,还好,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在这个帝王身上追寻最奢侈的情爱。虽然她心底的那个人也永远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甚至两人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交集,可她至少能在想像中留下他最美好的影像。   还好,风煜祺并没有因为凌霄的自暴自弃而嫌恶她,倒是发自真心地疼惜、爱怜。虽然每次看到凌霄,都会让他愧疚的心多一份伤痛,凌霄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在他的心上撒一把盐,可他不想自私地逃避,就算这样他仍然每天抽空来看望凌霄,陪伴她,安抚她。   凌霄想,或许,他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帮她报仇了,就不会再对凌月婵手软了。可是,只略一犹豫,凌霄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风煜祺的关怀之下,凌霄终于慢慢好起来了,出了正月之后她就愿意好好吃些东西,出门走走了。在这期间,凌月婵一直都没有来过,她也不用怕别人说什么,她怀着身孕,自然是不好到这晦气的地方来的,听说这还是太后亲自下的旨意。   太后关心的自然只有皇家的子嗣,她虽说已经不问世事了,但皇家后嗣这样重大的问题总还是会稍稍关心一下的。而在她眼里,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已经小产了的孩子更是没什么再值得牵记的,最重要的是还活着的那个。她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女人?不,她没忘,不过,她是不一样的,她是太后啊。   虽然这都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但凌霄心里还是免不了生了怨气。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变成怨妇了,怎么看什么不顺眼心里就闷得慌想要狠狠地发泄一番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路边见到凌月婵的时候,更是膨胀到了极点。   “姐姐啊,你不在自己宫里好好歇着,又出来乱溜达什么呢?”凌月婵扶着将近五个月的肚子,像是炫耀一般故意在凌霄面前“艰难”地走了几步,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嘴里却说着刺耳的讥讽。   青雾感觉到自己扶着的手颤抖了一下,她不敢明着上前为主子出气,却是在心里面恼恨不已,巴不得面前这个碍眼的女人立刻消失。   “妹妹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妹妹你如今怀着身子,哪里比得姐姐我轻松,该在宫里好好休养的都应该是妹妹才对吧?”凌霄这几天恢复了元气,冷着脸回敬过去。   凌月婵“噗嗤”一笑,道:“看来姐姐怀着的时日到底比较短,有些啊还是不懂,太医说了,有了身子就得出来动弹动弹,这样在生的时候才不会艰难呢。“   这不是明着揭凌霄的伤疤吗?凌霄想到那个在她身体里甚至尚未成型的孩子,就那样轻易地化为一滩血水悲惨地离开了,心口又狠狠揪痛起来。   “怎么了,姐姐?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不太舒服啊?妹妹听说,小产跟生孩子没多大区别呢,也是要坐月子的,不然落下病根儿就不好啦。“凌月婵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又“好心”劝道:“姐姐啊,你以后走路可得小心了,伤了自己是小事,这伤了龙种可就是大事了。这回太后可是很不悦呢,要不是妹妹我看你可怜为你说了两句好话,太后还想处置你呢。”   从小,父亲的关怀完全被你夺走,之后,利用卑鄙的手段得到风煜祺,现在连我的孩子都死在你手上,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挑衅!居然拿还敢拿我的丧子之痛来戳我的心!   此刻的凌霄,对于凌月婵所有的新仇旧恨齐齐涌上了心头。她的心里开始燃起复仇的火种,眼中的恨意再也无法掩饰,就像熊熊烈火一般开始燃烧起来,直欲将眼前之人烧为灰烬。   “那还真是多亏了你了。”声音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地狱一般。   凌月婵心头有一丝恐慌闪过,但是立刻就被恼怒所取代,你都成这样了,还跟我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等我孩子生下来,你就看着怎么死吧!   “满身晦气,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免得冲撞了什么贵人!”凌月婵冷哼一声,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却没想到,被凌霄身边的人挡住了去路。   “你想干什么?”凌月婵怒问,难道凌霄疯了,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那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带着的人不比凌霄带的少。   “此人对本宫无礼,给本宫掌嘴。”这还是凌霄第一次端出一宫主位的架子。她虽然现在还住在小小的栖鸾堂里,可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   “是,贵嫔娘娘。”朱儿欠一欠身,将“贵嫔娘娘”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凌月婵还没回过神来,脸上便已挨了几下,等她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朱儿已经退了回去。   “你们都是死人啊!?”凌月婵捂着脸对身边的人大叫,全然没了半点风仪。   身边的人也委屈,对面的可是昭仪娘娘啊,他们怎么敢还手,可这会儿也不敢还嘴,只能自称“死罪”,纷纷对自己掌起嘴来。   凌霄不屑再看这群人咋呼,更不愿再看凌月婵那张嘴脸,带着人便离开了。   自然,这件事被太后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训斥。不过这还是在几天之后,凌霄才无意中得知的。听说太后当时很恼怒,当即就要处罚凌霄,不过被风煜祺给压下去了,也没有告诉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求联盟凌霄婉拒   今年的年似乎离开得特别早,去年这个时候宫中还是处处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而如今才出了正月没多久,年节气喜就已经淡了下来。   这天,阳光不错,凌霄正坐在院子里绣一块帕子,突然有人来禀报说谢贵妃来了。凌霄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东西,来不及整理一下发髻服饰什么的,便直接到外面去迎接了。   “贵妃娘娘吉祥,恭迎娘娘的到来,请恕嫔妾仪容不整,怠慢了娘娘。”凌霄恭敬地弯下身去,原本苍白的面颊在风中吹了会儿,倒显得红润了些。   谢贵妃看了看她单薄瘦削的身子,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虚扶了一把,“昭仪快请起吧,今儿个是本宫唐突了,怎会怪罪昭仪呢?”   凌霄直起身来,笑了笑,请谢贵妃进去,一边在心里猜测,这位大佛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到这儿来。年前自从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她出去得就少了,后来小产后就更是连门都几乎不怎么出了,难道出去一回还碰到凌月婵,就更没了兴致。至今,她都还没恢复给皇后的请安呢,跟谢贵妃更是在除夕之后再没见过面。   这么想着,两人坐定之后,凌霄便主动开了口,“不知贵妃娘娘今日怎么有雅兴到嫔妾的宫中来坐坐?”她如今没什么心情去想那些弯弯绕,颇有些看破了又似乎是心灰意冷的感觉。   “你真的就这样认命了?”谢贵妃审视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水葱般的指甲上戴着蓝宝石碎晶护甲,晃动间闪着幽幽的光泽。   凌霄愣了愣,随即笑开,反问道:“不知娘娘是在说什么?”   谢贵妃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本宫在说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就那么没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报仇?他就这样白白死了?你这个当娘的就……”   “贵妃娘娘!”凌霄猛地站了起来,言语有些颤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只得俯身请罪,“嫔妾万死。”   谢贵妃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来,“唉,不怪你,都是本宫不好,触到你的痛处了。”见凌霄不说话,她又道:“本宫也不瞒你,本宫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私心,本宫就是看不惯凌月婵那副目中无人的嚣张狂妄,既然她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事,那当然就应该趁此机会除掉她,而你也正好报了仇,不是吗?凌昭仪,我们应该是可以成为盟友的。”   “我听不懂贵妃娘娘在说什么。”凌霄心里苦笑一下,看不惯凌月婵的嚣张狂妄?若是我不小产,你也不会看得惯我吧?   “凌贵嫔,你是聪明人,你应该还没忘记那回凌月婵莫名生病的事儿吧?”谢贵妃意有所指。   “贵妃娘娘的好意,嫔妾自然铭记在心。”凌霄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却是淡笑着发问道:“可娘娘,你应该知道,我们都姓‘凌’。”   说得隐晦,谢贵妃却已明白,她张了张嘴好像还试图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眸光闪烁了一下,无声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贵嫔休息了。”   等谢贵妃走后,青雾弯腰收拾茶盅,看着还在发呆的凌霄,抿着唇,想了想问道:“小姐,谢贵妃是要和您联手。”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凌霄唇边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道了句:“与虎谋皮,岂能长久?”何况,她那句回谢贵妃的话也并不是借口,她们终归都是姓“凌”的,她不想跟旁人一起去谋算凌月婵。更何况,孩子是无辜的。   “娘娘,本来以为凌昭仪失了孩子,这事儿又十有八九是潇容华做的,凌昭仪应该急着报仇才是,没想到,她竟这般不识抬举。”映月宫中,代荷扶着谢贵妃坐下,有些愤愤地道。   谢芷晴轻哼了一声,端起茶盏,含了一口,不语。   有时候,拐弯抹角反而会引起人的疑心和警觉,倒不如直截了当一些,尤其是像她和凌霄之间。从前她们并不是盟友,甚至一度是敌对的,所以这时候与其假惺惺地说一些虚伪的话,倒不如来得明了些,将厉害关系摊开了讲。   可是,没想到,凌霄竟一副心如死灰,完全不想报仇的样子。这让谢芷晴感到非常意外,她一直以为,凌霄只是表面上柔软,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气性的女人,没想到……   其实,她还去薬妃那儿打探过,可那个过去一向与她明争暗斗、争锋相对的薬妃,竟然在抄佛经!谢芷晴可没有忘记,之前在她沉寂的时候,薬妃在暗地里做的动作可是比她多多了,尤其是在凌月婵进宫后,薬妃的架势在她看来,就是想要让凌氏姐妹自相残杀,从而自己渔翁得利。   可是现在这个绝佳时机,无论是给凌月婵的肚子动点手脚,还是找出她谋害皇子的罪证,都是扳倒凌月婵的好机会,而薬妃竟然没有任何打算,反而抄起了佛经,这不是太诡异了吗?   不过,细细一想,谢芷晴似乎又有些能够理解了。这事儿,连皇上都明摆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她们就算查到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呢?或许,薬妃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经此一事,她感到了自己那些所谓手段是多么可笑,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一般。人一旦灰了心,那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谢芷晴却偏不是那等容易心灰意懒的人,她偏不信命,偏不认输。就算再沉寂十回又怎么样?就算再出十个凌霄、凌月婵又怎么样?只要她一天不死,一天不废,只要她谢家一天不倒,她就永远都还是高高在上,一身傲气的谢贵妃!   没关系,一个个扶不上墙的东西,本宫一个人,照样能够成事。谢芷晴这般想着,正当这时,却有人急急进来禀报,称丞相府发生要事!谢丞相家的大公子,也就是谢贵妃的兄长谢绍元被打入了天牢,皇上亲自下旨处决,明日就推出午门斩首!   谢贵妃一下子瘫在了榻上,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代荷在一旁焦急地唤她:“娘娘,您可得赶快想想法子啊,不然大公子可就没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会这么突然?无缘无故地怎么会下了天牢呢,而且还明天就处决?就算是平民百姓都没有这么草率的吧?堂堂丞相之子、贵妃之兄长,竟然这般轻贱?!”谢贵妃面色苍白,满脸惊怒地站起来,喝问来人。   小宫女急得满脸通红,她也不过就是个传话的,看到贵妃这个样子,一害怕哪里还说得清楚,只支支吾吾地说丞相夫人已派了人进宫,就在外面等着呢。   “那还不快把人叫进来!”谢贵妃已是方寸大乱。   “娘娘!