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蛇蝎宠后 作者:煮水三杯 上卷 夕颜 第一章 命在旦夕   阴暗的柴房,深夜本无声息,却是偶尔两声男子的咳嗽突兀。角落靠柴堆坐着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只是肢体形态稍显别扭。三步远的地上蜷缩一个男子,恰好窗缝儿透来的隐隐光亮照在身上:粗衣布鞋虽是简朴,但不难看出原本的整齐,只是此刻,已是皱皱巴巴、血污满身。垂在胸前的脸被乱发挡住,侧卧的身体形态也是别扭,再仔细看,才能看清其肩胸部位交叉绑着的麻绳……一样也是血污片片。   阴暗中有老鼠跑过男子身前,中途似还停下打量了男子一眼,男子再次咳嗽,它便快速地蹿了开去。   角落的女子全无声息,便是看见老鼠就在近旁也没有如通常女子般发出一声半响的惊呼,安静得就好似死了一般。一时男子咳嗽稍停,她突然淡淡一声:“为什么害我?”音色却是柔婉,并着一丝娇媚。   地上的男子闻声,却是连咳嗽都静了。半响,才是由乱发中模糊传出年轻的声音:“……颜夫人,是赵成对不起你……颜夫人对赵成不薄,可是她们却说会救我的家人,只要我愿意做这件事……我的家人就会得救。母亲会得郎中医治,弟弟们可以上学堂,小妹将来也会嫁个好婆家……”   女子无言,也仍是没有动作,隐在黑暗中的脸都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这个男子。   “反正……反正颜夫人你也是官奴出身,宣于家是王上亲自降罪的奸佞之家……即便现在你一时受宠怀了身孕,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不会有好的将来的。她们说……你迟早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所以我……”   她们说!她们说!   三个字犹如剜心掏肺,宣于颜狠狠的闭眼——终是没有斗得过她们!   “颜夫人,你要恨就恨赵成吧!赵成诬蔑了你的清白,赵成愿意下到地府赎罪,也甘愿来世当牛做马偿还你!只求颜夫人你不要咒恨我的家人……”蜷缩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朝向宣于颜的方向,狼狈血污的脸,才是俊俏青涩。   宣于颜冷冷看着这张脸——便是心疼这青涩与孝顺,便是欣赏这俊俏,于是平日里稍有接近照拂,看在有心人眼里,才是落了如今这‘与家奴通奸孕子’的罪名!   罢了罢了……柴房五日已是尽头,明日一早便是行刑之期……追究因何害我或怨咒他人又有何用呢?她从不信‘来世’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知命一绝,便是一切成空……终是她太不成气候,终是她太天真的相信了男人口中所说的情意……   官方记载,宣于重谋逆叛国。   国主贺术敦遥视为奇耻大辱,更视为好友的背叛。   宣于家从此从凉鄍的五大世家中消失,宣于一族的血脉,也在那时被贺术敦遥断绝。只余下一些寡妇幼 女,充为官妓。   曾经显赫的身份在失势之后会遭遇什么?宣于颜在之后的八年之中已深深体会。   同是新入红馆的女孩儿,她要比别的女孩儿承受更多的欺负、打骂,就是管教嬷嬷,对她的白眼儿也比对别的人要多。那八年之中,她不曾记得身上有完好的时候,掐痕和鞭痕总是青青紫紫的覆在她的皮肤上。不只是因为对她曾经显赫身份的妒恨,更还是要迫她忘记那曾经的显赫。他们是要用这种痛入骨髓的疼痛来让她记得,她宣于颜从此以后,就是这凉鄍身份最低微下贱的女子。   其实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早在宣于重获罪、家族倾覆、她被两个壮汉强按在刑架上手腕烙上奴印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今后必须要面对的路了。   虽然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虽然那个时候她吓得大哭,虽然是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挣扎无效后被强按在了刑架上,虽然那时痛得晕厥了过去……但是当她醒来,当她看见左手腕上红肿的印记……   她就已经不再是七岁之前的宣于颜了。   飓变和灾难会带来什么?如果当时没有死掉,就会发现自己的坚强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多。而她是宣于颜,骨头比谁都硬的宣于重的女儿。所以她可以比谁都能隐忍。   八年的时间并不好过。   然后在十五岁第一次出场迎客的时候,她却以一曲舞打动了当今的三王子贺术砥。他一句话,就让她从此脱离了魔窟住进了金色的鸟笼。   他清楚她的身世,他说他明白她这些年受的苦,所以他对她极尽娇宠。   那一瞬间,她竟以为她遇到了爱情,竟以为遇到了会一生呵护她的人……然而一夜之间,他宠溺的笑脸就变成了冷酷,他温柔的呵护就变成了狠辣的鞭打!全然不信她的一句辩解,全然不顾她的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仅仅才两年的时间啊,爱是会流逝得这般快的吗?   如今梦醒才知那不过黄粱一梦,她仍是宣于颜,仍是奸佞之后的宣于氏……致死都改变不了她下贱官奴的身份,就如她左手腕上那一辈子都消不去的奴印一般。   那个男人的宠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迷恋于她的容貌,迷恋于她的身体……但这些却是最容易凋零和被看倦的。母亲说只有男人的真爱才能让一个女人保有永恒的幸福,年幼的她不懂,但是现在的她懂了,却是更疑惑了:那种除开外表只对灵魂的感情,真的存在吗?   宣于颜不觉唇边扯出一笑——命已将绝,便是有没有,她都再无机会去印证了……情人峰下的琉璃湖,凉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处所在。传说是苦命鸳鸯们的命断魂归处,百年来已不知有多少自愿的或被迫的男女死在这个湖里……明早,也将成为她和‘奸夫’的葬身之地。   被捆绑在背后的双腕已经没有知觉,被鞭打出的伤口也早已不觉疼痛。就是身处这寒夜中的阴冷柴房,她也丝毫无觉。心中只有一言绝望:宣于颜,终是到了尽头了…… 第二章 今日起,你是伏夕颜!   宣于颜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恍惚看见四周围的昏暗和淡淡晃动的人影,酸涩的眼皮就撑不住沉重又合上了。   意识似在边缘徘徊了许久,混沌而模糊。耳中总觉有个声音,似重复着一句话,却又总不清晰。忽然瞳中一个影像闪现,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影转过身去——‘宣于颜,懂了吧?女人只靠皮相是赢不了的。’   胸中一惊一窒,宣于颜猛然睁开眼睛。   一眼入目的是一张满是皱纹的陌生老妪的脸,正俯在她的面孔上方给她擦额上的汗水。宣于颜本能的就要退缩,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就本能的又是一惧。   专心擦着汗的老妪对上了宣于颜惶恐的眸子,先是一愣,接着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便绽开笑容来。   宣于颜却并没有因这笑容就安心分毫,反而觉得那张脸上因笑而加深的沟壑更是诡异。老妪却已了解的从宣于颜的额头上撤回了拿着汗巾的手,脸也稍稍离远了一些,开口就是安慰:“好孩子,你别怕,你很安全,别害怕……”   干涸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宣于颜只能继续惶惑的盯着老妪苍老却明亮的眼睛。   老妪对宣于颜笑得更加温和,拿汗巾的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我不会伤害你……你得救了、安全了。”   “……谁?”吐不出更多的字,宣于颜只能以眼神表达更多的疑问。   “我吗?我是苏嬷嬷。”   “这里……?”   “这里是哪里?”老妪总是微笑着,“我们还在琉璃湖上……你还记得吗?”   琉璃湖……   宣于颜慢慢敛下了眸子,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那日琉璃湖雾气浓重,她却丝毫不觉冷,跟前只有那个女人穿着黑色大氅的身影和白色的脸。依旧的美,却也森冷。在她绝望而麻木的匍匐在地等待着她的最终时刻的时候,那个女人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对她说了一句:“宣于颜,懂了吧?女人只靠皮相是赢不了的。”说完这句,便转身消失在了渐重的暮色里。   宣于颜记得,那时她对着那背影苦苦的笑了。是认输,也是没想到最后来送自己的,是最恨自己的人。   记得那时看着那个背影,她犹在想——是的,你赢了,甄蝶云,你赢了我这个只靠皮相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不是我自大,也不是我天真,以为用皮相就真的能拴住一个男人的心……我只是不想示弱而已。我只是不想让你甄蝶云知道,我宣于颜有的,就只是这副皮相而已……   我跟你甄蝶云不一样,虽然都只是区区侍妾的身份,但是你有家人。甄氏在凉鄍虽不算望族大家,但好歹也是小贵族的身份。所以你还有家族可以依靠。   可是她呢?宣于家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她宣于颜也早不是世家小姐。已经十载,她已经十载没有见过家人的面容……就连记忆中那些曾经温馨幸福的片段,也早已经在这些年的受辱受欺中,变得支离破碎、温暖不再。因为她身边一个人都不在……   “……没事儿了,你在这里很安全。”   老妪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宣于颜心底苦苦的笑,已无痛觉——与贺术砥的两年,到底是自欺欺人了一回,罢了便罢了。只是眼前之事……琉璃湖因阴气太重所以几乎常年生人不近,那么眼前这老妪与这看来不小的船只,又是缘何会凭空出现在此处?   老妪一双清明老眼却在宣于颜脸上,似将她脑中所思尽数窥见。然后再一句话,便将宣于颜整个儿定住:“宣于颜是死了,从现在起,你是伏夕颜。”   ……   …………   夕颜,一种淡黄色只在夜间开放的花。   是她的母亲喜欢的花儿。   为什么伏公会以这凉鄍国没有,凉鄍人也不熟知的花儿的名字给她命名呢?巧合吗?   是的,那日她在伏家的船上醒来,救下她的是伏公。没有问她的过去和来历,也没有问她的名字和遭遇,在她尚在昏迷中,便已予定了她这个名字。就像是早对她的一切都清楚无疑,就像是早知道她会发生的事一般,出现在那本不该有人出现的湖域。   一切都是巧合吗?   宣于家的人不至单纯愚昧至此……   获救至今已是月余,她的住处已由船上移至了伏家位于王城外的别院里,以恢复她遭受重创的身体。她的身边一路都有苏嬷嬷相陪,便是从船上来到这别院,周遭众下人便俱是以主奴之礼恭奉之。那时她还没有见着伏公,只从苏嬷嬷口中得知她获救的过程以及这一切都是伏公安排,要她不要多问,时候到了,便所有都能得到解答。   宣于颜本出身世家,并在三王子府中两年,尔虞我诈、勾结利用早不鲜见,如今看来这般对待,便知不会毫无因由其中定有缘故。她心中有了数,便定下心安心受着,只等那真正的主事者现身。   本以为不需多时,不料那伏公却似有意考验她的耐性和定力一般。期间安排有各式各样的人物来与她接触,不吝花费的予她打造一切,更据说重金的请来了一位奇人神奇的用药水消去了她手腕上铁烙的印记还于光滑……似要让她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可是她却始终没有见到伏公。   一直到她的身体完全恢复,再又被秘密送回王城内伏家本宅一月,距琉璃湖上获救已是半年,那伏公并伏家世子才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日没有任何征兆,她正俯在案前按照先生所定的做一日百字的练习,一抬头,便已见两个人影立在院中,隔着窗远远的冷冷的观察她。   “你们要什么?”记得那日她向他们问出这句话,没有前言铺垫,亦没有礼谢救命之恩,甚至连她惯常的笑意盈人也没有……就只这突兀的一句话,并着淡然而无惧的眼神。   “棋子。”   伏公说,便是转身离去。 第三章 果然棋子   “棋子。”   伏公当日这么说,并不在宣于颜意料外。只是今日……   宣于颜轻轻摇了摇头,抛开脑中的杂念望向面前的錾花铜镜,再一次伸出纤手去整理那已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妆容和鬓发。看着铜镜中那一身的盛装,宣于颜轻轻的对自己一笑——十七年里,她还从未如此艳丽的盛装过。母亲说,女应为悦己者容。可是今日,她却是为伏公交代的任务,也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而如此精心的妆扮。   铜镜中的面容是那样的娇艳而熟悉,但那将不再是‘宣于颜’。片刻之后当她以这身盛装出现在殿上人前,她便正式成为伏夕颜——伏公的‘亲侄女’了,再不与谋逆之宣于家有任何的瓜葛。   不觉唇边讥讽一笑:她的父亲宣于重空担了一个谋逆的罪名而令她受欺了十载,如今她为了逃出这欺辱,却要跳进那真正的谋逆中去,且毫不迟疑……父亲该是会为她这种行为不齿的吧?   又是一笑,却是垂下的长睫中眸子一黯:所以父亲,你就当颜儿是死了吧,颜儿从此,也再不会称自己是宣于家的人。从此往后要不择手段活下去的人,是——伏夕颜。   “你准备好了吗?”随着声音是一个男人大跨步进来,在看清宣于颜的面容之后,一时怔在了门边。   宣于颜轻轻起身,朝着门边的年轻男子盈盈一礼:“阿兄有礼,夕颜准备好了。”   男人面上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走来两步,眼睛仍在宣于颜脸上:“嗯……这就对了,父亲要我再来提醒你一次,不要出纰漏。你一会儿将要见到的那些人,无一不是精明狡猾的,所以你一定要完全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一定要真的当了自己是伏家的人才不会让他们看出端倪。所以你要习惯自称‘夕颜’,要习惯叫父亲‘叔叔’,要习惯叫我‘阿兄’,也要习惯说‘我们伏家’这样骄纵的话。”   宣于颜点头:“是。这个你们已交代过多次了,我不会出差错的。”   伏晟点头,想了想,又道:“教过你的那些礼节一时忘记也没关系,伏家的小姐有傲气的资本。但是,”伏晟突然眼神一凌,盯住宣于颜的眼睛,“一定要小心贺术砥,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甄氏。”   宣于颜闻言立时心中一凛——甄氏!甄蝶云也在?!原本贺术砥一定在场这不用怀疑,可是她却没有心理准备要看到甄蝶云!她以为凭贺术砥对甄蝶云的宠爱程度还不足以携其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为什么?莫不是对甄蝶云揭露并除去了她这‘出墙贱人’的奖赏?   可是——   这世上除了亲人之外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呢?   是视你为死敌的人!更何况你还与之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两年的时间!所以她可以有把握骗过贺术砥,却没有把握能逃得过那个女人的眼睛!   不觉脸色微变。   伏晟将宣于颜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却是开口极淡然的说道:“这是一个难关,但是你必须战胜。你该意识到你进了宫之后会面对怎样的局面,若你连面对甄氏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与王后封氏斗?”   宣于颜又是心中一凛,却是当即冷静了许多——是啊,她今天可不是只作为伏家贵女来露个脸这么简单的,她是要去勾引这凉鄍的统治者呢!那个年龄足可做她父亲的男人,那个一手毁了宣于家的当今国主!贺术敦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男人,同样,王后封氏也不会是好对付的女人!那么她现在惧怕面对甄氏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伏公并未强迫她,是她自己愿意的——既然以色事人尚不足以自保,那么现在伏公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去重塑自己的命运,她又怎会放过?她又怎能害怕和恐惧?宣于家的人能退却不敢进吗?在宣于重的认知里绝没有这样的说法,而作为宣于重的女儿,她又怎能弱了宣于家的傲气?   况且她本已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怕?   宣于颜忽然冷冷一笑:“什么甄氏?伏夕颜,可会将区区甄氏放在眼里?”   伏晟唇边不易察觉的勾起一丝笑,再对宣于颜:“我问你,你是谁?”   宣于颜抬头迎上伏晟的目光,已无惧:“伏氏夕颜。”   “我是谁?”   “阿兄伏晟。”   “伏公是谁?”   “叔父昭庄。”   伏晟点头,再不言,转身踏出门去。   宣于颜转头再望了铜镜一眼,心中仅一言:别了,宣于颜!再无一丝留恋的转身,踏出门槛的时候,已是喃喃:我们走吧,伏夕颜!   …………   ……   后,凉鄍国志中有记载:国主贺术敦遥四十九岁的寿辰庆典上,伏公命家族之女以舞献寿。   要说现今的凉鄍,自十年前去了宣于,便是封、伏、武成、乙弗四家均分了大势。四家本来都只是侯位,后封家因王后封氏得势而加了公爵位。伏家却是因伏侯,也就是现在这位伏公的兄长,有大功且战死于南面国境与葵达的战争,所以才追了公爵。   要说封、伏、以及曾经的宣于家,三家不睦那早是由来已久。若要追根溯源,那便要追溯到祖辈几代之前,凉鄍国人大都还在草原游牧而居,也还未更汉姓的那时候。那个时候是为了争地盘和资源,而现在就是为了争权势。宣于家还在时,三家便是三足鼎立,自十年前宣于家灭了,便剩两家势同水火。   再说当今国主贺术敦遥原本的王后也不是封氏,而是伏公同母一胞的亲姐。伏氏在生育王嗣之时难产而死,于是封氏才做了王后。可是伏家却怀疑伏氏的死并不单纯,原因就是那时的封氏也身怀王嗣,无论怎么看,伏氏的死她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而证据就是伏氏产下的死胎的体表,有黑青的瘀斑。   可是伏家却查不出与封家有关的证据。   然后随着封氏所生的三王子贺术砥的一天天成长,封家的势力也渐渐的越过了伏家。 第四章 舞在堂上   朝中无人认为伏家会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都在等着伏家有所行动。果然今天来了——   只看场中那个且歌且舞着的艳丽女子,那容貌又岂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早有传言说伏家有一绝世之女。足十岁时,便已可叫看见她的人都失魂落魄。年十五时,据说便有贵族之子上门求亲而不得,遂郁郁而终的。   众总以为不过民间夸大附会之词而已,但也颇为好奇。只是总不闻说那伏家之女出嫁的消息,所以一直也难窥其真伪。要说凉鄍国人都早婚,通常男十七、女十四便已婚配,缘何这伏家之女却是至今都未出门呢?   又是在今日,才知缘由——伏家是要令此女兴家族啊!   贺术家的男人好色,这无人不知。   贺术家的男人无情,这也不是秘密。   加之凉鄍人本是游牧根源,本就不像中原那般重视后位。所以封氏的后位从来也不是那么稳固,二十多年来,贺术敦遥想令新人换旧人已有多次,只是因着封家变着法儿的施压,同时也是因着那些新人的后台实在无以比肩封家的势力,才终是撒了手。   可现在若是伏家有意来争,那可就难说了。   若国主当真有意,那便是封家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的。也亏得伏家这般缜密,之前不曾露出一点儿消息,直至此女脱了稚色年将十八才这般浓墨重彩的将之呈现在国主的面前。试想以贺术敦遥的好色,又岂会错过?   果然高位上看着此女的国主的眼神已经越来越迷离,旁边王后封氏的脸色便也越来越难看,连带着阶下王后的亲族封公一众,也是面色越加的凝重。   众人心里乐哉,直道好戏正式上场之前,就且沉醉于眼前难得的美景吧……   殿中夕颜——如今已唤作伏夕颜的宣于颜,云鬓松、容掩媚,一身鹅黄舞衣紧裹出姣好的身段,正长袖飞舞、摇曳生姿的伴着柔柔婉婉的嗓音,丝毫不吝的在大殿的中央展示着自己的美貌与娇柔。大眼如清波荡漾,由下及上依次扫过七王子贺术砃、五王子贺术碤、四王子贺术砺,也并未在三王子贺术砥的脸上多做停留,然后便轻飘飘的停驻在那最高位上的男人的脸上。   该怎么形容呢?贺术敦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年老,贺术砥是有五分像他,却及不上那沉沉的气质与深邃的眼神……夕颜对其莞尔一笑,清楚的看到那双褐色眼睛中的兴味之后,转开了大眼,恰似含羞。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拜他所赐,她足足渡过了八年的红馆生活,除了挨打受辱,也练就了这一身的魅惑男人的手段。除了是不得不学、不学就没有饭吃、不学就要挨打,她也深知这一身皮囊已是她如今的唯一所有,不加以利用,又还能如何?   在坚持了几个月的抗拒与数次的逃跑尝试之后,某日脑中无缘由的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人不该以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而感到羞耻,尤其在这个不把女人当人的时代。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炎风。”   是啊,她为什么要羞耻?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有什么错?男人要女人贞洁,却又可以随意的丢弃已到手的贞洁。那么在如此冷酷的现实中,女人又要怎样保有贞洁的继续活下去?既然男人可以自私,那为什么女人又不可以自私的为自己而活?你好色,我便给你色。相对的,我要从你那里得到我要的东西。各取所需,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曾经只能从母亲口中听到的这个词汇,如今也常常会自然而然的出现在她的脑中,她开始觉得自己与那个自己一直不太了解的母亲,或许精神上有了一些共通。   “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随着最后一句,夕颜轻挥右臂长袖舞过左肩,左腕抬起轻触微偏的左颊,旁收右腿支在左腿膝弯侧,只以左腿为重心如一支亭亭小荷般的立在大殿的正中。大眼一瞬不瞬的盯住那个男人的眼睛,笑得娇羞而妩媚。   看见男人唇角的笑意,夕颜这才收臂落足,然后向着男人盈盈下拜,嘤声婉转,眉目含情:“夕颜献礼,祝我王福寿永康!”   贺术敦遥正要开口称赞,冷不防从旁蹿出一华服女子,向着还跪在地上的夕颜就冲了过去,同时口中大声道:“宣于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伏氏贵女!”   对于甄蝶云的突然出现,夕颜本已有所准备,这时见她突然斜刺里钻出来要拆穿她,便也如同大家一样做出一副感到突然的发愣表情来。   那甄氏几步到了夕颜面前,一把就抓住了夕颜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对着她的面孔质问道:“你说!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你——”   夕颜似回过神来,一把甩开了甄氏的手,以看见陌生的表情向甄氏怒道:“你是谁?干嘛抓我的手?” 第五章 贱妾   甄氏似被反吓了一跳,一时倒怔了:“我……”   夕颜却早已存足了气势:“来人啊,快把这个没礼貌的贱婢给本小姐拉下去——”   伏公适时打断:“夕颜不得无礼,这位是三王子的侍妾甄氏。”   “甄氏?”夕颜看向甄氏的脸怔了一怔,旋即却又是大呼:“只是个下贱的侍妾而已,也敢来抓本小姐的手!要是伤了本小姐,她赔得起吗!”   一句‘下贱的侍妾’辱得甄氏俏脸通红,不由也是向夕颜大声道:“你——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你才是个下贱女人!你以为你装作不认识我就行了?你手腕上还有官奴的刻印呢!你敢把手腕让大家看看吗?”甄氏不管不顾的再次抓住了夕颜的左手腕,一把撩起夕颜的衣袖就要得意的向众人证明她的话,“大家看——”可是一眼看见那白皙的左腕上光嫩如玉,当即便是愣了。   夕颜面上怒不可遏,抽回左手照着甄氏的脸就是狠狠一掴:“你够了啊你!什么身份,就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没本小姐!”甄氏正在发愣,冷不防夕颜这猛一下,就踉跄跌在了地上。夕颜吼过,又伸脚去踢踹:“竟然说本小姐的身上有官奴的刻印!你才是下贱的官奴呢!你们全家都是官奴——”   殿上众人哪里料到这原是一个火山美人啊,说打人就打人,且还在国主面前呢!   众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伏晟快步上前阻止了夕颜对甄氏的继续踢踹。伏晟拉开夕颜:“行了,不得这般无理!”   “可是阿兄,她——”   “放肆!”伏晟一句低吼顿时吓住了夕颜的想要继续辩驳,低头委屈了一句“好嘛……”便不敢再说其他。   分明看见伏晟眼睛扫过她面容向贺术砥看去的时候,有神情一闪。夕颜心中涩涩一笑——他是觉得她将个骄横的世家贵女演得好是不是?他又怎会知从前宣于重本就是这般骄纵她的,本就是要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时母亲总在旁边嘻嘻笑,说惯成这样怎么得了。父亲便说,要宠就宠坏,我宣于重的女儿还没这资本?就凭这容貌,也不能教亏了去不是?于是母亲得意的说,那是,谁叫她有个我这么漂亮的亲娘呢,她好意思长得丑吗?   这是她已模糊的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段。因为那一天是她的生日,五岁的生日。父亲当众将一把金晃晃的钥匙挂在她的胸前,当即让一旁的嫡母亲和唯一的兄长都变了脸色。当时她不明白,直到后来一家三口回到母亲的院落,母亲笑说你怎能将自己小金库的钥匙交给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于是父亲笑说,怎么你吃醋了?母亲便嗔道,谁吃醋了?话语中却不掩酸意……   从小就一直觉得母亲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只是跟父亲的嫡妻不一样,而是跟别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父亲和乳母说那是因为她的母亲来自葵达,凉鄍南面的国度,是汉人。   因为是汉人,因为在嫁给父亲之前是来自葵达的舞姬,所以人人都觉得是母亲高攀了。可是在她的印象里,却总是父亲小心赔笑的滑稽场面,母亲从来就没有丝毫自卑或是自轻的样子。母亲也常常会哼唱一些曲调奇怪的歌谣,说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   但那时她是幸福的。   然后某一天母亲突然不见了。然后父亲就变了。再然后她的家就覆灭了。   官方的记载说她的父亲叛国谋逆。可是坊间却流传是红颜祸水,说宣于家的毁灭是源于宣于家的当家和国主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那个名叫蔚楠的来自南国的异族女子。   宣于重赢得了爱情,却输了性命和家族。   谣传,宣于重死后,蔚楠仍被关在王宫的某个地方。   夕颜从不选择信,也不选择不信。因为父亲告诉她,一切未经你亲自证实的事,都不要轻易的选择信或不信。   所以如果真有此事,她会自己去弄清它。前提就是,现在她要进入王宫。   身旁伏晟已向三王子贺术砥赔罪:“舍妹骄纵,还请三王子见谅。”   贺术砥这时才慢慢的站起身,连看都没有看甄氏一眼,只向伏晟淡淡的说道:“伏世子过谦了。此事原是那贱人不知尊卑,犯浑辱没了伏公贵女……”随即眼睛冷漠扫向已跪伏地上的甄氏,“你要知伏家是何地位,即便是容貌略有相似,又怎可疑往那贱奴宣于?”   贱奴宣于?   夕颜心底猛地一抽,连带着身子都是微微一颤。   抓着她胳膊的伏晟自然察觉,只眼角微微扫视她一眼,似做警告。   “再说,”贺术砥眼睛从甄氏身上又转回伏晟脸上,仍是淡淡:“皆知伏家与宣于不和,伏家又怎会收容宣于残党。若疑伏家与世仇一忾,岂不是……疑伏家忠良之心?”   就连夕颜都能听出贺术砥言中之意。   她今天才算是见到他的真面目了,以往的两年间,她竟是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只因她是他圈养的金丝雀,手中的玩物,所以他的冷静的精明与不动声色的厉害根本不屑于用在她的身上。   看着那个在地上跪伏着不敢一言的甄蝶云,她忽然有种隐隐的怀疑。所谓投石问路,所谓打草惊蛇,总要一块石头、一支工具的吧?而她当日的被捉奸成双,甄蝶云作为发现者和最被怀疑的陷害者,是否又只是某人计划中的施行者呢? 第六章 放肆!   怀疑让夕颜遍体生寒,以致于臂上伏晟的手再怎么收紧都不能让她止住颤抖——因为她是‘宣于颜’,所以她只配作他的玩物,却不够格成为他孩子的母亲!所以在她被诊出怀有身孕的当天晚上,就被‘捉奸在床’了!   她一直以为是甄蝶云啊,她一直以为他的愤怒和不信任是因为相信了她的背叛啊!可是原来,却是她不合时宜的怀孕吗?因为她这个玩物的身份本就敏感,为了以绝后患,所以要干脆的处理掉吗?   可是他何必还要做戏呢?既然已经存了杀心,那又何必还要在必死的人面前演出那因她红杏出墙才让他怒极弃她的戏码呢?他不是不屑于费心机在她身上的吗,那直接一刀解决了她不是更利落——   胳膊上猛然传来一痛,夕颜急忙敛目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是撞见贺术砥了然的目光。夕颜心底苦笑一声:伏晟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也是她,太过低估了贺术砥。   夕颜再自嘲一声,却忽然一把甩开胳膊上伏晟的手,向着贺术砥的方向就大步上前去。只差没指着贺术砥的鼻子骂:“谁不忠良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三王子你这是指使自己女人故意找茬是吧!我们伏家怎么得罪你了?我伏夕颜又怎么得罪你了?就因为我长得像你们口中的那个什么宣于什么的……你就想借势冤枉伏家是吧?”   贺术砥眼中稍觉讶异,只是盯着夕颜看,并未出声反驳。   夕颜不等后面伏晟来拉,又是大嚷:“三王子你不兴这样偏颇的!你母亲的娘家是封家,可你是姓贺术的!就算封公是你外公,那还不是和我们伏家一样都是臣子?我伏夕颜虽然一介女子不懂什么,但你作为王子这样偏颇向着封家来对付伏家不合适吧?为君者当对下一视同仁,三王子你如今就这样帮亲不顾,你就不怕寒了大家的心吗?”   惊讶抽气之声四下皆响,静了片刻,伏公大喝之声响彻大殿:“夕颜放肆!”   夕颜回视伏公,却见伏公虽面孔暴怒眼中却无怒色,夕颜当即视为鼓励,更是大胆再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三王子有才干,所以王上器重三王子,这本是好事。凉鄍国人亦谁不希望当权者有能力,这不也是叔叔你常说的吗?可是封家却仗此欺人,三王子难道不应该规劝吗?不仅如此,现在还帮着封家排除异己,那么是否三王子真正当权的那一日,这凉鄍就要变成封家的天下了?”   “大胆!夕颜跪下!”伏公大喝。   夕颜应声跪下,脸现不甘之色,心中却知这戏是差不多了。   果然大殿里落针可闻,三王子贺术砥和封家人的脸色都极难看,但众人的眼睛却都是向着高位上国主的方向,且要看这最高统治者如何发话。   只见那贺术敦遥神色如常,就如殿下这一番骚动根本与他无关似的。这时见众人都向他了,才慢悠悠开口:“行了,孤也是听明白了……无非是那甄氏认错了人。伏家丫头太心直口快了些。不过也有些道理,砥儿你近来是太向着封家了些,不怪别人有不满。罢了……你使那甄氏给小姑娘道个歉,往后你自己也要注意些,不好再落个公私不分的名儿。”   夕颜心道好个四两拨千斤,算是首次见识到了这位最高统治者的厉害。三两句话,就将她好不容易才拨起来的硝烟尽数散了去。谁也不罚,却又寥寥几句轻责就明示了他的不满。小事能化大,大事能化小,只要他无意,任你是翻了天也撼他不动。   “是,儿臣知错。”贺术砥率先答应。   “可是王上,”一边的王后封氏不甘了,“这伏家丫头也太——”   “你还有脸说别人。”贺术敦遥不悦的打断封氏,“人家是空穴来风瞎说的吗?你以为近来参你们家那些烂事儿的折子还少吗?孤都懒得说了,你们自己也该懂得收敛些……”   封氏脸色再变,再不敢有一言,只得弱声答应:“是。”   堂下封公当即跪倒告罪,称是自己管束不善,实不是王后的罪过。   贺术敦遥不耐的看了堂下跪着的老臣一眼,只一句“望卿好好管束。”便做打发。再望向夕颜跪着的方向,脸上便是和蔼,抬手轻道:“你起来吧。”   夕颜不敢动,往伏公脸上偷看。   贺术敦遥不由好笑:“怎么?孤你都不怕,倒是怕你叔叔了?跪着膝盖不疼?起来,起来。”   夕颜脸一红,才是站起。   恰伏公便向贺术敦遥告罪:“臣教女无方,致其王上面前放肆胡言,还请王上治罪。”   贺术敦遥仍旧温和得很:“孤倒是觉得这丫头直爽,谏官们该是学学。”   立即就有一拨人跪来告罪。   贺术敦遥又是不耐:“告罪你们倒是跑得快,嘴巴却是从不利索。没你们的事,退了。”   一拨人又立即退开。   一来一退,叫夕颜惊好个效率。   这边贺术敦遥却已在向她玩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给孤做个女谏官?”   夕颜一脸天真:“好啊,有没有俸禄拿的?”   一边伏公立时轻责:“胡闹!王上与你玩笑呢!”   座上贺术敦遥早是大笑,一脸的欣赏。   伏公见之,哪还等上发话,便是出言:“禀王上,此女名夕颜,乃臣兄之女。因着先后为父亲和祖母守孝,至今十七还未出阁。若此女陋容能入王上眼——”   “王上!”座上封氏王后忽然出声阻断了伏公的话,“臣妾有个提议!”   贺术敦遥极是不悦的皱眉,却也只得向王后问道:“什么提议?”   那封氏一脸端庄的笑:“臣妾看这孩子也极是喜欢呢,本是想不如纳入王宫侍奉王上吧,但是又恐人家年轻丫头心里不愿却又不敢说……”王后硬是顶住贺术敦遥猛然一沉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若就由王上做主,将她赐婚给王子做王子妃吧。” 第七章 封氏阻挠   贺术敦遥冷冷回道:“你说哪个王子?已成年的王子们都已经娶了嫡妻,最小的七王子才刚十二,你总不是要伏公将侄女儿嫁给王子做侍妾吧?”   封氏虽然心里在发着抖,却仍是扛住了丈夫冷冷的怒气,她豁出去了:“王上忘了吗?六王子贺术础还没有娶亲呢!算来六王子和这孩子也年岁相当……”封氏的声音越来越小,贺术敦遥皱起的眉头和黑下的面孔让她忍不住的胆颤——并不是她今天非要一再来挑战他的怒气,而是她没有办法。这个女孩儿的容貌和背景都太有威胁了,而她也太清楚自己丈夫的冷酷了。可是她让不起这后位,更输不起。所以即使明知她这么做会让丈夫更加厌恶,她也不得不做。   没有人不知道这六王子贺术础是何许人也,夕颜当然也知道——   凉鄍始于游牧,南有南柏,西临贾梭。   南柏中原,丰饶之地,国安而民乐。当时柏氏称皇帝,令凉鄍、贾梭二国依附之。后南柏一将葵氏作乱,对两国控制渐弱,于是两国趁机脱离。至后来葵达成、南柏灭,凉鄍已改游牧而定居,姓氏也多简为汉姓。贾梭虽不如凉鄍汉化彻底,但国内也多有如此。两国均有发展不愿再做从属,葵达虽国势再不如前却仍想收拢二国。   于是二国为抗葵达大国,便常以王族联姻来加强同盟。   六王子贺术础的母亲,就是这一代贾梭王的长女,闺名唤作阿不罕璎珞。这璎珞公主,也是真的美,而且大方知礼、温柔贤淑。要说缺点,就只那性格懦弱了些,只懂与人为善,却丝毫没有防人之心。   或也正是因为此,所以后来才会遭逢大难。   谁也不信这样的一朵温室花儿会是贾梭送来做间谍意图不轨的,可是那璎珞公主却自己承认了。不仅承认贾梭确有野心图谋凉鄍,更还承认自己意图刺杀国主。于是国主将其囚禁,连带其生下的尚不满周岁的幼儿,也一并送往城郊圈禁起来。   三年后璎珞公主病死,贺术敦遥命人将其尸首送还贾梭王,而有着贾梭王族血缘的六王子贺术础,就被继续养在圈禁之地无人问津。十余年了,六王子母子似是国主贺术敦遥心里的一根刺,谁也不敢提。   此事谁都清楚。封氏若非是今日被逼急了,也绝不敢提此事。   众人谁也不敢言语半声儿,几个王子公主也都是默默。   伏公和儿子伏晟快速的对视了一眼。其实就在封氏突然插话的那刻,他们便知道这封氏是要来阻拦了,这原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惊讶。可是到听到她说出‘年轻丫头’来暗讽国主已年岁不轻的时候,他们就明白这封氏今日是宁愿撕破脸皮也要阻止夕颜进宫的了。再到后来竟然听到她提起了六王子,他们便知完了,他们的计划要断送在这已经横了心的女人的手上了。   且先不说那六王子有无关系,封氏这般当众说要夕颜为儿媳,就已经是将夕颜定位在了小一辈儿的份上。那么现在即便说这门婚事是肯定不会成的,可国主也是不可能再去与子辈抢女人的。所以封氏这一步虽是损了自己,却也是完全的阻断了夕颜的进宫之路。   无人怀疑贺术敦遥肯定不会答允这门婚事。   但是——   “好,伏夕颜赐婚六王子贺术础,三日后完婚。”   冷冷丢下这句旨意,贺术敦遥从王座起身,拂袖而去。   王后座上封氏,再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老去容颜上的发青脸色。   …………   ……   三日后,王城外‘意凉庄’。   “我不会碰你。”   夕颜心还在为这初见的文弱男子的俊秀面容而感叹,对方已一句温雅却肯定的言语出口。夕颜看着那被她注视得显得有些羞赧的男子的面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贺术砥的女人。”男子还是温雅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夕颜十分意外。   男子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虽然我出不去,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外面的事。你其实是宣于颜,原来的宣于侯的女儿。贺术砥从红馆带了你回去做侍妾,后来你与家仆私通,贺术砥怒将你沉了琉璃湖。伏公救了你让你去勾引我父王,王后从中作梗,便让你来了我这里。”   听这个男子一口气将她的事情尽数说来,本是该觉得心惊,但夕颜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认真却又实在显得稚嫩的男子的脸,不知怎么就突然觉得好笑。   夕颜坐在喜床一手撑住下颌:“这么说你是嫌弃我了?”   男子竟然老实的点头。   夕颜偏头又问:“那你是嫌弃我什么呀?是勾引过你父王呢?还是做过你三哥的女人?或者你是嫌弃我在红馆里呆过?”   男子想了想,看表情好像是决定据实以答:“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但是只有跟贺术砥有关的,我绝不碰。”   夕颜听他一口一个‘贺术砥’,从头至尾没有称过一句‘三哥’。不由来了兴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下说。”   男子摇摇头。   夕颜不由皱眉:“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什么呀?难道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今儿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打算就这样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站一宿?”夕颜瘪嘴从上到下扫视了男子一遍:“就你这孱弱的身体,你确定你坚持得住?” 第八章 洞房……   男子立即脸上一红,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收紧。   夕颜看得出来自己是说中了他的痛处。凉鄍虽早改了汉制,但凉鄍男子还是常以骑马打猎为乐,既是喜欢那在草原上自由奔驰的畅快感觉,亦是为保持身体的强健。所以每年此类的活动不少,男子们也以能拔得头筹为荣。   可是面前这个男子,从出生不久就被圈禁在了此地,别说骑马打猎、摔跤蹴鞠,他是连踏出这个府邸的自由都没有的。就是只苍鹰,一旦被束住脚爪圈养起来也是会渐渐萎靡的,又何况是个人。再加之夕颜一进这个‘意凉庄’就发现到了:这里的湿气很重,太重的湿气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不好的。他却已经在此住了十七年了……   这个不大的府邸,除了外部的看守,内部的活动人员不到十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厨房老嬷嬷两个,还有就是三个打杂的中年汉子。贺术础常年所见就这九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的。夕颜虽不说观人无数,但在红馆的八年里好歹也是看着人的脸色过来的。对于看人,她还是有些眼力。   从王宫回来的那天,伏家连夜商议了对策。王上的旨意不能不尊,但也不能就此放弃。既然已经不能指望从贺术敦遥的身上下手,那就退而求其次——封家不是靠着三王子和王后作威作福吗?他伏家就把六王子弄出来跟他们斗!   夕颜眼睛又回到贺术础身上,原本无所谓是个怎样的男子的,可是当看到贺术础,内心却涌出一股同情和怜悯。怜悯?她可还有余地去怜悯别人?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甩开这种感觉,不由自主的要去想,利用这样一个单纯而可怜的男孩儿到底对不对?   是的,面前这个无论何处都透着单纯与稚嫩的贺术础,她只能说他是男孩儿。虽然他们同岁,可是夕颜却觉得自己显得是那样的苍老而污秽……无论心还是身体。   或许让他一生都这样下去反而对他更好,外面的世界太丑恶……   夕颜站起身来,朝贺术础走了过去。   贺术础惊了一惊,望着夕颜的脸,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夕颜忍住笑,又追上一步。身体贴近贺术础,却又没有碰到他,妩媚大眼毫无顾忌的注视着高她一头的贺术础慌乱的俊脸,唇边就漾出一朵美丽的笑靥来。   贺术础被那笑慑了一慑,却是很快回过神来:“你、你干什么?”   夕颜心内闪过赞赏——她太清楚自己笑容的魅力了,若仅凭她的容貌还不能俘获对方的话,那么加上那妩媚的笑,就连贺术砥也抵御不了。可是这贺术础,却只是怔愣了那么一瞬就回过了神来。或以可以说是因为他与女人接触得少的缘故,或以也可以说是天性,不迷风情的天性。   莫是贺术家一个特殊不成?   夕颜决定再试他一试。   忽然伸双臂揽上贺术础脖颈,整个身子都贴上他,美丽的脸也靠上那并不宽厚的胸膛。夕颜娇声:“你说人家干什么?你说你不碰人家,可没说不让人家碰你啊……你也知道,人家是在红馆里长大的,学的就是怎么伺候男人……现在你父王把人家给了你,你总不能真的不碰人家让人家守活寡吧?你说是不是,础?”   贺术础哪里见过这种女人,早在夕颜贴上他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剧烈的快要跳出身体了!脸红的忙伸手想要推开夕颜,可是一下触及一团柔软,吓得又忙放开,那脸上就都快滴出血来了!   夕颜心里好笑,却是故意嘤咛了一声:“你在摸人家哪里啊?”   贺术础简直慌乱不成样子,想退退不开,想推双手又不知道该推哪里,就是反应不过来应该去拉开那圈在自己脖颈上的双臂。只觉眼前女子娇艳的脸离得是那样的近,她身上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她唇中呼出的热气滑过他的下巴痒痒的……   就在贺术础慌乱的时间里,夕颜已经将他有意的带到了喜床边,趁他这时发愣,就推着他一同倒向了床榻!   贺术础惊醒过来,却发现夕颜整个人都压在自己的身上,美艳无伦的脸已近在咫尺——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墨的眉,如烟的眸,略显个性的琼鼻,还有……闪着诱人光泽的红润丰唇……   吻,似乎很自然。   但是夕颜却立即察觉到了身下男子的生涩。   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捉弄的恶意,谁叫他刚才那么直接的说嫌弃她?夕颜微张檀口伸出舌尖,对方似乎没做抵抗就将她接纳了过去。夕颜毫不客气的将其缠住,心头便有一种欺压他人的快感。   贺术础忘情的与夕颜亲吻,双手也不自觉的将身上的馨香搂紧。燥热的感觉很陌生,心跳也依旧激烈……一团柔软轻轻将自己的膨胀包围,温柔的抚弄,让他舒服得几欲**出声……   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只手……贺术础猛地睁开了眼睛!   和南国的礼节不同,凉鄍的新人被送进新房的时候都是只着睡袍。所以现在的场面很是火辣:略显瘦弱的男人躺在床上,艳丽的女人压在男人身上,两个人身上的睡袍都是凌乱,几近半裸。而女人的右手,正伸在男人的睡袍里面,那撑起的位置,有眼睛的都明白那是何处。   贺术础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来的!   夕颜被猛地甩开滚落一旁,回过神来便看到贺术础已缩到床的内侧去了——脸色通红,不敢看她,懊恼与尴尬布满整张俊脸,蜷缩在床角活像一个受了凌 辱的少女。 第九章 贺术础   “嘻!”夕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便趴在床上抑制不住的大笑。   贺术础盯着大笑的夕颜,脸色更是尴尬——他是打定主意绝不碰她的!可是却还是经不住她的引诱差点儿就犯了错!他原本是很有信心说自己可以坐怀不乱……但是打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却还是心里慌乱了一番: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虽然美艳,虽然妩媚,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放浪形骸的模样,反而那双大眼里,似还有一抹沉静的忧郁。   或许他是见人少,但是却直觉的觉得她不是个坏人。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对自己……   夕颜笑了半天,好容易止住,侧躺在床上一手支了头,向贺术础道:“喂,你不会还是那……什么吧?”   贺术础先是一愣,然后脸就唰一下红透。   看得夕颜又想大笑,想来不合适,还是忍住:“你不是吧!身边又不是没有女人,我看你那两个丫头长得就很不错啊,尤其是那个兰音……为什么没有下手呢?”   贺术础更是尴尬,出生以来就没和人讨论过这种话题,尤其还是个女人!贺术础脸红了半天,再不闻那女人说话,才大起胆子来抬眼偷看。却见那女人支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之前的妩媚啊、娇柔啊全都不见,脸上是一种沉静的柔婉……贺术础没来由的心里一动,赶忙又移开眼睛。   “我说……”   没料到夕颜突然开口,贺术础还以为自己刚才的偷看被她发现了,心里一紧张,忙回声:“什、什么?”   夕颜看向贺术础:“你别紧张,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贺术础心里一愣,抬眼看向夕颜。   夕颜对他微微一笑:“因为你说嫌弃我,所以我想报复你一下,现在我们扯平了。你不愿意跟我做真夫妻,我不会勉强……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谈谈今后的打算啊。”   “今后?”   “伏家想把你弄出去。”夕颜看着贺术础的眼睛,“你想出去吗?”   贺术础愣住了。   夕颜又问了一遍:“你想出去吗,础?”   贺术础又沉默了半响,然后肯定的点头。   夕颜盯着贺术础的眼睛不放,久久之后垂下了长睫。   “……你看起来好像不赞成。”   “你有心理准备去面对外面的人和事吗?”夕颜反问。   贺术础想了想,说:“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出去。但是……我没有信心。”   “没有什么信心?”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的天空就是这个院落上方的四方天。奶娘说外面的人都很坏,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算计别人。可是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呆在这个笼子里……我想要自由,也想要替我母亲洗刷冤屈。”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贺术础发红的眼眶。   “可是我没有自信……我什么都不会,这十八年来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如果外面的是财狼虎豹,是荆棘丛生,我又如何可以做到自保更遑论替母亲洗刷冤屈呢?”   看着贺术础收紧的双拳、几欲滴泪的双目,夕颜忍不住轻轻坐起身,靠过去伸出双臂,这一次是将其轻轻揽进了肩头。没有发现那张埋向她颈窝的秀气面孔上,一丝得逞的笑意。夕颜只是轻轻的揽着贺术础,默默的安慰。   “别笑了,小心脸抽筋。”   贺术础脸上表情顿时一僵。   夕颜还是揽着贺术础,并没有动,只是说:“小子,你在我面前玩儿花样,还嫩了点儿。”   贺术础想退,夕颜却搂住不让,只继续说道:“我说要和你谈谈,就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你一来就直接表明了对我的来历清清楚楚,那么我也就没有和你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你又说不会跟我做真夫妻,便是表明拒绝被我们单方面利用的意思。既如此,那我们索性就敞开来谈合作好了。”   贺术础心中不无讶异,却听夕颜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你听着贺术础,今天这话我只说一次:要合作就要坦诚。你目前的处境你自己也清楚,若是想借伏家的力量翻身,现在就还不是你玩儿心计的时候。现在的你,只能示弱。不管是对谁,你都只能示弱装可怜,心里连一丝得意都不能存有。因为现在的你稚嫩得像个婴孩儿,哪怕就只是一瞬间的表情松懈,也足以将你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外面那些老狐狸们的眼中。”   “你——”   “贺术础,你必须信任我。”夕颜打断贺术础,声音更轻,“不管你信不信任伏家,但是你必须信任我。如果你信我,我会让你的愿望一一达成。而我要你回报给我的,将是对你来说微不足道而对我至关重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夕颜轻轻:“现在你还不用知道……我只是要你明白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是夫妻,而伏家也已然和你拴在了一条线上。”   …………   ……   骄阳早已将窗棂照得透亮,大红喜床上却还恬静的沉睡着一对男女。门外站着的四个侍女早已等候多时,其中看起来年纪稍长的那个抬头又看了看时辰,终于忍不住的轻轻向屋内唤了声:“主子,该起了……”   屋内的贺术础被叫醒,睁眼一看:夕颜面朝他卧着,头枕在他右肩,洁白藕臂还搭在他半露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白天看更是白嫩的皮肤,湿润的丰唇微微张着……睡得恬静,美得纤尘不染!   怎么就这般睡过去了?贺术础只记得他们昨晚足足聊了有大半宿,后来怎么就这般睡着的呢?   外面的叫起声又再一次的响起。   贺术础还没来得及回应,胸前就传出一句十分不耐的娇喝:“叫什么叫,没看还倦着呢!” 第十章 你不像那种人   没看还倦着?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让他脸红?   可贺术础还没来得及真的脸红,胸膛上的那只胳膊就突然收紧,同时一条玉腿横过来压在他身上!夕颜闭着眼睛将他抱紧道:“我们再睡会儿……”   于是贺术础真的脸红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早上醒来身边有个女人。美丽的女人。半裸的女人。身材惹火的女人。而且还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   “你要是改主意了,我不介意的。”夕颜闭着眼睛又咕哝了一句。   怎么她闭着眼睛也看出他的心思吗?贺术础尴尬的忙想脱出夕颜的缠抱。哪知夕颜更是将他搂紧,还娇吟道:“不要……你再陪我睡会儿吧,础……”   贺术础只想逃,忙拉开夕颜手臂:“要睡你自己睡!放开我——”   “贺术础,你敢拉开我试试看。”夕颜的声音不愠不火,却是让贺术础下意识的立即就停止了动作,“我告诉你哦贺术础,你要是不让我睡足,那么我的道德感也会缺失,你是想被我霸王硬上弓是吧?”   贺术础再一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听到的这句话感到脸红还是好笑。霸王硬上弓?女人可以霸王硬上弓男人吗?发愣的当口,已见那女人睁开了眼睛,然后就是对着他扑哧一笑:“看把你吓得,开玩笑的!”   女人自顾自的坐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似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然春光外泄。贺术础连忙移开眼睛,正要跟着也坐起身,冷不防一张脸突然凑过来,对着他的唇就啄了下来。   贺术础没有防备,本半撑起的双臂吓得一松,人就又跌回了床榻。于是夕颜又顺势压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来得及等他沉迷或是反抗,红唇已离开了他的唇。夕颜撑起一臂,对着他的脸坏笑:“早啊,夫君!”然后就翻身下了床榻。   她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就因为他直言不讳的说嫌弃她!这个小心眼儿的女人!   不管如何腹诽,贺术础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红。   夕颜偷偷回眸扫视床上的贺术础一眼,心情大好:呵呵,欺负这个单纯的孩子真好玩儿……即便无缘,即便无爱,即便不能牵手,或以也能偶尔贪恋这种小温暖吧?   …………   ……   即便只是三天的时间,贺术础也发现他的生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因为这个冒牌儿的伏家大小姐,她根本就比人家正牌儿的更骄横、更不讲道理。她管你守卫的责任是什么呢,只要是她想弄进府来的东西,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什么?上面有令不得随意搬运物资进出?可我今儿就还非搬不可了,我大小姐就是吃不惯、用不惯这里面的东西,我还就从我娘家搬来了,咋地?有本事你拦我?有本事你找王上说去!   好吧,东西且不管吧……可你不能连人也带进去吧?王上可是有令,只准伏家送四个人进去的,两个丫鬟,一个厨子,一个小厮,没错吧?   是啊,没错啊。所以我没带人进来啊,他们不是送了东西进来傍晚就出去了吗?   可是,这送个东西进去要一天的时间吗?   这送进去了不是还要安置好吗?要是安置得不合我意不是还得换位置吗?换好了位置不是还要打扫吗?你总不能让我堂堂一伏家大小姐亲自动手吧?   那,大小姐您啥时候才搬完啊?   大小姐一脸思索:说不准,或者明天就搬完了,或者又想起还差什么东西了。   守卫的表情像在骂娘。   所以贺术础前三天就光看着夕颜进进出出了,虽然这女人每天晚上都会老实不客气的跟他盖同一条被子睡同一张床榻,却是再没好好的跟他说过几句话。大抵也是因为白天累了,所以晚上一上床没几下功夫就睡着了,全然不顾身边的他有多别扭、有多不适应。   然后像头一天早上那样的戏码还不时发生:明明贺术础好端端坐在书房看书的,她带着一伙人搬一箱东西进来又出去,明明一脚已经踏出门槛了,又回身跑回来,凑过来对着他的唇就是一顿亲。明明贺术础只是站在廊下透透新鲜空气的,她在院中指挥下人搬动盆栽指挥得好好的,突然就丢下众人跑过来,一把圈住他的腰抬头就问你是想我了来看我的吗?那等我忙完了就来陪你噢,乖!然后也不等他说话,踮起脚就在他唇上吻一口……不只看得下人们面红耳赤,就是贺术础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算了,省得还要见人。   除了这两项,她也确实是为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被圈禁的王子能生活得有多惬意?于是她为他带来了许多他缺少的或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更甚至,小到他吃饭用的勺、写字用的笔,她都从外面带回了最好的。   虽然她对他的说辞是为了以后出去的时候能适应,所以现在他就要习惯身边被最好的东西包围。但贺术础还是敏锐的发现到了这个女人对他真心实意的心疼……   她真的会做出与人私通那样的事吗?   某一天当夕颜又一次蹲在贺术础的身前,给他因湿气而时常疼痛的膝盖处仔细绑上内部燃碳的小暖垫的时候,贺术础问出了这个问题。只见夕颜的身子和手都是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反问他:“怎么?你不信?”   贺术础摇头:“你不像那种人。”   夕颜白了贺术础一眼:“那你说我像哪种人?难道与人私通的女人脸上都有标记?” 第十一章 我们没干什么!   贺术础一愣,旋即还是摇头:“本来我就想不通,做王子的侍妾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还要私通?现在见到你,我觉得你更像是容易被人陷害的那种人……”   夕颜闻言,一时停住手上动作,抬头看贺术础:“容易被人陷害的那种人?”   贺术础点点头:“因为你长得美,面上又天生带些媚态,男人自然喜欢,女人自然妒忌,但也很容易让人把你往不好的方向想……”   “你几时会看相了?”夕颜低了头手上继续将暖垫绑好,话中只是淡淡笑言,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悲:媚态可是天生?那魅惑男人的表情和手段,又岂不是她日日鞭打中被迫学起来的?   不想与贺术础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夕颜转而道:“你倒是说说,我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日听你一口一个‘贺术砥’,可按说你被圈禁之时他也不过几岁年纪……你与你母亲恨着的,是那王后封氏吧?由母及子,所以你有安插人在贺术砥的府邸吗?可是你又是如何得知伏公救我之事的呢?”   贺术础看夕颜将暖垫弄好,又将一应杂物交予了旁边那个叫冬儿的丫头去收拾,然后坐了他对面的炕上端茶饮,便对她说道:“你先回答我是与不是,我再告诉你。”   夕颜端着茶碗扫了贺术础一眼,简单一句“不是。”便继续喝茶。   贺术础立时一脸了然:“那,果然就是那甄氏陷害你?”   “是。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   贺术础点头:“贺术砥府上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夕颜兴趣:“你的人是哪一个?也许我认识。”   贺术础却突然狡猾一笑:“不能告诉你,以免你走漏了风声!”   夕颜啼笑皆非:“那伏公那边呢?”   “伏公那边我倒是没有眼线……其实我那天晚上是诈你的,因为贺术砥那边是这样怀疑,可是又没有证据。”   夕颜却突然发愣起来。   贺术础发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既然你都能轻易得到这些消息,那么别的人呢?‘伏夕颜’就是‘宣于颜’,以及伏家的……”   “并不是轻易。”贺术础打断夕颜,想了一想,又是摇了摇头,“你诈我?”   夕颜便笑了。   贺术础又是摇头:“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消息绝不是轻易就能弄到的,贺术砥从不轻易信人,但凡所用之人便是对他绝对忠诚之人,所以别的人要想探出贺术砥府里的事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你倒是比我了解他。”夕颜淡淡说。她确实是诈他,因为早在他们新婚的第二日她就把贺术础知道她身份的情况报告给了伏家,便是要伏家去暗中查探清楚到底是有多少人已知晓了这其中的秘密。伏家一面命人去查探,一面便命她想办法打探清楚贺术础知道这内幕的渠道。因为此事实在关系重大,若她的身份真的曝光,那他们一切的计划便都将付诸东流。   夕颜一句话说得本也没有深意,却叫对面贺术础的心里没来由的一堵,那接下来的话说得就有些淡:“或许是有不少人知道两年前他从红馆带回了宣于侯的女儿充当侍妾,但是一旦进了他的府门,那么这人是死是活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再加之那日王宫里你已向大家证明了你的手腕上并没有奴印,大家也就真的只会以为是那甄氏认错人了而已。”   夕颜是什么人?是这十年来都在看着人家的脸色过日子的人。贺术础这样单纯的表情声调变化,又怎么瞒得过她?便不由向贺术础眼睛看去。   贺术础还在为夕颜之前那句‘你倒是比我了解他’心堵,恰见夕颜看他,便心虚的躲闪着眼睛不敢与其对视。   “贺术础,你该不是吃醋吧?”   “谁吃醋?我吃什么醋?我们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吃他醋?”急急几句话脱口,不打自招得让人叹为观止。   “你的意思是说,”夕颜忍着笑,“等我们有关系了,你这醋就吃得名正言顺了?”   “谁要和你——”贺术础脸一红,却是说不出口下面的话语。   夕颜发现欺负老实人真的很好玩儿,索性站起来跑到贺术础那边挨他身边坐了,就朝人欺去:“你不要和我有关系,那你要和谁有关系?说来听听,我帮你把她纳进来……你看我多贤惠啊,对吧?”   贺术础现在就怕夕颜靠近,一个劲儿往后退。可他越是退夕颜就越来劲儿,鞋也不脱就爬上炕,一个劲儿往贺术础身上黏,将个红馆女流氓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哎呀你不要光是脸红你倒是说呀,你看上谁了?兰音?小柔?还是我带来的冬儿、娜塔?难道是厨娘柳妈?!天啊,你不是这么重的喜好吧?!!”夕颜越说越夸张,已经整个人都要压到贺术础身上去了。   贺术础吃一堑长一智,往侧面一让就让夕颜扑了个空跌在炕上。可惜他宽袍的下摆却被跌倒的夕颜压在了身下没有来得及抽出来,于是本想迈过夕颜身体逃下炕的,却反被带得跌在了夕颜的身上,嘴唇正好贴上夕颜面颊。   贺术础当即就愣了。   夕颜顺势一臂搂住贺术础脖子,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哎呀你着什么急啊,还没到晚上呢……”   贺术础慌忙离开夕颜脸颊:“不……我不是……”想解释又脸红的解释不清楚,就急忙拉扯自己衣袍想要从夕颜身下抽出袍角儿。   夕颜顺那势再一滚,就将贺术础反扑了炕上,贺术础拉衣袍的手便成了是搂抱着她了。夕颜红唇几乎贴着贺术础的,娇声道:“原来础你这么积极啊……”   门口突然传来惊叫。   榻上两人一起转头,却看见两个丫头正慌乱的蹲在地上捡掉了一地的果品,都是红彤彤的脸。显然是刚才正要端果品进来却没料到看到了不宜观看的场面,所以吓掉了手上的东西。   夕颜倒没什么,贺术础却慌忙从炕上挣扎起来,一面向门口解释道:“我、我们没有……我们没干什么!” 第十二章 打草惊蛇   两个丫头快快捡齐了东西,垂着头向门内赔罪:“奴婢该死!奴婢告退!”言罢便慌张退去。   “兰音!”贺术础慌张一声,一步迈下炕便朝外追去。   炕上夕颜稍一愣,便是明白了过来。   晚间贺术础入浴,夕颜便命兰音入侍。   果然夜间贺术础不曾回房,第二日见面,脸上便有尴尬。   反是夕颜取笑:“为何尴尬?遂了你心愿不好?”   贺术础总是脸红。   夕颜又笑:“这丫头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心里明明也喜欢,却是不动,还须得我来了替你安排!我看你啊,还当真是个当王的命!”   “当王?”   “不当王你出去做什么?还不如留在这里安逸。”   “……我只是想……”   “手中若无权势,又如何替你母亲洗刷冤屈,如何达成你的愿望?只有与贺术砥站于同一位置,你才有与他叫板的资格,懂吗?况且,你不觉得从贺术砥手上抢去王位是对封氏最大的报复吗?”   “我……能做王吗?”   夕颜眯眼看着贺术础:“你是贺术敦遥的儿子,你也是阿不罕璎珞的儿子,你的父亲和外公都是王,你来告诉我,你能不能做王。”   …………   ……   按照凉鄍王族的规矩,新婚夫妇要在十日后进宫向国主谢恩。因为贺术础还是圈禁着的身份,所以便只夕颜独自进宫称媳谢恩。其他王室人员,除不在王都的二王子贺术碹外,也均到场按辈受礼。   因涉及贺术础,其他人都是不敢多话一句,只贺术砥问她:“六弟可好?”   夕颜笑答:“谢三王子关心,六王子他很好。只是因常年久居潮地,膝盖不大好。”   “是吗……那便要累你多照顾了。”   “这个自然。六王子是夕颜夫君,夕颜自当尽心。三王子放心。”偏是‘夫君’一语言得亲热,见贺术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唇角淡淡一笑,夕颜便也对其灿一笑就转向他人而去。   与众礼毕,夕颜再面向国主笔直跪倒:“儿媳替六王子求父王一事。”   此一言出,周围皆惊。   不想贺术敦遥却是抬手:“你起来说。”   夕颜不起,大声再道:“若儿媳说的不对,父王再罚,所以儿媳还是跪着说好。”   贺术敦遥看着夕颜:“你要说什么?”   “请父王放六王子出来。”   贺术敦遥还未说话,旁边王后封氏已抢道:“此事万万不可!”   夕颜立即转向封氏:“请问母后,为何不可?”   “因为他是阿不罕璎珞的儿子!”   “母亲有罪,所以儿子一定有罪吗?”   “他母亲所犯之罪当诛连亲族!”   “即是重罪,我王仁慈,刑法也从不至襁褓,却为何对自己亲子这般从严呢?”   “这——”   “六王子虽是有贾梭血脉,难道因此就淡了凉鄍血脉吗?”   “可万一他跟他母亲一样呢?”   “敢问母后:凉鄍与贾梭孰强?”   “自然是我凉鄍!”   “那么身为凉鄍的王子,缘何要弃高就低从贾梭?敢问母后的‘万一’是从何而来?”   “那……那难道他就不该为他的母亲赎罪吗?”   “母债子偿,他自当赎罪。一十八年的圈禁,从未见过外面的天空,从未见过自己国家的草原和沙漠,母后认为还不足够?母后认为,母犯错,做儿子的当以死代偿吗?”夕颜对封氏说毕,故意转头看向贺术砥的方向。   贺术砥双眼一眯,盯着夕颜眼睛。   夕颜对其嘲讽一笑,遂又转回王后封氏脸上。   封氏只觉夕颜话中满是深意,眼中满是嘲讽。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大眼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我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事……故意向自己儿子看去的那一眼也好像在说:你敢回答说是吗?你敢拿你儿子的性命来赌上天没有看见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吗?   封氏心底陡凉,本是叱咤了凉鄍王宫二十年的人,此刻却突然对跪在阶下这个年岁还没有她一半大的小丫头产生了恐惧感。   封氏气势弱了一半:“我……我没那么说……”   夕颜对封氏柔婉一笑,遂转向国主。   贺术敦遥坐在位上,只默默沉思。   阶下所立众王子公主,各悄悄对视几眼,且不发一语。   突然一个稚嫩童音嗫嗫开口:“儿、儿臣也替六哥求父王了……”   夕颜转头看时,身边跪来的却是那年纪最小,今年才刚满十二岁的七王子贺术砃。   “父王,女儿也求您了,您放了六弟吧。”大公主贺术碄没有跪,却是站在原位轻轻向上开口。   这时贺术砥走上前来,越夕颜与贺术砃一步朝上跪下,稳稳道:“父王,儿臣以为六弟媳所言有理。阿不罕氏有罪,罪不至六弟。六弟始终是父王的儿子,我们的兄弟。况即便六弟该为其母受罚,十八年也是够了。”   “是啊,父王。”老四、老五这时便也跟上来一起跪下,旁边的二公主、三公主也即跟上。   夕颜立时便知这王族之间的党派划分。不由心下冷笑:贺术砥啊贺术砥,你当真是厉害,王子女十个,你就一手囊括了四个。剩下的——大王子夭折,二王子不参政,六王子圈禁中,七王子年幼,独一个硬脾气的大公主也成不了气候。再加上封家的势力,这王位又如何跑得出你的手掌。   面上并不露痕迹,夕颜再向贺术敦遥叩头:“六王子三岁失母,也不曾见过自己父亲的面容,一十八载就只活在那个狭小的院落。六王子无怨,只虔心替母受罚赎罪。然自思已活了一十八载,却是一天也未曾在父亲面前尽孝承欢,六王子只心不安,可儿媳却要替六王子喊冤:母之罪儿何辜?况当年还是襁褓幼儿……今儿媳斗胆,还求父王怜悯!”   夕颜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动人心,她就不信这贺术敦遥当真是铁打的心肠,当真可以如此这般视亲子如无物。   贺术敦遥又沉吟了片刻,殿上众人都是默默等着他发话。最终,贺术敦遥开了口:“此事孤再虑虑……且先传孤旨意令太医去与六王子瞧瞧……” 第十三章 孩子?什么孩子?   夕颜正要出三门,身后一个童音唤住她:“六嫂!”   夕颜回身,等着那七王子贺术砃跑过来。   说来这个七王子,算是贺术敦遥除三王子外最为宠爱的儿子。一来是因为年岁最小,二来也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贺术敦遥最为宠爱的侍妾。曾有两次都想废封氏而立其母,只是因其母实在出身不高加之又被封家阻扰,所以都没有成。而这贺术砃也是完全的继承了其母的美貌,众王子公主中,可说是长得最好的。   夕颜迎住这漂亮的男孩儿,对其微笑:“什么事,七王子?”   贺术砃漂亮的眼睛望着夕颜唇边的笑,不禁脸上有些微微发红,腼腆道:“……我是想问,六哥怎么样了?”   夕颜看着这个孩子,只觉是当真漂亮养眼,不觉也是笑容更加温和:“刚才谢谢你了七王子,帮你六哥说话。你六哥他很好……只可惜你现在还见不到他。”   贺术砃便道:“因为我也觉得六嫂说得对啊……不管六哥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事,可是那不关六哥的事啊!”想了一想,又说道:“其实我知道父王也不是真的忘了六哥,因为每年六哥生日的那天父王都会心情特别不好……”   夕颜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贺术砃望着夕颜:“我本来也不知道,只是有两次都看见父王在无缘无故的发脾气,而那两次都正好是上元灯节。一般过节的时候大家不是都很开心吗?可为什么父王要发脾气呢?后来我问了母亲,才知道六哥是上元灯节那天出生的……”   夕颜明白过来,正想说话,看见贺术砥远远走来,于是改口向贺术砃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七王子。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不然你母亲该担心了。”   贺术砃点点头,跟夕颜道了个别,便是转身朝候在几步外的侍者们走去。   这边夕颜等贺术砃走远,来不及离开已见贺术砥走近,夕颜只得又向其称礼。贺术砥只是淡淡点个头,随即眼睛便注视到夕颜脸上。   夕颜只是微笑,知道他过来不会无事,便是等他说话。   贺术砥似有犹豫,开口:“你……身体可还好?”   夕颜一脸意外,并不是装出来的:“夕颜不明白三王子的意思,三王子可是想问六王子的身体?”   “不,我是问你……那个孩子……”   夕颜懂了,却是笑了:“三王子这话夕颜就更不懂了。孩子?什么孩子?哪个孩子?三王子不会忘记夕颜和六王子成婚才不过十日吧?天晚了,若三王子没有别的事,夕颜告辞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不禁一声冷笑——他还惦记着她肚里的那个孩子?当日不是已断定那是她私通来的孽种吗?当日不是那般下狠手的给了她好一顿鞭子吗?今日这一问,贺术砥,你可当真是不打自招了!   夕颜离了王宫并没有马上往城外走,而是命往伏家去。今日这一着她并没有事先与伏家商议,只怕伏家此时已是得到消息,就是她不去,怕是明早也要命人来唤她——   马车突然一阵晃动,夕颜差点儿从座位上跌下!还没缓过神,已听外面几声喧哗:   “怎么驾车的!?没长眼睛啊!?”   “是你没长眼睛吧?我们好端端的走直路,你突然巷道里冲出来!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你哪儿的?敢这么说话!也不看看我们这是哪儿的车驾!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那可是五王子的侍妾曹夫人!曹夫人现在可是怀着五王子的王嗣呢,要是惊着了我们小王子,你担当得起吗?”   “不就一个王子的侍妾吗?我还当是哪里的神仙呢!你也睁大狗眼看清楚了——我们这是伏家的马车!车里坐的是我们伏家的大小姐、六王子的嫡妻!要是惊着了我们大小姐的娇贵,你又担当得起吗?”   对方传来鄙视的声音:“伏家又怎么样?六王子的嫡妻又怎么样?谁不知道——”   夕颜正想冷笑,却是听见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那人:“小福儿,不得无礼!”听声音很是温婉,也很是年轻。接下来似就听见对方打开车门的声音。然后那个女声又是响起:“妾曹氏管束不善,冲撞了六王子妃,还请六王子妃赏面恕罪。”   夕颜也正想见见这个传言中很是受宠的曹夫人,便是命旁冬儿也打开了前面的门扉。隔着暮色,朝那斜对面的马车上看去。   两人一个照面,却是都愣住了。   半晌,对面那人竟是手抓门扉探出半个身子,一脸的紧张:“小姐?!你是小姐?”   夕颜正在犹豫,那人已换了狂喜的表情:“是你吧小姐!?真的是你吧!?”一面欢喜的叫着,一面就想要出马车。   那一脸诧异的马夫和丫鬟都想要阻拦,却见拦不住,那马夫就赶紧跳下地来伏身在马车边儿上。然后那曹氏就在丫鬟的小心搀扶下踩着那马夫的背下了马车。   见如此,夕颜无法,只得也下了马车朝那已显身子的纤弱女子迎过去。   “小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女子紧紧抓住夕颜的手,妆容精致的脸上激动得流下泪来。   “嘘!”夕颜朝曹氏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曹氏。   曹氏一愣,随即才是反应过来。转头四下看了看,便向夕颜道:“……我们去那茶楼里坐坐吧,我有许多话想跟小姐你说……不叫她们跟着,就我们俩,好不好?”   夕颜只是微笑点头,朝身后微微示意,便携着已向后吩咐了人在外等着的曹氏朝街左的一间茶楼走去。   自从凉鄍实行汉化,国家的各方面都是跟着汉人学习,所以就是这街道上的娱乐休闲活动,也是至晚间仍是热闹。所以两人命小二领了一间安静的偏阁,只叫送上些茶水果品,便不叫再来打扰。   夕颜一时无话,只微笑看着曹氏喋喋不休的激动。便是暗暗打量曹氏——坠马髻,翠玉簪,镶玉金步摇,同系长耳坠,胸前如意牡丹翠玉环佩;内穿水红金丝夹袄,外罩鹅黄妆花绢;脚上一双南国绣鞋,鞋面都是织金的暗花缎。再回看那双紧抓着她双手不放、娇养得水嫩柔滑的手,双腕上,镂金镶玉的镯子;指头上,翠玉戒指煞是水润。   夕颜心头无波——这一身装扮,是怎生得换来! 第十四章 那是故人   贺术础发现归家的夕颜神情好似有些落寞,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进宫,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夕颜摇头:“无事。”只自顾自命冬儿等帮她卸妆换衣,并不曾看贺术础一眼。   贺术础便觉有些没趣。正起身想往外间,忽夕颜道:“我饿了,你陪我用饭吧?”   贺术础回头,诧异见夕颜面上难得正经的正望着他,似在等他答应。贺术础心里稍愣,不由道:“我以为你去伏家该是吃过了……陪便陪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何用这个样子……”   夕颜低头轻嗯了一声,便命冬儿等去备饭。   不多时饭食送来,夕颜却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旁边贺术础就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往日也不见你是个不干不脆的人啊,怎么今日进个宫回来就连饭都不吃了?”   “我今日,求了父王放你出去。”   贺术础当即一愣,瞪着夕颜的脸半响,才是道:“就为这个?父王若是有意放我出去,何用你求?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你不用难过。”   夕颜摇头:“我本也没指望这一求就能成……”   “那是为何?因为贺术砥?”贺术础故作不在意的说道,却是说完又拿眼睛悄悄看夕颜脸上的反应。   夕颜听见贺术础这话,便是赏了他个大白眼:“好没来由的一句话,你这是还不兴我再见他了?”   “怕是你想见吧。”   “我说贺术础,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你到底以为我对那贺术砥有什么心结?”   “若无心结,你何至于见了他回来就如此?”   “好吧!贺术础,你今天就给我听清楚了:我没爱过那个男人!从前没有,今后更不可能!所以你少吃这些没来由的飞醋!我今儿是心情不好,但不是因为那贺术砥,而是见着了一个给我心里添堵的人!”   “……谁说我吃醋了?除了贺术砥,谁还能给大小姐你心里添堵……”   “你……滚!滚兰音房里去!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今天不想去!”   “什么叫不想去?难不成你想跟我睡?”   就听旁边冬儿扑哧一笑。   夕颜转头瞪了冬儿一眼,便命其带人将饭食撤下去。也不再理贺术础,就自转去侧屋炕上躺了。   不多时贺术础后脚跟进来,也在夕颜对面坐下。   半晌无话,夕颜便瞪那贺术础:“往日里躲我都躲不及,今儿是怎么了?”   贺术础仍静了一会儿,才是闷道:“……因为我知道你只是跟我闹着玩儿,你也没想跟我做真夫妻。”   夕颜看看贺术础垂着的眼睛,默了半刻,还是说道:“这事儿可不是我说了算,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术础便红了脸,半晌又才道:“你……可是怨我?”   “如果我怨你,你又怎么样?”夕颜扫贺术础一眼,却是冷淡道:“做不做真夫妻,与谁做夫妻,本就不是我在意的事。你要,我便予。你不要,我也不勉强。反正有这夫妻之名就够了。于你是够了,于我也是够了。”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生你气。”   “不生我气?我说错了什么吗?”   “夕颜……”成婚以来首次唤出这么一句。   “伏夕颜?我当不起这么高贵的名儿。‘宣于’是什么?洗得去手上的奴印,换得起华贵的妆扮,却藏不住那奸佞的本性……你当我要什么?伏家要权势,要打垮封家。你要自由,要予母亲一身清白。可我要的却仅是那后位,仅是那份虚荣。你懂吗?所以我对你好,我一心要助你出去与那贺术砥斗,只因贺术砥不会将那后位予我,所以我才助你。你懂了吗?”不管贺术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夕颜冷淡的继续说道:“所以你不要我又如何?本就只是交易,我与伏家助你,然后你再回报我们,就只这么简单。莫不然你以为我们之间还能真的谈感情?”   ……   …………   贺术础走了,去了兰音房里。   夕颜仍旧一个人躺在侧屋的炕上。夜已经深了,夕颜只是望着炕几上的油灯发呆。曾已模糊的记忆,却渐清晰。   ‘颜儿,看来我们是找不回你母亲了……’   ‘为什么,阿爹?’   ‘因为阿爹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没有时间?’   ‘因为阿爹被人背叛了。’   ‘背叛?什么是背叛?’小脸疑惑的望着怀抱着自己的中年男人的脸。   男人哀伤一笑:‘颜儿,你要记得,以后谁都不可以信任……阿爹走了以后,你便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阿爹要去哪里?不带颜儿去吗?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别人?哥哥也不可以信吗?嫡母亲也不可以信吗?剪影儿也不可以信吗?’   男人苦笑:‘……或者我们以后都不在颜儿身边了……’   ‘为什么?!’小手立即惊恐的环抱住男人的脖颈,‘为什么不在颜儿身边?阿爹!你不要颜儿了吗?因为阿娘不见了,所以你不要颜儿了吗?!’   男人紧紧拥住怀中的小身体,发红的双目中,有苦涩的泪……   夕颜闭目,紧皱了双眉却赶不走脑中的另一段影像飘来:   ‘剪影儿,你为什么叫剪影儿啊?’   ‘因为我阿娘最喜欢蔚夫人剪的窗花啊,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窗花的影儿照在炕上特别好看!’   ‘我阿娘说安姨是个犯二的,剪影儿你知道什么是犯二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可是阿娘说,安姨为了要跟着她而嫁给曹叔就是犯二。’   ‘不懂……’   ‘我也不懂……算了,大概以后就会懂了,我们去玩儿踢毽子吧!’   ‘嗯!’   因为那一句话,所以后来每当看见窗户上糊有窗花,就会想起那个扎着满头小辫儿常常穿红衣的小女孩儿。想起那个时候,宣于颜和小剪影儿,总是手牵着手,总是形影不离……   剪影儿,你现在不穿红衣了吗?   那不是你最爱的颜色吗?   或是因为,那也是背叛的颜色? 第十五章 此女,不好掌控   ‘伏香居’是王城最豪华的酒楼,自然,是伏家的产业。   夕颜不知道为什么伏家要把这次的商议改到这个酒楼来进行,但是当她踏进雅间,就明白了。   伏家老太爷,按族谱上的记载,一生共育有十二个子女。其实却是十三个。要说那有名儿有姓儿的十二个,除去袭爵的已逝长子和如今升了爵的二子,便都是些纨绔享乐的货色。尽管如此,老太爷却是个有名的护犊子的,便是尽纵着任随胡作非为。可唯独对这编制外的十三,不仅不准姓‘伏’,就是连名儿也没有正经赐下。临近油尽灯枯的时候,别的交代没有,却是唯独一句永不得让十三母子进伏家大门。   其中缘由却说来好笑,只因那生下十三的女子原是娼门。伏家老太爷一生正经,仅一回应老友之约聚谈红馆,便是那一回,就酒醉误事在一娼门女子的腹中种下了他伏家的种。凉鄍一向重子嗣而轻其母,所以此事若换了旁人,便也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收入府中做个小妾凭其待产便是。偏这伏老太爷视其为一生之大辱,便又予坊间多了一段笑谈。   据说当时是长子、二子劝下,才终是让这丝血脉见了天日……可这十三却也怪,打出生就不得亲爹承认进不得高宅入不得族谱,于是性子便也真不似他伏家人。于人于世,都淡漠得如一方外之人。   今‘伏香居’的老板,人称‘十三爷’的,便正是眼前这位。   夕颜以往只闻其名,今儿见了真人,便自是费神打量了番。只觉年纪大约与伏晟相当,样貌倒是与伏家人都不同,没有那分草原人遗下来的粗犷,更多一分南国人似的细致。却又是儒雅的气质,老成持重的气息,隐隐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   与小时候母亲讲的故事中军师的感觉恰十分地契合。   意外于伏公举止间透着的对这十三的器重,但夕颜并未多做揣摩,便是对伏晟责备她昨日在王宫的未经商议之举做出解释:“我并非是轻率冲动之举。”   伏晟脸上严厉:“如何不轻率!你可知你这般是打草惊蛇?”   夕颜向伏晟道:“若不打草惊蛇,又怎能引得他们行动?若他们不行动,我们又如何才能有进展?”   伏晟略略皱眉。   夕颜却是继续说道:“国主本就有意,只是缺个契机。昨日我一闹,便是谁都看出来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三王子按耐不住出手?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贺术砥出不出手我不管,总会有人昨晚是睡得不踏实的。”   “封后?那个女人的心狠手辣你根本没有领教过,如今你却是直接挑战她,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夕颜却是笑了:“阿兄是说她会对我下手吗?可是阿兄,伏家将我推至王室,不就是为了与封家正面对决吗?如若当初献我予国主的计划成功,那么现在我便已是在王宫、已是在封后随时都可以下手的地方……可是现在我却在六王子的身边,不能予封后直接制造冲突,那么我不主动去招惹她,她又如何会露出破绽让我们抓住?伏家被封家压制多年,如今有了我‘伏夕颜’,便来做这前锋,怎得也要将这滩水搅浑了,我倒要看他封家能有多大本事仍一枝独秀!”   伏晟看着夕颜满是嘲弄的脸,觉得这女子今日的行为说话都与前大有不同,虽面上看着无异,却是眼中透着股狠辣的劲儿……伏晟忽道:“那五王子的小妾曹氏,她的父亲,曾是宣于家的掌事。”   夕颜眼神略一动,抬眼只看伏晟:“你想说什么?”   伏晟面无表情:“你若因它而怒,便要坏了我们的大事。”   夕颜忽唇角一勾,大眼飘过一旁伏公:“伏公自有亲女,却为何以我为饵?自家人不比外人来的可靠?另,当日伏家的船只可是偶然在琉璃湖的?宣于家早在伏家监视之中,便是十年前灭了,伏家也没有收回对宣于重后人的监视,伏公便是这般重视或者说忌惮宣于……”   伏公手拿茶碗,低眉似在想着什么,对夕颜的话听而不闻。   夕颜再是嘴角淡淡一勾,垂眸继续道:“伏公会择‘宣于颜’来行此计,便是肯定‘宣于’有这能力……”大眼一抬,再看回伏晟眼睛,“阿兄此刻质疑我,便是在质疑伏公的眼光吗?”   伏晟眼神一收,盯着夕颜大眼。   “伏公当日是说合作,既如此,我亦能向伏家有所要求吧?至于伏家的救命之恩……伏公当也明白,宣于不是会欠下不偿的人。况,曹家之事也并非无益于伏家,不是吗,阿兄?”   伏晟神色更冷:“……你当唤作叔父。也不该再提宣于颜。”   夕颜对其一笑:“夕颜知错了。”   …………   ……   伏晟送夕颜走后,伏公与十三对坐饮茶。   “你怎么看?”   “很像。”   “是的,很像……”   “所以,此女……不好掌控。”   “无妨。”   “……”   “无妨……只要有晟儿在,便教她脱不出伏家掌控。” 第十六章 诱   归家已是傍晚,刚落车,冬儿便上前来在夕颜耳边小声说了句话。夕颜秀眉略略一皱,却是命冬儿自去备膳食,自己便往主屋的香汤间走去。   还未近前,便听得内里男子的轻笑和女子的嬉笑之声。与常日里的腼腆不同,贺术础的声音中透着浪荡。   夕颜扫视门口素手立着的女子一眼,那女子便将头埋得更低,眼角唇边都分明有丝哀伤与委屈。   夕颜并未再近前,只对那女子说:“去,叫他到主房,我有事商议。”   兰音一诧,抬头看夕颜。   见兰音望着自己只是不动,夕颜没有提高声音,只是稍冷了面容:“去!”   兰音身子一颤,忙低了头回答:“是、是……主子!”旋即急急转身开门进了浴间。   听得香汤间内立即安静了下来,夕颜转身而走。回到自己房间坐到镜前,拆下了繁重的饰物放下了长发,却并没有卸去面上妆容。反是对着铜镜更加仔细的修饰起来。又脱下绣金织锦的华丽衣装,只取一件轻纱披在身上,然后罩上一件粉色的寝衣。   外间门扉轻响,贺术础垂着头一脸倦容的进来。看见一室昏黄,却不见夕颜的人,没有多想,便又往里间找来。才一手撩开门口的纱帘,一抹粉色的倩影便转到面前。还未看清面容,那倩影便已贴进怀中藕臂缠上了脖颈。   香气直蹿入鼻,贺术础酒劲儿未过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轻吻已印在颈间,贺术础心口猛地一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怀中的女子推向床榻!   贺术础在床榻上坐倒,正在紧张,怀中的女子已旋身离去。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被眼前所见之景慑住——夕颜一身薄薄的粉色寝衣,曲线毕露!精致的面容上,薄施脂粉却面泛春色!光着一双莲足,口中轻轻哼唱中,轻盈的旋舞!略微卷曲的长长黑发,扬出美丽的弧度……   很……诱人!   见了此情此景,贺术础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是眼睛却离不开夕颜那双正魅惑盯着他的大眼!   夕颜唇角勾出深深的笑意,再一个旋身,粉色寝衣飘然落地,露出内里水红的纱衣!   贺术础瞬间呼吸一窒,面前几近全 裸的胴体让他立即脸红到了耳根!好似先前的酒气直冲了上来,眩晕了他的脑袋,也火热了他的身体!   直勾勾引诱的大眼让贺术础动弹不得,伴着令人血脉愤张的画面,夕颜款款向贺术础靠近!   分腿跨坐贺术础腿上,夕颜舌尖舔过贺术础薄唇,再舔过耳垂,然后沿着耳根一路滑落,落在贺术础颈间跳动的脉搏上。挑逗的轻吻停驻在了那处,贺术础忍不住喉间动了一动,夕颜唇角一勾,忽张口在那脉搏上轻轻咬下……   贺术础身体一颤,呼吸已是炽热!   夕颜的唇回到了贺术础的唇上,两个人滚落床畔!贺术础再也禁不住夕颜的挑逗,双臂将那诱人的胴体搂紧,唇舌更是不放松的缠住吮吸!   贺术础并不是混沌了意识,他知道他抱在怀中的是那个他发誓绝不碰的女人。他并不是改主意了,他只是……他只是现在……真的想要她而已……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女人。   这样美,这样温柔,这样聪慧,这样能伤人心,这样能轻易就诱惑他……   欲望已在一双柔软的小手中变得更为炽热,他忍不住的想要寻到她的去处!大手从柔软的腰肢滑向修长的大腿,他抚摸到了她的温暖,于是欲望更加膨胀火热!可是那双小手却不放开,香甜的唇也是吮住他的唇舌不放——   本是在浴间就被挑起的欲望,被夕颜无限的放大……贺术础忍不住轻哼出声,搂紧了怀中与他一样的火热,在那双小手的不断抚慰中,猛地释放……   ……   事后贺术础根本不能睁眼看夕颜,一支小臂懊恼的搭在绯红的脸上遮住紧闭的双眼,仰躺着任由夕颜替他清理好一片的狼藉。然后夕颜换好干净的寝衣又爬上床来,拿开他的小臂在他唇上吻了一口,才又脸贴着他的肩颈躺下。   “对不起。”轻轻的耳语,“昨晚我说得过分了。”   “……”   “冬儿说你喝了一天的酒。”   “我……不是因为你……”   “你呀,惯是口是心非。”   “……”   “喝多了就也不管不顾了,那丫头是谁的人你真的不知道?”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这是从兰音那儿尝到了甜头,便是随便一个女人都能抱入怀的?还是十八年的圈禁当真将你圈禁得连起码的防备都没有了?难道谋害只用刀剑或吃食里下毒?若此女与你云雨间下手呢?你是要手握江山的人,论何引诱都不能乱你心智,即便女人,若你不想动情便诱不得你!你该是如此!”   “所以你……”   “所以我便要让你看尽春色,若你能忍了终不碰我,看今后谁能诱得你去。”   “你莫非太过自信……”   夕颜不语,伸手便去握住贺术础。   贺术础一惊,闭了许久的眼睛慌忙睁开,也忙伸手去抓夕颜的手:“别……”   夕颜唇边已是轻笑,偏握住不放,有意地逗弄。   贺术础又是尴尬脸红,却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夕颜对着贺术础的脸笑得妩媚:“你刚才想要我。”   “我没有……”   “没有?”夕颜手上不停。   “……没有……”   “真没有?”夕颜加快了动作。   “没……唔……”贺术础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越是想要抑制,感觉越是刺激。本是想要阻止夕颜的大手反握住了夕颜的小手,另一臂也不由自主的将怀中的人儿收紧。   夕颜轻轻的呼吸吹拂在贺术础耳畔,恰是挑逗。贺术础终忍不住,转头一口含住夕颜樱唇。夕颜哪会拒他,便是伸过香舌再次火热纠缠……   贺术础毕竟酒后,即是与兰音的事也是初尝,哪里经得住夕颜这番有意……便是不多时,就是身体一僵。   夕颜贴着贺术础的唇轻笑出声:“是我太自信,还是你太不经事?” 第十七章 试探   贺术础这次简直无地自容。   夕颜再次下床去净了手,再次回来躺进贺术础怀里的时候便是揶揄:“你若还要,我乐意奉陪,亲爱的夫君。”   贺术础好不容易才稍稍冷却的面孔立时又回复通红。   夕颜不由埋脸进贺术础肩颈闷笑。   贺术础好不尴尬:“……你别笑了!”   夕颜止住笑:“明知我在红馆里待过,还小看我。”   “可是……你不是第一次接客就遇见贺术砥了吗?”   “那么你以为妓女在第一次接客之前都在做什么?教管嬷嬷都是做什么用的?”   “……”   见贺术础闷声不答,夕颜也知这个话题不宜深谈,便改而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前日我是已在王宫打草惊蛇且得罪了封后,便是难说封家不会对这里有些什么动作,虽说有伏家防着,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放松。所以从此刻起你便要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吃食上还是一贯的要命小子们试过才能入口,来历不明的新鲜玩意儿除非经我手递给你,便不能伸手去接……你要与兰音怎样我都不管,但是不该碰的人我便绝不许你碰。”   “……除非经你手……那便是伤了你呢?”   夕颜一愣。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只有利用与合作,不谈真感情的吗?那又为什么可以舍自己在我之前?”   夕颜又是一愣:“……因为你是我们的赢面啊。若失了你,我们便是输了。”   “可若你有失,你又能得到什么?伏家并不是你真正的亲人,我也并不是你真正的丈夫……夕颜,我不信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   夕颜却是笑了:“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到现在也是一身的酒味儿……莫非真是吃醋?以为我是因为贺术砥和你吵架,于是心里难过?础,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胡……胡说!”   尽管贺术础不承认,夕颜还是笑了。   贺术础被夕颜笑得十分的不自在:“你别笑……”   “好,我不笑。”嘴上是这样说,可唇上还是在笑,“我说亲爱的夫君,要不……我们来试试,谈谈真感情?你承认你喜欢我,我就帮你再来一次。”夕颜笑说着,便又伸手去摸贺术础的身体。   贺术础慌忙拿开夕颜小手,懊恼羞惭道:“你别再闹了……”   夕颜扑哧一笑,探头去吻贺术础。这一次,贺术础没有躲……   …………   ……   “你与六王子相处得怎么样了?”   因为伏公被国主召见,所以夕颜到伏家的时候只有伏晟在书房练字。这一趟本也无事,不过是定下的十天报告之期,所以夕颜也不去打扰伏晟练字,自己在书房内随意翻翻看看。正翻看到一本史书中的一章觉得有趣,便听得伏晟这么问她。   抬头看了伏晟一眼,见他还是俯首练字,似随口一问。夕颜便也随口一答:“还行。”   伏晟眼角扫视夕颜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读史书读笑的。”   夕颜便又随口一答:“立子去母,便以为避免了外戚之患。焚书禁言,便以为堵了悠悠众口也归一了思想。不好笑吗?”   伏晟收笔抬首:“你倒说说,何处好笑?”   “亲,便是亲。再是少年天子不更事,懂事之后也少不得亲近家人血缘,尤其自幼失母。再说母真能置亲子于不顾,而予自己野心又或者娘家的野心吗?这立子去母,不论人情还是世故,都不合理。再说那文字狱,人活一日便有一日思想,杀鸡儆猴当真就能止住?慑得人只敢私下言论然后将矛盾归一就好吗?不若大方让其讨论来个百家争鸣分散敌视情绪来得好吧?”   “哼,妇人之见。”   夕颜闻之,抬头好笑:“我本就是妇人啊,你还指望我能有什么高见?”   “要做王后的人,肚里墨水未免太少。”   “王后?”夕颜嘴角讥诮一笑,“伏家,当真只是要扶植六王子灭了封家就好?”   “何意?”   “这凉鄍的大好河山,伏家……”夕颜没有再说下去,只对着伏晟挑挑眉。   “你既有如此怀疑,为何还要答应?”   “你以为,我是为何?”   “如今看来,王后之权势地位,并不在你眼里。”   “我五岁时,我父便予我宣于家财权与更胜我嫡兄的地位。我一句话、一挥手,便能主宰他人生死或买下一座城池供我游戏。王后之位,于我有何吸引力?”   “总不见得,是为了向三王子复仇……你,是为宣于重?”   夕颜嘴角依旧带笑:“我只是要解一个谜题。”   伏晟眼神不易察觉的一动,垂首再拿笔:“这世上之谜甚多,有些,或许并不堪解。”   看伏晟动作沉着的在桌面白纸上书划,夕颜不动声色平平一问:“不堪解,便要装糊涂一世吗?”   伏晟笔下似顿了一顿,然后继续书写,却并不再言。   夕颜亦从伏晟脸上收回目光,稳稳端起桌上茶杯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心道,果然。 第十八章 清心庵   一连几日,贺术础都似在躲着夕颜。夕颜心里好笑,便也由得他去,晚间自己一个人安睡了,白日总在外走动,二人便并不常碰面。   曹氏自那日傍晚与她偶遇,便常常要与她见上一见。凉鄍不比葵达妇人一旦有孕就不外出,所以二人常常结伴在外走动。曹氏对夕颜无话不谈,不时回忆小时候二人的姐妹之谊,也说现在五王子贺术碤对自己的宠爱,言谈间,幸福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血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贺术家的人丁总不兴旺,尤其越到后来似乎越难。就比如当今的国主贺术敦遥有侍妾三十几个,却只生下了十个子嗣。而大王子出生便是死胎,二王子游历在外据说至今还没有娶妻。三王子一妻数妾,多年来却只有一个女儿。四王子与五王子虽也是成婚几年了,至今却都还无一男半女。   所以每逢贺术家添丁都是不得了的喜事,也所以曹氏此时的受重视并不出乎夕颜的意料。只是当下不禁又要想起贺术砥当真心狠,因为甄蝶云绝无那个胆子敢谋害贺术子嗣……   又似随意的问起其母安氏:“安姨……可还好?”   便见曹氏神色一黯。   夕颜奇怪追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曹氏犹豫了一下,才对夕颜说道:“我阿娘……搬去尼庵住了。”   夕颜一愣。   曹氏继续说道:“小姐你也还记得吧?自从蔚夫人失踪,我娘就像失了心一样,不只整日吵着要我阿爹去帮着四处寻找,她自己也常常在外跑得筋疲力尽……然后自从……自从老爷也遭了祸,我阿娘跟阿爹吵了一整晚之后就再也不理阿爹了……因为阿爹不准,所以阿娘才没有办法离开家。直到后来阿爹纳了妾侍,阿娘便搬了去城郊的清心庵,任谁去求都不肯再离开尼庵一步……”   夕颜敛目只是默默听着。   稍晚别了曹氏,便命车夫往城外清心庵而去。   至时已是黄昏,夕颜站在庵门前,光秃的地面上孤独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门口老树早已瑟瑟秋风中干瘪得如一丛枯材,恰如那静立女子此时的心境……   ‘安安,你听我的,别做傻事。’   ‘不是傻事,我早说过要和小楠永远在一起……入了宣于家奴籍,我便是宣于家的人而不只是他曹宇的人了,我就能永远都和小楠你在一起了。’   ‘可是安安,入奴籍这事儿非同小可——’   ‘那么当初你入娼籍就是儿戏吗?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老板放过了我只让我做你的侍女,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从那日起,我便在心中发誓今生绝不离开你……便是为奴,又如何?我只要与你永远在一起!’   ‘噗……安安,你知道你这在我们那儿叫什么吗?蕾丝边儿噢,嘻……’   犹记得那日,宣于府后宅紫藤花架下,落英缤纷中女子美丽的脸,望向母亲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而依恋。名叫安姒的柔弱小女子,与母亲同是来自南国,却是与母亲的特立独行完全不同,如水般温柔,也如水般柔韧……   繁花已败了一季又一季,不知那花儿一般的精致容颜,可还如往昔?   冷清的院落,随意而进并无人阻拦。偶见一条人影,也是一贯低着头的匆匆掠过,就似没发觉她这个外来之人一般……果真佛门宽广,不拒众生吗?   依稀的木鱼声传来,夕颜拾阶继续往内走,足上绣鞋柔软的鞋底并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声响,没有破坏了这祥和的一片静谧。   再穿过一个门洞,看见右面有一个女尼正挥动着扫帚清扫青石板上的落叶。夕颜举步走过去,三步外停下向那清瘦的背影轻轻问道:“这位师太,请问一下。”   那女尼好似没有听见,仍旧背对着夕颜,规律的挥动着手上的扫帚。   夕颜只当这女尼或是年纪大了耳力不行,便稍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遍。   不料那女尼还是没有反应,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仍旧寂寞而规律的响着:“沙……沙……”   夕颜心叹一口气原想算了,可是左右看了看,却又实在找不到另外的人可问。只得又回转头来,再走上两步伸出一手去轻拉那女尼的左边肩袖:“师太。”   女尼这才有所觉。却是动作极慢的停了扫帚,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师太,请问一下……”夕颜忽然顿住了问话。那双慢慢在她脸上聚焦的淡漠眼睛……虽然面孔上的僵硬和冷漠是那样的陌生,可是这一双眼睛……不是安氏又是谁?   随着扫帚‘啪嗒’落地的声音,安氏一把抓紧了夕颜的双手:“小楠?!!你回来了?!”僵冷的面容上突现红润,本是淡漠的双眼此时也激动得仿佛要将面前的人整个儿吞噬!可是很快那红润和激动又暗了下来:“不……不对,你不是小楠、不是蔚楠……”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面前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眼前之人……   “你……是颜儿吗?”安氏问,望着夕颜的眼睛。声音轻得近似耳语,不知是怕惊了眼前之人,还是惊了自己那颗微微跳动的心:“宣于颜?”   “是我,安姨。”   两涓清泪从安氏的眼眶中滑落,突然而无声。夕颜便第一次知道了,眼泪,原来是可以有颜色的…… 第十九章 收买要趁早   一连三月,‘意凉庄’都有王宫的太医时常进出,奉国主之命前来诊治调养六王子贺术础的身体。   可是经年累积的体弱又岂是短时间内就能调养过来的,更何况那寒疾最是容易依附骨髓……因而再是太医如何高明,再是如何不错一个时辰的让贺术础服食养身补气的珍贵药材,却都是收效甚微。   恰又时节冬至,贺术础风里受了寒,整天便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贺术础本人早是习以为常,却是吓坏了太医们——这个王子虽然十八年来全然活得不像个王子,甚至连一般的贵族都比不上……可是现在有了伏家这个后盾,又其实王上的心里是惦记着的才会隔几日就召太医院去问上一问……眼看着这六王子说不好就要翻身,他们可还敢掉以轻心?虽然王后那边也有暗示,说这六王子的身体本就底子太弱,即便如何了太医院也担不上干系……可惜比起封家他们更恐惧王上,更恐惧那个男人的冷酷和嗜血!   “姜太医,”夕颜看着太医诊脉完毕,便向其问道,“六王子这病如何了?怎么都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转?”   那姜太医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岁。来‘意凉庄’诊病已有数次,却还是第一次见着夕颜。一眼之下立时惊为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收心敛息的替六王子诊着脉,却是因其在旁观看不免有些心中发慌。此时听闻夕颜开口问他话,心里紧张,那额上便有些出汗:“王、王子妃恕罪!六王子这咳疾乃虚火所致,本宜取祛火消内热之药石,但六王子久居湿地,寒症入髓,又不宜多服凉性之物……所以,下臣等……”   夕颜打断:“虚火所致?不是受了寒才开始咳嗽的吗?”   姜太医更是紧张:“起因确是受寒,六王子体弱,易引邪症入体……但究其根本,乃肺阴虚之症。症状便是久咳不止,痰少而黏,形体消瘦,口燥咽干……”姜太医快速抬眉偷看一眼,见夕颜晶眸正直望着自己,忙又垂眉继续道:“若阴虚火旺者,又可见潮热,盗汗,少气,胸部隐痛。舌质红少苔,脉细数等症……”   夕颜自然听不懂这些医理,没耐性道:“那依你之说六王子这咳疾倒是要如何治?难不成就这般一直拖着?你们这些太医倒是做什么用的?”   听见夕颜话中带怒,姜太医立时吓得噤了声,额上汗水密密。   贺术础看了夕颜一眼,便替姜太医解围道:“你别怪姜太医,他说的也是实话……再说我这咳疾也不是新添,每年冬季都要咳上一咳的,夕颜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废话!”夕颜不悦打断贺术础,“就是因为往年不得医治才落下了这病根儿,如今他们可是奉王命来的,如此不尽心还不是因为轻看你这被圈禁的王子!”   夕颜此话一出,姜太医立时吓得噗通一跪,惊辩道:“绝无此事!请六王子和王子妃明鉴……王上重视六王子病症整个太医院都知道,臣等又如何敢有不尽力之心!”   “王上重视,整个太医院都知道。”夕颜冷冷扫视姜太医一眼,“王后巴不得六王子死掉,恐怕整个太医院也知道吧?”   姜太医立时冷汗直流。   伏家贵女大殿上打骂三王子侍妾并直言挑战三王子和封后的事早是朝中人尽皆知,都说这伏家贵女厉害泼辣得紧,不好轻易招惹……加之王上垂涎其美色对其甚是纵容,而王上最宠爱的七王子也对其似有亲近之意,再加之手握军权之伏家……六王子尚未得脱牢笼,他这嫡妻却已短短时间内名响朝内!   朝中早有人预料六王子恐怕就要借此势翻身了,自然亦有人已存了示好依附之心。只是在朝为臣多年之人也大都明白:站边儿须谨慎!所以目前,便还都是观望之态。这姜太医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不料乍见之下就先被此女摄了半颗心去,后见此女对着堂堂王子也能强势说出‘废话’之言,更又两句话就毫不客气的指出太医院以及众人现今的观望态度……姜太医只心里再一个盘旋便已知面前女子之意:问责是假,试探收买才是真。   姜太医即道:“太医院别的人是如何下臣不知,但下臣只知凉鄍乃是贺术为王。”   夕颜看着低着头的姜太医,唇边便稍稍收了冷意:“这么说姜太医倒是个忠臣……听说姜太医的族姐,是太医院乙弗院判的嫡妻?”   姜太医心里一愣不知夕颜此话何意,便是仍低头跪着,未答话。   “听说姜氏未有生育,乙弗院判的长子是出自侍妾封夫人。”夕颜淡淡,“可是如此?”   “……是。”   “这么说,传言乙弗院判欲弃姜氏而改立封夫人为正是确有其事了?”   “……”姜太医不语。   贺术础也奇怪的望着夕颜,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别人家事来。   夕颜只是回扫贺术础一眼并不理会他,便是对姜太医继续说道:“看来乙弗院判终于还是要向封家靠拢了呢……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姜家和姜太医都会受些影响吧?原本等都院使告老之后乙弗升为院使,而姜太医也可顺理成章的升为院判……可是这样一来,那院判之职恐怕就要落到封太医的头上了……真是可惜呢。”   果然姜太医难看了脸色。   夕颜唇角轻轻一勾:“不过这也说不准……在朝为官的,有几个没点儿把柄?就算乙弗院判是乙弗侯的亲侄子,一旦事儿犯了也不会全无影响……你说是不是,姜太医?”   就见两个男人都是脸色一变。   “下臣明白了……下臣自当为六王子尽心竭力。”姜太医也是个乖觉的人,夕颜的话已是说得这样明白了,他岂还能不懂?可是他亦是个心细之人,听夕颜言语上虽意思明白却并未直接点明,便知她亦是个谨慎之人……所以他便也只口称六王子而并不涉及伏家。说完此话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夕颜嘴角正噙着‘孺子可教’的淡笑。姜太医心里一荡,忙又垂下脸来。   “姜太医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姜太医往后便免了这般大礼吧。”夕颜笑眯眯的说。 第二十章 勾引你需要理由吗?   “……唔……唔!”   粗重的喘息声是贺术础发出的。水汽弥漫的浴室中,烟雾缭绕,能看见浴室边儿上隐约是两个人影,却又看不清那双人影的详细情形。   “夕……夕颜,别……”   “别什么?”戏谑的女声回应,“别这样?还是别停下?已经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愿意我停下吗?”   “我……你……”男子似乎受了更大的刺激,呼吸更为急促了,“……为什么又来勾引我?明知道……我把持不住……”断断续续的话突然被什么堵住,接着便只听见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原本贺术础是一个人在香汤间沐浴,浴池中泡的是姜太医专门给他配置的草药水。贺术础靠坐在水齐肩深的浴池中,舒服得正快要睡着,忽然一只柔软却冰凉的手伸来,将他一下子冻醒。睁眼看的同时怀中已贴来一具身体,贺术础便对上了夕颜含笑的美目。   一眼见夕颜肩上露着暗红色的纱,贺术础不由自主的下移视线——本就是轻纱一匹,在水中立时幻化成云雾一样围绕在夕颜的身体上!如羊脂白玉般的胴体,在草药水和轻纱云雾的映衬中,便透出诡异而诱人的粉红色!丰满的双峰上,那两点赤红——贺术础呼吸一窒,胸中一抖,脸上立即火烫,忙忙就转开眼睛!   夕颜见状嘴角邪邪一勾,便是伸臂将贺术础脖颈亲昵搂住:“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不看了?”   贺术础又忙拉夕颜胳膊,脸红道:“你……你怎么进来了?外面那些人都跑哪里躲懒去了……”   夕颜笑,偏不放开贺术础:“没人偷懒。只是我要进来他们敢拦吗?”   “夕颜……有什么事你等我沐浴完了再说不行吗?放开我好吗?我已经泡好了,现在就……”贺术础想要起身。   夕颜却双臂压住贺术础:“哪里就泡好了?姜太医不是说起码要半个时辰的吗?我也没事儿要说,只是你见天躲着我,我不上这里来还要怎么才堵得住你?”   “我没躲着你……”   “没躲我?自从上次的事儿以后,你都多久没回主屋安寝了?你这么冷落我,是想让我当怨妇不成?”夕颜嬉笑,说得煞有介事一般。   “那……那是你成天忙着和伏家搞阴谋诡计,常常都是很晚才回来……”   “这么说是我冷落你了,我亲爱的夫君?”一句笑语顿时让贺术础尴尬起来,夕颜见状更是故意逗道:“夕颜知错了,夫君原谅夕颜一回可好?今晚回主屋去睡?”   “我……”贺术础一脸犹豫。   夕颜忍着笑:“还是我们就在这里解决?”   贺术础唰一下脸孔红透,刚要推开夕颜胳膊起身,却被夕颜快一步动作,分腿跨坐其膝上!双臂一收,两个人之间就贴得紧密无隙!   “你又想躲吗?你不喜欢夕颜吗,础?”   因为风寒和咳疾导致的身体不适,贺术础其实已有许久不曾碰女色了,这时怀中紧贴着夕颜诱人的胴体,又哪里还把持得住?加之夕颜这个动作,正好让两个人的敏感地带紧密接触……贺术础当然是个正常的男人!   夕颜当然也立即察觉到了贺术础的身体变化,便是邪笑的往贺术础面上看去。见贺术础只躲着视线不敢看她,夕颜偏是伸手转回贺术础的脸正对着自己,坏笑中便探去吻住贺术础薄唇。   挣扎只是象征性的几下,然后贺术础拉扯的手就改而搂上了夕颜的柳腰。原是被动的吻渐渐变得和谐,两个人在浴池中吻得火热而纠缠……贺术础的大手游走在夕颜的身体上,夕颜双峰的柔软触感让他欲罢不能……一手抚上夕颜玉腿,就在贺术础忍不住要实际行动的时候,夕颜却松开了他的唇。   贺术础不解的望着夕颜绯红的面颊和满是情 欲的媚眼。   夕颜看着贺术础的眼睛:“你要我吗,贺术础?我是宣于颜,你确定要我吗?”   贺术础脸上的表情虽还迷茫着,但双手却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顿,然后停住。   夕颜心中有丝失落,却是唇角只微微一抿身体往后略退了一退,再便伸手朝下去握住了贺术础。于是,就变成了开头的那一幕。   香艳半隐在水雾之中,更添激荡……   夕颜从贺术础唇上离开,手上的动作不停:“勾引你,需要理由吗?”不待贺术础有所反应,夕颜低头再次吻住贺术础,用力得让贺术础的后脑勺都仰贴上了池边!一句娇言从相接的口唇间模糊而出:“我喜欢你……贺术础!”   柔软的香舌将自己紧紧纠缠,‘我喜欢你,贺术础!’在脑中如惊雷一响,却又感觉十分的不真实。贺术础任由自己被夕颜强势的压在浴池边儿上,在口唇和下体的双重刺激下,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贺术础双手搂紧了怀中的馨香柔软,不自控的在那双交握的小手中快速的冲刺着身体……终于,释放而出:“……唔!”   夕颜放柔了手上的动作,可是唇舌间的吻却是愈加的激烈——外面的世界太寒冷,她需要温暖!外面的世界也太累,她需要放松!可是现在就只有这个男孩儿,就只有眼前这个单纯没心机的叫贺术础的男孩儿,能带给她温暖和放松的感觉……她值得他吗?她不值得!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奢望……   一滴清泪打在贺术础脸上,惊了贺术础:“……你怎么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不需要关怀,可是哪里想到只是这轻轻的一问,却是让她心中的堤防瞬间坍塌!   如雨的泪珠彻底吓清醒了贺术础,忙忙拉住夕颜臂膀问道:“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哭,夕颜……颜儿……我以后叫你颜儿好吗?你别哭啊,颜儿……”   一句‘颜儿’,却是让夕颜更加泪如雨下。   贺术础彻底没辙了,两个人现场这种暧昧的情形,近也不是远也不是……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将夕颜搂贴在了胸前。   “……我把她关起来了,础……” 第二十一章 父王你信吗?   一直到元宵过后,六王子贺术础的身体仍没有好全,只要天气稍有变化,那咳疾就是反复。   国主贺术敦遥每每听姜太医报告都是如此,又加上夕颜、七王子贺术砃和大公主贺术碄在旁借着元宵佳节时不时就提亲情、团圆话题,于是好歹打动了贺术敦遥的为父之心,不顾封氏方面反对的决定亲往王城郊外的‘意凉庄’看望这个已十八年不曾见的儿子。   因为‘意凉庄’乃圈禁之地不能擅入,自然旁的士族、大臣是不能随行的。而没有得到国主的传召,就是王子、公主也不能跟随。所以那日除了最小的七王子贺术砃、其母乌兰氏、太医院院使都查哈、以及太医姜涣,再就只有五百王宫随侍人员随行。到了‘意凉庄’,便只有七王子母子并都查哈、姜涣以及二十随侍得以伴贺术敦遥进入。   贺术敦遥一进入‘意凉庄’便是皱了眉头,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地方简直就不是给人住的。湿冷、简陋,且如今这般还是经过他那刁蛮媳妇伏夕颜好一番折腾打理之后的形貌,那么在这之前呢?他简直不愿意去想!   再到看到眼前那个伏身地上的瘦弱青年,贺术敦遥的眉头更是紧皱——这就是他贺术敦遥的儿子?这么消瘦,这么孱弱?不!他贺术家的男人都该是雄鹰、虎豹一样的敏捷而强壮,更何况这孩子的体内还有那贾梭恶狼阿不罕一族的血脉!竟是他太狠心了吗?   “儿……儿子给父王叩头……”贺术础伏身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迎接之语却是喉头发梗再吐不出一字——他没有想到夕颜和伏家竟然真的可以做到,他以为他的释放之期不会来得这么快!虽说现下他也确实还没有被释放,可是……他的父亲来看他了!在一十八年的不闻不问之后,亲自来这里看他了!   夕颜为了怕他太过惊惶所以直到昨天晚上才告诉他这件事,可还是让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着……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父亲的样子,幼时也听奶娘形容过,可是当贺术敦遥大步跨进屋来的时候,他却激动得不及看清来人容貌便扑跪了下去!听见身旁跪落的夕颜脆声行礼问好,才是提醒了他应当开口祝言……   贺术敦遥立在门口眼睛只是看着贺术础,周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一时偌大的院落静得落针可闻。   “你抬起头来。”一句听不出喜怒的威严之语沉沉的传出。贺术础内心突突,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稍有胆怯的迎向自己的父亲。   这时夕颜才发现,父子两人有着同样的眼睛。   贺术敦遥也是发现了贺术础的眼睛极像他,除此之外,便都是随了他那温柔而美丽的母亲……璎珞……   贺术础红了眼眶。   父子两个就这般互相凝视着。夕颜见贺术敦遥全不在其他人,偷偷向七王子贺术砃打了个眼色。贺术砃会意,悄悄伸手拉了自己母亲衣袖一下。乌兰氏自也是聪慧之人,转头朝自己儿子微一颔首,便上前半步向贺术敦遥温言说道:“王上,六王子的身体还没大愈呢,潮地上跪久了不好的……”   贺术敦遥似这才回过神来,便才又扫了同儿子跪在一起的夕颜一眼,道:“都起吧。”   知道贺术础膝盖不好,夕颜便先起了身再去搀扶。   贺术敦遥见状,又是皱眉,一句冷言差点儿没把后面跟着的院使都查哈和太医姜涣给当即吓趴下:“太医院,这是怎么回事?六王子的膝盖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向孤禀明?”   都说医者医病不医命,那都查哈已是年逾七十之人,便是自己是个医者,这时也是老朽的风烛残年之景。却不得不佝偻着身体快步上前来跪下,好在还有一个姜涣可以代他回禀:“臣等知罪!六王子膝处所患,乃湿气入髓之症,此症……”   “此症如何?说。”   “此症入体时不易发觉,症入髓后不易根除,只能……尽量减轻症状。”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一阵骚动,夹着刀枪之声。   贺术敦遥眉一皱,只略转头面露不耐并未出询问之声。   打头的侍者乖觉无比,立即向上一躬身然后转往外小跑而去,不多时返回,便禀上道:“禀王上,侍卫在附近抓获了一个贾梭间谍,从其身上搜出了……搜出了一封给六王子的密信……”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贺术敦遥面无表情。   贺术础回过神来,立时咚一声又是跪倒:“儿子冤枉!父王,儿子冤枉……儿子生平未见过半个贾梭人,更不知什么贾梭间谍!!儿子……”   贺术敦遥一摆手,止住了贺术础的申辩,向旁冷道:“把人带上来。”   先前那侍者便又快步跑出,很快,便带着一队侍卫拖着一个身穿汉服已被打得浑身是血昏过去的瘦小男人进来。为首的侍卫上前跪呈了一卷羊皮样的物事,贺术敦遥接过,展开看了,然后就一甩手扔在贺术础跟前,沉声:“你怎么说?”   贺术础一呆,忙捡起来看。还未看完,已是脸色发白、身体发抖。一旁夕颜忙从贺术础手上取过羊皮细看,大概内容乃是说伏家可信、六王子耐心等待、释放之期已是不远等等……   夕颜嘴角扯出一抹嘲弄,旋即挨着贺术础身边朝贺术敦遥跪下,双手平托羊皮不慌不忙向贺术敦遥说道:“儿媳斗胆,敢问父王:父王信吗?”   贺术敦遥眼睛从贺术础身上移到夕颜脸上,还是看不出表情:“那么你觉得,孤该不该信?”   夕颜淡淡一笑:“儿媳觉得此种雕虫小技定瞒不过父王的睿智。” 第二十二章 血书   夕颜淡淡一笑:“儿媳觉得此种雕虫小技定瞒不过父王的睿智。”   贺术敦遥眉角不易察觉的一动:“哦?”   夕颜再道:“既是此种暗通敌国的敏感之物,谁会写得这般直白?既有间谍运送,便该有暗语传递、私相授受才对。再,若真是来自贾梭王,又怎可能在其上正大光明的盖上王印?莫非真是想害死自己亲外孙不成?另外,若此物当真来自贾梭,缘何这羊皮却是凉鄍的绵羊皮而非贾梭的山羊皮呢?难不成王印之事上都不曾谨慎,却还专门在此物品上谨慎而求远吗?再者,”夕颜眼睛转向侍卫们架着的那个间谍,上下扫视了一遍:“既然是为了掩藏身份而着汉服,当是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才好,便是该选最平常的布衣才对,又岂会身穿这么高调的宝蓝绒衣?”   贺术敦转头淡淡扫视那昏厥着的男人一眼,回头又向夕颜,平平道:“你一个女孩儿,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么多破绽……”忽然眼中神色一厉:“反叫孤要怀疑,这出戏,是不是你们自家导演。”   夕颜闻之,反咄咄逼人:“那么请问父王:儿媳设计这出戏是要为何?陷害六王子还是自己娘家?或以父王是疑儿媳想要嫁祸给谁?儿媳斗胆请父王细想:夕颜出身伏家,先父乃父王之伏侯,夕颜自小在父身边所见少不得此种奸细暗探之流……可就算夕颜指出了这许多纰漏,父王也未必肯信一女子之言,那么六王子险矣!夕颜又或伏家会冒此险来嫁祸他人吗?”   “是啊,王上。”乌兰氏再次开口帮腔,“妾身虽一介女子不懂什么,可是妾身也觉得六王子妃说得有理:六王子妃只是以自身之言替六王子辩驳,何有那物证有力?若真是伏家自己做的,那便是在害六王子呀……”   “对呀父王,六嫂她巴不得父王能放六哥出去,又怎么会多此一举这样做呢!肯定是那些不想让六哥出去的人做的啦……因为六哥的母亲以前犯过这种错,所以想害父王相信六哥现在也是这样!父王你一定不要相信啊!”   贺术础听见,感激的看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好感便是从这一刻就深深印在了心底。   只听乌兰氏又轻轻对贺术敦遥说道:“砃儿说得对啊,王上。这个奸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王上来看六王子就碰上了……巧就不说了,又是跟璎珞公主一样的罪名,伏家不至敢拿这么不利于六王子的敏感事件来触怒王上的。妾身倒是觉得王上该命好好查一查是谁要害六王子才对……”   “那么你们都是认为六王子是无辜的了?”贺术敦遥看了乌兰氏和七王子一眼,不动声色的问。   乌兰氏广袖掩嘴噗嗤一笑,便是娇道:“王上……你小看妾身是不是?六王子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呀?再说王上明明也早看出来六王子是无辜的了,偏还故意要来考我们这些妇人和孩子……六王子妃年轻单纯,也是心急要替六王子喊冤,才是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这下好,反害了自己被王上怀疑……”美目娇媚的瞪了丈夫一眼,煞是怜人。   夕颜清楚的看到贺术敦遥的唇角扯了丝笑意,看着乌兰氏的眼睛中,确有爱怜。但是下一刻再向她看来的时候,却又冷回了面孔:“你既如此敏锐,此事是谁背后主谋想必你心中也有定论,那么你倒与孤说说,你怀疑谁?”   “儿媳不敢。”夕颜望着贺术敦遥,仍是不惊不惧:“无凭无据,儿媳不敢胡乱指他人。但,六王子手上持有一物,或能寻些蛛丝马迹。”   此话一出,包括贺术础在内都是面上一诧。贺术敦遥稍一眯眼,目光转到儿子身上:“何物?”   贺术础不知夕颜是如何得知,此时也无闲暇去想。得自己父亲追问,便是战战兢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然后双手颤抖的高举过头。   不过一截叠着的老旧绸布,但贺术敦遥的眼神却是一紧。盯了那绸布半刻,伸手取过。拿在手中又默默看了半响,才是展开。   身旁的乌兰氏便看到那是一封血书,绸布虽已老旧褪色,却不难看出其质地的华贵,从上面的花纹看,该是从衣裙上剪下来的。而在这封血书的中心,还包着两颗乳牙、小半粒风干的药丸、以及一小截泛黄的小纸条。   贺术敦遥紧皱着眉,将那泛黄的小纸条拿近眼前看了,然后连同乳牙和药丸一起交给身旁的乌兰氏拿着,最后才将那写满了字的血书展平了细看。   贺术础紧张的注视着贺术敦遥的脸,小心的观察那上面的神情变化。只见贺术敦遥的眼睛在血书上来回的看了两遍,然后右手一收握紧了绸布,黑着面孔低喝一声:“来人!”   后面侍者赶紧上前,低头伏身而跪。   “给孤立即传王后和李夫人来!”   “是!”   看侍者疾跑而去,一旁乌兰氏小心出言:“王上,那是什么?妾身虽看不懂那文字,但猜是贾梭文吧……那是璎珞公主写给王上的吗?”   贺术敦遥不搭理乌兰氏,朝地上跪着的贺术础和夕颜二人:“扶他起来!”然后大步进了内堂,直接走到上位一甩袖坐下,面色瘆人。   乌兰氏见状不敢再有言语,安静的跟进,也不敢上坐国主身旁之位,只在左下方默默坐了。七王子亦跟着安静立在母亲身后。   贺术础在夕颜的搀扶下起了身,却不敢动。   贺术敦遥冷一声:“进来坐下。”   贺术础吓得不敢看贺术敦遥的脸,反是夕颜一点儿不惧的拉他进了大厅,让他在乌兰氏的对面坐下。   贺术敦遥看向这个儿子:“此物为何不早呈上?” 第二十三章 昔年的证据   贺术础刚想起身回答,贺术敦遥一摆手止住:“你坐着说!”贺术础才又壮胆向上道:“母亲临终和奶娘都有交代……此物不可离身,儿子必得当面呈交父王,否则旁落他人之手,母亲与儿子的清白便永无澄清……”   “嗯。你可看懂上面文字?”   “儿子看不懂,母亲未及教导儿子习贾梭文便已去世……只是奶娘一再告诫儿子,说此物关系母亲与儿子的一世清白,绝不可弄丢……”   “那奶娘,可是夏氏?”   “是。”   “可还在?”   “在。无召不敢擅入。”   “传来。”   立即便有人去下房传那夏氏。   不多时夏氏一身朴素布衣进来,朝上倒头便跪:“奴婢夏氏,叩见王上。”   “你抬起头来。”   夏氏依言抬头,恭肃垂目。   贺术敦遥只打量一眼,便略颔首:“嗯,确是你。”   夏氏忽抬眼:“王上记得奴婢,那王上定也还记得那件绸裙,认得那绸布上的字迹。” 至对上贺术敦遥冷目,才又稳稳垂眼,面上竟有不卑不亢之态。   贺术敦遥再又淡淡扫视这妇人一眼:人老珠黄,脾气却是一点儿没变。手上绸布一扬:“此事,你知多少?”   “奴婢全知。”   “全知?”   “王后封氏伙同李夫人对六王子下毒,以六王子性命要挟而迫璎珞夫人承认己犯谋逆之罪。璎珞夫人以己清白换取解药,六王子终保得性命。血书中乳牙以及半粒解药便是证据,李夫人手书字条亦是证据。”   “你既知晓一切,为何不早向孤禀明?”   “王上本忌疑贾梭,再受王后蒙蔽,且宠爱李夫人并不在璎珞夫人之下。事在当时,仅凭奴婢一言,王上肯信?”   贺术敦遥稍一沉默,转而向门外两个太医:“太医院。”   都查哈和姜涣立即快步入内。   贺术敦遥一指乌兰氏手中:“你二人去验看。”   两人在门外早已将事情听得分明,此时忙上前从乌兰氏手中接过那两颗乳牙和半粒风干的药丸,仔细验看。   不多时二人便一起朝上跪禀:“王上,确实不错。这两颗乳牙确实能够证明其主曾遭受过毒药的侵害,而这半粒药丸,也正是此种毒药的解药……”   “可能验出,是何种毒药?”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似犹豫不敢说。   “哼!你二人无能验出吗?”   二人一惊,姜涣忙向上回禀:“是草头环。”   语出,除夏氏和贺术础外众皆惊。夏氏自是早知,贺术础却是茫然不懂何物。但其他人却无人不知草头环凶险:长在极北冻土的诡异之草,叶环状如翠,花莲状如墨!叶与花,相生相克——取其叶汁,一滴便能放倒一头雄狮!便是取极少量,也能如慢性毒药般消耗生命而致杀人于无形,唯有死后取其尸骨方能发现端倪!而此叶的唯一解药,便是取那莲状墨花晒干后研磨成粉!   但此物生长之地气候极其恶劣,常人难得,所以自然价格如天。加之王室严格管控,所以外间根本难觅其踪影。所以这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用毒之人必来自王室,且地位和权势都不低!   字条证据已直指李夫人,而李夫人受王后掌控众人皆知。如今再加上这草头环……真想已不言而喻。   便是如此,太医院二人才会犹豫不敢答。   一时间,大厅内静的落针可闻。   恰此时大门口传出动静,一侍者领着几个女人入内,正是封氏王后并李夫人二人,各人身后跟着一名侍女。   侍者在大厅门外停步,王后领着李夫人入内,一面向上行礼,一面便是笑意盈盈的嗔道:“臣妾早说要陪王上来,王上不许,这会儿又差人来唤……”突然发觉厅上众人气氛有异,而贺术敦遥坐在上位脸色阴沉甚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王后心里一突,却是镇定继续道:“是出了何事吗,王上?竟是连侍女都不准我们多带……”   封氏身后的李夫人一眼扫见旁跪的两个太医手上,两粒小儿乳牙状物事、半粒已风干的药丸!再座上乌兰氏手中一截发黄的纸片样物件!再往上,王上右手似握着一片绸布,隐隐有干涸发黑的血色……再又一眼看到那夏氏,李夫人脑中‘轰’一声,面孔立时雪白!   贺术敦遥抬眼扫视二人,言语如冰刃:“出了何事?王后不如问问李夫人,她恐怕已是心里有数。”   封氏诧异了一下,转头看李夫人时正好看见她因王上的话身体一颤,脸色苍白发僵,垂目中似有恐惧……封氏眉峰一挑,盯着其低声问:“你干什么?”   李夫人抬眼复杂的望了封氏一眼,然后眼睛便先后往太医那边和夏氏身上暗示封氏。   以封氏心机又岂会不懂,自王上突然宣召她和李夫人同往‘意凉庄’且不让多人跟随,她便知道事有蹊跷。到进了这庄子看到院子里那昏厥过去的被抓之人,然后大厅里跪着太医和夏氏,王上手上捏着一片似有血字的绸布。封氏当即便明白了,同时心中已迅速想好了对策,于是便做出一副不明所以之态来。这时更是皱眉责李夫人道:“你倒是说话啊,你做了什么恼了王上?”   李夫人毕竟和封氏相处的年月不少,此时一听这话便立时明白其意是要弃车保帅。李夫人尚来不及反应,已听上位贺术敦遥冷怒之声:“她是做了什么,便是没有你的份吗?”   ‘啪’一下一团物事飞来砸在封氏当胸,封氏慌忙接住,低头一看,正是先前王上握在手中之物。   “你自己念!”   封氏将其展开,一看之下立时脸上大变,朝上高声道:“王上,这血书可能是伏家伪造,不能信!”   “此绸,乃孤亲自替璎珞挑选!上面所绣花朵,也乃孤亲笔所绘而命绣工参照所成!世上仅此一件!”贺术敦遥手指封氏,“而你,昔日常伪善示好接近璎珞,莫说你不认识璎珞字迹!”   “王上——” 第二十四章 李夫人   贺术敦遥再一指都查哈手上之物:“李夫人一人根本无法取得草头环,只你!只要通过族弟封太医,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王上!臣妾冤枉!!”   “你哪里冤枉?从璎珞入宫的第一天起,你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害怕璎珞的高贵出身总有一天会夺了你的位置!同时你也害怕她生下的六王子的光彩会越过三王子,你怕你的野心落空,更怕孤会将王位传给六王子!所以设下歹毒之计陷璎珞谋逆,如此便是一劳永逸的除了她母子!”贺术敦遥暴喝,眼神凌厉直盯封氏,额上都有青筋凸起。   “王上。”封氏反冷静了下来,“王上英明……凡事都讲求证据。字条是李夫人所写,毒是李夫人所下。皆知李夫人与臣妾亲近,所以王上才疑李夫人所为是臣妾指使。可王上又岂知此女心肠恶毒,且草头环也并非真的只有臣妾能够拿到,宫中妃嫔,只要有心便是总有法子弄到。至于这血书……璎珞一向单纯,恐怕也是同王上一般,误以为了李夫人是受命臣妾去害她。若不信,”封氏转脸看向夏氏,“臣妾可与夏氏对质:要挟之人可是臣妾?传递李夫人字条的可是臣妾侍女?而解药又否是臣妾命人交予?”   那夏氏依旧跪在原地,其间看也没看封氏一眼,待封氏说完,也依旧波澜不惊的回答:“要挟璎珞夫人说若不照做就要六王子死的是李夫人。传递李夫人字条的是李夫人的侍女小桃。是李夫人亲手将解药交给奴婢的。”   “王上,你听见了吧?”王后扫视夏氏一眼,再便转向李夫人:“李夫人,事已至此,你认罪吧。”   封氏与王上并夏氏对质的其间,李夫人都不置一词。她毕竟了解王后甚深——王后本来就当自己是狗,从来,就是命自己动手拿刀而她在背后扯线,从来都是如此。这些年来,自己替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可一旦出了纰漏,她就会如此将一切都推在自己身上……早就知道会这样,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王后,”李夫人看向封氏,淡淡问道:“臣妾为什么要害璎珞呢?”   “因为你妒忌王上宠爱璎珞胜过你。而明明是你的五王子先出生,可是六王子却后来居上完全掩盖了五王子的风采。就因为璎珞贾梭公主的高贵身份,就将你们母子完全打压了下去,你不甘心。”封氏没有想到李夫人敢对自己悖逆,狠语说道。   李夫人望着王后的脸,忽然笑了:“王后,李乐儿会如你所愿。但你也别想太如意……你真以为凭你一番口舌就能哄得过大家吗?你真以为你弃了我就能把自己撇清吗?人在做,天在看……王后,也没有人是傻子。”   “你——”封氏料想不到一直以来对自己俯首贴耳的李夫人豁出去后会变得这样口齿尖锐,心下正有些发慌,不料眼前一花,李夫人 撞柱而去!   ‘咚!’的一声闷响,李夫人已瘫软在柱下!   “啊——”   侍女们发出惊叫,乌兰氏和贺术砃、贺术础皆白了脸色,两个太医慌忙上前抢救。怎料这李夫人用力这般狠辣,连头骨都凹陷了下去。   眼见那血水中混着乳色的**,不必太医说众人也知没救了。   “禀、禀王上……三王子和五王子求见!”   “让他们进来!”   两个年轻男子从大门进入,尚在院中,二人已远远看清厅内惨状。五王子贺术碤立时脸色剧变,疾跑而进扑向李夫人尸体。   “母亲!母亲……”贺术碤跪在地上搂抱起李夫人头部贴在自己胸口,李夫人尚在出血的伤口迅速血污了他的衣裳。贺术碤通红的双目疼痛已极,滴下泪来:“阿娘……”   踏进门来的三王子贺术砥看了看贺术碤母子,又迅速看了眼上位的贺术敦遥,最后来到王后封氏身边。母子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并不出声。   “王后你好狠……”突闻恨恨之声,五王子怨恨双目盯紧封氏,“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子唯你和三王子马首是瞻,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你坏事做绝,为何却让我母一人承担后果?!”   “五弟,我明白你伤心——”   “你明白什么!!”贺术碤大吼一声打断贺术砥,“三哥,你母亲是王后,你生来就有强大的封家做你的后盾……我算什么,我们母子又算什么?任谁都可以轻看我们母子,我们只有依附你和王后……我母亲替王后除去威胁,我亦替你剪除异己!我们母子手上染满了鲜血,可是到头来你们却只顾自己一身干净……”   “五弟!”贺术砥皱了眉,想要喝止贺术碤。   不料贺术碤毫无所惧,依旧悲痛的哽声道:“三哥!难道你也要像王后舍弃我母亲那样舍弃我?!说一切都是我主使?说是我要嫁祸你?那么那个男人呢?”贺术碤一手指向院中的那个间谍。经过这大半天,那人已是从昏厥中醒了过来。贺术碤说:“三哥,难道你想说你不认识那个男人?难道你也想说是我忌惮六弟所以要陷害他?”   “当然是!”王后封氏率先出声,盯着五王子道:“因为你知道要是六王子被放出来说不定就要报当年之仇对付你们母子,所以你先下手为强设计了这个阴谋!只是你没想到上天有眼,没有让你的奸计得逞!”   “上天有眼?”五王子笑得讽刺悲戚,“你也敢说‘上天有眼’这四个字?父王不会受你蒙蔽……那个男人是三哥府里的人也不容你颠倒黑白,父王一查便会清楚!难道你还想说是我收买了此人来嫁祸三哥?我贺术碤有此能耐?你已经逼死了我的母亲,但是此事一旦查清,你就休想再颠倒黑白……”   “你——”封氏气得说不出话。   “五弟,你不要这么冲动,中了别人挑拨之计。”   “我中了谁的计?我们母子不是中了你们母子的计吗?利用完了,还要做你们的替死鬼!我不会像我母亲这样轻易放过你们,我们母子已是输得彻底,但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五王子突然放开李夫人尸首,转向贺术敦遥叩下头去:“父王!外面那个贼人并非贾梭间谍,而是三哥的家奴!此人名叫赵成,大半年前,三哥以与主子私通之名将其沉入了琉璃湖,但其实是早已定计要用这名义上已不存在的人来陷害六弟,以期将六弟这个威胁一劳永逸的解决!此时得知父王要来看六弟,三哥以为时机正好,于是就命儿臣办了此事——”   “五弟!你胡说什么?!!”   “父王——儿臣没有胡说!父王大可审问那贼子,便可知儿臣所说是不是属实!!” 第二十五章 你当偿还!   六王子贺术础被放出来了。在一十八年的圈禁之后,沉冤昭雪,还了其母一身清白。   五王子之母李夫人作为主谋,虽已伏诛认罪,但五王子狼子野心不可轻恕,关押天牢等候发落。   伏香居——   “可惜,那赵成最后关头却不敢死咬三王子。”十三道。   夕颜点点头,淡淡说:“并不意外,贺术砥府上没有人不惧他。倒是那赵成的家人,怎么处置的?”   伏晟扫视夕颜一眼:“旁事无须你多问,你只要掌控好六王子即可。现下他已得脱牢笼,你要恐他生变,亦要防人害他。”   夕颜看伏晟一眼,似笑非笑:“难道你是怕我心软?哼,心这玩意儿,宣于颜有,伏夕颜可没有!别让我知道你是放过了赵家人,否则,我会亲手去杀了他们!”   “你这一身戾气,足以吓跑任何男人。”   “哼。”夕颜瞪了伏晟一眼,“我们夫妻之事,用不着你挂心,伏世子。”   “时至今日,你与他仍不是真夫妻,怎怨他人多言。”   “那么你想来帮忙吗?”夕颜反唇相讥。   旁边十三不禁莞尔。   见夕颜拂袖离去,伏晟亦皱眉摇头。   十三便对伏晟道:“你别迫她太紧了。要建立真正的信任,非二人俱付真心不可得。六王子方面我们尚不了解,但她在三王子处吃了大亏,要再付真心,谈何容易。”   伏晟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十三看着伏晟。他二人,虽名为叔侄其实年纪相近,但他却是从来就没有看明白这个侄子。从小便是比他还要沉默少言,亦不爱与人亲近。心里想什么,无人能看透,便是太过早熟、太过沉静的感觉……伏公说只要有伏晟在,便叫夕颜脱不了伏家控制,何意?   眼底忽然浮现夕颜方才说要亲手杀人的神情,那般戾气,不似蔚楠也不似宣于重……一个男人的脸一闪而过,竟真的神似!   十三心底一叹,一张绝世之颜飘过脑际:【这世上的迷,或以总是孽缘……】孽缘吗?或许是吧,至少他的身边总是如此……   …………   ……   天牢重地,生人勿近。也无人愿意近。   却是漏夜中一个人影鬼魅一般立在五王子的牢房前。   “你来了……”五王子贺术碤,神形早不若当前,疲惫无望的看着眼前之人。“我已经全部都照做了……该把剪影还我了吧?”   “还了你,你又能如何?你输了,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又还如何保住她?”   “那不能怪我!”贺术碤急了,上前一把抓住铁铸的牢栅,“是那个赵成退缩……是你们的人出了问题,不是我的错!我全部都按照你的话做了,你不能不讲信用!!你不能伤害他们——”   “你急什么?没人伤害剪影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没说是你的错,只要你老老实实,我就保证你的孩子能顺顺利利的出生。”   “可是——”   “如今你的府第还会安全吗?你放心剪影儿回去吗?恐怕不用等到她生产就已是一尸两命。”   “……”   “我说话一向算话,你做到了答应我的,我当然也不会食言。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伏家也不会让你的孩子被封家伤害。不久你就会被流放北地,她们母子,我会替你保住。”   “……只怕封家不会放过我。”   “哼,封家势强也只在王城地域,想在北地拼过伏家?没那么容易。伏家自会保你性命,而你再难再辱也要活着,当我们用得着你,便自有法子让你回来。你若还想见到剪影儿和孩子,就努力活下去。”人影说完,转身而走。   “等等!”贺术碤急呼,“能让我见见剪影吗?”   人影回看贺术碤一眼,转身离去。   …………   ……   外形低调的马车停在‘伏香居’后门,两女从马车上下来,随即消失在门内。   夕颜将曹氏送入房间,朝迎上来的妇人点了点头。   曹氏直直走向床榻,在床沿儿坐下,眼泪再一次倾泻而出。夕颜看也不看,转身正要离开,曹氏突然泣声质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夕颜面容一冷,回转身来。   曹氏哭得花容惨淡,双手护着隆起的肚子望着夕颜:“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再见到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还是我的小姐,你还是我的颜姐姐吗?”   夕颜冷笑一声:“我还是不是你的颜姐姐,这话你该去问你父亲!”   曹氏一愣。   “若非曹宇背叛我父亲,宣于家奸佞谋逆的罪证又是从哪里来的?你又哪里来如今的王子侍妾身份?你曹家欠我宣于家,你剪影儿当替曹家还!”   “不……不可能,阿爹他不会那么做……”曹氏不信的摇头,泪颜越加苍白。   “如果不是,为何宣于一门万人尽灭唯你们一家安然?不仅如此,他曹宇还摇身一变从家奴成了官员跻身小贵族!”夕颜毫无怜悯的看着曹氏流泪的脸,声音越加没有温度:“便是你再单纯,也别告诉我你从不疑你这小姐身份的来由!你能自欺欺人的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活在幸福的梦中便大家都是幸福的!可曾去想你这十余年来的幸福是你父用宣于家万人性命换来的!你又何曾记得你还有一个‘颜姐姐’?你又何时问过你父你的‘颜姐姐’在哪里?”   夕颜的话如鞭,狠狠抽在曹氏心上——这么些年,她确实不曾问过一句宣于颜……亲如姐妹的儿时玩伴就那么突然的消失,母亲亦突然与父亲决裂,她该是一问,却从没有问……怕的,就是这答案会是她不愿接受的!自欺欺人……没有说错她,这些年来她一味儿都在自欺欺人,妄图用表面的幸福来掩盖不堪的本质……对姐妹的生死不加问询,本身就已是一种背叛!!   曹氏泪眼婆娑的望向桌边立着的妇人:“阿娘……”想乞求一点温暖。   妇人却不为所动,面容麻木的垂着眸,对自己亲生女儿的乞怜竟毫无反应。   曹氏哭得颤抖:“阿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女儿啊……我冷,求你心疼心疼女儿吧……”   安氏终于有所反应,毫无生气的眼睛望向床榻上的女儿,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我后悔的,就是嫁给了你的父亲。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你。” 第二十六章 得见天日   贺术础迁出了‘意凉庄’,国主所赐新宅离王宫不远,其所占地域和豪华程度当然远非‘意凉庄’可比。且最让人在意的一点,是这座府邸是贺术敦遥当年住过的。在贺术敦遥还位居王子的时候,这座府邸,伴随了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   不论国主心里的意图是怎样,总之王城内外朝中朝下无不见风使舵,于是这座位于王宫外东南方的六王子新宅有半年的时间都人声鼎沸。从贺术敦遥颁下旨意赐给六王子起,就不断有贺礼拜帖送上门房,到贺术础正式迁居入内,那门前便更是车水马龙。   贺术础没有经验来者不拒,到后来夕颜看他是吃不消了,才出面替之。只择重中之重让其面见贺术础,而那些不甚相干的,便是自己露个面应酬几句了事。   自来女子不问外事,夕颜这一着,可说犯了大忌。   可一来六王子确是身弱不堪整日见人劳累,二来这六王子妃是伏家长房长女身份原不同一般,且国主和六王子都没有责其僭越,那又还有何人敢出此类言语?别说万一传进六王子耳里惹了这王室新贵不快,就是以伏家之势也不是他们敢随便得罪的!且,不是还有那封家吗?   封家绝不会就这么看着六王子日盛,在此不便直接打压六王子之时,拿这六王子妃开刀还是可以的!   他们哪里知道李夫人并五王子事件其实牵扯王后与三王子甚深,既知国主心中嫌隙未去,又哪还敢轻易再出手。众人只道封家定要拿这伏氏做文章,岂料三四个月过去了,封家却一点儿动静没有。反倒是三王子一脉的四王子、二公主、三公主常并着大公主、七王子一起,前来探望相请六王子。除开三王子因公务繁忙少出现外,余贺术兄弟姐妹六个竟是一派其乐融融之相。   国主见此,父心大悦,便常设家宴于宫中与儿女同乐。众王子公主为讨父亲欢心自然更是曲意逢迎,贺术础也不愚笨,即便心中有多不愿见到贺术砥母子,却也能对其微笑有仪。   其间,五王子侍妾曹氏产下一子,国主感念父子亲情,赐名贺术容,又令七王子之母乌兰氏好生照应。   容,便是能容下的意思。   不管意在对谁,便是各人心中有数。   曹氏早已回到五王子府邸,虽则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伏家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而这五王子府的下人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一批,可是当听到女婢来报六王子妃前来看望,还是忍不住心里畏惧。   曹氏之母安氏命侍女们退下,夕颜便在曹氏床前坐下。   曹氏紧紧抱着怀中幼儿,不敢看夕颜。   “多可爱的孩儿,予我抱抱。”夕颜伸手向曹氏。   曹氏立即脸孔一白,双臂收紧。   夕颜并不收回手臂,只是似笑非笑冷看着曹氏。   曹氏颤着唇,抖着手将怀中幼儿交到夕颜手里。   夕颜刚抱了孩子入怀,孩子突然大哭,曹氏立即青了唇色就要伸手夺过孩子!夕颜一侧身避过曹氏双手,抱着幼儿轻声的哄:“怎的这般爱哭,想是娘亲孕里哭多了,才生下这般哭包……可容儿是男子汉,不当学娘亲,容儿当听话才是……容儿还想不想见爹爹了?可要乖乖的才好。”   曹氏掀被‘呼’一下跳下床,跪倒夕颜脚边就磕:“小姐!主子!!剪影儿给你磕头,求你不要伤害五王子,也求你不要伤害孩子!剪影儿知错了,曹家也知错了!今后曹家都听主子的,但凡不敢背主子一个字!若有违背,当天打雷劈!!”语毕,伏在地上嘤嘤的哭。   夕颜转回身来,冷冷扫视曹氏:“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曹氏愣了一愣,然后慢慢抬起脸。   夕颜盯住曹氏泪痕交错的惨颜:“剪影儿你记住,你曹家万死也不足偿还当年的罪孽!如今我留你们一家并五王子性命,你且记住你剪影儿今日所说的话,你曹家也休得再叛我!否则——五王子性命难保,这孩子亦是!失了这些依傍,你曹家会有如何下场,你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望着夕颜毫不带感情的冷目,曹氏全身颤抖——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艳丽又满身戾气,她看不清她了,她不认识她了……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经跟她一样的喜欢笑,一样的天真无邪……可是在之后的岁月里,她徜徉在梦一般美好的幸福里,她却置身地狱。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父亲造成的……父亲的贪念,断送了旧主一门万余人命。同时也断送了,她与她,那般无辜的姐妹之情。   曹氏绝望的哭泣声不能打动夕颜,亦不能打动她那早已如行尸走肉的亲生母亲。安氏默默接过夕颜递过的幼儿,孩子弱小的哭泣声似没有传进耳里,抱着就是抱着,与抱着一团死物一般无别。   “照料他们。”夕颜对安氏说完一句,起身离去。   “娘……阿娘……你为什么这么对女儿?你就不能看女儿一眼、看你的外孙一眼吗?”曹氏依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安氏哭得肝肠寸断,瘦弱的身体仿若风中脆柳,“女儿到底有什么错让你这般对待?你心里从来就只有蔚夫人,可有女儿和爹爹一点儿位置……阿娘啊……”   “颜儿,说得对。”安氏开口,目光终于定在女儿脸上。   曹氏一怔,呆望着安氏。   安氏平静的说:“你能自欺欺人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活在自己的幸福里……这本身,已是背叛。你与你父,根本一样。”   曹氏怔怔望着安氏,看着安氏走上前来,将手中幼儿安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毫无关心的走出房去。曹氏定定看着床上还在细声哭泣的孩子,终是,哭倒在床畔…… 第二十七章 宫宴   春天被释放,夏天和秋天几乎就在府邸的迎来送往和宫宴中过去了。等过完中秋,很快便是叶落霜飞。   王城中少了五王子,三王子势力似有所损。六王子一跃而上,有国主一直不间断的关怀和各种赏赐,也有伏家一门作为后盾,一时间,六王子之势如日当空。   岁末年关一过,又到上元灯节。   国主为六王子生辰王宫摆宴。   贺术础首次生辰有宴、与父同庆,不免心里有些感触。国主观其容察其心,亦是感触,不觉再出愧对之言。贺术础眼眶泛红,父子叙情,不免生悲。于是众皆相劝。一时国主便问贺术础可有何心愿?   夕颜闻之,笑语替言道:自然要珠玉珍宝,要华服美舍!国主对其笑言:当还要靓妾美婢才是齐全!   “不行!”夕颜立时跳了起来。   众大笑。   国主亦哈哈大笑。   夕颜尴尬:“儿媳与六王子成婚仅过一载,父王不好这般薄待儿媳的!”   国主不由向伏公笑语:“不仅泼辣,原还是一个醋缸子!”   伏公亦温然而笑:“原是家兄独女,宠惯了,望王上与六王子宽宥。”随即轻责夕颜:“既入天家,该懂些规矩。”   夕颜嘟嘴不满:“叔叔偏心,若夕颜是叔叔亲女,叔叔定不会这般责夕颜!”   国主见之,便又笑伏公:“听说你家女孩儿就只这一个,今日连你这叔叔她亦顶嘴,可见往日不只是你兄长家宠着,恐是全家都惯着的。”   伏公便道:“臣惭愧……虽家中女儿并非只这一个,此女却是年纪最小,也确如王上所说,不只兄长家宠着,祖母并族中子侄没有一个不是宠着让着的。如今竟是甚不懂规矩,于天家面前也是不知礼数……臣惭愧。”话中说着‘惭愧’,可面上有何‘惭愧’之色?且当下又有谁听不出这话中之意:谁也别妄图欺负了他伏家女儿去!   国主却不甚在意,向贺术础呵呵一笑:“础儿可听见啦?这般刁蛮丫头你且自己哄吧,我们可帮不上忙了!”   夕颜这便又坐了回去,拿纤手挽住贺术础衣袖,娇颜便靠在贺术础肩侧。贺术础转头看了夕颜,伸手拿指节轻刮夕颜鼻尖一下,便是一脸宠溺的样子。夕颜回之甜甜一笑,慕煞旁人。   对面贺术砥看见二人好不亲热的样子,一时便收不回眸子。恰被夕颜发觉,才慢慢转回。   席中夕颜出殿散酒,贺术砥尾随而至。   夕颜回身面对贺术砥,微笑问道:“三王子有事?”   “好一番做作。”那边口中酒气分明。   “夕颜不懂三哥的意思。”这边却作一脸不解。   “夕颜?三哥?你磨得去碗上奴印,却骗不过我的眼睛,宣于颜。”   夕颜便笑了:“原来三哥还是疑心夕颜……三哥当真这般爱那个女子吗?定要夕颜认了是那宣于氏,三哥是希望她尚在人间吗?既如此,当初又为何要狠心将她赐死呢?”   贺术砥说:“她叛我。”   “叛与不叛,像三哥这样的人,当真心里没数吗?”   贺术砥眼一眯,看着面前毫无惧色的艳丽女子。问:“像我这样的人,心里是该如何有数?”   “那宣于氏乃佞臣宣于重之女。父王忌讳宣于重,三哥可以宠她,却绝不可令其生下天家的子嗣。只——”言语如常,心下却仍有丝抽痛。   “只什么?”   夕颜淡笑看向贺术砥:“三哥允夕颜无罪,夕颜再说。”   贺术砥点头:“好,允你无罪。”   夕颜便再说道:“三哥若对此女当真有情,令其落胎便是,可三哥却任其受冤而死。这便说明:三哥并不在意此女生死。于三哥来说,此女并无特别。且连一般女子都不如的官奴,本就命如草芥,死便死了吧……对也不对?”   “……如果我说不对,你当如何?”贺术砥朝夕颜近前一步。   夕颜只是淡笑,并不退惧:“夕颜并非宣于氏,三哥问得怪了。”   “他……对你好吗?”贺术砥又近一步。   夕颜仍不退:“他?三哥是问础?”   “你叫他础?”   “有何不对?”   “便是恩爱缱绻了……”语中竟有涩涩之音。   夕颜故作不察:“三嫂不叫三哥名字吗?”   贺术砥略垂目:“只有颜儿曾经叫过一次,我责了她,她便不敢再叫……”这般说着,眉间恍有怀念之意。   “哦……”夕颜见之,忍不住出言讥讽:“因为她不配吗?”   贺术础忽抬眼:“颜儿丧命时腹中有子之事并无外人知晓,你是如何知道的?”脸上表情的变化一如问题一般的突然而突兀。   夕颜却只笑不答。   贺术砥看着夕颜唇边笑靥:“你如何不肯承认?如今你已是父王承认的儿媳、伏家的女儿伏夕颜,于我承认又能如何?”   夕颜抬眼望向贺术砥俊目,言语轻挑,眼中分明一抹嘲弄:“三哥为何定要夕颜是那宣于氏呢?三哥是惧伏家会扶植础与三哥争位吗?这般假借那宣于氏之名接近夕颜,三哥莫不是想坏夕颜名节?还是想拉拢夕颜投向三哥呢?”   “颜儿从无你这般利嘴,更无你这般放肆。”   “那么三哥总算是认清夕颜不是那宣于氏了。”   “你……比她耀眼。”贺术砥眼中有抹着迷,只不知是真是假。   “哦?”夕颜却是甜笑了:“三哥,我是你弟弟的妻子,你不好这般夸我的……三哥是醉了。”   “你已爱他?”   “如何不当爱?”   “颜儿,从未说过爱我。”   夕颜挑眉:“或以那是她的幸运。”言罢,旋身欲走。   贺术砥伸臂一牵,欲拉夕颜衣袖。   人影一闪,伏晟突然从旁出现,挡在贺术砥面前。   夕颜回头一笑,自往殿内而回。   伏晟对着贺术砥,面无表情。待夕颜足音淡去,才是唇一抿,冷了目色:“你休想再伤她。” 第二十八章 还不是会紧张我?   回程的马车上,夕颜依偎着贺术础臂膀,合着眼睛休息。   “……你们做了什么?”   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问话,夕颜睁开眼抬头茫然的望向贺术础的脸:“什么?”   贺术础避开夕颜的视线:“宴席的中途你们一起离开……去做了什么?”   夕颜又愣了半刻,反应过来,不觉心中莞尔——原来他这么在意吗?假装没听懂,又问他道:“一起离开?谁?我没有和谁一起离开过啊……”   贺术础回头,皱眉道:“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我都看见了……你前脚离殿,贺术砥后脚就跟了出去,然后你们又差不多同时回来,之后贺术砥的眼睛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转!那种眼神……”贺术础再次从夕颜脸上别开眼睛,脸色羞忿发红,“你别把我当傻子……”   看见贺术础这种反应,夕颜更是想笑。拼命忍住了,一面伸出纤手想要转回贺术础的脸。不料刚刚接触到,贺术础便一下打开她的手,愠怒道:“别碰我!”   夕颜顿时一愣,随即又明白过了:没有想到他对贺术砥的排斥这么严重……心里一种奇怪的感觉,便是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出来立即又觉得不好,抬眼果然见到贺术础神情更是难看,立即就推开她然后往车门移去:“停车!停——”   夕颜见贺术础较了真,连忙一把拉回贺术础:“础!”   贺术础回身只甩衣袖,一脸厌恶的道:“你放手!你要跟那个人旧情复燃就去吧!我不会妨碍你,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础!你听我说,我没有——”   “放手——”   夕颜没有想到贺术础一向瘦弱多病的身体竟然有这么大力气!不仅一挥手就甩开了她,还将她远远推跌在座上,后脑‘咚’一声撞上马车后隔板,立时眼前一阵晕眩!   这一下贺术础自己也吓了一跳,见夕颜跌在座上好似晕了过去,一愣之下忙两步过去扶起,慌道:“夕颜,夕颜!”   夕颜还在晕着,只觉浑身无力,扶着头没有回答。   贺术础立时更慌,也不记得先前还不让人碰自己了,一手搂了夕颜在胸前另一手就紧张的轻拍夕颜面颊:“颜儿?颜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颜儿你怎么样了?”   其实夕颜并无大事,只是那一下突然的冲击脑袋晕了一会儿,这会儿慢慢缓过劲儿来,便是恢复了神志。   贺术础看见夕颜睁开眼睛,这才松了口气:“你没事吧?哪里痛?”   夕颜迎着贺术础紧张的眼睛:“心里痛!”   贺术础一愣,反应了一下立即又想推开夕颜。刚撒手,夕颜一副摇摇欲坠,贺术础心里一紧,忙又搂回胸膛。   夕颜软软靠在贺术础胸口,咬唇忍住笑:“头好晕……撞到的地方好痛……”   贺术础闻言,更加紧张:“那、那我叫他们停车……要不,我们掉头回宫找太医……”   夕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贺术础再一愣,低头便看到夕颜靠在自己胸口的笑脸。贺术础忍不住气上心头,又是一把拉开夕颜。   “你轻点儿,真的晕……”夕颜一面笑一面又皱眉揉着两边颧骨。   贺术础瞪着夕颜,见她神色确不似作假,这才缓了脸色。   夕颜笑语贺术础:“还不是会紧张我?那干嘛解释都不听?”   贺术础不悦的别开头:“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不是你们旧情复燃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们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而且不是我早有预谋,是贺术砥想要从我这边套话而已。”   “你们没有……”   “我连衣角儿都没有跟他碰到。”   “……”   “不信你可以问伏晟啊,他可是一直都在旁边偷听的。”   贺术础回过头:“偷听?”   夕颜白了贺术础一眼:“不然你以为伏家会让我离开他们的视线吗?平日府中有冬儿和娜塔,出门也时时有暗哨监视……和贺术砥旧情复燃?就是你同意伏家也不会准啊!”   贺术础立时脸色又是一冷:“这么说并非是你不想了。”   “你——”夕颜顿觉无奈,“贺术础!”   “干嘛?我说错了吗……”   “怎么我每见贺术砥一次你就要跟我闹一次别扭?我都跟你说过了我不爱他,况且他都已经杀了我一次了,我跟他还有哪门子的‘情’可以‘复’?”   “……”   “还有,我那天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什、什么话?”   “少装糊涂。那次在浴池,我说的什么?”   想起那日浴池中的情形,贺术础蓦地脸红。垂了眼不敢看夕颜:“我……我不记得了。”   夕颜眯眼:“那你是要我再说一次吗?”   贺术础不敢抬眼,脸孔更红。   夕颜见状,一把扯过贺术础襟口贴近自己强迫他迎向自己的眼睛:“那你就听好了:我喜欢你,贺术础!”   贺术础心里一慌,薄唇已被夕颜红唇覆上!   似乎是身体已经有了记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贺术础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吮着夕颜的唇的!下一刻,唇舌便自然的纠缠在了一起!   贺术础惊觉自己竟然有些怀念这种接触,意识似乎舍不得从这种缠绵中清醒过来……   马车还是在慢慢的前进着,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地面的声音掩盖了车内的声响。不仅先前的撞击声车夫没有听见,此时内里两个人渐重的呼吸声更是被掩盖在了马蹄下。   贺术础捧着夕颜的面颊忘情的亲吻,心,跳得激烈。   夕颜原本没有准备这样深吻,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贺术础一直都只是接受的一方。可是今天贺术础的反应却不一样,没有往常那种勉强或是内心挣扎犹豫的感觉,这一次,很快便是他占了主动。   就在她因意外而一愣神儿的功夫,已陷入了贺术础缠绵悱恻的亲吻之中,未察觉之时,心里竟隐隐有些发慌……   原本以为已经抛弃了作为女人的感觉,未料,却是这么容易又被触动…… 第二十九章 渐入佳境?   有种害怕,有种恐惧,却又不舍得推开。   今日本是贺术础生日,作为主角的两个人在酒宴上都喝得不少。酒壮人胆,也降低人的防备之心。所以两个人这一吻,吻得热烈,吻得真心,谁也不愿意松开彼此……   若没有受过情 欲便不会轻易被挑起。可夕颜和贺术础都不是,所以便是自然而然而生……外袍已不知不觉滑落,中衣亦是凌乱……吻得难分难解的两个人,呼吸都是发烫!相互紧搂着对方的身体,又相互都想要接触得更深!   并不宽的空间内,开始充斥着情 欲的味道,贺术础已覆在夕颜身上,夕颜亦紧搂贺术础——   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门扉传来轻敲:   “……主子,到府了……”   车内两人同时惊醒!   分开的唇上还有着彼此的温度,就那般彼此望着彼此,愣着神儿。   终究是夕颜先反应过来,珊瑚般艳丽的红唇边漾出一朵微笑,戏谑笑道:“要不,不管他们,我们继续?”   贺术础乍然回神儿,立时从夕颜身上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被脚边的衣袍一绊,差点儿摔倒,忙忙用手撑住对面车壁才稳住身体。   外面车夫和侍者等听见几声异响,担心的朝车上:“主子?”   贺术础慌忙回答:“没、没事!”   夕颜看贺术础手忙脚乱的急急整理衣服,那慌张的样子反倒让她心里的那丝慌乱平稳了下来。夕颜上前握住贺术础的双手让他停止了毫无条理的动作,然后便自然的跪在他的身前,替他整理好了内衣和中衣,又将外袍给他披上。   贺术础开始还不敢看夕颜,渐渐的,也能将眼睛注视在夕颜脸上。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夕颜总是对他温柔一笑……心里一股暖流,贺术础伸手握住夕颜右手。   夕颜看向贺术础,微微的笑:“别担心,我是你的妻子,我们之间,本无需有负担。”   “颜儿……”   替贺术础正好了腰带,夕颜抬头又看了看贺术础的脸,然后展臂轻轻拉下脖颈,在唇上一吻:“去吧。”   贺术础先下了车,在一众人暧昧的视线下快步进了府门。车中夕颜轻叹一声,慢慢整理好了自己,才是落车。回复了往常刁蛮的神态,扫了候着的众下人一眼:“看什么看?别这么少见多怪!”   呃?少见多怪?众人连忙屏气肃目——咱家主子原是这么豪放来的?刚刚看六王子进府时脸上尚有慌张神色,这女主子却是一脸泰然……啧啧,都说伏家的女人强势,嗯,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夕颜回到房中果然没有见到贺术础,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如果他在,那他们要做什么?继续之前的事吗?   贺术础本决意不碰她,她亦不是定要与他做真夫妻。一年多来,两人说是夫妻更像朋友,或者说姐弟……她照顾他一应周全,他亦对她有所依赖。偶尔当她感觉烦闷或是累了倦了,才是故意去靠近逗弄,本意不过是想汲取一点儿温暖。   两个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过着日子,却是都无察觉自己何时对对方真正动了意……   她并不是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十分清楚贺术础和贺术砥绝不一样。可是,一旦交付身体……许多都会改变。伏家的野心绝不只是压垮封家那么简单而已,现在她尚是站在贺术础与伏家之间,那么当她交付身心与贺术础,她又该如何?伏家能成贺术础亦能毁了他,一旦她背伏家而择贺术础,不仅贺术础难保,她亦心愿落空。可若背贺术础而择伏家,她又真的……狠不下心……   伏家命她要与贺术础做真夫妻,不过是期望她能生下贺术础的孩子而又手上多一枚棋子,那么到时她与贺术础便都可有可无。可她从不是那么听话的人,亦不会那么乖乖的任人将自己完全掌控,所以她将计就计的用贺术础对她的排斥来堵伏家的嘴。   所以,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与贺术础之间再一个动情便将捅破,是迎?是拒?   过了元宵便算是春天了,可是凉鄍依旧很冷,尤其是夜里……只穿绣鞋走在院子里,薄薄的鞋底丝毫挡不住地上的冷意。夕颜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还是觉得冷风一个劲儿从领口袖口裙摆往里钻。   一抬头,发现竟然是贺术础屋前。夕颜心里稍稍发了会儿怔——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低头看着裙裾下自己的足尖,忽而歪头笑了。笑着摇了摇头,便要转身离开,忽看到那屋角隐隐灯光。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夕颜犹豫了一下,又往廊下走去。   近得窗前,听见模糊的声响。夕颜听真切了,唇角一勾便要转身离开——   “……础……础你今天是怎么了?”女人一面喘息一面疑问的声音让夕颜不觉收住了脚。   “你在说什么……兰音……”同样喘息的男声回答。   “可是础,你今天感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兰音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感觉不一样……”   “……唔……”   “础……你是不是……在想着夫人?”   夕颜心里一静。   没有男人回答的声音,女子忽然开始急促的**。   “……唔!唔!”男人粗重的喘息骤停,伴着女人突然发紧的娇吟声。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渐渐平息下来。夕颜静立着,眼如夜色沉静。   “础……”   “……夕颜,”贺术础长长叹了口气,沉沉再道:“夕颜……我不能碰她。”   “为什么?”   “你不懂,睡吧。”   “……嗯。”   “……”   …………   月色如华,夜凉如水。曲波亭外的回廊上坐着一个女子,在渐浓的雾色中,显得孤独而纤薄非常。   忽然肩头披上一物,惊醒了夕颜。夕颜一转头看见贺术础,立即皱眉:“这夜深雾重的,你出来干什么?!需什么叫婢女小厮们去备便是,你这跑出来又着凉了怎么办?!”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就将贺术础披在她肩头的毛皮披风又披回贺术础身上,系紧衣带,踮脚拉上后帽遮住贺术础头领,再又拉拢披风两边。“快回去睡觉了,大半夜的瞎跑——”话未完,已被贺术础一把拥进怀中。 第三十章 我们,在一起吧   夕颜顿时一愣。   贺术础抱着夕颜,静立了片刻。“这大半夜的,你又瞎跑什么……和伏家接头吗?”   夕颜轻语:“是啊,知道还问。”   额头上方贺术础的气息似笑了一笑。   夕颜唇角也是微微一笑,已冻得麻木的身体在贺术础的厚披风中总算感觉到了一丝热气。   “……伏家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吗,半夜里接头。”   听贺术础又继续这个玩笑,夕颜便笑道:“做坏事嘛,哪有不付出点儿代价的。”   “……夕颜。”   “什么?”   贺术础松开了夕颜。   夕颜稍离了贺术础胸膛,抬头看他:“什么?”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坦然的看着她的脸……贺术础伸出右手,抚上夕颜冻得发白的素颜。拇指轻轻的摩挲让夕颜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础……”   贺术础低头,在那张微张的唇上,慢慢印上自己的唇。   温柔的吻与她的不同,仿佛如沐春风,又如春雨点点浸润……一丝一毫的侵占她的唇,她的皓齿,她的舌尖……   心,有了跳动。呼吸,有了温度。   “础……”在贺术础稍歇的空档,夕颜艰难的想要挣扎。一字未完,又被贺术础吞入口中。   眩晕的感觉始料未及!   贺术础稳着夕颜的身体,持续的吻,认真而深情……   “……础,我……”   “我们……在一起吧。”   …………   ……   【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句话之后,贺术础又病了。   要照应偌大府中的大小事务,要接待前来问候的各色人等,要安排下人一一去回礼。又要时时关心贺术础的病情,亲自打点他身边一切。还要常常去宫中向国主报备病情的进展情况……当家主母,其实很累。   伏晟看了眼一脸疲惫的夕颜,淡淡说:“调苏嬷嬷去给你帮手吧。”   夕颜看伏晟一眼,知道他的意思:至少她可以放心把贺术础的事交由苏嬷嬷去照应。淡淡垂目饮手上香茗:“如果你们不介意增加贺术础对我的戒心。”   伏晟扫夕颜一眼:“哼。你的无能,又何须他人助力。”   冷讽令夕颜面色一恼:“若是你,你会在明知妻子是别有图谋的情况下还愿意亲近她吗!贺术础是单纯,但他不是傻子!他是贺术敦遥的儿子贾梭阿不罕王的外孙,你不要太轻视别人了!”   “世上之事何事不难?你的理由,不过是证明你无能的借口。”对夕颜的恼怒伏晟根本不在意,淡淡的说。   夕颜瞪着伏晟,冲口道:“我是无能,所以你们才上了双保险不是吗?”   伏晟和十三都是一怔,只有伏公神色不变。   “你们要的,不过就是我在明。我是刀,是盾,亦是目标。她才是你们经年培养。迫我,不过是想让我以为仅有我一人而已。” 夕颜冷笑看着三人。   “你知道亦好。”伏公开了口,“她有她的任务。而你的任务,就是要助我们扶植六王子打垮三王子和封家。”   “那么贺术础呢?”夕颜盯紧伏公,“若她生下子嗣,你们可还会让贺术础活着?”   伏公冷淡看着夕颜:“如果他听话。”   听话?夕颜皱眉——意思是做伏家的傀儡吗?如果贺术础不肯,便杀了他改而控制幼主?伏家不想要谋朝自立?   也对!幕后掌控远比谋朝自立的成功几率要大,亦不用背负谋逆骂名,亦不会引起可能的内战损失……只要手中一直掌控着‘王’,这凉鄍的天下一样是他伏家的!   夕颜盯着伏公那波澜不惊的眼睛——武夫,看来也并非无智!   伏公的唇角,诡异的勾起了一丝笑,让夕颜惊愣非常。伏公说:“宣于重的女儿,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所以,他才出手,让她活了下来!   尽管脊背发凉,尽管指尖发麻,夕颜还是让自己挺直了背。   …………   ……   贺术础这一病,错过了凉鄍最好的时节。   春日最是繁花似锦,亦是王宫景色最好的时候,所以每年春季王宫都会举办大量的游园以及祭祀庆典类活动。上到后宫妃嫔、王子公主,下到各级官吏,凡品级够格的,没有不携着家眷争相参加的。可因为贺术础这一病,六王子府便只得夕颜独自代表出席。   好在国主时时不忘,每逢这种活动贺术础不能出席,他便命人将各种珍馐美食或臣子所献稀奇宝物送至六王子府,以示天伦共享。夕颜亦每每鼓动灵舌专拣些赞美称颂之语替六王子叩谢父王,自然又是哄得国主心花怒放。一时间好似旁的儿女俱不在心上,就这六儿夫妻成了心头肉一般。   王后一门正在收敛时期,当然不好大唱反调。七王子母子本又示好六王子与伏家。那旁人便更是无以争锋。   所以每次虽都是夕颜一人出现,那也并不妨碍众人的攀附巴结之心。   夕颜自然将这些都看得清楚,至家,便是说予贺术础。分析当下形势,谁又是日后可收拢之人……方方面面,都坐于床边教予贺术础。   只避而不提那日曲波亭之事。   而后,三王子贺术砥庆生府中摆宴,贺术础虽有好转却也托病不至,仍是由夕颜代表出席。   三王子嫡妻向来体弱,几乎常年不出府门。而甄蝶云事件后贺术砥便不曾再带过侍妾出席活动。所以正确意义上来说,这次是‘夕颜’第一次与贺术砥的其他家眷们见面。   近两年时间不见的几个女人,面上神色各有不同。嫡妻封氏,毕竟出自大家,见了夕颜便做第一次见面般的礼貌周全、亲切和蔼。其他几个侍妾,或许是早得贺术砥吩咐,所以虽个个面上都有忿色,倒也没有谁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举动。就只那甄蝶云,从头至尾都一脸不屑的盯着夕颜。   可如今的夕颜又哪还会再将这几个女人放在眼里。以前斗,是争宠,所以她们就是对手。现在斗,争的是未来的权位,这些女人已然不够资格!虽说争宠是她输了,争权,可未必!   眼中的挑衅之意毫不掩饰,看的却是贺术砥。   贺术砥接着这目光,兴味浓厚。酒酣之后,便更是眼神如火。 第三十一章 贺术砥!   夕颜本无意久呆,席间借口酒醉便要告辞。贺术砥竟然要亲自送她。夕颜当众不便拒绝,于是二人一起离席同出。   走着走着,本在贺术砥身后的跟随服侍之人竟然不见了踪影。而后贺术砥又以有话要说强行遣退了她身边的人。夕颜心中示警,欲避之快走。哪知贺术砥一把拉住她手腕就转往后院而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两旁竟不见半个人影,夕颜始知他早有预谋。一路挣扎手腕,却挣不动习武之人半分,只得被贺术砥拽着左腕拖往后院。“贺术砥——”   贺术砥猛地停步转身,拉近夕颜,脸与脸只有两拳距离:“贺术砥?我的女人里,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   “三王子你醉了!”夕颜连忙退后,才一步,却被贺术砥右臂一捞圈进怀里!夕颜大惊:“贺术砥你疯了?!放开我!我现在是——”   “你现在是贺术础的女人。”贺术砥打断夕颜,带着酒气的呼吸重重喷在夕颜脸上,戏谑言道:“那个病鬼能满足你吗?”说毕,左手放开夕颜手腕,弯着食指用指背慢慢刮过夕颜白嫩的脖颈。“你跟贺术础在床上能像咱们一样狂野吗?不能吧……想我吗,宝贝?”   夕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这个男人太熟悉她的身体了!也太知道怎么挑起她的欲望了……毕竟两年的夫妻不是作假!“你别乱来!我现在的身份容不得你乱来!”   “容不得?”贺术砥笑得不屑:“你以为我一直没有拆穿你是因为惧怕伏家吗?我就是想看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原来只会在床上取悦我的女人到底能翻出什么天来。”左手继续挑逗着夕颜的脖颈,右手便抚上夕颜后背。“我承认我确实小看了你,你竟然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贺术础弄出来了。不仅弄出来了,还顺手去了五王子并迫其与我为敌,还给那病鬼造出了这么有利的势来,几乎都快赶上我了……当初只让你当个床伴儿真是太委屈你了,你不愧是宣于重的女儿。”   “贺术砥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你看不出来吗?”贺术砥右手加重了力道,手指沿着夕颜的脊背一路往下。“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就算你现在跟了贺术础,你的身体也不会忘记我,它仍然渴望着我。”   “你——下流!”   “下流?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你巴不得我更下流……看见这颗梨树了吗?”贺术砥努嘴指向旁边一颗漂亮的大树,此时它正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它可是我为你从千里之外弄来的,现在它又开花了哦。记得吗?我们曾在这棵树下,在那些雪白的落花上疯狂的——”   “你住嘴!!”夕颜听不下去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提起以前的事?现在想起那些,她只会觉得自己不堪!曾经是那么不顾廉耻没有尊严的取悦这个男人,可是她换得了什么?现在她已经明白:当你自己抛掉尊严的时候,就不要再指望别人能尊重你!所以贺术砥从没有重视过她,她从没有走进过贺术砥的心里!   可是她亦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资格与人谈尊严。为了不被他抛弃,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抛掉尊严和所谓的廉耻。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伏夕颜’,她是贺术础的王子妃!容不得他再这样侮辱!   “你放开我!”夕颜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仍是没有推开贺术砥。“你再不放开我,别怪我跟你拼个两败俱伤!要是我喊了人来,你便是非礼弟妇!”   “在我的地盘儿,你以为你能喊得谁人来?我告诉你,我今天是要定了你!你这双眼睛现在玩儿起阴谋和狠毒的时候可比你赤 裸裸勾人的时候更要命……我已经想了你很久了!你今天到了我的地盘儿,我还会放过你?”贺术砥一边说着,已经低头去啃夕颜耳珠。   “不要——”夕颜惊觉贺术砥竟然是当真的!他竟然真的打算淫 辱她,现在已是伏家贵女、他的弟妇的她!!“你疯了贺术砥!!放开我!你不能——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贺术砥张口咬住了夕颜的唇瓣!   …………   ……   六王子府。   贺术础自夕颜走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他不喜欢他们见面,他也不喜欢他们说话,他更不喜欢贺术砥看夕颜的眼神……夕颜说不会在贺术砥府上久呆,说她去去就回。可是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她还没有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不会是和贺术砥……   不会不会!夕颜说过她从来不爱贺术砥,她也肯定恨他当年任她被人冤枉还处死了她……可是……可是贺术砥毕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难道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留恋?   夕颜说喜欢他贺术础。然后那天他主动吻了她,并还说了要和她在一起……可是后来她却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是不相信他会改变主意吗?还是她其实不愿意?记得刚开始的那会儿她常常故意逗他,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她真的要他,他们应该早就是货真价实的夫妻了。可是她却每次都没有真正付诸行动……   他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她这样才让他更加的渴望她……可是他不会说,更不能说。伏家的野心难明,他不知道与她亲密会带来什么。可是,久久才一次的接触却让他难以自持,他对她的渴望已经再藏不住……   从小到大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因为害怕求而不得,因为害怕授人以柄……就连兰音都是夕颜替他安排的。可是夕颜却不会成为他的。因为是他信誓旦旦对她说绝不碰她,在他们的新婚初夜。他想,他一定是伤了她了,那么毫不掩饰的嫌弃……所以夕颜不会主动靠近他,如果他想要她,就要主动去争取。   可是他却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她怎么能假装没有那一晚的事一般的与他相处呢?她越是不动声色,他心里越是惶恐……她不要他?她说的喜欢他并不是那个意思?还是她的心里根本还有着贺术砥?   所以才一去不回,抛他于脑后? 第三十二章 三哥十分受用   贺术础抵达三王府的时候,在府门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和等候的冬儿等人。问,冬儿回禀说她主子已经告了辞要回府,三王子说要亲自送,可是半途却命她们退下说有话要和主子说。她们抗命不得,只有先出来在外等候。可是主子却一直没有出来……   贺术础听罢当即心里更慌,不等门房去报就直闯进去。一个大概是贺术砥管家的人告诉他六王子妃可能在某处院落,给他指了路,却不跟他上前,亦以后院不得外人进入挡了他的随从。可是当他在那处院落的月门前看见院中的情形时,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僵立当场。   夕颜一身狼狈的蜷坐在满是白花的树下,发散,妆乱,惨白的脸孔和嘴唇,大眼含泪却恶狠狠的盯住旁边一个站立的男人,用着嘶哑发抖的嗓音说着:“贺术砥……我要是不让你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我就不是宣于颜!”   顷刻,看见了门口的自己,那本已惨白的嘴唇一阵哆嗦,然后,那大眼中的泪,便滑落了下来!   “六弟才来?好戏已经结束了……”贺术砥眼中不屑的笑意是那么刺目,“想不到六弟给我送上这么大份礼,三哥十分受用!”   …………   ……   适逢秋猎,国主命所有王子公主一同出游。   第三日晚间,夕颜正要就寝,一黑衣女子求见,说伏世子有事相商,正在等候。夕颜疑惑此女面生,此女便取出伏晟令牌予夕颜,夕颜这才消了疑虑随此女前往。   离了大营,行了一刻钟还不见伏晟身影,周围黑漆漆风萧萧没有半个人影半点灯光。夕颜心中起疑,问了一句:“还没到吗?”   此女头也不回:“就到了。”   “阿兄昨儿个崴了脚可好些了?”   “主子已好了,小姐不用挂念。”   伏晟根本没有崴脚!夕颜掉头便往回跑!   女子察觉,也不追,口中突然一声哨响,夕颜前方便立即出现几个人影,也是一样的黑衣打扮,正分散了往夕颜包围!夕颜大惊,急转头看看左右,右面不远是黑漆漆一片大的树林,夕颜立即转身往右跑去——树林能遮挡月光,或许能帮她隐藏行迹逃出此劫!   “别让她进树林!快抓住她!”发号施令的是先前那个女人!   夕颜头也不回,提起裙摆发足狂奔——   以前,也有过两次这样的事。一次是宣于重获罪时,命几个部下带她逃离……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草原,她满脸泪痕又饿又怕,却只能不停的朝前狂奔。因为国主的追兵就在身后,因为守护她的几个部下已经被杀。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在地,追兵围了上来,在她稚嫩的眼瞳中形成了永恒的噩梦……然后第二次,是她被打上奴印丢进红馆之后,不愿意就此成为官妓过一生的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儿结伴逃跑。她也是跑得这样辛苦不敢回头,不同的是那时身旁还有两个比她更害怕的呼吸。最终,其中一个女孩儿舍弃了她们逃掉了,她和剩下的那个女孩儿,一个被打死,一个也只剩下半条命……   那么这次又是谁呢?月光下隐隐的冷光,那分明是兵器的闪光!是谁要她死?   身后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夕颜内心的绝望也越来越重!   “啊!啊!”两声惊叫让夕颜忍不住回头——一个纤细的青色人影利落的放倒了两个人,然后迅速又迎向剩下的几个黑影!“快走!”那个青色的人影向她喊,是个女人!   夕颜顾不得许多,立即转回头朝着已近在咫尺的树林冲去!跑进了树林,视线立即一黑,但是她不敢停下来,于是朝着树林更深处跑去——茱萸,刚刚那是茱萸,当年抛下她们独自逃脱的那个女孩儿!她学了武,成了伏公的部下……   在贺术砥的那件事发生以后,伏家要给她安排一个贴身的保镖。当她看到并认出茱萸之后,她拒绝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不相信这个在十二年前抛下她们独自逃命的女孩儿现在能用性命守护她。她不信任她。   可是没想到伏家还是把她安排在了她身边,只是没有让她知道。所以才能在这关键的时刻出现帮她……   夕颜伸手扶住一株大树,大口的喘气,她再也跑不动了!四周围很静,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夕颜朝四周围仔细的看了看,慢慢放松下来。随即身体也靠向身旁的大树,跪坐了下来……如果茱萸没事,应该会来找她吧?如果她打不过那些人,应该也会回去伏家搬救兵吧?她只要在这树林里藏好自己不被那些要杀她的人找到,伏家应该很快就会来救她吧……   渐渐放松了神经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不远处突然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惊醒了她敏感的神经,夕颜迅速爬起身来!躲在树后朝那声响处探出一眼仔细的看……并不是人影……依稀的月光下,那是一只类犬的动物,隐在树影中,一动不动的看她……森白尖利的牙齿,比刀剑更寒!   狼?!!   夕颜吓得猛退了一步!   那狼见她露出害怕之色,鼻端皱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来——   夕颜知道唯有火能驱退狼,可是她身上一物没有,又哪里来火匣子生火呢。况且她就是有也来不及了,那狼离她不过一箭之地。为今之计,只有跑了!   夕颜再次开始逃跑!绕着大树小枝不停的跑!不敢给身后紧追的恶狼一个直线让它瞬间将她扑倒——“啊!”因为边跑边往回看,夕颜没有注意到左方的一个斜坡,一脚踩滑,便是滚下坡去!好在树林中常年都有厚厚落叶盖着地面,夕颜不觉疼痛,只是摔了个七晕八素……一抬头,已见狰狞冲面而来!   “啊啊啊啊——!!”夕颜惊恐尖叫,双臂遮住头脸!   “呜——”一声惨叫的同时周围亮起了火光。夕颜立即睁眼看去,正好看见那狼飞出去落在地上,胸腹间还有几丝火星亮着。自己跟前一个男人的背影,正双手持着火把呈把什么打飞出去的姿势。   那掉落的狼落地之后又跳了起来,然后立即就夹着尾巴跑掉了。   夕颜发着愣,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那个手持火把的男人已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姑娘……”   那男人朝着自己伸来的手立即吓清醒了夕颜的神志,慌忙后退!   男人忙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歹人。” 第三十三章 贺二哥,我叫冬儿   我们?夕颜这才发现并不只这一个男人,她身后的方向,正有许多人朝这里走过来。   “爷,什么事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壮硕的大汉,先向她面前的男人问着,然后一眼看到她,便露出惊讶的神色:“咦?哪里来个姑娘?”   一时间周围就围了七八个人,个个都是武夫的装扮,只有面前这人看着既不像武夫也不像文人……夕颜结结巴巴的对这人说道:“你、你说不是歹人就不是歹人吗?难……难道坏人会在自己脸上刻字说‘我是坏人’吗?”   面前这人一愣,随即那脸上便笑了。   周围的人也笑了:“嘿!爷,终于有人觉得你长得像坏人了!”   …………   ……   夕颜没有告诉这些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国主的一个婢女,晚上的时候和几个姐妹一起偷溜出来玩儿,不小心走散了又迷了路,然后就遇见了狼。   这些人显然也知道国主正在附近秋猎,所以并没有怀疑她的话。倒是夕颜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在半夜出现在这片树林里。先前救她那人就解释说自己是镖局的,因为替人押的镖十分重要,所以晚上都是避开了大路住在野外。   夕颜半信半疑,因为实在觉得眼前这人的气质不像是个镖师。反倒另外那几个人很符合这个形象,要说他就是这几人押的镖,她倒是信。   “姑娘,来,喝口酒暖和一下。”先前那个大汉朝她走来,给她手上递来一个大碗,然后右手酒坛一倾,倒了半碗。见夕颜只是端着碗犹豫,大汉:“得!”一仰头从酒坛喝下一大口,“行了吧?”   “不好意思……”夕颜这才将酒碗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烈酒辣了喉咙,倒也立即暖了身体。   大汉呵呵一笑:“不用道歉!姑娘家在外,还是有些戒心才好!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夕颜对大汉微笑:“我叫冬儿,冬天的冬。”   “哦,你叫我老葛就行!”   “冬儿姑娘,”那人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一面递给夕颜一面说道:“我给你找了件披风……男人的衣服给你穿太大了,这披风将就挡挡寒吧,夜里冷。等天亮了,我们就送你回去。”   夕颜接过披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的衣裙已经脏了不说,裙裾和袖口的部位,也很多地方都被树枝挂破。难怪他要帮她找衣服。倒是个心细之人。   披了披风在身上,却又觉得握在手中的面料有异。夕颜低头细看——竟是双面天鹅绒,且正面上,是四合如意的抹绒暗花!这——   “谢谢恩公。请问恩公称呼?”   “恩公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姑娘就叫我贺二哥吧。”   夕颜点点头,对此人的身份已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那老葛已经回到大伙儿处喝酒聊天。随意的开着玩笑,高声的喧哗。夕颜观其颜,听其语,几个人都是豪迈不拘的做派,与夕颜往常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总觉有种不受世俗束缚的自由之感……这便是江湖之人吗?   贺二察觉夕颜目光,便对她微笑说道:“我们都是些粗人,与姑娘平日所见之斯文人定然有些不同,姑娘不要见怪。”   夕颜摇头,目光还是停在一群人的身上:“斯文人,便也是有太多放不下的贪心之人,不如他们自由快乐。”   贺二听了,眼中惊讶闪过,便是再次仔细打量眼前这女子。初见时只是觉得其长得好,也有一股楚楚可怜令人想保护她的气质。这时听她说话,又觉那火光照映的眼眸中,有抹难掩的聪慧和坚强……   夕颜察觉到这目光,回头奇道:“怎么了?贺二哥为何这样看着我?”   那贺二这才收回目光微笑说道:“失礼了……只是觉得,冬儿姑娘不太像是凉鄍人……姑娘可有亲眷是南国——葵达人?”   夕颜一愣,不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贺二哥觉得我长得不像凉鄍人?”虽然母亲确是南国人,而她也确实长得像她的母亲,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她不太像是凉鄍人。   “也不是不像……”贺二思索了一下,又看着夕颜的脸说道:“姑娘的皮肤较凉鄍女子细白,五官也较凉鄍女子精致……不是太具体的哪里不像,就是种感觉吧。因为我们常年走南闯北的,也多有和南面的葵达人打交道……”   “贺二哥所说不假,冬儿是有亲眷来自南国。但冬儿生在凉鄍长在凉鄍,贺二哥是第一个说冬儿不太像凉鄍人的人呢。”   “哦?那姑娘的亲眷是葵达哪里人?”   夕颜摇摇头:“我不知道,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贺二理解的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入宫做了婢女。”   夕颜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忽然一阵歌声传来,引得二人看去。   原来老葛一群喝酒聊天兴起,便有人执琴伴奏、有人高声唱起来。众人兴致高昂,夕颜二人也是看得高兴。一曲罢,换了人又上一曲。让夕颜惊讶的是:老葛这个看来粗犷无比的汉子,竟能弹得一手好琴,且歌声相当不错!粗犷豪迈,透着英雄之气!   老葛一曲自弹自唱吸引了夕颜,不由从坐着的地方起身向众人走近。众人看见她前来,便挪了一个位置给她坐下。老葛一曲唱罢便对夕颜呵呵笑道:“我没吓着姑娘吧?天生大嗓门,哈哈!”   夕颜笑着摇摇头:“我小的时候曾经听过爹娘合作一曲,虽则好听,却缺了意境。今天听见老葛你的歌声,我觉得这首曲很是适合呢。”   老葛闻之,立即来了兴趣:“哦?不如姑娘弹来听听?”说着就把手上的琴递与夕颜。夕颜也不谦让,接过琴在膝上放平,纤手在那琴弦上轻轻一拨,便是一串清亮的过门儿。随之,夕颜便将幼时从宣于重和蔚楠处听来的曲子演绎而出。 第三十四章 沧海一声笑   只见夕颜才一开口,众人便都是面上一怔。静静听完夕颜唱了一遍,看神色,都在细细体会那词曲中的意境。到夕颜唱第二遍,那老葛便突然开口跟着唱起来。顿时,那词句在老葛粗犷嗓音的演绎下就变了意境,如夕颜所料,恰是贴合得十分完美。众人听着这歌声,不觉心中激荡: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啦......”   跟着老葛歌声,夕颜也指上加重力道以突出此曲英雄大气。到唱完此曲,老葛忽然哄声大笑:“好好好……想不到冬儿姑娘还是乐中高手,此曲好!此曲好!想不到我老葛今日还得遇知音啊!哈哈哈哈!”看那兴奋的神态,就差要来拍着夕颜肩膀称兄道弟了!   其他众人也是纷纷赞扬,俱说从未听过如此豪气的词曲,恰合他们这些江湖之人的心境啊!便有一人向夕颜问道:“此曲何名?”   “便是取那头一句:沧海一声笑。”   众人又是一起点头称好。听着众人意犹未尽的争相讨论其中精髓,夕颜只是微笑听着、看着,并不插嘴。然后等众人讨论渐歇时,才对一脸心向往之的老葛说道:“如果老葛你喜欢,不如我将词曲写下来给你吧。”   老葛一诧:“这……不合适吧?”   夕颜掩嘴轻笑:“有什么不合适?此曲本也不是我所有,我母亲也是从别人那处听来……好曲当与天下人共享,可是你们也知道我一介女流,有何能力与渠道让此豪迈之曲广为流传?不若交予老葛你们。你们常年走东闯北、行于江湖,有此曲相伴,也可常宽慰己心。”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要是还客气,我便再费一番唇舌便是。你要是不怕我烦,就客气吧。”夕颜嘻嘻而笑,大眼灵动淘气。   老葛愣了一下,随即又是哈哈大笑:“妹子爽快人!”一语便将‘姑娘’直接升级成了‘妹子’。“来,我们喝一碗!”   夕颜接过老葛递上的酒碗,也不矜持作态,仰头便喝。在众人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喝光了整碗。放下碗时,脸上便是红扑扑的艳色。   众人大叫了声好,然后也纷纷干掉自己碗中的酒。   老葛一把抹掉自己嘴上残酒,高兴的对夕颜说道:“妹子果真也是豪气之人!若不是老葛我常年居无定所,便要认了你做妹子!”   旁边一人插嘴笑道:“你这话不通。认妹子和居无定所有什么关系?便是亲妹子也是迟早要嫁与他人不会与兄弟常伴,便是心里记着彼此,偶尔一聚也是美事。”   老葛听了,一想也是。随即便向夕颜又看来:“妹子你说吧!要是不嫌弃老葛是个粗人,咱们就认作兄妹如何?”   夕颜实在意外老葛这般干脆利落,可意外之余,也觉这大汉性格煞是可爱。便是笑语对其道:“小妹从来心向往之,哪说嫌弃?倒是大哥不嫌弃小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愚钝之人,那小妹可就要厚颜受下了!”   老葛听了,更是高兴,不觉又是哈哈大笑。   “我救了人,你倒做了便宜哥哥。”众人只顾自己一片热闹,倒是忘了一旁还有个人一直没有参与他们。这时听见贺二突然说话,一抬头见其正慢慢走来,那老葛便是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个……爷,要不你娶了我妹子做老婆吧……”   “胡说。”贺二打断老葛,快速看了夕颜一眼。“不许拿人正经姑娘说笑。”   “这也不是不行啊……虽然我这妹子是宫里的婢女,但只要爷你肯开口向你家太爷……”   “老葛。”贺二皱眉再次打断了老葛。   老葛嘿嘿一笑,住了嘴不再说话。   夕颜听着二人这番对话,更是对这贺二的真实身份肯定下来。   这时贺二对夕颜道:“你别听你这便宜哥哥说胡话。这夜已经深了,冬儿姑娘你要不要稍作休憩?待天一亮,我们就送你回去。”   “其实不用劳烦贺二哥的,只要送我出了这树林,便是离国主秋猎大营不远了。要是因此耽误贺二哥的行程……”   “不会不会!我们也往那走!”老葛咋呼两句,看见贺二眼神,便又再住了嘴。   贺二这才又转回头向夕颜说道:“冬儿姑娘不必介怀,恰巧我们的收镖之人,也正在秋猎大营中。”   正说着,忽然一阵人声。远处便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看样子,该是正朝这里快速赶来。   “嘿,速度挺快嘛,人也不少……不知道什么来头?”老葛说着,与众一起站了起来,看着人声传来的方向。   夕颜已经心里有数:肯定不会是追杀她的那些人,因为他们若是愿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先前就不会只派出几个人来围捕她。应该是伏家那边收到了茱萸的消息,以伏家的一贯行事,绝不会等到天亮,肯定便是立即就行动了。   果然才正想着,伏晟已一马当先出现在众人眼前。两方人马看清彼此之后都露出警戒神色,夕颜为恐双方误会冲突,忙快步上前向伏晟迎去:“阿兄!”   她身后的老葛一众立即都是一个意外。彼此一个视线交换后,看着夕颜回到了对方那里。然后那显然是为首之人跳下马来,冷目只打量了夕颜一眼,然后就直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看其不似有恶意,众人也不好露出戒备。只见这人一直走到他们主子面前,然后行礼:“伏公之子伏晟,见过二王子。” 第三十五章 我说,不可能!   除了那相对二人,所有人都是面上一怔。   接着周围那些伏晟所带之人便都立即单膝跪地齐声叩礼:“参见二王子!”   贺二,也就是二王子贺术碹,一摆手免了众人礼,便向伏晟微笑道:“好几年不见伏世子,伏世子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来。”   伏晟不卑不亢:“二王子人中龙凤,气质超群,伏晟不敢忘。”   贺术碹只是淡笑:“伏世子谬赞……伏世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伏晟闻之,便回头看了夕颜一眼。   夕颜会意,再走上前来。这一次,依足了礼数向贺术碹问礼:“伏夕颜,见过二王子。夕颜先前冒犯,还请二王子原谅。”   贺术碹看着低头行礼的夕颜,眼中讶色闪过:“你是伏公贵女,六王子的嫡妻伏夕颜?”   “是。”夕颜回看贺术碹,微笑回答:“先前夕颜不知二王子身份,所以隐瞒了自己……”   贺术碹闻言,心下已是了悟:既是伏公贵女,又怎会深夜独自一人身陷这树林被野狼追击。听说伏家正扶植六王子与三王子相争……那么此女和伏家世子以这般情状出现,便必定是先前发生了一些缘故。这女子自知自己身份敏感,虽得他所救,但也不敢轻易以实话告知——乃知封家势力何其广,又怎知他们不是封家一派?   想到此,贺术碹便对夕颜道:“贵女无需介怀……我理解。”   夕颜早是明眸一闪——此人果然心思如发,一旦清楚了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其他的事他便也立时心如明镜,不用他们再多费一词。就此心性,远在贺术础之上或也不输贺术砥,只是未知他缘何无意权势呢?   众皆知:二王子为宫婢所生,稍长三王子半岁。自小,喜文墨,喜乐理,喜武学,就不喜权势。因而从九岁起便常离宫游历,至十二岁,已是少回王城。国主贺术敦遥对其听之任之,提起此子,便是摇头称闲散老二。这些年来无论三王子与封家如何坐大,他都不曾置一词。偶尔回王城一趟,也只是去王宫问个安然后住几日就又消失了踪影。随着年岁再长,便是更难露个面了。   据说七八年前国主曾试图以赐婚留其定居王城,岂料新郎根本不现身,事后还向其父涎笑说:有这事儿?儿子怎么没有听说?可是父王,你说儿子这浪迹天涯呢,带个女人多麻烦?其父说:你个不孝子,上不养父母下不传子嗣!这边:哎?不是有兄弟们吗?或者……父王你辛苦辛苦再生几个?国主对此油盐不进之子彻底无语,自此放任不再过问。   众皆说二王子等同流放,但夕颜却有不同看法:王嗣天生都有义务,国主却放任其海阔天空,这又难说不是一种宠爱方式。只是,他既看遍世间,便该知这凉鄍是如何广大,便该知那位置意味着什么……却为何仍全无在意呢?不争、不夺,只做他的闲散逍遥人,便是他要的一生吗?   在告别了贺术碹一众,跟伏晟回去的路上,夕颜一直在想这个奇怪的二王子。听见伏晟在旁交代她说今后会让茱萸以侍女身份伴她身侧寸步不离。夕颜对此不置一词,她更关心那批杀手的来历:“何人所为?贺术砥?”   “若是贺术砥,你还能有活命?是甄氏。”   “甄蝶云?!”夕颜当真意外了,“为何?”   “就只为那日之事也足够那妒妇将你千刀万剐了,还用说你们前怨未了,你又辱她于堂上。”   那日之事!夕颜不料伏晟会提此事,当即怒火中烧:“伏晟!”   伏晟扫视夕颜一眼,不为所动:“何须恼怒?贺术砥以为自己此离间法高明,未料更是将自身暴露。你有没有想过那时贺术砥为什么要借甄氏之手来除掉你?既然已经要你死,何必还要演一出红杏出墙有辱自身的戏码?此次又借他生辰给你和六王子之间来了个釜底抽薪……他明知道就算如此也不会打破六王子和伏家的联系,那么他此举,难道就单纯的只是要你和六王子受辱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出自一个男人的嫉妒。而之前的红杏出墙戏码,又是不想令你恨他。”   “不可能!”夕颜一口回绝。   “为何不可能?贺术家的男人情短且淡,你不是不知。但贺术砥宠你,两年不曾有断。若他当真要一人死,便是要那人死在面前才是放心。为何独是将你沉去琉璃湖不愿亲见?若已无意于你,便是再见也该无动。为何却是屡次接近?贺术砥其人,还不至于会将一个女人视作威胁而心计谋之。”   “我说了,不可能!!”夕颜再次大声说,拒绝这种说法。   “甄氏久在贺术砥身旁,便是察觉了此缘由,才是有了这一次暗杀。”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夕颜不再发火,而是冷冷的说。   “我们的意思,既然贺术砥是真的对你有意,这便是他一个软肋。有你,便能乱他心智,便能让他做出不常做之事。对于强智之敌,强攻不如令其自乱。”   “伏晟。”夕颜转头看着伏晟,言语如冰:“我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不要说?”伏晟也是一反常态的固执多言、步步紧逼,“为什么就怕听到贺术砥对你是真心?因为你已经对六王子动了心吗?还是因为你怕自己已死的心又活过来?”   伏晟毫无间隙直截了当的逼问,终于逼得夕颜再控制不住情绪,朝着伏晟暴怒大喊:“如果贺术砥对我是真心,那为什么要我死???”   伏晟竟也跟着大声:“因为国主对宣于家忌讳!贺术砥怕自己再继续下去会不可自拔,你终要成为毁了他的那个人!对此威胁,还是趁自己下得了手的时候除去!!”   “我说——不可能!”夕颜对着伏晟的脸大喊。   两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 第三十六章 回我身边   二王子贺术碹在第二日的傍晚才带着老葛等来到秋猎大营,因为他的意外回归,国主贺术敦遥兴致相当高昂,当即决定将此次的秋猎活动延长数日。理由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碹儿你已几年未归,这次就陪为父多活动几日吧。   二王子自然明白其父又是在责他不孝,呵呵淡笑几声,当下答应。   于是大营中又立起一座王子营帐,以鹤为标识,意闲云野鹤。   除大公主贺术碄外便是贺术碹为长,所以众王子公主都应按礼来向其见礼。其他众人不用多说,单是与贺术础。毕竟贺术础出生时贺术碹已六岁,贺术碹虽是见过襁褓中的贺术础,但于贺术础来说——兄弟两个算是头次见面。   于贺术础的眼中:贺术碹其实长得与贺术敦遥颇为相像,但感觉较为斯文,气质也极潇洒飘逸。身上不喜繁重装饰,倒更显洒脱。尤其那双瞳色较深的细长美目,或许是因为看遍世间千态的缘故,总觉似能看透人心……其形其貌,都叫贺术础艳羡。   而于贺术碹眼中呢,贺术础如淤泥莲花,纵是周身都被贺术敦遥所赐锦衣珍宝包围,也难以掩盖其一身的纯净之质。且那如女子般秀气的相貌,稍显纤弱的身材,置此子于争权之巅……贺术碹心下对其是怜。   而又观那身旁之伏夕颜呢。昨日她只是寻常打扮,亦未施脂粉,便是显得清丽脱俗、娇俏可爱。今日换了一身正式的装束并精致的妆容,美亦美矣,艳亦艳矣……却是失了那份动人的灵动。   外间传伏氏强势,亦传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可是以他观之,皆不尽然——非是伏氏强,而是贺术础懦;虽二人面上亲昵,却毫无眼神甜蜜。且昨日伏氏才遭难,何以今日贺术础神态竟无半分有异好似不知此事一般?今日是不曾闻外间有说六王子妃事故之事,但若是当真恩爱夫妻,又岂会不知?   兄弟相聚,自要把臂相谈。贺术碹与贺术础交谈其间,众人只是偶尔插话,夕颜更是不曾上前——甄蝶云暗杀之事无凭无据更无法牵扯贺术砥,若将此事闹到国主面前,以国主的多疑反可能落个嫁祸之罪,既如此,此次便只有认栽不了了之。再说二王子向来不参与权势之争,只看其昨夜不与她们同回,便知其意。既已知道对方态度,所以夕颜今日再见贺术碹,便亦是配合初见之态。   “你们以前见过?”   耳旁突然一语吓了夕颜一跳。见是贺术砥,夕颜顿时目色一冷,回头不加理睬。不料贺术砥见她不答,又问:“他看你的眼神不像初见,你们已见过?”   何来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贺术碹不会参与他们的争斗,他怕什么?难道真如伏晟所说——他这是妒忌?夕颜不答反问:“那女人呢?”知道他定然心里有数她问的什么。   果然,贺术砥说:“打了一顿下不了床。”   夕颜言中讥讽:“你是想说你事前不知道了?打她,是怕此事败露连累到你,还是因为她没有成功?”   “你知道我舍不得你死,自然是打她自作主张了。”贺术砥在她身旁轻佻的说。   “舍不得?那‘与家奴通奸孕子’之罪我可是记忆犹新啊。”几乎挤满营帐的人影和嘈杂的人声掩盖了二人的私谈,所以夕颜亦如他言语不加顾忌。   “呵……你知道,你是宣于重的女儿。我便是再不舍,也得尽早将你除去,以免……今后酿成大错。”   这便是承认伏晟的猜想了?可是他这般轻佻如作戏言之态,就如当初宠溺她之时一般,教人猜不出真假!夕颜眼波一转,竟有媚态:“三王子是想说,仍对我有心了?”   “那可不。宣于颜已死,而今存世乃伏夕颜。贺术础斗不过我的,回我身边,我一样宠你。”   “宠我?”夕颜柳眉一挑,讥讽道:“撵走一个人容易,要想再让她回来就难了。三王子有何诚意能化腐朽为神奇?”   “你要什么,我都予你。”贺术砥随意许诺。   “屠妾,杀妻,斩弟,弑父,夺位。”夕颜转头盯着贺术砥眼睛,每说一个,眸中戾气便加重一分。“你能做到几个?”   贺术砥眼中惊讶闪过,盯着夕颜一寸不让的美目许久,渐渐邪笑勾了唇角:“记得吗?我上次说过,你这双眼睛玩儿起阴谋和狠毒的时候比你赤 裸裸勾引人的时候更要命!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就是把你仍在床上狠狠的蹂躏……”   一只大手竟从身后爬上她的丰臀!   夕颜厌恶的一手拍掉贺术砥左手,怒瞪其面!   贺术砥戏谑而对:“怕什么?难道那个单纯的小孩儿现在还会再碰你?我可不一样。我不会嫌弃你曾经被别的男人碰过,我依然会当你是宝贝。”   这个男人怎么能够这么不要脸?怎么能够这么厚颜无耻、下贱卑鄙?人前他是呼风唤雨的三王子,人后他是好色但还算温柔的夫君,可是为什么对她就是这般面貌?视她如脚底贱泥,随意的侮辱践踏!为什么单单是她?!她的出身并不比他卑贱多少,她在从他之时尚是清白之身,在那两年里她从来都是温柔顺从……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为什么他就是要这般辱她?!   紧握的拳头,长指甲戳得手心生疼!   夕颜缓缓放松双手,大眼再不带任何感情 色彩的从贺术砥脸上扫过,转身离开了营帐。   目送夕颜背影从帐口消失,贺术砥带着邪笑回头,正好对上贺术础的目光。贺术砥轻挑了眉峰,一脸从容的微笑着,轻视之意,毫无掩藏。   贺术础愈青了脸色,眼中,头一次有了寒意。 第三十七章 兰音有喜   结束秋猎之后,二王子竟跟随国主返回了王宫,说是要在王城待到年后再走。   同时六王子府传出喜讯,侍妾兰音,有喜了。   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夕颜。因为那日贺术础正好奉诏入宫与贺术敦遥和贺术碹相聚,兰音与一众婢女随侍夕颜用餐时忽然恶心呕吐,招了大夫来看,竟是兰音有喜。   听到这个消息,夕颜先是愣了片刻,然后便是立即命管事于府中通告下去:兰音即刻擢升夫人,从下房迁至侍妾宅院,配侍女二名,并嬷嬷一名随身照看。又命人去王宫请姜太医,同时将此喜讯传告六王子并国主。   得到消息的贺术础喜不自禁,飞速而回,在兰音房门口正好遇到夕颜出来。两个人对面,都是一愣。随即贺术础快步进了屋,夕颜站了一刻,便即离去。   至晚间夕颜正要就寝,贺术础却来了。   侍女等识趣退下并闭了房门,二人独处倒显尴尬。贺术础说:“兰音的事……谢谢你。”   “本是应该如此,不用谢我。”   “……我是说姜太医的事。”   侍妾本无资格由太医问病,夕颜明白贺术础的意思,点点头。静了片刻,又说:“你回去陪着兰音吧,有了孩子,你们该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也要歇下了。”   贺术础却是坐着不动,犹犹豫豫再道:“夕颜……”   夕颜便看向贺术础,轻道:“你说。”   贺术础看了夕颜眼睛一眼,又快速避开:“你……是不是吃醋?”   夕颜愣了一愣,却是心里一松,笑了:“我吃得不该?”   见夕颜展露笑颜,贺术础亦是放松下来,也是笑道:“你是嫡母,有何介意。”   夕颜白了贺术础一眼:“王后亦是你嫡母,你与她可亲?”   贺术础道:“既如此,又何必如此挂心安排、事事顾到?”   夕颜平静道:“子嗣于天家是什么?这孩子若是男孩儿,于你又是何意义?你当真不懂?”   贺术础闻言一愣,随即脸上笑容渐去:“孩子于你,不过是我又多了一成争位的筹码吗?三哥的母亲是王后,我的母亲是贾梭公主,如若我再有一个子嗣,便是与他持平……我的孩子对你来说就只这一个意义,是不是?你当真是个冷心没肺的!”   夕颜垂目,不怒亦不恼:“是,我本是个冷心没肺的。”   贺术础脸色更冷,索性再不言,起身便走。   夕颜待贺术础离去,慢慢起身走到窗前。一推窗,冷风刺目,冷泪滴下:“也因,他不是我的孩子……”   背后忽然一暖,她竟未觉他何时又回来了。   “何苦故意气我,我知道你本不是这样的人……虽非真夫妻,想哭的时候,这怀抱也不吝借你靠靠的。”   夕颜轻轻挣出贺术础怀抱:“哭得多了,靠得多了,便成依赖。”   贺术础眼底一痛:“我当日之拒,终是伤了你……是我错了……”   夕颜以袖沾去浅泪,忽然转身对贺术础:“无错。凡帝王,必六宫粉黛,为何?便教帝王爱江山,爱帝位,爱权势,爱臣民,而薄姬妾。是以,你无错。”   贺术础眉略一皱,却是伸臂揽回夕颜入胸膛:“你定要如此,那我便依你……我们只谈外事。那你可愿告诉我,伏家的目的是什么?”   夕颜心下稍感意外,却是答道:“你何用怀疑?伏家与封家向来死敌,若由着贺术砥即位,可还有伏家容身之地?怕是到时,下场会比宣于一门更惨。”   “那么是要助我即位,然后将封家赶绝?”   “你不忍?”   “不忍?我母亲等同死于谁手?我之圈禁十八年又是拜谁所赐?如今这一身的寒症又是如何来?便是你不忍,我也不会不忍!只,真到紧要关头,你可舍得下他?”   他,便是指贺术砥!原来,是为此……   夕颜轻轻推开了贺术础的胸膛,抬头看着他道:“原来,你是想问这个。想知道在你和贺术砥之间,我会选择谁。是吗?”   贺术础别开了眼睛,不能正视那张娇颜……自从那日亲眼看到贺术砥后院发生的事,他的内心就不曾平静。时儿觉得夕颜是被迫的、无辜的,跟他一样是受伤害的那一方。时儿又会想或者是她自愿的,否则又怎么会任由贺术砥带去后院呢?或者她根本还是想着贺术砥的!虽然她一再跟他说她从没爱过贺术砥,她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却不曾要求过他抱她?就连他主动之后她也假装从未发生过,是不是其实她还是爱着贺术砥的?可是那天他又亲眼看到她一身挣扎过后的狼狈、听到她狠狠发誓要贺术砥付出代价……   他不知道他应该相信哪一种!不管他选择哪一种,另一种想法都会紧随而上!于是他躲着她,她也回避他……直到那天在二王子的营帐看见贺术砥又靠近她,头一次,他有了想揍一个人的冲动!可是,她竟然还跟贺术砥说话,二人神态尽是暧昧!   “不论我怎么跟你说我不爱贺术砥,你都不肯相信。你只相信我曾经是他的女人,你只相信你看到我在他的后院……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是吗?”   贺术础无法回答,他无法告诉夕颜他有多么的想要拥抱住她,因为他做不到。只要看着她,贺术础那张蔑视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他已经一再用理智说服自己说夕颜是他的妻子,夕颜是喜欢他的,于公于私她都绝不会扔下他而投向贺术砥……可是双手,就是再向她伸不出去。他甚至连直视她的脸都做不到。   望着垂着脸一言不发的贺术础,夕颜反觉他比她难受,便是更不知二人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夫妻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近不得,远不了。 第三十八章 你会比她更辛苦   伏香居——   “该怎么做,你懂吧?”伏公说。   “我已经擢升让她为夫人,让她住进最好的房间,有侍女和嬷嬷伺候着,有太医每三天就来给她看一次脉,锦衣玉食的供着,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夕颜的语气并不好。   “你知道这个孩子对我们的重要性,你要看牢了,不许有差错。”   “我已经都把茱萸调过去了,还要怎样?是要我也去日夜守着她吗?”   “注意你的态度。”伏晟忽然插嘴。   夕颜一怒:“我态度怎么了?”   伏晟低低一喝:“伏夕颜!”   “叫谁?叫我吗?我是伏夕颜吗?我从来就不是!”   “哐当——”随着茶碗狠狠砸在地面的响声,伏晟右手掐住了夕颜的脖子,将夕颜整个压在椅背上!面寒目冷:“你以为真的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棋子一个而已,死了一个宣于颜,我们可以再找张颜、赵颜、李颜!换了任何一个都会比你做得更好!”   夕颜发不出声音,涨着脸挣扎拍打着伏晟手臂,她被吓坏了!   “晟儿,放开她。”伏公淡淡的开口。   伏晟松开了夕颜,夕颜立即扶着椅背呛声咳嗽。   伏公的声音不愠不火的传来:“要成大事,就不能被自己的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你是聪明人,自己好生掂量掂量。不要再有下次,嗯?”   伏公起身和伏晟一起离开了,夕颜扶着椅背,目光呆滞。   旁边递来一张手帕,是十三。   夕颜只是呆望着那帕子,没有伸手去接。忽而却问:“……十三爷,你认识我母亲是不是?”   “嗯,我还小的时候,你母亲常来看望我母亲。”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都说是我母亲害了宣于一门被灭。你觉得……她是大家口中的那种人吗?祸水?妖孽?”   十三反问:“你觉得呢?你自己的母亲,你是怎么看她的?”   夕颜仍旧呆着目光:“我觉得,我跟她是同一种人……”   十三笑了,一面收回手帕:“自古红颜多薄命,便是怨,也只能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似她,更因你是她的女儿,所以……”十三犹豫了一下,“你或许会活得比她更辛苦。”   夕颜这才抬头:“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十三爷?”   十三淡淡敛了眸子:“不,我只是感叹。”   夕颜望着总是神色淡然的十三,追不出一词:“……”   而在伏公与伏晟一边。   父子二人坐在车厢内,伏公闭目养神。   “那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你。”   “……”   “你近日,屡屡言行不在平日,可自知?”   “是,儿子明白,不会再犯。”   “嗯。这次的事很重要,两边你都要看紧了,不能出岔子。”   “是,已经安排妥当了。父亲放心。”   “那就好。”伏公睁开了眼睛,冷芒一闪即逝。   …………   ……   此次中秋大宴,难得二王子贺术碹也在王城,国主意欲合家共聚,便诏令曹氏带着五王子幼子贺术容参宴,同时,特赐六王子侍妾兰音也出席。   这日傍晚夕颜携着兰音刚刚在宫门落车,便闻一声娇笑传来:“哟!这不是六王子妃和兰音夫人吗?三王子侍妾甄氏给六王子妃请安,见过兰音夫人!”   夕颜冷淡看着甄蝶云假惺惺的向自己行着礼,便是嘲讽:“原来是蝶云夫人,听说你秋猎时被三王子打得下不了床……今儿不仅是好了,还更是艳光四射了。看来,皮子贱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得比畜生还快。”   “你——”甄氏立时气红了一张俏脸,却又不敢在这宫门口太过放肆,只得一双大眼恶狠狠瞪着夕颜的脸却发不出下文。   兰音在后害怕的看着二人,不敢插嘴。   甄氏气极反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有孩子的是六王子的侍妾又不是你!我看你堂堂正室的脸要往哪里搁!”   夕颜不屑的扫了这个总是打扮得妖精一样的女人一眼:“至少我们六王子府是有消息了。不像有些人,使出浑身解数五六年了,也没一点儿音信。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多了,遭了现世报。”   “你、你敢咒我?”甄氏被戳中痛处,立时再不顾其他,尖声朝夕颜嚷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时至今日竟然还敢来勾引三王子——”   “蝶云!”随着一声低喝,贺术砥突然从门内出现。甄蝶云立即脸色一变就像老鼠见了猫,却是又不甘心的向走过来的贺术砥靠过去撒娇道:“三王子,她欺负我……”   贺术砥扫了甄氏一眼:“快点儿进去,再废话小心我撵你回去。”   甄氏不甘心的又瞪了夕颜一眼,才是在小丫头的陪同下进门而去。   贺术砥直接将其他人无视,问夕颜道:“你最近是身子不好吗?怎么许久不见你了?”   想到兰音和众侍者都在身旁,夕颜冷对其道:“三王子关心太过了吧。六王子还在等我们,少陪。”说罢,便要带着兰音往门内走去。   “慢着。”贺术砥拦住夕颜,朝兰音等众说道:“你们先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违逆三王子的命令。   夕颜对茱萸打了个眼色,茱萸会意,便率先扶着兰音步入。   夕颜这才看向贺术砥:“你又想干什么?”   贺术砥谑笑:“什么我又想干什么,我想你了,这是专程来截你。”   “神经病!”夕颜抬脚便走。   贺术砥一把抓住夕颜手腕。夕颜一吓,看到宫门口几个侍卫的眼睛都望着他们,直想挣脱。“过来。”贺术砥拉着夕颜进了宫门,却是一拐弯朝右面一个通道走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夕颜一面挣扎一面小声的惊叫:“这里是王宫,你——”突然背部被抵在墙上,贺术砥竟然就在这条宫道上朝她吻来!夕颜大惊之下伸手就朝贺术砥面上扇去,贺术砥一把握住,大嘴就堵在夕颜唇上!   霸道的始作俑者轻易就撬开了她的牙关,强横的在她唇舌间搅动搜刮!强壮的身躯更是几乎压出她胸腔所有的空气! 第三十九章 刺客   “不——”   “不什么?我喜欢你原来的顺从,但你现在的抵抗更让我欲 火中烧!来,宝贝……” 贺术砥说完又覆在夕颜唇上,狠狠的吮吸!   夕颜正要张嘴咬贺术砥,忽然一阵风过,身前一空,贺术砥被伏晟丢在对面墙上!   “又是你!”贺术砥回神,看伏晟的眼中一丝怒意。   “三王子,时辰差不多了,您该去宴会了。”伏晟淡淡说。“再不去,王上会挂心的。”   “哼,多谢伏世子提醒。”贺术砥朝伏晟嘲讽一笑,再扫了夕颜一眼,却是转身走了。   伏晟回过身看着夕颜。   夕颜瞪着伏晟,忽然笑了,却是笑中带泪没有滴下:“这就是你们要的?”   伏晟眼神毫无所动:“对。你做得很好。越是得不到,心越乱。”   越是得不到,心越乱?那她呢?就当她是个没有感情的破布娃娃吗?可是感情,恰又是个什么东西?夕颜忽然很想大笑!   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笑得妩媚而风情万种,对所有人——从她被送入红馆的那一天,就决定了她今后的人生都要靠这笑、这身体来换取生存。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从肮脏污秽的红馆换到这高堂阔壁的宫殿。却是一样,没有她的感情的容身之地。   所以,注定了贺术础对她来说只是镜花水月。   所以,注定了她一生都是贺术砥的玩物。   应国主贺术敦遥的要求,六王子妃伏夕颜月夜献舞。   这是第一次,夕颜舞得忘我。不为取悦他人,不为另有所图。只是将那一腔悲心,都化作氤氲随着长袖飞泻而出。只是她不知道,她这一生仅一次的自我之舞,却永久的停留在了几个人的心中……   喧哗声突然响起,随着帛裂盆倾盏跌的杂乱声,几名侍者打扮的人手持兵刃冲了上来,眼中的目标看来正是国主贺术敦遥!   乐声戛然而止,女子的尖叫,卫兵的呼喊,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离国主最近的贺术碹、贺术砥反应极快,立即都从座位上跃身而起挡在王座之前!   不会武的人都自动的寻了躲避之处,一些会武的人也忙护着自己的家人老小!只有夕颜当时正位处正中,歹人从后快速而来,眼看不及避,就要被那挥着刀的凶狠歹人眼也不眨的砍倒!   夕颜惊了,许多人也惊了!可是伏晟来不及救,贺术砥也来不及救,贺术础、贺术砃更无力可救——   “叮——!”一声,一柄柳叶飞刀正中那砍下来的大刀!就那刀势一顿一缓之间,一个黑影将那持刀之人撞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大殿门前!   众人一眼细看,原来那黑影是二王子的手下老葛!只是先前那柳叶飞刀不知道是否也是这人所出,若是,人和刀一并动,那这人的功夫该是何等厉害?   只有夕颜、伏晟以及老葛本人知道这飞刀并不是他所出。   老葛一把拽住夕颜就往伏晟那边送去,然后不等夕颜一个谢字,又迅速转身朝那些刺客迎去。   此时殿外的卫兵也已经赶来,一部分将殿上众人保护了起来,一部分就朝那几个装扮成侍者的刺客围了起来。几个刺客虽然功夫了得,但双拳总难敌四手,眼见杀不过重重防线,开始想要退去。卫兵们哪肯罢休,便是被伤了不少人也仍有不怕死的冲上前去。刺客之间开始出现慌乱,其中便有人不停打量四周,似在寻找人质。   夕颜和伏晟同时警觉,两人更是脸色一变同时向兰音处大呼:“茱萸!”   声与影几乎同时到!   茱萸迅疾挡住其中一人的同时却挡不住擦身而过的另一人!茱萸心中一惊,分身乏术回头大呼:“夫人小心——”   “兰音——”贺术础的声音与茱萸同时响起!   “六王子——”卫兵的声音夹杂其中!   现场突然一片混乱,夕颜只觉眼前如慢动作一般——贺术础推开卫兵的保护朝兰音扑了过去!茱萸不顾面前危险转而朝那接近贺术础和兰音的刺客追去!伏晟亦丢下她飞身朝二人奔去!然后茱萸后背被身后的刺客砍中一刀,却是飞身扑倒了前面的刺客!刺客撞翻了兰音面前的矮几,兰音惨白着脸往后跌倒,正好跌在冲过来的贺术础怀里!再然后那跌在矮几上的刺客被伏晟制住,茱萸身后的那个刺客亦被众卫兵制住,茱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兰音和贺术础滚在一处!   “兰音!兰音你怎么了?”贺术础紧张的搂着一脸痛苦的兰音。   “我……我……”兰音蜷着身体双手抱着腹部,“好痛!”   “太、太医——”眼看着兰音惨白了面孔,贺术础亦白了面孔,惊慌大呼:“太医!”   此时几个刺客均已被制住,贺术础这边的混乱便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国主贺术敦遥立时皱眉低喝:“立即传太医来!”   夕颜看着二人却没有上前,下意识就转去看贺术砥的脸。只见贺术砥正朝混乱的中心观望着,下方的甄蝶云也是一脸受了惊吓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样子……不觉又向那王座旁边的王后座看去:封氏亦在卫兵的守护下一脸担忧的望着贺术础和兰音的方向,但是那唇角,却分明隐着一丝得意的笑纹。似是有所感觉,封氏朝夕颜转过眼睛来,当触到夕颜的视线,那本假意担忧的目光便不觉冷狠了下来。   是她!   夕颜迎着封氏目光:刺杀国主是假,兰音腹中的胎儿才是目标!   封氏唇角眼中都是得意狠色:知道了吧?敢挡我的路,死!   贺术砥察觉了夕颜和王后的目光对峙,贺术碹和伏晟也察觉了。贺术砥和伏晟是看向王后,贺术碹却是看着夕颜。   兰音被移去了内殿。五名刺客也被卫兵押了下去。国主坐在王座,封氏与众妃嫔亦安静坐着。贺术碄以下兄弟姐妹几个皆垂着眼睛肃穆着神色。其余在场之人有小声窃语,有交换视线。便是都在等着内殿的消息。   许久之后,太医姜涣并乙弗院判出来向贺术敦遥跪禀:王嗣没有保住,兰音夫人已经滑胎。 第四十章 我不敢爱你   一夜之间六王子府愁云惨淡,众下人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走路的脚步都刻意放轻,生怕惊了那二位目前正神经脆弱的主子——六王子整日闭门不出,兰音夫人整日以泪洗面。   只有府中那女主子,无事人一般。照例每日管理分派府中各事,也出面应酬前来慰问的各色人等……也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掉了也是可惜,好歹不觉伤心就是。   夕颜根本不在意府中下人是怎么想她,亦是连日不曾过问伏家动向与王宫刺客的消息,她只是担心贺术础的情况——自那日回府,他就不曾进过水米。只是自己一个人闷在主屋,也不去看望安慰兰音,任她如何跟他说话都无一丝反应。夕颜自己也失去过孩儿,自然明白他的伤心,但他本就体弱,再这般自损怕是又要病倒……   “础……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没有给你回应吗?”   贺术础没有回应。   “因为,我曾经……有过贺术砥的孩子。就在他下令将我沉入琉璃湖的时候,我的孩子流产了。我喜欢你,但是……却配不上你。”   贺术础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看着夕颜的脸没有动。   “我曾经……也是贵女出身,父亲宠我超过了对我嫡兄。然后我被打上奴印丢入了红馆,我每天都要在教管嬷嬷的打骂中度日,时常饿着肚子入睡,一年到头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后来贺术砥来红馆寻欢,我为了逃出魔窟而有意献媚,我成功了,我成了贺术砥最宠爱的侍妾。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牢靠,所以我极尽可能、不顾廉耻的取悦贺术砥,亦和其他侍妾们斗得头破血流……因为我知道贺术砥的嫡妻体弱不能生子,只要我能先于其他人替贺术砥生下男孩儿,那么我的一生才能有所保障。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宣于,当今国主最忌讳的姓氏。恰恰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它早就决定了我的命运。背夫偷汉并不是甄氏嫁祸,是贺术砥不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一切都是贺术砥导演。”   贺术础望着夕颜,紧皱的眉头,双目中分明的疼痛。   夕颜微微一笑:“你看,我们俩,是不是一样可怜?”   “……”   “孩子没了,你们可以再有。”   “……”   “恨意难消也只有暂且忍着,只有你赢了的那一天才能替你的母亲和孩子讨回公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不要振作起来帮我吗?”   “……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伏家和我之间,你选择我?”贺术础低哑的问。   夕颜笑了:“你果然是知道的。是,我选择你。”   贺术础问:“为什么?”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夕颜没有再说,“对伏家来说我只是个棋子,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你还记得我们成婚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说:你可以不信任伏家,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现在我也这么对你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即便不是夫妻,即便不能相拥而眠,我也会一直守护你。”   “为什么?”贺术础坚持。   “……”   “只是因为喜欢我?”   “础,你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   “因为我喜欢你。”贺术础流下泪来,“我多想能毫不犹豫的拥抱你,我多想跟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不用去想你是不是只是伏家派来控制我的眼线,不用去想你对我是不是只是虚情假意,也不用去想你心里是否根本是爱着贺术砥的……我怕你背叛我,我怕我一旦对你交付了真心得来的却是背叛……我不敢,颜儿,我不敢爱你……”   酸楚令眼眶发涩,夕颜默默揽过贺术础肩头: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但由贺术础亲口说了出来,还是让她悲不自持……轻轻在贺术础耳边说出三个字,眼泪便是忍不住的滴落。   亲吻夹杂着两个人的眼泪,咸咸的,苦苦的……便是吻得再深切,也无法再有其他……   …………   等贺术础的事情稳定了下来,夕颜才带着谢礼去了二王子府上。除了谢这一次老葛的出手相助,也同谢上一次贺术碹在林中的救命之恩。   “弟媳不用这般客气,相助于人原是应该,更何况我们是一家人。”贺术碹温和的说。   “二哥跳出局外才能这般心阔。”夕颜微笑的说,言罢不等贺术碹再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将之前贺术碹在林中给她的披风归还:“已经命人清洗好了,谢谢二哥。”   贺术碹看了一眼夕颜命身后侍女呈上的披风,然后亦命人接过:“此物并不重要,弟媳不用专门送还的。”   夕颜笑:“此物该是父王赐给二哥的,怎能不还。”   贺术碹眼中一诧:“你如何知道的?此物……你早在林中时就猜出我的身份了吗?”   夕颜便是衣袖掩唇嘻嘻一笑:“拿着此物时只是有些诧异,当二哥称自己为‘贺二’时便猜到了。”   贺术碹恍然道:“倒是我疏忽了……弟媳原是伏家贵女出身,此种物品自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为什么……?”   夕颜自然明白贺术碹问的何意:“二哥向来无意权位,也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那我又何必再向二哥解释我的真实身份呢?就当是救了一个普通女子,于二哥更为没有负担……便是以后二哥会知道,也是我有意隐瞒,就是旁人也无话说,二哥亦不会被牵扯入这杂事之中。”   贺术碹听罢不无诧异:历来王位之争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再说封家之势那般强,按说若能拉了自己入阵营该是会对贺术础大有助力才对,她却是这么想吗?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挖空心思哪怕是用诡计也要迫得他加入了,她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们的私交之事……果真他没有看错吗?林中言行才是她的本色,却是无奈被安在了这个位置上?所以人前的笑颜俱看不出她是真心,倒是记得那林中半宿她的神采熠熠,亦是记得那日殿上她的问心一舞……   怕是此女,已引了自己注意……所以才是破天荒的决定在王城暂住,亦特别注意六王子府的动向……那日【沧海一声笑】的豪迈与灵动,倒是让他动了意?还是动了情? 第四十一章 如何?   夕颜已转向老葛亲手递上一块羊皮卷轴并一个檀木小匣子:“妹子答应哥哥的曲谱已经写好,妹子也知道哥哥不稀罕俗物,就这一块寒玉据说能护习武之人心脉……还请哥哥不嫌弃能够收下。”   老葛挠挠头不敢接夕颜手上之物,呐呐说道:“这个……你是伏家贵女,又是六王子妃,跟老葛粗人兄妹相称……”   夕颜一笑:“哥哥江湖豪气之人,何时扭捏起这些身份上的俗事来?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说话不算话之理?妹子一向认死理,哥哥不收,那妹子便要一直托着了。”   老葛一愣,看着夕颜含笑的娇颜,忽然豪气道:“行!那哥哥我就托大了!”一把接过夕颜手上之物。   夕颜便是再笑着向老葛礼了一礼:“妹子就是喜哥哥这般爽快豪气……哥哥有礼。”   老葛也是忙回礼:“妹子有礼!”   一旁众人看着二人这番,煞觉有趣。   谢了二王子,正式认下老葛这个哥哥,夕颜才是打道回府。不想途遇贺术砥手下拦住,说三王子请一聚。夕颜本不想搭理,身旁冬儿竟出警告之语,说主子还是不要违背伏家的好。夕颜闻之心中有气,却也不得不从,随了那人而去。   到了一处并不繁华的酒楼,那人带她从后门而入,至阁间外,又拦了冬儿只让她入内。夕颜无话,自推门而入,见了贺术砥正在桌边饮酒自斟,那人已在后从外关上了门。   夕颜步入,在贺术砥对面坐下:“何事?”   贺术砥扫视夕颜一眼,手指敲敲桌面。   夕颜冷看贺术砥一眼,执起桌上酒壶给贺术砥面前的空酒杯斟满。   贺术砥又敲敲桌面。   夕颜回绝:“不行。”   “为何不行?我贺术砥想要的,没人能说不行。”   “包括王位吗?”   “包括贺术础的命。”   夕颜皱眉瞪向贺术砥。   “这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帮着伏家把他弄出来,我会让他一生都在那‘意凉庄’里平平安安的度过。”贺术砥向夕颜伸了手臂,“过来。原来怎么伺候爷,现在还怎么伺候。”   “你别想!”   “你就不怕我派人杀了那病鬼?你以为伏家真的能斗过封家?要是能,那女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滑了胎?我尚且还没有动手你们已应付不来,你要那小子活着,就给我过来。”   厌恶感瞬间划过心间,夕颜从座上起来走到贺术砥身前,一侧身在贺术砥左膝坐下。   贺术砥手臂一紧将夕颜搂近贴住,眯眼打量夕颜面无表情的娇颜:“看来你还真对那病鬼动心思了,就这么舍不得他死?”   “你连他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是吗?他哪里比我强?嗯?”   “他比你干净!”   “干净?”贺术砥不屑的笑了,“干净能在这世上活下去?你可是出生宣于大家,竟会有这般单纯的想法,我该说你什么好?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干净的人强不了,宣于重没教你这个?想你当初也是和蝶云斗得你死我活的,现在怎么了?被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单纯小子给迷了心思,还是你相信伏家真的能给你你要的一切?”   “那你倒说说,我要什么?”   “你无非是要弄清楚当年宣于重遭罪的根由,亦要去弄清楚那深宫里关的到底是不是你的母亲。你要找出一切的罪魁,替你自己也替宣于一门讨个公道。”   夕颜立时看向贺术砥脸面,很是诧异:他知道?   贺术砥不屑迎着夕颜目光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在红馆你就是刻意勾引我,视我为达成你愿望的阶梯。不过你输就输在没有认清这世事。而现在你看清楚了,便将宝转而压在那个可以任你轻易掌控的病鬼身上。伏家利用你,你也只是利用伏家,两者之间你更看重贺术础。”   “你,一开始就知道?”   “对,我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还是受了你这妖女的诱惑,甚而越来越舍不得处死你。直至到了再也留不得你的时候我也不想让你恨我……即便你本不爱我。”贺术砥目光灼灼的看着夕颜,那神情竟是夕颜从来没见过的。“你死而复生,我想过再一次杀了你,可是我狠不下心。然后我想你既然已经不是‘宣于颜’,那么我也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了。我既这么说服了自己,你想,我应该如何?”   “……如何?”夕颜不自觉的接话。   “伏家要斗不是吗?那我正好借此将他们连根拔起,连带贺术础一起,凉鄍不需要有外族血统的王子,更不需要这种王,凉鄍王族的血脉不能淡!而你,将还是我的女人,等我登上王位,就是你要王后之位我也给你,更别说找出宣于重的根由这般易事。如何?凭你应该能看清我和贺术础究竟谁的赢面更大,我亦能保你不受伏家伤害,如何?”   说不动心是骗人的,但——   “贺术砥身旁的王后位是这般容易取得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贺术砥眉毛一挑,显是赞赏:“我倒越发是觉得低估你了……果真是有资格坐上王后位的女人!”   “能直说吗?”   “我自然是要你做我的间谍了。伏家不是希望由你来牵制我吗?那正好方便我们接触,我就要通过你让他们一败涂地,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贺术础呢?”   贺术砥眉毛再一挑:“你若真舍不得他,我再将他关进‘意凉庄’就是,让他活着直到老死。这样你满意了吗?”   真的吗?他会让贺术础活着?他的话可信吗?在夕颜低头沉思的当口,贺术砥右手忽然撩起她的裙摆爬上她的大腿,惊了夕颜一惊,忙推那大手慌道:“你干什么?!”   贺术砥一脸嘲笑:“还装什么?反正我们的事那天那病鬼也看到了……反伏家的事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我们先办这事儿……”左手已扯开夕颜腰带,顺势固定了夕颜挣扎的双腕在背后,右手便毫不客气的敞开夕颜的衣襟:“啧啧……这身体依旧这么美,依旧这么让人欲罢不能……”尾音便模糊消失在夕颜的胸口。 第四十二章 你不是说要证明吗   贺术础含住那一点殷红轻噬,引得夕颜一阵颤抖,右手便毫不客气的握住另一边揉捏!   “不要!贺术砥、贺术砥你放开我——啊!”挣扎还没有开始,胸前便一下狠痛止住了她的动作。   贺术砥松开牙齿对她说道:“你应该清楚我对女人不会手软,就是心爱的女人也不会。不想吃苦,就老老实实地的配合。”   夕颜白着脸:“我不要!我不想做你的玩物,我已经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从不接受拒绝!你只能说:是!”贺术砥突然抱着夕颜起身往卧榻走去,也许是夕颜一再的抗拒惹恼了他,将夕颜压在榻上撩起自己衣物就强行挤入了身体!   夕颜疼得身体一颤,只觉屈辱!   粗鲁的舌尖挑开了她紧咬的贝齿,强迫她接受掠夺!   强势的索取蛮横而不带温情,这个男人让她害怕亦让她憎恨……可是偏偏就是这种感情,亦能让她的身体产生反应!比起以前的柔情蜜意,或者狂野热烈,这种带着惩罚的粗暴反而更能激起她的欲望……   “嗯……”**控制不住的自交缠的唇齿间溢出。   贺术砥松开她的唇得意道:“看,你就是这样的女人……贺术础不适合你,你的脏污也不适合他……你只有跟着我,只有我才能给你你需要的,不论是你的野心还是你的身体!”贺术砥加重了力道,剧烈了动作,看着身下夕颜的反应,自己的欲望也随之愈烧愈烈!   夕颜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不是贺术砥的对手……各方面都不是!   看着夕颜彻底放弃了挣扎,贺术砥满意的勾了唇角,却是没有放轻动作,反而更是剧烈的极尽冲击!直到夕颜颤抖了身体、潮红了娇颜,勾人魂魄的娇吟自那微张的唇间喘息而出……贺术砥也是顷刻爆发!   这一夜夕颜没有回府……   贺术砥一共蹂躏了她三次,以不同的姿势。直到他满意了、满足了,才是在下半夜丢下她离开了。   夕颜趴在榻上,只觉疲累得一动也不想动……终是,他的玩物!   …………   ……   她没有将贺术砥的话对伏家全盘托出,伏家亦没有怀疑,命她继续与贺术砥保持肉 体关系。于是时不时贺术砥命人来叫她时,她就得在冬儿的监视下被迫去与贺术砥见面。   大约贺术础也是有所察觉的,所以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冷。   可是她却无以辩驳,也无意辩驳——她能祈望得到什么?贺术砥从一开始就是她和贺术础之间的鸿沟!如今更是!伏家绝不会遂她的心愿而护她,而贺术础现阶段亦没有能力护她……她要如何逃出贺术砥的牢笼?还是蔚楠那句话:隐忍,再寻机而发,是女人自救的唯一道路!   “在想什么?”贺术砥的大手攀上了她的双峰,盯着她的脸。   “这个时候我还能想什么?”夕颜不冷不热的回答,甚至没看贺术砥的眼睛。   “哟……我倒看你能冰冷到几时?”手指灵活的绕着两点殷红,满意于手下轻轻的颤动,贺术砥嘲笑的看着夕颜的脸。   夕颜一把抓住贺术砥大手:“我要你杀了她。”   贺术砥一挑眉:“谁?”   “甄蝶云。”   “现在还不行,她对你的恶意可以消除伏家的怀疑。”   “这么说你舍得?”   “你我都舍得,何况是她。”   “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怎么会。我心里有你。”男人嗤笑。   “我不相信你。”   “哦?那你想要什么证明?”   “屠妾你做不到,那么杀妻呢?”   贺术砥意外:“你要我杀了封婉?有何意义?”   这次轮到夕颜笑得不屑:“没什么意义……你不是说要证明吗?我就要这个证明。杀了她,至少会让王后难过几天吧?”   贺术砥古怪的盯着夕颜的眼睛:“王后亦与你没有相干,让她难过做什么?”   夕颜平静的说:“因为我没有办法让你难过,只好让她难过了。封婉是她最宠爱的亲侄女儿,这么做,应该能让她哭上几天吧。你也少不得要被斥责没有照顾好妻子……总归会让你也心烦几天吧?”   贺术砥半压在夕颜身上,一手支着脸:“你真是个变态的女人,以折磨他人为乐,仅仅只为要个证明。”   “我高兴,我喜欢,我乐意。你只说你做不做吧。”   “做。”贺术砥不在意的俯身啃噬夕颜洁白柔嫩的脖颈,模糊道:“本来就只是个摆设而已,比不上你……你要她死,我就让她死……”   突然的挤入带来了一阵痛楚,夕颜却是瞬间内心冰凉——连结发妻子都能这么轻易断生死的男人,还敢说自己有心?还敢说心里有她?她才不相信他完全不忌惮伏家与贺术础,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手段要她反叛而帮他……这个男人与封家或伏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利益无所不用其极,更遑论只是利用区区一个女人!   身体的快感依旧不受控制,她已不再自我挣扎——利用是吗?比心狠手辣是吗?那咱们就来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冰冷的身体很快变得火热,她甚至反客为主的欺压了贺术砥骑在他的身上……这让贺术砥很受用,也满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的掌握了这个女人,让她败在了自己挑起的欲望之下。他轻看了一个女人的心,也轻看了一个女人的绝望……   几天之后,三王子贺术砥的嫡妻死于心悸。   所有人都没有怀疑。王后封氏果然很是伤心,贺术砥也果然受到了封氏的迁怒和斥责。可是当天晚上,他就把夕颜叫了去幽会。   “宝贝,如何?满意了?”贺术砥搂夕颜坐在腿上,手指勾了夕颜下颌细细品尝香唇,“嗯,今天这唇上的蜜是我喜欢的味道……为了奖励我?”   “没错。”夕颜抬着下巴任贺术砥舔咬唇瓣,笑得美艳却毫无情绪,“你这个没有感情的男人,杀了妻子还能照样寻欢作乐。” 第四十三章 交锋   “当然,我心里只有你。”贺术砥亦笑得轻佻。   “是吗?”   “当然是了……还想要我做什么?我任你予取予求。”吻已延续到夕颜锁骨,“要我替你杀了曹宇吗?或是曹氏和她的孩子?”   “不用。这就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造了多大孽,我就要他们受多大罪。亦不用你动手,对不起我的人,我会亲自处理。”   “呵……果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虽然这般说着,却是已动手一件件除去了夕颜身上的衣袍,眷恋的在那诱人的胴体上抚摸亲吻。“据说蔚楠的容貌天下无双,你是她的女儿,所以这般美艳……让人爱不释手……唔!”下 体突然被紧握的刺激让贺术砥扯起了唇角,朝夕颜戏谑笑道:“不过蔚楠肯定没有你这些手段和招数……”   “是吗?”夕颜已解开了贺术砥的衣袍,毫不客气的跨坐在了贺术砥身上,主动的一寸寸将其吞噬,很快便让二人紧密相连!喘息中媚眼如丝,毫不掩饰她此刻浓重的欲望:“我的母亲虽说是个舞姬,但本质上是个闺秀……我可不一样,我本质上就是这般放浪形骸的女人……你早已知道,不是吗?”   快感令贺术砥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大手托住夕颜柔软腰肢的后部以让两个人接触得更深——这个女人当真不错!有心计,也能隐忍……必要时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她都不会吝啬!他真的怀疑她有心吗?她果真爱过他或者是贺术础吗?如果有,为什么却能这么快就投入到与他的肉 欲之中?据说当年的蔚楠也是个厉害的女人,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那么她呢?这个此刻在他身上狂野扭动着腰肢的女人,又是打算如何利用他和所有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贺术础俨然已是她的裙下之臣,就连那伏晟……也难说没有对她动心思!就凭那一句‘你休想再伤她’便足以证明!   这个女人果真是个祸害,但如果用得好,便可抵千军万马。也是这种女人,才能诞育有血性的子嗣……凉鄍汉化以后已失却了太多的野性,就连血脉的传承也变得薄弱。可是这个女人却足以注入新血。上次那个孩子是不得不可惜了,但是现在她已经换了身份,那么她再诞育子嗣便不成问题……   突然的刺激打断了他的思维——这个女人将自己送上巅峰的同时也没有落下他,便是肉 欲,也是这般的强势!   贺术砥不由笑了起来,看向夕颜的眼睛里竟有一抹柔软。   夕颜怀疑自己看错了,喘息的疑问:“你笑什么?”   “笑你厉害。”贺术砥好心情的说道,“能跟我打个平手的女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打个平手?”夕颜转动眼神,“你是指这件事?”   “就是指这件事!”贺术砥身体一个推进,满意的看着夕颜身子一颤面孔也是一红。“让我没动半根手指就获得满足,我宠你两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夕颜挑眉,刚想从贺术砥身上下来却被一把紧住。贺术砥亦挑着眉看她:“慌什么?该我了。”   夕颜推开贺术砥:“急什么,我有事求你。”   贺术砥挑高了眉盯着夕颜,半响,忽然大笑起来。不等夕颜发问,一侧身将夕颜压倒榻上,便是粗暴的攻击:“你这个女人!当我是什么?任你发泄还得替你办事?我是贺术砥!只有你臣服我,没有我臣服你!你最好记清楚了这件事……”   剧烈的冲击让夕颜本就没有褪去的敏感再次快速的涌动,却是一样不肯示弱:“哼!我宣于颜从来就没臣服过你贺术砥……”   挑衅令贺术砥愈加的粗暴:“你这匹烈马……我倒要看究竟鹿死谁手……有胆子挑战我的女人,我是要定了!”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伴着女人毫无矜持的**声,透过窗缝儿传出了房间。令窗外角落里站着的两女一男脸色各异——为首的女人微微颤抖着身体紧紧捏着双拳,面孔因愤怒而发白。她身后的女子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一脸紧张,就好像生怕她会有什么举动似的。而居于最后的男人,小心垂着的眼睛中,分明一抹幸灾乐祸。   而房间中欢爱的声响久久不歇,这女子终于忍无可忍,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那身后的女子赶忙跟上。余下那年轻男子对着二人的背影做了一个礼送的姿势后,便毫不在意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把守。   “……你故意的吗?”夕颜喘息的问。   “什么故意的?”贺术砥亦喘息的答。   “甄蝶云……你知道她跟踪你吧?”   “你在意她?”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让她按照你的想法去行动的……你是高手,我得向你学习……”   “在这个时候你还能注意到她,还能说这些来讽刺我……你对我的挑战又增大了,宝贝……”   “……这么说我当初是用错了手段吗?你喜欢有挑战的女人更胜于顺从的女人吗?”   “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顺从的女人……所以我从来就喜欢你,现在你终于露出本性……”贺术砥转过夕颜的身体,从背后不客气的再次侵入,“我就更喜欢你了!”   两个人这般对话中竟然也能继续床事,要说谁是真心,谁也不信。   寒冬的天,床榻上纠缠的一双人影却俱是大汗淋漓……这低喘与**本是透露出人伦美事,可对于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女,又不能不说,这透着淫 秽与诡异。   “嗯……嗯!!”夕颜紧皱了眉,趴在榻上双手紧抓了凌乱的被褥,体内的快感因男人粗暴的动作越发的难以自抑!某个部位已经火热一片,又因对方的炙热而温度更加攀升……一只大手忽然绕到前胸捏住她一点柔嫩狠狠蹂躏,在她还没来得及呼痛的时候背上的男人突然一个猛烈的冲撞然后僵直,她的身体,竟然就在这种双重的刺激下瞬间被送上了高峰!竟因那疼痛,而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强烈!!   眩晕中耳廓传来背后贺术砥濡湿的吻,沙哑而嘲弄:“这就是你的本质,宣于颜……你的污秽永远也清洗不了,我会让它更加的黑暗。” 第四十四章 你帮帮我   “做得好,他越是对你沉溺越是对我们有利。”   沉溺?有利?他是不是也太轻看贺术砥了?那是会为女人沉溺的男人吗?夕颜冷冷要求:“我要药。”   “什么药?”伏晟问,甚至没有抬头看夕颜一眼。   “不会怀上贺术砥孩子的药!”   “为什么要?”伏晟轻描淡写,“无论你生下的孩子是谁的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姓贺术,就会被当成贺术础的孩子来抚养。”   夕颜立即暴怒:“贺术础从来就没有碰过我——”   伏晟冷冷打断夕颜:“又如何?认不认,伏家说了算。”   夕颜再也忍不住,一手推翻桌上茶盏站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贺术础是什么?!”   伏晟抬眼看向夕颜,冷漠的面孔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让夕颜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戴了张人皮面具在脸上:“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棋子而已。你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是伏家让你活了下来,你的存在价值就是替伏家卖命。贺术础也一样,没有伏家他根本就没有今天,伏家能成他也能毁他。你最好不要自己耍小聪明转什么歪念头,同时也这样告诫贺术础,不然,你清楚我们的手段。”   呵……一面是利诱,一面是威逼,可是那个她真心想要帮助的人却比她还更需要保护!宣于颜啊宣于颜,你何至于落入如此境地?到底是你太过弱小,还是敌人太过强大?   ‘剪影儿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她说。   ‘你别哭了,我会保护你。’嫡兄宣于恪说。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她要保护的人和要保护她的人都已经不能再念,她却是又起意要保护贺术础。于今时今日这般的她,到底是天真还是自大?无论是贺术砥还是伏家,对贺术础的意义都是一样。贺术砥说得很明白了:他为王,那么他可以再圈禁贺术础直到他老死。她相信以贺术砥的自大他做得到。而伏家,要的是一个傀儡,不配合,便是死。就算贺术础愿意配合,那么和圈禁一生又有何差别?   她没得选。   她自救尚且不能,更遑论保护贺术础。   …………   ……   年初一,贺术家往家庙进香祭祖。   按礼女眷不得进内殿,只能在大殿按身份地位跪叩。   因为二王子尚未娶妻,三王子嫡妻新殁,五王子嫡妻随侍五王子流放,七王子年幼无妻,所以位在前排的便只有四王子嫡妻和夕颜两个,其后才是王子们的各位侍妾。   甄蝶云就跪在夕颜身后。   祭拜中还并未有什么冲突,一到礼毕休息时间,甄蝶云就瞅了个大家不注意的当口拉了夕颜就走。   来到寺中一角无人处,夕颜甩开甄蝶云,淡漠一问:“什么事?”   甄蝶云回身怒瞪夕颜——这容颜无论浓妆还是淡描都是这么的惹人瞩目,从来就教她嫉妒:“你到底想干什么?!”   夕颜看也没看甄蝶云,闲闲理着先前被甄蝶云抓皱的衣袖。   甄蝶云见夕颜这般无视自己,更是大怒:“我问你话呢贱人!你勾引三王子到底是想干嘛?!”   夕颜抬眼扫视甄蝶云一眼,不怒不恼:“贱人也是你叫的?甄蝶云你搞清楚了,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我是嫡妻你是妾。妾便是再受宠也变不成妻,永远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贱妾。而妾斗只能是妾斗,若是敢冒犯嫡妻,任你是再受宠,嫡妻也能家法处置。”夕颜不紧不慢的说着,看甄蝶云脸色变得越加的难看,便是冷淡勾了唇角。“况且我们不是一家,这之中又隔着一个礼数问题……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怎么?上次殿上教训得你不够?”   “你少吓唬我!你别以为你已经天衣无缝了,你那假身份只要想查总有漏洞!况且你现在身为六王子之妻,竟然和三王子私通!我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会如何?”夕颜打断甄蝶云,“甄蝶云,你从来就没有赢过我,至今也毫无长进:可知没有证据的瞎说罪当如何?我不会认,三王子也不会认,而除了你也没有人傻到与伏家或三王子作对。听说父王已经决定了三王子的新妻人选,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乙弗侯那位刁蛮嫡女的不好对付,她可不如封婉那么好相与……你有这个空来问闲事,不如想想自己今后要怎么继续立足。”   只见甄蝶云立时色变:“三王子要娶乙弗婵?”   夕颜挑眉:“怎么你不知道?”讥讽一笑,便是转身要走。   甄蝶云立即一把拉住夕颜氅袍:“我该怎么办?”   夕颜回身讶异看着甄蝶云一脸求助的慌乱:“你问我?”   甄蝶云是真的慌了:“谁都知道那乙弗婵……她要是做了三王子妃,怎么可能还容得下我!你……你帮帮我!看在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你帮帮我……”   夕颜忽然很想笑:“你让我帮你?你都敢令凶杀我了,又何惧区区一个乙弗婵?”   “那……那不一样!伏家只当你是棋子,就算你死了伏家也不会有多大反应……但是乙弗婵不一样!她是乙弗侯的亲女儿,我要是敢那么做,乙弗侯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就算你死了伏家也不会有多大反应’?夕颜心中一个冷笑——甄蝶云就是甄蝶云,想事情永远只能想到最简单的一面!棋子的死活当然无所谓,但正因为是棋子,才更不会轻易放弃棋子死掉所带来的机会,他们会将事态最大化!!伏家上次没有追查到底那是因为她没有出事,这事扩大不了,这个女人却以为是伏家不重视的缘故……这般愚昧,当初她竟视为劲敌?   夕颜道:“也是。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甄蝶云立即紧张追问:“什么办法?”   夕颜扫视甄蝶云一眼,淡淡道:“明的办法不行,暗的总可以吧。”   “暗的?”   “听说有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死得查不出原因……” 第四十五章 塔底   甄蝶云立时脸色一变:“草头环!?”   夕颜不语。   “可、可是……”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自己决定。”   “可是我拿不到草头环啊……你能帮我吗?”   夕颜一脸讶异:“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帮你?”   “怎么与你无关?你不是还和三王子在一起吗?要是乙弗婵知道了她会放过你吗?她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的!到时候不只是你,三王子也会受牵连!不如……”甄蝶云小心看着夕颜的面色,继续游说:“不如我们联手!你弄到药,事情我来做……”   夕颜挑眉看向甄蝶云。   甄蝶云立即保证:“我发誓这事儿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算以后我们再斗我也绝不会牵扯出这件事,否则……否则我将永绝子嗣、不得好死!”   “好吧……这事儿我就帮你……”   才正说着,一个脚步声传了来,两个人同时噤声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从廊道转了出来。看到这个男人甄蝶云反应极快,突然就脸色一变对夕颜尖声嚷道:“这事儿我们没完!你等着瞧——”   果然那男人眉头一皱低喝一声:“蝶云!”   甄蝶云立即装出一付这才看见来人的样子,害怕道:“三王子,我……”   贺术砥皱着眉:“去!”   甄蝶云不敢再说其他,低着头往廊道走去,经过夕颜的时候,眼角偷偷一眼。   贺术砥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夕颜,眼中颇有兴味:虽是一身素服内袍外加烟青色绒面滚毛大氅的清淡打扮,发髻也是最简单的样式,静立在雪地中却是别有一番不食烟火的气质与味道……   贺术砥缓步走来,戏谑笑语:“哪里来的雪精?”   夕颜冷哼:“你这算是赞美?”   “当然。”贺术砥一手抚上夕颜鬓发,轻轻正了正髻上一支素钗。“这容貌若称第二便绝无人敢称第一……稍早叫你为何不来?”   夕颜拿开贺术砥大手:“人多眼杂,低调些好。”   贺术砥嘿一笑,偏又去搂住夕颜纤腰:“该不是厌了我吧?”   夕颜见挣不过,索性也不挣了:“我便是厌了又如何?”   贺术砥谑笑:“这么快就厌了?咱们可还有很多动作没有温习呐……”   “贺术砥!”   “呵……现在听来顺耳多了。”   “……”   “怎么不说话了?”   “听说你要娶乙弗婵。”   “哟……吃醋了?”   夕颜讥讽笑道:“不,只是恭喜你好命。”   贺术砥眉一挑:“你不会觉得我连那个女人都收拾不了吧?”   夕颜莞尔:“你觉得她比我好收拾?”   “你?如果乙弗能跟宣于相比,为何父王单单只忌讳宣于?你也一样,是我见过最不好收拾的女人……但我喜欢挑战,尤其是女人。”贺术砥手臂一紧,就让夕颜紧紧贴上他的胸膛,另一手就摸上夕颜翘臀。   夕颜略略皱眉:“你一定要表现得像个没见过女人的急色鬼一样吗?”   贺术砥闻言,忽的笑开。   夕颜更是皱眉:“你小声一点儿,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吗?再说现在祭祀还没结束吧?你一个人溜出外殿来也不怕人怀疑吗?”   “怕什么?老四他们在陪着父王与主持说话,我负责此次的护卫,自然要四处巡察……你既端着架子不肯来见我,那只有我纡尊降贵假借公务徇私来找你了,这不是想你了吗?”贺术砥嘿嘿笑,“有人守着,没人敢靠近的,你放心。”   “那是怎样?你想在这家庙里淫 辱弟媳吗?”   “我说宝贝……”贺术砥对着夕颜冷淡不悦的脸邪笑,“你这话可就是赤 裸裸的勾引了。”   “你当真是不要脸,贺术砥。”   “嘿嘿……过奖!”语毕一把抱起夕颜。   夕颜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放开我!这里是——”   “你觉得你什么时候的拒绝管用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留着待会儿用……”贺术砥大步朝对角儿的寺塔群走去,夕颜正不明就里,贺术砥已抱着她绕到那座最大的寺塔的背面。白雪半掩中隐隐一截阶梯朝着地下,贺术砥抱着她直接走下去,在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的时候已一脚踢开了铁门,发出了刺耳一响。紧接着他们就到了那塔的下面。   奇怪的是那塔内竟有光线,夕颜仔细一看,却是四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分放在四根立柱上。塔身隐见气孔,塔内桌椅板凳、生活用具齐全,右面一张床榻,对面书架上的书籍不少,书架前的书桌上竟还有铺着的纸张……整个空间看来不小,且十分洁净。   “这是?”夕颜十分诧异,“给人住的吗?”   贺术砥放下夕颜,回身将那铁门反锁:“不仅是给人住的,而且还是给一位大人物住的……猜猜是谁?”   夕颜心里一个咯噔,猛地回头盯住贺术砥:“谁?”   贺术砥笑眯眯看着夕颜紧张的眼睛,轻轻道:“宣于重。”   夕颜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贺术砥忙搂住她腰,夕颜白着脸盯住贺术砥眼睛:“我不信!”   贺术砥再一笑,揽着夕颜走到书架前,从中看似随意的抽出一本书来,然后递给夕颜。   夕颜犹豫的接过,见是一本普通的法华经,于是翻开。翻了几页,一个东西从中滑落。夕颜心里再一个咯噔,下意识就蹲身捡起。当只是看着手中那个纸鹤,夕颜的泪就下来了——母亲的纸鹤,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会折。无意识的放了法华经在书桌,就颤抖着双手将那已发黄的纸鹤小心的拆开来。   宣于重刚劲的字体立时跃然纸上:吾妻蔚楠,吾女颜儿……   眼泪立时汹涌而出,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那字,夕颜将那纸紧紧贴在心口!   贺术砥上前,将那哭泣声和颤抖的娇躯都搂进怀里,轻拍安慰。   夕颜已经记不得眼前之人是谁,在此刻,任何的温暖都是她迫切需要的!所以她抱紧了贺术砥的腰,在那宽厚的胸膛上放声的哭泣!   “嘿,我说宝贝,咱们这可是偷偷进来的,你这么个哭法儿,引来了人可不怨我啊……”贺术砥却在戏谑。 第四十六章 没有线索的线索   夕颜根本听不见别的,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里是宣于重曾经被关押拘禁的地方……她的父亲曾经孤苦伶仃的被关在这里!直到唇舌被一团温暖堵住,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被贺术砥抱到了床榻,而这个男人正在一面吻她一面解她的衣服!   不!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能在这里——   夕颜奋力的挣扎!   却挣不过贺术砥的力气:“现在明白了吧?你要真相,只有我能带你一步步接近真相,伏家做不到。而我会白白带你来这里吗?”这个女人简直视自己的父亲是神,来这种地方于她就像朝圣!早知道她会这样拼命反抗,他就是要在这里这样做,他就是要在这里剥夺她的骄傲和尊严,选取她最脆弱的地方!她必须对他臣服!!   当贺术砥进入她的身体,夕颜终于崩溃:“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哭泣并没有动摇贺术砥冷酷的心,反而更是激烈的蹂躏:“求我吗?没用!你这种女人根本不会真心的求人……”张嘴含住那张哽咽的唇,毫不客气的直闯入内掠夺,感觉到夕颜那因屈辱和愤怒而生的颤抖,立即便让他体内的欲望如滚水沸腾!   不留余力的在那看似纤细的娇躯上狂冲暴驰,亦不理会夕颜那哀哀的恳求声,贺术砥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的忘我释放,就是在这家庙的塔底……   痛苦与屈辱夹杂着快感不断冲击着夕颜的身体,这种复杂的感觉却如巨浪将她推上了从未有过的高峰……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对周遭的感知竟也变得不那么清晰……唯一清晰的是身体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带来的如破坏力一般的巨大冲击……   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女人销魂的**声又刺激了彼此的感觉,两具交缠的身体都是汗流浃背,却是动作更激烈了!   久久之后,当两个人慢慢恢复清醒的时候,各自心里都有些微微的吃惊。吃惊于这种投入,吃惊于这种疯狂……一时间,气氛竟是微妙。   但是夕颜很快想起了宣于重,立即就推开贺术砥,在一堆衣物中翻找着先前那张纸。好容易看见一角,夕颜一喜正要抓起,却被贺术砥长手一勾抄在手中。夕颜一急,忙攀住贺术砥臂膀:“给我!”未觉自己已赤身裸 体扑在贺术砥身上。   贺术砥顺势另一手搂住夕颜纤腰,眼中竟是温柔的笑意:“想要的话,就吻我。”   夕颜一愣,呆住。   贺术砥依旧笑笑的,对夕颜轻轻挑眉:“怎么?太久没主动吻我,忘了?”   怎么……有种混乱了时间的感觉?犹记得当初他也是这样温柔的笑,也是这样常常故意的捉弄她……那是他们的情趣……   呆愣中已迎接了他低下来的唇。可是,却没有心跳的感觉……   贺术砥察觉了她的平淡,于是冷笑着放开了她,顺手亦将那纸丢给了她。夕颜如获至宝的紧紧拽在手里,却没有注意到贺术砥扫向她的森冷目光。   …………   ……   据贺术砥告诉她的,宣于重在被处死之前,曾经在这家庙的塔底被秘密关了一段时间,但是原因,却没有人知道。而宣于重的那封信也没有任何的线索,就是一封思念妻女的留书而已。   然后不死心的她又求贺术砥带她去了那塔底两次,却再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宣于重的东西。只是留在那里的书籍、笔墨、茶杯、以及生活用具,都是宣于重以前惯常喜欢用的……她还记得。   却是有一个疑问:宣于重身份高贵,便是囚犯也该有这些待遇,但是,会特意选取囚犯喜欢的提供吗?虽然宣于重在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都和贺术敦遥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为了一个女人就与旧友反目的贺术敦遥还会念及旧情吗?若当真念及旧情,又怎么会那么狠的灭了宣于一门万余口人?   难道真的如传说般:蔚楠还活着,仍被关在深宫某个秘密的地方做贺术敦遥的禁脔?而这一切都是蔚楠的央求,求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能让她的丈夫多活一些时候,求他能让宣于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生活得舒适?那么,她又是付出了什么来换取的这一切呢?就如自己现在这般吗?   十三曾说她会活得比蔚楠更辛苦……那是不是便代表着伏家其实是知道一些内幕的?蔚楠——她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吗?   每一次与贺术砥的见面都是在床上结束,她很怕会再怀上他的孩子,但是幸好。也许是上次琉璃湖那种极端情况下的流产造成了身体的伤害,也可能是上天终于对她还是有丝怜悯……不管他们如何频繁、如何疯狂,她都没有受孕。   这让夕颜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久,却是传来甄蝶云有孕的消息。就在贺术砥与乙弗婵新婚的期间。   这让乙弗婵大为光火、深觉丢面,便是有贺术砥护着甄蝶云,她也常常跑去甄蝶云的住处找麻烦。后来差一点儿害得甄蝶云小产,这一次终于惹火了贺术砥,一顿好打之下,乙弗婵这才知道自己‘乙弗’的姓氏在贺术砥的眼里根本就不够看。从此是安分了许多,但惯坏了的天之骄女又岂是这么容易就改过性子的,便常是趁贺术砥不在的时候欺压甄蝶云。虽不敢再动甄蝶云,但是打骂甄蝶云的婢女、羞辱甄蝶云的亲族还是不会手软的。终于甄蝶云受不了了,暗中找夕颜要‘草头环’。   有了太医姜涣,夕颜要拿到手并不困难。而且还特意让姜涣又加了几味药入内,好让毒性发作起来的时候更不容易被怀疑。   于是不久之后,开始听说乙弗婵的状况不太好,不仅小病连连,又还夜里发癔症四处乱走,更还青天白日的就出现幻觉,常常在府内大叫大嚷的说甄蝶云腹中的孩子是妖孽,克她!   贺术砥受不了她疯妇一般,干脆命人将之关在房中称好好养病。   哪知这一下却更是刺激了乙弗婵的神经,情况迅速变得愈加恶劣。   贺术砥却不管不顾,依旧不时就找夕颜。夕颜当面嘲笑背后讥讽,往往换来的就是贺术砥一轮粗暴的对待。 第四十七章 是敌?是友?   然后王宫传来贾梭的消息。称贾梭王发来国书,意欲令其子出使凉鄍,一为重建二国之友谊,二则为家事:探望贺术础。   消息一出,惊的是封家与三王子一方,喜的是伏家与六王子一方。   于是三个月后,贾梭阿不罕力虏王子一行就抵达了凉鄍王都。随行的还有其妹云娜公主、其子青岚小王子。   要说这阿不罕力虏,是贺术础的母亲——阿不罕璎珞的亲弟弟,一个娘生的。所以是贺术础的亲舅舅,青岚小王子便是亲表弟。而那年纪与贺术础差不多大的云娜公主,虽是贾梭王另外的侍妾生的,但也该叫一声姨母。据说这位姨母,便是此次顺便来联姻的,代替死去的璎珞公主,做贺术敦遥的侍妾。   二国不比南面葵达婚丧嫁娶都礼仪繁多,所以云娜公主入宫的婚仪几天之内就定下并完成了。因为要重订邦交协作关系,力虏王子便还要留一些时候。   其间又遇贺术砥生日,众皆往贺,这次当然还有来自贾梭的贵宾——力虏王子和其子青岚小王子。   夕颜从贺术砥的院落出来,穿过月门准备返回前厅的时候,就碰到了这父子俩。那个神态倨傲眼睛细长的男人毫不客气的扫视着她的全身,在重点部位就多停一下,那种放肆而贪婪的目光,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夕颜从第一次见面就本能的反感这个男人,这时想绕开他,偏是被其不怀好意的挡住去路:“见了舅舅不问好吗?”   夕颜只得向其礼了一礼:“夕颜见过舅舅……舅舅有事吗?”   “你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夕颜心里一惊,假意不懂:“夕颜不懂舅舅何意。”   力虏王子嗤笑一声:“跟对手睡觉,你这到底是做的哪一方的间谍啊……我亲爱的侄媳妇?”   夕颜眉头一紧,没有说话。   力虏王子靠了上来,鼻端都快触到夕颜的鬓发:“嗯?”   身后就是门洞,夕颜退无可退,只得答道:“……夕颜出生伏家,舅舅以为呢?”   男人一笑:“嘿嘿……只是吓你一吓,叫你知道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夕颜心里又是一惊:“不知舅舅……有何意图?”   男人贴得更近,全然不在意跟前自己那年仅五岁的儿子正用好奇的目光在看着:“我的意图不明显吗?你若看不出来,又怎么和这位三王子勾搭上的?”   “……”   男人见夕颜不说话,嘿嘿再笑:“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儿个申时,到这个地方找我。”塞了一个纸团入夕颜手中,便带着自己儿子又往前厅的方向返去。看样子,这是有备而来专来堵她的。   夕颜看着那傲慢的背影刚松了口气,背后突然一股存在感,一回身,却是伏晟!   伏晟面无表情的从她手中抽出那个纸团来看,看毕,再扫夕颜一眼。   夕颜分明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一丝对她的厌恶。   “明日你去赴约。”伏晟说。   “然后顺便再陪他睡一觉吗?”夕颜亦毫不掩饰对这种命令的厌恶。   “随你。”简短两个字,便转身走了。   当她是什么?妓女吗?但凡有利用价值又对她有兴趣的,就拿她去换吗?伏家!你们当真欺人太甚!!   气闷了一会儿,好歹收拾了心情装作无事的往前厅宴席处返回,却是才到门口,就听到内里混乱喧哗的声音。心里奇怪,忙抬步进入看个究竟,恰巧身边跑过两个婢女,口中慌慌‘快去请太医’。夕颜眉头一皱,直觉就是甄蝶云出事了。再快上几步走近上座处围着的人群,就问那外围正在张望的一人:“什么事?”   那人回答:“甄夫人突然腹痛,好像是被玩闹的小孩子们不小心撞到了……”   才说着,前面就是一阵‘让开!让开!’的喧哗声,然后一大群丫头嬷嬷抬着一人快速但小心的往外移去,人影层叠的缝隙中甄蝶云发青冒汗的脸很快的闪过。   注目的焦点被往后院移去,厅上虽有这三王子府的管事带着仆役等安抚众人,但毕竟王嗣这事儿非同小可,又哪还有人能静下心来回复热闹。加之那主人贺术砥又不在场,会有什么反应和后果众人完全预料不到,于是座位上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夕颜暗暗看了众人反应,不觉有何疑点……真是意外吗?忽然感到一束锐利的视线,便是迎上力虏王子放肆的细目!那双细目在对上她后,得意与傲慢,清楚的传递过来!   夕颜顿时心中一凛:是他?!!   下意识就往他身边坐着的青岚小王子看去——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竟然淘气的冲她眨了眨眼睛!夕颜几乎倒抽一口冷气:年仅五岁的孩子啊!竟然已在其父的授意下毫不在意做这种事了吗?!   据传:贾梭的阿不罕一族,生性残暴冷酷,战争中往往连襁褓中的幼儿都不会放过!而正是因为这种冷血的凶残,才让他们在草原的族群争霸中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成了王族!所以贾梭人私下也称阿不罕一族为贾梭恶狼,阿不罕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索性连那族徽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凶狼……   夕颜脊背一阵发凉,反观那正坐在力虏王子另一侧相陪的贺术础,又哪里有一丝这种暴戾的气息?   不久贺术砥现身,只说出了个小意外,甄氏已无事。众人闻说,这才各又放下紧张来。其后宴会便照常进行,气氛恢复热闹,至晚间,才是散去。但夕颜已从伏家的渠道得知:甄蝶云并非当真无事,这次冲撞虽没有令她滑胎,却是见了红;太医嘱咐从此便要静养,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活动,方能安胎。   便是说:这孩子最终能不能保得住尚且难说了?   夕颜唇角勾一抹冷笑。   第二日下午,夕颜换了一身普通女子的装束按照纸团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处民宅。这一次,力虏王子没有带着儿子青岚,却是有两个普通凉鄍人样貌的一起。屋中摆了一桌酒菜,显然是为她准备。 第四十八章 我要同你合作   力虏王子见夕颜毫无所惧的在桌边坐下,不由好奇:“这样神情坦然的赴约,你就不怕我乱来?”   夕颜一笑,妩媚非常:“力虏王子是那样的人吗?”   力虏王子朝夕颜探过脸去,邪笑:“你觉得我是不是呢?”   夕颜却并不答话,纤手端起桌上酒杯自饮一杯,其间眼角笑意轻轻扫过力虏王子放肆的目光,风情万种!   力虏王子盯了夕颜半刻,忽然仰身大笑:“好!你果然有胆识、有心计!好、好!!”   夕颜垂目放下酒杯:“那么力虏王子,可以告诉夕颜今日叫夕颜来此的目的了吗?”   力虏却是眉一挑笑意不减:“你猜呢?”   夕颜笑笑迎着力虏细目:“若是谈合作一起将六王子推上王位,该是同伏家谈才是,力虏王子却单独找我……那么该是有别的事吧?”   “这别的事……又是什么?”   “力虏王子身为贾梭最有权势的王子,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又岂会因夕颜陋容而如此大费周章?若夕颜猜得不错……力虏王子该是另有计划要同夕颜谈吧?”   力虏眼中赞赏闪过,随即又是大笑:“聪明的女人!我的感觉果然没错!也难怪伏家要在你的身上押注!”   夕颜闻言立时心中预感不祥:“不知力虏王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力虏敛了笑容,亦沉了声音:“少装蒜,我知道你的底细。”   夕颜脸色一变。   “你的底细,伏家的野心,我清楚得很!要让础儿真正为王,伏家就非灭不可!当然,是在灭了三王子与封家一派之后!”力虏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而且,你心里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吧?你宣于氏,可不是任人宰割、甘做傀儡的人……”   夕颜死死盯着力虏王子的眼睛许久,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看来,力虏王子已将一切尽在掌握……那么王子你叫夕颜来,可是为何?”   力虏再次勾了笑意:“我要同你合作。”   夕颜不由挑眉:“王子要同我合作?”   “对。同你合作,不是伏家。”   “愿闻其详。”   原来,贾梭、凉鄍虽俱抗葵达,但又深恐对方何时变卦反图,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合作又提防的模式。贾梭王深感如此下去两国终都要被葵达蚕食消灭,需得想一个法子解决两国之间这种互相猜忌的形式,然后才能联手强大、共抗甚而是共图葵达。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血脉的真正融合这一办法了——若两国的王都有对方的血缘,那么猜忌总要少一些。而现今的贺术础,便是实现这种形势的第一步。所以不论公私,他们都希望能让贺术础成为下一任的凉鄍王。   夕颜当然不会尽信其言,但这力虏王子的出现,无疑又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所以夕颜未有多少犹豫,便是与其一拍即合。二人当下讨论了一个大的方向。力虏王子又向她介绍身边那二人,说是今后他们之间的消息就专由这二人来传递,余人便皆不可信。   夕颜应了,又谈了一些传递通信的细节,再便向力虏王子提说请他不要再插手甄蝶云孕子之事,因为自己早有定计,由他出手反而明显。   力虏王子听了,竟是不追问其计,只言你办事我放心。   这几个时辰的短短相谈,竟是眼前豁然开出一条大路。夕颜烦闷忧虑已久的心,终是有了一丝缓和。   赴约过后自然要去伏家报告。   伏晟本就疑力虏王子是垂涎夕颜美色,夕颜正好将计就计,甩了脸子给伏晟看,怒骂伏家拿自己当家养的奴妓,便是谁有兴趣就送去迎合谁!伏晟自然又是冷然一套你是棋子便该如此价值的反讽。二人闹罢,当然又是不欢而散。   自然,她的行踪也瞒不过贺术砥的监视。   知道就算自己说实话他也不会信,夕颜便道:“我说他找我去商量阴谋你信吗?”   果然贺术砥一脸讥笑:“他会看得起你?该是找伏家才对吧?说吧,他是不是盯上你的美色了?”   “你说呢?”   “你跟他睡了?”贺术砥眯眼。   夕颜无辜道:“伏家要我去陪他睡,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棋子诶。再说,难道你介意吗?我跟贺术础睡你都不介意——”   贺术砥皱眉打断夕颜:“你还在跟贺术础睡?”   夕颜眨眨眼:“是啊。我不仅跟贺术础睡,跟你睡,跟力虏王子睡,还跟伏晟睡——”   “你个贱人!”贺术砥压倒夕颜,抽离还没多久的身体又粗暴的侵入。   夕颜轻呼一声,却是媚态横生的反搂了贺术砥:“你凶什么凶啊……就只兴你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我就不行?”   贺术砥咬着牙根猛力一冲:“你的意思是我满足不了你了?”   夕颜被冲得身子一颤,脸色也是迅速艳红:“那倒不是……砥,你吃醋了吗?”   贺术砥倒是意外了一下:“叫的什么?”   夕颜媚笑:“砥啊,不行吗?你不是挺想念我这么叫你的吗?”   贺术砥轻哼一声,盯着夕颜妖冶的脸用力摧动身体,口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念?你今天是又在玩儿什么花招,贱人?”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噗……”夕颜娇笑出声。   “笑,有你求饶的时候!”贺术砥分明眼底有抹笑意闪过,却是凶了脸色更是猛冲直撞!   夕颜不由**出声:“啊……”   满意与欲 望闪现眼中,贺术砥低头含住夕颜艳唇。   夕颜半阖着眼睛恍惚的接住,更是一双柔滑藕臂搂了贺术砥颈背,便是与其唇舌深深纠缠……无疑迅速撩起了贺术砥更盛的欲 火,立时动作更加激烈!   夕颜拱起身体,一双玉腿将贺术砥紧紧缠住,**声销魂婉转!   盯着身下这个能让所有男人都血脉愤张的女人,贺术砥心角忽然一股无力感,又迅速压下——绝不能允许有强过他的感觉,女人更不能!   夕颜半睁了媚眼看贺术砥,又双臂拉下他吻住唇舌:“砥……” 第四十九章 咱们赌上了   贺术砥心中一荡——这个女人,总能勾得他这般难耐!唇舌的纠缠,身体的愉悦,**的销魂,就只她最让他忘我又回味!   “嗯……嗯……砥!砥……”   贺术砥忍不了的喷涌而出,这个女人却不满足的翻身压在他身上!又一轮的肉搏战持续展开!贺术砥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到底是他在淫她?还是她在淫他?   这个女人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这么大转变……以伏晟那么阴沉难明的性格肯定是不会跟她睡的,而贺术础在知道他们的事之后也绝不可能再碰她,那么就是那力虏王子了?