夫人派身边的人给您送些亲手做的吃食,可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啊,应当好好招待才是。”代荷到底是在谢贵妃身边多年的人,虽然从前仗着主子的威风有不少跋扈的时候,但那份警觉之心还是有的。   谢贵妃很快就明白过来,稍稍稳了稳心神,方才吩咐下去,强自镇定道:“将人带到宴息处,不可怠慢了,本宫稍后就到。”   等到来了宴息处,就见谢夫人杨氏身边的贴身婢女露尘正一脸惶急惴惴不安地坐在那儿,看到谢贵妃就立刻站了起来,勉强行了个礼。将殿内之人除了代荷之外全部清出去后,谢贵妃这才好好问了起来。   原来,贵妃长兄谢绍元日前竟在元宵节那天于大街上公然调戏良家妇女,并致使该女子因羞愤而自尽身亡,此时一日之内便已在京中传沸沸扬扬,后来被皇后的兄长带头参劾,皇上大怒,命大理寺严查谢绍元,最后不但坐实了此事,竟还查出了他许多其他的罪行,贪赃枉法、贪权纳贿、调戏民女致其自尽等种种罪行,当大理寺将折子递交到皇上桌案的时候,龙颜震怒,当即就下令将谢绍元处死,明日就行刑。   “这么说来,这事儿已经不是这一两天发生的了,那为什么近日才来告诉本宫?”谢贵妃喃喃自语,“难道是皇上故意将消息封锁了?还是,怎么回事?”   露尘抹了抹泪,道:“夫人都派奴婢来了几趟了,可从前一向对丞相府中人客气有加的守门宫人竟然坚决不让奴婢进来,今天还是遇上了个从前与奴婢有些旧识的侍卫大哥,又给了好多‘茶水钱’好说歹说才放奴婢进来的。”   谢贵妃此刻面色极难看,看来皇上是不想让她知道,就是为了不让她插手,她现在在宫中都有些自身难保了,要是这时候明知故犯去为兄长求情,恐怕是大大的不妙。可也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被处死吧?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大哥,还有两位庶兄,那到底也不是一颗心的,大哥就是母亲在谢家唯一的指望!   该怎么办呢?谢芷晴心里很乱,不过她也知道此刻必须镇定下来,否则就没人救得了谢绍元了。喝了一口浓茶过后,她终于好了些,这会儿终于觉得不对。她大哥谢绍元怎么说也是丞相府的长子,当朝贵妃的兄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需要当街调戏民女?若说他有些其他什么罪行那可能还真有,可要说这,着实令人怀疑。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谢绍元真干了这事儿,凭谢家的实力怎么可能压不下来?无论是公了还是私了,赔些银子或者是索性将那女子纳了当姨娘,怎么都不该闹上皇上那里才是啊。可是,那女子竟然自尽了!真有这么烈性的女子吗?谢绍元相貌堂堂,家世显赫,她宁愿死都要将丞相公子拖下水?   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可谢芷晴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出其中的关窍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此事是皇后的兄长把事情搞大的,焉知在大理寺严查谢绍元的时候没有后族的一份功劳!   既然是皇后之兄,那对于谢贵妃来说,就难免将此事迁怒到皇后头上了。想到皇后平日那张伪善的脸,谢贵妃就一阵咬牙切齿。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谢贵妃夜跪求恕   谢贵妃将露尘打发回去之后,就在映月宫中思虑对策,若是时间多的话她还能慢慢筹谋,或者找个机会回府中一趟,也好与父亲、母亲等人商量一番,可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了,何况,皇上明摆着就是要隔绝她跟外界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再让她出宫去呢?而且,此事就是皇后兄长搞出来的,皇后统领后宫,就更不可能放她出去了。   这时候,谢贵妃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扼制住她的呼吸。原本,父亲权倾朝野,她是出身显赫的丞相长女千金,在闺中时就是京中各家小姐们巴结的对象,之后更是嫁给了皇上、当时的太子,即便是出身郡主的太子妃都从不敢给她脸色看。   后来,她被封为贵妃,在宫中虽不是一人独大,倒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凌霄得宠后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滋味儿,但也不曾这般无助过。她总觉得,凭皇上对她的感情,凭家族的势力,一切都会有转机的,总会好的,而事实上,皇上即便冷落她也并没有对她造成过实际伤害。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她的大哥,她的至亲,将被处死。谢贵妃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绝望,这样恐惧过,她也不知道在恐惧些什么,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哥即将被处死这件事儿。她总觉得,不久的将来有一场暴风雨正在等待着谢家。   其实谢芷晴对政治是不怎么关心的,她也没有多么灵敏的政治嗅觉,但是皇上对她亲人的下手,令她直觉地感受到了害怕与深深的忧虑。但是,此刻,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必须去求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然而,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风煜祺根本连见都没有见她。谢芷晴在承恩殿外一直跪着,直到月明星稀都不曾起身,依旧跪得笔挺,双眼死死地盯着里面,口中机械般地喊着“皇上请开恩“。无论别人怎么劝她都不肯起身,更深露重,她一身单衣在寒风中单薄得犹如一片秋后残败的树叶,嗓音也越来越嘶哑,充满了哀戚。   谢芷晴忍不住嘲笑自己,这是她从前最不屑的手段,在她看来,这种苦肉计不但不能打动帝王,反而只会令其心生厌烦,搞不好完全适得其反。更何况,她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是贵妃娘娘,她骨子里的高贵感不允许她那么作践自己。   而现在,她却在做着从前的自己最不屑做的事情,在无常的世事和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她不得不低下她那曾经自认为高贵的头颅,以卑贱的姿态去换取帝王廉价的同情。刀子一般的寒风刮在身上、脸上,早已没有了知觉,只剩麻木,但这麻木里却仍怀着一丝希望,犹如微弱的烛火一般支撑着她已经快要倒下的身躯。   而此刻,内殿里的风煜祺也并没有睡着,身边躺着清醒着的林璇羽。   “皇上,您要不要出去看看?”林璇羽看着帐子顶上,隐约的盘龙祥云纹路在烛火中有些飘渺的虚无。   “不用了,早点睡吧。”半晌,风煜祺才道,与身边之人离了一尺之距。   凤鸾春恩车是当着谢贵妃的面将林璇羽送进承恩殿的,风煜祺本不想顾及外面那个女子的百般请求,甚至想让人把她赶走,然而听到那一遍遍凄楚的哀求,到底是硬不下心肠。他不禁想起了在东宫时,谢芷晴来刚到他身边时的样子。后宫里有很多女人,或许他并不都爱,但若说全无半分真情实感,那未免显得过于无情了。   又过了一会儿,承恩殿里唯一的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就像谢芷晴心头的那一缕微渺的希望之光也逐渐漆黑。又有宫人来劝她,“贵妃娘娘,您就回去吧,皇上他早就歇下了,璇嫔小主还在里头呢。”这已经说得很是隐晦了。   谢贵妃瘫软在地,依旧麻木地说着什么,似乎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祈求皇帝的宽恕,可是,里面的人根本不会倾听她的诉说。此刻,谢贵妃将满腔的恨意全部发泄到了皇后的身上,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昭阳宫的方向,满眼戾气。   “谢贵妃还在承恩殿外?”早上,凌霄起身梳妆的时候,听到尔岚的禀报后,有些吃惊地反问了一句,转而又释然,谢芷晴也是个倔强的。   尔岚低头应答了一声,眼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更不作评判,只是在客观陈述着一件似乎稀疏平常之事,“皇上出去上朝的时候是与璇嫔小主一同出来的,经过谢贵妃跟前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凌霄想起谢芷晴那总是充满傲气的、微微抬着的骄傲的下巴,再想想她今日的落魄,真是令人唏嘘。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谢家还没怎么样呢,不过就是可能会去一个儿子,动不了他们的根本。   “给我换一身衣裳,待会儿我要去昭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待到了昭阳宫,果然没有见到谢贵妃的身影,有映月宫的人过来向皇后告假,皇后倒也并未为难,还嘱咐了两句,让贵妃好生休养。   “凌昭仪身体可安好了?怎不多歇息几天,这天儿还冷着,可别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贵妃身边的人走后,皇后问起了凌霄,见她两颊瘦削,露出些许担忧,“昭仪可是消减了不少。”   凌霄伸出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笑道:“嫔妾还巴不得呢,以前这脸总有些肥肥的,捏着都是肉,现在总算是有几分样子了。”   “看来皇后娘娘可以放心了,凌昭仪能这般说笑,看来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清贵人在一边应和,“昭仪娘娘看着就是个有福的。”后半句她没有接着往下说,这有福的自然能很快再次怀上龙种,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免得挑了凌霄的伤心处。   凌霄半垂着眼帘,她倒也是个千伶百俐的。殿中之人只静静的不说话,心里头各怀心思,今日的重磅消息、关于谢贵妃在承恩殿前跪了一整夜的事儿自然早就在宫里传遍了。现在离午时三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听说谢贵妃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闯到前殿去,好不容易才被身边的人给拦住了,此刻正等在皇上回宫的甬道上呢。   谢贵妃在宫中不可一世惯了,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众人感觉痛快的同时也感到一分寒凉,就连谢贵妃都有这样的一天,那何况是她们呢?兔死狐悲,难免令人唏嘘。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早朝散得特别晚些的缘故,当昭阳宫中的诸嫔妃们都请安结束纷纷回宫的时候,谢贵妃仍旧倔强地跪在路边。虽然双眼无神,满脸疲惫,但那通身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分毫,令人不敢小觑。   回到栖鸾堂后,青雾都忍不住悄声对凌霄是说:“谢贵妃可真不愧是相门中出来的。”   凌霄对于谢绍元本身的结局倒不是很关心,但风煜祺对他的处理其实表明的是对待整个谢家甚至是谢氏一党的态度。凌霄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但如果前朝必然会影响到后宫风向的话,那就容不得她不关注了。   “午时过后把消息告诉我。”凌霄手捧着一本《乾熙纪事》,心思却纷乱无比,将此事交代下去之后,便让人取出了许久不曾碰过的绣架,到暖阁中做起绣活儿来。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分。凌霄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外间抬头看了看日头,什么都没说,坐到桌边随意吃了些。   栖鸾堂中依旧是平日那般,没有任何异样,不过,凌霄知道,在外面的世界,恐怕早就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了。只是不知道,此刻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明晃晃的日头,在天上挂着,却驱不散冬日的严寒。今天的风很小,连树叶都不曾多加晃动,只能透过湖面上隐约的涟漪而窥一斑。一切都貌似很平静。   “娘娘,行刑了。”到未时,便有消息传进来了。凌霄心中一惊,谢绍元居然真的被砍了,看来,风煜祺是打算对谢家动手了。   此刻的谢家如何,宫中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此事过后,谢贵妃连着两日没有出宫门。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天,她居然就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且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憔悴了些,竟无太大的异样。   皇后安慰她,“贵妃当节哀。”   谢贵妃俯身施礼,面上闪过一丝怨毒,快得令人以为是看错了,“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兄长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嫔妾如此实在是不该。”   凌霄心中一惊,她固然对谢芷晴并不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这些话不应该是她会说出来的,而且今天的她实在是对皇后恭敬得过分了。   此事凌霄多少也是知道一点儿的,谢绍元之死跟皇后兄长脱不了干系,恐怕,此时的谢芷晴对皇后恨之入骨吧。纵然是风煜祺最终下的令,但人就是这样,当你对真正的责任人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就会迁怒到他人头上去。   之后的几天,后宫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很平静。但生活就是这样,虽然很狗血,但依旧不断狗血地上演着一出出已经被人演烂了的戏码。