因为觉得伏家把自己当做奴妓,这个女人高傲的自尊受了打击吗?她这是在放纵还是发泄?   贺术砥嘴角勾起一笑,便是在她满足之后反又发起新的攻击——她要发泄,那便让她发泄个够!   虽是这般说,但最后自己也是疲累以极……   “这下满足了?”   夕颜手足仍缠着贺术砥,慵懒妩媚:“砥自然是最好的。”   贺术砥盯着身下妖娆的女人,满意的邪笑:“哦?今儿怎么不讽刺我了?你这是唱哪出?”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贺术砥挑眉不语。   “一只香菇——知道香菇是什么吧?”见贺术砥略点头之后,夕颜继续:“一只香菇走在路上,被一个橙子撞了一下。香菇大怒:‘走路没长眼啊?去死!’猜怎么着?然后橙子就死了……”   贺术砥无语的看着夕颜,等着下文。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嘛!”   贺术砥勉强扯了下嘴角,然后说:“又是从蔚楠那儿听来的所谓‘冷笑话’?”   “是啊,我母亲有很多笑话讲,常常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那你是想跟我说什么?”贺术砥嘲讽的扫了夕颜一眼——她的套路,他熟悉得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以没有理由。你父王要我宣于家灭我宣于家不得不灭,但却不可能没有缘由。谋逆罪名是表象,蔚楠亦是表象,我要真实的原因。拿这个原因,来换甄蝶云腹中你的骨肉。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夕颜盯着贺术砥的眼睛说得平淡,唇角尚是笑靥,眼眸却是冰冷如镜。映射出贺术砥一脸的意外,意外于她竟然敢威胁他。   “呵!”贺术砥笑了,大笑!“你竟然威胁我?‘宣于颜’竟然有胆子威胁‘贺术砥’?”好像碰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贺术砥笑得十分开心!就连甄蝶云怀孕,她都不曾看到他这么大笑!贺术砥忽然一手抓住夕颜下颌,脸靠得很近:“好得很!我亲爱的宝贝,你的成长是迅速的……吾心甚慰!”   强盗一般的掠夺充斥檀口,夕颜咬破了贺术砥的唇!   贺术砥迅速退去,同时捏着她下颌的手收紧!   夕颜忍着疼痛绝不皱眉,与贺术砥强硬的对视。   贺术砥眼中赞赏闪过,舔过唇上的血渍,道:“你听好,记住。我贺术砥从来就知道你宣于颜是哪种女人,我父王用武力收服宣于重,但我,要你心甘情愿臣服。”   夕颜答:“宣于,从不臣服任何人。”   贺术砥笑得自信:“好,咱们赌上了。”   …………   ……   夏末的时候,凉鄍王城突发疫病,死了许多人。其中就有三王子贺术砥新娶不到半年的王子妃——乙弗婵。死症与疫病相似,可太医院的乙弗院判却对堂妹的死有所疑虑。   于是甄蝶云慌了,急找夕颜商量:“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吗?”   夕颜不紧不慢:“要是有问题,凭乙弗院判早就该诊出来了,你慌什么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和,你偏找我来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况且太医不是要你静养吗,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了?”   “我哪顾得上啊……要是乙弗婵的事出了差错,别说这孩子了,我还能活吗?”   “富贵险中求,剑亦走偏锋。你不想想要是乙弗婵没病没灾太太平平的活着,搞不好你已经被她折磨死了。要想永保地位,要想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你别无选择。而现在事情已经做了,还来慌张害怕做什么?要能查出来早查出来了,还能等到人都死了?你别没得瞎寻思,谨防祸从心起。”   “那……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回去养胎去。平日怎么骄横还怎么骄横,别反常的惹人怀疑。”   “喔……”甄蝶云答应着,起了身要走,又回头问:“你不恨我吗?”   夕颜扫甄蝶云一眼:“我知道是他授意你做的。”   甄蝶云更是奇怪:“那你还和他……”   夕颜眼中讥讽:“我说是他强迫我的你信吗?”   甄蝶云点头:“我信。”   夕颜反是讶异。   “他爱你。一直爱你。”   “呵……”夕颜大笑。   “你别笑,我说真的。”甄蝶云认真的说。   “甄蝶云。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精彩的笑话。”   “这么说,我们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夕颜挑眉:“你不跟我斗了?”   甄蝶云看着夕颜,脸上是释然:“我爱的人爱你,可是你恨他,我还斗什么?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战争。”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合上的门扉中,夕颜忽然有种错觉,恍如回到了那日的琉璃湖……那日她说:【宣于颜,懂了吧?女人只靠皮相是赢不了的。】   今日她说:   【我还斗什么?】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战争。】   甄蝶云,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看透世事的智者?   “主子。”茱萸的声音在旁轻轻响起。   “告诉伏晟,可以开始了。”   “……是。”   “再通知姜涣:照计划进行。”   “是。”   茱萸走后,夕颜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斜靠了窗棱,看底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便是,神散意驰:这世上的情,这世上的爱,究竟是什么?宣于重曾捉住了几许?蔚楠又曾得到了几许?如果他们还活着,她定要问上一问…… 中卷 谋 第五十章 第一次   疫病刚平,另一波又起:南面与葵达之战又传来新的战报,凉鄍战败,且丢了最重要的一条防线。最大的责任,乃主将甄匡胤骄傲自大中了亲征的葵达皇帝之计。但,甄匡胤已战死沙场以死谢罪。   国主大怒,三王子贺术砥作保求情。   时,乙弗并报甄匡胤不守军规,常滥饮酒醉、殴打士兵;克扣军饷;收受贿赂;以及强占民宅扩充自家宅院等罪。   国主震怒,立时令甄匡胤一门下罪。   甄匡胤,便是甄蝶云之父。   甄蝶云因是三王子侍妾,所以没有受牵连,但是除她之外,甄家便如当年的宣于一门,瞬间倾覆!   甄蝶云大受打击,又一次差点儿胎儿不保。贺术砥唯恐甄蝶云再出差错,下令将其禁足养胎,活动范围仅许在她的小小院落。然后又令太医院二三人常驻府中,时时注意甄蝶云的状况,严令必得保住胎儿。   然仅一月后,甄蝶云胎滑,差点儿性命不保!   严查数日,最后竟是乙弗院判令人换药以致!   乙弗指乙弗婵乃甄氏下药害死,乃有从封太医处搜出的药方为证,封太医虽矢口否认,但却无法辩驳那药方上自己的字迹。   谋害侯门贵女之罪非同小可。但杀害王嗣之罪更大。   甄蝶云与封太医一同,下罪天牢等候处决。   乙弗院判,亦被判凌迟处死。   这一事其实已判得很轻,两边各损,但都只是当事之人并未牵扯家族。重要的是——封家和乙弗,从此结上怨恨。   此时甄蝶云始知是中了夕颜一石数鸟之计:首先甄匡胤获罪便如又去了三王子一卒,同时三王子在军中的势力也是一减。其二她失子,三王子便仍是没有男嗣。其三嫁祸封太医,便是封家在太医院又失了重要一员。此事还拉下了乙弗院判,伏家就可顺势推那姜涣上位。其四便是最重要的一点,造成了封家和乙弗家难以化解的嫌隙。要知乙弗家向来中立,封家努力经年才好不容易挣得乙弗的靠拢意思,可是这一来,即便不倒向伏家,恐怕也要永世与封家对立。   其实甄蝶云不知这一出祸事全是她引起。若非那日她乍然听说三王子要娶乙弗婵而慌神向夕颜求助,夕颜也不会想到要借她手令封家与乙弗家分裂。然后好巧不巧她又在这时有孕,才让夕颜和伏家又计上生计的有了这一满盘的谋算。   可惜甄蝶云现在才想通这些已是为时晚矣!虽则她临刑前大叫大嚷‘伏夕颜害我!’但王城内外路人皆知她与六王子妃不睦,谁还轻信?只当她是临死还要伤人,为拖一个垫背的!   伏家此战大获全胜且不费一兵一卒,首功便推夕颜。   然而他人不信甄蝶云,贺术砥信。尘埃落定之后便命人唤夕颜。   夕颜心知贺术砥定然也已通晓一切,伏晟说此回你可不去,夕颜却不以为然。到了二人惯常见面之处,果然见贺术砥面如阎王:“你还真敢来!”   夕颜淡笑而对:“为何不敢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   “愿赌服输。三月之期已至,我亦说到做到。怎么三王子输了便要杀人吗?”   “你,杀了我的孩儿!”   夕颜冷了面孔:“甄蝶云腹中的是你的孩儿,当年我腹中的也是你的孩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能杀得我的孩儿,我就不能杀得甄蝶云的孩儿?!既然失了我的孩儿你不曾心痛,那么此回我就让你痛上一痛!!怎么?甄匡胤、封太医、乙弗家、子嗣都让你肉痛了吗?我早说过我会让你为那天淫 辱我的事付出代价!我会让你知道宣于家的人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怎么你现在就想杀了我了吗?你不是还要跟我赌吗?你不是还要我心甘情愿的臣服吗——”   ‘嘭!’的巨响声中,夕颜的话戛然而止!炕榻中间的木几在夕颜的身下碎成了小片!贺术砥一膝跪在炕上右掌死死压着夕颜整张面孔,脸上的神情如黑煞魔王一般!   夕颜几乎撞晕过去。在那一下猛烈的冲击中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半晌之后才觉后脑麻麻的,有湿黏的感觉……面上大掌压得她动弹不得亦不能呼吸,但是她却直觉的感到贺术砥不会杀了她,所以心底并没有多少恐惧,也没有挣扎。可是,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随之意识也渐渐模糊……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贺术砥正在口对口的帮她渡气。见她醒来,便停止了动作,撑着双臂俯看她。夕颜还能笑得出来:“我当真……是惹怒你了。”   贺术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次算你赢了,但不要太高估自己对我的伤害力。好好活着。这账,不急,咱们以后慢慢算。”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然后,起身走了。   高估?   呵……她倒是低估了呢!能逼得他露出这种神情,能逼得他甚而想杀了她,是她赢了,这是第一次……   笑意停在了嘴角,夕颜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我会让你无处可逃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府中。据说是茱萸在三王子走后等了许久仍不见她从房中出来,唤也不闻回答,慌忙进来查看之下就见她昏厥在满是碎片的炕上后脑一片血渍。茱萸大惊之余也不敢移动她,便立即向伏晟求救。后来是伏晟亲自送了她回六王子府,再命姜涣前来替她医治。据说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好几个时辰,天将黑,伏晟才是离开。   此时床前坐着贺术础,茱萸和冬儿立在一旁。   “你们且下去,我跟六王子有话说。”   “是。”   两个人退了出去,关了房门。夕颜轻轻撑起身体。   “姜太医说你不能乱动……”贺术础倾身过来想要阻止她。   夕颜笑笑,仍是坐起来:“没关系,这点儿小伤死不了……”   贺术础又退了回去。   夕颜看向贺术础有些忧虑的眼睛,微微一笑:“我们似乎很久不见了。”   贺术础垂下目光:“嗯……”   “能坐过来让我靠靠吗?”   贺术础抬眼看向夕颜——苍白的娇颜,大眼内平静无波,唯有那双丰满的樱唇仍透着红润。略微蜷曲的长长黑发,额头到后脑缠着一圈儿纱布。中衣下单薄的肩膀,锦被上平放着的纤细双手……贺术础默默从床前的圆凳上起身,过来在床沿坐下,背靠着床柱让夕颜背靠向他,然后又默默圈住怀中的身体。   头顶轻轻的呼吸以及背心传来的温暖让夕颜觉得安心,却也觉得奢侈……便是有多遍体鳞伤她也不敢常常寄望这种安心,因为,会变得贪心,会变得不想再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夕颜轻轻闭上眼睛,低低的呢喃如同耳语:“础……如果,我还是本来的我……那么我一定会靠近你、追求你、痴缠你,用父亲予我的任性和霸道,让你无处可逃,让你爱上我并只爱我……可惜,命运觉得给我七年的幸福已是太多,它不愿意再把如此这般的你给我。它将你放在我的面前,让我自视自己的污秽,便是我有多祈望这样的光亮,也只能自惭形秽的退到角落里我该在的地方……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可是这个答案却是那么的难。我挣扎也好,努力也好,非得头破血流筋疲力尽,也仍是靠不近它……础……你说……我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我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她的耳朵上,于是她愣住了。   “你……别说了……”贺术础的声音中带着低哑,圈着她的双臂有些收紧。   心,忽然静了。   这个世上,竟然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流泪……   微笑在唇角停驻,闭着的眼帘下,一滴泪无声的滑落……   …………   第二日伏晟来看她,见她已无事,就走了。一句话未说。   夕颜早见怪不怪,却是趁茱萸被伏晟叫去而冬儿又去厨房查看煎药,便把姜涣叫道跟前问话。姜涣以为她是要问自己的伤情,便对她说因为她伤到了头部,所以短期内有些头晕目眩是正常的。好在伤得不重,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不会有问题了。   夕颜点头略过,看了眼姜涣身上的新官服微笑道:“看来姜太医是升官了,现在该称姜院判了,恭喜。”   姜涣闻言哪不乖觉:“还得多谢主子您的提拔!”   夕颜以袖掩口轻笑:“我可不是你主子……”   姜涣立即精道:“六王子是臣的主子,六王子妃自然也是!”   夕颜呵呵笑过,再道:“只可惜这件衣服也穿不了多久……”在姜涣诧异的脸色下淡笑着继续说道:“再过个一年半载那都查哈也该告老了,这院使之职,想来除了姜院判也无别的人能胜任,就只是要可惜这件新做的官服了呢……”   姜涣立时醒悟,大喜叩谢:“姜涣谢主子垂爱!”   夕颜又是轻笑:“起来起来,姜院判何来这般大礼,我怎么受得起?”   姜涣仍是跪着喜道:“主子如何受不起!姜涣遇到主子,得主子赏识是姜涣几世修来的福气!姜涣今后也定当忠心耿耿报答主子的垂青!”   夕颜满意微笑:“姜院判快起来吧,我还有一事要问姜院判呢。”   姜涣一面起身一面看向夕颜道:“主子叫臣姜涣即可……不知主子想问何事?”   夕颜又扫了窗户房门一眼,沉吟了一下。   姜涣见状,便知夕颜是有重要的事要问,当下立在原地静静等着。   “姜涣,我问你……六王子的身体是不是有何不妥?”   姜涣一愣:“主子何出此言?”   “兰音滑胎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再有消息……”夕颜看向姜涣,“你跟我说实话,问题在谁身上?”   姜涣犹豫了一下,然后字斟句酌的向夕颜答道:“要说问题,其实都没有。只是,六王子幼年时曾中毒,当时虽解了毒身体却没有得到妥善的修复,之后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环境又不甚好……所以落下了病根儿。其实……”姜涣偷看夕颜一眼,顿了顿。   夕颜略一皱眉:“其实什么?你直说。”   “其实以六王子的身体状况是不太容易令女子受孕的,虽房事上看不出不妥,但受孕的几率确是不高……前次兰音夫人有孕便是幸事。加之,兰音夫人自上次滑胎受了很大的打击,身体的恢复也确实受了些影响,所以……”   夕颜垂目沉吟了一会儿,抬眼又问:“无法改善?”   “臣一直以来皆在努力调理六王子的身体,只是……收效甚微。”   “此事,你还对谁说过?”   姜涣立即道:“绝无旁人!臣以为,只是受孕几率不高,并非不孕,那么又何必让主子们知道平添烦恼呢?所以就是六王子臣也没有说,若非主子今日问,臣是绝不会吐露半句的!”   夕颜点头:“很好。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臣明白。”姜涣点头。   “那么依你之见,若替六王子多安排几个侍妾,会不会好一些?”   “从王嗣上考虑,多几个侍妾是能提高一些可能性。但主子为什么不自己替六王子……”一眼惊觉夕颜目光,姜涣立时:“臣多嘴!”   “行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请主子好生保重身体。”   ——————————————————————————————————   ps:明天起,更新时间改为早上9点,谢谢各位~~ 第五十二章 你先习惯一下   这事儿夕颜谁也没有说,思量了几日,就替贺术础定下了两门婚事。说是婚事,也不过就是纳妾,在公侯王子来说再自然不过。只奇的是这事儿是嫡妻牵头,并且两房侍妾的出身还都不低。更奇的便是新郎事前一点儿不知,到两房侍妾进了府门才得到通知。   这事儿很快便又成为公侯王子间的笑谈。俱说这伏家贵女本强势,还以为是个妒妇的,不料竟做出替夫纳妾这般‘贤惠’事来。他们观其前事,本来还在暗笑这六王子注定没有艳福,虽那伏氏是美,那妾侍兰音也柔,但只守着这一妻一妾过一辈子未免枯燥。哪知这突然说纳妾,一次还是两个,立时便又成了焦点。   若按正常来说,纳妾不需庆贺。再说像嫡妻是伏家这种门第的,更是一般都悄悄纳了就是,不好太让嫡妻脸上无光的。至傍晚从偏门送进来,向嫡妻行过大礼便算进了门了。偏这六王子妃自己,大早上的同时令了两架马车去接人,然后又同时分从两个偏门回来,引得路人皆相观望。   众人觉得好笑,暗想你能再高调点儿吗?便有人试探着携礼去祝贺。哪知那伏氏真心强大,你送,我就收。你贺,我就称谢。搞得这些本想去看笑话的人反倒自己落了个满面尴尬。   然后国主听说了此事,也觉有趣,于是非常‘配合’的从宫中选了两个美婢送去六王子府,说【靓妾美婢】才是齐全。原想看这儿媳这次又如何反应的,哪知她遣人来问:还有没有?父王舍得再送两个不?要好看的!国主当即哈哈大笑,真的又选了两个再送去。而这次得到的回复是:收到,谢谢父王!于是宫内响起了贺术敦遥久久不歇的大笑声,并且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想起这事儿都还要笑。   府中那些知道她受伤的下人怀疑她是撞坏了脑子,可是当知道这两房侍妾的来历,又纷纷闭了嘴,暗叹他们这女主子好厉害,非是一般女人的小肚鸡肠加目光短浅。   再说那日贺术础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两名侍妾,忙来找夕颜问。   夕颜此时还在病榻,反拉住他问:“你见过了?”   贺术础不自在的点头:“刚才已经来行过礼了……”   “嗯。我认真挑的,不错吧?”   “可是夕颜,为什么我要——”   夕颜点住他唇:“你应当知道,现在凉鄍最盛的四大势力就是封、伏、武成、乙弗。先前乙弗差点就和封家连成一气,武成虽素来就和伏家有姻亲之谊,但到底与你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们两个,一个来自武成侯府,一个来自姜院判族中。姜院判自不用多说,武成侯府于你将来可是大有助力,明白吗?”   “但——”   “我知道你一心在兰音,也不喜欢这种政治的安排。但是础,你想想父王,他有多少侍妾?其中又有多少个是他自己喜欢而纳的?还有其他的王子们也是。你要明白:如果你要斗垮三王子和封家,如果你要做王,那么这就是必然的事。”   “……”   “你先习惯一下,等你准备好了就尽快将她们都收了吧。”   “……”   “怎么了?”夕颜望着贺术础静静垂着的眼眸,“真的不愿意吗?”   贺术础开口:“……我会按照你的希望去做。”并未抬眼看夕颜,转身往外走,“但是,我并不是一心只在兰音。”   夕颜呆呆听着贺术础足音渐渐消去,许久之后,口中喃喃:“我知道……只是,你要我怎么说?”   …………   于是当天晚上,贺术础就与武成氏圆了房。   然后第二天晚上是姜氏,接着,便是贺术敦遥送来的四个美人。   正如夕颜所说,武成氏和姜氏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在娘家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类型,所以嫁进来之后更是守着本份安静度日。倒是贺术敦遥送来的那四个美人之中有两个不安份且心大的,收了房没几日就挑唆着另两个一起争宠闹事。总以为贺术础是个性子软好说话的,又仗着自己是国主亲自赐下的,那气焰几乎要高了武成氏二人去。   却也不打听打听夕颜是个什么人,这六王子府究竟是谁说了算!正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真拔了尖儿了,下一刻就忽被几个家丁拖了丢上车直接运出府去,再下一刻,已是到了红馆老鸨的手中!   这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风,委实像极了那伏公世子伏晟,于是六王子妃的厉害又再一次慑了人眼球——“你们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来历如何,这六王子府有六王子府的规矩。是什么身份做什么身份的事,都给我守好本份了。若是谁敢在这府中搅风搅雨,下场就和这两个人一样。”   武成氏和姜氏不用说,那剩下的两个美人亦吓得不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规规矩矩,甚至见了夕颜便如见了阎王。后来有意在床畔耳鬓厮磨间向贺术础套话,哪知话说:只要你们乖乖听她的话,就无事。   果真惧内?   然面上竟无一丝恼怒、一丝不满。   相互间争风吃醋、小小摩擦终是有的,但只要不过夕颜眼限,就无事。可是几人争来争去,贺术础不为所动宠爱无增无减,夕颜亦不将她们放在眼内,二人一个常往来王宫与父为伴,一个专心权谋只营外事……几个侍妾纵是不甘,也终是慢慢淡了心:争也无意,只期能早日有孕生下王嗣,便是地位得保、终身有靠。   夕颜伤愈之后又开始常常在外奔走,替贺术础纳妾之事虽是先斩后奏伏家却也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多几个女人便多一些几率让贺术础有子嗣,而至于那几个女人的背后势力,伏家也自信能在掌握。伏晟是曾有言对伏公说过夕颜太爱自作主张恐有异心,但伏公却言不妨放手让她去,她在前台的横冲直撞或以更利于他们在背后的操控,只要大的局面在伏家掌握就好。 第五十三章 再次遇刺   既有了伏公此言,夕颜自然不会客气,大肆利用伏家的渠道与资源替六王子收买人心并扩大影响力,同时亦巧妙的培植着自己的势力——明面上这些人都言是忠于伏家与六王子的,但现在出面连洽的人既是她,那么今后再要改而令其只为自己和六王子所用,也并非多大难事!毕竟这些都是利字当头的人,无人会对谁死忠,只要时机合适且给他们的利够大,就不怕他们难以抉择!   当年懵懵懂懂听宣于重说这些话,想不到十余年后竟还记得。   因为南面边境与葵达的战事一直不利,于是国主贺术敦遥带着三王子和伏家父子往前线去了,国事交由四王子、六王子共同协理,王后之父封公,以及乙弗、武成二侯一同辅之。   看了这种安排,要说国主对当下自己眼皮底下的形势发展心中无数,那谁也不信。同时他这种安排也即是在警告众人:不要乱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   但通常来说,警告只会对胆小的人有用,对那些习惯了嚣张跋扈的人来说,便形同放屁——   夕颜终是暗笑自己天真,总以为那王后封氏还不至于这么不将王命放在眼中,却忘了那女人二十多年来就是这么胆大妄为过来的!贺术敦遥才离开不过十日时间,她就按耐不住的对贺术础发动了暗杀行动!   好在伏家早有安排,带离的都是小部分的必须随同人员,大部分的武力还是留在王城命十三管制以保护贺术础的安全。封氏一计不成改变策略,但凡是向伏家靠拢之人便都成了暗杀的目标,企图分散伏家的兵力而有漏洞可寻。但十三亦是个谨慎周全的人,不为封家的四处挑衅所动,只命伏家军严守如盾。   数月过去,各处倒也平安无事,封氏以及封家这才知道这伏家的十三爷原也是个厉害人物。   夕颜心中暗笑:当年的单青青若非是个厉害人物,又怎能一夕之间就怀上伏侯的骨血呢?而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会是平凡人物?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并不表示他们就没有能力,不乱吠的狗才是需要提防的,就如最沉默的才是狼王一样!   但是世事总有防不胜防。   夕颜深夜收到消息——五王子府出了事,两个奶娘之中的一个被收买了,剪影儿的儿子贺术容被下了毒。夕颜念着曹氏母子的安危,更念着安氏的安危,便是明知深夜不宜离府,也仍是决定过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想着路程不远,且五王子府那边也有伏家的人在暗中保护着,所以夕颜并未带多少人马只用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就从后门出府往五王子府赶去。   行了大约一刻钟的路程后,坐在马夫身边的茱萸开始感到不对劲——太静了。虽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但往常的这个时候总还会看到一些醉汉或是流浪乞丐卧在附近的路口或是街边,点燃一些废材或是碳渣取着暖,时不时的就会发出一些声响……今天这整条马路却太干净,也太静了。就只有他们的马车碾着地面通过的声音,仿佛是行过了一片无人的空城,声响在寂静的空间中传出去老远。   “茱萸。”显然夕颜也察觉了异样。   “主子,”茱萸一面警惕的注意着四周,一面轻声的回应车内的夕颜,“恐怕我们有麻烦了。”   同在车厢内的婢女小柔青了脸色:“主、主子……要不我们掉头回去吧?”显然已是害怕了。   茱萸却没有说话,是等着夕颜回应。   夕颜沉吟道:“不掉头,继续走。现在我们已经到半路,往前走和回去都是一样的结果。不要慌,暗中跟着保护我们的人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增援。所以我们继续朝前走,越慌反而给敌人趁乱追击的机会,沉住气。”   “是。”茱萸点头,示意身边的马夫保持速度,同时继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周围仍旧寂静,仿佛连风都睡了过去。   马匹突然一阵长嘶!同时马车在剧烈的晃动中整个翻倒!   茱萸惊变中迅速跃身滚落地面,回头已见马匹车厢俱侧倒在地,马夫滚落一边估计是晕了过去,马儿因身上套着车辕在地上挣扎不起!   “勾马锁!?”   茱萸惊咦了一声忙去车厢看夕颜,夕颜和小柔因突变都摔得够呛,在茱萸的帮扶下才勉强爬出翻倒的车厢。   “主子!”几十个黑影迅疾的出现,背对着三人面向外面摆出了防御的阵式将三人围在中间。“主子别慌,我们的增援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箭簇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伏家军迅速刀挡剑砍迎住突袭,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反应!   一阵交击声响后,伏家军无一人伤亡。但是,外围已突然而至数百人影,个个手持兵刃,身上的服装,竟是毫不隐藏的‘封’家标识。   短暂的静谧之后,刀剑声再次杂乱的响起!   “茱萸——你快保着主子回撤!我们的人应该在路上了!”可能是个头领摸样的人,对茱萸大喊了一声便一刀挥出,强大的气势逼得他面前的敌群一退!“快去!”   茱萸也不多话,拉住夕颜就往来时的路上退去!虽然有伏家军们掩护,可到底人数少了对方几倍,三人并不容易脱出敌人的包围圈!后来茱萸不得不也加入了战斗,一面又还小心的注意着不要让四周的敌人偷袭了夕颜!   夕颜跟在茱萸身后,小柔亦青着脸紧跟在夕颜身后,刀剑在眼前晃动的反光不时吓得她轻声尖叫。   夕颜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从红馆逃出来的三个小女孩儿在深夜的街道中大口喘着气的发足狂奔……那个时候是她跑在前面,茱萸和那个叫做小豆的女孩儿紧跟着她的脚步。后来她们被追上了,她回头去拉跌倒的小豆,茱萸却惊恐的丢下她们只顾自己逃了。她和小豆被带回了红馆,教管嬷嬷命手下的打手将她们往死里打。小豆年纪小身体也弱,她至死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舍弃自己的反而是自己的亲姐姐…… 第五十四章 怎么会在这里?   所以夕颜见了茱萸就会想起小豆,那双和茱萸一模一样的眼睛临死也没有闭上……茱萸逃出以后会到伏家并不是巧合,一直以来跟她相关的一切都在伏家的监视之中。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伏家不出手相助她和小豆?后来贺术砥在红馆与她的相遇,真的是偶然,或根本是谁设计的注定?   越是追寻以往的谜底,反而发现了更多的谜。原本以为贺术敦遥与宣于重、蔚楠之间的谜是她要探寻的根源,但却越来越多的在她以往的道路中发现伏家的影子……知道蔚楠所爱之花为夕颜的只能是亲近之人,那么伏公与蔚楠之间,又是什么样不为人所知的谜?   仿佛周围的人都清醒着,唯独张了一张大网将她困于其中找不到出路。贺术敦遥、伏公、十三爷、曹宇、安姒、剪影儿、茱萸,这些与她的以往有关的人错综复杂的围绕在她的身边,她至今也分不清他们是各自构成了这张大网的一部分还是服务于某个根本的收网人?   至少现在的茱萸不愿意让她死,好几次都是宁愿令自己涉险而护她安全。真心的懊悔?还是虚假的赎罪?如今的她再难以在过程中对某个人定论,一切非尘埃落定不能看透本质……她谁也不信。   “主子!”茱萸将她推向身后的一条小巷,一面又转身迎住追来的敌人。“主子快走,我会挡住他们一会儿,你快走!”   夕颜没有犹豫,与小柔两个奔入了那条漆黑狭窄的小巷。不足三尺宽的巷道,墙边角落还堆着一些杂物。两个人尽力绕过四处的障碍物,提着裙摆只朝着前面奔跑,远处似乎能听见依稀的脚步声,两个人越加的不敢回头。   “主子!”身后的小柔忽然一停,“这条路宽些——”   夕颜忙回头,看向刚才她匆匆略过的路口:左边两条跟现在一样窄的小巷,右边那条却要宽阔许多,且该是朝着她们要回去的方向。夕颜只犹豫了一下顾不得许多,便转身朝那条宽阔的小巷跑进去——虽然宽阔的空间更易让追兵发现她们,但是没有障碍物的阻挡她们却能跑得更快,更有机会在追兵追上来之前遭遇增援。   刚刚跑进巷子没多远,后方杂乱的脚步声就快速的传来。夕颜一惊,忙拉住小柔躲向右面一处人家的后门口,身体尽量贴向门扉藏住行迹。追兵到了那个路口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观望她们究竟是朝哪个方向跑了。夕颜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些人兵分三路朝另外三条小巷追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没时间去疑惑为什么他们不往这条明明宽一些的巷子追来,等脚步声稍远便离了那家的后门继续往前跑去。深夜中看不了多远,两人跑到尽头才发现竟然是条死巷。   难怪那些人不往这里追来,应该是以为她们知道这是条死巷不会往这里跑,却没有想到她们根本就不熟悉这里的道路。夕颜皱了皱眉头愣在原地:怎么办?   身后的小柔黑暗中反冷下了目色,突然就朝巷子口跑去:“在这里——”   尖利的声音在空阔的巷道中传出去很远,夕颜来不及感到吃惊就见小柔那跑出去才几步远的身形突然一歪,一个黑影落在小柔身旁接住其软倒的身体利落的扛上肩,然后迅速就跃上了右边的墙头!几乎同时自己腰上和嘴上一紧,眼前一花也上了墙头,惊叫还来不及传出喉咙,她就再次落在了地上!!   惊惶未定中只见眼前的人正朝她打着噤声的手势,接着就听见墙外传来的嘈杂脚步声。显然是那些追兵听到了小柔的报信回转来了搜寻。‘去哪了?’‘人呢?’的轻语以及在四周围搜寻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无果后,又渐渐远去。   嘴上的手松开了,然后腰上也被放开,回头竟见是老葛。夕颜又看回面前的贺术碹,惊疑非常:“二王子,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贺术碹是去年过完元宵节后就向国主告辞离了王城,算来已是又有一年多的时间不曾露面。虽然他也从来都是这样来去无踪的做派,可当下这前后不靠的时节……他怎么在王城?而且出现在这种民宅小巷里?   老葛道:“我们要不在,你就死定了!嘿,我说妹子,你大晚上的跑出来做啥?还有那个侍女是咋回事?”   三人同看向贺术碹另外一个部下手中已经晕过去的小柔。   夕颜心叹一口气:那次和酒醉后的贺术础在香汤间厮混的就是这个丫头,虽然中途被她打断了好事,后来却又三番五次的企图勾引接近贺术础。好在贺术础清醒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加之对此女的来历本有戒心,此女不能得逞之后又想方设法的混到了她的身边来。她心中有数,只想看其究竟有什么花样。可是长久下来却无任何动静,若非早知其来历,定要认为是个忠心朴实的奴才。   因为剪影儿那边事发突然,她竟一时忘了这事儿随意就让当时在身边当值的此女跟了来。现在看来,传来消息时此女正好当值该不是巧合吧?也该是故意诱她到这死巷中来的吧?若非贺术碹,她这一招瓮中捉鳖可真是十拿九稳!   “她是封后的人。”   老葛一愣:“你知道还带在身边出来?”   夕颜无奈承认自己的失误:“是我一时间忽略了……五王子府出了急事。”   贺术碹:“急事?”   “他们给五王子的幼子下了毒,想来就是诱我前去吧。”   贺术碹不明:“可是容儿中毒,与你有什么关系?”   夕颜看贺术碹一眼:“我与容儿之母有私,五王子临行前亦托我护她们母子。”   五王子贺术碤及其母李夫人与六王子的纠葛他也大致听说了,按说五王子反水指控老三母子该是会遭到报复的,可将近两年来那遗在王城的曹氏和幼子却又一直都平安无事。贺术碹猜想当初之事便不会是表面上那么单纯,现在听夕颜寥寥数语,心中立时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借力打力,倒是用得漂亮。   老葛道:“那现在,怎么办?你还去五王子府吗?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夕颜想了想,看向贺术碹:“二王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五十五章 王女天生   夕颜跟小柔交换了衣裳。在另一个人带着扮成她的模样的小柔去引开追兵的同时,老葛已带着她平安的返回了六王子府。过了一会儿,那带走小柔的人独自返回,说封家的人夜色中果然分不清真伪,竟是将那穿着六王子妃服饰的小柔射成了刺猬,还好他跑得快才没有被殃及。一面咂舌这封家出手是有多狠,而那小柔穴道受制,眼睁睁看着如蝗箭矢飞向自己不能动弹亦不能呼喊,瞬间就被自己人送了去见阎王。   夕颜心中冷哼一身——封氏王后的狠毒,又岂是浪得虚名?否者也不会纵横贺术敦遥的后 宫二十年!且不说前事,就只封太医与甄蝶云失子之事她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来人又说,现下那些人已是抬了小柔的尸体当了是她回去复命了,街上那边的情况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果然不多时,茱萸和伏家军们回来了,见她平安都是松了口气。   夕颜让老葛二人回去替她向贺术碹表达谢意,老葛嘿嘿诡笑:你以为我们这次救你又是偶然吗?笑得夕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已是没了踪影。   第二日天明,夕颜才是又去了五王子府。见到安氏和剪影儿都无事,两岁的贺术容也在姜涣的救治下保住了性命。剪影儿一心在孩子身上大概是哭了一宿,容色憔悴。安氏倒是淡淡的无事人一般,反倒更为挂心她昨晚夜间的遇刺。   夕颜轻语几句安慰了安氏,瞧着无事,又向姜涣交代了几句,便离了五王子府向伏香居找十三。   听说封后那边认出是小柔之后大发雷霆,当是知道再要谋计害她已是不可能。毕竟像昨晚那样的阵势只能快准狠的用一次,时间拖得长了或再有二次便成了内斗。内斗之罪贺术敦遥绝不会轻饶,封后亦不敢太过放肆。   但王城内涉及几百人的私斗毕竟不是小事,亦瞒不过士族和朝臣们的眼睛。封后联合四王子并封公强行定为了强盗作乱,又命封公亲自带兵去城外某处装模作样的缉盗一番,还真的运回了数百盗匪尸首,以做这件事官方上的记录交代过去。   夕颜由得她去,众人心中有数就好。   几日后六王子府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大公主贺术碄。   贺术碄来时已入夜,身边只带了一个婢女,穿着斗篷隐着面容指名要见夕颜。夕颜疑惑来见,全无料到会是贺术碄。   对这位大公主,夕颜对其的了解也就脾气硬、不合群,夫家是户部靳家,有一女靳瑶,尚无子。再有,便是据说她因脾气古怪而不得靳家人喜欢,与公婆妯娌都相处得不大好,就连其夫也不甚与她亲近。内史记载大公主的母亲为贺术敦遥的奶娘之女,生育大公主时难产而死,其后便由太后亲自抚养。因是长女,太后和贺术敦遥都十分宠溺,以致其有了如今这般难以通融的脾性。   夕颜没有料到贺术碄会私下来访,是因为,虽则她在一开始的时候曾表现出过对贺术础的帮扶之意,但这几年来她除了场面上跟他们的正常交流之外,私底下却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夕颜既知其难以相与,恐主动接近会反惹其恼,便也没有去牵联过。所以她今日这时这般的秘密前来,才会让夕颜感到意外。   夕颜以前从未仔细观察过贺术碄,一则是因为通常见面都是正式场合她要应对的人和事太多无暇分心,二则也是因为怕太直接的视线打量会惹了这位公主不快。于是今日这见面,夕颜才是有了机会——贺术碄本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薄唇,高鼻,深目,颧骨略宽;又因那眉色与眉形的英气,以及鼻翼唇角的冷硬线条,而显得严厉。身高在女子来说有些偏高,再加上其身材干瘦,于是就显得更高。   其实论容貌,贺术碄远没有二公主、三公主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由太后亲自抚养成长的缘故,总觉得气质与气势都比那另两个公主明显的不同。便是那二位公主再如何金玉满身,只要贺术碄往那旁边一站,人的视线就会自动的朝向她。   王女天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倒是早将你看了分明。”贺术碄似一眼就已将夕颜所想看透,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果然气势非凡外,也更凸显其性格的直接干脆。   夕颜就喜欢这样的人,忽而心里有种感觉,觉得这大公主或许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打交道……面由心生之说,也并非绝对。但她亦不敢就此造次,便是先微笑的对其试探说道:“王姐这般说,可是在责夕颜礼仪不周?”   “周不周的,你我俱不是看重这种表象的人。”贺术碄再淡看夕颜一眼,浅褐色的瞳仁看不出其情绪。“你又何须与我来这些多余之语?”   只这一句,夕颜就笑了:历来官场士族,知八分而露三分,其中又有一分为虚。像贺术碄这般直接的,反倒要让对方无所适从更添疑心,她本是字字真言,可对方却难信世上有这般人在,便是自以为是的只觉眼前之人果然高深莫测,论他们如何测探也不能知其真意。原就是这些庸人自扰了思绪,又加之其表象,这‘难以相与’之名便是由此落实。贺术碄不是笨得不会作伪,应是不屑作伪,以贺术敦遥的长公主之傲也是不屑于澄清解释,更遑论改变自己去迎合取悦他人。是真的清高,也是真的傲气。   贺术碄若生为男子,她这般性格反会被人称作有王者之气。但偏偏她是个女人,这性子便未免太过硬气不讨喜了。   看透贺术碄这点的,大约就只有其父贺术敦遥与自幼便抚养其成长的太后二人,所以贺术碄虽在众人眼中是个难啃的王室硬骨头,但却是非常的得那最尊者二人的重视。也所以,无人敢小觑。   贺术础之事以来,她只在夕颜第一次殿上求国主解除圈禁之时帮腔过一句,之后便再未听她为这六弟言说一句。倒是后来兄弟姐妹间的联谊中她从不缺席,虽少有言语,但现在想想……以贺术碄为人,便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第五十六章 贺术碄之意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她短了礼仪了!   贺术碄那么一句,是其真意,但也难说不是在责她迟钝。   夕颜本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会觉不出这意?一转念中已是向贺术碄再笑道:“王姐心阔,倒是夕颜愚钝之人,所以往后还要求教王姐。”   贺术碄也不谦虚:“你是聪明人,便是不求我也自会来找你。”   一语倒是叫夕颜接不上话。却见贺术碄朝身旁婢女轻转了一下脸,连眼珠都没有动,那婢女便会意点头,然后就朝夕颜身后立着的冬儿、娜塔二人说道:“公主有话要和六王子妃说,二位姑娘请与奴婢一起回避。”声音虽轻柔,但用语却非是请求而是吩咐,神态间更是透着不容反驳的肯定。   冬儿、娜塔对视一眼,权衡终是反对不得,便是行礼退下。反是那贺术碄的婢女走在最后,再从外关上门。   “我先问你一句:你与老三是何关系?”   夕颜心道贺术碄果然直接,垂目之际,便是不惊不诧的反问:“王姐以为呢?”   贺术碄冷哼一声:“贺术家的男人,都是这般的劣根性,见不得容貌姣好的女人。父王尤最,老四老五老六全不用说,老七想必将来也是,老三便是太嚣张,只二弟是个例外。”   旁人谁有这个胆子?夕颜听贺术碄将自己父亲乃至兄弟都数落了一番,言语轻蔑而毫不客气,好笑之余更觉这大公主实在对自己的路子,便是低了头只不做声。   贺术碄说:“原本我是有一丝担心你会因老六的懦弱而受了老三的迷惑,这看来我便是放心了,你自然不会让他白占了便宜去。”   夕颜心知贺术碄专程而来定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件事,于是仍不做声,等着其下文。   贺术碄看了夕颜一眼:“虽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你是否真有能力与封家抗衡还须待时间的证明。一直以来你都靠的是伏晟在背后帮你,这次他与伏公都不在,你能安然逃过封家的暗杀并不急不躁不行冲动。我很满意。”   贺术碄之意,就是说她之前并未有实际的表示,是因为她尚在等待她通过考验吗?所以这一次她成功的逃过了封家的暗杀,并且也没有抓着这一点就冲动的胡乱行事,算是非常正确的做法吗?换言之,就是说她已经得到了她的肯定,所以她才现身来此?   果然王族之气甚浓呢——便是你来求我也不一定给,你只会得到我想要给你的!呵……贺术敦遥之子女,怕是只有她与贺术砥有这般气质。也所以,她和贺术砥定然不能相容。只是,这位大公主,意欲何为呢?依夕颜之感,她应无意权位,再说她有六个兄弟,她也当是知道自己与王位无缘……那么,是私仇?   “敢问王姐,可与封家是有私仇?”夕颜看着贺术碄,亦问得直接。   贺术碄眼中光一闪:“我便是没看错你,与你说话轻松。”   夕颜微笑以对:“王姐何等人?夕颜不敢浪费王姐时间。”   贺术碄点头:“你甚好,亦猜得不错。我与封家是有私仇。”说着目中恨色显现,竟是浓郁深刻!“封曦她算个什么东西,封佑同又算个什么东西!以掠夺起家的豪匪,至死也改不了其骨子里的低贱阴毒!”   封曦是王后封氏的全名,封佑同是封氏之父封公的名字。只是如今敢这么直言其名的,怕是只有这贺术碄了。夕颜道:“夕颜所知有限,只知封家祖上并非贵裔而是靠武力抢夺发迹的豪霸……”   贺术碄恨恨打断夕颜:“你当然不会知道得很清楚!封佑同就怕人家提起他的出身,敢书敢言的人都被他杀了,就只为隐藏掩盖其祖上不过匪徒的根本!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所以一心上爬永不满足,总以为要是自己的女儿做了王后、外孙登上王位,如此封家就能永远脱去贱根高贵起来!可惜他不懂贱种并非全因血统,他封家这般行事做为便贱种永远是贱种,依旧只懂抢夺的匪徒一名!”   夕颜见贺术碄已怒上心头,心知她定然还有后话,于是并不插嘴。   “你也知老四老五、二公主三公主都是老三的人,而昔年他也并非是没有打过我的主意。那时他尚年幼,便是由封曦和封佑同出面找上我,我从来不齿封家强取豪夺的做法,不屑与其同流。但只因我的一句拒绝,封曦那贱人便买通了太医院专司给我煎药的医士,在我的安胎药中偷加了一味药,下手之重,不仅令得我那已五个月大的孩儿滑胎,我更是由此身子受损而再无法生育!”贺术碄看向夕颜,“你知道吗?那是个男孩儿,我好不容易才替靳易怀上的男孩儿!就这么没了,永远的没了!公婆的责难、夫婿的怪罪……靳易本是我自己选的夫婿,可封家就这么轻易的毁了我的幸福!!”   夕颜听罢,无言以对。还记得自己在伏家的船上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虽早已绝望的心,但还是因为这个消息而难过非常……便是如眼前之贺术碄,丈夫和孩子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失了,又怎能不怨?   “此事封家做得很干净,就跟上次让你府上那个侍妾流产的刺杀行动一样,事后找不出一点儿证据。而即便是找到了证据,刑部实际上已由封家在控制,要颠倒黑白又岂是难事。”   夕颜不由道:“那么,王姐便任由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吗?”   “哼!不了了之?”贺术碄冷哼,“老三年纪已不小,为何至今仅一个女儿?难道只有他封家会收买人?”   夕颜心中一惊,想问,却终是止住。   贺术碄已道:“此事就这般吧,你只要知道我的目的与你们伏家一样,是要弄垮封家就行了。至于谁会承继王位,原不是我关心的事,但若你们能帮得我打垮封家,我不介意助老六一把。” 第五十七章 制衡之道   意思便是要与伏家合作了?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找伏公或是伏晟呢?却是找她?   贺术碄似又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伏家虽是主力,但你才是幕前表演的人。我既也要上这台面来唱戏的话,又怎能不先与对手对对戏?伏家那里你只要转告就行了,以伏公之老谋也无需我们当面。今日我要与你说的还有许多,便是此刻稍有不明事后再想想也就明白了,你就且先听着重点吧。”   “是。王姐请说。”   “依你之见,父王是属意谁来继承王位?”   “目前来看,应是三王子多一些吧?”   “那么依你所想,父王对封家是如何?”   “应是有所忌惮吧,所以不能轻率动之……”   “都错了。”   “请王姐赐教。”   “君臣之道,全在制衡。想制得轻松,便要看能不能衡。”   “王姐的意思……是说父王是故意纵容封家坐大以制衡伏家以及其他士族吗?”   “不错。你应也知道你姑姑才是父王的元配,而伏家亦是开国元老且一直手握军权,在封后上位之前,伏家的势力是远在各士族之上的。父王曾有意扶植宣于侯来制衡伏家,可惜毁于一个女子,而后才是选了封佑同。”   听见宣于重的名字夕颜心中一跳,赶忙垂眼饰过。   “对父王来说,有野心但无智的封佑同远比你叔父好掌控,这也就是父王在明知许多事的情况下仍任由封家胡作非为的原因。士族之间的争斗只会令他们两败俱伤,而王只需要起到调制的作用就行了,哪边高了就打压一下,哪边低了就抬高一下。只要不是结成一气或单支坐大,就不会对王有所威胁。”贺术碄又看向夕颜,“凭封佑同那浅薄的大脑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但你叔父却不是笨蛋。也所以伏家的行事作风向来稳妥而稍显保守……但却也正是又因为此,父王对伏家更不敢有分毫松懈。”   “这么说来……果真是三王子的机会大一些了?”   “不尽然。”贺术碄摇头,“制衡之道,可用于臣子之间,亦可用于君臣之间。”   “君臣之间?”夕颜不明。   “准确的说,是朝臣与君王的背后力量之间。”   “外戚?”   “不错。”贺术碄点头,心中对夕颜的评价又加了一分。“因着血脉和孝道,君王不能直接的对外戚下手,但若朝臣中有一强大士族能将其制约,那么外戚之祸便也能在这种相互的争斗中消于无形。”   “这就是说,不仅三王子和六王子,便是其他王子都有可能是王位人选了?”   “至少我猜不出父王心中所想。”   “那——”   “这也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贺术碄盯紧了夕颜眼睛,面容便更显严厉。“既然猜不出父王心中所想,我们便假定各个王子的机会现在是一样大。而今后我们要做的,就是提高老六的机会。更甚而,是要让父王也承认这一点。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   夕颜倒吸一口气——自愿,那是争得。被迫,那就是夺,是逼宫。   “伏家不敢太过高调与封家争斗是怕授人以柄被父王趁机打压,但若有相当的助力,便是父王也难以轻动。上次你们破坏封家和乙弗家的联手就做得很好,若能趁机拉拢乙弗家,而我也令靳家站在老六这边,再加上本来就在伏家这边的武成侯、太医院姜家,以及很快就能涉政的老七……便是与封家硬碰硬又能如何?现在六部中,大体说来:兵部封家与伏家各占一半,刑部和吏部在封家手中,礼部在武成家,户部在我靳家,工部在乙弗家。历来王子初涉政都是从官员管理先学起,想来父王也定会让老七去吏部。这么算来我们便只是稍有逊色,只要再能拉拢乙弗家,便足以与封家正面对抗了。”   贺术碄所说形势夕颜也大体知道。就是因为刑部实际掌握在封家手中,所以上次想用赵成给封家一击才最终只损了五王子母子;害兰音滑胎的刺客在招认是葵达所派,目的是国主之后也全部死于狱中;还有那次秋猎时甄蝶云派来暗杀她的人,被伏家抓获之后刑部立即就来人接收,然后毫无意外的谎称自尽而其实全被灭口;更有这次的大批夜间出动,分明还穿着封家标识的,竟就被一手遮天的定为了盗匪作乱!   而吏部除了封家尚有四王子和二公主的夫家,便是贺术砃去了也难以撼动。礼部亦有三公主夫家,虽是武成家掌握着大权,但也不能不对其有所顾忌。只有户部当真是握在靳家手中,贺术碄既已表明态度,自然大好。至于工部,自五王子去后便是完全由乙弗家掌握……或许可以从其中的五王子残部入手,但真要拉拢乙弗家,却是谈何容易。   再有这贺术碄。她既然已言明了制衡之道,那没说出来的后话便也不难猜到:去了封家,贺术础上位,伏家乃‘外戚’,而靳家就是那制约伏家的‘朝臣’。除了弄垮封家,这也便是她要求的另一回报。   王女果然是王女。想与做,都非凡人。   她当然应该应承贺术碄,只是这其中的事又远比贺术碄知道的还要复杂——她非‘伏夕颜’而是‘宣于颜’,她除了要助贺术础上位,更还有一个谜要去解;伏家的目的也不只在斗垮封家,或许哪一天就会废贺术础而自家上位,若真能斗垮了封家,又何惧再斗一个靳家?   贺术碄明白人的野心,但却又轻看了人的野心。   与贺术碄达成共识之后,夕颜亲自送贺术碄出去,在经过外厅试雨石的时候,正遇到从外面回来的贺术础的奶娘夏氏。两个人一照面都是一愣,但极为短暂轻微,随即便是夏氏轻轻行礼贺术碄淡漠走过。   夕颜当做不察,只记于心中准备让十三再查。 第五十八章 七王子的婚事   因国主外出征战,王城内便少有举办大型的宴会活动,不论王宫妃嫔还是各家公侯朝臣有何喜事,都只是自家摆宴小小庆贺。夕颜自然乐得轻松,差人送去贺礼贺信周全了礼仪便是。只有逢七王子之母乌兰氏生辰的时候,与贺术础一起亲到王宫祝贺。   午膳过后,那兄弟二人便转出殿外自去消磨去了,夕颜则留在内殿与乌兰氏闲话。   乌兰氏问起贺术础最近身体可还好,又问起府中那几房侍妾可还听话。夕颜都说还好,便顺道问起贺术砃的婚事来:“七弟年将十六了,听说父王已有意予七弟赐婚?”   乌兰氏闻言便掩嘴笑道:“可不是。我都说砃儿还小不着急了,可王上说早些成婚我们好早些抱孙子……”   夕颜扑哧一笑:“父王真是的……夫人今日也才三十四的年纪,哪里就是该抱孙子的人了?要说七弟也还是个孩子呢,莫不是要大孩子带小孩子了?”   “就是说嘛。”   “还不若父王和夫人再生几个王子公主来得实在呢。”   乌兰氏脸一红,嗔夕颜道:“贫嘴丫头!怎么不说说自己的肚子是怎么回事?你这成婚也快四年时间了,怎么就没一点儿动静?”   “说明我没福分呗。再说那不是还有五个侍妾每天眼巴巴盼着的嘛……你也知道六王子的身体,哪顾得上我。”   “你呀。”乌兰氏瞪夕颜一眼,“虽然说无论是谁生了你都是嫡母,但总归不如自己亲生的好……别傻乎乎的不知道去绊住丈夫的心,多少也用点儿心思,知道吗?”   “不知道。”夕颜皮皮笑道:“怎么绊啊?夫人传授些秘诀?”   乌兰氏又是脸一红,忍不住纤手来戳夕颜脑门儿一下:“你个鬼丫头!就知道拿我来取笑……也不知道砃儿怎么就觉得你好了,一听说他父王要给他娶媳妇,就直说要个像六嫂这样的……”   夕颜嘻嘻笑:“你看我多惹人爱。”   “哪里惹人爱了?”乌兰氏又瞪夕颜一眼,“我要是真有个你这样的儿媳妇,早晚气死!”   夕颜又是嘻嘻笑,然后不露痕迹的转回话题:“那父王怎么说啊?要给七弟谁家的千金?”   “王上还能怎么说?你又没个年龄合适的妹子或侄女儿!王上便跟砃儿笑说打不着伏家的主意,咱只能换一家了……”随即乌兰氏便正经了脸色向夕颜道:“这事儿我也正想问问你呢,王上目前是在考虑封家、武成家、和乙弗家的女儿,你说哪个比较好?”   “这事儿夫人能说上话吗?”夕颜亦认真问。   乌兰氏点头:“毕竟砃儿是我的孩子,王上少不得要问问我的意思。你再叫六王子予砃儿说说……若他自己表个态喜欢谁,王上也是要考虑砃儿自己的意愿的。”   “那现在就只这三个人选吗?”   “也是凑巧。现在公侯、重臣门中也就这三个女孩儿年龄比较合适,再其他的门第又稍微低了些。封家那边是封公的侄子的孙女儿,年龄比砃儿稍长一岁。武成家的女儿年纪稍小了些,今年刚十三。乙弗家的就是那乙弗婵的妹子,年岁倒最是合适……”乌兰氏忽然低了声音,“我是想那乙弗娟的,毕竟现在是我们拉拢乙弗的好时机……但就怕那乙弗侯不愿意。”   夕颜奇道:“为什么不愿意?”问罢立即醒悟过来,“可是因为乙弗夫人的缘故?”   乙弗家也有女子在宫中为妃嫔,但因姿色平常,并不得贺术敦遥的宠爱。又因是与乌兰氏同时进宫的,便免不了要迁怒嫉妒,怨怪是乌兰氏才令得自己不受宠。这些年来,便是常帮着王后封氏找乌兰氏的麻烦。而也正是封后成功的游说了那乙弗氏牵头,才终是说动了乙弗侯将乙弗婵嫁与贺术砥。直至后来两家不欢而散,也才破了那乙弗氏与封后的联合。但那乙弗氏仍不喜欢乌兰氏,尤其那进宫不久仗着自己是贾梭公主而甚是嚣张的阿不罕云娜与乌兰氏极为亲近,偏偏国主就独宠二人,这就更叫乙弗氏心里不快了。   就在前不久,乙弗氏的冷言冷语遭到了阿不罕云娜的嘲讽,刚好在旁的乌兰氏也被牵连其中,这就让双方的关系更为恶化而直接了。   夕颜思索了一番,对乌兰氏道:“那就乙弗娟吧。一则父王下令乙弗侯不敢不从,二则夫人与乙弗夫人的矛盾不过是后宫争宠而生,想那乙弗侯也不会将这种缘由作为第一考量……七王子的嫡妻可是正式的王室成员,与王室直接挂钩代表着什么,相信乙弗侯不傻……否则之前他也不会将乙弗婵嫁入三王子府做续弦了。”   乌兰氏想想也是,便点头答应了:“我就怕那乙弗娟会同她姐姐一个模样,砃儿可就吃不消了……”   夕颜便是笑道:“哪有一家个个都是刁蛮之女的?你放心吧,我听说那乙弗娟很乖巧识大体的,七弟驾驭得了。”   听见这话乌兰氏不由又瞪了夕颜一眼:“瞧你嘴里都是些什么话?驾驭得了?粗俗!”   “我还有更粗俗的,你要不要听?”   “去!以后少来我这里,免得教坏了我的宝贝儿子!”   “想学的才会被教坏,你看六王子就没被我教坏吧?”   “那是六王子本质好!”   “七弟本质不好?你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我怀疑你这娘是怎么当的啊……”   “去去去!又来把我绕进去……”   夕颜嘻嘻笑着,惹得乌兰氏频频甩来白眼。   回府的路上,遇到十三那边差人来请,正好贺术础说不想回府对着那五个女人,于是夕颜便带着他一同到了伏香居。   进门却见伏苓正缠着十三在闹要见贺术础,一回头见贺术础真的出现,立马将十三丢下迎了过来,胳膊一撞将夕颜挤开,就含羞带怯的向贺术础道:“六王子你来了?苓儿等你好半天了……” 第五十九章 伏苓   那娇滴滴的拖长尾音差点儿没把十三和夕颜寒死,就见贺术础的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却又不敢太过直接的拒绝来人的靠近——这大小姐的哭功他可是领教过了,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贺术础惹不起,所以此时一个劲儿的向夕颜打眼色求救。   夕颜不理他,直接走到十三身边:“她怎么回来了?不是将她送去城郊别院了吗?”   十三一脸无奈:“伏公和世子不在,谁还制得住她?你应该庆幸她起码还不敢违背伏公的命令直接跑去六王子府……我被她闹了三天实在是没法儿了,说好让她见六王子一面她就乖乖回别院去。”   原来,这伏苓是伏公最小的女儿,生得十分貌美。先前外传【伏家有一绝世之女。足十岁时,便已可叫看见她的人都失魂落魄。年十五时,有贵族之子上门求亲而不得,遂郁郁而终。】说的便是此女。只是后来夕颜出现,外人便自动将此传言套在了夕颜的身上。   于是此女当然便将夕颜恨上了,认为若非是夕颜顶了她凉鄍第一美人的名号,那么今天做六王子妃的就该是她伏苓。所有的风光和荣耀也都该是她伏苓的。而不是像现在——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本族男子,毫无风光和情趣不说,还没过三年时间就病死了!   她不要就此就葬送了一生,她还年轻,她还貌美!虽然她嫁过人了,那她可以做六王子的侍妾啊……她一定要抢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一定要这个斯文秀气的美男子做她的丈夫!等着瞧吧,这个据说是从南地边境回来的堂妹一定不会是她的对手,父亲和兄长最终也是会帮她的,毕竟他们的血缘才是最亲的不是吗?所以她现在就先要让面前这个男人爱上自己才行!   夕颜当然也知道伏苓恨她,但她本就不在意做恶人,于是在贺术础再一次向她求救的时候,对伏苓说道:“堂姐,你该回别院了,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伏苓立即回头恶狠狠的对夕颜道:“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如果不是你出现,就该是我嫁给六王子!可就因为你是大伯的独生女儿,爹爹说你是长房长女理应由你嫁给六王子,于是我就只能悄无声息的嫁给一个族中普通男子!可是我哪里不如你了?难道我比你丑吗?我也是伏家亲生的女儿……是你抢夺了我的一切!!”   夕颜倒想说:你真的想跟我换?我倒是愿意,就怕你吃不消!懒得和这种天真的大小姐磨嘴皮子,夕颜直接向茱萸吩咐:“茱萸,你亲自护送小姐回别院。”   “是。”茱萸答应了一声,就向伏苓走去。   伏苓立即跳脚大呼,往贺术础身后躲:“六王子你管管她、管管她!我不要回别院!我要跟你回六王子府去——”   “你给我闭嘴!”夕颜突然大喝一声,不止吓了伏苓一跳,也吓了贺术础和茱萸一跳。夕颜不耐烦的几步走向伏苓,一把就将她从贺术础背后扯出来推向茱萸:“吵什么吵?你烦不烦啊!”   伏苓吃了一惊:“你——”   “你什么你!你也知道我是伏家的长房长女,就是嫡女你懂不懂?你不如我的地方就在这里!有我在,你就是给六王子做个暖床丫头都不够格!少在这儿给我吵嚷耍泼,我没工夫理你!你给我哪来哪去,再出来丢人我就叫伏晟把你送去山沟里!”   “你、你敢?!”也不知道是夕颜的凶色吓到了她还是提起伏晟吓到了她,总之伏苓都快哭了:“哥哥不会听你的……我是他亲妹妹……”说得却毫无底气。   夕颜不耐烦的道:“你看我敢不敢!我就是当着叔父的面也敢这么凶你!别说你只是个侍妾生的女儿,就是二婶生的大堂姐也要让着我这个长房嫡女!又想哭着耍泼是不是?”看见伏苓一付就要张嘴大哭的模样,夕颜表情更凶:“你哭,你尽管哭,你看我这次抽不抽你巴掌!”说着举起右手,做出一付只要你哭我就立即抽下去的架势。   伏苓嘴角一抽咬住唇,终是被夕颜吓住。没有哭,却是转向十三委屈喊道:“十三叔……”   十三适时打圆场:“好了,你听话。六王子你也见了,就乖乖回别院去吧。”   伏苓眼圈儿一红,是真的委屈了:“你们都欺负我……”   夕颜立时冷目一瞪:“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让人欺负,还不走是不是?”   伏苓一跺脚,转身往门外跑去,出了门,才是呜呜的哭声。   夕颜皱皱眉,朝茱萸:“茱萸你送她回去,路上小心一些。然后告诉苏嬷嬷看紧一点儿,最近外面不安全,就不要让她乱跑了。”   茱萸答应了一声,才是跟出门去。   夕颜这才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喝了口婢女端上来的热茶,一面朝十三道:“就是为这事儿?”   十三看了也在旁坐下的贺术础一眼,对夕颜道:“伏公来信。”   夕颜头也没抬:“说什么?”   “情况对我们不利。”   夕颜抬头。   “国主在边境受了风寒,日来不见好转,随军太医言边境气候不适建议回王城调养。伏公和世子受命留下继续督战,三王子会陪同回来。现下国主一行已经在路上了,不过月余就会回城。”   夕颜皱眉:这就是说,伏公和伏晟陷在了边境,何时能够返回还不一定,可封家那边却添了三王子……岂止是不利,根本是困境!在她庆幸大公主的加入还没几日时间,不料情况就这般急转直下……为今之计,须得尽快促成七王子和乙弗娟的婚事,同时让武成侯顶上场面暂时撑住压力,然后她得立即将此事通知贺术碄,若她能说服得她公公现在就出面站在伏家这边,或许能渡过此劫。   夕颜将想法对十三说了,十三点头赞同:“伏公信中也是这个意思。武成侯那边伏公已有信去,我们这边……伏公说你应知道该怎么做。”   夕颜点点头:“嗯,大公主那边我会尽快去商议。七王子婚事这事儿乌兰夫人今天已经应下了,乙弗侯那边若国主发话应该也没有问题。”   “还有……”十三顿住。 第六十章 我爱你……   “还有什么?”   十三先看了贺术础一眼,才向夕颜:“伏公的意思……”   夕颜立即醒悟,打断十三:“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十三收口不再说话,旁边的贺术础低着头,不发一言。   在回府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终又是贺术础忍不住先开了口:“伏公的意思……是又要你去拖住贺术砥,是这个意思吧?”   “础,你别想这事儿了,对你没有好处。”夕颜冷淡回应一句,并没有看贺术础一眼。现在,她倒希望贺术础回到一开始嫌恶她的那时候,至少那样,他不会多么难受,也不会给她无形的压力……果然是无缘的,便是不要再牵念为好。   “那你觉得什么对我有好处?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四个女人吗?是你挖空心思钻营而来的那些个虚伪逢迎的面孔吗?还是你去陪别的男人睡觉?”贺术础难得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你觉得这些就是对我有好处的?别想这事儿?那我是要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牺牲色相去迎合敌人吗?然后我就安心的躺在那些个把我当做种马的女人们的怀抱里?这就是你所说的我必须要习惯和接受的路吗?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王,我只是想要自由,我只是想要替自己和母亲讨一个公道!可是你却让我陷入了这样一个境地,要与不要,都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你将自己困入了无边的网,也将我推入了无法脱离的泥沼!”   “那你是要我怎样?!”夕颜对上贺术础的脸轻嚷一句——他究竟明不明白她的难处?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境地是最危险的吗?封家巴不得他死,伏家让他活着也只是暂时的,她已经在努力的平衡着一切了,她已经在努力的想办法保住他的未来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呢?他以为她的野心就这么大吗?他以为她将他推上王位就是为了自己好当王后吗?他究竟明白不明白那王位是保住他们俩性命的阶石?如果达不到,如果他们输了,不用敌人动手他们自己一方的人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利刃刺向他们的心口!如果她只是为了自己保命,那么她靠向贺术砥就可以了,她爱他啊,所以才这么拼命,可是他却在指责她害了他!   “你以为我很想去陪贺术砥睡觉吗?你以为我整天谋划着怎么害人又随时提防着人害我们很轻松吗?贺术础,你别忘了我也只是棋子一枚,我的存在不比你重要!要与不要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也不由我说了算!你向我发脾气是怎样?好,你是清高的王子,是我这个阴险又下贱的女人沾污了你的高贵,我对不起你行了吧?!”   “我没有说你阴险又下贱,我也不是说我就什么高贵……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动辄就向我发脾气!你不喜欢,你不满意,你觉得我们逼迫你,那我这么辛苦又是为谁?!贺术础我请你稍微长大一些吧,我早告诉过你外面的世界很辛苦,我问过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出来,虽然我承诺了会永远守护你,但是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请你!请你体谅我一些行不行?!”   【我请你稍微长大一些吧!】   这一句,噎住了贺术础的喉。他何尝不知道她的痛苦,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对他的心……他只是心疼,心疼她那样辛苦的挣扎求存,为自己,也为他。身为一个男人,他多想有力量能保护自己重视的人,哪怕只是一点儿也好,也能让她活得不那么辛苦。可是从他们认识以来,就是她在照顾他、保护他……她的命运并不比他顺畅,她嫁了他为妻,理应由他来保护她。可是他却是这样的弱小,甚至连一个宽厚结实的肩膀都不能给她……   她说,他是她生命中的光亮。所以她爱,但是却也不敢靠近。   可是她又知不知道,她也是他的光亮,在他十八年灰暗生活后出现的第一抹亮彩……那么耀眼,那么活泼。   不敢靠近的,自惭形秽的,其实是他。   他害怕这抹来自外面的光亮会不屑于他这角落里的灰暗,他怕他伸出手去却只是梦一场……   所以他的指责不过是妒忌而已,妒忌那个敢于伸手将她拥抱的男人!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是不是能最终握住,再一次,紧紧的,将她困住!为什么他就没有这种勇气?一面找着借口逃避,其实又希望她来接近,然后当她被别人夺去了,他就迁怒,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发脾气……她说得没错,是他太幼稚,是他太不成熟。这样不堪的自己,究竟凭什么让她爱,究竟凭什么让她这样付出?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两个人一个脸朝左一个脸朝右,隔着车窗纱帘看着外面。   “夕颜……”   “……”   “你放弃我吧。”   夕颜转回脸,看着贺术础。   “这么辛苦,不值得……”   便是先前他再怎么指责都没有这两句话让她愤怒:“贺术础,你有胆再说一遍?”   心里一颤,贺术础不敢回头看夕颜的脸。   纤手一把转回那张脸,夕颜盯着贺术础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心里的疼痛持续的扩大,贺术础红了眼眶。忽然双手捧住夕颜的脸,在她来不仅惊讶之前,低头覆在了唇上。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时间突然的爆发,贺术础用力的亲吻着夕颜,在那娇艳的双唇上舔咬吮吸。舌尖轻轻撬开贝齿,在唇舌交缠的那一瞬,大脑和身体都猛地一炽……   “我爱你……”   夕颜猛地睁开眼从贺术础唇上脱离:“什么?”   贺术础的双眼中有着深深的疼痛,捧住夕颜再次吻上。   “础……”紧紧纠缠的唇舌让她无暇挣脱,可是那一句的震撼让她疑在梦中。心脏处有什么裂开的声音,她只要他再说一遍,她只要再确认一次,那个缺口,就能愈合。   “我爱你,我爱你……”   话语好似从相接的口唇直接传入了脑中,夕颜突然无法理解这六个字的意思……然而心上的那个缺口,却是越来越大了…… 第六十一章 自然是想你了   一个月后,国主贺术敦遥并三王子贺术砥抵达了王城。   当日傍晚就传来贺术砥口信要她前去会面。夕颜有些意外,却也又带了茱萸前去应约。   自上次冲突之后二人便不曾再私下见面,加之这次贺术砥随同去前线,便是已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贺术砥面上稍有变化,多了几许尘色和倦色,皮肤也黑了些,倒是少了狂傲更显沉定了。   “倒还活着。”贺术砥上下扫了夕颜一眼,冷哼。   夕颜一笑,反讽:“不是你说让我好好活着的吗?我还等着你跟我算账呢,怎么好意思就死了。”   贺术砥又是冷哼一声,忽然一把抓住夕颜手腕拉进怀里,搂了在腿上,就是仰起夕颜脖颈强硬的索吻!   诧异只是瞬间,然后夕颜便热情的回应。   贺术砥放开夕颜,眯眼打量。   夕颜唇角一勾,眼中嘲弄:“怎么了?以为上次之后我就怕了你?”   贺术砥:“光脚不怕穿鞋的,不怕死的咬死怕死的。你眼睛里现在的意思就是这个。”   夕颜不禁莞尔,又道:“找我来何事?”   “自然是想你了。”   “噗……”夕颜忽的发笑。“如果我没记错,三王子上一次是差点儿杀了我。”   “所以你以为我们的关系就此断了?你终于摆脱我了?”   夕颜心里一诧:“你什么意思?”   贺术砥伸手捏住夕颜下颌,朝向自己:“除非你死了或者我死了,你一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夕颜俏脸变色,盯着贺术砥半眯眼睛中的冷意和狠色。   随即,夕颜笑了。那眼中无惧:“我本也没指望你能放过我。从我决定做伏家的棋子,我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要么我死在你手上,要么伏家斗垮封家杀了你。我从没想过我会死在别人的手上。毕竟,你已经杀了我一次。”   贺术砥放松了眼睑:“那就好,至少我们已有共识。”   夕颜淡漠笑过刚要移开眼睛,下颌上贺术砥的手一紧,夕颜只得又再次迎向他的眼睛。贺术砥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怎么有丝倦色?太勤于替那病鬼筹谋了?”   夕颜不悦皱眉:“你别叫他病鬼好吗。”   贺术砥唇角冷笑:“我倒不知道你原是这么心胸开阔的人,替他弄那许多小妾,你当真喜欢他吗?还是为了谋权,你根本不在意给你的男人床上送去多少个小妾?”   “托你的福,他已经不能称之为‘我的男人’了。”   “既如此,为何还非要与我做对?他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为什么打定主意帮他?”   “不是你说的吗?他能任我掌控。”   贺术砥挑眉:“难不成你还想做背后的女王?你对权势有野心?”   夕颜闻言,忽然觉得好笑,答道:“不可以吗?”   “为何?”   “为了生活不会再被别人轻易毁掉,为了不再做他人的棋子,为了不再被你这种男人玩弄,为了不再活得像是污泥,为了不再夜不能寐!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你能给我什么?王后之位你给得亦夺得,我仍要做你脚底贱泥任你轻辱!我要什么?我要尊严,我要站在人之上!我为什么要去求别人给?我要自己拿!这就是我八年官妓、两年贱妾、四年棋子之后寻得的生存之道!!”   贺术砥盯着夕颜冷然如宣誓般的眼睛,许久之后,笑了:“宣于,就是宣于。”在夕颜尚未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时,猛地低头攫住那双唇,吻,竟是出乎意料的深厚绵延!   终是逼得她说出了深藏心底的话。   贺术砥唇角诡异的一笑,已是缠住那檀口中妄图想要反抗的香舌不放——就是这种女人,才适合做他身边的女人,做这凉鄍的王后!他的母亲算什么?那样浅薄的野心也叫野心?终是甘于在男人背后做男人的附属品。而她不一样:【我要站在人之上!我为什么要去求别人给?我要自己拿!】这才是野心,妄图不居于任何人之下的野心!这就是他要的女人,敢于挑战他、挑战不可能的女人……   情爱之类,不过过眼云烟。只有这种女人在身边,才能保持男人的强大。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一旦你的强大输于了她,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你踩在脚下。   要宠要爱,随便一个女人就可以。   但只有这个女人,适合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身下的火热已将他包容……似乎每一次见她都不能少了这一事。是故意,也是情难自禁。就是要在这具看似顺从却满是反抗的肉 体上尽情驰骋一番,才能平静。否则,那胸中的火,便要持续到下次再见她时,方才能消。   紧紧纠缠着他的柔软四肢,轻合的眼睑,半张的丰唇,潮红的俏颜,看去与一般动情的女子无异。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从未为任何人开放……从前的曲意逢迎是一面,现在的韧性抗衡是一面,那心角的最真实一面,却从未显露。   贺术砥不觉又粗暴了动作——究竟她有多韧性?那真实的一面,要逼她到如何才会显现?   “……啊……砥!砥!”   销魂的**声浇得他的欲 火更盛,那一双柔滑的藕臂勾了他的脖颈拉下,红唇便缠上他的!贺术砥猛然一手抬起那翘臀贴紧自己,低吼一声狂暴的冲刺!   火热的娇躯忽然剧烈的颤抖,紧缠的四肢将他如绳缚!   蚀骨的快感几乎掏空他所有的理智,贺术砥紧皱了双眉,僵直的身体亦猛烈的在那柔软火热中爆发:“唔!!”   …………   剧烈的喘息和汗湿的身体要很久才能平复下来,贺术砥搂着夕颜躺在床上,就如恩爱眷侣。   “颜儿。”   “嗯?”夕颜闭着眼睛回答,似乎没有发现这是贺术砥自处死她以来第一次这么叫她。   “休息一会儿,我们再来一次。” 第六十二章 所以,再来一次   “噗……”夕颜立时咯咯笑起来,“你的侍妾们都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专找我这般发泄?”   “那些女人早就腻了。”贺术砥轻吻夕颜香肩。   “你真奇怪。腻了再找几个新的来填充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对一个自己曾经处死过的女人久抓不放?”   “或许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因为我爱你呢?”   这一次夕颜笑得不可抑制。   贺术砥看着夕颜大笑的样子,不觉唇角也带了笑意:“我会爱人就这么好笑?”   夕颜看向贺术砥眼睛,笑意仍是难收:“确是好笑……”   “女人。”贺术砥说,“你太放肆了。”   “所以呢?”夕颜挑眉。   贺术砥亦挑眉:“所以,现在就再来一次吧。”勾着邪色盯着夕颜的春色无边,一手揉上那峰端,便在一点殷红上肆意拨弄挑逗。   艳色分明轻泛颊边,夕颜向贺术砥嘲讽:“你还是留些体力回去应付那些饥渴的女人罢。”   “管她们,你不觉得现在是我比较饥渴?”   “噗……”夕颜再次笑倒中,贺术砥已不客气的又覆上身来!   夕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她还是他的侍妾的时候他能够均分宠爱,而现在却好似总也要她不够?   那时候他的后宅有一妻四妾。因为嫡妻在生下一个女儿之后落了病根不堪再承欢爱,于是贺术砥的晚上就分给了四个妾侍。一月之中,他总有一旬的时间是在她的房中,所以府内府外皆知她最受宠……可是那时候也不是每晚都会承宠的,那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反而更比那时候眷恋起她的身体来?   知道他回来以后定然还是要找她,可是却没料到会是当天晚上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叫了她来……饥渴?四五个女人围在身边,他贺术砥可曾有过饥渴的时候?可是自他重新要她以来,再二再三是经常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依稀记得蔚楠一句话,不觉就说了出来:“男人都是贱骨头……”   上方的贺术砥稍停,从她的颈项上抬起脸:“你说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现在这么眷恋我……我阿娘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就是好的……”   原本以为贺术砥会发怒,不料那张脸却是愣了一愣,然后一脸思索的说道:“有道理……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随即眼珠转回来盯着她的眼睛:“人都是这样的,不分男人女人。比如从前你得不到我,所以我是好的。现在你得到我了,所以贺术础就是好的。”   夕颜盯着贺术砥的脸半晌,突然扑哧一笑:为什么她觉得他越来越幽默了?‘得到’这种话题,适合他们吗?她不曾去深想那句‘心甘情愿的臣服’是何含义,只知便是他们那两年之中,她没有得到过他,他亦没有得到过她,那么现在还有这种可能吗?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亦没有爱上他,却是在与贺术础的短暂相处中就不知不觉的爱上了。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以前蔚楠经常哼唱的那些歌曲的含义……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为什么。那么不爱一个人,也同样不需要原因和借口。   贺术砥盯着夕颜的脸——每当她这么出神的想着什么的时候,就特别的女人。可是在现在这个时刻走神,她可真会刺激他。   身体猛然一冲,满意的看到那神思返回,一抹艳色和春意再次充斥在那张美艳的脸上,勾人媚眼亦再度迷离——不管如何,这个女人的身体是臣服着他的。她跟他一样,都沉迷于他们之间的鱼水之欢,从一开始就是。所以他一开始就有把握将她从贺术础身边夺回来,因为肉 体上的依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而现在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只要贺术础强不过他,她就不可能戒掉他。这个聪明的女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反抗了,她比他更懂得享受。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挑起了他更强烈的征服欲。   毫无温柔可言的蹂躏反能激起这个女人最热烈的回应,每次想要令她臣服,结果每次都发现是自己太投入了……已经不能用汗如雨下来形容此刻的情形了,交缠的身体就像是直接从水里捞上来的!夕颜的鬓发已经完全汗湿,咬着他的耳朵轻轻的喘息:“砥……砥……快一些,再快一些……”还有什么能比这些言语更为催情?他已经不留余力,她却仍嫌不够,究竟这具身体能够承受他多大的暴戾?   他开始期待由这具身体诞下的子嗣,该是有多强悍?   天明的时候,他险些记不住他们究竟做了几次。最荒诞的一晚,竟是和这个他杀掉过一次又险些杀掉第二次的女人一起度过……贺术砥坐在床沿,看夕颜安静的睡颜。手背在那嫩滑的侧脸上抚过,心下竟有丝不忍离去。   寒芒透眼而过,终是起身甩袍而走。   床榻上的大眼应着关门声睁开——在他身边,她又怎可能安睡?   …………   ……   七王子与乙弗娟的婚礼如期举行,所有王室成员以及满朝官员皆出席庆贺。所有王室成员的意思,就是除了流放北地的五王子贺术碤,所有人都出现了,包括那闲云野鹤的二王子贺术碹。   听说他是听到国主生病的消息才专门回来探望的。   但夕颜却知道他早在王城好几个月了,只是一直隐在城中,无人知道而已。上次巷中的救命之恩她尚未谢他,只因寻不见他的踪迹……说来奇怪,这都是他第三次救她于危难了吧?为什么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这么狼狈的境地?   于是席间携了酒杯至贺术碹面前真心的道谢。   贺术碹饮下一杯,借着无人注意,向夕颜轻问:“可还好?”   夕颜微笑回答:“还好,谢谢二哥关心。”   简单两句对话未惹人注意,只夕颜回座位时贺术砥与贺术碄皆投来一瞥。夕颜未注意到贺术砥,便寻了隙悄悄问贺术碄。   “若能拉拢二弟,于我们有利。”贺术碄悄声说。 第六十三章 其中真意   夕颜意外:“可是俱知二哥不问政事,且不会久留王城。”   贺术碄神色一闪:“能不能留下他,要看你的本事。”   夕颜一讶看向贺术碄。   贺术碄嘴角一丝嘲笑:“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到他在注意你。”   意思是说要她以美色 诱之吗?夕颜心中顿了一顿:贺术砥不会容他人分享,那便是贺术碹愿与不愿都得应对上贺术砥,如此必然加入他们这边……贺术碄的脑袋倒是转得快,只是,贺术碹真的对她有意吗?   不由抬眼看向贺术碹,那方正饮下乌兰夫人遥敬的一杯酒,途中敏锐的察觉到视线,便朝她看来。一贯坦然的目光倒叫她心里一慌,忙垂下眼睛。   “如何?”贺术碄将这一番看在眼底,淡问。   夕颜摇头,再次肯定心中所想:“不是会行苟且龌蹉之事的人……我不想强拖他下水。”   旁边贺术碄冷哼一声:“你竟不了解男人。我们等着看吧。”   婚礼之后不久,国主果然令七王子贺术砃参政吏部。同时,将四王子贺术砺调往了工部原五王子的缺,贺术砃到吏部便是直接填了原本四王子的位置。   这一番调动,反到对夕颜他们有利了——原本预计贺术砃到了吏部要应对封家、四王子与二公主的,现下去了其一,自然是有利。再说工部那边自从去了五王子便几乎是乙弗家一手遮天,现在贺术砺这个三王子一派的人一去插手,无疑将更加激化两家的矛盾,反倒有利于他们将之拉拢。   夕颜立时又想起贺术碄所说君王的制衡之道,心道果然是如此:贺术敦遥留下伏公与伏晟在前线督战,必然料到王城中势力失衡,所以只是将棋子换了个位置,便又再度将之均衡了。   目前局势虽看来对己方有利,但夕颜的心情却更加的不轻松——他们的争夺,最终真的能像贺术碄所说,迫得国主接受吗?细想前事,他们以为他们赢了封家一场两场,又或者以为他们将要处于下风,可是起关键作用的全都是贺术敦遥……虽说权位之争本就该如此,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想,他们在贺术敦遥的眼中是否又如跳梁小丑?   凉鄍国的王子共有七位,大王子夭折,二王子不问政,三王子与六王子目前可说势力相当,四王子支持三王子,七王子支持六王子,五王子暂时流放中……贺术敦遥心里面的王位人选究竟是谁,就连其极为宠爱的大公主贺术碄都看不透,那他们又是不是到头来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裳?   贺术碄曾说伏家做法稍显保守,因为国主是不可能让某一势力单独壮大的,所以伏家想先斗垮封家再顺势让六王子上位的计划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只有先让贺术础登上王位,才有可能弄垮封家。贺术碄言应要迫得贺术敦遥认可贺术础为继位人选,她知道她意为逼宫,但当时她所想只以为贺术碄的意思是要扩大对朝廷的影响力,用朝臣的力量来左右贺术敦遥的决定。可是在她越将形势看清之后再回想贺术碄的话,便越想越觉得心惊:怕是贺术碄真正的意思,是说要他们尽量多的掌控朝臣然后武力逼宫!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有可能将结果自己掌控的办法!   她是渐渐才想明白的此节,但以伏公老辣,该是在收到她的报告当即便明其意的吧?传回命令要她与大公主合作,便是已认可了贺术碄之言?当真要改行这般险路了?   可,武力逼宫,谈何容易!?   或以一直是她太天真,伏家本有此意,只是机会未到?而贺术碄此番送上门,亦是正合心意?   只觉路人皆有所谋且深意难测,反显得她所谋那般浅显!当真她是高看了自己啊,还以为已将众人悉数看明……便是如此才成为最合适的棋子人选吧?   五王子府邸——   贺术碤的书房中一坐一站一跪三人。坐的是某艳丽女子,站的是茱萸,跪的是身穿工部郎中官服的中年男人。男人其貌不扬,一副憨厚忠直的表象,跪在地下低头垂目不敢看其上的年轻女子。   书房中仍静得落针可闻,夕颜已冷眼看着曹宇许久。   “曹管事,曹叔,咱们是好久不见了。”   曹宇全身一个激灵,那冷汗便下来了。   “啊……不对,现在应该唤一声曹大人了。”   曹宇更是脸色发白:“奴、奴才不敢!”   夕颜脸上讥讽,语冷如冰:“怎么会不敢……曹大人今非昔比,不做‘奴才’已好些年。如今曹大人官至工部郎中,这一跪,这一声‘奴才’我是受不起啊。”   曹宇当即头触地面:“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夕颜冷笑:“知罪?剪影儿与五王子落入伏家之手你尚龟缩不出,以为向三王子靠拢便得能保,今你子于兵部陷伏家之手,大公主只一句举荐便令你连跳两级从主事升为郎中……若非此让你明白了你曹宇一家性命早在伏家掌握,你可会来见我?可会有这一句知罪?”   曹宇辩言不出,跪伏地面不敢抬头。   夕颜转开冷眸再不想多看一眼,   此人的面貌实在叫她憎恶:“养不熟的狗便是狼,伏家不会信你,我留你性命也只当你还有些许用处。若是不堪用,又或是故技重施……曹叔,我打小你便看我长大,该是心里有数我会不会手下留情。” 第六十四章 曹宇   曹宇心上一紧,立时便想起当年宣于府上一事:一个婢女在替大小姐剪发时不小心用剪子伤了其脖颈,伤口原也不深只是一道血痕,以小女娃的恢复能力几天就能痊愈,可是却令极度宠爱女儿的宣于侯当即大怒,命他立即将此女拖下去打死。这个婢女当时才十八岁,自大小姐两岁起便服侍在侧,便哭求大小姐看在三年主仆情分上替她求一求情。未料这面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女孩儿却先看向自己父亲,然后以稚嫩的童音对其说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伤了主子的身体,本应以死谢罪。我父仁慈之主,并不令牵连你的家人,你又何来不甘之心。’这一番冷淡无情的言词竟是出自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娃之口,除了其父,便是教所有人都心惊。   他身为宣于府管事,贵女千金也见得不少,娇气任性刁蛮都是常见之态,只有此女,心肠冷硬得少见。原听说她死了他还心里叹了一回,未料她换了身份重现,对剪影儿便是果然的心狠。他不是龟缩不出,也不是还存侥幸之心……而是真的畏惧此女体内的宣于之血。   “大……大小姐,奴才确实知罪……但奴才也是被迫的,并非存心要害侯爷啊!”曹宇额头触着地面战战兢兢的说着,“奴才也知道大小姐不会放过奴才,奴才也做好准备下到地府去向侯爷请罪了……可是、可是我那孩儿是曹家唯一的血脉,能不能……能不能就请大小姐放他一条生路?”   她嫡兄宣于恪也是宣于家唯一的血脉,他曹宇当初在背叛的时候又可曾想到此点!夕颜冷笑一声:“好,我可以放过他。你说出当年幕后指使之人,便换他活命。”   曹宇一听后话面如死灰:“……不是奴才不说,而是奴才说了更无活命之机……”   夕颜早已料到,便是再冷笑一声:“如此便是了。”   曹宇一惊恐慌抬头:“大小姐!”   夕颜看向曹宇脸面淡言:“是你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留一条生路。”   曹宇更慌:“奴才真的不敢说!除此之外但凭大小姐吩咐,奴才绝无二话,只要能换我儿一条活路!”   夕颜盯着曹宇,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你在跟我谈条件?”   曹宇一惊,忙又叩下头去:“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便是你敢不敢我都无所谓。”夕颜敛了笑意,转头端起几上茶碗送往唇边,茶盖儿一掀热气氤氲而出,映得那其后的冷意愈发分明。“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一天,你的儿子便活一天。”   曹宇稍抬身,心犹有不甘。   冷目透烟而过:“你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曹宇颓然垂下嘴角:“是……奴才明白了。”   夕颜慢慢轻抿几口清茶,将茶盏再放回几上:“你现在是郎中了,在工部也能说上些话了。近日朝中在议疏浚库鲁赤河修建运河的事,按说照例此事该是由乙弗家揽下全权负责,但四王子近来新任工部侍郎,怎么说,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曹宇听着正事来了,不敢疏忽,忙抬起身体认真听着。   “我知道自五王子去后,你们这些工部的旧部们表面上都是靠拢了乙弗家,但其实还在暗中观望着,毕竟……五王子那边可能还有希望。”   曹宇快速抬目偷看夕颜一眼,忙又垂下。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集合那些旧部们……支持四王子承揽下此项工程。”   曹宇一愣:“那……不是摆明与乙弗家为敌?”   夕颜轻哼一声:“你们本就是五王子旧部,五王子原来又是三王子一边的,乙弗家本来就不信你们,现在你们摆明了态度支持四王子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可……可是伏家不是想拉拢乙弗家吗?为什么要……”   “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你无需知道。”   “是……”   “此事伏家表面上会支持乙弗家,但大公主会支持你们……你便也对旧部们言你已靠向大公主便是。”   “大公主吗?”   “嗯。朝中皆知你的位置是靠大公主举荐。大公主也已向四王子表示了拉拢之意。”   “大公主要拉拢四王子?”曹宇讶向夕颜脸面,“可是,大公主不是与伏家……?”   夕颜目一冷:“此事你不可言说,若有半字泄露,便是你为之。会有什么后果,你该明白。”   曹宇一吓,慌忙低头:“是!是!那、那么是要由此离间四王子与三王子吗?可……可是三王子那边会相信吗?”   “四王子草包之人,偏又野心之人。往年不过惧着封家势大只得依附,大公主言说助他夺位而拉拢与靳家合作,未必他不会动心思。恐怕会一边向三王子表白说反利用一边存着私心吧。而三王子一方欲拉拢大公主与户部靳家久矣,定也不会放弃这个可能的机会,只定然也会存着防范之心就是。你大可向四王子替大公主游说,这般他定然不会疑你。等他用你,我自会再交代你后面的事。”   “是,奴才明白。”   “此事于你没有难度吧?”   “是,奴才一定办好此事……”   怎会没有难度?不论前事后续,对方一个是四大氏族之一的乙弗家一个是四王子,其一要明面上作对另一要暗地里算计……便是只一件也非常人敢为了,更何况同时为之!若后盾当真是大公主还好说,到底有个依仗,可这个事情不用想也肯定是伏家联合大公主想要行什么计中之计来陷害四王子,进而再损三王子一臂吧?就如当初五王子般……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炮灰而已,利用的就是他们五王子旧部的身份!   曹宇毕竟已在官场十余年,虽说原本只是个家奴,但官场就是个洗练场,便是再本性愚钝之人也会被历练得精明诡滑……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在宣于重身边办事的人,又能愚钝到哪里去? 第六十五章 血玉髓   所以听前言便能知后语,窥一斑便能想全貌。   可是他现在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儿子在对方手上,三王子也一直没有表露出要收纳他的意思……为今之计除了听话行事还能如何?就是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当下辞了夕颜跪叩出来,路过剪影儿院落本想进去看看许久不见的女儿与外孙是怎样了,抬脚已跨进院门了,一想起安姒在此,硬生生又顿住身形退了回来。不料回身正巧碰见安姒提着食盒进来,见了他,竟是无视绕过。   曹宇忍不住回身唤了一句:“安安……”   安氏身形顿住,却没有回头。   曹宇看着安氏背影,亦不敢上前,只轻声的问:“你……还好吗?”   “谢曹大人关心,我很好。若曹大人没有别事,就请回吧。”安氏举步再行。   曹宇急忙再道唤住:“影儿和孩子好吗?”   安氏转身,依旧清丽的容颜冷冰冰的面向曹宇:“若非记着那个孩子是五王子子嗣,曹大人恐怕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了吧?”   曹宇被一言噎住,回答不出,亦不敢迎向安氏的眼睛。   冷目不屑扫过曹宇脸面,安氏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去。   