在诡异的平静之后,终于迎来了一场令人恐怖的暴风雨。   第一百五十章 后被废冷宫悬梁   一场真正的狂风暴雨来临了,在后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闻者人人变色。   潇容华小产,皇后被废。   三天后,皇后于冷宫悬梁自尽。   “什么?皇后死了?!”当凌霄获知此事的时候,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汝窑瓷碗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三天前,凝潇殿那边传来消息,凌月婵小产,而嫌疑对象十有八九是皇后,因为正是喝了皇后送的一碗血燕羹才出事的,皇上震怒,当即便将皇后打入冷宫。   此事十分蹊跷,且诡异,凌霄根本不相信此事会是皇后所为。皇后为人和婉,根本不是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何况,她要下手何必等到今天,还是用这么愚笨的手段。   此事一出,前朝也是闹翻了天——皇后乃国母,没有铁证如山的大错,岂是随便即可行废立的?即便是风煜祺雷厉风行已经下了旨,可若是过不了朝臣那一关,恐怕也未必成得了事。   其实以前后宫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最后由于这一那样的原因,不也都不了了之了?甚至连凌霄小产那回,最后也不过打死了几名抬轿宫人罢了。没有人想到风煜祺这回会动这么大的怒,甚至不惜当场废后。   难道凌月婵在他的心里当真有这么重的分量?他就真的如此看重凌月婵?凌霄反复问自己,可是又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为着心里头的疑惑,凌霄当天就借着关心姊妹的名义去探望过凌月婵,近身仔细地观察过她的面色,当时凌霄就觉得,这并不十分像是刚刚小产过的样子。可在搭脉的时候,分明又确实是不见喜脉,而想来,也没有人会拿龙种之事来玩笑。   除非……当即,凌霄第一个想到的是,会不会凌月婵其实根本就没有怀孕,只是跟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现在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快要瞒不住了,所以便抓了皇后做替罪羊,一来解除自己的假孕之险境,二来陷害皇后,一石二鸟。   可是,这个猜想一出现,便立刻被凌霄给否决了。凌月婵有孕这是宫中多位太医共同诊断出来的,风煜祺也经常亲自带了御医前去给她诊平安脉,她怎么可能瞒得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了这么长时间。   所以,凌月婵此前确实是有孕的,且现在确实是小产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又为何会发生皇后之事呢?凌霄相信皇后是被冤枉的,可到底是什么人敢冤枉皇后娘娘呢?   若是这后面真有何人在操纵事件的发展,那此人必定相当可怕,心思缜密且歹毒。一般人根本不会送吃的喝的,即便是送了,为着避嫌也会让太医先检查一番再给凌月婵用,但是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送的吃食,谁还敢先用银针验一验再说?   这几天,凌霄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来唐朝时期的一则宫廷秘闻,是说当时有个妃子为了陷害皇后,便亲手掐死了尚在襁褓之中的亲生女儿,趁着皇后来探望时陷害给她,然后皇帝就废了先皇后而立了那位妃子为新后。   刚刚想起这则故事的时候,凌霄悚然一惊,身上被自己吓出了一身虚汗,真的有这样冷血无情的残忍母亲吗?为了利益,为了权势,连人性都可以泯灭?凌月婵小产之事会是她自己亲手主导的吗?   可凌月婵怎么就有把握能够将皇后扳倒呢?若是没有成功,她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不怕自己万劫不复吗?何况,就算是皇后被废,也轮不到她上位吧?或者,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而当这些谜团尚未解开的时候,冷宫里竟然传出了更为惊人的消息,皇后自尽了?   可奇怪的是,此事发生后,皇上、太后仅是表现了一番悲痛,随后对外宣布皇后是暴病而亡,此后便再无其他了。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寻常,皇后更是以死自白,可是竟然没有人为她做主,为她昭雪?!   而此刻,凝潇殿中,凌月婵正在听碧荷向她汇报关于皇后的情况。   “小主,看来我么这步棋是走对了,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果然是最重的。若不然,怎的凌贵嫔小产了都才只是惩治了几个抬轿子的,而小主您……那个之后,皇上却如此震怒。本来还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添油加醋一番,令皇上狠下心来处置皇后,没想到还没等咱们开口呢,皇上就直接下令废后!”现在说来,碧荷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到当日,皇上来到凝潇殿后,看到凌月婵面无生机地躺在床上、被子上甚至还残留着殷红的鲜血的时候,那副雷霆震怒的样子,令当场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地相信,潇容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当真是旁出无人了。   凌月婵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连她也完全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竟然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好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简直做梦都要笑出来了。她甚至想,即便是小产,也值了。   那天半夜,她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突然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可是差人去叫御医,太医院竟然没有人当差,想去找皇后,可宫人却无论如何不肯通报,而皇上宿在了凌霄那里。碧荷最后急得没法,只能再次闯到栖鸾堂,希望能把皇上给请出来,可是有了上次的事儿,她连外宫门都没能进得去。   那个时候,凌月婵才发觉,定是有人在背后害自己,而这人,在宫中的地位还不低,否则怎么能在她如此谨慎的情况下还成功在她身上动了手脚,而且现在想找个太医、找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完完全全绝了她的生路。   凌月婵就在那种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中,在求助无门的绝望中,跟当初她对凌霄做的那样,小产了。就在那天,她感受到了如当初凌霄一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对那个没出生的、甚至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胎儿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但那是她未来的希望,那是她今后在宫中的筹码,就这样不知道被谁给害了,她怎能不恨?!   按着她的性子,此事发生后,她是绝对要大闹一场的,一定要让皇上查出凶手,给她报仇。就算是查不出来,至少也要让皇上对她心生歉疚好好补偿一番。当朱莲让她暂先按兵不动、以谋后效的时候,她还好生犹豫了一番。   毕竟对方是皇后,凌月婵到底还是怕的。如果说一定要拉一个垫背的,她不介意再给凌霄踩一脚,但是凌霄现在连门都不登,而且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名正言顺地拒绝别人的看望,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将此事陷害给凌霄。但若说是别人,凌月婵又觉得划不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但是程珈洁的一番话说动了她,程珈洁自从与她一派之后,给她出了不少主意,凌月婵还是很信任她的。“正好趁着此事瞧一瞧皇上对小主您的态度,反正就算不严惩皇后,我们也不吃什么亏,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就不会有事。若是引起了皇上的怀疑,那就正好让他去查,查出害小主您的人,还将黑锅‘陷害’给皇后娘娘,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而若是咱们成功了,皇上动怒严惩皇后,那说不定您就有机会了,以后您在宫中的地位还有谁可轻易撼动?”   “更何况,谁知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皇后?”说完,程珈洁又添了一句,压低声音,神色诡异,“说不定本来就是皇后下的手,咱们只不过是以另外的手段给自己讨个公道罢了。”   凌月婵被完全打动了,对敌人的仇恨和对权势利益的渴盼,令她选择了陷害皇后,而现在的情况发展比她们预期的还要好上许多。她甚至开始憧憬,皇上会不会为了补偿她,立她为下一任新后?   虽然偶尔也会感到害怕,毕竟皇后之事因她而起,而后族在朝中之势也是颇为强大的,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父亲不过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小知府,本来就没什么好倚仗的,所谓的姐姐还是敌对的,现在孩子也没了,她若是不破釜沉舟搏一把,那也不过就是任人践踏的下场。这么一想,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   皇后的死实在是过于突然,就在后宫中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前朝也早已炸了锅。风煜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到后宫中去,一来是忙着处理此事给朝政带来的影响、安抚后族等,二来也是不愿意看到后宫中隐藏的硝烟战火,那些隐藏着的笑颜如花却心肠歹毒的妃嫔们。   除了皇帝的所谓“态度”,凌月婵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除了些许所谓补偿之外,容华还是容华,并没有晋位,也并没有因此多得皇帝的恩宠。不过,她还是满怀希望,也许,等皇帝处理完此事,再次踏入后宫的时候,就是她崛起的时候。   不久之后,那一天就到了,不过风煜祺却是直接去了栖鸾堂,凌昭仪处,气得凌月婵直接摔了碗。   一阵子没见,凌霄休养得不错,倒是把小产导致的对身体的伤害找补回来不少,可风煜祺看起来却消瘦了很多。两人默契地没有多谈论皇后和凌月婵的事,凌霄默默地帮他按摩筋骨,随口扯一些花草诗词的事儿。   当躺下安寝的时候,熄灯之后,就在凌霄快要睡着的时候,风煜祺却突然开口了,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凌霄,“我这么做,是不是太对不起熠瞳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逝疑窦丛生   风熠瞳,皇后的闺名。凌霄听了,心中蓦然一动。皇后是风煜祺的堂妹,据说从小就痴心于他,两人青梅竹马,皇后十岁时就得到了先皇的指婚,十四岁时正式完婚嫁于当时的太子。   风煜祺后宫中固然不乏妃嫔美姬,然而对于皇后却一直敬爱有加,皇后更是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堪为历代国母之表率。帝后二人从东宫时起就风雨同舟,伉俪情深,携手走过了这么多年。   “妹妹小产之事,怕是别有隐情。”斟酌了一番,凌霄才隐晦地说出这么一句。这事儿,恐怕风煜祺早就想过了,不然也不会有刚才那一问了。只是,不知为何还会这样草率地将皇后打入冷宫,甚至令其不堪受辱而自尽身亡。   在夜色里,她看不清风煜祺的脸色,但是却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沉痛以及无奈来,“人人争当天子,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天子比常人好在何处。”   凌霄沉默,她知道风煜祺心里其实很苦,皇后这件事恐怕对他的打击也很大,不过她没想到会是这样,更没想到风煜祺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她。   “有没有隐情又怎么样呢,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很好地削弱后族势力的机会。”耳畔传来的低低的叹息,又透着几分决绝与冷凝,让凌霄忍不住全身一抖。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他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如此刚烈吧?   而此时,朱莲正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摩挲着手中的赤金明珠宝簪,间或探出头来警觉地看一眼外面,并注意把明珠捂得紧紧的,生怕明珠发出的光晕被别人看到。虽然她想起整件事情来,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不过更多的则是庆幸,而看着这些名贵的首饰珍宝就更是兴奋得难以入眠。   反正真要追究起来,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小主的肚子可不是她动的手,天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她朱莲不过就是给小主暗示了一下,提醒她可以将此事暂时隐瞒下来。谁知道那程小主更心黑手狠,直接污蔑给皇后。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结局很好,不是吗?皇后废不废、死不死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她得到了贵妃娘娘的倚重,而小主受到了皇上的怜惜,此后步步高升,她们做贴身宫女的自然少不了好。   一切,都很完美。   虽然贵为丞相千金,一朝贵妃,可此刻谢芷晴心中所想也不过就是和朱莲一般。谢芷晴靠在映月宫中的荷花池塘边的雕花栏杆上,冷笑不已。她可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什么残荷听雨,不过是这里能看到昭阳宫那昏黄的殿宇一角罢了。   真是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利用凌月婵不过是计划中的第一步,皇后,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原本也不过就是想要让她失去自己最赖以荣耀的凤冠宝座,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堪一击。悬梁自尽了?哈哈——   谢芷晴简直都快要笑出来了,这般懦弱禁不起艰险,这样的人居然还配当皇后?可真要笑了,似乎又笑不出来。真不知那些害死兄长的人是不是也跟他们家女儿一样,跟风熠瞳一样脆弱?都死了才好呢,否则,九泉之下的兄长怎么能够安心?   皇后死后,后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不知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风煜祺有意放过,遭受重创的后族在朝堂依旧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有时,仍能与谢相一党辩上几句。   当死亡的阴影逐渐被时间掩盖,随之而来的就是众人对于新任皇后人选的猜测与觊觎。而风煜祺却似乎完全没有另立新后的打算,更奇怪的是,宫中位份最高的谢贵妃和最受宠的凌昭仪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薬妃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暄妃就更不用说,许多人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了。至于作为宫中唯一帝姬的生母蓝贵人,虽然不再是从前的选侍了,可也绝不在真正的“贵人”之列,根本不在皇后候选范围内。   还有一个人,也是有些许机会的,哦不,在她自己看来,是非常有机会,几乎就是志在必得。那就是凌月婵,她是容华,位份不算低,最重要的是,皇后之事因她而起,风煜祺似乎是为了她不惜废后、不惜得罪整个后族,这难道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就在凌月婵双眼紧紧盯着后位的时候,凌霄私底下找到了林璇羽,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她,两人想到平日里皇后温和柔婉的样子,实在是为她感到不平与不忍。   皇后虽然并未与她们有过多的往来,也谈不上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但是也从未亏待过她们,在处事之时至少也能做到公正。这样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没了,不仅仅是令人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同时也是真心为其感到难过。尤其是,如果在这背后是有人算计的话,那就更加让人愤慨了。   林璇羽本不愿多事,她自己遇到多少事,凌霄又遭到多少暗算,可结果呢?不要说她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是真的找出了真相,只要风煜祺不动手,其他人又能怎样呢?她们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后之事?   不过,凌霄说得也有道理,皇后之事怕牵涉甚广,如果往下查也许能发现点别的也说不定。就算最后她们也还是不能怎么样,但至少能做到心中有数,在面对变数的时候也能稍做准备。   何况,这事是由凌月婵引起的,而凌月婵又和凌霄的小产脱不了关系。要是能以此为突破口,顺藤摸瓜下去,能发现点儿什么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林璇羽不再迟疑,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应下了。   皇宫是一个有着最多秘密的地方,却也是个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有些事情不查则已,一旦将全副精神和注意力都投入进去,总是会发现蛛丝马迹的。   不出半月,猫娘就回来禀了凌霄,说是发现潇容华身边的朱莲和御膳房的郑嬷嬷走得很近,才半月,两人就见了三回了——本是两个全无干系的人,这又如何不叫人心生怀疑,且那郑嬷嬷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代荷的远房姑姑。   而且,在外院打扫的竹溪和凝潇殿小厨房的琳波关系不错,琳波告诉她说,朱莲和碧荷最近似乎关系有些紧张,曾有一次当着她们这些小宫女的面儿就起了口角。   听了这些,凌霄沉吟起来。皇后去世后,她们一众宫嫔就不用像从前那样每天去昭阳宫请安了,不过这偌大的后宫总也要有人统御才是。原是人人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的,不过风煜祺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安排任何一位嫔妃担当此任,反而是亲自去古华宫求了太后娘娘。   太后早已不管宫廷这些俗务,却架不住皇上苦苦哀求,又因着皇后的去世,接连两位嫔妃小产,眼看着这宫中没有人好好打理是不行了,这才应了下来。所以现在,妃嫔们都要去古华宫中请安,只不过太后年纪大了,把请安时间安排在了午后。   仅是在给太后时见的那几次,凌霄就也发现,朱莲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细细一想,倒像是她打扮得更华贵了,不管是衣衫也好,或是头饰也罢,比之从前都好了不少。   因着凌月婵一向是走高调华丽路子,朱莲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倒并没有人格外注目过。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在宫女中已经算是出挑的了。若只是朱莲出挑倒也罢了,关键是碧荷是和她一样的人,却并没有像她那样“富贵”起来,依旧与从前无异。   既存了心思,又有了苗头,那再往下也就愈发的顺理成章起来。   “那朱莲,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用上了西域进宫的百迭香粉!这可是只有娘娘您、还有贵妃等位份极高的娘娘才有的,要不是奴婢在娘娘您这儿见识过,也未必认得出来。”朱儿打探回来,向凌霄禀报时,面带惊讶“啧啧”称奇。   看来这朱莲倒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这般不加掩饰。“继续给本宫盯着。”语气中已有了不寻常的肃然的味道。朱儿浑身一凛,郑重跪下,“奴婢遵命。”   与此同时,林璇羽那边也通过太医院那边发现了重要线索。“太医院的华太医说,凌月婵小产那回,虽然不是他主要负责的,可他发现那王太医开的药方却有些古怪。虽然的确是针对小产妇人止血温补的,但分量却轻了许多。若真如传言那般,凌月婵真是被皇后用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给害的,那身体失血亏损就更厉害了,怎么还会如此?”   “不错,而且那天我看凌月婵那副样子,也的确有些与一般小产症状不太一样。”提到“小产”两个字,凌霄的声音明显抖了一下,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据我的了解,她虽不是那等身子娇柔之人,可也不该在刚刚失去孩子之后,脸色那么红润啊。”当日只以为是她痛哭得过了,这才让整张脸看起来都红红肿肿的,现在听了林璇羽的话,倒真是感觉狐疑了。   林璇羽也是脸色不好,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真是……”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凌霄早就怀疑了的,见林璇羽也作此猜想,眉头更是蹙了起来,“可这又与谢贵妃有什么关系呢?”   “会不会是谢贵妃?”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隐瞒真相为庶妹   “你怀疑是谢贵妃?”凌霄不由自主地朝窗外看了一下,原本萧瑟的园子已经逐渐展现出勃勃的生机来,再开口却有着犹疑,“姐姐是怀疑,谢贵妃买通了朱莲,让她暗中下手坏了凌月婵的身子?”   林璇羽半晌没有说话,眉头微蹙,犹豫着开口,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看朱莲私底下的那些事儿就令人感觉十分可疑。还有,虽说谢贵妃尚且不至于把凌月婵放在眼里,可这件事最后牵扯到最大的却是皇后,这没什么想不通的。但朱莲是凌月婵的贴身宫女,是从小跟到大的,且不说人情这一块,两人的利益也是紧紧绑定在一起的,可以说,两人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条船上的。”   接下来的话,她虽然没有说太明白,可凌霄也明白。共同利益是同盟之间最可靠的纽带,既然是两个有着共同利益的人,又怎么会蠢到去帮助外人呢?就算是谢贵妃许了她莫大的好处,可也不至于这么鼠目寸光吧?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件事真是谢贵妃做的,就是她指使朱莲暗害了凌月婵,可凌月婵小产这事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那又怎么会显出无甚大恙的样子呢?   想到这里,凌霄突然又想到别的事上去了,对林璇羽问道:“咦,对了,姐姐,华太医怎么会跟你说这样的事呢?你们很熟吗?”想在宫里活得久一点,最好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巴,根据她和华文笙的接触,他不像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   林璇羽的面色突然就有些奇怪,嗫嚅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时,原本一直恭身侍立在侧一言不发的竹湘突然插嘴道:“昭仪娘娘,是这样的,前一阵小主身子不大好,受了些寒,就多麻烦了几次华太医。奴婢看那华太医人不错,照顾小主也细心,就跟他多唠了几句,关系还算不错,有一次正说到潇容华的事儿,华太医不小心说漏了嘴,奴婢就记下了。”   不小心说漏嘴?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不过凌霄很快就将眼中的犹疑压了下去,凭自己和林璇羽的关系,如果她真是不想说,那想必真是不方便开口,反正不会害自己就是了。这也是凌霄安慰的一点了,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她都相信,她和林璇羽之间是不会产生裂痕的。   “原来是这样。”凌霄轻轻笑了一下,又嗔怪,“姐姐也真是的,身子不舒服都不告诉霄儿,虽说是姐姐定是不想让我担忧,可现在知道了却反而心中不安哪。”   林璇羽有些羞赧,真诚地道歉,“都是姐姐不好,下回不会了。”那件事瞒着凌霄,她还是感觉很不安的,可那不是小事,她不想把凌霄给一起牵扯进去。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两人依旧在暗地里让人悄悄盯着凌月婵那边和谢贵妃那边。凌月婵张狂肤浅,既然派人盯了梢,她的一举一动的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秘密可言。只是谢贵妃那里,并不是好相与的,凌霄她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自从太后代掌后宫,宫中倒没什么太大的风波,表面上依旧是和和睦睦,私底下偶有蜚短流长,争风吃醋这种事儿也都是难免的。最初继后疑云很是流行了一阵,待得见风煜祺并没有任何打算,渐渐也就消停下来了。   可皇后之死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唯一能肯定的不过就是皇后被冤枉,不堪受辱而选择自尽。而冤枉皇后之人,到底是谢贵妃还是凌月婵,或者是另有他人?凌霄一概不知。   这天,尔岚却面露喜色地过来找凌霄。尔岚一向沉稳有度,轻易绝不会这般喜怒形于色,凌霄见了便屏退左右,只容让青雾留了下来。   “娘娘,郑嬷嬷竟和承德宫的贵公公对食!”尔岚声音低而急促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的确是个重磅消息,但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最关键的是郑嬷嬷是谢贵妃身边的人,又和朱莲来往密切。   “那郑嬷嬷可已经年逾四十了,而贵公公,奴婢没记错的话,才刚到三十吧。”青雾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讶异,又见四下无人,便直言不讳道。   凌霄却在心里思考起来,那郑嬷嬷是谢贵妃娘家人,是从小服侍大的,早些年听说也成过亲,却年纪轻轻守了寡,之后就没有再嫁过,跟着谢贵妃到了宫里。只留下一个儿子,如今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依靠着谢家,自己又肯上进,倒也过得不错,在京兆尹手下当了个捉刀小吏。   “娘娘,那郑公子如今可是前途无量,最要面子的时候。”尔岚意有所指。   青雾也很快明白了尔岚的意思,眼睛顿时便亮了亮,希冀地望向凌霄,道:“娘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候,您可得赶快拿主意。”   凌霄心底有一丝犹豫,说起来那郑嬷嬷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儿子,还挺争气,自己却要拿人家比命还要珍惜的东西去做要挟。