曹宇紧锁眉头看着安姒纤弱娇小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背影消失在房舍,才是低头默默退回……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却从来都看不起他,从来都是……   …………   ……   一晃时间又过了两个多月,王城因为七王子的参政、四王子的调动以及大公主贺术碄的忽然入世而转移了封家的注意。再加之国主贺术敦遥的病情未见起色,二王子贺术碹一直住在宫内伴驾父子甚是亲密,封氏王后无暇再顾及其他。就连贺术砥,也因着这些事许久都未见夕颜。   凉鄍的气候春夏短而冬日长,太医院认为王城渐冷的气温不利于贺术敦遥病情的恢复,建议往南面行宫休养。   国主采纳,于是准备起行。几日后王命下来,陪同人员包括:王后封氏、夫人乌兰氏、夫人阿不罕云娜;二王子贺术碹、六王子贺术础、大公主贺术碄、二公主贺术砡;小王子贺术容及其母曹氏、六王子妃伏氏。有孕在身的三公主贺术砛与其他有公务在身的人便等年节时再一同前往行宫向贺术敦遥贺岁。   不几日,大队人马起行。   因为时间上稍微有些匆忙,贺术砥未来得及得空见上夕颜,夕颜不在意,却是未料第一日晚上就收到了其传来的一物。打开看时,竟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椭圆形玉坠,通体血红的颜色在烛火下显得诡异非常,背面反刻着一个篆字:颜。   夕颜提着玉坠上的黑色锦绳,让其在烛光中慢慢转动——这厮连送的东西都这么诡异,血色的‘颜’吗?意思是只有这种东西才配现在的她吧?以前送她的东西不是金就是玉,各种颜色的玉,唯独没有一件红色的东西……似乎他其他女人的身上也从来没有过红色的东西,为什么呢?以前倒是没发现也没想过这问题……   “哼,他把这个送你?可真是舍得啊。”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夕颜的出神,抬头看见贺术碄一身便装身上披着斗篷进来,身后还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侍女。   贺术碄在夕颜对面坐下,只轻扫了茱萸一眼,伸手稳住那个悬吊着尚在慢慢转动的坠子,看了一眼那个篆字,然后又放开来:“老三送的吧?”   夕颜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贺术碄又轻哼一声:“这种血玉髓整个凉鄍只有两块,而且都在老三手上,你说我怎么知道。”   夕颜一讶,放下手中玉坠在几上:“只有两块?”   “其实是一块,你不见它是个半边?它原本的形状就如一个鸡蛋,是北地的蛮族敬献。恰逢当时老三出生,父王就将它赏了老三。后来老三将它剖成两半,一半镶在他随身佩刀的刀柄上,另一半,现在就在你手上。”   大约是贺术砥从不带刀到后宅吧,她以前竟从未见过。后来见面不是在王宫就是在他的地盘,好像也没看见他手边有武器……   贺术碄扫视夕颜发怔的脸:“将你的名字刻在上面,何意?”   何意?不就要说将她刻在心上了吗?她懂,但却不信!   “那个家伙,对你动了真情。”   “你信?”夕颜对贺术碄挑眉而问。   贺术碄淡淡:“贺术家的男人好色、滥情,但并非无真情。一辈子,总会爱上那么一个女人。我听说他从前很宠爱宣于侯的女儿,而在那甄氏的口中,你像那个女子。”   夕颜垂目冷言:“那便是替身了。”   “未见得。”贺术碄依旧淡淡无表情变化,“听说封氏王后曾向其索要都未曾得允,他会将此物赠予一个女子已是让我意外,又怎会只是替身之轻。”   夕颜向贺术碄笑道:“你不是还曾怕我会对他动情,为何今日听着竟像是在替他说话?”   “因为此事,对我们有好处。动情的是他,不是你。”   “呵……”夕颜敛目淡笑——与伏晟说一样的话。大约在他们这类人或者说这个阶层的人眼里,事情永远就只有利或不利这两种情况吧。无论何时、何事,自己以外的情感与人心永远都不会在考虑之列。“王姐来是为何事?”   贺术碄听夕颜转移话题,以为她是不堪继续谈论这种婚外私情的不光彩之事,便也顺着这问说起别事来:“自是有事才会来。刚收到我的人传来的确实消息,王后此次带的人之中隐藏着一批功夫极高的杀手,恐怕她是想趁这次远离王城之机对你和六王子不利,其中又不排除对小王子贺术容下手的可能性……你这次带的人够吗?能够应付吗?” 第六十六章 碧泉行宫   原来是看她明面上的势单力薄担心来了……毕竟她们现在已经是同一战线,要是在这时候贺术础有个万一,那她不仅希望落空也是白费了功夫。也难怪她会立即紧张前来了。   可是,伏家又何时对封家掉以轻心过?虽然曾也被其屡次得手,但远离王城且伏公与伏晟都不在的这种情况下,作为负责之人的十三又怎可能会毫无准备?夕颜对贺术碄微微一笑:“明面上带的人是不多,但十三叔的人一直都是在暗处的。自从我叔父和兄长去后王后就存着这个心思,便是最近有别事暂时转移了其注意力,但我们又怎么敢因此就掉以轻心。王姐且不用太担心……便是不能说有支军队,但是应付她数百刺客还是够了。”   贺术碄听说,便是稍稍放下心来。又道:“还有一事:目前我们合作之事不宜曝光,所以我不能再这样常常来与你见面,以后若有急事,我会遣靳春前来。”向夕颜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那个侍女,然后眼睛又看向茱萸对夕颜继续道:“若你有事,便遣此女来。”   夕颜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两个商量完毕,贺术碄便又拉上斗篷遮住头脸夜色掩护下匆匆离去。夕颜又命茱萸将贺术碄带来的这个消息立即去通知十三,若有可能,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暗中除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十三已经动手,总之在他们其后的路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慢慢走了近二十天,众人才是抵达了目的地的行宫——碧泉宫。   夕颜从小就是在王城长大,便是有离城的时候也不过十里地。就地理上来说,王城是位于凉鄍的中心偏北位置的,所以这一次,夕颜才算是首次见到了凉鄍南部的景色。当然也就与贺术础一样,对一路的景色都十分的稀奇。   而之所以通常只要半月的路程他们走了二十天,也正是因为国主觉得有愧于圈禁了十八载的贺术础,令他不能自由的早来游历这一片山河,便是想藉着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看一看。   再说这座建于山腰的行宫,乃因所在地的山峦之中蕴藏着数以百计的温泉,后来王室取温泉最好最密集之处修建了行宫,又因此处的温泉水大都呈淡淡的绿色,于是便以此特点命名为了‘碧泉宫’。   除了六王子夫妻与剪影儿母子,其他的王室成员都不是第一次来,各人都有国主早年就赐下的专属宫殿。剪影儿母子自然是住到了五王子所属宫殿,到贺术础与夕颜时,贺术敦遥便是专选了一处相对幽静的宫殿首次赐下。   纵观整座行宫的建筑,高低不齐,错落有致,便是因为几乎每一座宫殿都是傍着温泉修建的。宫殿与宫殿之间的通路也俱不是平路,都是依着山势凿出的石阶。郁郁葱葱的绿色中,浅绿色如粒粒玉珠一般的温泉水静卧着,又有袅袅的烟雾如轻纱一般的升腾着……所以无论是在山下观望还是身处在行宫中,都是一副如画卷般的美景。   虽然这每天爬坡上坎儿的对贺术础的身体是一个考验,但因着这里温泉水的疗养功能,倒又觉状态是比在王城时还要好些。国主的病情已稍见起色,又见贺术础如此,便是高兴的直说以后没事儿咱爷俩儿就来住住,保不齐能比所有人活得都久。   虽是一句玩笑话,偏心之意不言而喻。   再说那二王子贺术碹。此处就像是专为他所造似的,地的灵气衬了人的潇洒,人的潇洒又添了地的灵气……往往一袭青灰行在山中,便如画中仙人一般飘逸。常年负责打扫行宫的婢女侍者们每每见了这个王子都要惊叹一番,更甚至有的人便要望着发起呆来。   此情此景便是在国主面前亦不能免,国主不时便要忍不住的叹道:“偏生这一个怪胎,倒是将孤的风光都盖过了……”   若是换了别人,早冷汗津津跪地告罪了。此‘怪胎’便是笑吟吟的对国主道:“您老说哪里话……是您把儿子生得这般的啊,便是风光,也是给您老脸上增光不是?”   “去去去,少给你老子戴高帽……山村野人一个,就只骗得了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把你当神仙。”便是与这一个儿子说话与众皆不同。   时夕颜也常在宫内四处闲走,有时是与贺术础一起,有时便只是自己,偶尔就会碰见这位二王子。按说单与她偶遇时,他该是避嫌才是,却总是未觉一般陪她同走起来。刚开始自然会有人以奇怪的眼光看他们,但后来见这二王子好像对别的人也都是这般坦然,于是众人就想:果然是世外之人吧,定无一般人之肮脏想法。然后就会觉得自己若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便是亵渎了。   如此一来,夕颜倒也坦然了。再遇他,也就能如朋友般相处了。因着夕颜不熟悉此地,他常常是扮演向导的角色,介绍哪处景色怡人,哪处又需小心走路。走得累了,也能对坐闲谈,予夕颜讲诉他从南至北的各处见闻和趣事。夕颜虽行的路不多,但在宣于重和蔚楠的熏陶下自小便喜读书,于是每逢听见贺术碹说到与书中相关的人事地物,就会好奇的相问印证。   贺术碹一面耐心的回答她各式各样的问题,一面也好奇她的想法:“你不信书上所言吗?”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不是在人前,两个人说话就直接用‘你’‘我’来称呼了。   夕颜答:“不是不信,只是不尽信。我幼时便常听阿爹说:世间之事,所听所见尚有可能不真,更遑论著书者言?是人便未免偏颇,同一件事看的人不同便有不同的看法,所以不能让别人的看法主导了自己的想法。”   贺术碹奇道:“那么你问我,我也未免偏颇啊?”   夕颜笑:“可是总有多一人的想法看法啊,证人多一个,值得信的几率也就大一分嘛。” 第六十七章 茱萸   贺术碹听了此言,便是低头微笑,   这便轮到夕颜好奇了:“你笑什么?”   贺术碹:“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夕颜诧异:“我奇怪?你见的奇人异士应该不少吧,我会奇怪?”   贺术碹笑言:“就你的出身和环境来说,是奇怪。”   他这般说,夕颜便接不上话了——她的母亲蔚楠,一直就被周围的人说是个奇怪的人,就连她也这么想。可是现在别人却说她奇怪,难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吗?   贺术碹见夕颜不说话了,还以为是自己的直言冒犯了她,便连忙赔罪道:“可是我冒犯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夕颜忙摆手打断贺术碹:“没有没有,我哪里就那么小气。我只是在想,可能是我成长的环境与一般士族贵女不一样吧,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奇怪。”   “我们?”   “是啊。我家里人啊,础啊,都觉得我有些奇怪……只是你也说我奇怪,我就觉得奇怪了。”   贺术碹绕了两绕,才是终于听明白了这绕口令一般的话,不由便又是低头笑了:奇怪之处,也是在于能这样说话了。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搞得我很心虚啊,觉得自己是不是就快要变怪物了!”   此话一出,贺术碹索性更是笑开了。   “喂!我说这位画中仙,给点儿面子行不行?你这样我都不敢说话了……难道我是专职讲笑话的?别人也没有笑成这样啊,为什么你的笑点这么低?”   贺术碹一愣:“什么是‘笑点’?”   “呃?你没听过?我阿娘说是南方土话……就是你觉得好笑的地方。如果别人都觉得这个地方不好笑可是你觉得好笑的话,就是笑点低喽。”   贺术碹听明白了,却是在想自己怎么从没有听过这种南方土话。抬头见天色已不早了,便是对夕颜道:“时候不早了,山里一到傍晚温度就变凉,你穿得单薄,早些回去吧。”   这类的话好像他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不仅在这碧泉宫,记得那时在树林初见他,他尚以为她是一般女子时便是借了披风给她御寒。不论贵贱亲疏,他都是一样的对待……夕颜一面站起身来,一面便是唇边带笑对他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王子。”恰对应了他先前评她的话。   贺术碹也发现,于是笑问:“哦?”   夕颜带头往自己宫殿的方向返回:“可不是?就你的出身和环境来说,是奇怪。”故意再学了他说话,就要看他如何应对。   贺术碹跟在夕颜身后三步远:“那可能是我成长的环境与一般王子不一样吧。”   夕颜停步回头,古怪的看着贺术碹。   贺术碹亦停步,抬头望夕颜。   夕颜终是扑哧一笑,回头继续走,一面想:奇怪又有趣的人。   贺术碹亦是低头微微一笑继续跟上。   二人再无话,山间石阶上一前一后慢慢前行,到了一处稍平之地,便有茱萸和老葛在等着。于此二人才分路而行,贺术碹往更上国主宫殿去,夕颜便是往右回去。   行了一段路,夕颜才问身后的茱萸:“今日怎么不跟着?”   茱萸回说:“是老葛拦了我说不必跟,说在那等着就是。”   “为何听他的话?”   茱萸似犹豫了一下,才说:“老葛说,二王子的功夫远超于他,主子与二王子一处不会有危险……”   夕颜稍愣一下,贺术碹深藏不露这点她本有所猜想,说高过老葛确是让她意外。但这只是旁话,她所注意的,是茱萸对她问题的回答明显是回避——她的职责就是贴身保护她的安全,绝没有只因他人一句说她没有危险就擅离职守的。除非……   于是夕颜停了脚步,也不回身:“茱萸。”   淡淡一句轻唤却教身后的茱萸立时一惊,毕竟在她身边的时间已不短,她是怒是喜当有所知,便是忙立于身后低了头实话禀道:“确是老葛拦了我,说……不要打扰你们独处。”   夕颜皱眉,回头:“你报告伏家了?”   茱萸忙摇头:“我知道主子对二王子的态度,并没有报告此事。”   夕颜只盯着茱萸。   茱萸快速偷看夕颜一眼,忙解释道:“主子感念二王子数次救命之恩,不想拉二王子入这滩浑水,主子知道二王子不会久留,与二王子相交便是当个朋友在处。但若是伏家知道了此事,少不得又要逼迫主子去刻意接近二王子设法拉拢……茱萸虽非什么好人,但也知道不能以怨报德。”   “这么说,你倒是替我着想了?”夕颜冷哼一声,美目转向远处。似眺景,眸中却冷无颜色。“虽然叫的我‘主子’,你我都清楚伏家才是你的‘主子’,你替我而向自己真正的主子隐瞒 ,就不怕替自己惹祸上身?”   “……”茱萸垂着头。   夕颜扫视茱萸一眼,回身而走。   “主子!”茱萸突然再道。   夕颜停步,眼尾扫视茱萸。   茱萸抬头直视夕颜侧脸,眼中肃冷之色令那张平日本就寡白少颜的尖脸显得更无颜色:“我知道,是你拿了自己所有的财物求教管嬷嬷才换得了给小豆装殓立坟……只这一件事,我就永远感激你、欠你。虽小豆是我的亲妹妹,但当年舍弃你们只顾自己逃命我并不以为自己有错,我以为我逃出去了才有机会再回来救小豆,只是我没想到小豆会因此而死……是我欠她,但你却做了本该由我这个亲姐姐做的事,不论生死你都没有丢下她。我不觉得自己有愧于你,但因小豆,我永远都欠你。我不是因为后来偶然投到伏家才与你再遇的,可能你已经猜到了,是伏家收容并训练的我……因为他们监视你,所以才顺手捡回了与你相关的我。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活不到这个时候,又或许仍是只能沦为娼妓。这一点上,我又欠了你。我茱萸欠人东西不会欠到下辈子,这一世我一定还给你。” 第六十八章 背后有人?   所以,拿命来还吗?夕颜没有说话,回了目,抬步继续前行……小豆吗?并非是她多么善良,而是那个孩子用一种比她还要害怕的眼神一直看着她,临死,亦在恳求她不要丢下她。如果当时只是一个人,或许她会放弃生的希望,那个时候也就死掉了。但是……在绝境中被人依靠的感觉却会催成一颗坚强之心,所以,她活了下来。   是小豆救了她,后来她为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谢谢她,谢谢她让她活了下来。   而对茱萸,随着在这权谋之中的日子越久,她越已经看开:所谓背叛,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因为信的只是你。天下之事,从来是利则合,不利则分。她们三人合作出逃是因为那样更有利,而茱萸后来舍弃她们是因为若顾她们会对自己不利。求生的欲望是本能,自私亦是本性,她就能说若换了自己绝不会那样做吗?那她又凭什么去指责茱萸?   她不会对茱萸说我不要你还,因为各人都有各人的心结,不会因对方简单一句话就让它随风去……人欠我,我欠人,除非没心没肺,从来都是为让己心得安所念。   从这条路回殿必定要经过通往封后宫殿的岔道。远远见一个紫色的人影快步转入封后殿的方向夕颜也没在意,想可能是王后殿或附近哪个宫殿的嬷嬷吧,却听身后茱萸诧异一声:“那不是六王子的奶娘夏嬷嬷吗?”待再要看时已看不见,夕颜转头问茱萸:“你确定?”   茱萸沉吟一下,回答夕颜:“我肯定。”   夕颜稍一转念,对茱萸道:“你去,暗中跟着,小心别被发现。”   茱萸犹豫:“那主子你……”   “前面是大公主的宫殿,再下去离六王子 宫殿就不远了,这个范围应该没事。”   “可是……”   “快去。这事可能很重要。”   “……是。”茱萸身形一闪,已是消失在树丛后。   山里的傍晚光线已经有些暗,夕颜看了看周围,然后继续前行。路过大公主宫殿的时候看见一架竹椅和二公主的几个仆役候在外面,夕颜便打消了去贺术碄处等茱萸的念头。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开始隐约觉得后面有抹存在感,夕颜回头了两次都没有看见有人,继续前行之后那感觉就又来了。试着加快了脚步,那存在感果然变明显了。夕颜再不敢回头,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了。   夕颜很怕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在这种地方很容易就能让她死不见尸……但是对方却好像没有动手的打算似的只是一直跟着她!已经能够看见六王子 宫殿的屋顶了,再转一个弯,她就能进入殿外侍者的视线了……冷不防一转弯就迎面撞上一个人,夕颜不由大叫!   贺术础慌忙扶住脸色大变的夕颜,皱眉急问:“什么事?!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慌张?”   夕颜惊魂未定,忙回头看去,一抹淡淡的粉色迅速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   贺术础身后的人反应极快,立即就有两个飞身追去。   贺术础明白过来,扶住夕颜柳腰回身往宫殿返去:“茱萸呢?为什么没跟着你?”   夕颜不好说夏氏之事,便道:“交代她去办事了……”   “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回来了再叫她去?你是越发的没有警惕之心了!”贺术础皱眉言道,责备之意尽显无遗。   夕颜稍觉诧异,不由转头望贺术础面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种话。”   贺术础并不看夕颜:“不能吗?”   夕颜看出贺术础的不自在,便是莞尔:“能啊,求之不得。”   就见贺术础耳根红起来。   笑意盈了心头,那先前因受惊而狂跳的心才终是归于了平稳。   先前追去的两个人返回,说那人动作太快没有追上。夕颜言道那便算了,我在明人在暗,始终防不胜防。贺术础就说你以后再不可这般一个人。夕颜自然笑言道以后我会谨慎些,不叫你担心。   两个人回到殿内坐了,婢女已上了茶,夕颜却又想起贺术础原是要出去,就问:“你不是要出去?可是有事?”   贺术础道:“也无事,只是想去二哥处坐坐……”   “那就不用去了,先前碰见,这会儿该是在父王处。”   “哦。”贺术础应了一声,又好似随口说道:“你好像常常碰见二哥……”   “是啊……你什么意思?”答了一句才觉他话中有话,便是反问。   “什么我什么意思?就随口这么一说啊……”   夕颜睇贺术础一眼不说话,他要装傻就由得他装吧。   贺术础见夕颜不追他话只端了茶细品,反倒自己不自在了。也端起茶盏来假意喝了几口,又向夕颜道:“你与二哥好像很谈得来……”   夕颜仍旧垂着目品茶,随口一答:“是啊,怎么了?”   “你们……都聊些什么?”   “一样啊,就是他走南闯北的那些见闻和趣事啊,你们一起不是也聊这些?”   “就这些?”   “是啊,不然还能聊什么?他是男人,而且是你哥哥,难道我还能跟他聊什么别的话题?”   “哦……你们会说起我吗?”   “有时候会啊,怎么了?”   “没……”   轻扫了贺术础明显仍有不甘的脸一眼,夕颜悄悄勾了唇角:她是才知道他这么爱吃醋!“怎么了?还有什么想问?”   就如怕被看穿心思的孩子,贺术础立时辩道:“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夕颜点头:“是啊是啊,你只是随便问问。但我是你的妻子,我想我有必要向你交代一下我每天都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这个台阶够下了吧?   “我没这么想……你也不必。”   “真的?那我不说了。”端茶再喝,“今儿这茶不错,哪儿来的?”   “先才父王叫人送来的……”   “哦,不错。”   “嗯……”   再扫了贺术础一眼,那憋闷的神情实在让她好想笑。朝一旁也是含着笑意的冬儿打了个眼色,冬儿会意,便领着门旁几个婢女退了。 第六十九章 夏嬷嬷的故事   贺术础看见人都退了,越发别扭起来。   夕颜笑对其言道:“行啦,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的?”   “我没什么话啊……”   “比如‘你以后不要常常跟二哥见面,否则我会吃醋’之类?”   贺术础闻言脸一红,才是明白夕颜早看透了他!偷眼看夕颜一眼,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辩什么话。   夕颜忍着笑起身,来到贺术础身前,素手抬起贺术础的脸,俯吻在唇上。   贺术础并没有拒绝,吻了片刻,情渐浓时便伸手搂夕颜纤腰。   夕颜欲脱出唇,贺术础追吻而上,手上也是收紧。   终是挣出。   “颜儿……”   “不行,这个身体,如今更不能给你……它太脏。”   望着夕颜离去的背影,贺术础眼中的落寞,不少于悲伤……   …………   ……   沐浴过后披着湿发的夕颜显得娇慵,坐在床沿看立在屋子中间的夏氏。茱萸守在外间的房门口,站在一个合适的角度,好时时注意屋内的情况。   夏氏静立着,垂着眉眼,脸上很平静。   “愿意说吗?”夕颜亦是平静的问。对于这个女人,一直给她的感觉都是不能强来,她看似平常的气质下自有一股硬气,是你靠武力不能逼迫和征服的。所以她只是问,简单的问:“因为我不明白,若你是封后的人,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璎珞夫人留下血书的事情,为什么又要帮助六王子逃出牢笼?你知道,若非你的这个消息,我们恐怕不能这么简单就替璎珞夫人和六王子洗去冤屈。可是若说你不是封后的人,前有‘意凉庄’的不指证,后又有这碧泉宫的暗中联络……”   夏氏抬起眼睛,看着夕颜。   “夏嬷嬷,你能让我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吗?”   夏氏忽然道:“你有兴趣听故事吗?”   大凡这种女人都是有故事的……夕颜点了点头,并未觉得惊讶:“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夏氏微微一笑,朝夕颜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感觉也很敏锐,仅凭我和大公主的一次碰面你就觉出了不同。我知道你在调查我,但你不可能查出什么来,因为隐藏我过去的,是封后、以及国主两个人。大公主贺术碄,是我的女儿,传说中的那个奶娘之女,就是我。”   夕颜轻轻眯眼,不放过夏氏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意外,但也不插话打断。她知道,夏氏以这为开头,必定代表着之后还有更重大的秘密要吐露。   而夏氏也果然一如她的为人般,讲诉毫不拖泥带水,很快便将一个关于情爱、抢夺、占有、以及阴谋的故事呈现在夕颜的面前——   大约所有的王子都和奶娘是亲近的,而大约所有的奶娘又都是有个女儿的,而这女儿的年岁又总是和王子相差不大的……这个女儿,或花容月貌,或温柔可人,是王子身边最可爱的一朵解语花。然后若是两情相悦,这女儿自是顺理成章就成了王子的人,不管他日王子身边再有几多妖娆,也总有这昔年美好之情的一席之地。   可惜的是,这昔年的美好却恰有另一个青梅竹马——舅舅家的表兄。于是,这就有了一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故事发展:王子为了得到心头所爱,将表兄调去了边境驻守,原本只是为了拆散两人,却不料边境突发敌军来犯,表兄死于战火。而这个时候,女孩儿已被王子用强得到。女孩儿生性刚强,便是失了身子也宁死不入王子后宅,到听闻所爱之人枉死的消息,便决意要为表兄和自己报仇。   哪知腹中珠胎暗结,她成了第一个怀有王子骨血的女人。母亲毕竟是对自己的孩子下不去手的,等到十月怀胎期满诞下一个女儿,王子更是决意要她入府。当时的侍妾封氏帮了她,运用封家的力量将她暗中送出了王城,躲到了一个王子找不到的地方。于是王子编造了一个她难产而死的谎言告知外人,并为女儿以其母的名字命名——碄,然后喜得孙女又怜惜孙女没有亲娘的王子的母亲将女娃接到了自己身边,从此亲自教养。   可是故事至此远没有结束,因为封氏不可能无所图谋的帮助别人。很快,夏氏又被暗中送了回来,这一次封氏要她报答的是:杀死王子嫡妻伏氏腹中的胎儿。否则,便将她再送至王子的面前。   她下了手,她令伏氏的孩子胎死腹中。她并未想连伏氏也害死,但伏氏自身的体弱却令她的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于是封氏得逞了,从侍妾变成了王子的新妻,又生下了自以为的王子的长子贺术砥。正得意间,不曾料竟听闻王子其实已有一子,乃是王宫一个婢女所生,为恐惹国主震怒才是一直隐瞒,那个男孩儿竟比自己的贺术砥要大上半岁,已得名为:贺术碹。   夏氏恐怕封氏再迫她害人,于是动用母亲所有的力量抢先一步逃出了王城,到了少有人至的碧泉宫,也就是现在这里。在这里,夏氏过了几年与世无争的日子,直到王子成了王。然后,王带着新娶的美妾来了这里。   投靠璎珞,一是因为王后封氏已经认出了她,她不得不想办法自保,而成为璎珞身边的嬷嬷再次出现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无疑会让封氏不敢轻易动她;其二,也是因为她无法摆脱对那个男人的恨意,也许在这个贾梭来的公主身边能找到一个报仇的机会。   所以……就形成了与封氏之间互相钳制的局面:互有把柄,又互相都动不得对方。可是封后毕竟不是个会就此甘心的人,也清楚夏氏在贺术敦遥心中的特殊位置:她的证言,他绝对会采信。所以总是想要寻机将这个威胁除去,或至少也要再次控制在手中。   被发现的这次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封后那里。威逼,利诱,恐吓,每次都有不同的招数,但到底不敢真动她。因为她说:教璎珞夫人留下血书与证据的人是我。只这一句,便让封后恐惧。 第七十章 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推开窗的时候,竟见飘起了小雪,纷纷扰扰,就如春日的梨花。因为湿气重,雪不能堆积,落在地面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身后的茱萸说,南边的雪就是这样的,感觉反而比北方冷。   可是夕颜却觉得这样的雪有一种浪漫的情怀,因为短暂,因为存不住……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忽然从右边闯入视线,斗篷也没穿,光着头立在雪中望景。夕颜不由唇边漾了笑,扬声道:“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这是要找病吗?”   淡蓝色的人影回头,正是贺术础清秀的容颜。   一种怦然的跳动在心口,夕颜浅笑望着那人影走近。   二人一个窗外一个窗内,贺术础对她微笑:“天不冷,出来赏雪。”   她笑着摇头:“地湿,怕脏了鞋袜,也怕摔了跟头。”   “那我抱着你。”   未料贺术础会有此言,夕颜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热,勉强道:“抱着我,要是你摔了跟头呢?”   “那便都滚成泥人就是。所幸旁边就有温泉池,再抱着你一起跳进池去。”   “这便是要洗鸳鸯浴了?”   “并非不曾有过。”   他们,可是在公然调情?   对面那笑,竟是未有过的坦然。   她不觉要想:这是对她昨日的拒绝的回应吗?迎着那笑,竟回不出话来。   “你再不出来,我就真进去抱人喽?”   夕颜还未反应过来,贺术础已转身朝右边走去,片刻只听外间的门一响,然后伴着脚步声贺术础的人就真的到了跟前。再下一刻贺术础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她,随即转身就又往外走去。   “哎?你等等……我还没洗漱更衣呢!础!等一下啊……”   这样的场景可不常见!旁边的小丫头们皆掩嘴偷笑的着看夕颜被贺术础抱出门去,冬儿朝众人挥手:“去,都干活儿去……”随即也和茱萸一起回避了退去。   夕颜身上只一件敞口的袍衣,雪花钻进领口立即融化,惊得夕颜直缩脖子。贺术础放下夕颜,笑着替夕颜拉拢领口。夕颜轻瞪贺术础一眼就想转身回屋:“等我换过衣服再来陪你这好兴致……”   贺术础一把搂回夕颜圈在怀中:“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夕颜看回贺术础,实在古怪他今日的言行。   贺术础忽抬头看天:“看,雪雁!”   夕颜忙跟着抬头看去,不料唇上却被啄了一口。哪里是雪雁,分明是有人想占便宜。   贺术础一直都是微笑:“就是想亲亲你。”   “……然后呢?”   “然后……再亲一下。”   冷不防薄唇再度覆下,这一次就不再是蜻蜓点水。   柔软的触感仍是令她心悸,夕颜有些恍惚,在贺术础双臂收紧时她亦纤手搂了他腰。贺术础口中的清新茶香很快便将她渗透,舌尖清甜的感觉并添了令人陶醉的酸……曾几何时的眩晕感觉再度袭来。夕颜几乎站立不稳,在自己真正用心的人用心对她的时候反而拙了回应,轻合的长睫微颤着,唇舌亦只懂承接……全身酥软似力气抽空,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贺术础的身上。“嗯……”   轻轻的一声嘤咛,忽的贺术础的呼吸就变得有些急促发烫!   热度立即传染了夕颜,脸颊和身体迅速升温的同时,某种渴望也自心底一个角落涌动——   “哎呦!”   一声惊叫吓离了相接的口唇,夕颜和贺术础都是一脸迷惘表情的看去:通往殿前的拐角处,乌兰氏侧身以袖挡脸,身后的贺术砃和乙弗娟皆通红着脸低着头,再后面并还有几个侍者婢女也是一般反应。   夕颜这才反应过来,想起方才之景被这许多外人撞见,且自己还这一身未梳洗的装扮,脸一红忙要离了贺术础避回房间。不料贺术础虽也是立即就红了脸,却还搂了她不放,忽在她耳边轻语一句又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才是松了手放她匆匆返回房内。   夕颜回到房中心才是咚咚的跳,双手捂上脸,竟是发烫——‘我爱你,我要你,绝不悔。’   眼眶发涩的走到里间梳妆镜前坐下,窗外贺术础与乌兰氏和贺术砃的对话传来:   乌兰氏:“我说怎么不见殿前有人呢,原是你们两个……”   贺术础:“础失礼了。”   贺术砃:“……六哥和六嫂感情真好。”   贺术础:“情到浓时难免难持,七弟日后也会明白的。”   情到浓时,难免难持。夕颜再又红了脸,贺术础竟会当众说出这般话来,承认对她情浓,承认为她难以自持。明知她在房间该是听得见他们说话的,专为说给她听吗?轻易便撩动了她的心……那,便是‘两情相悦’了?无法解释的,面上的红晕竟是从耳根一直蔓延倒了脖颈!   贺术础:“七弟和弟妇何时到的?怎么没有听闻报说消息……其他人也都到了吗?”   贺术砃:“六哥没有听到消息吗?我们原是几日前就该到的,哪知才出王城就遇上了暴风雪的天气,所以拖慢了行程。到了这边反见天气晴朗,大家也是先前的路上实在累了都想早一些抵达,这两日便有意兼着程赶了些路,才是于昨个儿半夜到了。朝臣们没跟我们一起,大概得要年节下才会赶过来,所以这一趟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人:三哥、四哥、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妻……”   贺术础:“哦……”   夕颜早是如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贺术础的那一声‘哦’也如一根钢针扎入了她的心脏,瞬间就疼痛起来。 第七十一章 那可是我的心呐   原是贺术砃要去给国主问安,觉得时间稍早了些,便是说绕道过来先看望了六哥再一起过去。于是三人被贺术础请进殿内稍坐,等夕颜洗漱更衣出来,又一同用了些早饭,然后才是一群人往最高处的国主宫殿去问安。   毫无意外在那里见到了其他的人,一群人倒也一贯的表面上其乐融融相处和美。国主得一家人团聚难免兴致高昂,众人便是足足相陪了整个上午又一起陪同吃了午饭,到贺术敦遥喝了药该休息时才纷纷退去。   二王子贺术碹走在最先,三王子贺术砥留在最后。   贺术础见外面小雪未停地面石阶比来时更加湿滑,回身欲牵夕颜时,分明看见高处贺术砥投来的目光。贺术础微一挑眉,便是在那目光中坚定牵起夕颜的手拉着并肩行去。   这一幕夕颜没有看到,但却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里。比如大公主贺术碄,比如二王子贺术碹。只是一个心知肚明,一个尚在猜测。   当日的傍晚,夕颜收到贺术砥传来的口讯,要她前去会面。夕颜稍作犹豫,便对那传讯之人道:“告诉三王子,我身体不适今儿就不去了。”那人眼中意外闪过,却是依命返回。   不多时,夕颜正准备卸妆沐浴,那人却又再来,交给她一个小纸包便退去。夕颜疑惑打开看时,却是一小段草根。拿在手中看了半天不明其意,正想随手弃之忽脸色一变,急抬头问身旁茱萸:“现在什么时辰?”   茱萸一脸不明:“戌时二刻……”   夕颜已如一阵风冲出房间!急急冲进贺术础房内,贺术础坐在暖炕手上端着一小碗药正举在唇边,夕颜扑上便打翻药碗在地上,然后白着脸抓住贺术础肩头急问:“你喝了吗?!喝了吗?!”   贺术础被夕颜的举动吓到,下意识的回答:“没……”   夕颜的脸仍旧苍白:“真的没有?确定没有?一口都没有?”   贺术础摇头。   猛一下,夕颜紧紧抱住贺术础!   贺术础一面回臂抱住全身发抖的夕颜,一面从夕颜肩膀看到茱萸和娜塔正蹲在地上检查那泼在地上的药汁,贺术础疑惑的心渐渐明白过来,便是轻拍夕颜后背安慰道:“别怕,我没事的,没事的……”知道夕颜的颤抖是因害怕他出事而生的恐惧,贺术础心里其实很暖。   夕颜渐渐平静下来,从贺术础身前退开,转向娜塔:“这事哪里出了问题,你去查清,决不轻饶。”   “是。”   “颜儿……”贺术础轻唤夕颜。   夕颜再回身向贺术础:“这药就暂时先不喝了,过几日等姜涣来了给你看看,我们换个方子。”纤手柔柔抚上贺术础清秀的脸,“明儿父王那边还有宴席要参加,你早些休息……”   贺术础拉住转身欲走的夕颜:“别走……”   夕颜回身,看向贺术础不舍的眼睛,俯身在那唇上轻轻一吻,又在耳边轻语一句‘我爱你’,再留下一个微笑,才是离去。   【我贺术砥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拒绝。】   【你以为伏家真的能斗得过封家?】   【我尚且还没有动手你们已应付不来。】   【你就不怕我派人杀了那病鬼?】   夕颜立在窗前抬头望着夜空,小小的雪花仍在飞舞着落下,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终是去了哪里……依旧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茱萸站立几步之外不敢言语。   “三王子再请夫人。”如鬼魅一般的黑衣男子再次出现,单膝跪在院落正对窗口向夕颜。   夕颜收回眼眸,空寥之色随之沉落,声音如冬日湖面:“带路吧。”   那人满意起身,走近候在房外,等二人走出,又低首说道:“三王子说,茱萸姑娘就不必跟了。”   夕颜再看这人一眼,才是向茱萸示意。   茱萸点头,便是停步。   夕颜默默随着那人离了六王子 宫殿,先往北,又转向西,渐渐上行,有些路她走过,有些路完全没有印象。一路没有碰见半个人,到了一处宫殿,只见内里灯光昏暗不似有人,前面那人也未停步,夕颜只得继续跟着走。   前方隐隐传来水声,并渐渐的热气。看着竟是在往温泉的方向走,夕颜突然止步对前面那人说道:“转告他一声我身体不适回去了。”方才转身便对上一堵肉墙,贺术砥邪笑看着她:“到都到了才打退堂鼓?”臂膀便揽上她的纤腰。   那人已躬身退下。   夕颜皱眉向贺术砥:“若知是此处我便不会来。”   “为什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共浴了……我很怀念啊。”   “这里是你父王的行宫!你不能收敛些吗?”   “不能。”   夕颜推开贺术砥臂膀转身而走:“我回去了!”   贺术砥并不拦,轻佻笑语:“也行啊,我不介意在你的寝宫。”   夕颜立时停步回身怒目而视。   贺术砥嘴一咧,上前两步拦腰抱起夕颜就转往温泉处大步走去:“来吧,女人。”在夕颜未及出声之时便吻住她唇。   说来像个房间,其实四面并没有墙壁,只是有个屋顶和一些柱子,然后柱子之间有屋顶垂下的纱帘将外间隔断。风动吹开纱帘时,便有外面纷纷扰扰的细碎雪花飘进来。遇到温泉散发出的热气,便又不及落地便化成水滴,细雨一般散落……   若论浪漫,这是一个极有情调的欢好之地。   贺术砥将夕颜放在花丛旁边的躺椅,自己站在跟前展了手臂:“替我更衣罢。”   夕颜坐在躺椅瞪着贺术砥。   贺术砥笑等着。   终是起身替贺术砥解开披风,披风一落,便露出腰侧的大刀来,刀柄最上面的外侧,一颗鸡蛋大小的红色血玉。   贺术砥随着夕颜目光,便笑:“东西呢?怎么没见戴着?”   夕颜伸手替他解下大刀放在躺椅:“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女人吗?”   贺术砥呵呵一笑,也不追问她是从何得知那血玉髓的根本的,一面任由夕颜继续替他宽衣一面便道:“也对……只是你可要收好了,那可是我的心呐!” 第七十二章 配得到什么?   “谁信。”   贺术砥谑笑:“我的随身大刀无人能碰,你是第一个。我将我的整颗心都交给你了,为什么你还不信?”   “这话,你留着给你的未婚妻去说吧,我信不着。”   “谁告诉你的?”   “王后。”   贺术砥挑眉,握停夕颜柔夷:“王后?”   夕颜抬头,勾了浅笑对上贺术砥目色:“有天去请早礼,我故意戴在中衣里,然后行礼的时候故意露出来让她看见。”   贺术砥眯眼:“你这是找死的行为。”   夕颜还是浅笑:“是啊,此物对她的冲击不小,却也不敢令人来我身上强夺……可见她怕你呢。”   贺术砥盯着夕颜脸上笑靥,渐冷了目色:“就为了气她?”   “怎么会?不见她立即就警告我说你就要再娶封家一族的女子了,还说你不过是拿我做宣于颜的替身罢了……唯恐你中了我的美人计呢!想不到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心生嫌隙,仅靠这小小血玉髓就办到了呢……既然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又怎么好意思浪费你一番心意呢?”   贺术砥猛然拎起夕颜襟口转身一丢,夕颜就腾空然后落入了温泉池里!太突然的事情让夕颜毫无心理准备,落入水中的瞬间被沉琉璃湖时的寒冷与恐惧袭来,不会水的惊恐亦让她本能的挣扎,一连呛了好几口温泉水才终于在池中站起来,全身已狼狈如落汤鸡!还未站稳便迎上追下池来的贺术砥,身上还未脱去的衣袍湿了大半,一手便捏住了她的脖颈,直推她向后抵上池壁!   并不十分光滑的岩石撞得脊背发疼,夕颜忍痛看向贺术砥,嘴角竟还能扯出笑:“你生气了?”   贺术砥少有的冷着面孔,手上力气未去:“我生气比成功离间我们母子还令你高兴吗?你这个女人,有仇必报,却从来不记人对你的好!我真想剖开你那颗石头心看看,看里面除了宣于重可还装有别的人?所有人对你不过都是阶石,为了达到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利用包括你的身体!像你这种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女人,配得到什么?”   “至少,我得到了你。”   乌黑的长发在浅绿的池水中散开如一朵开在池边的墨莲,静静的围绕着两个人。一阵风过,暗红色的纱帘被高高扬起,星星点点的雪花飘飘荡荡的飞进,有一些便落入池水、落到两人身上……夕颜纤手轻熨贺术砥胸口,湿漉漉的鬓边仍有水滴下落,美目湿润如妖,仿若要将面前的男人吞下。   贺术砥的目中戾气一闪,突然收近手臂吻住夕颜!   夕颜伸出双臂环住贺术砥的脖颈,诱人的胴体紧贴上厚实的胸膛,热情的回应!   贺术砥松开了夕颜脖子上的手,改而紧紧搂住怀中的妖娆……激烈的吻剥夺了呼吸,不放过那唇上一星半点儿的空隙!舌尖轻撬贝齿而入,立即迎来热情的纠缠!相互的吮吸,又相互的配合……两个人的呼吸很快变得炽热……   燥热令身上的湿衣缚得难受,可是湿衣黏在身上更难脱去……两个人边吻边困难的拉扯对方身上的衣物,越是不能顺利达到目的情 欲便越是高涨!到终于除去两人身上最关键的布料,贺术砥立即抱高夕颜分开玉腿环上自己的腰,早已膨胀的欲望凶猛的挺入!   “啊……!”一声满足的喘息从夕颜口中溢出,艳丽的容颜上很快染上绯红。双臂更是将贺术砥缠紧,任由贺术砥隔着湿漉漉的里衣含咬她胸口挺立的殷红……水中的交合似乎更能催情,两个人的动作都是激烈……夕颜越发收紧了环在贺术砥腰上的双腿,令两人结合的部位在贴拢时几乎严丝合密!贺术砥配合地更加深入夕颜,然后只是拉开一小段儿距离便又更用力的再次撞入!   快感令夕颜全身痉挛,双手死死搂住贺术砥肩背,牙齿啃噬在贺术砥耳垂!痛感烧灼了贺术砥本就沸腾的欲望,再不留丝毫理智,抱紧身前的女人抵死缠绵!!   沉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娇喘越发的不受控制……   柱子后面一处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袭白衣在深夜中其实分明。那白色的影子一动不动的看着纱帘内温泉池中的两个人,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静立如石雕,只有夜风偶尔轻轻掀动下摆。   池内的情形越发的火热,女子紧闭双眼剧烈的娇喘,男人凶猛如兽继续冲击!“……砥……砥!!啊……”女人颤抖的**声婉转销魂,像充满了痛苦与极大的愉悦,足以勾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忽然那**被打断,男人含住了女人的唇!身体在一轮急速而粗暴的动作之后猛地僵硬,勒紧女子娇躯的臂膀可见隐隐的颤动,同时一声如兽类般的低吼倾喉而出:“唔——!!”   被堵住双唇的女子颤抖得更加激烈,便是在远处,也能看到那迅速布满全身的潮红……   白色的影子慢慢后退,然后无声的消失在了黑夜里。   浴池中,缠绵的亲吻伴着渐渐慢下的呼吸犹在继续,两个人亦没有分离身体。男人稍稍退出身体,然后又慢慢的再次推进。女子面孔一红轻一喘:“嗯……”   贺术砥离了夕颜艳唇:“浪 女。”   夕颜面容依旧春色,对其妩媚的笑:“可是你就爱浪 女啊。”   “你不是不信?”   “你不是生气了?”   “什么时候?”   “别不承认……是气我拿那玉髓去刺激王后吧?其实是气我利用了你的真心呢,是吧?”   看着夕颜一脸故作天真的疑问,贺术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手滑过夕颜翘臀,再回来解那先前总也解不开的衣带。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难,夕颜身上仅剩的里衣和肚兜被逐一解去散在了水里。   眼睛从艳丽的容颜看到美丽的胴体,贺术砥再一低头,便含住其中一只蓓蕾轻轻吮吸。夕颜身体一颤,快感迅速流遍全身。贺术砥一面吻一面又解去自己身上仅剩的衣物,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全无隔阂。 第七十三章 你果然爱我   热度从两个人还未分离的那个部位迅速的漫延,再度胀满的感觉亦令夕颜的身体隐隐发颤。   “你……到底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没有回应,贺术砥好似沉迷在了对她蓓蕾的亲吻里,眷恋而缠绵,引得她的身体不能停止颤抖……   “你有多久没有男人,我就多久没碰女人。”   为什么?她没有将她的惊讶问出来:“你怎么肯定我没有男人?”   贺术砥轻扫夕颜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继续吮舔:“因为你的身体跟我一样饥渴。”   夕颜在心中自嘲一笑——她从来就只有他一个男人,他果然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   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即便两个人这一次的见面从一开始就充斥着不同寻常,但却又谁都不愿意真正去将话完全说透……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做了。从池中,到池边,然后再到躺椅,两个人似都不知疲累。直到四更天的时候,才是夕颜喊停:“我该回去了……”   “嗯……”贺术砥答应着,却是仍旧啃着夕颜的脖颈。   “砥。”夕颜再唤了一声。   “再等等,还有一盘。”   “不行,天要亮了,会被人看见……”   “你怕被谁看见?贺术础?离了我便又去找他?”   怔愣中贺术砥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从躺椅站起身,她正想坐起身,不料贺术砥弯腰将她横抱起来,然后转身朝浴池走去:“既然怕被发现,回去之前就先把身体上别的男人的气味洗干净吧。”   抱着夕颜下到浴池,放她站好:“这一夜的痕迹,你有把握藏得过几分不被他发现,嗯?你心里装着他?所以我一拿他迫你你就投降了?【情到浓时,难免难持。】原本是打算为了他这句话再不见我是吗?”   并不讶异他是从何得知贺术础的这句话,毕竟早上很多人听到。侍者婢女之间嘴说耳听,怕是这句话早已传遍各宫。再加之午后从贺术敦遥宫殿出来时贺术础对她表现出的温柔,怕是他们夫妻的恩爱又再一次成了焦点。“所以你要毒死他吗?”   “我真要毒死他又何必通知你,不过是测试你究竟是否对他动情。”   “如果我是,又如何?”   “我们两年夫妻你都不曾爱上我,为什么却将心给他?”   “我们两年夫妻,你又何曾爱上我?王位与我之间你毫不犹豫选择王位,毫不犹豫要我做你王位下的尸骨,但贺术础,宁愿不要王位也不愿我像现在这样!”   “那么,我会让他两样都得不到!”   贺术砥突然埋头吮在夕颜脖颈,放开时,一个紫色的吻痕——他要打上他的标记,他要告诉贺术础:别挑衅我,你斗不过我!   夕颜摸着那处疼痛:“你……”   “从今天起,我要你每晚自己来我的宫殿,若哪一日不来,你知道后果。”   “你以为我没有心,可是贺术础得到了,所以伤了你的自尊吗?”   “伤了我的是你!若非有我,你早就死在封家手上不知道多少次了!因为我表明了你是我的女人,所以你才能在乙弗婵和甄蝶云事件之后仍还活着!因为我命人将那半块血玉髓送到你的手上,所以你才能活着抵达这碧泉宫!封家因为顾忌我不敢伤了你,所以对贺术础的计策也才投鼠忌器到现在!莫非你还以为自己真的这么有能耐?和伏家这么简单就压制住了我与封家?宣于颜,清醒点儿,别那么天真,你自己都是靠我才活到现在,别妄想自己还真有能力保护贺术础!”   夕颜盯了贺术砥的眼睛半晌,忽然笑了:“这是你今晚第二次生气,你果然爱我……”   贺术砥皱了眉,盯着夕颜。   夕颜笑道:“那么你输了。因为只要你放我活一日,我就会保护贺术础一日。我爱他,我会以你对我的情来成就他。若你要他死,便必会赔上我。”大眼坦然直视贺术砥的眼睛,柔滑纤手抚上贺术砥俊俏的脸庞,认真的表情让她看起来从未有过的纯澈。“那么砥……你现在可愿再次杀了我?”   贺术砥盯着夕颜的脸,感觉一只小手从脸庞上滑下,抚过他的胸膛,抚过他的腰侧,然后握住了他。轻轻几下揉捏,那个部位就在她手中听话的膨胀起来。然后这个女人另一手攀着他的肩,利用水的浮力再次缠上他的身体,缓慢而轻柔的,再一次将他吞没……   他没有动,这个女人主掌着一切,腰肢并不剧烈的扭动却带来了别样的刺激……轻易,就勾起了他身体乃至心里的一团火。   香艳的唇吻着他的唇角,若有似无:“砥……你舍得我吗?你舍得这身体吗?若杀了我,谁还能再给你这般蚀骨销魂的享受?”柔软的腰肢忽的剧烈一扭,带给他极大的刺激之后忽停住不动,他不由皱了眉睁眼看她。   “喜欢这种感觉吧?渴望这种感觉继续吧?我会听你的话每晚都来陪你……但你保证会让他活着吧?”   “不许再和他有接触。”   “是,你独享……”   “你此生都是我贺术砥的女人。”   “是,我是你的。”   “那么,你活一日,我便让他活一日。”   妩媚的笑揉上绝美的容颜。   贺术砥眯眼:“继续,直到我说满意。”   笑意添了春色,夕颜轻轻继续动作,埋了头在贺术砥颈项,轻轻的啃噬。贺术砥依旧站着不动,全凭夕颜带得他的欲 望忽高忽低……就在欲 望膨胀之机,动作却忽的停住,他不满的睁眼看面前的女人,那女人却妩媚的对他一笑,然后香舌将他的耳廓濡湿:“别急……我会让你体会从未有过的快乐……”   于是他再次闭上眼,开始专心的享受和等待……   “唔……”“啊啊……”“……呼!”   温泉中开始不断充斥着男人的**声,贺术砥已经坐在池水最浅的一边半靠在池边上,夕颜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只有下半身还在水里。仍是夕颜在动,一身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某个部位忽然被侵入的刺激令贺术砥猛地再次睁开了眼睛,还未及说一句话,突然的快感令他全身一颤:“唔……!!” 第七十四章 跟踪   夕颜嘴角上扬,然而体内的胀满感和火热感亦挑动了她的神经,令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发烫!看着贺术砥的样子,心知已是到了极致,于是决定不再折磨他……身体和纤手齐动,这最后一轮的猛烈刺激,很快就让身下的男人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火热的喷发刺激了她,几乎同时她亦紧了身体!可是她的收缩却似乎更大的刺激了他,他的颤抖竟持续了许久不曾停歇——   当他喘息的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疲累。他说:“女人,你跟了我两年,竟然还藏着后手……”   她亦笑得疲累:“我藏着后手,是怕打击你的自信,也怕你太迷恋我而招来妒恨。”   他皮笑肉不笑:“那现在呢?”   “现在,我只有让你更舍不得我,才能继续靠你活下去啊……”   “哼。你这个女人。”   “很不错是不是?”   贺术砥扫夕颜一眼:“手。”   夕颜轻笑,这才从贺术砥身体退出手指:“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   贺术砥眼一动快速藏过尴尬,冷声问:“哪里学来这些?”   “当然是红馆里的嬷嬷教的……”   “你倒是学的全。”   “不然,怎么伺候你?”大眼闪着笑色,“现在满意了吗?”   他亦忍不住露了笑:“晚上继续。”   讶色闪过眼眸,夕颜一愣之后便是笑开了。   这一下便是拖到了快五更,贺术砥命之前那人又送了她回去。至巳时末去贺术敦遥的宫殿参加宴席,两个人都是睡眠不足的模样自是被封后有心的看在了眼里,当着众人不好发作,那脸色便是愈加的难看。   还有一个脸色不好的人就是贺术础,所以在宴席结束回去的路上夕颜便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贺术础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一句话不说就回了自己房里。夕颜还想追问,贺术础便在内回说一句‘夜里没睡好,需补眠。’应了她,却不开门。夕颜无奈,只得作罢。   而在另一边的王后宫殿里,贺术砥在炕上懒懒斜靠着,不时打个哈欠,对面封氏瞪着儿子,终是忍无可忍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和那个女人纵 欲过度!”   贺术砥点点头:“是啊,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封氏一气:“你——”   贺术砥抬眼笑看封氏:“不就一个女人吗,至于让您气成这样?”   封氏瞪着儿子:“你也会说‘不就一个女人吗’,那为什么非要是这个女人?就因为她长得像宣于颜?”   贺术砥笑:“她就是宣于颜,我的女人。”   封氏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你疯啦?!!”   贺术砥不在意的道:“有什么好怕的?父王都说她是‘伏夕颜’了,那还有什么好怕……母后,儿子就是一直都中意这个女人,您就不能迁就一下?”   “你别忘了,她可是害死了你的孩儿和蝶云,她可是害死了我的堂弟封太医!她是伏家的棋子!”   “所以了,棋子能对伏家有什么感情?我反而能用她迷惑伏家。”   “所以你是一定要这个女人了?”   贺术砥笑对封氏:“就像我一定要王位一样。”   “哼……祸水。”   “所以母后,能别再找人刺杀她了吗?”   封氏不悦的扫视儿子一眼:“我会考虑。”   贺术础整整半天都关在房里不露面让夕颜很是担心,但是总叫也不应,她亦没有办法。至入夜估摸着人差不多都睡了,夕颜才是在茱萸的陪同下悄悄出了门往贺术砥的宫殿去。   行至不远,茱萸忽然赶上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六王子在跟踪。夕颜一愣,问是否他一个人。茱萸点头,两个人脚下未停。夕颜沉吟片刻对茱萸说:“待会儿他回去的时候你跟着护他,别被他发现。”茱萸点头:“那主子你……?”“贺术砥会派人送我,你不用再过来。”茱萸看了夕颜一眼,欲言又止,终是稍停一步跟回了原位。   这次贺术砥在殿内等着她,见她来,便是放下手中的书满意的笑看她。夕颜也不客气,直接脱了鞋上炕钻进贺术砥被窝,就拿冰凉的手足贴在贺术砥身上取暖。贺术砥眉峰轻轻一跳:“冷得像个死人。”   “就是真冻死了也得来啊……”   “这是在表达怨气吗?”   “我哪敢,您可是三王子呢,蒙您召宠是我的荣幸不是!”   “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啊。”贺术砥笑说着,却是干脆拉开自己睡袍让夕颜直接贴上他温暖的身体取暖。   夕颜靠在贺术砥胸膛,眼前浮现多年之前在贺术砥府宅的情形。   贺术砥低头见夕颜似在发呆,问:“在想什么?”   “在想,许多年之前,你曾也这样对我。”   “嗯,只有对你是这般宠。”   “为什么?”   贺术砥笑答:“因为只有你需要。你继承了你母亲蔚楠南方人畏寒的体质,若不抱着你,你能冰冷的睡一个晚上,让我又心疼又怜惜。其他人便都不似你这般怕冷。”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很温柔。”   “现在呢?”   “现在也有温柔的时候……只是我一样分不清你是真是假。”   “因为分不清,所以不信任吗?”   “我对你的不信任难道没有道理吗?至少琉璃湖的事足以证明我并不在你的心上。”   “只是当时这么想吧?现在呢?你怎么看待我们之间?”   “你心里有我,或许一直都有……但,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若当真挡了你的路,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将之除去。这就是贺术砥,凉鄍的三王子殿下,不是没有心,而是心比任何人都硬。为了那个王座,为了更接近一个完美的‘王’,不在意舍弃一些曾经在心上占据一角的东西。”   贺术砥敛着目,许久没有说话。   夕颜靠在贺术砥胸膛,似已经睡去。   房间的烛火忽然一灭,顷刻之后,传来隐约的亲吻声。   殿外窗角的人影,黑暗中仍静立着,直到屋内传来女子的娇喘声,忽然一扭头,快步离去。然后一个黑影悄悄的跟上,无声无息。 第七十五章 你要将后位给我?   “走了。”   “你知道?所以才灭了灯火吗?”   “我是为你,不至感到太难堪。你也是故意吧?提起我们以前的事让他听到,就不怕伤了他的心?”   “迟早要伤,不如早一些让他恨上,也好得快……”   “你这般为他着想,真是让我嫉妒……”身体忽然大力一顶,引得身下女子一声轻喘。柔滑藕臂揽上颈背,媚笑亦在唇边:“我夜夜与你缠绵,嫉妒的该是他……”他含咬那双唇:“若心和身体可选,我宁愿要心。”对面笑语:“真的?”他亦笑:“唔……还是都要吧……”   口唇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没有了说话的空隙。夕颜腾出一手向下,便是再次激得贺术砥身体一颤。黑暗中那个男人抬了头盯她的脸,她一笑,同时手上轻动:“别说你不喜欢……”   “啊……!”黑暗中看不清贺术砥的表情,只有身体的愉悦清楚的传达了出来。   “是你说今晚继续的……”   “……呼呼……”   “如果你说不要,我可以停下的……”   贺术砥喘着粗气咬着夕颜的耳垂:“继续,不许停……直到我说可以……”渴望分明藏不住,却也不会只让身下的女人太得意,身体并不停止动作,反是随着刺激感更加粗暴的对其蹂躏!   于是男女的**和喘息汇合一处,便是很快就双双攀上了高峰,也仍是意犹未尽的互搂着亲吻抚摸。但是疲累的身体毕竟需要休息,两个人竟就这般姿势睡了一夜,于是在夕颜醒来的时候,好笑的发现贺术砥的身体竟然还在她体内。   看着对面男人沉睡的脸,她忽然很想看他吃惊的样子。   轻推贺术砥的身体让他换了姿势躺平,她亦随他动作翻滚上他的身。见他还未醒,便是轻轻动起身体来。分明没醒的睡脸,那处却是立即醒得利落。她当即便知道他是装睡,忍不住道:“几时醒的?”   男人未睁眼:“早醒了等着你呢。一夜只一次不是我的作风,奸 尸也不是我的爱好……不过看来,你是有这爱好,我成全你。”   夕颜立时娇笑起来。   贺术砥睁开眼,看向夕颜的眼神里竟有一丝纵溺:“你一个便足以将我榨干,看来等以后我可以将后宫废了。”   夕颜想起贺术砥曾说要她为后的话来,便问他:“你要将后位给我?”   贺术砥懒躺着,随意的答:“嗯。”   “以什么名义?”   “宣于颜。”   “宣于颜?”   “我说过,会达成你的愿望。你既深信宣于重不会谋逆,那么我亦会让你做回宣于颜。”   “……便是我要不要你都要给?”   “我还说过,我贺术砥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拒绝。”   “你该知道你这句话,会让我更加反抗吧?”   “我更说过,要你心甘情愿的臣服。若非正面对决,你又岂会心甘。”   “想不到,贺术砥会这么看得起一个女人。”   “能够站在‘王’身边的女人,你觉得不值我这么做吗?”   “你是否高看了我?不是你说我全靠你才活到今天吗?”   “但你也能因为我,无所不能。”   忽然翻身压下夕颜——说得已经够多了。昨晚她一番话已是让他心惊,若今日再说下去,他怕自己要成透明。这个女人,果真是个危险的存在。他必须让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女人,否则的话,就只有杀了她。   其实屋外的天色已经发白,但屋内,却仍是一室暧昧的昏暗……   …………   随着年节将近,一些重要的朝臣们已经开始在山下汇集。毕竟凉鄍人根源都是游牧,城镇里住不下,便在附近自行搭建帐篷就是。不只是专为等着向国主后妃王子公主们朝贺新年,同时也是一个巴结权贵互相勾搭的好时节。   所以山下比山上热闹,山下的人也一日多过一日。只是听说边境上的局势仍旧不稳,虽因着冬日二国休战,但难免开春大雪一融就要继续开战。国主怕一来一回的时间耽误战事,便是令伏家父子仍留守战地不用回来贺年了。   如此夕颜更加不敢妄动,也不敢随意挑衅贺术砥,只要没有他事耽搁,便是老老实实每天都去三王子 宫殿伺候贺术砥。两个人就像回到了五六年前她还是他的侍妾那时候:他看书,她便掌灯陪同,端茶递水,披衣问寒;他与她说笑下棋,她也能耍着赖勉强跟上;若是闲谈,便是唇枪舌剑从不落后;再若是调情怡性,那更是无矜持之说了。   贺术础那边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说过话,而她自那日晚上知道了缘由之后也再不去主动招惹。只是照常关心他的起居饮食、用药问诊,每一样,都一如往常的要亲自安排并过目。这方面贺术础倒是不拒绝,她的好意他都领,就只是躲着她不见面。可是眼下年节偏又宴会频繁,躲不过,便见了面总也没有正眼。   后来便是贺术敦遥也发现了,一旁封后便道小夫妻间吵吵闹闹过日子是正常的,王上不必担心,过几日自然又好了。   夕颜听了便知贺术砥恐怕在封氏面前已有话说,所以她才忙忙替她掩饰,就是怕贺术敦遥若知道了贺术砥竟染指弟妇会震怒吧?于是拿眼睛去看贺术砥,那人接住了,竟嘴角勾了邪笑众目睽睽下冲她眨眼调情。夕颜瞪其一眼示意收敛些,回眸时竟又触到贺术碹视线。   贺术碹时常注意她,她已是发觉。但对这位王子,她总是有着感谢和敬意的。回对方一个微笑,对方亦同,于是又双双自然的移了视线。与贺术碹每见,便都是如此这般有分寸的守着礼貌和距离。   可是显然有三个人都不是这般想。除了早有察觉的贺术碄与贺术础,再当然就是贺术砥了。直接问她是否又在勾搭新的目标,问她是否是看上了贺术碹那游于世外的气质。这般的问话,便当真像是相互吃醋的夫妻间了。她不禁又有些时间错乱的感觉:到底她是与谁,才是真正的夫妻?是有名无实的贺术础?还是杀了她一回现在又想得回她的贺术砥?那么她究竟是背叛了贺术础呢?还是贺术砥? 第七十六章 四王子事发   她原本的丈夫是贺术砥,后来他舍弃了她,于是她改名换姓嫁了贺术础。她是打算告别前事的,未料是贺术砥不放手又强拉了她回去。如果贺术础娶的是‘伏夕颜’,那么她‘宣于颜’其实与贺术础就没有丝毫的关系,她就仍是贺术砥的所有物。那么,她将心给了贺术础,又将身体给了贺术砥……到底是背叛了谁?   总觉得,不适合思考这类问题。因为,这不该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因它而偏离了她的目标……红馆的嬷嬷一直告诉她们世间无爱情,也没有一个男人对女人是真情。这与她小时候看到的父母之间的恩爱缱绻之景不一致,也与她听说的父亲为了母亲损失全族的传说不一致。虽然她自认至今没有遭遇到爱情,但对贺术础,她确实是想说那一句‘我爱你’的,甚至也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贺术砥以保全他……   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属于哪个男人的归属感吧,所以才能将心和身体分开,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   但也仅限于这两个男人了。   难道真的就像贺术础说的:她天生一张媚态横生的脸,所以别人眼中就一定是个四处勾搭男人的荡 妇了?也所以伏家一开始就定论她一定能够诱惑贺术敦遥,伏晟觉得她一定勾引了贾梭阿不罕力虏王子,后者又觉得一定是她去勾搭了贺术砥,再有贺术碄暗示她去引诱贺术碹,就连贺术础明明心里明白她亦要吃她和贺术碹的醋,再就是现在贺术砥问她是不是在勾搭贺术碹了……   莫非,她就只有这一种生存状态?   离了男人的利用和利用男人,她就不能生存?   或许她真的可以如那时对贺术砥说的一般,去争做一个背后的女王,那么她所有的尊严和自尊,便都不再由别人说了算……   大年初四,王城突然传来急报:工部由四王子负责的库鲁赤河运河修筑工程因大雪发生坍塌,劳役和工人死伤无数。   年节气氛被打断,国主立即下令彻查原因。   两天之后,大公主领工部郎中曹宇等一众举报四王子,私吞工程款项而令筑堤材料严重不合格,以致雪水融于缝隙发生坍塌。其中又列各种人证物证,四王子百口莫辩。   国主当即震怒,下令将四王子贺术砺革职查办。   自从急报传来贺术砥便疑又是伏家设计陷害,夕颜一直推不知。而后大公主贺术碄忽然出面,贺术砥便信了夕颜。一连几日都在外暗查工程之事不曾归,夕颜好歹落了个空与贺术碄密谈。   贺术碄告诉她,乙弗已有所表示,答应一同合作。但只是针对封家与三王子,关于助六王子上位之事,他们不参与。   夕颜心下暗笑这本是一档子事,真入了套,便由不得他再说参与不参与。于是当下便与贺术碄约好仍由她同乙弗家联络交涉,工部曹宇一党也仍由她表面上控制。一切大计,便等南面战事稍停伏家父子回来再行调度。   四王子之事余波未停,夕颜一方表面上就一直权当个看客。   一日午后,夕颜刚离殿准备随处走走,贺术砥一侍忽然跪现,言三王子有请。   夕颜讶异:“现在?”   来人答:“是。”   “他在哪里?”   “自然是在宫殿,正饮酒等着夫人。”   饮酒?夕颜轻一挑眉,心下已是有数。   至三王子殿,贺术砥果然在内喝酒。见夕颜至,便是招手令她过去。夕颜微笑着上前,侧身在贺术砥大腿上坐下:“几日不见,可是想我了?这般青天白日的就唤我来……”   贺术砥眯着眼打量夕颜,一手就勾了夕颜光滑的下颌:“好演技,当真是连我都骗过了。”   夕颜便笑了,不说话。   贺术砥道:“什么时候与贺术碄勾搭上的?继老五之后又算计老四,一步一步卸我臂膀,你同我说说……这究竟是伏家想出的计策?或根本是你?”   “我只是审时度势,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做能做的事。我提议,伏家帮我完善。在你看来,可还做得不错?”   贺术砥点头:“于伏家来说不错,于你来说又相当不错。那是不是在与我苟且床上的时候脑中就一直在转着这些念头?想着如何算计我?”   夕颜对贺术砥笑得妩媚:“怎么会?我很认真的……”   贺术砥收紧了捏着夕颜下颌的手:“认真?”   夕颜仍是笑:“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的,砥?”   贺术砥更眯了眼,松了下颌上的手一把扯住夕颜胳膊丢上炕,同时自己也转身上了炕在夕颜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用一边膝盖压住了她的背心,一面就扯自己腰带下来将那双柔夷反绑在身后!夕颜被贺术砥力气制在炕席上无法挣扎,惊呼:“干什么,砥……你干什么?!”   ‘刺啦!’一响,下半身已裸露在空气中!   贺术砥一手压着夕颜另一手撩开自己外袍扯开裤带,便是趴上夕颜身体强硬的挤入!脸上带着戾气,动作暴躁无比,丝毫没有温情的在夕颜身上冲撞!   夕颜吃痛,咬着牙忍了,在贺术砥几下动作之后,却是无声的笑了。   虽是背对着,贺术砥还是发现了,一把抓起夕颜头发仰起她的头,动作没有停:“你笑什么,贱人?”   夕颜眼角扫视贺术砥,笑:“你因我而怒这是第几次了?不是你说要我心甘所以给我与你正面对决的机会吗?那为什么每次我赢了,你就要这么暴戾?我算计你,你又岂没有利用我?便是在床上再狂野陶醉,下了床我们也仍是对手……你别告诉我你已经迷恋我至这么深。你不过是自大而已,不过是小看我而已,以为女人都会因肉体的沉迷而迷失心智。你以为你至少在肉体上已经征服了我,所以我会手软,我的心会因你而有所犹豫。可是你错了,贺术砥。要我心甘情愿的臣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要输得起,也要赢得让我心服口服。若因沉迷肉体的快感而萎了心智的是你,那么你将一输再输,我不会回头看你一眼,我将对你不屑一顾……”话未完,已是吃痛的惨呼:“啊……啊啊!!” 第七十七章 怎么办?   因为这一番挑衅是毫不留情的,也无疑是火上浇油的!贺术砥比任何时候都暴怒,对夕颜身体的蹂躏也比任何时候都粗暴!暴戾的将夕颜身上仅剩的布料都撕扯下,他自己身上的衣物也是暴躁的扯下丢开!有力的手指在雪白的胴体上留下了青红的指痕,牙齿啃咬的痕迹布满脖颈和肩背!   夕颜很痛,贺术砥的粗暴伤了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觉得有一丝快感……红馆嬷嬷的鞭子声似又响在耳边……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挨打,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带着鞭痕和一身疼痛入睡……在那之后两年的安逸生活中她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可是随着这些年谋心斗狠的生活,越是粗暴的对待、越是身体的疼痛……越能让她获得满足。病态,无疑是病态,开始漫过她绝望的心、显露在她未知前路的人生……   夕颜笑着呼痛,却又大声的**。   诡异的画面形成了一个气场,贺术砥渐渐被陷入了其中。   心底,有什么被开启的声音……先前的怒气被肉体的渴望掩盖,身下女人的激烈索取让他不由自主的配合……啃咬、亲吻、吮吸、用力的推进、抵死的冲击!每一下,都是不遗余力!   绑在手腕的腰带渐渐松落,夕颜转身向贺术砥,玉腿缠上贺术砥紧实的腰部,玉臂勾住颈项!一张嘴,咬住贺术砥耳垂,用力的吮吸!   贺术砥几乎动不了身体,夕颜将他缠抱得太紧,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放松我一些……”   夕颜咬着他的耳垂不放,舌尖烫人:“不行……我要你再用力一些、再狠一些……”   这一句的刺激彻底掩盖了贺术砥的理智,低吼一声,立即开始狂暴的冲刺!夕颜的**随着他的动作响彻耳际,肩背上收紧的十指,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背上的皮肤!夕颜抬起自己的手指来看,看见那指尖上的血丝,迷醉的脸上便漾出笑来!对着他的眼睛将自己的指尖送到唇边,香舌轻轻舔舐……妖娆、病态、且诡异!!   心惊的同时,有一种渴望……渴望这个女人这所有的一切!身体的愉悦已到极致,就在他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的侵入让他全身一颤!   女人邪笑着:“你的血,我舔过了……现在它在你的身体里。”   不再像以前的轻柔,这个女人亦粗暴了动作!贺术砥颤抖着,紧咬的牙关中溢出痛并快乐着的**:“呜……颜……颜儿!颜儿……”   “来吧……再快一些、狠一些、用力一些……你是我的贺术砥,只有你,能给我满足……”   “呼!”   “……嗯……就是这样,砥……”   “你这个……你这个……”   “别分心,砥……”夕颜仰头舔咬着贺术砥的下唇,脸上的表情愈加迷乱:“给我我要的……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身体控住不住的跟着她的话语照做,感觉身体上缠缚的四肢越发的僵直颤抖,紧含的那个部位烫得撩人……汗湿的鬓发,绯红迷乱的娇颜,湿润半合的眼眸,急促炽热的呼吸,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的唇……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疯狂!   “……嗯……砥!砥!!“   “啊……啊啊!”贺术砥终于忍不住,最后一轮疯狂冲刺下,在夕颜身上大汗淋漓的僵直了身体,全身激烈的抽搐!   夕颜尖叫出声,浪涛般袭来的巨大满足感几乎让她晕厥!   喘息的声音很久才平复下来,夕颜从自己胸口上抬起贺术砥汗湿的脸,低哑的道:“你知道吗……你已经离不开我了,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夕颜一直在出神,不是为贺术砥,而是为自己。   茱萸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睛不时飘向她后颈上的青紫痕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言提醒……她一直不懂走在前面的这个女人,也不懂那三王子贺术砥,难道说她们之间真的是爱情吗?才能这样无论什么情形下仍缠绕床畔?从以前的秘密私会到眼下的明目张胆,那番令人脸红耳赤的动静只怕殿中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她原本还怕三王子又会像上一次主子害甄蝶云的事情那样一怒之下差点儿杀了主子,所以一直绷紧神经留意着殿内的动静,可是细听一番下来,却又发展成了那回事。且越发的毫无顾忌,越发的令人脸红。   三王子的人自是没有胆子外传的,那她该怎么向伏家禀报呢?虽然十三爷比伏公和伏世子温和好说话,但若是她将二人最近的情形全都据实以报,那伏家会不会疑心主子真的对三王子燃起旧情而有了背叛之心呢?   其实她很想问,却又不敢开口。因为主子每次从三王子那里回来,都是这样的神情,她总觉得像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情绪在那眼底越积越深。她怕她开口一问,那情绪就会爆发出来……   因为都是这样怀揣着心事,又因为是白天本就有侍者婢女或嬷嬷不时经过,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影行踪有异。到茱萸反应过来,四柄长剑已是同时向着夕颜刺去——   茱萸大呼一声‘主子小心’便是立即出手!照面之下,那四个身穿婢女服饰的刺客竟还真的都是女人!年岁皆不大,最长的一个估计也不到三十,但功夫却是少见的厉害!招招凌厉,且无丝毫拖泥带水!   夕颜背靠了身后山壁,紧张注视着身前五个人的打斗!她已看出茱萸一人应对这四人有些吃力,想跑,却又怕反给茱萸添乱二人皆不保!想喊,这里正好又是平常最少人来的一条山道!以她猜想这拨人该是寻机已久了吧,上次跟踪之人应该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吧,所以才会准备这么充分又时机恰好……是谁一方的人呢?仍是封后?   或贺术砥?   【你知道吗……你已经离不开我了,怎么办?】   这一句挑衅太过了吗?才是迫得他最终下了决心? 第七十八章 别留活口   茱萸的险象已频频发生,果然还是不敌……果然贺术砥出手就是不一样,怕是这四人今日真的能将她们主仆解决了吧?夕颜这般想着,嘴角竟是带了笑,眼看着两人困住茱萸的收招另两人乘机下杀手,四人合作的这一击下来,茱萸当必死无疑……   ‘叮’的一声响,一颗石子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打在她身后的山壁上,那两柄长剑便已然偏离了轨道从茱萸的脖颈旁边划过!茱萸躲过一劫,立即趁着四人发愣的瞬间回招将其荡开!夕颜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了看山壁,那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子正半嵌入在山壁之中!   下一刻腰际一紧,回头正是贺术碹俊朗的侧脸。夕颜尚未反应过来,贺术碹已右手揽了她左手空手迎下其中二人的长剑。夕颜下意识的心口一紧,却怎么也看不清贺术碹手上的动作,反正那二柄长剑就是没有办法伤到甚至是贴上贺术碹的手。那只纤长好看的左手上仿佛有股看不见的气,带得那企图靠近的剑刃左偏右倒,总不在持剑人的控制……果真是深藏不露的,这就是真正的贺术碹?   贺术碹察觉到了夕颜的视线,唇边便淡淡一抹笑。   “露馅了,好是不好?”她竟问。   “应该是不好。”   “那,怎么办?”   “只好杀人灭口了。”   她不应该感到惊讶吧?虽然意外贺术碹这样的人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无论他王子的身份也好,逍遥于江湖的潇洒也好,杀人这种事该是不少见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心惊呢?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惊,他问:“吓到你了吗?”   “我想……我比较喜欢深藏不露的你。”   “可是,我比较喜欢亲手救你。”   夕颜哑住。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救了她四次:最初树林和这一次都是他亲手,王宫刺杀兰音和五王子府出事小柔设计那晚是老葛。   他说喜欢亲手……   这种表达,究竟算委婉呢,还是直白?   “嘿,谁敢伤我主子!”   说话间老葛和贺术碹另一手下已经飞速而来,因为贺术碹不喜欢他们前呼后拥的跟着,所以他们从来都是离得远远的,大约是这时才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所以连忙上来帮手。   有了这二人的加入,自然再无需贺术碹出手,抱着她一个跃身就远离了战团。看她还算镇定,便是放开了搂在她腰际的手。她回他一个微笑,便是将注意力转向了战团。看到老葛一个人对上两个,另外一人和茱萸就分别单对一个。战局已是颠倒,四个刺客显然不是三人的对手。眼看败势已成,其中一人突然道:“撤!”   三人自然不会放她们走脱,正要移动身形拦截,冷不防离夕颜最近的那个人口中飞射出一物直向夕颜!这边夕颜尚待反应,身旁贺术碹已一拂袖挥开暗器!那边老葛三人意外一愣神之间,四人便已调转头飞撤而去!   “找死!”茱萸当即大怒,袖中两柄柳叶飞刀朝着那施放暗器之人的后背就电射而去!距离本近,那人应刀倒地,另外三人却头也没回的继续奔远!   “别留活口。”贺术碹见那中刀之人并未死,便是朝追去的老葛三人一语,然后隔着老远距离手中一物一弹,只听‘嗤’一声,那倒在地上的人好似背部中了什么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夕颜不解的转头看贺术碹。   贺术碹看回她:“放心,我只是让她晕过去了,没死。”   “可是……”   “这人对你的杀意最重,留她问话即可,其他三个不留活口为好。”   “因为她们看见你显露功夫了吗?”   贺术碹不由一笑:“傻瓜。”   夕颜又是一愣,怎么觉得贺术碹今天的话她尽听不懂了。   “刚才没吓到吧?”   “我反应慢,还没来得及吓到你已经解决了。”   “我说的是这整件事。再三再四,怎么也不知道警醒一些?你不会害怕吗?”   夕颜想了一想,然后对贺术碹摇头。似乎从七岁那时候开始,她就不怎么知道害怕的感觉了……小时候的她怕黑,怕高,怕一个人,好像还有许多奇奇怪怪害怕的事情或东西……但是后来这些感觉就忘了。   贺术碹不知道夕颜在想什么,但是就他想来,一个不知道害怕的女人一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过往。因为吃过了太多的苦,苦到已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他一直觉得她身上有一个谜,因为她太不像平常的世家贵女了。他也派人探查过,可是查无所获,所有讯息中最有怀疑价值的一点就是:伏家的长房嫡女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病死了。但这只是从一名醉酒的江湖郎中口中得知的讯息,是不是真实,还是个问号。   他承认自己跟一般人一样,先是被她的美貌吸引。而后每见一次印象就更加深刻,不只为她的容貌,同时也是为她这个人。既世俗又天真,既工于心计又尚有良心……所以他看得既清楚又模糊,他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她是他的弟妇,是不能接近的人。在他这些年的继续走南闯北中也仍旧会遇见不少可怜需要帮助的人,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记挂着她的景况。想她是不是又被人追杀陷入险境了,若这一次再遇不见个他又会怎么样?   一听说伏家父子被调离王城他就赶回来了,果然一回来就又救了她。他简直不敢想若他没有回来又或是回来得晚了几天,那么她是不是已经香消玉殒?   他越发的怀疑那江湖郎中的话是确有其事,因为就她这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处境,为什么伏家的保护这么疏漏,反而对老六却更加周全?莫非她真的不是伏家的女儿,只是个替身?   等待中追去的三个人已经返回,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人,看来真的已经是‘不留活口’。夕颜沉吟片刻对贺术碹说道:“二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本来打定主意不想让他牵扯在内的,可是…… 第七十九章 已经是我的人   贺术碹:“无妨,你说。”   夕颜看了茱萸一眼再对贺术碹道:“我想二哥替我保密今天的事,然后让茱萸借二哥的地方审讯一下此女子,可以吗?”   茱萸接到夕颜视线本察觉有事,这时听了此话便是一愣,看了夕颜一眼又迅速收回。   贺术碹也是一愣,虽然感到奇怪,但也答应道:“自然可以,就让老葛他们协同茱萸姑娘先将这三人的尸体处理了,然后茱萸姑娘将那人带去我处自行问讯就是……这事交予他们去处理,我先送你回六王子殿吧。”   两个人默默往六王子殿方向前行,贺术碹总在左侧稍落后夕颜半步距离,夕颜不说起刺客之事他也就不问。到了六王子殿,夕颜正想说请二哥进去坐坐吧,忽然一串女子的娇笑传来。夕颜一愣,就忘了说话。贺术碹也是听见,还未说话就见夕颜脸色一变转身往殿后疾步走去。贺术碹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快步绕到殿后穿过一条小径,就见温泉池中一男一女两条赤 裸的人影。   宫殿的温泉不准下人使用,所以在那池子里的男人不会有别人。而另一个女人,贺术碹没见过,但是长相也十分的美丽……老六的侍妾吗?可是他记得此次的碧泉宫之行各王子都只能带嫡妻的,那么是婢女吗?只见二人亲昵的搂在一起,水下部分的姿势暧昧而模糊,老六尚还在亲吻着女子的锁骨……   便是男俊女娇,此刻行此事也稍显荒淫了些。   贺术碹发觉夕颜只是瞪着池中,然后池中的女子发现了他们,美目中便浮起讥讽来:“你回来了?还带了个男人回来……真不知我们俩究竟是谁比较不知廉耻?”   而夕颜却没有回答,一双美目看着池中的贺术础。贺术础慢慢飘上眼来:“回来啦,二哥也来啦……那么颜儿你陪二哥坐坐,我这里……就不来了……”   贺术础在夕颜的盯视下敛了目,却是无事人一般又朝身边女子的脸颊上亲去。女子的娇笑声如银铃:“你真坏,六王子……”“哪里坏?苓儿刚才不是还说我好?”“你弄痒苓儿了……嘻……”   夕颜猛然转身而走,贺术碹忙跟上,二人踏回殿中的时候分明听见身后女子一声**。夕颜快步穿过殿内又从殿前出去,脚下不停,便是离了宫殿。贺术碹在后看夕颜不分方向的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想出声唤她又不知道唤了之后要说什么。他只是想她此刻该是伤心的,毕竟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子这么荒淫……   夕颜忽然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贺术碹忙伸臂拉住她胳膊。夕颜停了步,垂头原地站着。   贺术碹不由上前了一步到她面前,轻声问:“还好吧?别太伤心,男人都是这样……”梨花带雨的脸,立时让他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贺术碹愣在当场,看着夕颜哭泣的脸,忽然连自己都忘了。   一双纤细颤抖的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衫,仿佛是怕惊了他,只敢轻轻的、抓那么一点点儿。然后再次低了头,无声的哭泣,又像是怕惊了周围的宁静。   他的手,就那么不由他控制的搂了她。将她搂近胸前,让她埋首在他胸前哭泣。她没有挣扎,他感觉到她收紧的手和颤抖的身体,抽泣声轻轻的自他胸前传出。   发香从鼻端传入,他轻轻的吻了她的发,她没有发觉。一手摸上她低垂的脸颊,她愣愣的抬起头,于是他就吻了她。   短暂的惊愣之后,她猛然推开他,看着他的脸又呆了半刻,忽然返身往来路奔去。   他忙追去,欲拉住她:“夕颜……”   夕颜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快跑,就好像身后的他是洪水猛兽。他不敢硬去拉她,怕让她更惊吓,却也不敢就这么放她奔去,若是这时的她出事,那就是他的过错。“夕颜,等等,你听我说……”   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他不由慢下了脚步,夕颜想绕过那人,却被那人伸臂拦住。然后那人将她搂了身侧,再抬眼向他看来:“二哥也想要她?可此女,已经是我的人了。”   …………   ……   三王子 宫殿。   贺术砥从婢女手上接过温热的软布,示意人都退下,然后就用软布替夕颜擦脸。   夕颜抬头看贺术砥:“你为什么会出现?”   “你走一会儿,我就接到消息说你遇刺,我不放心,来看看。”   “不放心?”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吧?”   “……”   “你以为,你说我已经离不开你,我受了刺激,所以决定杀了你以绝后患吗?”   “是有这种猜想。”   “那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信。”   “也不是王后和封家,你信吗?”   夕颜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在王后那里说了话。”   “所以你叫茱萸把人带去二王子 宫殿偷偷问话吗?你不想让伏家知道,是怀疑与伏家相关的人还是怀疑伏家?”   “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我不知道的是,伏家的什么举动让你怀疑?”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哭了吧,那么你知道,贺术础浴池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不用查了,那个女人叫伏苓,伏公最小的女儿。在我出现之前,原本是计定由她来勾引你父王。”   贺术砥眯眼:“就是说,现在伏家想再用她代替你了?”   夕颜冷笑:“若我死了,再送一个伏家贵女来做六王子妃应该不难吧?既然他们已经怀疑我有倒向你的趋势,尽早除去总比万一真的背叛要好。反正我的死谁也不会怀疑伏家,正好还可以嫁祸到封家头上。”就算是伏家贵女,可这里是贺术敦遥的行宫,任何人无诏不能擅入,若非有伏家在背后帮助伏苓又怎么可能进得来?便是茱萸替她有所隐瞒,但六王子 宫殿内的冬儿、娜塔都不是瞎子,她近来每夜与贺术砥幽会,若她是伏家也会心生怀疑! 第八十章 红色的意义   但她哭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贺术础。   他明知道伏苓是伏家的人,也知道他若是接受了伏苓伏家便很可能会用伏苓代替她,可是他还是接受了……他就这么恨她?还让她亲眼看到那一幕,是为了报复她吗?他不要她了?他对她的爱已经因她的背叛而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说,你回来吧。”贺术砥说,“既然贺术础已经决定不要你了,你回我身边,后位我一样留给你。”   “……”   “为什么犹豫?就算你爱着他,回去可有你的容身之处?”   “……”   “好,我答应你的仍然作数,我不会杀他。”   “你让我考虑一下……”   “嗯。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放心,伏家动不了你。至于贺术碹那边,别去招惹,过些时日等他走了,你就忘了他。”   夕颜一愣,差点儿忘了还有贺术碹的事。“你看见了?”   贺术砥挑眉:“看见什么?”   “没什么。”   “哼。这次就算了,别有下次。”   “你莫非是吃醋?”   “你是我认准的王后,不能勾搭除我之外的人。”   夕颜忍不住要笑:“你承认一句你爱我,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贺术砥瞥她一眼:“我说了你又不信。”   “那我说我爱你你信吗?”   “不信。”   “这不就结了。”   “那何必又要我说?”   “听听寻找心理安慰。”   “那谁安慰我?”   “你是三王子,不需安慰。”   “我是刚铸铁造?”   夕颜扑哧笑开:“你不是吗?”   贺术砥再扫夕颜一眼,丢了手上湿布在几上水盆中,起身往书桌走去。   夕颜难得遇贺术砥有这温柔一面,便也起身跟去:“喂……你王姐说,贺术家的男人虽滥情,但一辈子总会爱上那么一个女人,你评评这话到底是对不对?”   贺术砥提笔在案上写着什么,并未抬头看夕颜:“你今儿受了贺术础和贺术碹的刺激,到对这情字特别感兴趣起来,以前不是不稀罕与我提说的吗?便是我认了你也不信,又何必一直揪着问?”   “因为你也越来越反常了啊。”   “我反常?”   “四王子的事,你就这么算了?我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你便是不杀了我也会像上次一样让我脱层皮……真就这么算了?还是又要跟我慢慢算账?”   “你今儿,”贺术砥抬眉,“没有脱层皮吗?”嘴角便是勾着邪笑。   夕颜倒抽一口气——这厮,还有心情跟她说笑?!晌午的时候不是还那么生气吗?就跟他睡了一觉,然后她遇了个刺捉了个奸怀了个疑,哦,对,还被贺术碹非了个礼,他就好了?!且不说他拿个软布替她擦脸,就是先前闻说她遇刺便立即亲自前来,这一番温柔态度,可真的是他贺术砥?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了!   这般想过,却又暗暗摇头:这些年,她到底又是看懂了谁?赵成?甄蝶云?伏晟?十三爷?茱萸?贺术础?贺术碹?   只有她的自以为是。   且说人心易变,就是未曾变,她之凡眼又能看透什么?   便是对自己,只怕也是不懂。   扫眼见贺术砥在案上写的是她的保护手令,写毕,唤了人进来,将手上之物交予:“交给呼延复,立即执行。”   有些意外贺术砥当着她的面做此事,印象中他从不在妻妾面前办公或论事,女人面前他从来只谈风月。当着她面,便是如先前之随身大刀吗,真的是托了心给她?   这边贺术砥回头见她出神,伸手托了她腮:“又在想什么?”   她回眸:“为什么你的身边没有红色的东西?”   他一挑眉,似有些意外这个问题。随即唇角谑笑:“我予那血玉髓给你,你还没有猜到?”   “红色对你有特殊意义?”   “是对贺术家有特殊意义。你竟没有发觉吗,王室女眷身上少有正红与深红的东西,便是贺术家的人自身也鲜有穿正红的。那是贺术家的神明与先祖的颜色,非真正地位崇高与重大场合不能亵渎。血玉髓乃血之深红,我将你的名字镌刻其上,你竟还不懂我何意,我也不知你是真傻呢还是假糊涂。”   “可是,我父亲曾有一件深红色的袍服,我还见他穿过不止一次。”   “那是御赐。你不知你父与国主曾是幼年一起成长的好友,其情可比兄弟手足?”   其情可比兄弟手足,就能着红?   宣于重区区侯爵,能僭越至此?   瞧瞧窗外天色,她道:“晚了,我回去了。”   他亦看看天:“嗯,正好晚上我有事做。我的人该已经到位,路上不会有事。你且回去,也不用再每晚过来,我自会召你。”   “嗯。”举步要走,却又被贺术砥拦住柳腰,她不解回头。   “没有表示?”   她明白了他何意,便是朝他勾了媚眼,轻抬右手拂过他眉角脸侧至粗糙的下巴,再是妩媚一笑:“午后那一场你还不够?便是脱了层皮,那也是你!”   贺术砥哈哈大笑,一臂搂了夕颜入怀,又是吻了个够才放手让她去。   夕颜独自往六王子殿返回,又是下午遇刺之地,背后贺术碹之声吓了她一跳:“他放心让你一个人回来?”   她回头看向贺术碹:“以你的身手,你察觉不到我是不是一个人吗?”   贺术碹似感觉了一下,然后叹气道:“倒也算用心了,你没白跟他。”   夕颜自然不知贺术碹其意,想来是贺术砥派来保护她的人数不少。他知道了亦好,尽早离了她离了这浑水,于他,于她,都是好。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于是沉默了片刻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她停步,又回头看他。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他不懂,全部都不懂。 第八十一章 安抚   “知道又能如何?二王子,不要问了,闲云野鹤游于世外才是你该过的生活。我只是这浮世中一粒污尘,便是与你所想之谋心斗权的女子无异。不值得你倾心,更不值得你为之涉入。今年节已过,二王子还是尽早抽身离去为好。伏夕颜,就此别过。”   她越行越远,没有回头却知那个青灰色的人影还站在原处。眼中有种涩涩的感觉,只因又失去了一个纯净的人……贺术础是一个,贺术碹是一个,于她的生命中注定不该有而她偏又向往的人。   回到六王子殿伏苓已不见踪影,亦不见贺术础。冬儿回禀说六王子被国主召去陪晚膳了,夕颜不想去辨真假,自回房中命摆膳。端膳上来的冬儿、娜塔后面竟跟着苏嬷嬷,夕颜没有多少惊讶,无事一般用着饭,只等来人说话。   苏嬷嬷遣了冬儿与娜塔退下去,亲自在桌边与夕颜布菜伺候。毕竟心细且老道之人,便凭着昔日船上并别院那半年的相处,将夕颜的用餐习惯和喜好皆记得清楚。一桌饭吃下来,倒是让夕颜比平常更顺心。直至又奉上茶水,苏嬷嬷才是开了口:“老奴许久不服侍颜主子,颜主子可还满意?”   夕颜微微一笑,看向苏嬷嬷的眼神却是了然无虞:“苏嬷嬷,是好久不见。所以伏家今日派你这个重量级的人物前来,该是有话说吧?”   苏嬷嬷道:“苏嬷嬷只是老奴一个,何来重量级之说……”   碧泉宫虽是行宫,但宫内之物甚比王宫还好。更加之现在的贺术础乃国主心头肉,这六王子殿所用之物自然又是好中之好。夕颜左手端着白玉的茶盏,右手捏着青玉雕花的茶盖儿,轻轻拨动那水面上飘浮的茶叶,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并未抬眼向苏嬷嬷:“苏嬷嬷何必谦虚,伏公的乳母可是任何人使唤得起的?初时是事关重大,所以派苏嬷嬷到我身边,那么想必今日,也不会是话家常这么简单吧?可是为伏苓?要我让位给她吗?”   苏嬷嬷淡淡道:“颜主子想多了,苓主子寡妇之身怎入得天家为正室?伏家的意思,只是六王子的子嗣还是有伏家的血脉为好,六王子妃仍是颜主子您,苓主子那儿等真有了身孕再说纳妾的事,这样外面也好说话些。十三爷本是命老奴先知会颜主子的,只是苓主子骄纵……不想因此令颜主子真疑了伏家。”   