可转而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咬咬牙,便点了点头。、   尔岚和青雾都是一喜,只觉得这几个月来暗地追查的事情终于快要有结果了。   这件事既然是尔岚发现的,她又一向沉稳干练,之后的事宜便依旧交由她去做。   凌霄就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两天,尔岚果然没让她失望,不过才两天时间,她便从郑嬷嬷口中套出了东西。   虽说宫女和太监对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更加没有明令禁止过,可说出来到底不太光彩,尤其是向郑嬷嬷这样颇有些体面的老人,更何况她和那位贵公公在年纪上还差这么多,一旦被人知道那是很伤颜面的。   当然,这件事既然能被尔岚知道,总也还是透着些风声的,反正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讲,其实也没什么。关键就在于,郑嬷嬷的儿子,那可是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上千倍百倍的,这要是传出去……   人都是有弱点的,而这弱点一旦被人知道,也就不难对付了。郑嬷嬷敢做这种事,固然是自认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同时也是因为她是谢贵妃身边的人,一般人谁敢对付她?   更何况,即便是要拿她儿子开刀,深宫大院里,即便是皇后都没有随意出入宫禁的自由,何况其他人,普通人谁有这个本事?那么……凌霄?当然也没有。莫说凌家底子并不深厚,即便是能给凌霄一定助力,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么,这时候打的就是心理战了。凌霄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鼓励尔岚继续说下去。   “嬷嬷尽管不信便是,若是有一天郑公子听说了此事,也不知在同僚们眼中是何等的……”尔岚娓娓道来,“那郑嬷嬷原还硬撑着,不过听到这里便撑不住了,她虽然对奴婢恨得咬牙切齿的,可到底不敢拿自己儿子的脸面与前程来打赌。”   “接着,奴婢又劝抚了她几句。”尔岚便又把当时说的话对凌霄复述了一遍,“说实在的,咱们这些当宫女的,在这宫里头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也着实是孤清难当,有个对自己好的也着实不易。嬷嬷若是担心得罪了谢家,那您也大可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去说是从您口中流出来的。”   凌霄点点头,尔岚办事确实是滴水不漏,她便不再问那些细枝末节,直奔重点而去,“皇后之事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多少?”   尔岚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又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眼,这才道:“潇容华为了陷害皇后,自绝其身。”   短短几个字,凌霄听在耳中却感觉全身发冷,虽然早就有所疑虑,也算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吧,可的那个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谢贵妃之所以收买朱莲,的确是有所意图的,但也知道要让朱莲下手去害潇容华不太可能,所以只是把她作为眼线而已,凝潇殿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去及时告知郑嬷嬷。潇容华的胎儿不是谢贵妃直接下的手,只是诓了朱莲去唆使她,牺牲那个不明前程的胎儿去换取可能到手的皇后之位。”   见凌霄细细凝神听着,尔岚便继续道:“据郑嬷嬷所说,当大家都知道潇容华小产那天去看她的时候,之所以她有些而不太对劲是因为这其中出了些岔子。原本计划是定在前几日的,皇后都已经命人去传过话了,说是晌午要到凝潇殿探望,谁想到一向威严的皇后竟然会突然变卦。虽说是事出有因,可那时潇容华都已经服下了药了。”   凌霄已然明白,凌月婵当然不会白白牺牲自己的孩子,既然都已经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瞒下来,另寻机会,而谢贵妃自然乐见其成。   “去把璇小主请过来。”过了许久,凌霄稍稍平复心境之后,便命人去将林璇羽请过来。   林璇羽听说此事,也是难以相信,道:“就因为婢女的唆使,一个女人就能如此狠心?”   也难怪她不信,凌霄却是点点头,道:“以我对凌月婵的了解,她未必做不出来。”   此事,郑嬷嬷是留了一手的,她到底是宫中的老嬷嬷了,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可多的是,又怎么会这么容易翻船。她把事情说的半真半假,既给了栖鸾堂一个交代,又将责任泰半推到了凝潇殿,今后若有什么,那也是潇容华的过错。   不过她和谢贵妃不清楚的是,她们现在胡诌的这翻话,却是实际可行的。当初谢贵妃若是自己没有出手,就如郑嬷嬷说的那样,仅仅是用诱饵诓骗了凌月婵,也未必不成功。那样一来,谢贵妃担的风险反而还更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璇羽看着凌霄,认真问道。   不知道思虑了多久,凌霄才轻声道:“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月婵就决计没有活路了,她到底是我的,妹子。”   你当她是妹子,她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过。想着便就要脱口而出,可最终林璇羽也只是叹了口气,把那些想要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没有姐妹,或许并不懂得那种姐妹间血脉相连的感觉吧。   “我们去凝潇殿。”待林璇羽走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可不知怎的,凌霄突然心生凉意,特别想去看一下月婵。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就这临时起意的一个念头,带给了凌霄无异于灭顶般的打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沈氏逝凌霄重病   到底还没到夏日那白昼最长的时候,离用晚膳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天色却已经十分昏暗了。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朝着凝潇殿的方向,却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一排檐廊。   刚到凝潇殿门口,守门的小宫女便要进去通报,被凌霄拦了下来。凌月婵虽对下人苛刻,但在真正的御下方面却并不擅长,何况凌霄如今的身份到底是昭仪娘娘,她又是很少这般疾言厉色的,那小宫女一时愣在那里,哪里敢反驳,凌霄便带着青雾走了进去。   “恭喜小姐,恭喜夫人,夫人可算是熬出头了,以后便再也没有旁人在眼前碍眼了。”正堂内一阵欢声笑语,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喜事。   “她以为女儿当了昭仪,便能在凌家为所欲为了?便能成为名符其实的凌夫人了?简直就是笑话!这回可好,她再也不用在母亲面前低声下气了,当然,也就更不用在母亲面前戳眼睛了。”里头传来凌月婵极得意的声音。   “就是便宜了她,居然还能在凌家的祠堂里享受嫡妻的供奉。”……   后面的话,凌霄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一阵轰鸣,乱七八糟。母亲?凌月婵的母亲不是娘么?可她何曾这么尊敬过娘?什么没有人在眼前碍眼了?什么祠堂?什么供奉?   青雾也是面色惨白,她虽然不是从小跟着凌霄的,对凌家夫人更是没什么感情,可听到里头传来的那些话,也察觉到,恐怕是出大事了。   凌霄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劈头盖脸就质问道:“凌月婵,你们在说什么?我娘怎么了?”   凌月婵先是一愣,原先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尚凝结在嘴角,见到凌霄,脸上逐渐浮现出怒容,又夹杂着一抹心虚,也不回答凌霄的问题,而是作势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看来是我太和气了,越来越管不住你们了啊?竟然随随便便让外人闯进来,连通报都没……”   “你先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凌霄一把抓住她,语出咄咄,定要问个清楚。   凌月婵本能地就要还手,挣扎了一下却最终没敢再继续,除了意识到两人的身份差距,更是被凌霄此刻冰冷、犀利的眼神所震慑。她面色阴晴不定,并不说话,凌霄也不催促,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片刻之后,凌月婵面上闪过一抹豁出去一般的,又似极畅快的表情,开口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本也是要告诉姐姐的,既然姐姐正好过来了,那妹妹便跟您说了吧。如今,咱们可就都是凌家嫡出的小姐了,只不过,妹妹我更加名正言顺些儿呢。”柔媚婉转的鹂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得意与张扬。   “你,你什么意思?”凌霄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我娘,我娘她?”   凌月婵纠正她道:“是咱们母亲!姐姐可记住了,皇上可是最喜爱懂规矩,重礼仪的女子,以后,您得跟着妹妹称呼我娘一声“母亲”,至于沈慕柔,她一个月前就不在了。”   凌霄的眼前突然一阵空白,似乎全世界都成了旷野,万事万物都消失不见,只剩她一人站在那无边的荒野之中,无尽的萧瑟与荒凉,虚无的苍茫与惶然。   耳边却继续传来凌月婵婉媚的声音:“也是她福薄,这种天气竟也能得了疟疾,父亲母亲纵然请了许多的名医为她治疗,可终究也难以扭转天命。”说着,幽然一阵叹息,却全无半分的真心,“真是可惜了,姐姐你好不容易晋升为昭仪娘娘,她却连半分福气都没跟着沾染到,可见原本就是个没福的。”   “啪!”凌霄全身颤抖,想也没想便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凌月婵竟然躲也没躲,反而笑得越发得意起来,她知道凌霄此刻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其实精神几乎就压垮了,她自然不介意再添油加醋一番的。   “姐姐,你知道为何父亲总是不待见你娘吗?呵呵,你娘原本是知府家的嫡出大小姐,这在凤凰城也是首屈一指的高等门第了,可父亲当年却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后来还是靠着你外祖才得以一步步走上来的。可你外祖却始终不待见父亲,所以,父亲只要一见到你娘,就想起曾经的屈辱来,你说,他又怎么还会对你娘好呢?”   “而你娘呢?既得不到父亲的欢心,又失了娘家的庇佑,下场能不凄惨落魄吗?可见,女人哪,还是不要太蠢的好,被人利用完了便没了价值,又成了黄脸婆,被一脚踢到一边那都算是好的。“   “姐姐,我知道,你总觉得我蠢,但是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像你娘一样!哈哈哈……再看看我娘,不过是个药房洒扫的丫鬟,却得以走到今天,拥有父亲的垂爱,成为正正经经的凌夫人。谁是最后赢家,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姐姐,他们是如此,我们,也会如此。别看你现在似乎挺高高在上,早晚有一天……皇后可是后宫第一等人呢,结果不也,啧啧。”   “人死如灯灭……”   最后这句“人死如灯灭”彻底将凌霄击垮了,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梦里,都是母亲的身影,母亲的笑,母亲柔弱却透着坚毅的眼神,两人在破旧却不失温馨的小房子里,烧火,做饭,洗衣,绣花,打络子……还有火红的凌霄花,漫山遍野,屋前院后,数不清的火一般的凌霄花。一朵朵小小的凌霄被串在一根细绳上,挂在手腕上,直如明亮的火焰,缠在腕上,似乎能将未来照亮一般。   在那一团火红的凌霄花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色身影,就像是一滴清水般,一点点将周身的灼热驱散,全身都跟着舒坦起来,脑中也似乎变得清明。可就在这清明回复的那一刻,凌月婵说的那些话也跟着一句句清晰起来。   “人死如灯灭。”   “人死如灯灭。”   ……   “啊——”凌霄大叫一声,满身是汗地惊醒过来。   “小姐!”趴在床边的青雾也被惊醒,见凌霄醒了,赶忙问道:“小姐,你没事吧?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说着,又叫了外面的小宫女进来,让她去禀报皇上,并通知一声林璇羽和陆阡陌她们。   凌霄张了张嘴,才觉得喉咙干得厉害,哑着嗓子道:“茶……”   青雾赶紧倒了一杯茶水,伺候着凌霄喝下,接连喝了三杯。不一会儿,太医便来了,把了脉,给开了些温补的药,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休养便是。风煜祺派人过来让她好好休息,并送了许多的赏赐下来,说是晚上来瞧她。   没多时林璇羽便也来了,青雾带着人退了下去,走前祈求般看了林璇羽一眼,“还请林小主好好跟我们娘娘说说话,奴婢就在外面,随时等候娘娘和小主吩咐。”   青雾守在门外面,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只希望林璇羽可以开解一下凌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里面传来了哭泣声,悲极,痛极,她听了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心里却是一松,哭出来就好。   这是凌霄自入宫以后得的最严重的一次病,好好坏坏,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真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她彻底好的时候,这一年的夏天都快走到了尽头。   “娘娘,刚才刘公公来传话,说是皇上今日朝中有事,就不来看您了。”青雾笑盈盈地取了一杯玫瑰露来,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凌霄将玫瑰露饮尽,面色又红润了几分,点点头,扶着青雾的手,便出去了。她都几个月没踏出宫门半步了,不过平日林璇羽和陆阡陌她们隔三差五地便来看她,时常给她讲些宫中之事,还有其他还算交好的嫔妃们也偶尔会来探望,再看如今的宫廷,似乎倒也不觉得陌生。   “现在这时节,若是在凤凰城,凌霄花还没有谢呢,那火焰般的花儿要一直持续到秋末才逐渐隐去呢。”凌霄望着四下里五彩斑斓的各色花儿,似是感叹般幽幽道。   青雾顿了顿,突然想起来前一阵她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地儿,兴奋地对凌霄道:“小姐若是想看凌霄花,奴婢倒知道有一处地方,花儿开得可好了。”   “哦?这宫中居然有凌霄花,我怎么不知道?”凌霄一听,也起了兴致。   “奴婢这就带小姐过去。”   主仆二人便来到了冰弈宫后面的石榴亭,果然看到了那零零星星隐藏在石榴花中间的凌霄花。   凌霄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些花儿,神思有些恍惚。也难怪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了,这地儿在冰弈宫后院外,本就偏僻,何况冰妃是谢贵妃的人,并不怎么来往,没事又如何会到此处走动。   “听刘公公说,小姐你生病的时候,皇上常常来此处歇息呢,原本奴婢还以为是来看冰妃娘娘的,后来才知……”青雾笑着抿了抿嘴,“看皇上那意思,倒竟像是睹花思人一般。”   青雾纯粹是为凌霄高兴,凌霄听了却是心中一动,风煜祺常来此处……连青雾这个小丫头都能想到的,冰妃那般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她会怎么想?   这石榴亭本就是因着这棵古老的石榴树命名的,无缘无故的,这里怎么会长出凌霄花来?若那种花之人是因为喜爱凌霄花,又为何特意将其栽在这石榴树旁,竟像是为了掩饰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世事不堪相决绝   从石榴亭回来,凌霄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与平日一样,坐在窗前看看书,绣绣花,倒似乎比从前更显淡然与安宁了。   第二天,她让尔岚为她按品大妆,尔岚眼中闪过疑惑,却并不多问。   待收拾完毕,凌霄便带着青雾和尔岚,面目冷峻地往承德宫走去。   “烦请公公通报一声,漪澜宫栖鸾堂昭仪凌氏觐见。”凌霄朝守门公公微微点头。   那内监连连说着不敢,便一路小跑着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恭敬道:“皇上请娘娘进去。”   青雾和尔岚两人等在殿外,直到黄昏时分才见凌霄从里面出来。两人略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发现与进去时没什么两样,却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仿佛是那原本清亮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如今这般深不见底,如古井无波一般。   第二天,皇上下令彻查皇后一事。雷厉风行,前所未有。   第三天,容华凌氏被废为采女。后宫哗然。   “没想到,事到如今,皇上还是对她心存仁念。”凌霄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娘娘,这是从潇,凌采女房中搜出来的。”朱儿将手中那条红绳早已褪了色的贝壳项链呈到凌霄面前。   凌霄将其接过,目光涣散,仿佛透过面前这种种浮华,一眼望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去看看冰妃。”   冰妃高傲地坐在榻上,依旧是那般高贵冷艳,锋芒毕露,竟与初见时全无异样。   “冰妃娘娘吉祥。”凌霄卑微地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冰妃行了个礼。   “起吧。”冰妃并没有多搭理她的意思,冷冷地一哼。   “冰妃娘娘近来可好?”凌霄自顾自找了椅子坐下,声音中带着一缕轻笑,“想来是极好的,连带着娘娘宫殿后面的石榴花也开得特别好,都这个时节了,居然还开着花儿。”   冰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笑道:“你想说什么,自说便是,不用拐弯抹角的。”声音尖刻而讽刺。   凌霄也不与她绕弯子,站了起来,看着冰妃,颇有几分俯视着她的感觉,闲闲道:“想必嫔妾刚进宫那会儿,‘照顾’嫔妾的就是娘娘您吧。”   冰妃神色一滞,却并未否认。   “若是嫔妾猜得没错,凌采女之所以能够入了皇上的眼,也是娘娘您的手笔吧。”凌霄继续,笑容依旧和煦。   沉寂半晌,冰妃才笑着站了起来,毫不做作,极少见的笑容融化了一室冰寒,霎时间,恍如夏花绚烂。   “凌霄,你很聪明。”冰妃笑着道。   冰妃看似冰冷,内心却最是炙热的一个。旁观者清,她早看出了风煜祺对凌霄深埋的感情。作为帝王,明明喜爱凌霄花,却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连这都要做得掩人耳目。   玉冰心在心底苦笑,当搬进这冰弈宫的第一个月,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了谁。直到,那个叫做凌霄的女子出现。   她不甘,一向自认为磊落、不沾凡俗的她,竟然也会在暗地里指使旁人去糟践那个女子。她不甘,在察觉了凌月婵的野心之后,便有意识地引导她去皇上面前混淆视听,与凌霄争斗。   或许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即便是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如何呢?凌采女?冰妃?哈哈,我们都是一样的。   凌霄身后传来冰妃放纵的笑声,明明是从未有过的开怀,却莫名地透着无边的悲凉。   走出冰弈宫,凌霄直接就去了承德宫,拿出袖中的红绳贝壳,放到风煜祺面前。   “凌霄,你怎么来了?”风煜祺正在批阅奏章,见凌霄到来,便放下笔,嘴角含着笑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疑惑,看着凌霄柔和而透着坚毅的秀脸,一瞬间,笑意便凝结在了脸上,眼中尽是不敢相信。   “这是?”风煜祺将贝壳握在手心里,震惊又慌张,惶然而不知所措,还有害怕,彷徨,平日的沉稳与帝王威仪全然不见,倒像是个无措的孩童。   “皇上怎么忘了?这是皇上送给臣妾的啊。”凌霄笑得烂漫,眉眼弯弯,颊边有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没有人提起凌月婵,没有人说起这是从凌月婵宫中拿出来的,没有人提起旁的人和事。   “霄儿。”风煜祺上前几步,紧紧地盯着凌霄的眼睛,像要看到她眼眸深处。心中思了千百遍,想了无数次的身影,逐渐与面前的人重合。终于,他一把抱住凌霄,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原来,原来,是你。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凌霄,不,霄儿,我早就该知道是你的……可是我……我早就觉得……”风煜祺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想要解释什么,又或是想要倾诉什么,也不知是给凌霄听的,还是为了安抚自己错乱的心。   终于,强装的笑脸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一时间,泪盈于睫。凌霄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个相依相偎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温暖的怀抱。   “娘娘,凌采女违抗圣命,不肯前往寺里。”刘公公亲自进殿来向凌霄禀报。   “辛苦公公了,还烦请公公带本宫走一趟。”凌霄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随着刘全往冷宫走去。   “要说这凌采女当真是不知好歹,要论她的罪,万死都是不过的,皇上看在娘娘您的面儿上只是把她贬到寺里而已,她居然还敢违抗圣令。”一路上,刘全不无讽刺地道,“外朝都翻了天了,陷害皇后,她的胆子可真是大到家了!若不是皇上仁慈,就是奴才,都不会放过她。”   刘全不是那等沉不住气的人,何况凌月婵无论如何都是凌霄的妹妹,这次说起话来却这么大胆,实在是有原因的。先皇后从来都待下宽和,便是这刘全也是受过她的恩典的,但凡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总还是会记得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风煜祺最恨那等勾心斗角家甚至害人性命之人。在宫里,没有城府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斗心眼他还能理解,可若是在自身性命并未受到威胁的时候却主动去伤及旁人的性命,这就是他所不能宽宥的了。   凌月婵触及了他的底线,可真要杀了她,风煜祺又有点下不了手,也是顾及着凌霄的想法,到底是一个家里出来的。其实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致使他在极复杂的心思中,只下了让凌月婵出家的旨意。   凌霄还记得那天晚上,风煜祺趴在她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像是要把这些年来受的委屈都流出来。   “凌霄,我还是想叫你凌霄。凌霄,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自己满腔的心思无人诉述,总觉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和我并肩一起走。我总是在盼着那个人出现,可当凌月婵出现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原先期盼的那般欢欣。只有在你身边,我会有种熟悉的安宁感觉,可我又不愿意去相信,总觉得遗憾,似乎哪里缺了点什么。总是奢望着、期盼着,梦里的那个小小女孩儿,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你就是她,该多好。”   “我不是不知道月婵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可我总是狠不下心来……”风煜祺说得很痛苦,凌霄没有打断她,她能理解那种被欺骗的感觉,至少,内心是安慰的,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恩情换取的,而是发自内心的。   “她们都一样,为什么呢?凌霄,这是到底是为什么呢?”风煜祺喃喃问着,又露出嘲讽的笑容,继续道:“凌月婵骗我,其实根本无所谓,既然不在乎又怎么会为了她伤心呢?可是,为了那个后位,为了权势,她们都一样的丧心病狂,害人性命只当常事。枉我还怜惜她是庶出,从前必定过得凄楚,没成想,事实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   凌霄也是满腹酸楚,这些年,有些事早已成了手心里的刺,一碰就会疼痛难当。而她却还是敏感地抓住了风煜祺话中的两个字,“她们?”她疑惑地复述道。   “当年,我也是庶出。”风煜祺抬头看着凌霄,幽幽道:“凌霄,你知道一个庶出皇子有多难吗?被人瞧不起,被人欺侮,甚至不会有人向你多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凌霄沉默,她不是庶出,可是过得,呵,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可是,风煜祺不是从小就是太子吗,又怎么会是庶出呢?   “所以,当母妃反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阻止,甚至根本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母妃成为母后之后,对待其他庶出皇子、帝姬更无情。”风煜祺闭上了双眼,却将凌霄抱得更紧,“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先皇后也是被母后亲手害死的,先皇后虽然对我不算好,可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母后教导我,后宫和朝堂是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有人能真正做到‘点到即止’,可我还是无法接受。所以我不想像父皇那样,拥有许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是真心的,有的只是相互算计相互迫害。可是,身在帝王家,我却无从选择……”那天,风煜祺说了很多。   所以,你是因为想到了太后,所以才心软是吗?就算再怎么样,她都是自己的母亲。凌霄忍不住心生怜惜,轻轻抚摸着风煜祺的背。   也好,对于凌月婵,如此下场,恐怕比让你死都难受吧?这么想着,就到了冷宫前面,里面隐约传来凌月婵尖锐的叫喊声:“我要见皇上!凌霄,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姊妹恩怨终了结   “嚷嚷什么呢?皇上让你们办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凌霄亲手推开那扇结了蜘蛛网的木门,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与木门那“吱嘎”声夹杂在一起,在这空阔而荒凉的冷宫中,显得格外不和谐,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凌霄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轻轻用手挥了挥面前浮动的尘埃,走向凌月婵,笑容寒意逼人,“妹妹,那般好去处,你怎不愿意呢?