夕颜立时眼一眯。   苏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融了夕颜熟悉的笑容,精明的老眼却紧盯了她的眼睛:“颜主子一直是个爽快的人,那么老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奴斗胆猜了颜主子的心思:颜主子首次疑心伏家,是因为那一次的跟踪之人。那人跟了很长一段路却不下手,不像是封后绝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一贯作风,而后伏家追去的两个人却回来说没有追上,这又不像伏家平常会有的办事结果。后来,颜主子与三王子每日相见却不得伏家问讯,四王子事件落幕终了也不得伏家新的指示,颜主子便又更疑。所以今日下午发生刺杀事件之后,颜主子才不由的怀疑上是伏家,而令茱萸将刺客别处问讯。”   果真,还是瞒不了他们!   苏嬷嬷见夕颜一副淡淡不打算插话的表情,于是接下去道:“其实那跟踪一事伏家和颜主子一样觉得蹊跷,十三爷一直派人在查,至前日已有眉目,老奴此次前来便也正要与颜主子说此事。不想正巧这事儿就发了,又遇苓主子自作主张行事,才是让颜主子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夕颜淡漠一勾唇角,轻飘飘出言:“苏嬷嬷,其实是否猜测你我心中皆有数。伏苓并非要正位才能代替我,只要能替伏家掌控住六王子,那是妻是妾又岂是关键?再说我与三王子本有两年夫妻情分,伏家又当真一点儿都不疑我会倒戈?苏嬷嬷要说刺客之事与伏家无关我能信,但要说我的猜测全无根据我就不能信了,而此次伏家会派苏嬷嬷来与我安抚说道此事,更是证明了此点。只因我目前尚还有作为一个棋子的作用,若当真就此倒向了敌人未免太划不来。伏家知十三爷不谙此道,于是调苏嬷嬷来跑这一趟。”   苏嬷嬷脸上的笑容便扩大开来:“难怪,伏公对颜主子评价颇高。但颜主子却有一点说错了,伏公是当真不疑颜主子会倒向三王子,若会,也定不是因情。”   夕颜心中一凛。   苏嬷嬷从头至尾一直紧盯夕颜面容不错过那上面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之前皆无所动,可就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闪动,便没有逃过她毒辣的老眼!立时,心中已有了计量,只作无觉般继续说道:“再说茱萸和冬儿都向伏家报告过三王子以毒害六王子相要挟之事,所以伏家从未对颜主子的行为有不信任,颜主子实在是自己多想了。老奴此来目的最大是为苓主子,因十三爷心知颜主子对六王子有情,恐苓主子之事颜主子接受不了又或对伏家更有疑心,才是让老奴来解说此事。再有便是要说那刺客的女子了,此女子名叫赵妮,颜主子可有印象?”   赵妮?夕颜皱眉仔细回想,实在不记得有这个印象。   “赵妮,是赵成的妹子。”   夕颜立时醒悟,却又皱眉道:“赵成的家人不是自五王子那件事之后就处理掉了吗?难道伏晟真的放过了他们?”   苏嬷嬷摇头:“世子并未放过他们,但是这妹子赵妮却于之前离奇失踪,后来虽一直查探却也查无消息。直至这次的线索连上,才终是查得那赵妮当年是被一江湖邪派相中掳了去培养女杀手……今次与她一同的那三人,便是她找来相帮的同门了。”   “那,既是杀了江湖邪派的人,此事又该如何了?”   “此事颜主子不用担心。大凡这种靠培养杀手立足江湖的邪派,为的不过是钱,十三爷已派了人去交涉,不过费些银钱,至于手下的私怨,他们是不会理的。”   这便是说真的与伏家无关了? 第八十二章 拿孩子来换   “伏公那边也已经来了信,言此次四王子的事办得极好,又专门言说颜主子可与大公主相机而动。伏公这般放权予颜主子,又怎会是不信任?老奴前来,一则将苓主子交与颜主子,二则便是传达伏家此意了。”   “将伏苓交与我?”   苏嬷嬷颔首:“伏公说,颜主子会知道分寸。”   夕颜心头冷哼:便是谅她也不敢把伏公的亲女儿怎么样了,顶多不过是压制着!有了身孕固然是好,若没有于伏家也没什么损失,总之多放一个伏家人在贺术础身边他们更放心!   夜里茱萸回来,证实了苏嬷嬷的话。   那被茱萸打伤的女子果然是赵妮,赵成之妹。四年半前被一个叫‘铁血’的杀手组织掳了去培养,学成之后一直想要替家人报仇,第一个就要找她。只是在王城的时候没有寻到机会,这次碧泉宫便正好下手。   茱萸问夕颜如何处置,夕颜反问茱萸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茱萸明白,便是又于当夜将那赵妮处理了。   这事算是自此告一个段落,但贺术础那里终是不能去面对询问,再有贺术砥那里她也仍是没有想好回应。这事算是一个契点吧,她与伏家其实都心里有数平衡一直只是表象,可伏家此举便意是不会舍弃她这颗棋子,而她心里……终又是放不下的……   两日后再见贺术砥,他便问她考虑得如何了。   她沉吟说道:“如果我说不回来,你会不会生气?”   他却一脸平淡:“意料中事。”   她不解看他。   他说:“伏家的人不笨,你这么有用的棋子他们怎么舍得?若我猜得不错,杀手之事与他们无关,伏苓之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安抚是必须,或更有表示……关键,你心里还是念着贺术础。”   一猜全中!夕颜不由笑道:“你不生气?”   贺术砥大手伸进她裙裾一面往上游走,一面对她讽道:“我更有兴趣的是:刺客是什么人?你怎么就人品这么好到处树敌?”   “你的人。”   “我的人?”贺术砥一愣停手。   夕颜笑道:“赵成的妹子,算不算是你的人?”   贺术砥意外挑眉:“还活着?伏家这么手软?”   于是夕颜便将赵妮的事对贺术砥详细说了,因涉及赵成,夕颜便又笑贺术砥道:“我与赵成私通?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罪名的?他且比我还小着一岁呢,又是那么腼腆老实,你就不会想一个更像回事儿的?”   贺术砥睇她:“就你这狐媚子长相,要说勾引谁不像回事儿?”   “失了孩子,你心痛吗?”   “痛,但也没办法。”   “宣于……为什么就这般让你父王忌讳?”   “你少想到我这儿打探,我所知有限。”他又睇她一眼。   她揽住他脖颈:“可是,比我知道得多吧?”   他不由眯眼,笑看她:“你这算是撒娇?”   她笑:“怎么?不吃这套?”   他搂着她倾身压下:“拿个孩子来换,我所知皆告诉你。”   她一愣:孩子?!回神时亲吻已在颈项,大手亦在解她腰带!她捧住他脸:“你说孩子?你要孩子?现在?”   他大手亦抚上她颊,认真道:“你是我认定的王后人选,我的继承人必出自你。”   她惊讶:“若我现在有孕,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无所动:“若你有孕,你以为是什么后果?”   “你会让我永远消失在伏家的视线?!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直到一切已成定局,直到我能给你你要的真相。”   于是她哑住了。   他眯眼,再伏身到她颈项——这个女人,不会那么乖乖如他所愿,便是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她也不会放弃用她自己的手来达成愿望!【王后之位你给得亦夺得!】【我要什么?我要尊严,我要站在人之上!我为什么要去求别人给?我要自己拿!这就是我八年官妓、两年贱妾、四年棋子之后寻得的生存之道!!】   那日让他震撼的话犹在耳边,她说出这番话时的眼神表情亦在眼前……她如他所愿的渐渐表现了真实的自我,却让他比从前更加着迷……对她虚言也好,说真话也罢,这个女人软硬不吃……不在掌握的女人,是挑战,也如罂粟让他上瘾……戒不掉就戒不掉吧,反正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别想翻出他的手心,便是要杀,也得他亲手……   用力的挤入带起了身下女人的一阵轻颤,温暖湿润的包容感亦让他忍不住的轻颤……怎么才两日不见,就这么想念这肉 体?从来不吝惜对女人说‘爱’,可是当她对他直接问起,他却忽然发觉自己说不出口。怎么回事?莫非真的爱她?有这个可能吗?   “……嗯……”   轻轻的**在耳边响起,他眯眼看她。   她半睁了眸,玉臂拉下他:“别不专心,否则孩子从哪里来……”香唇轻贴着他挑逗,媚眼如丝,“且你已是我的奴隶……不能满足我,我便要换人了……”   多么放肆的女人!多么不知廉耻的话!唇角不由勾了满意的笑,猛然低头吻下——她的放荡和野心,于他都如催情之药,也,都爱!   衣衫还未尽去,他和她都已急不可耐!在凌乱的床榻翻滚追逐,他肆意驰骋,她亦极尽索取,谁都不输了谁的疯狂!   炽热的唇眷恋的亲吻着她的肩胛背心,手中握着她的丰盈沉醉的揉搓,她仰了头,在他粗暴的攻势中喘息着退避,他追上,抵死了销魂!于是她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在他猛烈的进攻中不住的颤抖……齿痕和吻痕旧未去新又添,他的杰作,布满了她整个背部,反又刺激了他自己!汹涌的欲望,仿若无边,只要她尽数承受!   时而换她前来,将他压在身下!如驰骋疆场的女杰,来势汹汹!亲吻,扭动,吮吸,舔咬,无论柔媚还是狂野,终要他缴械投降!   榻边的烛火摇曳,照得纱帐内暧昧氤氲。两具交缠的身体,因为汗水的反光,像在发亮……浸湿的长发黏在她的身体上,也黏在他的身体上,传递了相互的欲望和沉迷,勾起再一轮的激情。   她喘息的说:“砥……我想,我真的已经沉沦……” 第八十三章 王后殁了?!   他亦喘着粗气:“嗯,我要的就是你沉沦……得不到你的心,至少要得到这身体……”   “我……从未有过别的男人……”   他一停:“什么?”回看她迷乱的眼。   她笑:“骗过了你吧?我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男人……”   于是他笑了:“你这个女人!”突然的再次推进,激起她脸上一片艳红,眼中的迷醉,盛了他的欲望!“我该怎么收拾你?我该让你付出什么代价?”   她娇喘的笑吻上他的唇:“无论什么代价,我照单全收……”   他缠了她舌尖:“……这可是你说的……”   纵欲的后果,就是日上三竿仍疲累在床倦于起身。吃食酒水自有小丫头送进来又羞怯的退去。看着那羞色,她不禁好奇:“她还不是你的人?”   他懒躺在床由她伺候着饮食:“什么叫‘还’?”   她窃笑:“这不是‘王子’们一贯的动作?”   “长的还能入目,但,没兴趣。”   “噗……”她笑,并不点破他。   他知,横她一眼:“笑什么笑?”   她掩着唇:“有人着了我的迷了……”   他轻哼:“倒是你,赖在我这里不走了?”   她作随意:“命冬儿替我称病三天,不须见人了。”   他却立即挑破她:“不想见的人,是贺术础和那伏苓吧?伤了玻璃心,躲我这儿治呢。”   她娇瞪他一眼:“要不,我找别人治去?”   他挑眉:“找谁?”   “你二哥应该会要吧?”   “哼,少来。你要是真想拉拢他也不会等到现在。不忍心下手吧?”   “嗯。”她垂目微微的笑,“虽然良心不多,还是留那么一分为好。他多次救我,还不上,总不能再害。你贺术家的男人,总得留一个干净的。”   “他若真干净,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想是我的错,相处太过随意,让他误会了什么。”   他不以为然:“男人若没那个想法,你便是再随意也挑不起他的心来,我早觉得他屡次救你不单纯。”   听了贺术砥这话,教她突然想起贺术碄曾经对她说‘你竟不了解男人。我们等着看吧。’便是与贺术砥看法一致了?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忽的被推开,一个人急冲进来!   夕颜尚待回神,身上已覆来贺术砥衣袍将她遮住。   不待贺术砥喝来人,那人已滚落地下急急叩禀:“王后殁了!”   …………   ……   夕颜急急回到六王子 宫殿,恰遇苏嬷嬷出殿,便连忙拉住其道:“是谁做的?!”   “谁做的你管那么多?死了对我们有好处就是。”随后而来的伏苓一身艳丽轻佻的妆扮,柔腕吊着贺术础臂膀,冷冷插嘴。   这个女人!如此愚蠢,如此没脑子的女人!夕颜立时怒从心起:“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伏苓脸色一变:“你——”   夕颜冷着目盯着她:“你这一身行头是要干什么?陪六王子去吊唁吗?这是什么地界儿?你是什么身份?还给我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立即给我滚回屋里去换掉!今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踏出这六王子殿的范围半步!”   伏苓急得跳脚,却又实在有点儿害怕夕颜脸上的凶狠表情。原还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六王子的人,这下没人敢小看她了,可是眼见着一旁冬儿、娜塔都不说话,就连苏嬷嬷也是垂着目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只有向身边贺术础求援:“六王子……你看她……”   贺术础还未说话,夕颜突然一声怒喝:“滚!”   除了苏嬷嬷外余人皆吓了一跳,伏苓更是身上一抖,看了看夕颜脸上表情,却是强自镇定道:“我、我知道,你是妒忌……”对面冷目中的凶色一闪,立时吓掉了她后半句话。心下瑟缩着,不由松开了抓着贺术础臂膀的手,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最后挣扎:“你……你凶什么凶?我、我是你堂姐……你怎么敢……”可是对面的凶色越加重,她忍不住连身体都轻颤起来,咬了咬下唇,终是害怕的退去。   冬儿等似都恢复了神色,贺术础也像松了口气。从前些日子他躲着不见她,到这几日她躲着不见他,虽然是他故意要伤害她,可是他心里比她更难受。他印象中的她甚少哭泣,可是听说那一天她哭了,因为他的伤害,她哭了。所以他当即后悔了,却又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往往是刚刚举步,脑中就浮现出她和贺术砥在温泉池中的那一幕……一报还一报,所以他没错。他这么对自己说,于是又退了回来。   知道她昨晚又去了贺术砥那里,所以他也召了伏苓来。想着她正与贺术砥沉醉床榻,他也在伏苓身上放纵……可是心里却始终丢不开她的影子,他替自己感到痛苦。   面对面的时候,她对伏苓展现出来的怒气让他心里一阵快意,却又有丝发疼。伸了手想去握她柔荑,被一下甩开。他脸色一白,人也跟着一僵。揪了眉往她脸上看去,她低垂的眸子中有着难掩的痛。   “颜儿……”他再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   周围的人,看出端倪,苏嬷嬷一个眼色,众皆退去。   贺术础看夕颜再不挣他,上前了一步,左手亦上去轻搂纤腰,让夕颜轻靠了他肩头。心下挣扎了一下,终是轻轻:“对不起,我错了……”怀中的娇躯一颤,便是紧了双拳。他稍退半步,想看她的脸,她将头垂得更低。他松了她腰抬起她的脸,两行清泪已滑落腮边。他心里一痛,低了头又展开她双拳,手心长甲戳出的发青印痕扯了他的心。“有火朝我发就是……便是舍不得,也不该拿自己出气……”   夕颜心里一烫,哽出一言:“既是故意气我,这会子又何必来哄我?谁又舍不得你了?谁又管你和谁卧倒床塌了……你原是嫌我,便是谁都比我好……”   怒言被贺术础吞入口中,这一吻来得突然。   夕颜想要挣开他:“你放开我,我从哪里回来你不知道吗?” 第八十四章 夏嬷嬷的烈性   “我从哪处来你又不知道吗?我们都不干净……”贺术础再吻住她唇,竟是不放。   她一怔,停住挣扎。   贺术础松开了她,额头抵着额头,紧蹙的眉头印着她的眉:“我还是爱你,怎么办?”   眼泪没有预兆的汹涌而下——怎么办?她若知道答案,这心就不会这般抽痛了!   四唇重新贴上,和着她的眼泪,尝不到甜……她不该爱上他,他也不该爱上她。如果这样,事情就要单纯许多。他可以对伏家说不要她,只要他一句话,伏家就可以换掉她。而她也尽可以背弃他,去选择贺术砥那条比较好走的路。可是明明知道对方的,明明清楚自己的境地的,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谈情说爱起来……显然她作为一颗棋子不合格,作为宣于重的女儿她更不合格。而他作为一个被利用、被 操控的王子也不合格,怎么就能爱上了这用来缚他的绳索呢?   他们赶到王后殿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封后的尸身被安置在宽大的床榻上,左胸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王后殿的下人在床榻后方伏身跪了一地,贺术敦遥坐在尸体旁边靠头部的位置,贺术砥立在脚的那头,姜涣跪在一旁,大公主贺术碄、二王子贺术碹、二公主贺术砡、三公主贺术砛、七王子贺术砃、乌兰夫人、云娜公主、乙弗夫人、还有几名宫妃皆立在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跪在中间的夏氏。   贺术础一眼看到夏氏,一惊就想上前,夕颜急忙拉住,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贺术础不明白,却也没有挣开夕颜的手,下意识止了步,左手将夕颜的手握紧。   夏氏发不散,衣不乱,容颜依旧平静。   贺术敦遥慢慢开了口:“夏氏,这是怎么回事?”   夏氏没有抬眼看贺术敦遥,仿佛在对地说话:“王上,我杀了王后。”   “为什么?”   “因为我再也受不了这个女人了。”   “孤允许你替自己辩驳。”   “王上,奴婢没有话辩驳。这个女人,一直以当年之事相要挟,要我下毒害死六王子。六王子是我一手带大,如同亲子。她这般迫我,大不了我跟她同归于尽。”   “当年之事?”问话的是贺术砥。   “当年,王后初怀王嗣,可是王上的原配正妻已近临盆,且她不知道有二王子的存在。她想要自己生下王上的长子母凭子贵,所以命我毒害原配伏氏腹中的胎儿。我下手太重,伏氏生下死胎之后也即殁了。后来我逃出府邸避开王后终保得一命……又投于璎珞公主以求庇护。璎珞公主被陷害之事我也不敢指证王后,便是因为有这个把柄在她手上。如今她竟一再迫我对六王子下手,对她,我不会手软。”   除夕颜是其中知情者外,余人皆是大大吃惊。贺术敦遥沉着脸色,紧盯夏氏道:“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明?”   “王后一贯,皆利用他人,又怎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我无物证,但王后身边孙氏、郁郁甄氏,皆是知情人。王上若想知实情,便不能将这二人交刑部问讯。”   夕颜心道一个厉害,她直指刑部定会寻私隐瞒,那么这样一来便是封家也不好直接问讯或是给国主压力插手此事。而这一番看来,夏氏已是有了必死之心。夕颜不由往大公主贺术碄的面上看去。   贺术碄薄唇紧抿,那本就线条严厉的脸更显冷硬。   贺术础突然挣脱了她的手,上前往夏氏身边就是一跪,朝贺术敦遥哀求:“父王……”   贺术敦遥摆手止住贺术础:“础儿,这事你插不上话……”眉端深深的皱着。   贺术础不死心:“可是父王……”   身边夏氏拉住他的手,转过来的脸上,是真正的温和慈爱:“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母子一场……夏嬷嬷对不起你的母亲,但好在还是护着你长大了……”眼睛朝夕颜转过来。夕颜会意,上前扶住贺术础的肩膀。夏氏便看向她道:“希望你的心不会变吧,我也就放心交给你了。”转回头,才是第一次目向贺术敦遥。   贺术敦遥看着夏氏许久,周围一片静谧。夕颜眼中,贺术碄的冷漠和贺术础的哀戚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最终,贺术敦遥下了旨意:“夏氏、孙氏、郁郁甄氏、以及王后殿所有侍从、婢女,全部带入御殿,孤要亲自审问。”   话音落下,便是不容更改。   殿外兵士入内,贺术础急抓了夏氏双手紧紧不放。夏氏对了贺术础温和的笑,终是被几个兵士带走。贺术础久久凝望直至不见,猛然回身搂了夕颜埋首在她肩头,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夕颜抱着贺术础,悲戚心疼的大眼,正好迎上对面贺术砥沉黑的双目。   …………   ……   “颜儿……颜儿……”贺术础趴在炕榻上,脸埋在夕颜膝头呜呜的哭。“怎么办?夏嬷嬷怎么办?她要死了……”   “嗯……”夕颜答不出话,只能轻轻抚摸贺术础后脑的头发。   “我不要她死……颜儿,你救救她,救救她……”   “对不起,础,我救不了她。”   “那怎么办?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说不出冷漠的话,贺术础现在的脆弱让她心疼……自三岁失母,便是夏氏如亲生母亲般照顾他到现在,俗话说生母不如养母亲,如今夏氏恐怕必死无疑,又怎不是在他身上剜心剔骨?就是因为此,她才在知道了真相之后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更是令茱萸不得向伏家透露分毫,便是不想贺术础遭遇这般痛澈的失去。可夏氏这一招却够狠,同归于尽,当真是如她的烈性……   “颜儿……”贺术础当然也明白夏氏是没办法救回的,就算情有可原,可是害死父王原配与子嗣以及现在的王后的罪行不可能轻判,便是九族尽灭凌迟处死也尚算是轻的……那便是伏家再有势力又如何?国法在那里,况且还有一个封家在对面虎视眈眈……他只是伤心,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只有向夕颜寻求安慰,求她不要离开他,求她抱紧他…… 第八十五章 选择   门扉轻敲。   夕颜抬头朝外道:“什么事?”   茱萸的声音传来:“有事禀报主子。”   夕颜道:“不是急事的话就明日再禀。”   声音消去。   夕颜轻声安慰贺术础:“不管他们。”   贺术础轻应一声:“嗯……”侧了身头枕在夕颜腿上。   忽而门扉又传来轻响。   夕颜不由皱眉:“到底何事?”   茱萸犹豫的轻声禀报:“那边……要主子立即过去。”   腿上的贺术础全身一震。   那边。   便是茱萸没有说明,他们也皆知指的是谁。   看着贺术础避开的眼睛以及发白的脸色,收紧的双手和僵硬的身体都显示了他的紧张……夕颜温暖的纤手轻轻抚上贺术础冰凉的侧脸,平静的朝外道:“替我回了,说不去,以后都不去了。”   贺术础又是全身一震,   却是身体更僵硬了。   门外再次静谧了下来。   双手渐渐放松了,身体也渐渐放松了……贺术础忽然伸臂搂住夕颜腰肢,不住收紧,脸孔就贴在夕颜小腹上。   夕颜唇边浮了微微的笑,也搂住贺术础,轻声的说:“别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爱我吗?”反复的再问,充满了不安的求证。   “我爱你。宣于颜……会永远爱着贺术础……”   感觉到腰上的再次收紧,她的泪,却是无声的下来了——怎么办?她终是狠不下心丢下他,她终还是爱他……如果这代表着前途多舛,代表着他们不能共存,那么她就陪他共灭吧……没有办法,她就是没有办法丢下他啊!贺术砥也好,伏家也好,如今她顾不上了,只为他,全都顾不上了……   贺术础撑起半身,一手揽了夕颜后颈,同样炽热的唇交叠在了一起……永远是多远呢?也许还有很久,也许仅在此刻……‘宣于颜’,她以她的本名起誓,‘宣于颜会永远爱着贺术础’……她永远不会知道此刻他心里的感受!他的满足,与对她的爱,也将永远的停驻在此刻!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吻一倾心,一言一世情。   便是前路再难,这一份情根,已是深种在彼此的内心。   …………   ……   天气回暖,贺术敦遥的的病体也大致恢复,于是就要说回王城的事了。朝臣们已先行,回去一切恢复正轨,才好给国主一个稳妥而欣欣向荣的景象。同先走的还有三王子贺术砥,作为除贺术碹外最年长的王子,替国主打理国事他责无旁贷。   然后等国主这里就绪,大队人马慢慢离了碧泉宫,至山下,便有一小队人马分出要朝另一个方向走。   贺术础和夕颜一同半卧在宽大豪华的车厢内,贺术础看着窗外许久,然后回头看向夕颜:“他看着这边许久了……”   夕颜玩着手上戒指,并不抬头:“你看错了,他只是在目送父王。”   “别自欺欺人,他是在等你……你不露个面给他吗?也许几年都不会见了……”   “哪有你这样的?”夕颜横了贺术础一眼,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贺术础又看向窗外:“他不一样……”   夕颜没有说话,也仍是没有动。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儿,贺术础才是收回了视线,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的道:“我总觉得,送人与被送,其实被送的那一方更难受……因为送人的大抵都有不能追的理由,否则早就一起走了。而被送的,却是两难的境地,可前可后……”   夕颜冷哼:“那你又怎么知道那被送的人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不能留,不可留,留不下,便也同样只有前路可走呢?”   贺术础想了一想这话,却又回头对夕颜笑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突发感慨而已。”   夕颜瞪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头跟他走。”   贺术础便笑:“你要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夕颜哼哼两声:“能怎么办?府里不是还有五个妾室等着你吗?再加一个伏苓,如今是六个,这数字多么吉利!”   贺术础听了立时皱眉:“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夕颜笑瞪他:“哪壶不开了?我看你倒是都开遍了的!”   “那不是遵照您的旨意吗?”   “那伏苓呢?”   “这……”贺术础尴尬了脸面,这不出。   “鸳鸯戏水啊,好玩儿吗?浪漫吗?刺激吗?”   贺术础偷看夕颜一眼:“没有跟你刺激。”   夕颜竟红了脸,瞪贺术础一眼。   贺术础见状,俊秀的脸上便浮出灿然的笑来:“我说的是真话。”一手伸过车上的小几去握住夕颜的纤手,入手一片温滑,拇指便无意识的在那手背轻轻摩挲。   异样的快感激得夕颜心里一阵发慌,忙要缩手,却被贺术础拉住,然后十指交握。这一下,心底更慌。她习惯于欺负他、挑逗他、保护他,她习惯于主动,这时限于被动,立时教她六神无主。   贺术础看穿,于是右手仍握着夕颜的手不放,左手就悄悄扳了小几下面的机括,小几应声垂下,两个人之间便没有了阻隔。贺术础前移身体,一伸手,就是搂住了夕颜纤腰。贴上去,就要吻夕颜唇瓣。   夕颜一慌想要推拒:“等等,础……”话未完,唇瓣已被印上。   以前也曾经有过许多次的亲吻,就只此刻,最叫她心里慌乱。仿若揣了小兔,咚咚的跳。她颤了唇,右手紧了贺术础襟口。周遭的一切都在远离,耳中只有两个人逐渐趋于一致的心跳声,都是那么激烈,而快速……感觉腰上的手渐渐发热,左手上相扣的那只手也在发热,于是她的脸也发热了。   贺术础用舌尖轻轻撬开夕颜的贝齿,迎接他的,是颤抖的香甜……左手紧了夕颜的腰,右手带了那交握的纤手到自己肩头,然后轻轻放开,接着就搂上了夕颜的背部。   夕颜嘤咛一声,被贺术础带去的纤手下意识的攀了他的肩膀,然后整个人就被贺术础紧搂在了怀里……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从来没有觉得亲吻这样美好而让人陶醉…… 第八十六章 便是心醉也怡情   贺术础一手游向了夕颜胸前的丰满,轻轻的揉捏。   夕颜气喘吁吁地脱出贺术础的唇,烫着呼吸道:“础……做什么?”   贺术础的呼吸和她一样发烫,充满欲望的眼睛渴望的看着她:“我想要你。”   “不行……”夕颜贴着贺术础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   “那……过几天?”贺术础稍愣,然后轻轻问。   夕颜轻轻点头,脸上越发烫。   贺术础抬起夕颜下颌,再次吻在唇上。   便是连贺术敦遥也看出了两个人近来的柔情蜜意,就更不用说他们身边的人了。于是上路几日来几乎没有人不识相的来打扰,两个人便尽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说话聊天,打情骂俏,时而又拥吻得直至喘不过气来方才罢休……   “颜儿,我忍得很辛苦……你什么时候给我?”贺术础吻着夕颜的鬓角,再次将自己的欲望压下。   夕颜贴着贺术础的耳朵:“今晚……”   贺术础一喜:“真的?”   夕颜红着脸点头,又道:“要不……我先帮你……”   贺术础摇头,对夕颜露骨道:“我已经受够你挑逗我之后总是用手帮我了,我想要你。”   夕颜忍不住笑,同样露骨道:“怎么?你嫌我技术不好?”   贺术础讪笑:“就是技术再好,我也更渴望你的身体。”   “础,你现在脸皮很厚哦!”   “你教得好!”   夕颜噗一笑,贺术础便又贴下来吻她唇。大约是因为得到了晚上的允诺,贺术础就忍不住毛手毛脚起来,最终又挑起了自己的欲望压制不下,便向夕颜央道:“要不……我们不要等到晚上了,就现在好不好?”   夕颜吓了一跳,忙推开贺术础:“你疯了?在车上做这种事外面会听见的!”   “你不要叫不就好了……”   “我不叫,那你能保证你不出声吗?”话一出口,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夕颜立即脸红!   贺术础也是嗤嗤的笑,便来搂住脸红的夕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就差点儿在车上……”   夕颜怎么会不记得。那是贺术础离开‘意凉庄’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们从王宫回来的路上,贺术础因为吃她和贺术砥的醋跟她在车上闹起来,她撞了头,他来搂住她察看,于是她就借机吃了他豆腐,然后,就差点儿在车上上演肉搏战了,要不是正好抵达府邸被打断的话。   “你说……要是当时没有被打断,会怎么样?”   “你说会怎么样?反正你每次挑逗我我没有一次抵受住的。”   “嗳!那次不算好不好?那次你也很主动好不好?”   “……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本来就是好不好!也不知道某人怎么醋劲儿那么大,动不动就闹别扭诶?”   “比某人醋劲儿大吗?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有我在,你就是给六王子做暖床丫头都不够格’,那一句‘滚’吼得那个惊天动地啊,脸上的表情就像要吃人……”   “你不吃人,你就每次都随便拖一个女人去发泄!”   “那是谁哭得那么凄惨来着?”   这年头比翻旧账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利索!   夕颜瞪贺术础一眼,转脸不再响。   贺术础偷瞧夕颜一眼,唇角一勾,涎了脸贴上来道:“所以我不是因为爱你吗……”便是算先认输了。   夕颜不由扑哧一笑:“我原来还以为你真是贺术家一个特例呢……”   “什么特例?”   “不好渔色啊!可是现在看来……家里那几个你是不是个个都这么哄来着?”   “才没有!”贺术础的表情就差指天发誓了,“我去她们房里那还不是因为你说需要这么做吗?你知道被人当成种马是什么感觉?你要今天说以后不用再理她们了,那我以后绝对再不进她们房间半步!”   “包括兰音?”夕颜故意使坏。   贺术础犹豫了一下:“兰音……不一样,可不可以……一个月去一次?”   看着贺术础那向她打商量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笑开了:“你说的啊?一个月去一次,要算话啊?”   “那别人那里真不用去了?”贺术础反在喜另外一件事。   “不可以。”她忍笑咬住下唇。   贺术础的脸立即垮下来。她便又在他耳边悄声几句,他这才又转悲为喜:“真的?武成氏和姜氏那里都是一个月去一次就好?另外宫里来的那两个可以不管?”   “只要你不怕惹你父王不高兴。”   “父王才不会管这档子事!”   “只是,”夕颜忽敛了笑色向贺术础,“伏苓你打算怎么办?”   提起伏苓,贺术础便也沉下目来:“若她真的有孕更或生下男孩儿,只怕伏家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哪天就真的用她代替了你……可是若真的从此再不碰她……”   夕颜接下贺术础的话:“伏家会疑你有异心。”   “那怎么办?”   “你问我?早怎么不想?”   贺术础只得赔笑:“……我不是跟你赔罪了吗?真不是故意,当时脑子一热就……”   夕颜瞪贺术础一眼:“罢了……便如武成氏和姜氏一般吧。若这样她亦能有孕生下男嗣,那就是命中注定。”   贺术础想了想,忽兴冲冲向夕颜:“要不我们加把劲儿,争取三年抱俩?”   夕颜又瞪贺术础一眼:“你这好几个女人要应付呢!再加把劲儿,你还要不要命了?”   贺术础唬了脸:“你是说我不行?你都还没试过呢……”   夕颜觉得自己脑门儿像缠了一圈黑线,这贺术础自打对她完全放开了心胸,这说话就大胆起来。也不害羞了,也不别扭了,他这岂止是调情的程度,根本是赤 裸裸的挑逗,有时候让她都应付不来。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就好好试一试,好不好?”   她该说好还是不好?除了翻白眼,她该给他什么回答?   偏贺术础不死心,偏来搂了她追问:“到底好不好啊?”   咬了唇强道:“你说好便好吧!”   得逞的笑色:“你可答应了啊?不准反悔哦!” 第八十七章 再被打断   下一刻,就被贺术础再次扑倒车厢。霸道的吻着她的唇,一双手更是在她身上四处游走。虽隔着衣服,也仍是被弄得一身燥热。夕颜终于忍不住推贺术础:“础,你别闹了……晚上,晚上好不好?现在先别闹了好吗?”   贺术础偏不放开,明明自己也已经是全身发烫,偏还咬着夕颜的耳朵挑逗道:“你承认你也想要我,我就不闹了。”   以前这话就是要夕颜说十次她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来,可是当对着自己真正倾心的人,那皓齿就是咬着唇说不出半句来。   贺术础偷看夕颜为难脸红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与她相处有四年半了,直到这时才像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首次体会到爱情的甜蜜,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对方,又恨不能钻进对方的心里去瞧一瞧自己究竟占了多大的位置!权势、地位、阴谋、争夺,此时都不在他们心中,他们此时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彼此,爱着对方,也知道对方爱着自己,那么外间的一切,都让它们远离!   “础……”挣扎没有奏效,空间中的气氛反更加炽热。   “颜儿我爱你,我爱你……”   就快要融化在贺术础的炽热里了,就快要投降在他的深情里了!明明感觉到贺术础一手拉开了她的衣带,她却没有力气和意识去阻止……纤长的手指抚上了她修长的大腿,所到之处皆带起一片火热……她连耳根都发烫了,贺术础炽热的呼吸烫疼了她的脖颈……   轰隆——!!!   一声巨响惊了车厢内正在缠绵的两个人,车驾猛然一停,外间突然一片人叫马嘶!   顾不得身上凌乱的衣衫,二人忙从窗口往外看——   前方的王驾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右旁的地上一个硕大的深坑,不断有黄褐色的浓烟滚滚冒出!坑附近倒着好些人,侍卫、侍从、婢女,有的身体是完整的,有的是不完整的,血污和尘土飞溅得王驾马车上都是!拉车的六匹骏马已只剩一匹还站立者,此时也是惊慌失措的不停踏蹄嘶叫!   “父王!”贺术础一见,惊惶担心中也忘了整理自己的衣衫,推开前门就跳下车。夕颜来不及拉,眼看着贺术础向王驾奔去:“础,危险——”   话音未落,右面的山坡上突然涌出一片人影!有骑马的,有跑着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人人都是头顶扎着白色的头巾!   众人还未及反应,左面的林地中响应一般也传出喊杀声,紧接着数百手持武器头扎白巾的人就冲出了树林!   只是目测,这伙人也足有上千人数!   夕颜心下一紧,看着贺术础正半当中,立时就也要跳下车去!茱萸赶紧在外拦住:“主子,不可!”夕颜眼睛只牢牢盯着贺术础身影,一面急叫:“可是础有危险!”茱萸拦住夕颜不放:“主子您别急,人护着的,不会有事!”   远远见王驾那边开了车门显出贺术敦遥的身影,贺术础也被后面跟着的人急托了上去,夕颜这才松了口气。又见贺术础回身朝自己这边急切的张望,夕颜忙对他笑笑摆摆手以示不用担心。接着贺术础被拉进了王驾关上车门,夕颜也被茱萸推回车厢关上了车门。   当下之地立时变成了战场,夕颜只能在窗后看着事态的发展。听说,南地一直盘踞着一股反朝廷的势力。领头的是三个兄弟,姓白,所以又以白头巾为标识。据说兄弟三人皆勇武之辈,他们率领手下之众以山林为家,却又不固定一处为营,所以朝廷清剿数年皆不能将之除去。而这些年他们又越加的发展壮大,竟还开始得到一些民众的拥护,于是渐渐就成了扎在国主心头的一根刺。   那么就是这拨人了吧?头扎白头巾,胆敢明目张胆劫击王驾的人,只能是这个势力了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夕颜发现这拨人果然很厉害,朝廷倍多的兵士竟有不敌之态!尤其是那三个身穿白色盔甲的男人,一个长剑,一个长戟,还有一个使刀,两个马上一个马下,皆如入无人之境!虽脸上被头盔遮住了大半,但那无人能挡的气势和滴着鲜血的兵刃,还是吓得朝廷的兵士们不敢轻易上前!   突然一声马嘶转移了夕颜注意,看去时,白巾匪寇正在抢夺二公主车驾!再赫然发现公主们和女眷们的车驾也皆在被袭击,更有拉扯车驾边随侍女婢的!还未回过神,自己车驾前方竟也传来殴斗声,茱萸和车边一众护卫已和匪徒混战一处!   莫不是这一方悍匪竟也和一般流寇一样有抢夺女人的习惯?!   未及思量完毕车驾猛然朝前一冲,夕颜赶紧抓住车窗!混乱的喧闹中马车猛然再一冲,也不知道是马匹受惊还是如何,然后夕颜就感到马车快速行进起来!   “主子!”   “六王子妃!”   一片惊呼声中,夕颜只看到自己快速冲过了前方的王驾,贺术础大惊失色的脸在对面车窗中一闪而过,然后就被迅速抛在了后面!   “颜儿——”   贺术础焦急的呼声响在后方,太快的速度令马车颠簸非常,夕颜连滚带爬上前推开车门,驾驶位上赫然坐着一名身穿盔甲的男人——竟好像是那使刀的猛汉!那猛汉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惊艳在眼中一闪而过,但愣神只是瞬间,然后就回头更大力的将马鞭甩在马匹身上!   夕颜大惊失色,扑上前去就想抢夺大汉手中的马鞭,大汉回头,抓起她胳膊往后一甩她就跌回了车厢内!大汉顺手闭了车门,夕颜挣扎回来想要再推车门竟怎么也再推不开,就听见前方鞭子频频大力甩动的声音!马匹更惊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响成一片,颠簸令车内的夕颜失重的左跌右摔! 第八十八章 还是你   夕颜奋力抓住车厢内壁上的扶手,勉强趴上车窗向外看——如果她没记错,前面该是一段险峻的山路,一侧峭壁如刀削,一侧深谷如斧劈,路面湿滑不平,弯皆陡急。记得来的时候她曾惊艳于天地自然竟有那样的鬼斧神工之力,所以回去的时候也特别期待再次看到。但是,如果是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她心底陡然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什么?!前面——”她从窗口朝着前面大声喊,风驰电掣的马车和越来越接近的山壁让她的心里狂跳!后面见不到救兵,车轮下急速掠过的地面让她目眩心惊!   马车一抖,上了山路,立即在湿滑的路面上左右摇摆起来!   “停下!你停下——”她要奋力抓住车窗才能稳住身体,车厢抖得就像要散架!“你要杀了我吗?!快停下!!”   马车越来越不受控制,前方的男人紧把着缰绳用力再挥下一鞭,然后鞭子一丢突然腾空跃起!看着粗壮笨重的身体,竟然飞身贴上左面山壁脚下几个急踏,然后借力一个空翻,蹲身落在马车冲过之后的地面上,稳稳起身,看着马车疯狂的继续前进!   夕颜顾不得再看这人,跌撞着冲前推开车门扑上驾位!可是就连站都站不稳,又怎么令疯狂的马儿停下?更何况她还根本不懂驾驭!前面的四匹马儿鼻孔喷着粗气只管向前,就好像看不见前面迅速接近的山崖和陡弯!如果夕颜在这个时候还能天真的祈望马儿能够懂得前方的危险自己转弯,那就不是她了!她直觉自己应该闭上眼睛,可是大脑却一片空白,连发号这个司令都做不到,她半趴在驾位,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断崖,似乎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猛然开阔的视线,连脚下都空了,身体和心一起失重——   她应该大叫吗?   应该害怕吗?   不甘吗?   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什么都听不到,身体亦什么都感觉不到……人在临死之前就是这样的感受吗?所谓皆空?   下落的身体猛然一顿!   “闭上眼睛。”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入了怀中。可是大脑来不及接受和反应这个讯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继续下落。可是腰上臂膀的感觉不似幻觉,眼前也确有什么颜色挡住了空旷……她不确定自己的落势是不是在减缓,只是脚下方什么东西滚落和破坏的声音突然的响起,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感觉越离越远……   时间像过了很久,她的身体开始感觉到风的吹拂,眼和脑开始重新运作。脚下有悬空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双手抓紧了身前的人。直到这时,有人救她的这个意识才传达进脑中,呆呆的抬起头,看向搂着她的男人的脸。黑巾覆着面,虽只看得见脸的上半部分,但是那双眼睛,以及身上的气质,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   她认识这个人,她一定认识这个人……可是大脑却还无法正常的运作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手好像是自己动了,伸过去拉下男人脸上遮尘的黑巾。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她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嘴也像是自己动了:“还是你……”   男人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是啊,还是我。”   她依旧呆愣的看着他的脸:“为什么还是你……”   “因为,”男人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总觉得不再见你一面,没办法死心。”   “你,前世到底欠我了多少东西?”   “可能,不少。”   “那,下一辈子,我又该怎么还?”   “估计,得看情况。”   头顶上方突然跌落的小石头吓得她连忙揽紧贺术碹脖子,触到贺术碹脑后方一支冰冷,她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丈远处凸出的山崖下面,钉着一条银白色的绳索直连到贺术碹腰际。她又顺着往下看——烟雾一样的云从脚下慢慢的飘过,马匹和车驾的残骸离他们还有很远。   揽紧的双手不敢有松:“现……现在怎么办?”   贺术碹眼中柔软:她终还是有害怕的时候……   夕颜不得贺术碹回答,慌从脚下方收回视线看回贺术碹脸上:“没……没办法吗?”   “你说,”贺术碹对着夕颜紧张的大眼,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如果我现在再吻你,你还会再推开我吗?”   夕颜大大一愣,盯着贺术碹的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紧张感顿消:“我不知道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笑……就是说我们死不了了?”   “要是早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会自己搂着我,那么我倒希望这件事早一些发生。”   “贺术碹!”   贺术碹眼中染上了笑:“第一次对我直呼其名。”   夕颜简直不知道,有人竟然能在这种生死边缘上调情!找不到话可以说,也找不到合适的称谓可以叫:“我拜托你好不好?如果你有办法,能不能先让我们‘脚踏实地’再来玩笑?”   “可以。我有条件。”   夕颜觉得自己快疯了:“如果我不答应,难道你要跟我一辈子吊在这里?!别闹了二王子,我恐高,也害怕这种脚踩不到地的感觉!让我下去,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   贺术碹终于连唇边都揉了笑,在夕颜毫无准备下右手突然放开她的腰,一扯腰间绳索,两个人立时下坠!   夕颜尖声大叫,到两个人再次缓下坠势,夕颜已是惊出一身汗。“要是害怕,闭上眼睛。”轻语好似贴在耳际说的,可她却完全分不出那个精力去注意,再次急速下坠中她死搂了贺术碹脖颈,亦下意识的如前言所说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在做什么,只是依猜想该是在利用他腰间的那根钢索不断钉入山体借力下降,因为她没有勇气再睁眼看,索性只管死搂了现在唯一能触到的东西——也就是贺术碹来寻求安全感。直到身体再次轻轻一顿,接着,就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第八十九章 我为你挂心   睁眼看到自己的脚确实已经触到了地面,夕颜整个人一松,滑坐下来。这时,才感觉自己全身已是被冷汗浸透。双手握拳深吸了好几口气平缓下急促的心跳,忍住眼眶自动想要涌出的委屈,抬头向看着她的贺术碹凶道:“你这个人,太恶劣了!”   贺术碹的表情像觉得有趣,在她面前蹲下来道:“可是,你一说你害怕我就放你下来了,条件没有提,哪里还恶劣?”   夕颜吼道:“你知道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能正常吧?你还故意欺负人、开玩笑!我不是你,我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你知道一个人在刚觉得自己死里逃生之后又马上受惊吓会怎么样吗?你见过神经错乱没有?你见过疯子没有?!”夕颜突然抓起贺术碹左手,张口就咬在手背上!也不管他如何,自己狠狠咬下了,才觉得心中总算解了口气!   贺术碹的表情像不觉痛,反眼里有抹宠溺,看了自己左手背上发青的牙痕,只是微微一笑。   夕颜出了气,仍只觉自己全身都在轻轻的颤抖——这样死里逃生的后怕感觉,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实!   “会怕,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反应。你往常,都太不拿自己生死当回事儿了,这一次知道了怕,以后才会知道要对自己好一些。”贺术碹轻轻说。   “我没有不拿自己生死当回事。”夕颜别开头,“只是感觉不到真实。”   感觉不到真实?贺术碹轻轻蹙眉,道:“你,到底是谁?”   “……”夕颜不说话。   “难道你不是‘伏夕颜’,因为扮演的不是自己,所以对周遭的一切都感觉不到真实?也所以你才会和本应该对立的老三有关系……因为你不是伏家的人?”   “……”   “夕颜,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为你挂心。”   夕颜心底叹了口气,抬头:“你该知道我本不想让你趟这摊浑水,你本应该回到你原有的生活轨迹……宣于颜,知道是谁吗?”   贺术碹脸上有丝惊讶:“宣于?该是宣于侯的女儿吧……听说好几年前就死了,之前被老三收在府中……”   “是我。”   贺术碹一愣。   夕颜再叹口气,眼中空落,淡然陈诉自己的半生:“宣于颜,是宣于重最爱的女人——侍妾蔚楠生下的孩子,是宣于侯的宝贝女儿。宣于一门灭后,这个女孩儿被送至红馆充为官妓。八年之后,被三王子贺术砥看中带回府邸为妾。两年之后,宣于颜有孕,于是被沉入琉璃湖底。伏家救起此女,从此,用为棋子。”眼睛转回贺术碹脸上,淡淡一笑:“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为什么……我本就是你三弟的女人,而与你六弟,从未做过真夫妻。我说让你别问,让你回去自己的生活,原就是因为……我,并不值得你挂心。为我来趟这摊浑水,更是不值。”   贺术碹懂了,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如果我说,你跟我走,我带你远离这一切?”   夕颜心头大讶,定定看着贺术碹。   “他们寻不到我的踪迹,自然,也寻不到你。此番,就当‘伏夕颜’死了,宣于颜,可以再回自己。”   夕颜定定望着贺术碹眼睛,良久,缓缓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被迫。这棋子,原是我要做的。”   “为了什么?”   “为了……”夕颜摇摇头,垂了目色,“为了后位。不管是在贺术砥身边,还是贺术础身边。我是个有贪欲的女人,过不来浪迹天涯餐风宿露的日子,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山谷,没有山间那样的风,四周很静,但是阴冷。   贺术碹说:“走吧。”   走?夕颜茫然望向四周——杂草乱生,怪石凸立,不远处散落着马车的残骸还有马匹的尸体。山谷蜿蜒左右不见头,山崖陡立前后不见顶。往哪里走?怎么走?别怪她娇气,谁叫她出生以来就没在这种真正的野外活动过,习惯了头上有个屋顶,便是见着自然美景心中总艳羡,却是没有和它相处的半点儿经验。   贺术碹了然一笑,解下自己披风给夕颜系上:“有我在你无须担心。莫说你不信自己有那本事走出这山谷,我便也不会要你吃这苦。”说罢半转身背朝夕颜,“来。”   夕颜虽有犹豫,但也知道贺术碹说的是实在话——若靠她自己双脚走,怕是这辈子也别想出这山谷。如今这境地也没有什么礼节、距离好讲,便是刚才就已经将这二者错过……索性是要厚了脸皮依赖到底了,其他的事也只有以后再说。这般想着就要起身,不料竟发现自己双腿站不起来,一使力就发颤……夕颜未料自己这般没用。   贺术碹一笑,起立回身,伸手将夕颜拉起来,再又背转了身体让夕颜伏上他的背:“抓紧了,掉下去摔了我可不管。”   夕颜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贺术碹轻声笑答:“你没有吓晕过去,还能骂人说话,只是腿软,连我都佩服你,怎会没用?”   “你挖苦我?”   贺术碹自一笑不回答,倏地起步飞身跃起。一呼一吸之间,已在丈远怪石之上。   夕颜哑了惊色。   贺术碹再轻轻勾了唇角,继续在山石草尖上跃动轻跑。足不落实,衣炔如飞,便是身上负了个人,也如无物般行动轻快如羽。   刚开始,夕颜不由感到害怕,双手下意识的搂紧贺术碹肩头,每当贺术碹从高处往下跳她就心里一紧。后来渐渐习惯了这种速度和动作放松下来,偶尔还能分神去看路过的奇景。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贺术碹就会停下来放她活动一下,或找些野果山泉之类给她解渴。   山谷中天黑得很早,大约酉时刚过就全黑了。夕颜在贺术碹背上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明显感觉他们的速度降了下来,便是知道有贺术碹在应该不会有事,但是这种完全不同她习惯的漆黑还是让她直觉的紧张。 第九十章 什么是死?   贺术碹察觉了她的紧张,转头对她说:“要是害怕行夜路,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天亮了再走?”   这一转头令夕颜更加紧张:“你……你不用看路吗?”   贺术碹好笑:“你以为习了武的人眼睛就变成猫头鹰了吗?我是凭身体的感应,并非眼睛就能穿透黑暗。”   “那……不是很危险?”   “危险是有,但我估计你更介意跟我单独在这山中过夜。”   夕颜听出贺术碹话中笑音,不由强道:“我不信你一个堂堂王子,会在这种地方对一个落难的女人下手,况且趁火打劫也不是你的为人会做的事。”   “为什么不是?”   “长得不像。”   贺术碹不由轻笑出声:“可是,我们初遇的那时,你不是觉得我像歹人吗,不是防备的看着我说难道歹人会在自己脸上刻字?”   “那是正常该有的反应好不好,我身后一群歹人,我怎么就知道你是不是呢……”感觉贺术碹突然停了下来,夕颜心里一个咯噔,不由结巴起来:“真……真要在这……这里过夜?”   贺术碹已经放下夕颜笑转过身来:“不是说不怕我会乱来吗?”   夕颜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只能紧紧抓住贺术碹衣服:“我不是怕你……”轻轻的一响,一点火光出现在贺术碹手中,照亮了两人的脸,也照开了一些夕颜的恐惧。   贺术碹将手中之物交到夕颜手中:“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些生火的东西,很快回来。”   夕颜立即心里一紧,一手紧握了那点火光,另一手就下意识的拽紧了贺术碹的衣服。   贺术碹诧异回头。   夕颜低头咬着唇半晌,终还是抬起头来看向贺术碹的脸,大眼内的紧张和害怕在火光的照射下分明:“你会回来吧?你不会丢下我吧?”   贺术碹唇角浮起了微笑,眼神温柔的看着夕颜。   夕颜觉得自己红了脸,手上慢慢松开了贺术碹的衣服。   贺术碹抬一手摸上她发热的脸,轻语道:“我知道你还有隐瞒……就像你知道我不是会趁火打劫的人一样,我也知道你不是贪恋权位的人。你越是为我着想,我越是为你心疼。”   夕颜手拿一点火光独自站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丝隐隐的发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念过宣于重了,为什么贺术碹勾起了她这样的情绪?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为她心疼了吗?久得她都要忘了那种感觉,久得她都要以为自己很坚强……   冷泪轻轻滴在手背,她低头凝望。   ‘来,宝贝闺女,给阿爹亲一个。’英俊儒雅的男人躬身抱起可爱的小女儿,毫不在意弄皱了自己一身深红的华服。   榻边坐着的美丽女子提醒:‘先换了衣服吧。’   男人已笑迎上女儿撅起的小嘴落在脸上:‘不妨事。一天不见咱闺女,可想死阿爹了。’话完又在女儿脸上连亲了两口。   女娃可爱的伸手捏男人的鼻尖:‘阿爹说谎要长长鼻子!’   男人奇怪的看着女娃:‘阿爹怎么说谎了?’   女娃不满:‘阿爹明明最想阿娘。’   男人笑了:‘哟……咱闺女会吃醋了!可不得了,得快快寻个夫婿了!’   ‘颜儿才四岁!阿爹坏,才疼颜儿四年就嫌颜儿了——’   眼看着女娃哭丧了脸,男人赶紧搂紧了贴在怀里:‘谁说的!宝贝闺女,阿爹开玩笑的……阿爹哪舍得把颜儿嫁出去,阿爹可要宝贝颜儿一辈子呢!’   ‘真的吗?’   ‘真的真的……’男人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安慰,没有发现搂紧自己脖颈的女娃正在自己的肩头向着榻上的女子比着胜利的手势。女子扑哧一笑,男人转身看去,又低头松了怀中的女娃来看,脸上浮起了明了的笑意:‘好啊,小丫头又骗阿爹?’   女娃可爱的吐吐舌,再又搂紧男人的脖颈撒娇:‘不管!阿爹已经说了要疼颜儿一辈子,不准骗人!’   男人轻笑:‘你知道一辈子是多久吗,小丫头?’   ‘就是永远!阿爹永远都要疼颜儿!’   ‘那要是阿爹死了呢?’   ‘什么是死?颜儿也要跟阿爹一起!’   男人脸上惊讶了一下,再看向榻上美丽的女子对视,眼中的笑,便是那样的温柔而温暖……   【什么是死?颜儿也要跟阿爹一起!】   那般久远的话,如今却是这般清楚的回忆起来。尚不知道‘死’的意义,便约定要与父亲一起……这终究是预示着不祥吧?人道童言无忌,所以她终究是没有陪宣于重同死,或也正因为她毁约,所以再无宣于重那般疼爱她的人……   温暖的手指轻擦她脸上的泪,贺术碹不知何时已返回:“在想什么?这般伤怀?”   夕颜回过神来,忙退步躲开贺术碹的手自己擦干眼泪。   贺术碹看了移开视线的夕颜,淡淡将一捆树枝干草放在地上。蹲身架好柴草,然后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个火源来点燃。火势渐渐大起来,贺术碹坐了下来,从身旁柴草堆中拣出几个红薯样的东西推往火堆。   夕颜默默在对面坐下来,见贺术碹眼睛只盯着火苗,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将手中的火源轻轻递回去。贺术碹接了,熄掉收好。夕颜再看贺术碹一眼,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贺术碹一愣,随即看向夕颜微笑反问:“为什么?”   “你不说话,我以为……”   “以为我因什么生气呢?是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还是你躲开了我的手?”   “……”夕颜垂了眼,觉得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多少有点儿失落,生气不至于。”贺术碹再次坦然笑语,然后用树枝轻轻翻动一下火堆中的红薯。   夕颜看着贺术碹动作,忽轻声的问:“……你见过宣于侯吗?”   “见过。很英俊,走到哪里都是注目的焦点。也是个有才能的人,若非变故,如今该是朝中治国之才。”   “是否治国之才我不知道……我只是常常想起他。”   贺术碹看夕颜一眼:“以前听说他非常宠爱女儿。” 第九十一章 那个女人在哪?!   “嗯……很宠……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是父亲的嫡妻生的,可是父亲却偏爱我……在府里,什么东西都是我用最好的,然后才是哥哥。嫡母亲很讨厌我,禁止哥哥跟我走近……可是哥哥很大方,从来不嫉妒父亲对我好。我五岁的生日,父亲给我他金库的钥匙,说里面的东西任我挥霍……”夕颜眼睛注视着火苗出神,唇边浮起温暖的微笑:“五岁的小女孩儿哪里懂得那座宝库的意义,她只能从周围人的眼睛和表情中读出父亲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极度的溺爱……后来我的母亲失踪了,父亲发疯一样的四处寻找,每天回来,都会抱着我落泪……在我被带离父亲身边的那一天,我哭着喊着不愿离去,父亲只是用绝望而布满血丝的双目一直凝望着我,就像要将我看进他的身体去……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父亲,于是那个凝望……就永远刻印在了我的心底……”   身旁传来温暖,贺术碹坐了她身边轻搂了她肩。   其实她不怕寒冷,因为这样的温暖……会让她忍不住眼泪。   温暖的唇轻柔的吻着她的泪,她心底挣扎不安,却又极度渴望这种疼惜和温柔……贺术碹再一次吻了她,她竟没有推开……   第二天夕颜有些发烧。贺术碹说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又着了夜凉所致。夕颜晕乎乎的任贺术碹背在背上,也没有精神再去注意周围的坏境,因为贺术碹的动作极轻,她时儿会睡去,又时儿醒来。贺术碹不时转头看看她,又不时停下来找些泉水喂她饮下。夕颜的病情越来越重,后来人就迷糊了过去。   夕颜梦见了宣于重,梦见了蔚楠,梦见了安姨和剪影儿,也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每个人都在开心的笑着,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和炫目……伸出去的手被谁握住了,她下意识的喃喃:“阿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却是贺术碹温柔的脸。   贺术碹伸手轻抚了她的额头,微笑的轻声对她说:“烧已经减下去了,再睡一觉就会好了。”   她还是觉得头晕睁不开眼,贺术碹抱起了她,端了一碗药到她的唇边。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意识却不清醒……张口喝下了药,似乎很苦,没等贺术碹再把她放平稳,她就已经再度陷入了昏睡。   不对……   有什么不对……   到底是什么不对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颜猛然睁开眼睛——这里是哪里?!   他们不是在山谷里吗?那这简陋的床榻,泥糊的墙壁,还有茅草的屋顶……她在哪里?身边已没有贺术碹,屋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夕颜扶着头慢慢坐起来,揭开身上盖着的贺术碹的披风下了床,撑着还有些发热的身体移到门旁。手已经把住破旧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屋外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顿住了她的动作:“我说二公子,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贺术碹的声音:“你既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她?”   那人道:“当然是有人想要她死了……”   贺术碹:“你们几时改行做起杀手来了?”   那人:“这个……人在屋檐,你懂。”   贺术碹:“你们不应该会接到这种命令。”   那人:“我不管,反正事儿我们已经做了,是你救了她,我就这么交待上去……你真要插手?”   贺术碹的声音无丝毫犹豫:“有我在,你们动不了她。”   “咳!”那人似感到难办,“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整天都在搅什么,反正我们就是看天办事……”   “白三,你跟我说实话:这次的目标究竟是谁?土雷轰击国主的车驾以及袭击公主、后妃、王子女眷们的车驾都只是烟雾弹吧?他的目标是谁?”   那被贺术碹叫做白三的人也没有犹豫,很爽快的回答了贺术碹的问题:“反正我们的事儿你一直就清楚我也不怕告诉你……他要杀的就是那辆马车上的人。下的命令是要我们趁乱抢夺了马车然后假造成意外跌落山谷的样子,包括车上的那个女人,他要这两个人的性命。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会第一时间跑去你老子的车上,没办法,我只有先取了这个女人的性命。不过你也真是厉害,我亲眼看着那辆马车掉下山崖的你都还能救了她……”   “那么最后是怎么样了?你们真的没动其他的人?”   “嘿嘿……二公子你是知道我们的,就是再不图什么,钱财和女人还是会顺手捞一些的……也就几个丫头婢女而已。哦……对了,大哥顺手抢了个马车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你老子还是兄弟的小妾,长得挺标致的,就是怀里抱个娃娃死不肯松手……”   “是谁?!在哪里?!”   突然的插话把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惊讶看向背后立在门旁脸色苍白的女子,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夕颜猛然步上两步一把抓住那白三的衣襟:“那个女人在哪?!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周围的人似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奇怪的看过来。   那白三也被夕颜突然的举动惊了一惊,看着高度只到他胸口的绝色女子苍白的容颜上仿佛要吃人的大眼,不明所以的答道:“呃……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穿件绿色的袍子……”   夕颜苍白的脸色立时更白,身体发颤:“在哪?”   “呃?”白三很怕面前这个女人是要晕倒。   “我说在哪?!”夕颜大喝。   “现在应该是在我大哥那儿……”白三依旧不明所以,一面答一面眼睛看向右方土坡上最远处孤立的一间茅屋。话未完,却见夕颜已经撩起裙摆跳下屋廊朝着那个方向飞跑而去。白三一愣,又见贺术碹唤了一声‘夕颜’急忙跟上 ,似乎想拦,可那女子却推开贺术碹的手什么也不顾的直朝前跑。白三挠挠头,随即也跟在后面跑去。 第九十二章 我们说好的   夕颜病中未愈,哪经得起这样急切的快跑,脚下虚浮几次都差点儿摔倒,更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贺术碹看不过,干脆不管不顾的再次拦住背上背,几个腾跃就接近了那土坡上的茅屋。   白三在后呼道:“嗳?你们要干嘛?我劝你们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我大哥在办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嗳?!我说你们倒是停下啊……”   然后贺术碹果然停下了,因为看到那茅屋前一个男人赤着上身背对他们站着,正在朝另一方的土坡下面看。贺术碹背着夕颜慢慢走过去,屋子里没有女人的声音,打开的大门里也看不见人影,只有地上一件绿色的袍子染着尘土。   夕颜挣扎着滑下了贺术碹的背,几乎是僵硬着腿迈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后。颤着唇,再次跨上一步,跟着男人的视线朝下看——   数丈之下的土坡上,月白染着殷红,长长的黑发如散墨一撇,侧脸看不清,怀中,是一团黄色。   身旁的男人看见了他们,以及后面跟上来的白三。于是说:“可不是我推的啊,她乱跑,我没拉住……”   夕颜根本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眼中只有那团月白。无意识的再朝前迈动了脚步,她只想要去到下方的女子的身前,捧起她的脸,重新的、仔细的确认……确认不是她,不是她的剪影儿……   身后的贺术碹一惊忙扯住搂了怀中,再看了地势,然后抱着夕颜跃下。在几个落足借力之后,轻轻落在离女子不远的地方。夕颜挣开了他,脚步不稳的走过去在女子的身前跪坐下来,颤抖的伸手拂开了那侧脸上的散发,然后就静静的看着。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在瞬间,那泪水如泉水般涌下。   贺术碹上前两步,即又停下。   夕颜俯身抱了女子的头部紧拥入怀中:“剪影儿……剪影儿,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再也不凶你了……你别死,你别这样……”   夕颜泣不成声:“……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要像阿娘和安姨一样永不分离,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眼泪湿了女子的散发,也湿了女子嘴角的血污,却是唤不回女子一点儿声息。   贺术碹也是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贺术碤的侍妾曹氏,贺术家现在唯一男嗣贺术容的母亲……但其实他对这个女子并无特别深的印象,他只记得夕颜曾说和老五的妾侍曹氏有私,也多少猜到老五的反水估计与这曹氏有关,只是不想……二人原是这般的缘深。不由看了一眼那团被月白长衣遮住了大半的黄色,不由心下凄然:偶然吗?或其实是人为?   只是现下一切都已成定局,他更担心夕颜的情况。如果她听见了他和白三先前的对话,那么她该是已经猜到要杀她的人是贺术砥,那个前些日子还派人保护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人的那个男人。一转眼,已是毫不犹豫的下令要取她的性命。   他仍是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照她说老三曾因她有孕而杀了她一次,所以她做了伏家的棋子,可是为何又会回到老三身边呢?是因情还是因恨?同是男人,那日老三搂了她在身侧对他宣称时,霸道与警告他看得分明……而为何又是短短数日之间就皆变?因王后之死?因刺杀者乃老六乳母?可是这与她何关?   千金之女,侯门独宠,本是比公主还享娇贵。然而幼时遭逢巨变沦为官妓,便是她不曾说他也能够想象她的日子是如何……之后又为怡情之妾,因孕子而枉死,因不甘而自为棋子,时不时便要被人追杀,无论精神肉体都无一刻放松。   即是如此,仍在不停的失去。于如今的她,能哭便是极重要的东西了……老六,其父,还有便是这个女子。他看见了三次,然而如今可还有剩?她的那颗心,是否已是千疮百孔?   生平第一次,不只是挂心,而是为一个女子心疼——心疼她的过往,心疼她的强自坚持,心疼她对自己麻木以待的同时却还能替他人着想,亦心疼,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的悲伤!   贺术碹上前,蹲跪下来,扶起夕颜哭得颤抖的肩,将那张泪痕交错的湿颜轻轻揉进颈窝。夕颜无力的靠在贺术碹肩头,抽泣得几欲晕厥:“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骗我?胆小懦弱也要有个限度吧?她明明什么都有,有丈夫有孩子,有父母有兄弟……比我好吧?我都还在硬撑着……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溜掉……我并不是真的恨她,我只是恨她的父亲,她怎么可以这样不说一声就离开我?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颈窝和肩头已经泪湿,贺术碹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颤抖不敢有松,生怕一松,便是连这颤抖都要一起化作眼泪流逝了。身后三股存在感慢慢接近,一柄长剑搁在了他的左肩。   “二公子,这个女人就交给我们吧。”   贺术碹眼尾扫视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以及旁边另外两个男人。三人都是眼睛盯着他,除了举着长剑的裸身男人,另外二人也是手中握着兵刃,一拿长戟一拿大刀,显然是打算武力逼他交出夕颜。   “白大,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们三人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何必呢二公子?就算你带她逃过了我们的追击,可是你也知道那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除非你永不再回王城露面,否则他总要逼你交出人来……你是闲云野鹤逍遥自由的人,犯不着为一个女子扰乱了自己的生活,不值当。还不如现在就撒手丢下,让我们杀了她交差,于我们双方都有益。”   感觉到胸前衣襟上纤手的收紧,贺术碹低头朝夕颜笑笑:“别担心。”   夕颜靠在贺术碹身侧由贺术碹搂着站了起来,一起转身面向三人。三人看清夕颜的容貌都是一愣,就是先前驾车令她跌下山崖的白三,再见之下也仍是又惊艳了一把。夕颜脸上尤挂着未干的泪痕,便是梨花带雨、见怜佳人,又加之先前的病还未愈,那一身的娇弱苍白,更是惹人无限的保护疼惜之欲。 第九十三章 都是装的   三人本是草莽,那年家乡大旱不得裹腹,于是落草为匪不过求个生存。只因早年习得一些武艺,这不劳而获的日子倒也过得顺当。换苦得甜易,谁又再甘返苦?这匪寇是做下了,便是有一日便享一日乐,谁还管明日今朝、德行报应。三人以白巾为帜,溜窜四方,几年来不断壮大,竟成一方匪霸。朝廷剿而无功,偏遇上派来个贺术砥。他们终于招架不住,彼却言可留他们活路,只要他们效忠于他。   这还有什么可说,有了这个靠山又还可继续为匪,便是偶尔替他办个事也没有什么不划算的……保不齐将来还能混个正当营生过过官瘾,总比现在就去见阎王老子要强。   这是贺术砥第一次给他们任务,杀两个人而已,不在话下。偏这早年就曾混入过他们摸底探查的贺术碹要来插一杠子,他们始知这与权势之争扯上关系的事儿不好办。可是有什么办法,比起贺术碹,贺术砥他们更得罪不起。便是此女国色天香他们很想留下蹂躏一把,但拿不准后果的事还是不要轻易为之。   三人已准备摆开架势要与贺术碹一战,也召令了手下将二人团团围住,就不信贺术碹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还能再逃了出去……谁叫他天堂有路不走,偏因那女子病重就地狱无门的闯进来呢。   未料那女子却突然开口说话:“要杀了我向贺术砥交代是吧?”旋即扯下颈上一物抛到他们脚前:“拿这个交差,他信。”   三人看了一眼脚下之物,本没在意,可是又见贺术碹转脸惊讶的望了女子一眼,便又不由的有些犹豫。   白三悄声问身旁手拿长戟的男人:“你见过他,你觉得这东西如何?好像很少见,会不会真有什么来由?”   那手拿长戟的男人也就是白家老二,看着土中那红得诡异的血玉髓皱眉细想,一面转脸向白大轻问:“大哥……那人的刀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块东西啊?”   白大点点头:“是有……”   三人对视交换了眼色,白大便向夕颜二人:“行,我们也不想跟二公子你正面冲突,就先拿这个去试试。但你们得留下,如果我们真的交了差,再放你们走。”   夕颜抢先贺术碹开口:“好。”   两个人在监视下又回到了先前夕颜养病的小屋。贺术碹扶夕颜在床榻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来。看夕颜神情呆呆好似还在想着曹氏,便是出言转移其哀伤:“缓兵之计吗?”   夕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术碹又说:“叫他们拿血玉髓去交差,答应留下。”   夕颜一愣:“你也知道那个?”   贺术碹淡笑点头。   “可是你……”   “王族的成员没有人不知道。那是父王给予老三的荣耀。”   夕颜一愣。   贺术碹轻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既将这个予你,代表他是真心,又为什么现在要杀你?”   “……”   还能是因为什么?只因她的选择。   在王后死的那一天,他与贺术础遭受了同样的创痛,可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贺术础,并且言明永远选择了贺术础。如果他是真心,如果那时的他也是真的需要她……那么她就是毫不犹豫的刺伤了他的心,为贺术础。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预视到了后果,她知道她与贺术础都将面临更难的路……但在那一刻,她无悔。   她没有想到会激起贺术砥这么强烈而迅速的反应,她甚至一直不承认贺术砥的心。那么她现在是激怒了一头凶狠的雄狮,不将她撕碎是不会罢休的……那么础呢?此刻可还好?他没事吧?伏家虽在有意无意的疏于对她的保护,但对贺术础应该不会吧?毕竟目前来说他还是他们的赢面,没有贺术础就没有一切,那么他们应该会不惜代价的保护贺术础的安全吧?   出神中感觉贺术碹拧了湿布给她擦脸上的泪痕,她回过神来轻声道谢:“谢谢你……”   贺术碹一贯的微笑:“谢字可以免了,反正我们两个都习惯了。”一个习惯了被救,一个习惯了救人,这是什么样的缘分?莫非真像她所说,他前世欠她太多,所以总也还不完?   激动过后,病中的晕眩无力感再来,不由就软倒在贺术碹肩上。贺术碹却不再让她躺下而是顺势抱了她入怀,嘴唇先贴了贴她的额头,然后就覆下来贴上她热度再升的唇。她无力反抗,任他轻薄。等他放开,才是虚弱的道:“你这个人……太恶劣了,说好不会趁火打劫的……”   贺术碹轻轻的笑:“嗯,本来是。但是若不是趁火打劫,你会推开我。”   “你是个痞子……”   “嗯。以前的正经都是装的。”   “你……”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对的,我是个歹人。”   “贺术碹你……唔……”唇上再被堵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只觉得更眩晕了。   贺术碹轻轻放开夕颜的唇,将她带着热度的脸颊和呼吸都靠在颈窝,嘴角便慢慢浮出一丝笑来:只是一个浅浅的吻,怀中的热度竟就勾起了他的欲望……完了,看来他是真的认真了。原本还以为没这么彻底的,现在却是连君子风度都不顾了。   白三敲了下门进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在木桌上放下一盆白粥、两个空碗,出去一下又再进来,添了一碟腌菜和几个馒头:“今天的晚饭,她的药待会儿有人送来。”   贺术碹搂着夕颜没动:“谢谢了。”   白三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嘴上咕哝着:“真让人羡慕……”   贺术碹闻之,低头对夕颜笑道:“听见吗?他说羡慕。”   “……”   “生气了?”   夕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生气。往常听书看戏,总有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的女子。那么他这么再三再四的救她,怕是她有几个身子也不够许的。如今只是亲了她,这般抱着她,她就该甩他两巴掌然后骂他流氓吗?大约是两人以前的基础打得太好,他如今这般摆明了轻薄她,她竟不觉得有多生气……或是前世本就认识,如今才是这般容易相熟? 第九十四章 这样不好   贺术碹知道夕颜没有睡着,她不答,他亦搂得踏实。安静的时刻,更添着暧昧。   “贺术碹。”   他轻笑:“你若省去前面两字更好。”   她再道:“贺术碹,这样不好。”   “哪样不好?”   “哪样都不好。我总觉得这样的情况很怪异……”   “还好。”   她气结,仿佛一拳头出去打在棉花上:“你这个人,怎么有时候说不通?”   “通与不通有什么打紧。你这个人,就是凡事都太求通,才是让自己和他人都不好过。”   她一愣,似觉得这话大有玄机,却又不太明白。   他继而道:“我便是不看你,也知道你此刻又是在琢磨这话了。凡事都太认真,无论大事小情,都非要通一个结果,若是不通,你便踏实不了。这种极端,又怎会令自己好过?”   她仍不解:“……认真,不好吗?”   他轻言:“不是不好。而是太认真,有时候就会错过许多重要……比如你对那曹氏。明明不恨,却又觉得若不恨便是不通,于是便要摆出恨的样子来折磨自己和对方。直到失去,才知有许多话是来不及说的。”   “……”   “又如我们。现在通与不通何须着急,顺其自然随心而发自然就通了。你偏想快刀斩乱麻,不是是就是非。这般武断轻率……就不怕以后后悔?”   “你的理论,我还你两个字:暧昧。”   贺术碹便笑了起来:“我当真也说你不通……你若定要说是暧昧,那便暧昧吧,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没关系,我不介意你介意。”   夕颜彻底眩晕了!为什么每当有男人跟她认真她就总处在下风?便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可这麻不接斩,她奈他何?牙间痒痒又有想咬人的冲动,这想法才起头,就被抬起下颌齿间送来一物……睁眼才反应过来那是贺术碹的舌,却是鼻息猛然一窒绯红了脸!这般亲密的深吻要还能说是暧昧,就连她都不信了!   偏贺术碹竟真的说:“如此,便是真的暧昧了。”   夕颜双手捂了绯红发烫的脸——天啊,还是让她死了吧!这货她当真惹不起!   “肚子饿吗?喝些粥可好?”   “不好。”夕颜依旧捂着脸,**道:“我什么都没脸吃。”   贺术碹便是失笑:“若是没脸吃,我用嘴喂你可好?”   夕颜一吓慌忙松开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终于明白为什么贺术敦遥都拿这人没办法,江湖不是白混,路也不是白走,各色人有各色的应对之法,譬如她,现在便是连拒绝都不敢了!   乖乖喝了两碗粥,也不敢轻易搭话。他说吃完饭好好休息,她就乖乖躺了榻上。睡不着,就望着窗外的星空出神。   未料贺术碹竟也躺上榻来,她吓得连忙退后:“你……你这样就太不好了吧……”   “只这一张床榻,我如何睡?若是想侵犯你,昨晚你病中我就做了,何须现在?”   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莫非脑子烧坏了?怎么总觉有些不灵光?总归贺术碹是上了床,然后又理所当然的将她搂了入怀,依旧用他的披风将两人盖住。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感觉,反而有种隐隐的踏实和熟悉……   才躺下一会儿,敲门声传来。贺术碹下床去看,然后接了碗汤药进来。关了门,将药碗送至唇边自己先浅尝了一口,才是端着走回床榻来。这番举动,让夕颜更是感觉怪异——往常这么做的都是她,而那个被照顾的则是贺术础。   贺术碹才坐了床沿儿,抬眼见夕颜又在发呆,眸色一动,便是再将药碗送至自己唇边。接着俯身至夕颜,就嘴对嘴缓缓喂下。   夕颜险些没将药汁呛入鼻腔,被迫吞下,却是连脖颈都红透了。   贺术碹微笑看着脸红的夕颜,再是自己喝一口,又再是照样喂下。   房间中很静,夕颜喝了她有生以来最无法形容的一碗药……终于连面对贺术碹都是不能,索性翻了身朝向窗口。贺术碹再次躺下,从背后将她搂入怀中。这一抱,便是比面对面还来得紧密。红潮爬了夕颜满脸,立时心中笃定以后再不以背对他……可惜现在已是这般,怎么办?   她的紧张,离她那么近的贺术碹又怎会察觉不到,便是闭了眼唇边含笑,在她耳后轻道:“你若一直这么紧张,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意。”   她忍不住道:“你根本强词夺理……又非夫妻,这样的情形,你让我怎么处之泰然?”   “那便做夫妻罢。”   好一句轻巧的话,吓得夕颜当即转回身推开贺术碹!结巴道:“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们说……说好……”   贺术碹欺身上来:“什么时候说好?”一低首,吻上夕颜唇瓣。大约是先前已有了数次练习,这一次,熟练而契合非常。   夕颜用力推拒贺术碹,却未动得他分毫!不由更加惊吓的挣道:“贺术碹……贺术碹你不能这样……”未料张口却是给了他更好的机会,舌尖轻易便闯入她的檀口,这一下,彻底被攻占!   夕颜的惊恐毫无保留的通过肢体和相接的唇舌传递了过来,贺术碹终是退出夕颜香唇,然后笑开。笑得夕颜莫名而不知所措,才是对着那大眼道:“胆子那般大,未料这事上头却这么胆小……你若不愿,我又怎会强迫你?傻瓜!”   “所……所以你是故意欺负我喽?”   “也不算。”贺术碹依旧那般笑着说,“我是在张网诱捕你,你没有发觉?让你习惯有我在身边,习惯我的怀抱,习惯我的亲吻,习惯我对你的好。当我有一天不在,你就会觉得缺失,这样……引你一步步向我靠近。”   夕颜倒抽一口气——他这是挑衅还是真话?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自己没有赢面:迎接挑战?这个人太厉害了,怕是要自投罗网!退避真话?她连拒都不知道哪里有路走得通,又更遑论退了!先前还说他是来还债的,可是现在怎么觉得他是来要债的? 第九十五章 你爱老六?   贺术碹看着夕颜神色数变,笑,便是更深刻了:挑衅,又或是真话,亦还是打草惊蛇。便是不管她意识到哪一种,他都是进入到她心里面了。小胜,是不?   看着贺术碹的笑,夕颜就有种心怯的感觉,疑心自己是不是又上了什么当……问吧,又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搞不好扰得她的心更乱。不问吧,如他所言她又不踏实。这个人,以前怎么就一点儿没察觉他的阴险和心机呢?   贺术碹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所以我说,你的第一感觉是对的,我是歹人。”   她应该笑吗?他以为自己这是幽默吗?拿真话当玩笑讲,拿笑话当正经话讲,一句话让人听出好几个意思,还好这家伙不玩儿权谋,否则以他为对手,她干脆一头撞死算了!“你真的不打算争王位?若你争,我也不用你诱捕了,我自投罗网,你看怎么样?”这玩笑话怎么样?她勉强也算会讲!   “嗯……这话的意思,还是说你其实对我有意?”   嘶!这家伙!四两拨千斤玩儿得够转啊!“我头疼,要睡觉了,你离我远点儿!”夕颜推开贺术碹一点儿距离,也忘了先前才笃定了以后再不以背对贺术碹,翻过身就闭上了眼睛!   对夕颜的使小性儿,贺术碹又怎么看不出。笑意漫了入眼,便是再展臂,将夕颜搂了入怀。   大约是先前的汤药终于起效,这一次夕颜是睡了过去。又一次,清楚的梦见了宣于重、蔚楠和安姨,而这一次的自己和剪影儿都是成年人的摸样,还有一个小小的贺术容。剪影儿对她笑得甜美,贺术容亦对她张着胖乎乎的小手……但却在远离。她伸手想要拉住,伸脚想要追去,可是那手那脚却仿佛定住般不能动弹……   她猛地惊醒。   窗外的星光很明亮,斜照在她和贺术碹的身上。山里的夜本该很冷,但是贺术碹的怀抱却很温暖。看着身边男人平静的睡脸,她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如仍在梦中……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两个人这样的靠近,她竟能在贺术碹的怀抱中踏实的睡去,在他的身边一再这么清楚的梦见家人……为什么呢?病中的软弱吗?还是她其实也是想要一个依靠的?   对贺术砥是抗衡。对贺术础是照顾。然而宣于重的宠溺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眷恋……难道贺术碹让她有了这种感觉?似乎有点儿像,似乎又完全不像……   “其实我长得还不错,是吧?”   贺术碹突兀的声音响起,着实吓了她一跳,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眸子,就像不曾睡过。夕颜不由道:“你没有睡吗?什么时辰了?”   “丑时未过。睡是睡了,就在你惊醒的时候我也醒了。”   他怎么知道她惊醒?难道她动作很大?   她并不知道多年习武之人的警醒又哪里还需多大动作,特别是在别人的地盘儿,便是一声细响、一阵异味儿就足够了。她以为他非要这么搂着她睡只是为了轻薄她吗?便也是因为怕她会在他疏于防范的睡梦中遭人偷袭,就如他先尝药是怕人对她下毒一样。   “你再睡会儿,今天我们不走。”   “为什么?”她以为他一定会在夜里采取行动的。   “头两天的监视是最严密的。而且你的身体还未恢复。”   “我没大碍了。”   “先前我对你说过,我们跌落的山谷只有东面才有出口。那天你病过去之后我连夜赶路,想带你尽快赶回队伍,但是没想到白家三兄弟在这谷口驻扎,本来也可以绕过他们,我又担心你的病再不吃药会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有自投罗网先稳住你的病情再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在你们遇袭那个树林的东南方,虽直线距离不远,但因隔着山,从道路走大约需三日。”   “三日?”   “嗯,最快也要三日。还有一点,就是我不知道父王他们现在的动向是继续前行了,还是改换了路线,又或是停下来驻扎整顿了,所以这时间上不能确定。若要连续赶路,便还是等你病情再稳定些为好。”   “……哦。”   “另外,我也还要再问你一次:确定要回去吗?”   夕颜不由一愣:“……什么意思?”   “你已经知道是老三要杀你了,你回去会怎么样?说实话我不认为伏家能够保得你安全,你也没有别的依仗……如此你还是要回去吗?”   “……”   “你爱老六?”   夕颜蓦地脸红。   “便是知道回去很可能性命不保,仍要回去他身边?”   “……我承诺过,会永远陪着他……”   贺术碹的眼中似神情一闪,又微微一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有贪欲的女人,无所谓做贺术砥还是贺术础的王后。可是现在却明知是送死也要回贺术础身边,若非为爱,又怎会这般生死不顾?   夕颜不解贺术碹唇边笑意是为哪般,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她皆猜不透。她已对贺术础许下了承诺,知道这一点,他该是明白了吧,该是会放弃了吧?她以为他会说句什么,他却只是淡淡一句‘睡吧’,将她再搂了搂紧,便是合上了眼睛。   之所以感到无力,皆因为次次都是这般,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什么方式将拳头打出去,却都如击在棉花上。不仅将她的力全都吞下,更还柔软的包围住她的拳头,就好似怕她反伤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强大,就是真正的软弱,对贺术碹,她肯定他不是后者。   贺术碹合着眼睛,他知道夕颜还在看他:会期待回应,难道不是因为心中在意?看来,他倒是低估了自己呢……   白三说白二已经上路去复命了,剪影儿母子的尸身也派人运往先前伏击的树林了,说只要贺术砥那里信了她的死讯,他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只要贺术碹保证再不让她出现在贺术砥面前就行。显然这两日的情形已经让他们都认定了她是贺术碹的女人,既然他们并不想真的开罪贺术碹,自然是巴不得能和平的解决此事。 第九十六章 这叫暧昧?   贺术碹没有解释此事,夕颜也不响。那白三更是认定贺术碹这天涯浪子也有被情所困的一天,连连叹息红颜祸水、祸水红颜,却又难掩眼中艳羡。虽对他们的盯防还是那么严密,但当他们关了门在房中独处,便没有了先前那么多的打扰。   夕颜经过两天的休养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基本上每天都会在附近活动一下。这对负责看守他们的人来说正是大饱眼福的时刻,所以便是有时候夕颜会稍稍超出一些当家们规定的范围,他们也不是那么在意。只消夕颜转头对他们笑笑,他们便是魂儿都要飞走了。若是夕颜再开口跟他们说句话,请他们帮个什么忙,只要是他们觉得可以满足的,保证立马办到。   贺术碹对此看得只笑不语。   连续两晚都被贺术碹抱在怀中入睡,夕颜照例无计可施之外也寻着了些对付贺术碹的办法,那便是:不理他。总之不招惹就对了,若是他提起来,那就假装没听到、没明白,转移话题就行。   说实话这严重不符夕颜平日的作风,但有什么办法呢,惹不起那就只有躲了啊,她不信他还能长久跟她耗下去。   可是这办法仅仅管用了一晚,到第三天晚上——好嘛,没听到是吧?没明白是吧?那就吻得你懂。反正你的嘴也是闲着。所以说,当棉花反击的时候,只要密度够大质量够高,也能闷死人。   绵长的吻,虽轻但却能让她无法呼吸!躲不开亦逃不过,感觉他轻易就将她捕获,只要他不想停,她就只能配合!绝不单调乏味,又非满是情欲……自有一种蛊惑人的味道!   虽说贺术碹至今也没有娶妻,可是凭他走南闯北,就算不说阅人无数,也绝对是花中高手!比起贺术础更或是贺术砥这种只接触贵族女子的男人来说,很难说他不会更高一筹……至少夕颜就是这样觉得!   夕颜额头抵在贺术碹胸口剧烈的喘气:这叫玩儿暧昧?!他的概念到底是哪个混账教的?!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没脸没皮的了,但好歹贺术础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才能做出这种事,不是随便一个人她都会那般对待的!可这家伙——   “唔!”   再被封住双唇,看着纤长其实有力的手扣着她的下颌,手指上略粗糙的老茧轻轻摩挲着她敏感的下巴……虽是无关情欲,却也激得她微微发颤……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引得她自动投怀送抱吗?说实话两个人同睡一床已难保不会出事了,他还故意做出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像当初她对贺术础,就是引人犯罪的行为!难道他自己不会受影响吗?还是说他的克制能力特别强?   “今晚寅时我们出发。”   她才想问为什么要寅时,他却是说完一句话就再吻住她,就好似与她的亲吻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都是小事。她照例只能接受,几欲窒息的被他绵长而极有技巧的吻包裹……他为什么找上她呢?若是他想,什么样美丽可爱温柔纯洁的女孩儿找不到,为什么偏要为她而涉入呢?这话她不能问,因为必然得不到答案外,她亦怕会更乱了自己的心。   寅时末一般是人最困顿的时候,如果是一夜未睡的人,此时便最是疲累思睡。贺术碹没有丝毫困难的将夕颜带出了营地,没有一个人察觉。夕颜开始有些怀疑贺术碹是故意了——其实凭他的身手可能真的营地的所有人全出动都拦不住他们,她那天的缓兵之计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反让他将计就计的以养病为由留在营地与她这般相处两天?   便是当吃了个哑巴亏,也不会自投罗网的问出来!   夜色掩盖了贺术碹唇边的笑意:虽已是少有的聪颖,却总要事后才能觉察,这丫头生闷气的时候是最可爱的。   荒山野岭,吃食宿眠自然皆要靠他打理。若是旁人见了,定不会信他是位王子,还道是女子的仆役照顾得这般仔细。但晚上两人也依旧同睡一处,不为别的,只为露宿野外还能如何挑剔?再加之夜风寒冷,若非贺术碹的怀抱提供温暖,夕颜只怕没有饿死也会冻死。   二人虽皆是自小娇生惯养,但一个是早早就独立,一个是早早就受苦,所以这几日的简餐陋宿也都能受得下。只是夕颜未免要想贺术碹早年才自闯天下的时候怕是也吃过不少苦,而贺术碹也未免要想夕颜在红馆的日子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熬。   于是贺术碹对夕颜更加温柔,而夕颜也对贺术碹更加靠近,只是两个人自己都没察觉罢了。   三日后他们抵达了先前遇袭的那个树林。地面除了还遗留着一些先前的痕迹,果然已不见众人的踪迹。   