岂不是拂了皇上一片好意?”   凌月婵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简直跟那街头的乞丐没有两样,此刻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监用力按在地上。按说,即便是被贬为采女,打入冷宫,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可见,她平日做人有多失败,一旦落败,人人都要来踩一脚。   看到凌霄进来,她在片刻的愣怔之后,就如同发了狂一般,挣扎着就要向凌霄扑过来,可惜被狠狠按着,她哪里有力气挣脱,只能不断口出污言秽语。   “凌霄,你这个贱人,定是你在皇上面前污蔑于我。我要告诉皇上,你这个娼妇,和你娘一样,我要告诉皇上,让你和你娘一起去死……”   那两名内监和跟在身后的刘全吓得面色骤白,却又不好动手教训。凌霄却眉头微微一皱,对着刘全道:“刘公公,你便听着这小小采女随意侮辱本宫,却毫无对策?”   刘全神情一凛,立刻就明白过来,快步走到凌月婵面前,伸手就是一耳光,又对旁边的内监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没听到昭仪娘娘的吩咐么?”   两人一听,赶忙告罪,“奴才愚钝,奴才该死。”说完,立刻就放开凌月婵,可还没等她站起来,两人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凌月婵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对待,开始还拼命躲着继续骂凌霄,不一会儿就只剩低低的呜咽了。   凌霄眼中毫无感情,略略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手,两人这才停下来,又凶狠地瞪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哼哼”的凌月婵,退到一旁。   “妹妹,害我孩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如今的下场?你在害皇后娘娘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凌霄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看房梁,幽幽道:“听说,皇后就是在这里悬梁的呢。”   凌月婵听了果然浑身一抖,凌霄妩媚一笑,弯下身去,伸出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道:“啧啧,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心肝怎么就能黑成那样。为了权势,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更何况是别人呢?”   听到这里,凌月婵竟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立刻又摔了回去,面部扭曲着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呜咽道:“我没有……”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没有”是指没有害人,还是没有害自己的孩子。   凌霄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笑:“虎毒还不食子呢,妹妹,姐姐真是甘拜下风。”见凌月婵还想说什么,她面色一变,冷笑道:“不过,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要紧的是,妹妹你如今是再也翻不了身的了。也不知道你姨娘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会是个什么感觉?”   “凌霄,你这个贱人……”   “啪!”又是一耳光,凌霄掏出丝帕小心擦了擦手,又轻轻甩了甩,道:“妹妹,你的皮可真厚,连累姐姐我的手心都痛了。还有啊,我从小就跟你说了,好好学习,你就不听,瞧瞧,现在连骂人都不会,来来去去就那么两个字,语言之匮乏程度连浣衣局的宫人们都望尘莫及。”   凌月婵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半张脸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嘴角溢出的鲜血一点点滴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腥味,听到凌霄那些话,她气地浑身颤抖,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见皇上?”凌霄故意这么问她,果然见凌月婵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光彩,转瞬又暗了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不会让你见?你错了,我可是好心请求皇上来看你最后一眼的,是皇上自己不愿意来呢。不过,就算皇上愿意来,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有脸见皇上?倒不如学学那李夫人,与汉武帝至死不复相见,就将最美的容颜留在武帝记忆里,没准还能多得几分君王的怜惜。”   “皇上只是一时受你蒙蔽罢了,等他想清楚了,自会来救我的……”凌月婵犹自不甘心地低声说着什么,“一定会的……”   凌霄从怀里取出那条红绳贝壳,讥讽道:“来救你?月婵,你不会连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入皇上眼的都忘记了吧?难道是小主当久了,以至于都忘了,这条链子还是从我那儿偷偷拿走的了?”   凌月婵看到那枚小小的贝壳,还有那褪了色的红绳,的确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初,如果不是这件东西,一切会不会与此刻不同?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欺骗了皇帝,不算她欺君之罪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来救她。   也只有到了这时候,心里才突然有了一丝清明。可她还是不甘,为什么自己是庶女,生来就低人一等?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成为皇妃,做那人上人?再想到,自己下半辈子都将在寺庙里度过,青灯古佛,凄凄惨惨一生,凌月婵就只觉心如刀绞,仿佛连肉体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看到凌月婵凄绝、恨极的眼神,凌霄却大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当初你们害死我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畅快?大声笑着,仿佛是那天底下最值得祝贺的大喜事?月婵,你就放心吧,等你去了寺庙里,你姨娘我会托人好生照顾的,定会让她过得比我娘生前更好。”又哭又笑的,听在耳中感觉分外的诡异。   凌霄边说边蹲下身去,帮凌月婵理她头上的乱发,“瞧瞧,这头发怎么就乱成这样了,你可是最爱美的。”此刻,又像是温柔的大姐一般,嘴角却挂着难以言喻的讥讽。   刘全此刻站在一边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站在凌霄斜后方,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却隐隐觉得凌月婵的眼神似乎有点怪异,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却……   当他终于想清楚凌月婵要做什么的时候,电光火石间,凌月婵已经掏出了怀中的金簪,锐利的簪子尖端还闪着幽幽的寒光,尚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已经握着簪子的一端狠狠地插向凌霄的胸口。   “啊——”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冷宫里传了出来,瞬间便划破了午后平静的长空。不过冷宫外守门的护卫听到后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太司空见惯了,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存在,每天都会有人或疯,或死,或见人疯,见人死。   而刘全和那两名内监却是面无人色,嘴巴还张着,却没来得及说什么,鲜血就已经从凌霄身下蔓延了开来。将凌月婵先前低落的暗红色血印完全覆盖,妖艳得像是盛开得最热烈的彼岸花。   “妹妹,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看来,皇上的好意,你是当真无福消受了。”凌霄将凌月婵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渐渐涣散的瞳孔,笑容就绽放在盈满泪水的面颊上。   凌霄纵然恨极了月婵,可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亲手要了她的性命。可在看到她伸手拿出簪子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凌霄不再犹豫,终于真正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决定,亲手折下这朵淬毒的花朵。   本就虚弱不堪的月婵,也不过就是做着最后的挣扎罢了,真要动起手来,又怎么会是凌霄的对手呢。凌霄不过按着她的手,生生将金簪的尖头换了个方向,那尖利就刺进了她自己的心口……   “以采女的礼仪葬了,也给她一个体面。”等出了冷宫,凌霄已经是面无表情,淡淡地对刘全道:“这件事本宫会亲自与皇上说的,还烦请公公将方才之事如实禀报皇上。”   刘全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应着:“是,娘娘。娘娘您的衣裙污了,还是早些回宫洗漱一番,好好歇一歇吧。”   “多谢公公。”两人如常说着话,就像常人见面打招呼是的,如果不是凌霄胸前凝着的血污,当着要以为方才竟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今天的晚霞似乎特别热烈,如同熊熊的烈火一般燃烧着,染红了半边天,又像是秋末的凌霄花,开到全盛的时候,最为灿烂,却也即将谢落。   凌霄头也不回地走在来时的路上,离身后的冷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月婵,我与你尚不足二十载的姊妹之情,恨也好,爱也罢,都在今天永远地结束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虎相争必亡一   后宫与朝堂的波澜起伏是永无止尽的,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而变得平静。就在凌月婵的死讯传开来的时候,朝野上下传出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领兵出征乌桓国的瑞王爷竟然战败身亡了!   凌月婵的死或许在后宫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然而在朝堂上却并没有激起一点儿的涟漪。而即便是在后宫中,也因为瑞王爷之死而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子一般,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并没有更多的人记得这个曾经荣宠备至的女人。   瑞王是皇帝风煜祺最亲的兄弟,也是最为器重的臣子,又在朝中素有贤名,所以这个名字即便是在后宫众人耳中也是不陌生的。因看着风煜祺连日来憔悴的面容和黯淡的神情,众妃嫔们也是唏嘘不已,身边服侍的宫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当心便惹祸上身。   古华宫中传出太后因瑞王之死伤心过度,身体不适的消息。可凌霄去看望的时候,倒是觉得,恐怕太后生病是假,做姿态是真,瑞王虽是从小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可到底不是亲生子,以太后早些年的狠辣,恐怕还不至于此才是。   奇怪的是,太后没病,林璇羽竟然在这时候病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病了呢?且看着根本不像普通的病,那红肿的双眼,惨白的面色,竟有几分悲痛欲绝的感觉,可她是为何事而悲痛呢?看着她那虚弱至极的模样,凌霄不知怎的,心头划过几分异样。   “昭仪娘娘,您和小主是不一般的情分,奴婢才敢跟您说这翻话。自进京路上,就受到瑞王爷的颇多照顾,进宫后,华太医更是因王爷之托对小姐尽心尽力……”竹湘跪在凌霄面前,泫然欲泣,“自从瑞王为国捐躯的消息穿进来,小姐就不吃不喝,重病倒下了,还请娘娘好好劝劝小主。”   凌霄心中大震,坐在床沿上,握着林璇羽冰凉的双手,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难过不已。“你先下去吧,我陪姐姐一会儿。”   竹湘心中一喜,知道凌霄是能够依靠的,还好,还好有凌昭仪,否则在这宫里头,她跟小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姐姐,我们从离开凤凰城,能够走到一起就是缘分。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了不再属于自己,这一路走来,发生了那样多事……”凌霄说着说着,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想起月婵死前的样子,眼睛逐渐就胀痛起来,可是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   看林璇羽紧紧皱着眉头,额角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凌霄取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又觉室内气闷,便站起来想把纱窗推开来点儿,刚走到窗边,却发现边上的一株兰花有些怪异。   不知怎的,凌霄就蹲了下去查看,却发现花泥中混着些许药渣子,稍稍用手翻了翻,竟发现下面还有许多,脸顿时白了。   “姐姐,原来你,竟……”凌霄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姐姐,很多时候,我命由天不由人,还是莫要强求才是。”待林璇羽稍稍清醒后,凌霄便意有所指而含蓄地劝她,又难过道:“在这偌大的宫里,若是没有了你,妹妹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林璇羽眼神微闪,却仍然没有一丝希望的光彩闪现,眼中暗如深渊。兰花盆中的花泥被人翻过的事,竹湘早已告诉了她,她就知道,凭凌霄对药物的了解,定是瞒不过她的了。   那些是芜子汤的残渣,未免被人发现,每次喝完之后,她都命竹湘把药渣倒入花泥之中,没想到,还是被凌霄知道了。不过也无所谓了,事到如今,知道不知道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那时候,你受到皇上的宠爱,又有谢贵妃、凌月婵在身边虎视眈眈,一时自顾不暇。他就成了我仅剩的精神支柱,他时常都会借华太医之口关心我,我那心里……”林璇羽说道这,又露出几分苦笑,“虽然我知道,其实他不是关心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罢了,之所以对我这样,不过因为你还叫我一声姐姐罢了。”   凌霄沉默,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想要劝说一番,以免多情自伤,更免错爱自毁,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若是人心由己,这世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痴心纠结了。   最后,只含笑留下一句,“万望姐姐保重,霄儿还等着姐姐,老了以后,一起晒太阳绣手绢儿呢。”   抬脚跨出高高的门槛,身后传来压抑的低泣声。   带着青雾、尔岚回栖鸾堂,却在经过碧池的时候,听到几个小宫女面带兴奋地凑在一边窃窃私语。“听说那将军才初及弱冠,年轻得很哪。”“这么年轻便获得如此功名,以后岂非前途不可限量?”“那是自然,不过再不可限量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听说乌桓国最近连连败退,本朝连番获胜却是因一位少年将军的缘故,统帅云连王和谢家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尔岚在一边解释道,看似几句不着头尾的话,凌霄却听明白了。   统帅是谢家的人,却无法将敌国拒之千里,反而是被一位新上位的少年将军抢了风头,作为老牌政治世家的谢家情何以堪?也难怪谢贵妃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约束这些小宫女了。   对这些外朝的事,了解个大概,知道知道风向也就可以了,至于其中有何具体的内情,凌霄并不十分感兴趣。“回去之后好生准备准备,免得皇上来了侍候不周。”   到了晚间,风煜祺却主动和凌霄讲起了朝中的事,几年真是多事之秋,不仅是后宫之中,外朝也是。乌桓进犯边疆,云连王带领的队伍却毫无招架之力,短短半个月时间竟然连失五个城池。   “还好,黎烨当真是个将才,朕不曾看走眼。”风煜祺很是欣慰。   原来那位风头正劲的少年将军竟然就是黎烨,凌霄心中暗暗吃惊,再一想,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天气渐渐寒凉起来,乾熙皇朝与乌桓的战事却越来越灼热,不过,就犹如那烧到鼎盛的火焰,往往也就柴尽焰熄不远了,乌桓的势头再怎么强劲,到底已是强弩之末,慢慢地已显出颓势来。   然而,对于本朝的很多人来说,国仇到底离生活有一定距离,除了真遭受战火侵袭的百姓们,其他人更关心的却是皇朝内部各个家族之间的权力更迭。   人人都在传,古有霍去病,今有黎烨。而兴盛煊赫了百载的谢氏家族却愈见衰弱下来,纵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已再不复原先的烈火烹油。人人都道是,英雄出少年,谢家这是要给后辈才俊让路了。   殊不知,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加强中央集权是皇帝早晚会做、必然会做的事,而与皇权争锋相对的相权势必是不能与其共存的,两者,必然要有一个被毁灭。而存活下来的,必定将会是皇权。   只不过,并不是每个皇帝都有这样的魄力和机会罢了。而一旦要是有机会,是绝不会有人放弃的。乌桓的进犯纵然是国之大难,却也给了风煜祺一个削弱谢氏、甚至是使相权渐趋消亡的机会。   谢氏经过百年的兴盛,内部早已滋生了许多不堪,便是与其紧密相连的云连王也并不是个真正的帅才,又因其嫉贤妒能,即便是有优秀的手下也根本没有机会施展。若是放在平时还不显,一旦事发,这些便暴露无遗了。纵然这一辈的谢家掌权人,谢丞相城府极深,有将相之才,却到底是独木难支。而他越能干,却越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两个生来便注定不能共存的权力,一旦相互发生碰撞,结果必定是血淋淋的。   风煜祺对瑞王的死一直都有疑惑,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是云连王一党下的手,但还是留了心。在他的暗中支持与保护下,本只是参将的黎烨连番立功,而云连王在愈来愈焦躁、急功近利的心态支配下,连连“失误”,最后终因一次严重的战略性军事指挥不当事故而受到弹劾,风煜祺“被迫”临阵换将。   黎烨一跃成为新任大将,其上位后,战局发生关键性扭转,风煜祺对其大行封赏,自然也愈发的名正言顺,再也没有老臣因黎烨的青年上位而大加非议。   因为战事的缘故,今年的年节过得很是普通,并没有以往那般的隆重,一切从简。又因瑞王的死,还有风煜祺面上时常闪现的若有似无的悲意,整个宫廷上空都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寒凉。   不过,这一切在来年的开春便如冰雪融化般渐渐消融了,更因乌桓的彻底败亡而如同破冰一般,举国都欢悦起来。   黎烨领着十万兵将进入京城的时候,全城百姓夹道欢迎,风煜祺更是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城门外二里地处相迎。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尘埃落定万事终   在庆功宴上,黎烨再一次见到了凌霄。那个魂牵梦萦了许久、许久的女子,此刻,正静静坐于那高台之上,嘴角含着端庄得体的浅浅笑容,目光悠远,虽是笑着,却令他感觉心酸莫名,明明就在眼前,却那么得不真实,触手而不可及。   “今日是黎将军凯旋归朝的日子,朕心,甚慰。”宫墙外,举国欢腾,宫墙内,百官齐贺,皇帝金口一开,全殿肃穆,简单一句话,已在众人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却也是早有所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声在宴平殿内声声震荡,久久不息。   那位击败乌桓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黎烨,此刻一身戎装,浑身带着肃杀的气息,冷硬的战袍一角甚至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与这冰冷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是,眼中那不知为谁而一闪而过的似水温柔。   皇后已故,贵妃称病,此刻,与皇帝并坐于正位上方的,就只有她,昭仪凌氏。今天的她,是独与一国之君并肩而立、暂行国母之责的女人,华贵非常,却也因此,更令人生出距离感来。   黎烨心想,大约,这就是所谓高处不胜寒吧,不知她是否如是感受。心念一动,却立刻回神,将那所有不该有的统统收起来,深埋到心底那永不见光的角落。   虽然击败了乌桓,但乾熙皇朝却也是元气大伤,少说也得几年的光景才能恢复过来。而在这期间,是绝不能再起波澜,再动干戈的了,所以即便风煜祺已查到了瑞王之死的证据,却还是无法对谢相一党动手。   不过,这本就是急不来的。风煜祺边暗中搜集丞相党羽们的罪证,边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而黎烨就是他最得力、最倚重的手下,视为心腹,甚至是朋友。   但黎烨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即便有多年前的渊源摆在那里,在鼎力支持皇帝的同时,行事低调内敛,绝不因得意而忘形。更好何况,他走上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功成名就。   他只想有一天,能够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再无人敢欺侮她。虽然,这早已成为了一种奢望;虽然,他早就失去了与她并肩而立的可能;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明天。   但是,他却发现了另一种守护她的方式——为她守护那个她想要守护的人。何况,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在有一天她离开那个人的时候,给予她依靠。当然,他宁愿,永远没有那一天。   就在“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君臣之间的信任度却愈来愈高,行事配合也愈发默契。甚至,在黎烨的从旁协助下,风煜祺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颁布了前几年就曾提过却被谢相一党一力打压的新政。   新政核心是为广纳天子门生,加强中央集权,可同时也意味着削弱了世家大族的权势,影响了那些既得利益者,推行之难度,可想而知。然而,谢氏已不复当年,又因新任大将黎烨的参与,朝堂局势早已今非昔比,丞相一言堂的局面不知何时就已经不见了。即便反对的声音还是很响亮,却再也不能给人以惊雷般的震撼感,更别说影响大局。   再加之,新政施惠于天下读书人,一经施行便受到了无数学子们的拥护,风煜祺轻易便收了这些人的心。随着越来越多新鲜血液的注入,朝中的谢派官员逐渐被清洗,皇帝的权威在无形中愈发强大起来,而黎烨也在不知不觉中已是权倾朝野,但他和当年的谢相又是不同的——他的背后就是皇帝。   皇权逐渐集中,时机业已成熟,是时候动手了。   “去将皇后请出来。”风煜祺一声令下,便有侍从应声而去。   就在凌霄惊愕的目光中,一身粗布的皇后撩帘而出,嘴角甚至噙着笑意,容色甚至更甚从前,纵然是荆钗布裙,却难掩雍容。   “凌昭仪,皇上以后就交给你了,还有这偌大的后宫,这副担子就要由你挑起来了。”皇后拉住凌霄的手,眼中含着泪光,笑容却真诚而明媚,有隐隐的解脱意味。   “本宫早就厌倦了,那永无止境的斗争,只是,为了他,总是难舍……”   “还好……”   皇后走出宫门的时候,只幽幽留下这断断续续的两句话,凌霄怎么都没想明白,那句“还好”,后面到底是什么。只是,她能感受到,皇后是带着欣慰离去的,满身萧索,却是从前绝不能相提并论的洒脱与恣意。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感受过那种平静宁和之后,她还怎有勇气过回那样的生活?她已是二世为人,在重见阳光的那一刻,皇后就已经死了。   罢了,就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再也没有比早已亡故的皇后突然现身,还好端端地出现在后族众人面前这个消息更轰动京师的了。第二天,一向保持中立的后族就联合族中子弟、官员们上奏大肆颂扬新政之利,并纷纷弹劾谢相,列举其数十条罪状,头条罪名便是,于战场上暗害瑞王!   皇帝大怒,下旨彻查,在黎烨和后族的襄助之下,此次彻查格外雷厉风行,不出半月便已查明,谢相数罪全部属实。   曾经高高在上的谢相,顷刻间便锒铛入狱,毫无招架之力。而皇帝继续下旨,但凡与谢氏过从甚密者,皆要接受严查,一经查实有不法行径,绝不轻纵。   不过,如果能够主动招供并交代谢氏罪行者,皆可获赦。如此一来,谢氏头上的罪行自然是越来越多,甚至罄竹难书了。其中,当然不乏攀诬者,可事到如今,是或否,真或假,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的是,皇帝决心铲除谢氏,这已是大势所趋,再难转圜。   此事牵涉甚广,从前的一切如今全部被揪出,彻底清算,丞相一党被一网打尽。随着谢相本人的凌迟,家族被满门抄斩,谢氏这个百年大族被连根拔起,朝堂格局重新洗牌。   尘埃落定后,后族却辞去了皇帝给的所有封赏,主动放权。在看到“先”皇后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自己除了感念皇恩,更重要的却是谨慎行事,弱化权势,免得赴了谢氏的后尘。这个年轻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而皇后,自愿带发修行,替皇上与国家祈福。本就已经式微的外戚至此彻底没有了威胁,也没有了再次坐大的可能。   而谢贵妃,那个可悲可叹,一生为家族所荣亦为其所累的女子,亦在谢氏家族倒台后遭受牵连,往日所做种种全部被揪出,赐死。最后却仍以贵妃之礼举办了丧仪——皇帝到底给她留了几分体面。   昭仪凌氏被册封为乾熙皇朝新任皇后,母仪天下。璇嫔林氏晋为璇贵妃,而美人陆氏薨于漪澜宫——次日却如先皇后那般“重生”于宫外凉亭旁。其余诸妃按下不提,曾经的姊妹如今各有结局。   自此,战事平定,朝堂靖清,一切都安定下来,帝后恩爱,天下太平,但是皇帝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多年下来积劳成疾。   皇后不顾非议,开始帮皇帝处理政务。   皇帝临终前留下遗诏,让皇后所生的尚在襁褓的皇子登基为帝。黎烨摄政,凌霄为垂帘太后。   在太后和摄政王的治理下,乾熙皇朝愈加富强。十五年后,皇帝亲政,太后在寝宫溘然长逝,与先皇同葬陵寝,年四十有五。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