倒是遇见了特地在此候他们的老葛。老葛乍见贺术碹平安,显然松了口气。又见夕颜也平安,再松了口气的同时眼中便有什么快速闪过。夕颜没发现,但贺术碹发现了。当下也不问,只问众人遇袭之后的情况,又问是去了哪里。   老葛便说当日朝廷的护卫军死伤不少,但敌方却损失甚少。后来清点物资人员,除了被抢去不少金银财物以及十余个侍女,再就是少了六王子妃、五王子侍妾曹氏与小王子贺术容。再有大公主的女儿靳瑶贵女当时也差点儿被抢去,大公主受了惊吓引发旧疾,据说情况不是很好。   然后国主在退往头天的驻地休整一天之后,调派了最近城镇的官兵前来增援护卫,没有改换路线,已于六日之前顺利通过前面的山道往王城方向继续去了。至于老葛的其他同伴,便是遵循二王子的命令,在暗中跟着护卫。   夕颜忙问贺术础如何了。   老葛说六王子得知她坠身山崖悲不自持已是病倒,国主怜惜,便是一直将之留在自己车驾内。   夕颜听罢却是放下心来,只因如此的话至少在回到王城之前贺术础的安全是不会有问题了。至于自己的死……这足足晚了六日的路程怕是追不上了,但只要她跟着回到王城,便自会解开他的悲伤。 第九十七章 王城有变   夕颜自顾思量。贺术碹淡眼看着夕颜,老葛便偷眼看着贺术碹。贺术碹回头看他,他便假作无事转开头。   然后两个人的旅程变成了三个人,因为老葛已早早准备好马匹车驾,所以再不用贺术碹辛苦。而也因为有了老葛,跑腿儿打杂张罗吃食这些也再不用贺术碹这个主子操心。自然也是不能像前些天那般与夕颜亲密得几乎不分你我了,白日里她坐马车他骑马,晚上她睡在车内他与老葛露宿车边。若是找到住处,也肯定是分了房睡。夕颜心里踏实了,可是怪异的是却睡不踏实了。   路上有时候会偷偷打量贺术碹,见他恢复了往常神态就好似前几日的事不曾发生,她一面安心,一面心底又有些隐隐的奇怪感觉。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不似怅然,也不似失落……有时候一回神会发现贺术碹在看她,那眼神好像与从前无异,又好像比从前多了些东西……时常是她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偶尔他也会先转开。   两人以为老葛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些情况,其实老葛只是假作不知,便时常借故离开一会儿让二人独处。往往这种时候夕颜就很忐忑,因为实在拿不准贺术碹会有什么动作:有时候他只是跟她聊天就像以前那样,有时候又会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轮深吻。如果是后者,往往就会让她看见老葛就忍不住脸红,因为他回来的时间总是掐得非常好,也不知道是他在配合贺术碹还是贺术碹在配合他。   以前老葛还曾拿二人说笑,如今竟是全闭口不谈,更让夕颜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三个人赶路的速度不慢,但也在夕颜的体力能接受的范围。不断从经过的城镇听说王族队伍的消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依旧说大公主与六王子病着。然后国主已下令一部朝廷军再次前往清剿白家军,这一次这般猖獗,再不能姑息,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消灭。   夕颜听闻,就问贺术碹为何不将白家军的底细禀告给贺术敦遥,既然他早已查明,若是他之言贺术敦遥定会信。可贺术碹却是摇头:且不说父王对老三一直信任有加,未必会信这么荒谬之事;就算是信了,可他拿不出证据就是诬蔑,到时被封家反咬一口,便是国主也不能偏帮;再进一步说他能拿出证据,但老三那边也可辩解说只是换一种方式替朝廷招降,将来或许能有特别的用处。   夕颜听罢,便是无言。   十天之后三人抵达王城地界,在离城门十里之地,贺术碹向夕颜告别。言自己就不入城了,老葛会送她回府。   夕颜毫无心理准备,贺术碹此言一出她立时身子一颤。瞬间的慌乱已被贺术碹捕捉在眼,她慌忙敛下眸子以期掩饰。“哦……那,再见。”过于简单的告别反而更是将她的内心暴露,她自知已被看穿,忙忙转身就要逃去。贺术碹捉住她的手腕一把拉回,当着老葛的面,拥入怀中低首吻住。   老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忙忙背转身去,老脸已是泛红。   或许是因为当着人,又或许是因为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夕颜只觉贺术碹的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教她心慌。因为心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回应了贺术碹。这又是她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吻,长得她都以为不会结束,长得她都有种仿佛地老天荒的错觉……   一丝都没有动心吗?骗鬼去吧!   “我等着你回来找我。”唇摩挲着她的唇,贺术碹轻轻的话语便如再次将她窥破,让她全然慌乱。仿佛是不接受她吐出拒绝之语,又仿佛是不舍放手,贺术碹再次将她吻住。她已站不住,脑中除了混沌还是混沌,窒了呼吸……   高坡上骑马而立的青灰色身影已渐渐模糊,夕颜管不住自己一再的回头。前面赶车的老葛一声不响,却是有意的更放慢了速度。或许他想等的就是夕颜一句‘掉头’,可是一直到城门也没有等到,心下叹了口气,赶马入城。   城门口的检查比平日严格许多,二人并未太在意,以为是因国主这次受袭。但是一进城,不同寻常的气氛立即让老葛夕颜皆感觉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   谨慎起见,二人先去了离城门不远的一家酒楼。正好时至正午,二人正好可以借打尖儿吃饭之名探听一下消息。进了店,却发现客人异常的少,而已经在的客人,也是各自窃窃私语小声交谈,就好像交谈的内容若是让人听见了会惹麻烦一般。夕颜虽不如老葛闯荡在外经常会出入这类地方,但就她在伏家的‘伏香居’所见,也知道正常的情况下酒楼内不该是这样的气氛。   而且两人一进店立即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这边看。好在夕颜进城之前已戴上了带面纱的斗笠,众人见只是两个普通的旅人,才放松了神色各自转回头去。正常的情况又不该是这么敏感的。   一个小伙计立即迎了上来,老葛刚要开口吩咐忽一眼扫到二楼两个人影,便是对小伙计说了句‘找人’就领着夕颜直接往楼梯走去。夕颜也没多问,跟着老葛上了二楼,早有两个人迎在楼梯口上,夕颜一见,原是贺术碹手下。老葛与两人交换了个视线,然后四个人就一起往最里面的一间包房雅座走去,后面跟着上来的小伙计见了,便又退下去忙别的去了。   包房内另有四人,见了夕颜,都是起身略施礼。不待老葛发问众人已是先问起贺术碹如何了,老葛回说主子在城外老地方相候,然后就转问起这城内的情况。 第九十八章 事态   夕颜实在料想不到,就她晚了的这仅仅六日时间,竟就会发生这么大变故:先是三王子在国主尚未抵达王城、伏家调动大量人手前往护卫增援时武力扣押和软禁了伏家一脉的朝臣和势力;然后等国主一回城立即宣布王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再然后举出证人曹宇并姜涣指控伏家权谋朋党、计害王子王嗣、并扰乱战事数罪,定言伏家野心已昭、谋逆乱国之行已露;再然后乙弗家加入指控,先指武成家为虎作伥,再指大公主与虎谋皮,更指六王子并七王子母子受伏家蒙蔽利用。   也不知贺术砥是如何做到,总之伏家先前所行之事,原是稳妥未有遗留的,当下却全教揪出证据把柄来。证人口口声声,证据妥妥帖帖,皆无遗漏的摆在国主的面前。   于是乎,伏家制曹宇之女胁五王子、伏晟令所控边境军部陷害甄匡胤、六王子妃利用甄蝶云毒害三王子妃乙弗婵而令乙弗家与封家相斗相损、制曹宇独子再又胁曹宇、并拉拢之大公主共同设计陷害四王子以库鲁赤河疏浚工程、等等事由全数曝光。   国主震惊之余大怒,先令将大公主、六王子、七王子禁入宫中,又令御林军围了伏家府邸。虽还未动,但其他与伏家相关之人的审讯查抄已皆交由了三王子贺术砥。至于伏府中直系人等,便是令去边境将父子二人传回当庭问讯之后再做定夺。   伏家,乃凉鄍四大世家之一。无论朝中之势还是军中之势皆非同一般,动伏家,便如十五年前动宣于家一般,凉鄍之根本必受影响。是损是益谁也难说,如此巨大的波动,又怎不叫一般百姓惶惶。   老葛也是实在未料局面会突然变化至此,先前他初见贺术碹带着夕颜平安返回,心中所隐之事便是伏家对夕颜遇害的冷漠态度。他尚且在附近焦急的游走探查,而伏家却只是派了小队人马下谷去寻,并全然是一副并不在意她生死的样子。就此一队,便再无他人。否则他们也不会保她直至回到王城也没有遇见半个伏家的人。   他不知道夕颜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肯定贺术碹是觉察到了的。所以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贺术碹竟然放心让她回城,明明早在几年前就装在心上的女子,竟然明知事有蹊跷还放她回来……不过恐怕这么严重的情况也是贺术碹料想不到的,那么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王城戒严只进不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根本不是困难,暗中保护国主回城的这些同伴之所以还留在城内没有立即返回接应,只是为了替贺术碹观望局势的发展。可是现在夕颜要怎么办呢?他们这些人,跟随贺术碹的时间长则十余年短则七八年,跟前这个女子对贺术碹到底有没有意义他们又怎么可能一点看不出来?要是他们不管不顾的就把她送回六王子府了事,那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又该怎么向贺术碹交代?   众人看老葛,老葛便看夕颜面色。未料夕颜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就连一丝吃惊都不曾有。于是老葛小心的向夕颜试探问道:“妹子,你怎么打算?现在伏家那边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六王子也不在六王子府,而且这事情里面也牵扯了你,你要是露面……要不,还是跟我们一起出城回去找二爷吧?”   夕颜没有回应,依旧低着头在沉思。   老葛与众人对视一眼,闷闷抓了抓鼻尖,又对夕颜道:“我说妹子,其实你跟咱爷……”   “大哥。”夕颜突然抬头看向老葛,就好像完全没听见他先前的话一般,问道:“你们有办法让我进王宫吗?二王子应该有渠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王宫吧?”   老葛一愣,然后眼睛转向众人。众人也是一脸发愣,谁都不说话。   夕颜看看众人又看回老葛:“有的对不对?但你们不会帮我,要二王子同意才行是不是?那我在这儿等着,你们派人去问他……”   才说着,门口忽然进来两个人。看见老葛夕颜只是稍愣一下,然后张口就向众人:“大公主殁了。”   夕颜当即一惊起身,立即向二人追问:“怎么殁的!?”   二人一面向夕颜欠身施礼一面眼睛看向老葛,见老葛点头,才是向夕颜回答:“先前回路上的白家军袭击,大公主因靳瑶贵女差点儿被掳去而受了惊吓引发旧疾,也不知道太医院是怎么医治的,这半月多不见好转反而持续加重。这几日又因乙弗家和工部郎中曹宇的举证令国主对大公主起了忌疑之心,大公主病中添堵,还被软禁王宫不得见亲人。就在今早,从宫中传出暴疾而亡的消息……”   “确定是暴疾而亡?”夕颜紧紧追问。   二人对视一眼,犹豫回答:“目前……还没有查出有人为的证据。”   夕颜呆呆坐回椅子,脸上怔愣。老葛已在向二人又问起王宫中的一些其他情况,夕颜只恍惚听见好像提到贺术础如何了,心下觉得自己该要问一问,可是脑中却又一团重雾一般缠得她怎么都挣不开。耳中不断回响着那个男人的话:   【我贺术砥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拒绝。】   【你以为伏家真的能斗得过封家?】   【我尚且还没有动手你们已应付不来。】   上一次在贺术础的药中下毒已是警告过她一次了,如果她拒绝,就会招来那样的后果。她不是不信,也不是小看,只是不甘,只是希望侥幸……能够同时拥有爱情与希望。   所以她招来了这样一个后果……这个后果,不是不可预料,其实她心里一直都知道贺术砥是说真的,伏家斗不过封家,贺术础也斗不过他。这个后果是一定会来的,只是现在因为她,提早了。 第九十九章 只是利用你   老葛看她只是一声不响的坐着面色苍白,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忙大手轻扶了她肩膀关心的道:“妹子,没事吧?你别害怕,咱有办法出城的,等天黑了大哥就带你回头找咱爷去,保证你还活着并且回来过王城这事儿外面没一个人发觉!咱就别再趟这滩浑水了好不?其实那王后也没啥好当的……咱爷是真喜欢你,你跟着他会过得好的!”   “大哥。”夕颜看向老葛,大眼有着平静,“我跟二王子是不可能的。我是六王子的妻子,也是我让他陷入如今这番局面的,我不可能就这样弃他不顾……或许你不明白,六王子现在的情形生死难说,只有我现身才可能救下他一命……但在这之前我想先见他一面。所以大哥,小妹请求你帮小妹这一次,你只需带小妹入了宫门即可,其他的小妹自会想办法,绝不会牵累到二王子。”   老葛摇头:“咱爷不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的。”   老葛皱眉,还想说服:“妹子……”   “我一定要进王宫,他会帮我的。”夕颜打断。   老葛盯视夕颜坚持的大眼,周围众人也是相觑对视,没有人说话。良久,老葛终是心里叹口气,转头向旁一人打了个眼色。那人接到,转身速去。夕颜知道老葛是命这人去找贺术碹问主意了,这才敛了眼眸又垂下脸来再次沉思。   不需多时那人返回,竟带回了贺术碹。   分别不过半日又再相见,夕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的躲开贺术碹的视线将眼睛定在他的襟口。老葛早已要了几个房间供众人休息,先前一直是他陪着夕颜,贺术碹一来,他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夕颜看着贺术碹向自己靠近,竟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呼吸有些紧,心跳有些快,看着那胸膛离自己越来越近,在一步外突然停住,心里竟闪过一丝失望。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贺术碹说,“你坚持要入宫去见老六?然后拿自己去向他求情?”他,无疑是指贺术砥。   夕颜不敢看贺术碹的脸,点头。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吧?他已经决意杀你,就算你现在去求情,也可能既保不住老六也保不住自己,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   再次点头。   “看着我。”贺术碹轻轻的说,“你既肯定我会答应,就看着我说。”   夕颜只能抬起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鼻腔中忽然涌出酸楚,就好像小的时候受了委屈向宣于重撒娇时……当大眼对上贺术碹温和的眼睛,眼泪突然滴落。   贺术碹抬手轻轻勾去夕颜腮边的泪珠,唇边就慢慢浮上淡淡一角浅笑:“为什么哭?那么坚韧要强的心性儿,为什么反见了我就委屈起来?嗯?”   夕颜咬着唇,瞪着贺术碹不说话。   贺术碹反笑意加重了。伸了臂将夕颜轻揽入胸膛,下巴搁在夕颜头顶:“不承认也罢,倒是真会向我撒娇了……只是你这样是不是对我残忍了些?要我帮你去送死吗?”   夕颜额头抵在贺术碹肩头,眼泪更汹涌了:“……那……就算我在跟你撒娇了……你帮我好不好?”   “你可对我有一丝动心?”   “没有,我只是想利用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心头一股柔软,贺术碹抬起夕颜的脸,看着那泪颜,然后轻轻吻下去。感觉唇下的轻颤,以及柔柔的回应,贺术碹的心轻轻疼了一下。离了唇,在夕颜耳边轻吻一下,悄声说:“便是知道你口不应心,你也仍是磨疼了我的心……丫头,你欠上我了。”   夕颜看回贺术碹的眼睛,轻声说:“那我下次还你好不好?我大概是太会造孽……这辈子恐怕全要还给他们了,你就再等等我,我下辈子还你好不好……”   “你许我下辈子,那便是生生世世都要牵扯不清了,不怕?”   “不怕……我不怕。”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承认,她只是知道这一次怕是要真正告别这个让她感到踏实又安心的怀抱了……与宣于重一样温暖,却更短暂的怀抱。第一次,主动吻上了贺术碹的薄唇。和着自己的眼泪,再一次,陷于地老天荒的错觉……   …………   ……   当再见到贺术础,感觉恍如隔世。   她对他的感觉变了,他给她的感觉也变了。   没有以为会有的惊喜相拥,迎接她的,是两张冰冷的面容。一张是贺术础,一张是兰音。两人身上都是只穿着睡袍,贺术础坐在床沿儿,兰音坐在床内娇慵的斜倚在贺术础身上,散乱的鬓发与犹带春色的娇颜显示在她闯入之前二人正在所行何事。   “想不到你还活着。”贺术础说,冷冷的语气是夕颜从未听过的。   “础?”   “闭嘴。”贺术础清秀的脸上带着鄙夷,“本王子的名字也是你这个贱奴能叫的?”   一声‘贱奴’当即将夕颜打入冰窟,心下不肯就信,乱了脚步上前,伸手欲抚贺术础俊脸。不料对方一挥手挡开,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挥跌地上。她踉跄稳住身形急急的回头,未料迎上那满脸满眼的嫌恶:“别用你那双脏手碰我。”   脏手?   “哼,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当真是命大,这样都死不了。你回来干什么?不会是真的听信了传言以为本王子还在为你的死伤心欲绝吧?”   夕颜瞪视着贺术础嘴角那丝讥讽的笑,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虽一样俊秀的容貌,一样干净的气质,但,他是谁呢?他是贺术础?那个温言软语秀气斯文的贺术础?那个羸弱多病需要她保护和照顾的贺术础?那个为了夏嬷嬷伤心无措的贺术础?那个什么都听她的说还是爱她要跟她生孩子的贺术础?   【础】和【颜儿】的热度尚未冷却,【本王子】与【贱奴】已替代登场。究竟是她错过了什么?还是本就只她一人陷入了戏中? 第一百章 短刀无情   床沿上的男人站了起来,走过来,左手随意捏了她的下颌,俊脸上是嘲弄的浅笑:“干嘛摆出这种伤心欲绝的表情?不是你教我的吗:我的处境太危险,所以只能示弱。不管是对谁,都只能示弱装可怜,心里连一丝得意都不能存有。因为在外面那些老狐狸们的眼中我稚嫩得像个婴孩儿,哪怕就只是一瞬间的表情松懈也足以将自己的心思暴露。”   “这些不是你教我的吗?既然你这么聪明,既然你自愿要替我出头,我当然乐得接受……而且你教得对,所以我第一个要骗过的自然是你。如何?将我这个懦弱的王子完全掌控在手心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贺术础靠近夕颜的脸:“你知不知道,每当我这样靠近你心里恶心得都快要吐了还要装出一副为你所苦的表情来有多困难?不过也算物有所值,只是简简单单几句情话就让你对本王子这般死心塌地,替本王子做了许多事,现在更还冒险回来看本王子……怎么?以为本王子会像大公主一样下场所以赶不及的要来救我?”   “你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些?你以为你的真实身份贾梭的力虏王子是怎么知道的?你以为姜涣为什么会作证指控伏家和你?曹宇又为什么再次背叛你?因为是我告诉力虏王子的,因为姜涣早就已经效忠于我了……还记得贺术砥身边有我的人吗?所以也是我故意透露出曹宇之子的扣押地好让封家得手。”   “想问为什么是不是?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当伏家的傀儡吗?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真是多亏了你将姜氏和武成氏给我纳进门来,姜家和武成家足以代替伏家做我的后盾,不是他们掌控我而是我掌控他们。并且还有父王的支持……这也是多亏了你教我示弱,多亏了你什么都不让我出面的过度保护,所以我现在才能是一个伏家受害者的身份更得父王的保护。”   贺术础松手丢开夕颜下巴,夕颜一个摇晃勉强稳住身体,只能怔怔看着贺术础转身走回床榻坐下,左臂一揽将兰音拥入怀中就是一个热烈的舌吻,同时右手伸进兰音襟口,兰音肩头半退的衣袍应手滑落,那雪白的酥胸以及正在上面惬意揉捏的男人的手就呈现在她的眼前。兰音任贺术础亲吻揉捏着,发出了轻轻的**声,贺术础眼角再扫向她:“你以为兰音的来历本王子真的不知道吗?你以为真的是自己撮合了本王子与兰音吗?实话告诉你,早在你进门两年之前兰音就已经是本王子的人了,而伏家是什么野心兰音也早已经告诉本王子了,不然你以为本王子为什么会那么放心的让兰音怀有本王子的子嗣?”   “你太小看本王子了,本王子可是凉鄍之王与贾梭之王的后嗣,岂是你这等低贱的官奴能够掌控的?又岂是贺术砥那等豪匪后嗣能够打倒的?”贺术础放开兰音,俊脸上再现嘲弄,“本王子勾勾手指你就叛了那贺术砥,他一怒为红颜,正好帮本王子除掉伏家与你。对了,你还没听说吧?伏苓已经被贺术砥杀掉了……你看他多爱你,都下狠心命人杀你了还不忘让伤害过你的人给你陪葬。”   贺术础再次起身,走向床榻右面的矮几,回身再向夕颜走来时,右手上一柄短刀:“可惜你爱的人是我,眼巴巴的跑回来送死……”   夕颜不能动,大眼空洞的望着不断走近的贺术础。一丝冰凉抵上了夕颜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在雪白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血痕。可是贺术础的眼神毫无波动,嘴角仍是那抹嘲弄的浅笑,整个人,都是一股阴冷的气息,好像一座俊秀但无感情的完美雕像。   “就凭你的肮脏沾染了本王子的身体就足够本王子将你赐死百回了,看在你也算有功,现在本王子亲手杀死你,你就去地府与你那日思夜想的父亲团聚吧!”高举的短刀上冰冷的闪光,令呆滞的夕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刀风擦着她的肩膀落下,从她臂上带落一串血珠!贺术础一击不成再次举刀,一个人影忽然闯入,一臂扫飞贺术础跌向床榻,回身拉住夕颜手腕就冲出房间!   “有刺客!”“抓刺客!”“保护六王子!”的喊声响成一片,周围突然有许多火光快速聚来!   夕颜视线模糊,看不清拉她之人是谁,也看不清周围的坏境,一切,都恍如梦中一般的不真实……贺术础骗他?一开始就在骗她?他不爱她?根本不爱她?   脚踝忽然一痛,她跌倒在地。   “主子!”   茱萸?是茱萸的声音?眼睛渐渐看清了眼前,茱萸依旧一身惯常的黑衣,挡在她身前不断击退上前的王宫侍卫。她的脚踝正在流血,周围火光刺眼,并还在不断的增加。   “茱萸……你走吧,别管我了……”   “那不行!我说过这辈子要还给你!”茱萸一面继续拼命一面咬牙回答夕颜。   “你不欠我什么……”   “我不管!我说到做到,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丢下你和小豆,要死就一起死!”   一起死?夕颜唇边扯了哀伤的笑,眼前重现巷道中三个奔跑的幼小身影……夜色中追来高举的大刀,一挥之下,三人倒下……“那又有何意义?”   茱萸狠狠踢飞面前一人:“意义在于,黄泉路上不会害怕孤单!”   不会害怕孤单?也许是吧……那一年小豆死了,留下她和茱萸活着。三个人,三条不同的路,却都是孤单……她害怕吗?其实应该是怕的吧,所以才会那样祈望贺术础的爱……茱萸怕吗?应该也是吧,所以才会这样拼了命也要回到过去……小豆怕吗?黄泉路上一人独行,该也是怕的吧……   她从来不愿去想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因为其实她根本不信命运能由自己掌握……逞强斗胜的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因为只是不愿意示弱,不愿意好像一点儿都不挣扎的就接受了命运给她安排的苦难…… 第一百零一章 卧底   绝望,是在她失去一切的那一年,就已然深植心底……   贺术砥说想剖开她的心看看,看那里面除了宣于重还有谁……因为他不知道,宣于重代表着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快乐和幸福,都在她失去宣于重的那个时候全都远去,剩下的只有绝望……她想追寻真相,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样的命运?究竟是为何,要让她存在?   “走水啦——”“走水啦!”   夕颜和茱萸都没来得及反应,夕颜背靠的那堵墙上的窗户和门扉突然冲出烈火,同时伴着一声爆炸的巨响!茱萸和侍卫们一瞬间被吹跌了出去,就连靠在墙根下的夕颜也被突然的热浪冲得就地一滚!可是有人抓住了她的腰带,混乱中她被某个人背在了背上,然后朝着烈火的方向冲入——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没有了烈火。一个人背着她在房顶上快速的奔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走水”和“抓刺客”的声音在后方越来越远。   她下意识的紧了抓着这人肩膀的手:黑衣,蒙面,感觉并不认识。   黑衣人背着她奔过几座房顶,又飞越过许多高墙,跑过某处花园,再进入某个她不识得的宫殿,扭开墙上石雕的暗钮,带她没入地下的暗门。那人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床榻将她放下,然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转回身来,拉下蒙面的黑巾。   夕颜张大了嘴,惊愣:“呼延复!?”   长相平凡的男人走过来在夕颜面前蹲下,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夕颜脚踝上的伤,又起身拉开夕颜左臂上破裂的衣袖看了看,然后转身往墙边那个唯一的柜子走去。打开来拿了什么东西,再又走回来。   夕颜怔愣看着这个男人重新在自己面前蹲下,抬起她的左腿平放在床沿儿,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脱下她的鞋袜挽起裤管。血糊糊的脚踝上看不清伤口,男人动作熟练的把一包褐色的药粉倒在上面,然后拿起布条缠住,包扎十分简单。   “你……”   “没有伤到骨头。”   “……你为什么救我?贺术砥的命令吗?是要把我关在这里?”   “呼延不是我的本姓,我本姓金,夏碄是我生母。”   “你是夏嬷嬷的儿子!?”   “我的父亲是我母亲的表兄,金峰。”   “你……就是六王子的卧底!?”   “是。”男人草草包扎好夕颜的脚踝,然后站起身来,再又看了夕颜一眼,利落撕下夕颜左臂的衣袖露出伤口,一面抬起夕颜臂膀往那刀伤上敷上同样的药粉一面继续道:“在国主拆散我父母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怀了我,为恐国主迫害,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立即就将我暗中转送了他人。呼延,便是我养父的姓氏。我苦心钻营至三王子身边,就是为了承我母亲的意愿帮助六王子。”   “那你救我……是六王子的命令?”   “不,此次救你无关他人,是我的个人行为,因为我母亲说,你值得帮。”   心头那一点希望立即熄灭,反倒有些诧异夏嬷嬷竟是如此看得起她。   呼延复说:“这上面的宫殿是三王子在宫内的歇息处,不会有人查到这里来,就是查来也发现不了这地窖。现在外面的风声紧,你暂时就在这里待几天,食物我会每天送来,等过几天我找时机送你出去……出去就不要回来了,也不要再出现在人前,三王子对你的死半信半疑,若被认出,你知道后果。”   “每天?你不是该在三王子府三王子身边随时候命吗?”   呼延复眼神快速一动,然后立即恢复:“我在王宫执行命令。”   夕颜还是察觉,不由惊疑道:“莫非……大公主……”眼见呼延复面色一沉,更是大惊:“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你怎么能……”   “此事别无他法!”呼延复低喝打断她,“如果我不做,三王子也会派别人做,而且我的身份会曝光!至少由我下手会让她痛快些!”   夕颜说不出话。她总以为自己做的已够冷血,可是与这些人一比,她又算得了什么?王位之争,历来兄弟相残不是鲜见,便是弑父也是可见。但她总以为这只是那些上位者才会为之的事情,料想不到竟是连他们身边的人也个个都是这般泯灭人性……夏嬷嬷视贺术础为亲子所以以他为重这不稀奇,但呼延复这算什么呢?生母对他未有养育之恩,贺术础对他也未有主仆之情,他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只为秉承生母之愿便对自己有血缘之亲的人下手呢?这倒是重情还是无情?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滩浑水,但却是越发的令她作呕。情之一字在他们的心中就这般不值?为了王座,为了权势、地位、金钱,便是随时都能摧毁?抑或是他们本就没有情,所以才能成为胜利的那一方?   贺术砥的杀意没有令她心痛,左臂上贺术础的一刀才是痛彻心扉。当她离开贺术碹再见到贺术础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对贺术砥,是博弈而起的沉迷;对贺术础,是由怜生爱、是心中艳羡祈望而成的情;对贺术碹,才真正是男女吸引自然而生的情。   若是让她选,她还是会选择贺术础。因为贺术砥是危险,贺术碹会渐渐磨灭她的坚强……只有贺术础,能让她继续做她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五年的相伴,他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真实。不,不对……就像他说的,他曾经表露过,就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而她也察觉了,可是她教他要隐藏,她教他对任何人都要掩藏本性……   是她小看了他,如此的滴水不漏……   笑意盈了唇角,那一声【贱奴】却在心口狠狠挖下大洞,冰凉的眼泪顺着面颊流进嘴角,她竟尝不出那味道…… 下卷 后位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不是呢   呼延复去而复返,这次带回了茱萸。   茱萸身上有些小伤,但都还算好。呼延复走后茱萸重新给夕颜的脚踝仔细包扎,臂上的伤口也用先前呼延复撕下的衣袖缚好。夕颜坐在床榻靠在石墙与茱萸对视,忽然笑了。   茱萸没有笑,在夕颜对面坐了下来。垂了目,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蠢。小豆与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回头去扶她,你就逃出来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乱葬岗上一丢也并无差别,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所有去求人装殓立坟。真有野心,三王子才是最好的选择,所谓的爱情真的重要吗。五年的棋子,是否还不够,我若是你,就趁此机会远去,总好过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丢了性命。”   “如何不是呢……”   茱萸抬目看了夕颜一眼,脸色复杂。   夕颜再是淡笑,平静成言:“小豆,正是因为她的软弱,所以成就了我的坚强。我从来,也没有野心,要的,不过是个答案。孤单和寒冷,使我祈望爱情。那丝温暖,便是我继续前行的动力。我其实,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只是你们,将我想得太复杂。”   茱萸迎着夕颜的眼眸,再没有说话。   …………   ……   而在先前的宫殿内,贺术础自被茱萸一掌推跌在床榻前的地上,就没有动过身体。兰音焦急的下床跪陪身边,想要扶起贺术础颤抖的双肩。门口有侍者急问六王子可有恙,贺术础沉稳了声音说无碍,然后就命兰音去关上房门。   兰音依命去闭了房门又回来,见贺术础仍伏在地上,颤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带血的短刀。心下一酸,就想取出那刀。不料贺术础攥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松手。兰音就滴下泪来:“你又是何苦……伤了她,痛的根本是自己……”   “不然我能如何……”贺术础依旧颤抖,也依旧没有移动身体,“这五年来,她不论是好是歹都是在为我……我哪里值得她这般?她身,不由己。她心,如炼狱。就是如今明知是送死也仍旧为我回来……我便是说得再狠她恐怕也不会轻信,只有这一刀……这一刀……”贺术础颤抖得厉害,脸孔下方的砖地上,已是浸湿一片,“或能让她恨我……”   兰音咬着唇,纤手抚着贺术础披散的头发,也是垂泪:“你爱她如此之深……”   “但,我却做错了……若知有今日,我便不会叫她等这么久,我会一开始就好好的爱她……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什么可介怀的,再再伤她的心……她却是自始至终一心为我从未变过……是我负了她,所以我更不能再让她为我送命……”   “础……”   “二哥是真心爱她……二哥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今后她会平安幸福……而我,有你就够了……”贺术础终是抬了头,泛红的俊目悲戚看向兰音,“我有你就好,一直都是……”   【我有你就好】   兰音心里尖锐的疼过。   【一直都是】   是啊,何尝不是?   从十二岁被送进‘意凉庄’,她在贺术础身边已有十个年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又能爱一个人多久?贺术础喜欢她,一直都喜欢她,可是他爱那个女子,他只为那个女子困情而苦……所以爱情不是先到先得。或许她应该嫉妒,或许她应该至少有些恨他,可是她却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看着他为伤了所爱这般痛苦,她反比她还心痛,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这么傻?   兰音流着泪默默将颤抖的贺术础搂入怀中,贺术础紧紧抱着她,口中不断喃喃唤着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心口的苦在不断的扩大,眼中的泪更不能停……她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颜儿’,被他这般深切的爱着,那么即便是被所爱的人亲手伤多少回也是甘愿……   …………   因为有呼延复的帮助,逃离王宫并不是很困难。   但是在她们逃离王城的途中却遭遇了危险。因为她脚上有伤不能正常行走,而王城戒严更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出城,茱萸不得不背着她翻越城墙。不料被守兵发现,茱萸再次拼死带她逃离。或许是老天帮忙,那夜突降大雨,密集的雨幕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脚步,才终于让她们得以逃脱。   但是茱萸受了伤,她也因脚踝的伤口起了炎症而再次发起高烧。   混沌朦胧中只记得有人一直陪在身边,给她喂药擦汗清理伤口,眼前依稀是一张白净的脸。她好像一直在叫着谁的名字,每次都是身边那人答应了,接住她伸出的手轻轻握住。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醒来时天是亮着的,身边却没有人。她慢慢坐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渐渐想起茱萸带她到了这处无人的破屋避雨,然后她就昏了过去……屋顶早已破败,只有自己躺着的这个屋角还尚有片瓦。土墙虽还在,却都偏着。门框上没有门,窗框也是空的。   夕颜扶着墙站起来,左脚一触地就钻心的疼。原地站着适应了一会儿,再勉强走到门边。头顶有细细的雨落下,浸得人骨头里都在发寒。叫了几声“茱萸”没有人应,于是再拖动脚步出了门口。   荒废的小院子,杂草丛生,篱笆早已半腐在土中,院门前已不见有路,四周静得怕人……   怎么办?   夕颜抬头看天。   早就知道,自己一无所用。做千金小姐时,宣于重不舍得她学做任何事,便是学刺绣也怕针扎了她手而不让学,她所会之事就是读书写字下棋抚琴。便是跳舞与烹茶,也是后来在红馆中学会,但仍旧不事汤水俗事。入了贺术砥府门,长进的不过是伺候男人的手段。做了六王子妃,添的不过是调度主事之法。   自己一人,她便是无生存之道。 第一百零三章 求死?   唇边不觉浮出一丝笑,笑的是自己,也是命运。它似乎总也要你去做那些你不擅长的事,一再一再的逼出你的潜力,然后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成为命运所希望的样子。   便是不做人的棋子,也会是命运的棋子……那么是谁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巧合吗,又或是命中注定,她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不远处的那座山,曾经常常出现在梦中。便是在那山脚下,贺术敦遥派来的追兵追上了他们,宣于重信赖的部下们一个个倒下,然后只剩她,被带回了王城。十五年了,并非刻意回避,却是如今才又回到了这里……   …………   ……   贺术碹找到破屋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日。在屋后发现了昏倒在药罐旁边的茱萸,却找不到夕颜的影子。   一人检查了茱萸的情况对贺术碹说:“她背上的伤怕是没救了,坚持到这时候已是不易。”   “能醒过来吗?”   “属下尽力。”   老葛从前院绕回来:“爷,到处都找了,还是没找到。但是也没有马蹄印和大队人马来过的痕迹,她应该是自己走的。”   贺术碹沉吟片刻,然后对众人道:“你们去周边仔细查找,雨还没有停,她往哪个方向走了都应该会留下脚印。”   于是除了贺术碹和那个正在照看茱萸的人,其他人都再又朝四面散去。片刻茱萸轻哼一声醒来,看清贺术碹,立时脸上一阵激动想要起身,却又力不从心。贺术碹伸手轻按在茱萸肩头令其静下,便道:“她的情况是如何?”   如何?茱萸一愣,立时反应过来,就再次想要挣扎起来:“她不见了吗?!她……”一口气接不上,差点儿再又昏去。身旁那人连忙按住命门再又输入内力,贺术碹亦稳住再道:“已经在找了。不是被抓,应该是她自己走的。我需要知道她现在的状况。”   茱萸急急喘了口气,困难道:“她脚踝上有伤应该走不了多远,快些找到她……她还在发烧,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要是昏倒在哪处……”   “我知道了。”贺术碹对茱萸说,又抬头示意了那人一下,然后也起身朝外走去。放眼四周荒无人烟,她会往哪处走?收到老六传来的书信已是送她入宫的五日后,知道她已经出了王宫,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回来找他。派人在城中四处打探,听说西门两日前的夜里曾有骚动,好像跑脱了两个女子。他立时追来,好容易才在这破屋发现了踪迹,却是没有她的身影。   丫头,你到底想怎么样?既许我后世,又何妨提前半生?便是自己过不了自己的关,有我你又何须害怕?既知自己无生存之道,仍这般强韧是要如何?莫是要求死不成?   求死?贺术碹心中猛然一惊,眼望不远处的山林,记得山中似有座断崖……会吗?坚强如她,会吗?   脚下一动,步履如飞!他不信她会那么做,但却无法抑制心里的紧张——带着必死之心为爱而归,便是已将所有都放下,若得来的是背叛和伤害,那又该凭何而活?   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的脚步不够快,便是树枝划破了衣衫也顾不上……没错,是这个方向,石阶上泥泞的脚印证明了他的猜测。雨又开始变大了,他飞速前行,过了石阶上到山顶,紧跟着地上的脚印朝断崖的方向快跑。前方开始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随着他的脚步变得清晰。他看见她困难的移动左脚,又停下来抬头看天,裸露的左臂上似有血色,呆立雨中的单薄身子像就要倾倒……   下一刻,他将她接入了怀中。心,终于定下。   她看清了他的脸,却笑得恍惚。伸了右手到他脸上,衰弱的说:“你怎么破相了?”   大抵是先前山中速度太快被树枝划伤了脸,但他未有感觉,更不觉痛:“总比有些人寻死要好。”   她依旧笑:“我早些死了,或能赶得及来还你……”   他淡笑:“可我不愿意等。”   她笑着,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闭上眼的同时,一颗清泪滑下。   怀中滚烫的热度令贺术碹蹙起了眉,她左臂和左踝上被雨水冲刷得淡淡的血色再次悬起了他的心,贺术碹再不耽搁,背起昏迷的夕颜迅速朝山下掠去。   已近极限的茱萸看到贺术碹带回夕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也迅速灰暗下去。老葛等人常年行走江湖,又怎看不出这死兆。老葛轻声对茱萸说:“茱萸姑娘,还有什么话要我们转达吗?”   茱萸轻轻摇头,灰暗又更添了一分:“我只想和小豆埋在一起……”光彩尽失的眼睛看着昏迷的夕颜,低低如自语:“这一世,总算是还给你了……我……再不欠你……”   …………   ……   梦中多了茱萸和小豆,依稀是十五年前的样子……一群人,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追逐嬉闹。她急急奔去,被宣于重一下搂入怀抱。‘闺女,怎么学得这么野?’‘因为……我怕你们丢下我。’宣于重笑得温暖,刮她鼻尖。‘傻闺女。’‘我不傻,是爹爹心狠,丢下颜儿一个人。’笑意敛去,宣于重突然不见,花海和其他人也都不见。四周变成血红,贺术砥冷狠的脸出现。‘这就是背叛我的后果,臣服吗?’她吓得后退,贺术砥一把捉住她。‘臣服吗?’贺术础突然出现,被贺术砥一柄长剑抵着心口。‘颜儿救我。’‘不要……你骗我。’‘可是,你爱我,你不忍心看我死。’长剑慢慢刺入贺术础胸膛,白色的衣服上红色迅速扩大,她尖叫出声。突然贺术砥和贺术础的脸开始围着她旋转,‘臣服吗?’‘颜儿救我!’两个声音交杂在一起,像个漩涡不断向她收缩……   入目是贺术碹襟口,她再一次在贺术碹怀中醒来。   贺术碹依旧像不曾睡,微笑轻语:“终于舍得醒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以身相许?   喉咙干涸得发不出声,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贝齿被轻轻撬开,然后一股温热发苦的液体缓缓流入了口中。贺术碹的气息从鼻端传入,她惊于自己这个时候竟还能脸红。   睁了眼看向贺术碹,那个男人轻轻一笑,再又在她唇上轻吻一下。   她闭了眼,轻语:“……是不是以后我都要这么吃药?”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让我这么吃药。”   “你会生病?”   “我也是人,当然会生病。”贺术碹轻笑,撑着脸看她:“重点是,你已允了我‘以后’。”   “……”   “如果你的算术还好,应该承认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没有生存之道,也没有地方可去。那么以身相许这个还法儿,相信你不会再反对。”   “……你不是说过,带个女人在身边浪迹天涯很麻烦?”   “是说过。”   “而且你也知道,我不仅没有生存之道,便是衣食住行都要你照顾。”   “这也是事实。”   她睁眼:“那你……”   “好在我愿意,而你也能吃苦。”   夕颜哑住。吃苦不是重点,【好在我愿意】五字却轻轻刺痛了心脏。没有交换条件,没有要回报的愿意付出,可不是那时宣于重对她的宠溺?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所以才轻易就动了她的心……   她垂眼在他下巴:“你真差劲儿……救人就是为了让人以身相许吗?真是恶趣味……”   贺术碹闻言一愣,随即就笑了。一手抬了她下颌,便再俯吻唇上。言不由衷的话他听得多了,就只有她,是这般可爱。所以他喜欢吻她,也一吻她就不想停下来。   热度升到脸庞,夕颜轻轻推开贺术碹:“……我们在哪里?”   看到夕颜眼眸的回避,贺术碹只是淡淡一笑:“还在先前的破屋边。你烧得厉害,伤口也急需处理,所以我们就地扎了帐篷……也好等你醒来问问茱萸的事。”   夕颜一愣抬头:“茱萸?你们找到她了?”   贺术碹明白了:“她就在屋后给你煎药,是你没有发觉她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她的伤很重……遗言说要葬在与小豆一起,还说这一世还给你了,再不欠你。”   夕颜当即愣住,眼睛看着贺术碹的脸,思维却怎么也转不过来:茱萸的伤很重?为什么她没有发觉?她还一直在照顾她不是吗?然后她死了?这……怎么可能?   夕颜呆愣不信的神色让贺术碹发觉了不对:难道她不知道茱萸受伤?所以才以为是茱萸已弃她而去?那么这死讯,对她是否太突然?心下一紧等着夕颜反应,未料那容色却慢慢平静下来。贺术碹稍觉意外之时不觉也想起那曹氏之死来。那时她虽情绪波动很大,但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在那之后便再没提过也再没流露出哀伤来。   他不信她是冷心之人,那么,便是将感情锁得异常之紧的人了。   这种人,常常都是极尽可能的自我压抑着,若非是逼她到极致,或偶尔才能在梦中面对真实的自己。   心角某地传来疼痛,再次让贺术碹对自己感到诧异——为什么在她身边心绪的波动越来越大?承认对她认真还不够吗?莫不是要将他整颗心拿去才是罢休?   他生来就对稀奇少见的事物感兴趣,所以他早早就过上了周游天下的生活。女人,他确实也见得不少,但却没料到会在自己的根源之地遇见这样一个女子。她的容貌确实少见,她的性子也确实奇特。被她吸引他本不意外,未料之后的事情却全不在意料……   索性笃定要她之后便不再留手,张了一张网说要捕获她,未料发现却是自己越陷越深。贺术碹不觉对自己苦笑:该怪她将自己隐藏得太深而让他总也看不透吗?还是该怪他自己对稀有的事物没有抵抗力?   忍不住低头再寻了她唇瓣,将她犹在发呆的神思拉回。感觉她先是下意识的回应,然后似乎又回过神来的立即停止,他不由心头好笑,便是刻意在唇舌间添了挑逗。她很快发觉,身体立时表露出紧张。他玩心更起,故意不停,搂着她腰背的右手慢慢下移。   夕颜立即慌了神,忙推贺术碹胸膛。未料贺术碹纹丝不动,手已移到她翘臀。夕颜大惊挣扎:“贺术碹!贺术碹你不能——”   轻笑声响起,同时贺术碹离了夕颜唇瓣。   夕颜一愣对上贺术碹捉弄的眼睛,静了半刻,立时恼怒:“你又耍我!你这个人——”   贺术碹笑打断她:“我也可以当真啊,只要你愿意。”   夕颜的脸腾一红。   贺术碹淡笑再又朝夕颜唇瓣欺近,吓得夕颜慌张推拒。贺术碹笑着轻贴夕颜唇瓣:“放心,只要你不愿,我不会强来,我会等到你点头那天。至于目前,我们就先享受亲吻就好……”   夕颜把小豆坟茔的位置详细告诉了老葛,老葛便和另外一个人带着茱萸的尸体走了。贺术碹说大概需要两天时间,老葛他们就能返回,叫她不用担心。   于是他们还是暂时驻扎在原地,也不知道贺术碹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周围荒无人烟,她却每天都有新鲜的食物可以吃,更甚至,还有羊奶给她补充营养。她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总之不可能学得来这些生存技能,便是学得来也没有他们那样的身体机能去实现。但是,对这样的待遇她不是心安理得的,随着身体的日渐恢复,心里的不踏实也越来越重。可是反观贺术碹乃至他的那些部下,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神情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她知道这些人是都已经把她当做贺术碹的女人看了……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要脸红:多少天了?每天都和贺术碹同帐而眠,她还希望别人能怎么想?是的,他们没有实质的接触,但她却明显感觉到了贺术碹对她与以前的不同。因为他以前真的只是亲吻,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 第一百零五章 做个小女人?   每一个夜晚,他就更进一步。现在他已经将她全身都摸遍了,亲吻也不只停留在唇上……但就像他承诺的,只要她不点头,他就不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他只是不断在诱惑她,挑逗她,好像随时都在等着她的投降……   手上忽然感觉一空,夕颜回神的时候发觉贺术碹已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碗,来不及阻止,贺术碹就已将汤药送入了口中。一面用眼角观察着她的反应,再下一刻,就朝她倾下脸来。她红着脸,避开贺术碹的视线,却老实接下了他口中的汤药。照例他不会只是喂药,照例这个吻总要持续很久……现在她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反应,只要贺术碹这样吻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或者说害怕什么,但心底总有那么一丝不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的。究竟是因为贺术砥,还是贺术础,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说不清……她只是没办法就这么将自己再交出去。在贺术碹身边也总能梦见宣于重,每次当她从梦中醒来,又总有贺术碹在等着她。这不禁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是否以前不曾在别处梦见是因为没有人在为她守候?因为怕醒过来要面对空虚和真实的自己,所以潜意识的压抑?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她从一开始就对贺术碹信赖?   她不得不说贺术碹很有耐性,对她也是极尽的娇宠。这许多年了,再一次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宠溺,或也是她不断梦见宣于重的原因之一……   轻轻睁眼对上贺术碹含笑的双目,她努力压制自己的脸红。   “似乎……我们又更进了一步。”   她避开视线,脸色再红。   他抚着她面颊的热度,轻笑再语:“我很好奇,你对着别的人都很有气势,为什么偏偏对我,就气势全无?”   她勉强辩道:“你不懂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   “就是说,因为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所以气短吗?”   “没错!”   “你说还有没有睡我的……床的原因?”   绯红立时染上耳根,虽然明知又是上了这人的当,却辩不出半句!难道她要说:那你还占了我便宜呢,你还摸了我吻了我呢,咱俩算扯平!要是她真说出这话……算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自掘坟墓的好!   索性承认道:“因为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惹不起,示弱还不行?”   他调笑:“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瘪嘴:“谁要当俊杰。”   “嗯,你本适合当个小女人。”   夕颜一愣,小女人?这个词似乎从来与她无缘……可是今后,若跟着他,好像便会如此吧?从来冷狠造就坚强,宠溺培养柔弱,便是发觉与贺术碹在一起的短短时间里,自己已在变得依赖和软弱。依赖于贺术碹温情的照顾,软弱于他的不须她多言就能理解她身上所有的事并全都包容和接纳。   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温柔比这更彻底,也至今仍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会为自己钟情……这个问题她永远也不会问,因为已经发现所有的问题在贺术碹来看都是趣谈,这个男人永远是做的比较真实,问,便是在疑惑和否定他所做的。他不会生气,只会越加‘得寸进尺’,那是她应付不来的。   贺术碹很爱看夕颜走神或是发呆,因为有种忧郁的美。但是又喜欢去扰乱这种宁静,因为活动的她更为真实:“在想什么?该不是打算抛弃我吧?”   夕颜一愣,奇怪的看向贺术碹。   贺术碹淡笑看着她,深邃的目中有着了然:“不踏实可以放下了,只要认准了自己是‘贺术碹的女人’,一切便都理所当然。”   她再愣了半刻,然后脸微红:“你果然是手段高明,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更无须强迫,便是摆明了陷进,也自有人往下跳。”   贺术碹笑:“那你是跳还是不跳?”   “不跳。”她一字一顿。   “嗯,”贺术碹点头思考,“那就只有等着你不慎失足跌落了……你说大概需要多久,这种‘不慎失足’会发生?”   她不甘示弱,张口便驳:“只要你说话算话,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   贺术碹不由挑了眉看夕颜大眼,脸上似笑非笑:“这是挑衅?还是……邀请?”   夕颜当即红了脸,贺术碹越是盯紧了她不放她越是脸似火烧,抽起背后枕头朝贺术碹脸上闷去,却被贺术碹快手接下,下一刻,她就被搂住了。两个人的脸很接近,贺术碹仍旧微笑着,她下意识的后撤了头颈。   “我以为,你该已经习惯了。”   没有意外的再被吻住,依旧要到她不能呼吸才被放开……贺术碹喜欢将她的脸贴在颈窝,每当这时她才能从他快速跳动的脉搏,感知他也不是没有欲望的。只是这种感知却更令她心慌意乱。   …………   在老葛他们办好了茱萸的事回来之后,贺术碹带她踏上了旅程。没有告诉她将要去哪里,她也没有问。   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但脚踝上的伤口因为先前的感染严重还不能下地走动。所以一路她都是坐在马车中看外面的风景,每到一处休息地,才是贺术碹将她从马车上抱下。众人似都已习惯了看见这种情况,不自在的总是只有她。   后来漫漫旅途中脚踝的伤也已经痊愈,可贺术碹还是习惯了将她抱上抱下。她从私下里的反对到再顾不了人看见的抗拒,可是没有一次奏效。贺术碹说:“我是心疼你啊。”众人在旁哄笑:“夫人你就从了罢,咱爷心疼你呐……”   为什么好像自己成了娱乐大众的笑料?还有她什么时候就已经成了贺术碹的‘夫人’了?   并不枯燥的旅程她不再计算时间,某日从午睡中醒来,马车外面已是一片黄沙。她惊于这种无法诉说的视觉冲击,更心颤于这种广袤而绝对的美。大脑被瞬间占据,便是贺术碹怎么来抱她下的马车都没有意识到,只是脚一落地,她就呆愣的低头看着脚下被踏着的闪闪黄沙。 第一百零六章 所以真实   贺术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的静静看着夕颜的反应。   老葛见夕颜竟脱下绣鞋赤足踩上黄沙,刚想张嘴阻拦,却见贺术碹向他摇头。老葛闭了嘴,就见夕颜忽然撩起裙摆赤足奔去,朝着最近的那一处沙脊,快速的奔去。包括老葛在内的众人都露出了有趣的神色,没有人跟去,都只是看着那抹淡蓝色的人影继续跑远。   贺术碹脸上的笑容加深,淡淡道:“看来,咱们得走深入路线了。”   众人闻之各有笑色:“嘿嘿……夫人高兴就行,只是爷你不心疼吗?这大日头下光着脚跑,怕是要被沙子灼伤的,要再中个暑……”   “随她。有这些体验才是好。”   贺术碹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却是已迈动脚步跟去。众人见之又是哄笑,便是取下各自马匹上的水袋和干粮稍稍补充,自随那二人去。   夕颜跑上沙脊,远眺着无边无际的沙漠发呆,便是踩着脚下的灼热也不觉得身在真实——这就是凉鄍的大漠?曾只在书中看到过对它的描述,此刻亲眼所见,才觉书中所述不足真实之万一!   头顶烈日突然被遮住,夕颜转头看见身侧的贺术碹拉了身上的披风挡在她头顶,看着远处在说:“大漠不是只有这一种颜色,接下去我还会带你看更多的色彩。”   她稍觉诧异,贺术碹已转头看她:“你会喜欢的。金璧辉煌的鸟笼并不适合你,你更适合做我的女人。跟着我,我会带你看遍沙漠荒原、大海浅滩、雨林湿地、雪地冰川、险山峻岭、以及所有你想看的。不用再害怕随时会有性命之危,也不用再为了自保去算计他人,可以真实的笑,真实的哭,从此只用做真实的自己,真实的‘宣于颜’。这就是我,将会给你的生活。”   夕颜没有说话,看了贺术碹久久之后转回脸来再又眺向沙漠。不是不能入心,而是贺术碹此刻的话语就如同眼前之景一般,即便身在其中也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已经放弃拥有幸福有多久了呢?已经不奢望做真实的自己有多久了呢?左手腕上那个屈辱的奴印虽已经磨去,但刻在心里的那个印呢?   其实那日她并非是要寻死……那里是当年宣于重替她安排的逃亡之路,因为当年没有到,如今再遇这种绝境再次回到当年之地仿若命运,所以她很想去看一看……若当初没有被抓回,那么前路是何?宣于重替她安排的路,是怎样?   可是她仍是没有能到……在她力竭之时,被贺术碹找到。   说她在寻死,那么前面必是死路了?该是宣于重替她准备的后备计划吧?若是不幸无法顺利逃过追捕,那便是给她一死而免受屈辱了吧?   然而命运终究没有那般安排……可是命运究竟又想给她什么呢?失去了宣于重失去了所有,以为得到了贺术础其实只是假象,却又给了她一个贺术碹……这个男人既不在她预料也不可能掌控,如他所说般她只能做他的小女人陪他浪迹天涯……可这难道就是命运给她安排的最终归宿吗?那么之前的一切呢?又有何意义?   不是她裹足不肯前,实在……已是倦了命运的摆布……   夜里的沙漠意料之外的冷,但也极美。夜空深蓝。星星璀璨,像一条宝石的带子横跨在宁静的沙漠上空。贺术碹从背后拥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两个人坐在沙丘上一同看着夜空。   “冷吗?”   “冷。所以真实。”   贺术碹微微一笑,轻道:“如果一直往西,穿过这片沙漠,就是贾梭的地界了。”   夕颜微愣:“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提说贾梭就不由会想起贺术础,心角儿微微的发疼,于是快速的将那感觉摒开。   贺术碹偏头看她:“心里惆怅?”   她静了静,然后摇头:“只是……没有目标……”   贺术碹闻言了然,再道:“没关系,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有你忙的。”   夕颜立时转头看贺术碹,奇道:“目的地?我们有目的地的吗?”   贺术碹便对她神秘的一笑:“现在先保密,有期待才有惊喜。”   夕颜看着贺术碹,不由瘪瘪嘴:“你这个人,还真是神秘。”   “除此之外,就没发现我别的优点?”   “比如?”   “比如相貌出众,气质优雅,人很幽默,脾气很好。”   夕颜挑眉:“就这些?你的女人们说的?”   贺术碹看着夕颜,脸上深了笑意:“我尚未娶妻。”   “女人不限于只是妻妾吧?”   “这般旁敲侧击,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会不会顺路去一一拜访你的情人们。”   “我有吗?”   “你有吗?”   贺术碹就无声的笑开了。   夕颜瘪瘪嘴,只是转回头去再看向沙漠,偏头仍靠在贺术碹肩头,并不执着于这个话题——她不是单纯的小女孩儿,也不是出生平民,所以从不幻想一夫一妻的美满。爱情又或情爱之于她,从来就是夹杂着许多别的因素。她还没有从旧事中抽身,也还没有准备好重新开始,所以那不过是随口一问。   而贺术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急着迫她。   他只是带她渐渐远离,去看他们曾经谈起过的那些风景。处身人世久了的她更钦慕自然的奇景。她的向往,他看在眼里,默记心头,于是,这一次便带她一一前往。久困樊笼的金丝雀,便是给她一片天空她也不敢飞,若非有他,她不可能独自走到此……想至此她便不忍要微笑:终究是他欠了她吧?   渐渐平和下来的心绪,其实仍有挂念的人……剪影儿已逝,不知安姨已得到消息否,而自己的‘遇袭身亡’,又是否会令安姨再一次崩溃?如今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了,但她至少还有贺术碹可以依靠,那安姨呢?十五年前失了蔚楠已是万念俱灰,如今再又失了她与剪影儿……是否再回清心庵孤灯灰袍了却残生? 第一百零七章 毒妇安姒   也许不难探知,但她不愿贺术碹再为她涉险:如今她可还敢小看贺术砥分毫?便是她的死他半信半疑,只要她不再出现就好,只要他不再听到她的消息就好……贺术碹的生活不能因她而毁。   夕颜并不知道,就在她和茱萸逃出王城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工部郎中曹宇的府邸突发大火。那日本是曹府为曹大人的独子设灵,同时五王子侍妾曹氏并小王子的尸身也运抵了王城,小王子的葬事当然由王室操办,至于其母便是因五王子府无人主事而只好由娘家一同办了。   据说曹大人那位十几年来从未露过面的元配夫人安氏出现在了葬仪上,火就是她放的。这个面容看似温顺的妇人,在府邸的水井中下了药令全府的人都昏睡了过去,然后歹毒的点燃了房舍。曹府内包括外来守灵的共计百多号人,就在这场深夜的大火中,于昏睡中无声无息的被夺去了性命。   曹府被付之一炬,此妇人也没有逍遥法外。事后在曹大人书房位置的灰烬中发现了两具遗体,一具是心口插着匕首的曹大人,另一具,就是此妇人。   无人知晓这妇人的动机,也不知前因后果,几个侥幸得存的曹府下人也只是知道曹大人夫妇不合已十余载。于是曹府惨事以及歹毒妇人安氏成了王城百姓又一热议话题。   三王子府邸——   “都办妥了?”   “是。”呼延复抬眼看了半靠在浴池边缘上的贺术砥的背影一眼,又快速垂下视线:“怡兰殿那边的警告已经起作用了,乌兰夫人请求三王子放过七王子和乌兰家,保证今后他们母子以及乌兰家都绝不会再与伏家和六王子为伍。欣云殿内外也已经全部换成了我们的人,阿不罕云娜夫人怕死之辈,很好控制住。”   “嗯。”贺术砥轻哼一声再问:“上面呢?”   “交泰殿的人手安插已安排稳妥,确定能封锁住消息不上传入王上的耳中。姜涣问还要继续加重药量吗?”   “继续。”   “是,属下会通知他。”   “那边如何了?”   “没有进展。六王子不肯承认刺客之事与颜夫人有关,坚称只是伏家的茱萸所为。至于那个与茱萸一同的女子,他说是叫冬儿的婢女,也是伏家的人。”   “那这个冬儿人呢?”   “王宫中并未寻获,六王子府中也没有。”   “所以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属下不知道。属下只是不明白王子为何怀疑颜夫人的死讯,白三已遵照命令将颜夫人跌落山崖,白二也已经送回血玉髓为证。”呼延复再次抬眼看贺术砥后背一眼,“那么是有何纰漏让王子仍旧怀疑那刺客与颜夫人有关呢?”   “因为没有尸体。”贺术砥再次轻哼一声,“白二声称尸体已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不能找回,所以只带回了血玉髓为证。但是从我们的人运回来的马匹和车驾的残骸上看情况却并非如此,现场也没有一点儿人体残肢的痕迹,可见白家三兄弟是在糊弄我。”   “那么,王子是怀疑伏家救了颜夫人并且已回到王城吗?”   “是不是伏家很难说,”贺术砥停顿了一下,“关于宫内那个黑衣人可有新的消息了?”   “属下无能,仍不能查出。”   “继续查。”   “是。那么城外的搜寻和靳家那边,王子可需要属下?”   贺术砥在浴池中转身。   呼延复忙垂目。   贺术砥盯向呼延复:“你只要盯紧王宫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多管。本王子的狗,不只你一条。”   呼延复立即单膝跪地:“是。属下多言,属下告退。”   狗?呼延复踏出三王子府,跨上马背才是眼底一沉——   那晚救出那个女人时她眼中满是不解,因为就算夏氏是他生母但从无养育之恩更谈不上亲情,他为什么愿意为了夏氏冒这样的险对六王子效忠?他跟在贺术砥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短,也得到贺术砥的信任和重用,要说前景和好处三王子这边无疑更好,为什么他没有反叛?就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也仍冒着生命之险继续做六王子的卧底?   这就是区别,三王子和六王子的区别。   三王子从不信人,所有替他卖命的都不过是条狗,包括他封家的自己人。这个男人从来疑心病重,也从来不会怜悯心软,所以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怕他。在他身边办事十年,铁血无情是唯一的标识。在这样一个男人手下做事会有什么样的最终结局,他们这些‘狗’的心里都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是为了夏氏才有这样的选择。   救那个女人,是因六王子所请,同时也确有自己生母夏氏生前所托的因素,但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在内。他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此女来历非凡,屡次腥风血雨中也都逃出生天,更是唯一能动贺术砥情绪的女人。那么直觉意识皆告诉他此女的生死或关将来关键,今日他必是该顺了这机缘。   果然此女定有天佑,贺术砥这般戒严森森也仍是再次逃出生天。那么,总有一天,她必会卷土重来。或者那一天,会将所有都改变……   …………   ……   贺术碹带着夕颜,沿着沙漠边缘一路北行。   每日的行程都很短,差不多总是过了辰时才起行,至傍晚便又歇下。途中又时常会遇见某地风景迤逦令人赞叹,众人停下来一休息就是大半天。要是再偶然遇上某个城镇或村庄的庆典活动,就更是会一连呆上好几天的时间。   食物与用度从不是问题,便是让夕颜从未感觉缺少什么,不由让夕颜觉得此行就似与贺术碹计划准备好的游历一般圆满。   闲散度日时间其实很快,从西到北再到东,便是从沙漠到冰山雪原再到大海,也如经历了四季更替,已是三月有余。每天眼前都有看不完的美景,也总有贺术碹在身边,所以无暇再想起许多旧事。只是仍时不时就会梦见宣于重,梦见幼时倍受宠爱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与贺术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梦境就越是清晰。后来她告诉了贺术碹,于是他说:“因为我会如你的父亲一样宠你。你在我的身边觉得安全,所以开始对自己敞开心扉。” 第一百零八章 你安排,我享受   她不由抬了眉看他:“凭什么这般断定?你是否也有自大的毛病?”   他便又是笑,总也不与她不多费唇舌,他更愿意花时间在亲吻她上。如今她也是已经习惯,便是他时常当众轻吻她眉角鬓边,她也再不如当初满面羞红。   于是众人的‘夫人’叫得更是理所应当。她却是不解:她与贺术砥之事虽少有人知,但毕竟都知她是贺术础的妻子,如今这般跟了贺术碹,他们难道就没有看法?或是贺术碹其实时常做这种携美同行之事,他们已经习惯?她直觉贺术碹该不是这种人,但万一……若真是后者,那么等贺术碹厌倦了她,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面向大海便总觉自身的渺小,她觉得这个时候适合一个人独处,可贺术碹却总陪在她身边。他说怕她再寻死,他便是要赔本儿。听得她发笑,也就将哀愁都笑散了。   “我已经解释过当时不是要寻死了,你是真不信呢还是假不信?”   “是真话我就信,是假话我就不信。”   这算什么回答?每次说正经的他就是这般。已经懒得去猜去赌气,干脆转移话题:“接下来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她摇头:“不知道。你安排,我享受。”   贺术碹便笑了:“才几天?就这么习惯了依赖我,今后可怎么办?”   她挑眉:“你要抛弃我?”   于是对面那人就低头笑开了。   趁了贺术碹在笑,夕颜蹬掉鞋子赤足跑进浅滩,迎着海风逐着浪花奔跑。松松的发髻散落,夕颜干脆拔掉发簪任长发披散。柔和的海风吹起长发与裙摆,柔软的细沙穿过脚趾的缝隙又被海浪带走,追逐白色的浪花湿了衣裙,捡拾奇异的贝类捧在手心,看螃蟹和小鱼奋力爬回水中再又被海浪冲回来……真心的微笑弯了唇瓣,夕颜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夕阳渐渐将海面照成嫣红色,夕颜不禁看得痴了。   贺术碹依旧站在原处,远远看着那个立在浅浪中被余晖镀上金边的俏人儿,唇角的微笑和眼里的宠溺分明。“抛弃吗?我想,现在还不至于。”轻语如说给自己听,“如果你愿意,可以锁住我……”   …………   一行人继续东南而行,三天之后再次进入内陆,这一次,是辽阔无边的山坡和草原。季节已是夏季,密密的翠绿如柔软的地毯远不见头。天很蓝,云很白,风很猛,日很烈。越往内继续行进,就开始看见越来越多的动物:可爱的羊儿、黑色的牦牛、成群的野马、狼和鬣狗、灰兔和地鼠、还有许多奇奇怪怪夕颜从没见过的小动物。然后隐藏在山坡下的是蜿蜒清澈的河流,牧民的帐包和帐篷稀疏的散落两旁……这才是本来的凉鄍人,还是有许多喜欢过原本的生活。   在一片平坦的山坡,贺术碹让夕颜下了车。夕颜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下正在吃草的野马群,只是静静站立着,不敢靠近。   “喜欢马?”贺术碹跟上来,问。   “嗯。”   “会骑马吗?”   夕颜摇头,眼睛还是在野马群身上:“不会,父亲不让学。”   贺术碹感到好奇,偏头向夕颜:“为什么?据我所知宣于侯可是马上高手,凉鄍的传统也不反对女子学骑马,贵族的女孩子们更是以骑术为傲,宣于家不一样吗?”   夕颜又是摇头,回忆起当初,唇边便浮起浅笑:“只有我不会。父亲说我性子野,要是学会了,指定以后他都要管不住。其实我不是性子野,只是小的时候有一次翻墙吓到了他,从那时起就管我很严了。”   贺术碹更是好奇:“为什么要翻墙?”   “有一段时间父亲很忙老不在家,可是要不是父亲带着我就不能出门,家里很无聊,所以我就趁下人们不注意翻了院墙。”   “几岁时候的事?”   “不到五岁吧……那次要不是我嫡兄及时出现,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因为害嫡兄受了伤,嫡母亲更加厌恶我,也是父亲首次训我,从此我的身边就绝不离人。但凡贵族女孩儿该学的东西,父亲却是有挑选的让我学。舞文弄墨弹琴赋诗没有危险,骑马怕会野了性子,刺绣怕会扎了手,烹茶煮食更怕会烫伤我。”夕颜笑看向贺术碹,“所以我母亲说我其实就是个米虫,被父亲娇惯得连葵达的女人都比不上,人家至少还能裁件衣裳做个糕点呢,我要离了人,那就只等饿死。”   “这话倒是没错。”贺术碹笑言。   “后来进了红馆,官妓院有的是制衣和伺候的丫头,所以照样不用我们去学。诗词乐器歌唱舞蹈才是必修课,烹茶与斟酒之姿也不过是为讨客人欢心,便是日复一日练习着这些。后来……便是更不用了。”   贺术碹自然知道夕颜的停顿是为哪般,一路他们都没有谈起过贺术砥与贺术础,只因谈也无益,也是不用再谈。忽而夕颜转头问他:“它们会咬人吗?”手指着一群白白的绵羊。他笑笑摇头,还没有开口说话已见夕颜朝羊群奔去。   羊群吓得四散,然后夕颜又转朝另一个方向奔去,羊群再次四散。如此几次终于有几只被激怒了,反过来朝夕颜冲来,夕颜尖叫的逃跑,却又大声的笑。眼见羊儿不放弃的紧追身后,终于吓得夕颜朝贺术碹跑回来:“救命啊——”   贺术碹摇头迎上,夕颜猛扑入怀:“碹!”   身后不见动静,回头见老葛几人正将羊儿赶回。“它们虽不会咬人,但也是有脾气的。”再回转脸来看贺术碹,便迎上他好笑的眼睛。“刚才那个‘碹’倒是终于叫出口了。”   夕颜退出贺术碹怀抱转移话题:“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夕颜不满。   “怕管不住。”   “这是什么借口?!”夕颜急了,“都说了我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跑哪里去的!”   贺术碹挑眉:“真的很想学?”见夕颜连连点头,便是再笑了:“以后再说,现在先回家。”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夕颜立即一愣:“回家?你说你的家吗?”   贺术碹笑而不答,只是牵着夕颜柔夷返回自己的马匹边,自己先上了马,然后伸手一拉就将夕颜提上了马背。握了缰绳将夕颜圈在身前:“靠着我,抓住马鞍。离家不远了,就让你骑马回去。”   真正骑上马背夕颜才知道骑马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潇洒,等过了新鲜劲儿,便只剩下难受了。贺术碹问她:“还学吗?”她点头:“学。”   “因为喜欢马?”   “因为想走得更远,跟你。”   于是耳珠被轻吻了一下,立即就让夕颜红了脸。   贺术碹所谓的不远其实还有很远,一连骑了三天马之后夕颜终于受不了还是回到了马车内,一行人的速度这才又快了起来。然后又是五天,才是抵达了贺术碹所说的家——贺家庄。   这里已经不再是草原,算是某处山坳吧,很有离群索居的感觉。人口数百,风气纯朴,衣食用品几乎都能自给自足,便是最难获得的盐也有自产的井盐按照人头无偿分配。整个贺家庄傍山而建,房屋多是木材,贺术碹的宅子,便在那最高处,背后就是山林。   初见居民都称贺术碹为‘庄主’夕颜很是诧异,后来得老葛解说,才知道这处庄园是贺术碹所建。而居民,便全是贺术碹收容回来的可怜之人。刚开始规模还很小,贺术碹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可是随着后来收容的人越来越多,就慢慢发展成了一个村庄的规模。   因为贺术碹总自称贺二,所以村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这个庄子,渐渐就被叫做了贺家庄。而庄主,自然就是贺术碹这‘贺二’了。   “这么说,贺二哥,这是你的产业?!”夕颜在明白原委之后笑向贺术碹调侃。   “是啊。”贺术碹笑应,便向夕颜,“欢迎庄主夫人回家。”   一句‘庄主夫人’并没有压低声音,于是周围的村民立即就知道了这位天仙般美貌娇柔的女子竟然是他们庄主的夫人。只片刻功夫,消息传开,一行人还没有抵达庄主宅,就几乎全庄的人都跑来看夕颜来了。   夕颜从来不是面浅而镇不住场面的人,可是当面对这些既纯朴又好奇的人们不知回避的惊羡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忍不住就嗔怪贺术碹道:“你一定要这么高调吗?我什么时候就成你夫人了?”   二人本是共骑一马进的庄子,贺术碹听夕颜这般说,便唇贴了夕颜耳畔似亲吻的道:“早晚的事,你还想赖不成?一次公布答案总好过让他们不停来打探……再说你这庄主夫人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我难得有个显摆的机会,还不好好露露脸?”   夕颜没想到贺术碹当着这么多人也对自己举动亲密,眼见人群脸上呵呵的笑容,便是恨不得当下找个地缝儿钻了。   一直到他们进了庄主宅院,人群才慢慢散去。老葛等人在庄上也各有住处,告辞离开之后就只剩下贺术碹与夕颜二人。贺术碹接夕颜下了马,便是搂了夕颜纤腰环顾院落。并不大的占地,正面一间大屋说是会客室和贺术碹的书房,然后左右又各有一间稍小的房舍,再左边过去就是厨房和马厩以及佣人的住处。   “简陋了些。”   “因为不常住吗?”   “嗯,一年大约会来住两三个月。”贺术碹说着便指向院中立着的两女一男:“冯妈,小桃和大勇,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负责打扫这里。”   就见三人朝二人行礼:“庄主,夫人好。”   然后那叫大勇的中年汉子牵了贺术碹的马去马厩,冯妈也返回左边那间屋子去了,贺术碹对小桃吩咐道:“和大勇一起将马车上夫人的东西搬进我房间,收拾一下,然后准备洗澡水。”   小桃点了点头去了,夕颜向贺术碹:“我不能自己住吗?不是还有一间屋子吗?”   “那间屋子有人住了。”贺术碹说,“我还要出去看一看,你休息一会儿,右边那间是我的屋子。也可以四下转转,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夕颜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术碹已朝外去了,夕颜立在院中就在愣神儿:【那间屋子有人住了】?不会是贺术碹木屋藏娇的另一名‘夫人’吧?!他说右边这间是他的屋子,那先前那个冯妈只是照了个面之后就回左边那间屋子去了,贺术碹也没有像吩咐小桃一样吩咐她做事……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吧?要服侍另一名夫人?!   他是说过没有娶妻,因为男人有妾或者有女人都不叫‘妻室’,只有明媒正娶拜堂成亲那才叫成家。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他才急急忙忙避出去了?是让她自己去‘打招呼’吗?   夕颜心里隐隐抽痛了一下。   看见小桃和大勇已经将马车上贺术碹一路给她购置的东西都搬了下来,然后又往右边那间屋子搬去。夕颜跟在后面进去,打量简单的房舍,倒也宽敞干净。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有张圆桌,里间便是卧房。看着整洁的床榻和被褥,夕颜没来由红了脸。   见小桃打开她的箱子从内取出衣物放入床边的衣柜,夕颜便上前想要帮忙。不料小桃急急将她拦住,然后就比划着推她的手。夕颜一愣,旁边大勇就开口解释道:“小桃是哑巴,但是能听见,她在说夫人休息吧事情让她做就好。”   夕颜又是一愣看向小桃,年纪大约十三四岁,容貌生得倒是好,就是右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也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身材略单薄,手脚却是麻利。见夕颜老是盯着自己看,便过来推了夕颜在床边坐下,然后又返回衣柜边继续收拾。   大勇将所有东西都搬进来之后,就问夕颜:“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夕颜想了想,问大勇:“刚才我看冯妈急匆匆回了左边屋子,是有什么人需要照顾吗?”   大勇点点头:“是的,主子的身体不好,身边不能离人久了。” 第一百一十章 吃醋   主子?夕颜心里再一个咯噔,又问大勇:“那你主子在这里住了有多久了?”   大勇似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好多年了……自从这庄子建好,庄主就带了主子来,这个宅子也是庄主为主子建造的。庄主不常回来,所以我们三个主要就是为了照顾主子。夫人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大勇要去给主子煎药了……”   夕颜点头让大勇去了,心里却是堵住一般:这算什么?!他把她带进这个他为另一个女人建造的宅子,那她算是什么?收藏品吗?听说那位身体不好,那她就是后备了?在他一年中会光临的两三个月里迎驾伺候?!像她这种离了人养活就根本生存不了的女人正合适是吗?!所以前面那些温柔呵护不过都是哄骗她的手段吗?   心里的疼痛不断在扩大,便是贺术础当初那一刀也没有这么疼!   “小桃,你收拾着,我去看看你家主子。”夕颜对小桃说了一句,然后就出了屋子。原本的色彩不知怎么都淡了颜色,夕颜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举步往左边那间屋子走去。   还未至窗下就听见咳嗽声,一听就是久病的疾症。然后一个女声衰弱的响起:“他真的带了个女人回来?”   应是冯妈在答:“是的。”   然后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是什么人?”   “只听老葛说是王城来的,别的没说。”   “王城?贵族吗?”   “看样子像。”   “该不是真的把那个伏家的女人带回来了吧,前两次来都在念叨……”   声音中的不屑与不满让夕颜眉头一皱,然后就举步来到门前。在开着的门扉上轻轻叩了叩,夕颜朝内轻唤:“冯妈?”   冯妈应声而出。   夕颜道:“我来看看你家主子。”   冯妈未应里间传出声音:“让她进来。”   于是夕颜踏进门内,随着冯妈入了里间。   床榻上半靠着一个妇人,身材瘦弱娇小,面容苍白憔悴,年纪大约三十有几,如今虽是姿色已残,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倾城之貌。   贺术碹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吗?夕颜惊讶非常。   未料床榻上的妇人却是比自己还要吃惊,脸色陡变,张口就问:“蔚楠是你什么人?!”   一语叫夕颜大惊,当即心里一紧,盯了妇人美目:“夫人怎么称呼?怎么认识蔚楠?”   对面妇人挑了眉:“你不知道我是谁?他没告诉你?”   夕颜心想他又怎会告诉我自己还有别的女人,摇头道:“他没说。”   正说着外间传来脚步声,贺术碹进来。   妇人立即便向贺术碹大声喝道:“你疯了吗?!她根本不是伏家的人,她是宣于侯的女儿!”   贺术碹平静道:“我知道。”   妇人闻之立即一怒:“你知道!你知道还带她回来?!你看上什么人不好,这个女人——”   “母亲。”贺术碹打断妇人,一句‘母亲’让夕颜张大了嘴。   这个妇人是贺术碹的母亲?那个王宫的女婢?不是说早年间就被愤怒的封后给毒死了吗?!   贺术碹转头看向呆愣住的夕颜,轻扶了她肩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回来。”   “可是……”   “听话。先回去,我待会儿跟你解释。”   夕颜又看向床榻上怒气满面的妇人,终是向贺术碹点点头退出门去。再次路过窗户的时候不闻声音,于是默默返回了右边的屋子去。小桃已经将衣物都归置妥当,正在将一些女子的用具摆放在该在的位置上。夕颜在外间的圆桌边坐下,无意识的拨弄着左手腕上的一个银镯,脑中就不断想着那个妇人和贺术碹。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贺术碹的母亲还活着?为什么她会认识自己的母亲蔚楠?会一见她面就脱口而出蔚楠的,必是曾经对蔚楠十分熟悉的人!而听她的口气,是十分反对贺术碹与自己在一起的……除开国主忌讳宣于的原因外,曾经还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她这么反感?   还以为跟了贺术碹走就真的能远离一切了,可为什么都走了这么远了却仿佛还在原地?   是阴谋?   还是偶然?   左手腕上的这个银镯是蔚楠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因为并不值钱,所以才能留到现在。却是蔚楠从故乡带来,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就在蔚楠将这个银镯套上自己手腕之后不久,她就消失了,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是宣于重倾所有之力也再寻不到。现在想想,蔚楠该是有所预感吧,所以才将母亲送予的银镯转送给了女儿,便是想在分别之后给她一个留念吧?   记得安姨曾经告诉过自己,其实蔚楠不是从葵达来的,她来自一个神秘的国度,这世上不存在的国度。因神秘的力量而来,又因神秘的力量消失,所以这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更与贺术敦遥无关。   那么传说中被贺术敦遥秘密关在王宫深处做禁脔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若宣于家果真不是因蔚楠而灭,那又是什么原因所致呢?令贺术敦遥不念与宣于重曾经的挚友之情狠手灭了宣于一族……莫非真的像贺术碄所说,只是出于王权与政治上的利弊考虑?   宣于家真的就强势如斯?才让自己做了第一个被贺术敦遥毁灭的世家?于是接下来会是伏家?武成家?然后是封家?乙弗家?   真的只是这样?!   可是直觉却让她感到这之中不是这么简单……不仅因为贺术砥曾经多次的暗示,今天这个妇人的反应更是加重了她的这个直觉……   手背上被一团温暖覆盖,贺术碹回来了。   夕颜看向贺术碹:“她真的是你母亲?”   贺术碹点头。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有四十多岁……”   “你看起来也不像有二十年纪啊。”贺术碹微笑的看着夕颜,“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很年轻,这些年又一直住在这里休养,所以不显老态。只是因为常年病弱,所以脾气不好。”   “当年封氏毒害留下的后遗症吗?”   “嗯。”   “父王知道你母亲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我母亲也不想回去。”   “关于我的母亲……她知道些什么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给我一个名份   “她不肯说。”   “但是反对你跟我在一起?”   “嗯,很反对。”贺术碹淡笑的说。   “那你还笑?”   “我父王也反对我做个浪子啊。”   夕颜看着贺术碹:“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觉得呢?我们是先拜个天地呢?还是先生个娃?”   夕颜先是一愣,随即扑哧一笑:“你就不能正经些?我已经嫁过人了,嫁了两次!现在了不起也只能算是跟你私奔,拜什么天地?”   “那就直接生娃?”   “贺术碹!”夕颜红了脸。   贺术碹便笑了,伸手轻抚夕颜脸颊,轻声说道:“本来是想带你远离一切的,没想到我母亲……要是你想要查探当年之事,我会帮你问出来。只是,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或许你会再回去那滩浑水。选择权在你……好吗?”   夕颜垂下了眸子。沉默良久,才是轻轻摇头:“便是我想,也已经回不去了。”抬头看了贺术碹眼睛,“不是你说,我的性命今后是你的了吗?带了人家到这么远的地方,现在又想赶人家回去?”   贺术碹不由眼中带笑:“更会撒娇了……你这小女人是做定了?”   夕颜瘪嘴:“没办法啊,身在屋檐下,难道还能鸠占鹊巢?你也知道,我是弱女子,可还要靠你养活呢……”   “没名没份的,我怎么养活?”   夕颜奇怪道:“为什么你今天老提名份这事儿?”   贺术碹笑笑的:“还看不出来?我是在求你给我一个名份呐。”   呃?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二人正说话间,大勇提着一个空的大木桶进来,后面跟着提着热水的小桃。夕颜想起贺术碹先前吩咐烧洗澡水,这时见这阵势,便知是只能在这屋里洗澡了。红霞慢慢爬上脸颊,就垂了目不敢看贺术碹。   大勇和小桃又进进出出几趟,才是将大木桶灌了大半桶热水,然后两个人就闭了门扉退了出去。夕颜看着桶中的热气,也是有好几日不曾沐浴了,所以确实很渴望。勉强抬了大眼向贺术碹看去:“你……能不能……先出去?”   贺术碹故意:“我们之间,还用害羞吗?”   难道她要当他面宽衣解带?夕颜从未觉得自己是个知羞耻的人,便是往常在贺术砥与贺术础面前都很放得开,就是不知为何,在贺术碹面前总不能豪放……是心情的影响吗?这才相处了多久,难道比起贺术础她真的更爱贺术碹?男女间纯粹的吸引就会让自己连性子都变了?   看贺术碹依旧一副坐定不动的神态,夕颜干脆拉起他就推向门口:“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出去!”   贺术碹被夕颜推出门去,回身看夕颜忙忙闭了门扉,于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步下屋阶——其实他很想看她妖娆媚人的样子,就像她在宫中时那般,让所有男人的眼睛都离不开她。可面对自己时她却总好似放不开,其实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他喜欢,却也同样想看到她对自己展现出那另一面的妖冶强韧。   果然还是有同样的血脉吗?老三和老六皆不自知的为她的那一面所迷,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疼惜她真实的一面,也恋慕她坚韧的另一面,他从未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心思。每夜相拥而眠却一直没有动她,连他都开始佩服自己的耐力。   她动了心,但是不够,因为她还有太深刻的心结解不开。强要了她只会变成与老三相同的结果,所以他要她自愿,要她自己去打开那把锁住她情感的锁,到那时,他才能说自己已稳操胜券……   贺家庄的生活很容易适应,除了没那么多伺候的人,一般小事都要自己动手而外,其实这样简单的生活更教夕颜觉得放松和自在。西屋的那位夫人既然是贺术碹的母亲,夕颜自然不能无礼,每日早晚都去请个安,不论对方是什么态度都不放在心上。   然后闲来无事就村庄里各处走走,每个人见了她都叫声庄主夫人问声好。开始时总觉别扭,后来渐也习惯。再又发现老葛等人在这里其实都各有家室,也都能融入这里的生活。庄里就像是一个大家庭,谁家有事都是众人一起帮忙,就连贺术碹也完全不像个王子,常常挽起袖子就和大家一起劳动。   贺术碹身为庄主,有时候会有一些杂事要处理,所以夕颜也有落单的时候。庄子后面的那座山林夕颜早想去看看,某日贺术碹又去了庄子里处理事情,夕颜便打算自己上山去走走。大勇饲养了两条犬,平常都在院子里或附近乱跑,见夕颜出了院门朝宅子后面的山上走,就机灵的跟了上来。   夕颜未在意,看两只狗跑到前面,便也顺着那小道跟着走去。自从王城外被贺术碹找到,一路就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总觉得心里需要一片宁静去沉淀、去思考。跟随贺术碹的一路是痛彻心扉之后的随波逐流,到底她今后是要就这般平静的生活下去还是如何,她还没有想过。就如那日对贺术碹所说,没有目标的生活,总感觉像遗失了什么……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是否从此真的可以放下宣于重?   贺术碹傍晚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屋里寻到夕颜,附近也不见踪影,问了大勇,说好像看见夫人朝山上去了。   贺术碹稍觉意外,便又出门朝山里寻去。想夕颜大约也不敢乱走该是顺着大路走的,贺术碹脚程不比常人,不过一刻工夫就到了山顶。想到朝西的一面有座断崖,能看见夕阳,贺术碹估摸着找去,果然不远处看到了家里的两条犬。然后断崖前一株直立的松树下,一个人影一手扶树俏立着,脚下离断崖边缘只有一步之遥。   俏立的人儿正望着渐沉的夕阳出神,周身都镀着一层美丽的霞色,与周边之景融于一体,仿若本是这山林间的仙子。   直到贺术碹靠近夕颜都没有发觉。   “不是说恐高?如何又站在那里,不怕掉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雷勾地火   夕颜身体轻颤了一下似被惊醒,随即并没有回头就轻靠向背后的胸膛:“这里,很美……”   贺术碹搂了夕颜腰肢:“所以看得忘了时间吗?”   “你担心我吗?”   “你到了哪儿都是胆子一样大,自己一个人乱跑,这里的天一到日落很快就黑了,我若是找不着你你要怎么办?”   “不会,你一定能找到我。”   “哦?”   “因为你欠我啊。”   贺术碹就笑了。   忽而夕颜指着下方山腰处的一栋木屋问:“那里有人住吗?”   贺术碹看去:“嗯,我师父。”   夕颜回头:“师父?教你功夫的?”   贺术碹微笑点头:“嗯。只是不知他在不在。”   夕颜便奇道:“也跟你一样,喜欢到处走?”   贺术碹再笑:“无崖子不一样,是个真正的传奇人物。”   “他叫无崖子?”   “听过?”   夕颜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无崖子并不是本名,他的本名没有人知道,而江湖上的人又都称他做‘鬼医’。”   “鬼医?!”夕颜顿时大诧,睁大眼睛看着贺术碹:“你说鬼医?!”   贺术碹倒是对夕颜的反应一愣:“怎么了?”   夕颜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贺术碹:“我见过!我手腕上的奴印就是伏家请了他来替我消去的!你说他是你的师父?!”   于是就连贺术碹都感到意外了——常人不闻无崖子名号,就是江湖中人也是只知‘鬼医’传说,很难得见。夕颜竟是有这机缘与他一见,其后又与自己相遇而至如今这般,再又自己的母亲与夕颜之母或有旧事,这种种的连系,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命定之缘?   山中的气候很难判定,常常是刚刚还艳阳高照顷刻就下起雨来,又尤其是傍晚。突然而至的大雨让贺术碹忙拉了夕颜往山下走,但毕竟夕颜只是个常人不能如他般掠草飞树,未到半山腰,雨势就转为狂暴。密集的雨水打得两人睁不开眼睛,贺术碹稍作犹豫便带夕颜改往小路奔去,身后那两只狗便也跟着跑。湿滑的山路令夕颜步履艰难,无奈又被贺术碹背了背上。   很快二人就到了先前在山顶上看到的那座木屋。果然如贺术碹所料,主人不在。贺术碹带了夕颜进屋,熟悉的找到了抽屉里的火折子点燃了火盆里的木炭,又去柜子里找了张毯子给夕颜围在身上。   “先在这里避一避,等雨势小了我们再下山。”   “轰——隆——”突然的破空之声吓了夕颜一大跳,下意识身体就靠向贺术碹紧张的问道:“什么声音?!”   贺术碹一愣反应过来:凉鄍的中部和北部气候干燥甚少下雨,就是下雨也常常都是小雨,暴雨几乎不可能,当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雷声和闪电。所以夕颜应该是从没听过雷声也没见过闪电。低了头见夕颜抓着自己衣襟一脸紧张的看窗户,贺术碹脸上便泛起笑色,展臂轻搂了夕颜香肩安慰道:“别怕,只是雷声。”   一语才毕,苍白突然照亮窗户,顷刻再是破空巨响,仿若要将一切都撕裂的雷声比之先前更猛!   夕颜顿时面孔一白贴紧贺术碹,开了口却是话音都在发颤:“会……会一直打雷吗?”   贺术碹扶着夕颜在火盆边坐下,柔声安慰:“不会的,只有夏天的暴雨时节才偶尔会这样,别怕,有我。”   即便如此夕颜还是一脸紧张的直盯着窗户,雨势好像没有减弱的趋势,只是雷声好像渐渐小了下去。身旁的贺术碹突然起身:“我去再拿些柴火进来,看来我们还要久待一会。”夕颜立即跟着起身:“我也去!”   贺术碹失笑,握住夕颜小手轻道:“没事的,就在屋后,在这乖乖等着。”   夕颜咬着唇,一脸犹豫。   贺术碹放开夕颜小手,刚转过身,一个闪电再次照亮窗户!然后后背的衣衫就被抓住!贺术碹回身,几乎是与雷声同步,夕颜扑进了他的怀里!   “碹……我怕!别去……”   “丫头……你这样,可还叫我怎么忍?”   夕颜不太明白的抬起头,迎向贺术碹深邃的眼眸。贺术碹右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吻,落了下来。心底轻轻一颤,纤手下意识的就环抱住贺术碹的腰。轻张檀口迎了贺术碹舌尖入内,深了吻,呼吸,便渐渐的有些发烫……   贺术碹忽然拦腰抱起夕颜,然后往里面的床榻走去。   雨声依旧很大,床榻上有了交叠的身影。屋角蜷着的两只狗抬头望了望,然后又伏回头去继续蜷着。火盆中不时有木炭发出的劈啪声,却是被床榻上渐响的喘息和**声盖过……   大雨持续了一夜,直至天微明,才是慢慢停下。   小木屋的门半掩着,屋角的那两只狗已不见了踪影。火盆内的木炭早已经烧尽。床榻上卧着一双人影,身上盖着棉麻的薄被,手足都露在外面。   男人侧卧着,清明的眼睛显示他已经醒了许久。但是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贴在他怀中的女子平静的睡颜。忽而唇角一弯,他似想起了什么,便贴近了女子的唇,轻吻在上面。   “嗯……”女子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朦胧的大眼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于是羞怯的红霞就悄悄爬上了俏颜。却又再闭了眼睛承接着男子的吻,轻轻的回应。   薄被下有了动作,于是女子的脸更加绯红,直至男子再次覆上身体,她便轻轻的喘息……然后再次惊讶于他们的契合,他们的身体就好像是专为对方而生……那么的熟悉而相互满意。贺术碹习惯于先满足她然后才专心于自己,可是她却会在他满足自己的过程中又再一次攀上高峰。   这让她几乎不能面对贺术碹的脸,同时却也发现了这个男人不同于他温和外表的猛烈热情。所以他们昨晚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她更是在他为她所营造的持续不断的快乐中几乎晕厥……   “……碹……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名符其实   “不妨事……我们可以一直呆在这里……”   “可是……嗯……嗯!!”**声冲口而出,再也忍不住的快感令夕颜咬紧了下唇,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贺术碹并未停止的动作令快感不能消退,疼痛的愉悦刺激着身体持续的发烫,夕颜的意识再一次陷入了半混沌中!   “我喜欢你的敏感……”   “……”夕颜无法回答。敏感?她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别的女人敏感,但是和贺术碹的感觉确实有所不同……她似乎更容易投入和沉溺,比之当初。那如果数年之前初遇的是贺术碹,要她死的是贺术碹,她还能不能那么容易的跳出?   贺术砥的无情只是让她看清了现实,贺术础的虚情只是让她伤心,如果是贺术碹呢?会不会让她心碎?就如失去蔚楠的宣于重一般?   身体的接触果然证实了她早已爱上贺术碹,那是不是预示着她真的应该放手了呢?忘记过去,不再执着于宣于重的真相,从此伴在贺术碹身旁或浪迹天涯或隐于山谷?   如果真的这般,宣于重会不会怪她背叛?会不会怪她只顾自己呢?   可是阿爹……夕颜心中轻唤:颜儿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颜儿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若不是屋外传来狗儿们的吠声说明有人靠近,两人大约还不会停下来。夕颜听见老葛在外问道:“爷?你在里面吗?老夫人说你昨夜未归叫我们来寻呐……”当下绯红染透了脖颈耳根,埋脸在贺术碹颈窝不能抬头。只听贺术碹对外应道:“知道了,这就回去……你先去吧。”   老葛的脚步声刚刚远去,贺术碹再又继续动作。夕颜知他先前本已在临界,突被打断自是不甘,便要释放了才能歇下,只是自己已两次被送上巅峰,他这一番重新再来……她怕自己会更无脸见他……   偏偏心底其实又很渴望,犹豫中便已是失了拒绝的机会……   这一番索性丢开矜持全情配合,未料反令贺术碹又惊又喜更添了兴致。于是新的体验再又延长了乐事,双双的投入,最终,是以双双攀上高峰而平息。   下榻之时夕颜有些站立不稳,这便更教她羞了面色。贺术碹含笑替她着衣,她越是不好意思,他笑意越是深重。好容易两个人都穿好衣服出了门,夕颜才发现天色已至近午。算了算,从昨日差不多是戌时初来到这里避雨,至现在是巳时中,两个人竟然在这小木屋一待就是近八个时辰……便是除去睡觉和休息的时间,这也够荒唐的了……   初次就是这般,今后可怎么得了?想到此夕颜就抬不起头,恨不得将脸埋进胸口去。偏贺术碹揽了她腰一刻不放,一直感觉着他的气息,那脸上的红晕就没办法消下去。   “不须害羞,如今不过是名符其实了,庄主夫人。”贺术碹几乎是含着她的耳珠说。她回不出话,一路都是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走路。   回到宅子已是午时,贺术碹先去西屋问了个安,然后又回到东屋和夕颜一起吃饭。夕颜别扭的吃过饭,终是忍不住向贺术碹道:“能不能不要这样一直守着我?我别扭……”   贺术碹闻言便笑道:“怎么?丫头,这么快就厌了我?”   夕颜哭笑不得:“不是……可是我别扭啊!”   “有什么好别扭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现在再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是后悔,我是说……”呃?该做的?一抬头看见贺术碹嘴角的坏笑,夕颜立即红了脸推他胸膛一把,嗔骂道:“贺术碹,不许你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占了便宜很高兴是不是?荒唐了一夜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没错我是很喜欢!但你也不用一直笑成这……”   “喜欢就好。”贺术碹揽了夕颜入怀封住香唇,口手并用阻断了娇嗔。   夕颜挣扎脱出贺术碹口唇:“不带你这样儿的……”明明自己前一刻还好端端坐在凳子上的,下一刻就整个人莫名奇妙的被他抱入了怀中亲吻,有功夫也不带这么用的!“你这叫以强凌弱、欺负弱小……你放开我啦!你好歹也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啊,我以前怎么就觉得你很有气质呢……”   “我现在也很有气质啊。”   “流氓气质!”挣扎。   “所以我都说了我很会装了。”制住。   “你个骗子!痞子!”再挣扎。   “后面那个词儿你已经说过了。”再制住。   “你放开我啦……”终于无奈的投降。   “求饶要有诚意。”显然坐地起价。   “……碹……”   “嗯?”   弱势的一边开始打商量:“……我现在还没有适应,我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们能不能慢一些?”   某人抬头做了思考状,然后又看回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快吗?我怎么觉得已经很慢了?”   “可是,碹……”   “我倒觉得我们应该趁热打铁,奠定下坚实的基础。”   “呃……奠定什么基础?”   “生他十个八个孩子之类。”   什么跟什么?!以前不是带个女人都嫌麻烦的吗?现在又哪里钻出这些想法来了?!“十个八个?你当我是什么?又当自己是什么?”   “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我们男俊女美,就应该多多发扬一下?”   夕颜已经彻底无语了——这厮太会装了!装正经,装潇洒,装谦谦君子!这不行,都怪她以前太轻信他了,现在完全处于下风!就这么被他吃定?还是得想个法子扳回一城?“谈计划是吧?好,那我们来说好:我们不在这里长住,还像你以前一样我们去游历四方,你要回王城的时候可以送我回来或是我在城外等你,除此之外不许丢下我!还有,你不许骗我,不许欺负我!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要替我报仇,我欺负别人的时候你要帮我!”   贺术碹的眉毛高高挑起:“我还得帮你欺负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欠债肉偿   夕颜不在意的瘪嘴:“不然你以为‘宣于颜’的男人那么好当?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你要全部负责!要一直宠我、喜欢我、对我好!还要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贺术碹嘴角含笑打断夕颜:“那我付出这么多,你拿什么报答我?”   夕颜一愣,随即看向贺术碹眼睛:“你说呢?”   贺术碹脸贴近夕颜娇颜:“欠债,肉偿。”   夕颜浅笑:“可是我身无几两肉,你怕是要折本儿……”   于是浅吻落下:“丫头,你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是不会客气的。”   然后夕颜懂了什么叫‘比翼双飞’,就是两个人随时随地都腻在一起!贺术碹果然没有‘客气’,她也真的是一直都在‘肉偿’!持续的荒唐生活不禁让她怀疑是男人都这样呢,还是他贺术家的男人欲望特别强盛?她的身体疲累可是精神却亢奋,贺术碹的大胆让她随时都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兴致来了就不管时间地点的又将她‘就地正法’!   是的……他们不只是晚上在家做,荒郊野地青天白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仗着自己绝好的功夫和听力,一切无人打扰的地方他都能肆无忌惮的搂她入怀……短短时间,就将她变得和他一样欲望强烈!   现在夕颜已经不矜持了,更不再说别扭和不好意思,两个人就像已经相伴了许久一般的配合默契。贺术碹笑说天注定。夕颜便说怕是你对不少女子都说过这话。   “会吃醋了?好兆头。”贺术碹轻笑。   “废话。我这是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少不得要见到你在各地私藏的情人。”   贺术碹只笑不答。   夕颜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不是啊,贺二公子?”   贺术碹轻轻拉下夕颜:“这个问题的答案,留着你以后自己去找……”   体内的轻颤令夕颜红了耳根,纤手扶着贺术碹肩头,眼里满含春情的向贺术碹嗔怪:“又是在这种地方……”   贺术碹望着夕颜绯红的面颊微笑说道:“有什么关系?在这种地方你更放得开,不怕人听到……”依旧背靠树身半坐在厚厚的落叶中,一手抚着夕颜光洁的大腿,一手就扶着夕颜腰肢令其轻轻的动作。   夕颜眼神一迷,一阵喘息,有些疲累的向贺术碹求饶道:“碹……不要了,我已经……”   贺术碹并不放开夕颜,加快了手上的推动:“已经什么?”   蚀骨的快感令夕颜不由自主的再次变被动为主动,迷醉了眸子,仰了脸喘息。贺术碹松开她的腰肢,改而扶住她的后脑拉近吻住。两人的唇舌立即交缠在了一起,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双重的刺激让夕颜颤了身体,忍不住更剧烈了动作。   夏日的风有些湿热,剧烈的运动更是让夕颜裸 露的身体上黏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并不繁茂的枝叶打在两个人的身上,照出斑驳的光影。附近散落着几件衣物,已经被不时吹动的轻风带出了一段儿距离。可是两个人都无暇顾及,依旧沉迷在他们已为时不短的激情之中。直到贺术碹突然收紧了双臂,夕颜激烈的**声从交叠的四唇中溢出……   渐渐平息下来的贺术碹搂着瘫靠在他怀中浑身火热的夕颜,贴了耳畔轻吻:“喜欢吗?快乐吗?满足吗?”   夕颜闭着眼靠在贺术碹肩头疲累得不能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贺术碹微微一笑,眼底含着温柔,在夕颜耳边继续轻语道:“今后我会让你一直生活在快乐里……以前的事就忘了吧,就算查出真相也不能改变什么,人活一世并不容易,重要的是不能浪费了这一生。如果你要我起誓才能完全的安心,那么我愿意起誓永不会丢下你。不骗你,不欺负你,一直宠你、喜欢你、对你好。我会带你走遍山川大地,我会带你看遍世间美景,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世俗名分我从不看重,也不在意他人如何评判,我只希望你能允我这剩下的半生。浪迹天涯也好,隐于市井山林也好,我都希望有你相伴。”   夕颜静静没有回应。   贺术碹也并不催她。许久之后,肩上才传来轻问:“真的……永不会丢下我?”贺术碹心底一痛——幼年便被丢下,一个人挣扎生存到如今,最怕的,就是信任和交托一个人之后再被丢弃。所以她心中一直都有一把锁,不敢轻易放自己交托出真心。可惜天性并非冷酷,所以她活得很累,也很辛苦。他一直希望能更接近她的心,现在时候到了,该他给她一个永世的承诺了。   贺术碹轻轻将夕颜从肩头扶起,温柔擦去那娇颜上的泪。唇角含着微笑,深邃的俊目疼惜的凝视夕颜含泪的大眼:“你是想我以‘贺术碹’还是‘贺二’之名起誓呢?”   闻言夕颜不由展了笑:“两个都要。”   贺术碹便笑了,再次揽了入怀道:“那就两个都起誓吧,贪心的丫头……那么我们说好了,永不分离?”   夕颜在贺术碹肩头闭了眼,甜笑应道:“嗯。说好了。”   对于两个人这番黏得分不开的热情,西屋那位反对得更加激烈,甚至当着贺术碹的面羞辱夕颜:“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我的碹儿是什么人,怎么能是你这种女人配得上的?!跟了三王子还不满足,又假造身份爬上六王子妃的位置,这样你都还不够,你还要勾引我的碹儿!你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就跟你的母亲一样下贱!”   无论她说自己什么夕颜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侮辱蔚楠却不行:“我母亲如何下贱了?请夫人明示。难道就因为我母亲不是凉鄍人,就因为她是身份低微的舞姬?可是夫人您也出身不高啊,宫婢不过也是奴,夫人如何就因生下了二王子就视他人皆如泥?我是侯爷与舞姬的女儿,碹是国主与宫婢的儿子,我如何就配不上他了?夫人嫌弃我身子不清白,要说我不知羞耻或下贱都随夫人说,但请夫人不要牵扯我的母亲。”   对面未料夕颜竟敢还嘴,当即大怒:“你配得上?!你是不是宣于侯的女儿还很难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柔情蜜意   夕颜当即脸色一变,贺术碹也是脸色一变。   “你以为你的母亲多清纯吗?一门心思就想着往上爬,王城的世家公子哪一个跟她没有关系?哪一个她没有勾引过?甚至当时还是王子的王上也曾被她迷惑!那般淫乱的女人就是个祸水,宣于侯就是蠢才会真把她当了是宝,以致招来祸事,以致将全族都搭了进去!这种女人的女儿,就是为奴都不配!我绝不会让你毁了我碹儿的!”   这些话,夕颜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从七岁时被丢入红馆,教管嬷嬷就常常这般羞辱她,她听了八年,被辱了八年,可是她从不全信。或许做舞姬时的蔚楠没有选择,但她绝不信蔚楠是个冷心薄性野心深重的女人,否则宣于重也不会爱她至那般深。记忆中的蔚楠,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对自己和父亲以及安姨都是那样的温柔而真切。如果她是外间传言的如蛇蝎般的女子,又怎能八年来都那般安于父亲嫡妻的妒恨与欺辱只恬静的度日呢。   原还以为贺术碹的母亲与当年之事有些牵扯,如此看来也不过还是道听途说之辈。或当初见过蔚楠几面,或妒恨国主曾经情迷蔚楠,所以才对自己这般不容。想罢,夕颜便渐渐恢复了脸色,看向床榻上面色铁青的妇人,她反一笑,说道:“可是夫人,您能如何呢?碹与我已约定今生,依我看您的儿子也不是盲孝之人,您要如何迫他弃我呢?您说得对,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我才不管别人说我配或不配,我要与碹在一起便无人能阻。您是长辈,我敬您,但您也别想就凭三言两语吓退我。时候不早了,夫人您身体不好就早些歇着吧,我们年轻人办事可能动静有些大,您担待着些。”   说完夕颜就扯着贺术碹出了门,不管那床榻上的妇人几乎是尖着嗓子在咆哮:“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碹儿、碹儿你给我回来!!”   夕颜忍不住扑哧一笑。   贺术碹便搂了她肩一面往东屋返回一面道:“坏丫头。”脸上却无不悦之色。夕颜不由奇道:“你不生我气吗?”贺术碹转头看她:“你那点儿小伎俩还能骗过我去?你是不想加深我们母子间的矛盾,既然她本就对你有成见,那你就索性把问题都往自己身上引让她冲你去。她身体不好,但是自从你来了她就如临大敌,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你再故意气她,就不怕哪天她下床来追着你打?”   夕颜掩嘴嬉笑:“那好啊!等她有那个精神的时候咱们就在前面跑让她在后面追,在王宫和病榻过了半生,有机会游历山河也很好嘛!”   贺术碹闻言不由失笑,看着夕颜的眼中是深深的温柔——自从他们互许诺言,她开朗了许多也放开了许多,也果然如自己所料般很快表现出了灵动和坚韧的一面。他喜欢看她真心的微笑,也喜欢看她那种眼中闪着诡秘的媚人之笑。在他的怀中是柔弱和真实,当面对他人又是强势和威胁。曾经的经历造就了这样的她,却是教自己愈加的心动。   贺术碹突然弯腰抱起夕颜。   夕颜一惊,忙转头看周围有没有人看见,又推贺术碹小声道:“你干什么?!快放下我,被人看见!”   贺术碹抱着夕颜踏入东屋:“自然是在应你的邀请了。”   夕颜没反应过来:“什么邀请?”   贺术碹停步在床榻前,看着怀中的夕颜轻笑道:“刚才你不是说我们年轻人办事动静大?我以为你在邀请我。”   夕颜一愣,然后立即红了脸,急忙辩道:“我没那意思!我只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贺术碹将夕颜放在床榻,人也跟着俯下:“光说不练多没说服力?不整出点儿动静又怎么对得起你那番话?丫头,我喜欢你的大胆。”   夕颜来不及再说已被贺术碹封住双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一被贺术碹碰触她就控制不住的浑身发热,便是两个人都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对方身体的热度。贺术碹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反应,更是时不时就故意逗她,然后两个人就会纠缠一处。由火热到激情再到疯狂,他似乎不知疲累,她似乎也不知厌倦,然后更加的沉溺其中。   会说动静大不是她谦虚,确是贺术碹仿佛有意而她也控制不住。便是家里人不说,她也能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出他们的尴尬。所以贺术碹的母亲才会那样说她。   吻从嘴唇延伸到耳垂、脖颈,随着衣衫被解开,继续下滑。她亦伸手拉下他垂在左侧肩头上的束发锦绳——她喜欢他不束发的样子,随意散落在肩头的深棕色头发使他的脸显得更加的俊逸。贺术碹抬了头看她,她便抚着他的脸侧轻道:“我喜欢你这样……”贺术碹微笑着,也伸手拔掉她头上的发钗打散她的长发:“我也喜欢散发的你,妖娆妩媚。”   娇羞染了夕颜面颊,互相凝望的四目中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显然再何言语都是多余,夕颜闭了目任贺术碹的亲吻在身体上游走,酥 痒和燥热令她轻颤,贺术碹继续下移,抵达她的敏感时,停驻吮吸。   “啊……!”夕颜身子一僵,忍不住**出声,面孔迅速发烫——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记得在红馆嬷嬷传阅给她们看的春 宫图上曾有类似的画面,她却从未敢付诸实践。不曾料贺术碹竟会做出这般举动,让她全无准备之下立时变得手足无措,巨大的刺激感和愉悦感让她混沌了头脑,**声更是抑制不住的自口中哼出:“碹!碹……”   披散的发遮挡了贺术碹的俊脸,温柔的亲吻,轻轻的吮吸,感觉到夕颜的渴求,亦令他一双眸子中的欲望更盛……忽然夕颜全身剧烈的颤抖,轻咬下唇发出销魂婉转的**。贺术碹渐停了动作,却悄悄重了吮吸,立时令唇下的颤抖更加激烈,夕颜控制不住的张了檀口轻叫……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暂别   欲望再也无法抑制,贺术碹覆上了夕颜的身体。用力的挤入还在不断颤抖的湿润,蚀骨的快感令两个人都忍不住轻哼出声。贺术碹半张了目看身下的妖娆,夕颜感应的睁开了眼眸,羞色中满意与快乐清楚的传达而出……四唇再次相接,贺术碹重了动作……   没有人去注意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有的是时间享受一切。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算计,更没有掺杂野心的欲望和占有。所以一切都变得简单,一切都变得纯粹,肉 体的相交,只是因为心灵的靠近。   贺术碹实现了他的承诺,带夕颜远离了她曾经挣扎不出的一切,只给她快乐和自由。快乐的享受生活,自由的做自己。如今只是开端,他会一直宠着她,爱着她,开启他们今后如神仙眷侣的生活……他似乎已经能够看见将来,在释放了极致、混沌了意识的那一刻……   低了头看怀中犹在剧烈喘息的娇艳,她激烈的心跳他还能感到:要不要告诉她呢?他还未对她说过‘爱’,原是想等她先说,可是未料自己会有这般等不及想要让她知道的急切……贺术碹不由唇边弯了笑,温柔将夕颜贴抱心口:她听得到吗?他的心?如她一般的跳得激烈,敏感如她,是否已知道他在爱她?   …………   近日贺家庄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扰乱了村民们平静的生活。   去附近采药或挖掘山菜香笋的人屡被袭击,死伤已达五人,据称肇事者是一头黑熊。   于是作为庄主的贺术碹要去处理此事,带了老葛等众准备要去山里伏击这头黑熊。因为据调查它出没的地点和时间不定,所以贺术碹也不知道要去几日,便是临行前好好交代了夕颜一番。   武器装备马匹等都已准备就绪,老葛等众已在院外等着贺术碹。夕颜在宅院门口送贺术碹,因为已经习惯了时刻都在一起,更因为二人还处在柔情蜜意的阶段,这一下分别便是十分的不舍。   “小心一些……”夕颜除了这句之外虽没有再多说什么担忧之语,但眼中的依恋和不舍却藏也藏不住。贺术碹微笑的轻抚了夕颜脸颊一下,然后就转身准备上马。   “碹!”夕颜轻唤一声,脚下追了一步。   贺术碹回头。   夕颜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由就红了脸,低下头。   贺术碹便笑了,松开已抓住马鞍的手,回身两步就到夕颜面前,勾起夕颜下颌,便揽住亲吻。   身后抽气之声响起,老葛一众呆愣片刻之后都忙转开视线。   贺术碹松开夕颜,对她羞红的脸轻声道:“乖乖在家等着,我很快回来。”   夕颜声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便是对老葛几人投来的谑笑视线都不见,眼里只有贺术碹跨上马背的身影。贺术碹再向她投来一个温柔的注视,然后就策马奔去。   夕颜扶着院门,直至一群人消失在视野,才是不舍的收回眼眸。   远去的一方,贺术碹一马当先,身后老葛几人口中几声哨响。贺术碹假作没听见,老葛便率先出言戏谑:“爷,刚才好身手啊……”其他几人便是嘿嘿笑。见贺术碹不答,老葛便又道:“跟爷好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爷坠入情网啊,夫人真是不简单……”   贺术碹加快了速度。   “嘿……爷你别不好意思啊,兄弟们都替你高兴呐……要不爷你就别去了,兄弟几个保证完成好任务的!”几人大笑着,忙又催马追上。   贺术碹在前不由微红了面色:情不自禁的又岂只是夕颜……这一下,他威严何存?   贺术碹走后,夕颜立即觉得周围都空落了下来。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又为自己这般的发呆思念感到不好意思:曾几何时,她对他已是这般的依恋?想看到他的身影,想接触到他的温度……那时刻都在身边的怀抱和亲吻,那想起来就让她脸红心跳的颈项缠绵……才不过刚刚分别,竟就觉这般的寂寞?她开始觉得不认识自己了,她还是那个自以为坚强的宣于颜吗?   为了不让自己这般不停的思念下去,夕颜走出了宅院。去村庄中看男人们劳作,看女人们纺织,看老人们做着手工艺,看小孩子们游戏着欢笑。村民们一向都对她很友善,见她在旁边坐下,便会主动跟她闲聊起来。一面工作一面跟她讲述他们眼中的贺术碹的为人和善行,也讲起村中哪家哪户的趣事。不过是闲话笑语,便是单纯质朴。   然后至傍晚她便告别了大家返回宅院。   依旧每日早晚都会去西屋看看那位不待见她的老夫人,针尖对麦芒的吵嘴仍旧有,两个人的关系更恶劣了。看见老夫人屋里有把上好的琵琶,夕颜便自作主张的拿了来弹奏,便是吵嘴当解闷儿吧,伴着轻轻的琵琶声,时儿也有夕颜柔婉的吟唱: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对面忽然出声打断:“这是蔚楠的歌吧?”   夕颜未料床榻上的妇人会知此曲,便停了乐声看向妇人问道:“夫人听过吗?”   妇人看也没看她,冷哼:“听姐姐唱过,说是从蔚楠那儿学来。”   夕颜不由好奇:“姐姐?”   妇人冷扫夕颜一眼:“单青青。”   夕颜当即一愣,然后大讶:“你是单青青的妹妹?!”世人皆知二王子之母为宫婢,早年已逝,便是少有人知其姓名。但,单青青为红馆艳妓,又怎么会有个为宫婢的妹妹?   “单青青与单蓝蓝,我们姊妹原是葵达官宦之女。后因逃避仇家追杀,随父逃往凉鄍。途中族人被强盗所杀,只我与姐姐二人因略有姿色被留下性命。后来强盗们将我们送入王城贩卖,我被宫里来挑宫婢的嬷嬷相中,而姐姐就被卖入了妓寨。”   夕颜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二王子与伏家的十三爷……是表兄弟的关系?他们知道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巫婆   “十三是知道的,碹儿不知道。”   “为什么?”   “碹儿无意争权,也并不想做国主,那么与伏家的关系还是不知道的好。”   夕颜想想也是,知道了亲缘关系,难免有时候就会沦为骑虎难下的境地。为母者若真的为自己儿子着想,便还是瞒了为好。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单蓝蓝看向夕颜,面无表情:“因为碹儿为了你,不断旁敲侧击想要从我这里问出我与蔚楠究竟有什么关系。”   夕颜稍一愣,便向单蓝蓝道:“那么,你是打算告诉我吗?”   单蓝蓝又转回了眼睛不看夕颜,冷淡的道:“我与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姐姐与她要好,我在姐姐那里见过她几次而已。”   就只是这般?然后就因为大家一致的说法就那么讨厌蔚楠?想起上次她辱骂蔚楠而提起宣于重时的神色,夕颜忽盯着单蓝蓝侧脸问道:“那夫人见过我的父亲吗?”   单蓝蓝立即冷淡回应:“没见过。”同时转开脸朝向窗户。   宣于重很年轻就继承了宣于侯位,时常在王宫与贺术敦遥的身边走动,她身为王宫婢女,却说没见过?夕颜敛下眸子,已是有所猜测。毕竟宣于重名为凉鄍第一美男子,身居高位又极富才华,钦慕他的女子又岂在少数?便是不分地位高低、身份贵贱,爱情从来发生在无法掌握与控制之中。   即便明知自己得不到,也无法不嫉妒那个被心仪之人爱上的女子。从来爱情没有道理可讲,也从来很容易变得偏执。   大约这首【月满西楼】勾动了单蓝蓝尘封已久的心事吧,才会突然将心开了一缝儿松口对她说起旧事……   夜晚没有贺术碹在侧很难入睡,因为已经习惯了那个怀抱的温度与安全,习惯了无论何时一睁眼都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等着她。身边一下变得空落,便是没有办法睡得踏实。   夕颜这才知道自己对贺术碹的依赖到了何种程度,便是这里是他的家,没有他在,她就没有办法觉得安心。   家里似乎不能待了,与他一起走过的地方也不能待了,夕颜只有每日去到人多的地方去分散注意力。贺术碹一日不回,她就变得愈加的烦躁不安。也许单蓝蓝看了出来,开始对她没有那么尖刻。但是两个人还是没有好话可说,夕颜更愿意在村庄中闲逛。   某日路过村东头的一间茅屋,夕颜本没有在意,门旁一个肮脏老妪直勾勾的视线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凤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老妪的声音低哑难听,黝黑的脸上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花白的头发也如乞丐一般的凌乱在肩头。服装怪异如披挂的破布,赤着一双脚,腰间还挂着几个铜铃铛。   夕颜不由停下了脚步,不确定的向那老妪问道:“老妈妈,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老妪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夕颜,眼神怕人:“凤凰,你不该来这里,你会给这里带来血腥。”   夕颜一愣,不由向茅屋走近:“凤凰……是在叫我吗,老妈妈?”   老妪漆黑的眼珠像不会动一般的直瞪着夕颜的脸:“不是叫你是叫谁?注定身负罪恶的凤凰,将于欲望中诞生的邪恶凤凰,你不该污染了这一片净土,黑暗已经接近,回到你该在的地方去吧!”   夕颜怔住,看着老妪半天才说道:“老妈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夫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叫,夕颜转头时一个胖胖的妇人已经走上来:“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怕是迷路了吧?来,我带您走……纥干婆婆,我们走了啊!”然后不由分说拉住夕颜就走,慌张的神色就像躲避什么瘟疫一样!   夕颜正要被拉走,纥干突然伸出一手抓住夕颜左腕,把夕颜和妇人都吓了一跳!夕颜愣愣回看老妪,那妇人就白了脸色,结巴向老妪道:“那个……纥干婆婆……”   纥干理也没理妇人,闪着诡异光彩的眼睛紧紧盯着夕颜大眼,另一手就用力塞了团东西到夕颜的左手,枯瘦的手指包住夕颜左手将那团东西握握紧,然后才放开了夕颜。   那妇人见状连忙拉着夕颜就走,夕颜不住回头看,妇人却头也不回。直到拐了个弯再看不见那老妪,妇人才是吐了口气慢了下来。夕颜这才奇怪的问这妇人道:“婶婶……她是谁?为什么怕她呀?”   妇人一边带着夕颜往大路返回一边对她说道:“夫人您叫我李婶就好,这处您可不该来的……那个老婆子,自称是个神婆,其实她精神有问题!经常半夜里莫名其妙的鬼吼鬼叫,如果哪天她抓着一个人说这个人要死了或是要出什么事,那么第二天准应验!她家乡那边的人说她是巫婆要烧死她,是庄主路过救了她,把她带回来安顿在了村子里……可是她还是整天关在屋子里鼓捣她那些瓶瓶罐罐和各种动物的骨头还有皮毛,听说她以前还曾经用婴儿的尸骨做药给人吃!”   夕颜心里一颤:“真的吗?!”   李婶点着头道:“当然是真的!这还是她自己说的,说她的药多么神奇,世上没有她不能医治的病……所以大家都害怕她!夫人啊,您以后千万别再到这里来了,万一她伤着您……”   “她姓纥干吗?”   “嗯,她家乡好像在凉鄍和贾梭的交界处,说不清到底是凉鄍人还是贾梭人。”李婶看夕颜的脸色不好,忙又关心的问:“夫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夕颜摇摇头,只是刚才婴儿尸骨做药的事听得她一阵反胃。这时见已到村中心的集市,便向李婶道:“谢谢你李婶,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忙吧。”   李婶忙道:“夫人您太客气了,有事儿只管来找李婶啊?”   夕颜便向这个善良温和的胖妇人微笑道:“好,李婶你忙去吧。”   李婶答应着去了,夕颜看她走远,才拿起左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展开来看。巴掌大不规则的粗制羊皮上,是一幅灿烂美丽的图形:金橘色的烈火之中,展翅的大鸟,不是要被烈火吞没的挣扎,而是正被锻造的辉煌。燃烧的羽毛,燃烧的双目,似重生之火,似复仇之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被劫   她记得在宣于家的藏书中曾经看到,汉人把这个叫做‘浴火凤凰’,而牧原民族则叫它做‘燃烧的火鸟’。   现在的汉人都把凤凰看做吉祥的象征,但根据古书的记载其实并非如此,凤凰,确实如那纥干婆婆所说,是血和邪恶的化身。又有凤凰其实是中原四大古神兽之一的朱雀演化而来之说,所以在许多巫师和巫婆的眼中,这个图形一直是邪恶和血腥的代表。   而纥干,就是古时就十分出名的巫师家族。只是后来没落,更被部族首领追杀,于是渐渐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再因为现在的凉鄍汉化已深,人们已不再像古时那般相信巫师是神明的代表,像纥干婆婆之类,便是被当做邪恶的存在了。   一般的民众或许已不清楚这些,但夕颜却有印象。因为小时候看书的时候好奇问起,宣于重便对她讲诉了一段历史。当时年幼的她只当是个故事听,从未想过——   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老妪,可这老妪却一见面就叫自己‘凤凰’,说她是罪恶,说她必将回到血腥和邪恶,说黑暗已近……   夕颜不禁又是一阵反胃,连忙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往宅院返回。那块羊皮,却是仍旧紧握在手中。   晚餐夕颜没吃多少东西,小桃一脸担忧的比划着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笑笑说没什么胃口。小桃便又比划着说庄主就快回来了安慰她,还以为她是在为贺术碹担心。   临睡前坐在镜前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脸色苍白难看,叹了口气,去床榻寂寂躺下。脑中胡乱一些景象,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入睡。睡了也不踏实,总好似一半醒着一半睡着……半梦半醒之中,忽闻院中犬吠。夕颜没有睁眼,那犬吠突然而止,院中再恢复死寂。   夕颜却是醒了,总觉那犬吠的开始和停止都有些异样。外间的门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响,夕颜立即从床榻上坐起:“谁?!”   大概是因为起得太猛,头有些眩晕,夕颜没有听见脚步声,一个人影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通往外间的门旁!黑暗中看不见来人样貌,危险的气息表明不是贺术碹!夕颜正要大叫,那黑影已瞬间来到床前一手刀劈在她的脖颈上,夕颜立即昏了过去!   ……   …………   也不知道失去了意识多久,夕颜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旁边坐着那个袭击她的人。天色已经微明,那个人的脸部轮廓已经能模糊的分辩。   夕颜心底一凉:“伏晟?!”   男人扫视了她一眼:“觉得意外?以为真的不会被找到?”冷淡的言语态度,果然是伏晟!   夕颜白了面孔:“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王城。”   “回王城?回王城去干什么?!你们已经输了,王城已经在贺术砥的掌握!而且我对伏家还有什么用?贺术砥不会因为你们抓了我就有什么动摇,他要我死!”   “不见得。”   夕颜一愣:“什么意思?!”   伏晟再扫夕颜一眼:“贺术砥要你去交换六王子的性命。”   “什么……”夕颜怔住,“我去交换础?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去……”   “贺术砥发动了政变,王上已被软禁,六王子七王子也被关押在王宫。伏家败了,伏家老少也都在贺术砥手上。他给了我三个月时间,带不回你,就让六王子和伏家老少死。”   “什么?”夕颜彻底惊住了。   “找你我花了一个月时间,赶来并调开贺术碹又花了一个月,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赶回去,否则你爱的那个男人就要死了。”   夕颜知道伏晟说的是贺术础,便道:“我已经不爱他了,而且你伏家人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再被利用?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碹他也一定会追来,你别想带走我!”   伏晟看了夕颜一眼:“你还是这个样子,只要谁对你好你就跟谁。”   奇怪的语气不由让夕颜诧了一诧,就瞪向伏晟的脸。   伏晟却又转回了脸冷淡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不再那么爱撒娇?不是每个人都能变成宣于重的。就是宣于重,也是为了讨好蔚楠才那么溺爱你,只是为了留住蔚楠的心,留住她在身边。你在贺术碹身边多久,又在六王子身边多久?他那日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你仔细想过吗?而贺术碹是收到了六王子的传信才能及时在城外找到你,这他又告诉过你吗?你已经不小了,不要再那么天真,六王子不像你认定的那么复杂,贺术碹也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这段话之中的信息量太大,夕颜一时不能全部反应过来,但是直觉其中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伏晟,你到底是谁?”   如果他是伏晟,那么他就不该有这一番好像熟知她的一切的语调!从宣于重对蔚楠的情,到她对宣于重的依恋,再到她那爱撒娇的本性!【你还是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你已经不小了】!伏晟,是不该对她有这样的用词的!他到底是谁?!   伏晟转回了眼睛面对她的瞪视。   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开始慢慢摄住了夕颜的心脏,让它的跳动忽而急促了起来——为什么以前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为什么以前没有发觉到这个相似的轮廓?即便分别的时候它尚也稚嫩,但她怎么就会完全没有认出呢?!   夕颜扑上前一把扯开伏晟的衣带,伏晟脖颈上挂的两块玉坠让她惊了目色,随即急切的继续扯开伏晟的衣服,扯开了外衣又继续扯内衣。   伏晟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的淡漠看着夕颜扯他的衣裳。   一个比碗口略大的红色菱形伤疤出现在伏晟的左肋下。   夕颜颤了手,颤了唇,颤了大眼。   惊红的眼眶内聚起了雾气,慢慢凝结成水滴,在滴落之前,夕颜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幼年   “呜……呜呜呜……”十几尺高的墙头上,粉雕玉琢的幼小女娃哭得好不凄惨。一身的华贵衣裳已经脏乱不堪,显然她是经过了好一番‘努力’才把自己送到那个位置上的。   可惜的是她太会选地方,这处偏僻的角落平常无人会来,侯府又大,便是她哭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前来救她。   一个少年的身影穿过竹林慢慢出现,也是一身华贵的衣饰,惊讶的看着墙头上骑坐的女娃:“……你怎么上去的?”   女娃抽噎的指着墙边的一株幼竹。两指粗的竹身支撑一个四岁小女娃的重量是够了,但也已经从中断裂倒在墙下。   少年又问:“你爬上去干什么?”   女娃含泪的大眼中满是委屈:“阿爹一直不回来,我想出去找他!可是墙外面下不去……我想再下来,小竹子断了,我下不来……”   少年闻言啼笑皆非,对女娃道:“你等着,我去叫人。”就要转身走。   女娃见之立时惊声大哭:“不要!哥哥你别走,别丢下颜儿!!别丢下颜儿——”   少年一愣停下脚步,看回墙头上可怜兮兮的女娃。女娃已经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太害怕了还是在那里待了太久支持不住了,看那样子,就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女娃煞白的小脸和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惊恐害怕让少年犹豫了。   女娃滴着泪望着少年,就好像少年是唯一的救星:“救我,恪哥哥……”   少年心软了。走到墙边四下看了看,选了一株最粗壮最靠近墙头的翠竹,撩起衣摆塞进腰带,然后就手脚利落的顺着竹子往上爬。女娃惊奇的看着少年的动作,因为没想到自己这一向循规蹈矩的嫡兄也会攀墙爬树,她还以为只有下人的野小子们会呢。   看着少年轻松的到了自己面前,女娃愣愣的道:“哥哥,你会爬树?”   少年好笑的看着女娃:“你不也会?”   女娃想了一想,说:“可是你好厉害哦!”   少年竖了一手食指在唇前:“不能告诉我母亲哦?”   女娃急忙点头:“颜儿谁都不告诉!”   少年背转了身体:“来,我背你下去。”   女娃小心的放开抓着墙头的小手攀上少年的背。   少年转头看了女娃一眼:“要抓紧了,也不能乱动,知道了?”   女娃点点头,将少年脖子搂紧。   少年坐在墙头双腿勾近先前上来的那支竹,小心翼翼的先攀了身体上去,最后才松开把着墙头的右手。毕竟比女娃大着五岁,思考办事都要谨慎许多。   只是这时节的竹子还未落叶,竹节上都是小枝干和竹叶,竹身并不光滑,所以少年只能背着女娃慢慢向下移动。毕竟是两个人的负重,不比一个人灵活,况且少年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很快就有些支持不住。这时离地面还有段儿距离,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少年也就放手跳下去了,可是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娃,能不能保持平衡安全着地就没有把握了。   女娃大约也是感觉到了少年的吃力,小手不由自主更是将少年抓紧:“哥哥,我怕……”   少年稍稍回头:“别怕,有哥哥呢……”正在这时少年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一沉,惊慌中少年忙抓住手边的竹枝,竹枝断落,在女娃的尖叫声中两个小身体立即跌落!   墙边本是一个斜坡,两个人落地之后就接着往下方滚落!少年的身体突然一停,也挡停了后面女娃的身体。女娃从惊吓中回神,立即跪坐了起来,转头看前面的少年趴着不动,连忙爬去摇动少年的身体:“哥哥,你怎么了?”   少年没有反应。   女娃正要再次摇动少年,少年身下红色的液体吓住了她。愣了一愣静了片刻,接着女娃就大哭起来。惊慌失措的爬起来就跑,到底还能辨明了方向朝竹林外跑去,边哭边大声的喊叫。   终于是惊动了人来,少年得救了。   因为是被竹子砍伐后留下的茬口刺穿了身体,虽幸运的没有伤到内脏,却是从此在左肋下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菱形伤疤。   …………   ……   宣于恪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女娃趴在他的床沿儿已哭得双眼红肿,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衣裳。床边不远的三张凳子上坐着三个人:他的父亲宣于重、他的母亲佟氏、还有父亲的侍妾也就是女娃的母亲蔚氏。母亲一脸铁青,蔚氏面色平静,父亲则是一脸无奈。   “恪哥哥!你醒了!?”女娃率先发现他醒来,立即止住了哭泣紧张的看他,小脸上泪痕交错,大眼睛中还有余留的惊吓。   床前三人也上前来看他,母亲一脸心疼责怪,父亲便抱起女娃对女娃说:“好了,哥哥醒了没事了,这下你该回去睡觉了吧?”脸上的心疼之意远比关心他的伤势更甚。父亲交了女娃入蔚氏怀中,示意蔚氏带女娃回去之后才又回过头来看他。坐了床边,摸着他的额头温和的关心了几句,便转脸向他的母亲说道:“颜儿还小,也不是有意,你就别再介怀了,好在恪儿无事。”话语很轻,脸上的神色很淡。   佟氏只是冷着目没有回应。   宣于重便又回头轻声的交代了他几句,然后就起身走了。   佟氏的目色依旧冷,这冷色他已经看了许多年。   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触感弄醒,一睁眼看见女娃趴在床边小手抓着他的手,身上是单薄的睡衣,一双小脚也是光着的。宣于恪惊讶的看着女娃问道:“自己跑来的?怎么不穿鞋?”   女娃摇头:“我梦见你死了……我找不到鞋,所以就这样跑来了。”   “没有迷路?”   女娃摇摇头。   看来这娃娃的记性相当好,宣于恪又奇怪问道:“没有人发现你吗?”   女娃又摇头:“他们都睡着了……”   宣于恪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女娃便看着他道:“恪哥哥……你是不是也讨厌我?就像嫡母亲一样?” 第一百二十章 宣于恪   宣于恪一愣,看回女娃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只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有着委屈的退缩和犹豫。他还没有说话,女娃又嗫嗫的再问他:“你讨厌颜儿吗?”宣于恪忍不住心里一柔,伸手轻捏了女娃小脸一下:“我没有啊。”并非讨厌或嫉妒她,只是单纯的因为母亲不许他靠近。所以对这个庶母妹妹,只有逢年过节或偶尔才见上一面,若不是今天的偶遇,他估计也会一直下去……妹妹的实感,他也是初次感觉。   想起白天的事,宣于恪便问女娃:“你没事吧?今天没摔伤吧?”   女娃摇摇头:“我没事……恪哥哥,你痛不痛?对不起,都是颜儿的错……颜儿不该去爬墙,差点儿害死哥哥……”说着说着,大眼睛中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宣于恪心一软,忙忍着身体的疼痛冲女娃笑笑:“你别哭,我不痛。”   女娃一脸不相信:“可是,你流了好多好多血……”   宣于恪忙又安慰:“只是一个小伤口,你不哭,我就不痛。”   女娃瘪着嘴抽泣的样子反比他这个受了伤的人更觉委屈:“骗人!颜儿都看见了,才不是小伤口!”   宣于恪无奈:“真的不痛……”   女娃还是扑簌簌掉眼泪。   宣于恪只得转移话题:“你冷不冷?快上床上来。”   女娃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光脚丫,然后就爬上床榻躺到宣于恪旁边。宣于恪拉了自己身上被子给女娃盖住,当真一个温柔好哥哥的模样。女娃忽然伸手从自己领口拉出脖颈上挂的一块玉坠,小手一扳,那圆环状的玉坠就分成了两半:“这是鸳鸯坠,阿爹说,颜儿可以把另一半分给喜欢的人。给你。”   宣于恪惊讶的看着女娃手中的半块玉坠,又看看女娃:“你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吗,颜儿?”   “知道啊。分开是孤寂,合拢才是圆满。”   “鸳鸯是夫妻的意思。”   “嗯?”   “所以阿爹的意思是,你要送给将来的夫婿。”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想送给你……不行吗?”女娃一脸天真的望着宣于恪。   宣于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犹豫着。   女娃瘪了嘴,眼泪又掉下来。   宣于恪连忙接过女娃手中的半玉:“好,好……”   女娃立即伸手搂住宣于恪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恪哥哥最好了!”   宣于恪一惊,甚至忘了被女娃动作牵扯的伤痛。女娃柔软的胳膊紧搂着他,温暖的小身体紧贴着他……宣于恪心底升起无限温柔,伸了右手臂也揽住女娃,转头在那犹见泪珠的小脸上轻吻了一下:“你别哭了,我会保护你……一生都保护你。”   女娃抬头愣愣望着宣于恪半晌,然后伸出小手指:“拉钩?”   宣于恪微笑了,伸出左手小指勾在女娃指头上:“拉钩。”   …………   ……   从胸口挂着的两块半环玉坠上回神,伏晟拉好自己的衣裳,然后眼睛回到车厢底昏睡的女子——她终于是认出了自己。   那时候他们亲密无间,那时候他对她无比疼爱。可是那些时光总是短暂,他有课业,也有母亲的阻拦。但是他们还是互相牵挂着彼此……直至家族遭难,他的世界因她的母亲而毁。   那一年她将自己颈上的那半块玉坠给了红馆的教管嬷嬷,为了替那个叫小豆的女孩子立坟。玉坠辗转到了他手里,毁了它?还是留着它?便是终究带了在身边,那一个圆满的‘环’,却再不能现。   恨她吗?   肋下的伤口早已经痊愈,甚至没有知觉。   可是睡梦中却总有一张可爱的小脸不请自来。那个墙头上向他求救的女娃,那个在他养伤期间总半夜里溜来陪他的女娃,那个非要给他半块鸳鸯玉坠说喜欢他的女娃,那个跟他拉钩要他记住诺言的女娃……   白日里面对的是‘伏夕颜’,是面目全非沦为男人玩物的妖艳女子。夜里梦中却又是那个叫着‘恪哥哥’的漂亮瓷娃娃。醒于夜半,黑夜中就总交叠着这样完全不同却又轮廓相似的两张脸。   她是棋子。   而他站在下棋人的一边。   或许她仍旧是‘宣于颜’,而他却不愿再回‘宣于恪’。   所以,所有的一切已经逝去。   ……   …………   两日后贺术碹就追了上来。   伏晟只带了两个人,被团团围住。   “丫头,来。”贺术碹朝夕颜伸手。   夕颜摇摇头,仍站在伏晟身后。   贺术碹脸上露出意外,轻皱了眉看夕颜:“你怎么了?”   夕颜咬着下唇,强忍眼泪不让它掉下:“我要走了,对不起。”   贺术碹更皱了眉头:“为什么?”   夕颜低头避开贺术碹的目光,亦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和疼痛:“我要回王城去。”   “因为老三抓了老六和伏家的人吗?”   夕颜一诧,立时抬眼看向贺术碹:“你知道?!”   “是,我知道。”贺术碹沉了面色,“可是那跟你没有关系,丫头。”   “为什么没有关系?!”夕颜眼泪扑簌落地,“我爱他啊!”   “那我呢?!”贺术碹上前了一步,皱眉盯紧夕颜。   夕颜摇头垂下脸,眼泪不住滴落:“……你不该瞒着我,是础传信给你要你找到我带我走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被贺术砥威胁性命?你想让他死掉吗……碹?”   贺术碹心里一紧,再是皱眉:“我是收到老六传信,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再要回去。老三不会真的杀了老六,王位他已经必得,他不会真的做出弑父杀弟的事。我说过要让你远离那一切,我说过要给你快乐自在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再去蹚那滩浑水……所以我没有告诉你。别骗我,丫头,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来,跟我回去。”   夕颜再是摇头:“对不起……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贺术碹目色一沉,忽然一个闪身就到了伏晟面前,右手一柄轻刃横在伏晟脖颈!   伏晟处变不惊不为所动。   夕颜却是一吓立即扑上挡在伏晟身前:“不要!他是我哥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宫   贺术碹面上一怔,垂目看向脸色苍白的夕颜:“什么?”   夕颜的眼泪大滴的垂落:“他是宣于恪,是我哥哥……”   贺术碹真正怔住了,老葛等众也愣住了。   夕颜流着泪望着贺术碹的脸,话语便是哽咽发颤:“或许贺术砥是不会杀了础,可是他对伏家的人绝不会手软,我哥哥的孩子也在里面,那是宣于家的血脉……我不能……我不能让宣于家、让父亲的血脉就此终结……所以我必须回去。”   贺术碹收了轻刃,轻轻搂住夕颜的身体:“不行……我不准。”   夕颜的身体在贺术碹怀中轻轻颤抖,踮起脚尖轻吻贺术碹嘴唇一下,纤手抚上他的腮:“放了我吧……你知道的,就算你强留了我下来我也不会快乐……那是我的命运,我终究逃不开它。忘了我,然后继续像曾经那样生活……或许我们还能再见面,但,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丫头……”贺术碹深深皱眉。   “我也会忘了你……”夕颜纤手柔柔抚过贺术碹俊逸的脸,泪眼朦胧,“忘了贺二哥,忘了贺术碹,忘了贺家庄的贺庄主……林地,山谷,沙漠,雪原,冰川,大海,草原,我都会忘了……然后来生,我依旧还你。”   “让她走,碹儿。”突然的女声自众人身后响起,平稳中有着不容辩驳的气势。   贺术碹回头看见大勇驾着马车,车内是自己的母亲单蓝蓝的身影,冯妈陪在旁边扶着。   单蓝蓝说:“让她走,碹儿,她本不是你该要的人。”   “母亲。”   “宣于与贺术的纠葛她必须回去承担。你已有了自己选择的路,就不要再涉入。”美目扫过夕颜的脸,“为她,更不能。”   …………   ……   马车飞驰在平坦的草原,伏晟看着一言不发的夕颜。   “你爱他?”   夕颜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和六王子,你爱谁?”   “我爱谁,重要吗?就似你,是‘宣于恪’还是‘伏晟’,重要吗?”   “……”   “不管被迫还是自愿,人这一生总要做出选择。我一直都是‘宣于颜’,即使你不再是‘宣于恪’我也仍旧是‘宣于颜’,那么‘爱’就不是我能够拥有的东西。曾经我是天真的以为我能够逃开一切,最终却发现不管我逃得多远脚上也仍旧绑着那条绳子。就如贺术碹的母亲所说,宣于与贺术的纠葛我必须回去承担,那是我注定的命运。”   “你恨吗?”   恨?夕颜抬头看向伏晟,轻一笑:“恨谁?”   便是恨也没有方向,才是最苦涩。   伏晟淡漠转脸看向车外:“离贺术砥给我的期限还有二十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赶到王宫。”   夕颜也是淡漠一问:“能赶上吗?”   “日夜兼程能赶上。”   “那就尽快吧。”   伏晟再回扫夕颜一眼,二人便恢复了沉默。   天气的炎热和持续的赶路令夕颜觉得身体疲惫,一日复一日的吃不下东西,脸色便越来越不好。伏晟看在眼里,尽可能的将马车内安排舒适让夕颜可以躺下休息,路遇城镇也尽可能的多买些吃食准备在车上。可是夕颜依旧吃睡不宁,人一日日苍白下去。   伏晟怕她是中了暑想停下来带她看大夫,可是夕颜拒绝了,说只是夏伤不碍事,现在赶路才是要紧。于是伏晟便也不再说什么。   星夜兼程终是离王城越来越近。   时隔数月再看到那座城门,夕颜只觉恍如隔世。   马车不停歇的直入王宫,夕颜刚下马车就看到兰音朝着这边飞跑而来,至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惊惶道:“救六王子!求你快救六王子……三王子赐了毒酒,酉时一到就要让六王子喝下去!!”   夕颜一惊,抬头看看计时已是申时末刻!当下也不理伏晟和一旁来接的侍者,提起裙摆就跟着兰音朝贺术础所在的宫殿跑去!   石阶很多,宫巷重重。夕颜跑得力竭,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兰音回头见她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忙又跑回来扶她。夕颜咬牙忍着脱力的晕眩,在兰音的搀扶下继续跌跌撞撞的朝前挣去。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额上的汗也越来越密,夕颜已跑不动,只能在兰音的搀扶下时儿快走时儿又停下来喘口气。   酉时的报时声传来的时候二人终于抵达了贺术础的所在之地。夕颜一臂推开殿门,就见贺术础跪在正中手上正端着玉杯。两旁立着四个侍者,为首之人手上端着托盘与酒壶。听见门响就都朝她看来。   夕颜推开兰音踉跄跨入门内,疾步上前一掌拍落贺术础手中的玉杯,然后脱力的跪落在贺术础当面颤手抓住他的肩膀焦急的问道:“你没喝吧?!还没喝吧?!”   曾经的一幕再又重现,贺术础红了眼眶,摇头之时眼泪滴落。   夕颜松了口气,身体立时一软。贺术础见状慌忙伸臂接住,殿门口的兰音也忙奔来扶。贺术础搂了夕颜入怀,见她额头上全是汗,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看样子像立时就要晕过去,不由慌了神急问兰音:“她怎么了?!”   兰音也是慌张摇头:“不知道啊……”   贺术础忙又看回怀中的夕颜,轻摇唤她:“颜儿,颜儿……”   夕颜皱了皱眉头缓过神来,勉强对贺术础微笑道:“我没事,大概有些中暑……没事的,你别担心……”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贺术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冷眼看着殿内的情形,然后一挥手,便有几个宫婢上前来从贺术础臂弯中接过夕颜虚弱的身体,另有几个侍卫就抓住了贺术础和兰音的肩膀。   贺术砥说:“送他们去‘意凉庄’。”   三人一听立时都白了脸,夕颜忙挣往贺术砥身前拉住他的衣袖:“不要……”   贺术砥只冷冷看着夕颜。   夕颜扑通一声在贺术砥脚边跪下,拉着他的袖角仰头哀求道:“给我一晚时间……我只想再跟他说说话,你明天再带他走好不好?就一晚,最后一晚……求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是你想假装   “带她去王后殿。”贺术砥冷冷吩咐,几个宫婢立即又上前扶住夕颜。   “不要……”夕颜毫无挣扎之力,只能任由宫婢们将自己往外带,艰难的回头望着贺术础同样悲戚的眼睛,夕颜眼泪涌出,便是不住的轻唤:“础!础……”衰弱的身体似乎再承受不住,突然眼前一黑,夕颜失去了知觉。   贺术础当即一惊,立时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冲上前去,无奈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夕颜被众女带离了宫殿。贺术础回目看向贺术砥,眼里便是深深的憎恶:“别伤害她,她没有错。”   贺术砥看向贺术础,冷漠出言:“若不是你,她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她本是我的,是你的不自量力害了她。”   “可是她不爱你,你强迫她又有什么用!”   “闭嘴!若不是答应了她不杀你,我不会让你活着!”贺术砥阴冷着目色盯着贺术础,“回去你该在的地方!”一拂袖,转身离去。   …………   夕颜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床边的婢女见她醒来,忙过来扶她坐起。就另有一人端过温水来跪呈上。夕颜推开水杯,急问二人:“础……六王子呢?”   那扶她之人便轻声回禀道:“回夫人的话,六王子和兰音夫人已被送往‘意凉庄’了。”   夕颜稍稍定下心神,又问这女婢:“现在什么时辰?这里是王后殿?”   那女婢便又回答:“这里是王后殿,夫人已经昏睡了两个多时辰,现在刚到子时。”   那么贺术砥呢?为什么不见人影?以贺术础迫她、以伏家人迫伏晟这般双管齐下要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囚她于王后殿又是为了什么?   他已发动了政变夺得了政权,他很快就能坐上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王位成为这凉鄍的王……他曾说过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赢了,她输了但还是没有臣服,所以他要她回来亲眼看看他的胜利并承担后果吗?忤逆他、没有选择他的后果?   那么,她的去处不该是囚牢或者至少也是‘意凉庄’那样的地方吗?   这一处王后殿,是后宫中最为奢华的地方,是王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的住所。他将她摆在这里,睡凤榻、盖凤被……被面上精细的凤凰刺绣刺痛了她的眼睛,贺家庄那个神秘老妪的脸突然浮现脑海,果真是预示吗?!可她不信他还要将后位给她,在他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对她下杀手之后,她再一次肯定他的心无比冷硬……   殿外传来侍者宫婢的行礼声,然后门开了,然后贺术砥的身影出现。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衣袍,神态依旧冷漠,但目中隐有乏色。   殿内的女婢们也忙行礼,只有她依旧坐在床上没有动作。看着他慢慢向自己走近,在床榻前站定看她。她抬头迎着他目,说:“你累了。”   贺术砥没有反应,只是那样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侧身在床边坐下,就伸手将她轻轻揽在肩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又叹了口气,然后沉沉而道:“你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她轻道:“是你想假装。”   殿内的几个女婢还伏在地下,贺术砥一直没有吩咐,几人也就一直不能起身。   “你伤了我的心,你不该择他而背我,我才是你的丈夫。”贺术砥的声音很轻,也听不出情绪。   “可是砥,”夕颜也轻轻道,“在你将我沉入琉璃湖的那一天,我就已经不是你的妻妾了。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衰草浮萍。琉璃湖的水很冷,它不仅冻结了我的心,也冻结了我对你曾有的那份钦慕。所以哪里有光亮,我就往哪里去,哪里有温暖,我就心甘情愿的为它驻足。”   “我也曾给你温暖,我已极尽可能的予你我能予的。”   “但是砥,有所保留的情让人感觉不到真诚。我深深明白我依旧是那个你随时都可以丢弃掉的‘宣于颜’。可是砥,我不想再被丢弃了,尤其,是那个我曾以为能寄望一生的人。择础,是因为他需要我。也是我,亲手将他带出了那个牢笼置他于如今。我不能弃他不顾,但你,却不是非我不可。没有任何人,你也必将踏上你既定的那条路,或许有时候会感到孤独,或许有时候也会将心停驻,但却只是小憩。即便你说要予我后位,但我也不想是那后宫中偶尔才得你小憩的精致装饰。”   两个人认识有多久了呢?从那红馆中的予他一舞,已快八年了吧?那时她是那样稚嫩的十五岁,做了他的侍妾,然后分开又重见……从未想过有跟他交心而谈的这一天……除开别的不讲,只讲情,只讲心,就此一次。   贺术砥沉默不答,她知道他是无以辩驳。他总以为她不了解他,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所以在他所有的妻妾中她最能取悦他……也最是再无法相信他的情。   也是时候了……如今她已输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如今所有都在他的掌控,话说白了,才好办事。要么他杀了她,要么他就任她予取予求。这话怎么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保住贺术础和伏晟父子的筹码她只有自己,除了孤注一掷,她可还有别的依仗再与他谋心斗法?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从来有恃无恐……若她都占着一角,便能逼他退让……   看着那个慢慢离去的背影,夕颜的眼和心,都似那日琉璃湖的水面,一般沉静没有波澜……   …………   天明的时候,女婢们服侍她穿衣梳洗,用的是宫中最华贵的衣饰。他又来了,亲手将一个金饰挂在她的脖颈。她低了头看,雕凤的牡丹颈佩,正中缀着那个血红的玉髓。   她抬头望他,眼中便有浅浅的笑意。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等着你来迫我。   王后殿解了禁,王宫中她可以随处而至,只有三个宫殿她不能进。欣云殿禁着贾梭的阿不罕云娜,怡兰殿禁着七王子母子,交泰殿禁着国主贺术敦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说,侍寝吗?   胸口坠着的血玉髓代表了她的身份,走到哪,侍者宫婢都行礼称夫人。   数月之间,王城势力已被大洗牌,原来支持六王子与伏家的俱被打压,四王子、二公主、三公主又更大行其道,她亦见到了被召回的五王子贺术碤。贺术碤一身华贵,流放北地的几年艰辛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刻下了几许沧桑,对她淡然行礼。   “夫人。”   “五王子。”   “夫人清减了。”   “五王子沉稳了。”   “我家剪影,承蒙夫人照顾了。”   淡漠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夕颜却微微勾了唇角,承接下那恨意。   到底当日剪影儿是偶然被白大看上,还是某人刻意为之,他们都清楚。只是那人贺术碤恨不起,便只有恨她。   朝下私传宣于必将再盛,因贺术砥执爱宣于孤女。她的身份,由他朝堂之上公然揭破。言之凿凿,将立宣于重之女宣于颜为后。这般霸气,便教她浮了笑色:“王位还未坐上便这般强硬,是要铁血治国?”   贺术砥扫她一眼:“世家之盛,就是因为父王的退让。我的王权,必须是至高的。”   她再笑:“原来我迫你说屠妾、杀妻、斩弟、弑父、夺位,还以为你做不到……难道是我给了你灵感?”   他听出她讥讽之意,却反唇相讥道:“所以‘红颜祸水’就是这么来的。朝中也皆传我突然政变夺位乃是‘一怒为红颜’。”   她更是笑得虚假:“那你是不是?”   贺术砥眯了眼,打量她:“你说呢?”   她轻笑一声:“或是诱因,但三王子贺术砥又怎会冲动行事在毫无准备之下打没把握的仗?”   互相深知根底的人说话就是这样,话不用说得太透,却谁也别想瞒过了谁去。   贺术砥敛目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酒,改换话题:“听说你这几日不怎么吃东西?是不合胃口?还是在跟我置气?”   她顺势而答:“我要见础。”   他眉毛也没抬:“不行。”   “那我要你将他挪出‘意凉庄’,那地方太冷太潮,他身子弱受不了。”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好好用食?”   “是。”   贺术砥轻哼一声:“那我们就走着瞧。”   见贺术砥不松口,夕颜问起别事:“七王子母子你准备怎么办?阿不罕云娜呢?还有你父王,你准备将他一直软禁在宫中吗?”   “老七不成威胁,等大事落定之后放他出来,封个郡王安个闲职。至于他母亲乌兰氏,与阿不罕云娜一样,随太上王一起送去碧泉宫疗养幽闭。”   “那我能不能见见他,你父王?”   “为了宣于重的事?”   “是。”   “准。等你当了王后再办。”   “那,”夕颜看了贺术砥一眼,试探的问:“伏家呢?”   贺术砥抬了眼看她:“你为什么在意我如何处置伏家?”   夕颜垂了目不答。   “斩草除根。”   “不行!”   贺术砥便挑了眉。   夕颜只得如实托出:“你不能杀了伏晟还有他的儿子,因为……伏晟是我哥哥,他是‘宣于恪’。”   贺术砥再挑高了眉,盯着夕颜。半晌道:“所以,你并非全为贺术础,你是为了宣于一门的血脉回来的。”   她不语,算是默认。   于是那个男人终于勾了一丝浅笑:“这倒让我觉得好过了点儿。”   夕颜忙趁热打铁:“那你答应吗?”   “你求我,我自然答应。”   “那我求你。”   太过干脆的示弱求情让贺术砥稍稍意外了一下,随即便道:“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将宣于重的侯位给伏晟,让他恢复姓氏。”   夕颜怔了一怔,却是难说心中感受。   “你不谢我?”   “我想谢你,但是……你这么大方,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你。”   “可是你不是说不会再让世家势大吗?又为何再封侯位?”   “只是不让其盛而挑衅王权,并非就不能封侯赐爵。”   “好,那我谢谢你。”   “你的谢,也没有诚意。”   “那要如何?还请您示下!”   贺术砥扫视夕颜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侍寝。”   夕颜心头一梗,脸色微微发白:“如果……我拒绝呢?”   贺术砥只是淡淡:“为何?”   夕颜不能答。   贺术砥眼中戾气一闪,忽然一巴掌将夕颜挥倒!   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夕颜倒在席边惊讶的看着贺术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个月在哪儿!贺术础光亮,贺术碹温暖,所以你要拒绝我是不是?我是可以任你予取予求,但你也要有回报才行!你该心里有数我的限度,若不能让我满意,你是不在意自己,但我有的是人质让你难受!你顺我,他们就活,逆我,他们会生不如死!现在你说:侍寝吗?”   “……是,臣妾不胜欢喜。”总归要来的,夕颜心头轻叹。   欺上的身体很重,霸道的强吻中是浓重的酒气——   夕颜猛然推开贺术砥趴在炕席边剧烈的呕吐。突然而至的反胃,却是完全没有办法抑制,夕颜只觉内腑翻江倒海却又吐不出东西。胃部的不断抽搐令她全身虚脱冒汗,面色更是苍白发青。   一旁的贺术砥,渐渐阴冷了目色。   “传姜涣!”一声怒吼吓得殿外的侍者屁滚尿流,立即跑出。   便是夕颜原先还不敢肯定,这一番终于也是确定了自己的状况。不由看向贺术砥沉黑的脸色,便是打心底有了丝害怕——她没有想到的。因为这数年之间他们再是如何激烈的交欢她也没再怀上贺术砥的孩子,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不能再生育了,所以完全没有料到会怀上贺术碹的骨肉而且这么快。可不管是上天注定还是缘分之说,这个孩子都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贺术砥绝不会让他存在,他一定会杀了他,或杀了她。   姜涣来得很快,也马上就证实了贺术砥的猜测。   “马上给我弄下来!”贺术砥的暴怒已在边缘,冷硬的下命令给姜涣。   夕颜立时雪白了面孔,抓起桌上切肉的短刀就横在颈上!利刃瞬间割破了皮肤,殷红的鲜血流出!夕颜摇着头,大眼内满是哀求的望着贺术砥:“不要!求你!不要……”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孕祸   夕颜的举动立时爆发了贺术砥的怒火,猛然上前一把就钳制住夕颜的双腕大喝道:“为了一个贺术础,你走了又回来,什么都可以抛下!现在又为了这个贺术碹的孽种以死来威胁我!宣于颜,你看清楚,我贺术砥才是你的丈夫!!你一再背叛我我仍不忍心杀你,难道你要我认下这个孽种做自己的子嗣?!”   夕颜痛得大叫,贺术砥弄折了她的手腕!   贺术砥丢开夕颜,满目残暴的再向姜涣大吼:“马上给她堕胎!”   姜涣早已吓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这时便是抖着声音向贺术砥禀报道:“禀……禀三王子,小臣恐怕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还不能施行滑胎。夫人刚刚有孕便颠簸劳累加之饮食不善,一月间已耗尽根本现衰竭之象,若现在滑胎,只怕……夫人会气血再亏性命不保……”   贺术砥盯紧姜涣,森冷的厉目寒气迫人:“你说的实话?”   “小……小臣不敢欺瞒三王子!”姜涣立即头点地面,“三王子若不信,可以召别的太医前来再诊!”   贺术砥冷声再问:“那当如何?”   “小臣建议先调理夫人的身体,待夫人的身体能承受之时再行滑胎……”   “此事就交由你负责!记住,这件事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是、是……小臣谨记!”   贺术砥再没有看夕颜一眼,步下炕席甩袖而走!   待贺术砥走了,姜涣才跪移过来看夕颜的手腕,见只是脱了臼,才暗松了口气。再见夕颜花容惨淡满脸是汗,心下更是不忍,一面就轻声对夕颜说:“夫人您忍一忍,臣这就帮您把手腕接回去。”   夕颜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皱着眉咬着唇点头。   姜涣小心握了夕颜小臂令其停止颤抖,另一手握住夕颜柔夷,心下一狠一扯一扳。夕颜一声痛叫之后,却发现疼痛迅速消去。姜涣令旁一个宫婢上前,教了揉捏之法,然后自己就再看夕颜脖颈的伤口。   等姜涣将自己脖颈的伤也处理好,夕颜便问:“姜涣,你现在什么职位了?”   姜涣脸现惶恐:“臣……已是院使。”   夕颜点点头:“便是如此了。否则也不够收买你。”   姜涣忙道:“不是那样的!臣的老母和亲弟都在封家手上,臣不得已才——”   夕颜又点点头:是啊,这一招是她用在先,又怎能怪人以彼之道还治其身。手段是卑劣,但历来谋权斗狠就不讲仁义,胜王败寇而已。于是转换话题问道:“我有孕多久了?”   “夫人有孕不足两月……”   “你跟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夫人是指?”   “若我现在滑胎会有性命之危?”   “臣……哪里敢欺瞒三王子。”   “就是说,若我的身体一日不能承受,就一日不能滑胎?”   姜涣闻言立即一惊:“夫人!您不能乱来!臣说您的身体耗尽根本现衰竭之象确是实言,便是不服用滑胎之药,若这般情况再继续下去胎儿也可能不保!若真到那时,臣也不能保证夫人的性命!夫人——”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夫人——”   “退下吧。”   姜涣无奈,只得退下。   夕颜又令婢女扶了自己去床上躺下,双手轻放在小腹,便是远了神思:她和贺术碹的孩子啊……几时怀有的呢?是男是女呢?犹记得贺术碹曾说要与她生十个八个孩子,她当时只当说笑,却是不料真的这么快怀上了……   碹,我有了你的孩子呢……   只是这个孩子看来注定不能出生了,贺术砥不会允许他存在,而就算她想消极拖延也很可能行不通……要冒险一试吗?可她若真的死了,贺术础和伏晟父子会怎么样?贺术砥会不会拿他们泄愤?而,就算能将这孩子生下来,她又如何保他不死呢?   为爱的男人生子本该是所有女人的愿望,可她却一如当初的没有选择。事到如今她已无力再问命运究竟想如何对她,她根本就是它手中的玩物。每每刚觉得接近温暖与幸福,它又将她拉回冰冷与残酷。就像给了她美梦与现实,它总让她看见美梦,却又总只是看见而已,每当她想靠近,它就再一次用现实来将她打压。   得到与失去周而复始,她已不想再与命运算这笔烂账……   贺术砥终是不愿意让她死,所以她就以此为筹码来要挟他,数年间的恩恩怨怨,究竟是她伤他多些还是他伤她多些已算不清,总有些人或事她不能失去……   从第二日早上起夕颜开始拒绝用膳,于是中午再来送膳的人便换了一批。身边的婢女们求她多少吃些,她不为所动。再到晚间,送膳的人就又是新的面孔。其实已经虚弱得快不能下床,送膳的人跪在下面瑟瑟发抖,她却不曾抬眼看那些山珍海味一眼。   贺术砥一直不曾露面,她就一直坚持着。   第三日早上睁开眼,发现王后殿的女婢换了一批。夕颜奇怪的问新来的人,女婢们支支吾吾未说一词,却是个个脸上惶恐害怕的表情。夕颜终于疑了心,沉了目再问,于是这些新来的女婢便统统跪在她的床前求她饶命。她这才知道前一日来送膳的人以及王后殿原来的那些婢女都已被贺术砥下令处死。   她一餐不吃,他就杀一批送膳的人。   她一日不吃,他就杀掉她身边服侍的人。   她要与他博弈,他不直接惩罚她,他惩罚她周围的人。   比的,是狠。   她终于是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冷酷,可是他却料错了她。   膳房和王后殿的人一批批被杀,王后殿内的那个女人却仍然只喝水不吃饭。王宫内的这一番骚动甚至引起了朝内的关注,贺术砥为了一个女人这般不眨眼的杀戮实在叫人心惊。   而在王城的某个角落,一个男人却因刚刚听到的消息而震惊。   整整四天的吃食不进,夕颜终于昏了过去,也终是贺术砥认了输。   被姜涣施了针才醒过来的夕颜虚弱的靠在婢女怀中,仍是拒绝贺术砥送到唇边的清粥。   贺术砥盛怒砸了手中瓷碗,朝夕颜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告诉你宣于颜——你别妄想用这种办法来威胁我,我绝不会允许你生下那个孩子!你要真敢这么继续折腾下去,我会让贺术础和伏晟父子先死在你的面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立后   殿内众人都是吓得心胆俱裂,只有夕颜毫不退让望着贺术砥:“我不想怎样……你要我落胎,我会照做。你坚持要础幽闭在‘意凉庄’,我也再不会求你替他挪一处地方。我现在就只求你放了伏晟父子,只要你放他们出来,我什么都会照你的话做。否则,我会和这个孩子一起死……”   “你以为,”贺术砥沉黑着面孔盯紧夕颜,眼底冷狠,“我真的在乎?我要是在乎,会下得了手杀你?别高看自己,宣于颜!”   “我有没有高看自己,你心里清楚,贺术砥……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为什么次次都要借别人的手不亲自来?我所做的已足够你杀我十次,可为什么我还活着?别装了贺术砥,你根本不能没有我……”   “是吗?”贺术砥嘴角浮现讥讽的笑,可眼底却是愈加的阴冷。   “你不会承认。”夕颜喘着气说,额上冒出更多虚汗,眼神也渐渐不能集中,脸色白得发青。“你可以继续杀人,我也可以继续虐待自己。你杀人我不会疼,我虐待自己……可你会疼。别以为我做不出来,贺术砥……真要比狠,我不会比你心软。”   贺术砥盯视夕颜一副快要晕厥的虚弱,扫眼姜涣跪在旁边一脸冒汗的惊怕和紧张——早前他已经禀告过他,她目前的状态很不好,随时都可能流产而致性命不保!可恶!!这个女人——   “来人!”   外面的侍者应声滚入,贺术砥黑着脸沉声下令:“传令,释放伏晟伏宏父子!”   夕颜眼望着贺术砥虚弱加码:“让他们回宣于府……”   贺术砥皱着眉却毫不犹豫:“赐住宣于侯府!”   “允许他们随时入宫探我……”   “准入宫探视!”   侍者得令去了,一旁的婢女赶忙再盛了一碗白粥轻舀一勺送至夕颜唇边,夕颜眼睛仍与贺术砥对视,终是颤着唇张了口。许是太久没有饮食,一口清粥下去却是难咽的呛到。   贺术砥不察的眉根一皱,取过婢女手中的粥碗再是亲自来喂。   夕颜亦再次张口接下,吞咽慢慢不那么困难。这边贺术砥极有耐心的慢慢喂夕颜吃下一碗粥,那边姜涣命人煎的药就趁热送了上来。贺术砥没有表情的伸手从托盘上取过,端到夕颜面前。夕颜双手接住,眼睛看着贺术砥眼睛,就送至唇边慢慢喝下。苦涩的药汁令人难以下咽,夕颜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贺术砥再看夕颜一眼,然后起身朝外走。路过姜涣的时候,沉声一句:“看好她!”姜涣赶忙恭声回应,满殿的婢女也是急急伏地跪送。   “砥!”   就要踏出门槛的贺术砥一停。   夕颜从那背影垂了目:“对不起……”   贺术砥迈脚跨出门去,转眼消失在殿外。   …………   王宫已在准备贺术砥的登位事宜,夕颜的王后礼服也在赶制,不时就有内务府的人来王后殿询问些旁枝末节的问题。比如夫人是喜欢礼服上装饰华贵些还是淡雅些?又比如夫人喜欢那种风格的配饰造型?再比如夫人的鞋面是选锦缎呢还是绒的?   为了不传到贺术砥耳里再惹他不快,夕颜都认了真挑选,便是来问选择绣线这样的小事,也都是耐了性子的配合。然后身体也在姜涣日以继夜的调理下有了明显的改善。于是两个人之间的局面,似慢慢有些缓和。   伏晟被允许可以入宫来看夕颜。虽伏晟已住回宣于旧宅,可两个人见了面也仍是都不提旧事。一个仍唤‘伏晟’,一个也仍唤‘你’,疏离淡漠反比之以前更甚。如此一对兄妹又怎可能谈家常亲情,谈的仍旧是计谋和诡计。只不过这次占主导地位的是夕颜,谋由她定,伏晟付诸行动。   败局中想要翻身并非易事,除非内部有人相助。伏家一直都没有能查到的六王子卧底——呼延复,他一直的隐匿不动是为了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又或者正是为了当下这样的绝地反击。   只是伏晟没有将贺术碹的参与其中告诉夕颜。   贺术砥登位大典的那天,王城内气势辉宏,众官皆肃穆而立!贺术砥正式登位为王,身边后位上所坐乃前宣于侯之女宣于颜!   宣于王后之颜,艳若桃李!   王视后之眼冷硬,后视王之眼妖娆!   然贺术王家,红为尊,金为贵!   宣于王后,周身只这两种颜色——   深红色的华贵礼袍,领口袖口皆以金珠为饰,前后都是金线所织之凤凰祥和!发髻高梳如云,大朵牡丹金饰簪在发顶,两侧榴花云纹步摇直挂耳际,脑后饰如意金梳,尾端金流苏长垂背心!双腕套着三重如意、凤形、镂空金镯,十指染着鲜红的蔻色,有四的金指环中一个硕大的牡丹花尤为显眼!肩珮垂挂繁重金珠,领口牡丹雕凤金颈佩,正中缀着正是贺术砥之血玉髓!   恰与王之腰间刀柄上另一块相映衬!   所以荣宠,不言而喻!   老朽之辈或还记得当年宣于宠妾蔚楠的绝世之容,当年宣于因蔚氏而灭门,如今这与之一般容貌的女子在还未登上后位之时便已惹起政变及杀戮之祸端!宫无宁日,国无安定!常说祸水红颜,这一次不知又要牵动什么!   果然登位大典当晚,王宫筵宴之时,传来伏公并六王子有变的消息。   天牢之地,戒严森森,却传伏公被闯入的一批武林高手救出。而圈禁六王子之‘意凉庄’内外更是守卫全歼。然后连带先前获释的伏晟伏宏父子,一同消失在了王城之中。   贺术砥当即转头看向夕颜,面容森冷。   夕颜镇定分辩:“我不知情。”   贺术砥眼中杀意突现:“你不知情?你迫我释放伏晟父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显出悔意、假意配合也不过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宣于颜,我太了解你了!这是你一手策划!”   那么,再抵赖已是无用。夕颜面上反浮出淡淡浅笑,平静看向贺术砥道:“如此说来……王上,您要杀了臣妾吗?”   贺术砥唇角冰冷:“你以为,我不能?”   夕颜收回眸色,敛了目:“能。王上已是凉鄍的王上,何事不能。”   大殿上落针可闻,禀报的侍卫跪在当前,表演的舞姬惊立在后,周围座上宴席的官员皆不敢发出声响,所有人几乎连呼吸都轻了。   “来人!”一声冷喝,“将宣于颜拉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牢狱   静立在唯一的铁窗前,夕颜仰头看着夜空的半月。   她从不知道,王宫内有这么豪华的牢房。除了门上安装铁条,窗户也只有高高的一扇,内部的所有皆是一个宫殿的规格配备。   贺术砥还是狠不下心……   配合是假,但悔意却是真,只因他对她的这一番真心……但是她却不能不做,又只因他的真心只对她。所以础和伏晟父子绝不会有好结果,便是连远在天边的贺术碹,一切会造成威胁的人和事他都不会允许存在。即便现在他承诺了她,但他有的是别的办法让他们死于‘自然’或‘意外’,他有的是办法让她找不出一丝证据是他所为。   她不相信他,所以她只有自己来。   在知道伏晟就是宣于恪之前,或许她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但是在知道之后,保住伏晟父子就是她心中比查出宣于重真相更重要的事。因为那个真相只是为了自己,而伏晟父子的性命,却是为了宣于重。那个在她心中高于一切的人,她挚爱的父亲。   无论宣于家是不是因她的母亲被灭门,她都不能让父亲的血脉就此终断。所以她不能让贺术砥当这个王,就算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很可能自己会被先杀掉,就算到了最后她也许要采用跟他同归于尽的办法,她也一定要这么做……   身后传来铁门的声响,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不用看了,这个牢房很隐秘,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不是在等人来救我……我只是在看月亮……你说它为什么就不能总是圆的呢,砥?”   “你是在跟我装疯卖傻吗?”   夕颜便笑了,这才慢慢回身。   贺术砥已经换下了登位的礼袍,身上是‘王’的常服。夕颜不由想起在红馆第一次见到贺术砥的情形,那时她只有十五岁,而他也才二十一岁。匆匆八年过去,她再不是当年青涩的少女,他也成了现在这样成熟稳重的男子。平心而论,他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除开那两次杀她的冷酷,他可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丈夫……   只是他们总也对不上。年少的时候,各有各的心怀和惧怕,所以并不能真正交心。后来的重聚,又各有各的心结和野心,所以两颗心又只能不近不远的遥望。而就算到了现在,他或许已愿意交心,可她却仍旧不能……   那日单蓝蓝曾说,宣于与贺术的纠葛她必须回来承担……究竟是指的她和贺术砥,还是父母一辈呢?她想见贺术敦遥,想去问一问,究竟他们上一辈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和贺术砥都必须来为之承担呢?   “砥……你有想过吗?我们无法在一起的原因?”   贺术砥淡漠看着夕颜,知道她在说什么。稍稍沉吟,便道:“当年,我是奉父王之命专去红馆接你的。”   夕颜心道果然,便是轻轻一笑再道:“那么说,就不是你对我一见钟情了?是为了就近监视我吗?对一个已贬为下贱官奴的女子?”   贺术砥再道:“是为了一个人。”   夕颜眸一闪,盯着贺术砥眼睛:“谁?”   贺术砥摇头:“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你已经做了选择,为了那些人,你选择了放弃自己和我。所以这个答案,我不会再给你了。”   夕颜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破坏了约定。”   “为什么?”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   “你从来不肯跟我说实话,只用行动来伤害我。今天我就再给你一个选择:实话,你就活;谎话,你就死。”   夕颜看着贺术砥,真心的笑了。多少年了,才是第一次。   “因为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做到你的承诺。贺术础毕竟是贾梭王族之后,就算他本身没有能力,但他的存在却对你是个太大的威胁。还有贺术碹,虽然他从来无意权位,但他长子的身份终究是你心中的一根刺,更何况……他还与我有过一段情缘。再说伏晟,难说他不会有替父报仇的想法。谨慎如你,会真的放任这些威胁不管?”夕颜真心的微笑,看向贺术砥的目光很温柔:“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太了解你了。砥……你不会知道我曾用了多少的时间来看着你、了解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你都是我第一个想要爱上的男人。所以砥,我太知道你的承诺是什么样了,我必须阻止你。”   “如果,我从来没有舍弃过你,你会不会最终爱上我?”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你却不会爱我。”   “这就是你的答案,因为注定不会相合,所以你早已放弃。”   “是。”夕颜仍旧笑着,“因为我终究是‘宣于颜’,我终究不可能也没有办法,只为自己。”   贺术砥长久的看着夕颜,最终点了点头:“好,你就活着吧。活着看我将那些你在意的人一个个打入地狱。你没有办法只为自己,那就由我来让你被迫接受吧。”转身踏出铁门,不带感情的话语沉沉的落地。“我贺术砥想要的,从来没有人能说不,包括你。”   …………   ……   王城的某处——   老葛一脚踏入厅内,立即引来众人的注目。   贺术碹沉问:“查到了吗?”   老葛皱眉摇头:“查不到,那人将她藏得太深。”   贺术础立时着慌向贺术碹:“那怎么办?二哥,他会不会杀了她?”   “不会。”回答的是伏晟,“若贺术砥下得了手,就不会这么费尽心思也要找她回去。他定然是为预防我们救人,所以将她藏得隐秘。”   “可是……”   伏晟看向贺术础,毫不客气的说道:“贺术砥是真的爱上了她,否则不会明知她有孕还仍是立了她为后。他将她藏得越好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就不用担心过程中她的安全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我认为,我们现下可以不用考虑先救出她的问题,等大事已定,总能找出她。”   直言不讳的一句话却是让当下的两个男人都静默了无声。   贺术础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贺术碹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偏偏兄弟两个都爱着她,现在又是合作的关系。众人都小心的避开这个敏感的问题不说,当然也是不能说。大约也是只有伏晟,这个如今都已皆知的她的亲哥哥有资格说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兄弟合作   只是伏晟——也就是宣于恪,对这个亲妹妹的态度未免给人太过冷漠的感觉,便是贺术础不满的出言道:“你到底是颜儿的亲哥哥,怎么能说这么冷淡的话呢?颜儿不只是为了救我,她也是为了保住你们父子才回来的……她本可以远离这一切,和二哥过着与世无争的自在生活,然后生儿育女……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颜儿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即便是她的母亲对宣于家真的有过错,你也不该迁怒到她的身上。”   伏晟淡漠看着贺术础:“那么敢问六王子:若我们救出了她,她是该与你一道呢还是与二王子一道?”   一问立时将贺术础噎住。   伏晟继续:“你既然知道你在她心中的份量,你觉得她回来面对你们应该选择谁?你真能放手让她去?”   贺术础垂了目:“我能……只有二哥能给她幸福无虞的生活,我会放手让她跟二哥走……”   伏晟冷道:“但那是能让她放心走的情况下。我们并没有必然成功的把握,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便你救了她出来她也不会走。我迁怒她也好,没有迁怒她也好,我都不认为现在定要救出她是好的选择。”   贺术础沉默了,厅内再次无声。   角落里坐着的呼延复冷眼看着局面:他果然没有料错,那个女人果然是一切的关键。随着她的回归,带来了六王子最大的助力——二王子贺术碹。随着她的回归,贺术砥有了软肋,局势也将随之大变。他才不管她是众说纷纭的红颜祸水还是妖孽,如果六王子要登上王位,她绝对是不可缺少的一环。作为一个跟在贺术砥身边十年的人,他大抵是能够推测出那个女人的所在之地的,但也定然是严防死守,想要救出她根本不可能。再说他也赞同伏晟的想法,那个女人越安全对他们的行事越有利,至少保证了二王子这个助力不会中途撒手。   因为是这个想法,所以呼延复并没有如实说出自己的推测。众人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贺术砥不可能不防着他,便也更不可能将她放在他能想到的地方。   当下救出夕颜的事似乎就陷入了僵局,但毕竟是多方合作,自然也还要看贺术碹的想法。   其实在贺术碹来说,原本他就不想来蹚这滩浑水。夕颜走后,他还是不顾单蓝蓝的反对跟回了王城,原只是准备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如果夕颜有性命之危,他就会再次将她带走,不管她愿不愿意。可是他派人探查来的消息,却是她有孕了。毫无疑问这个孩子是他的,是他们在贺家庄怀有的。他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震惊和喜悦只是瞬间,更多的则是忧虑:离了自己保护的她,只会被那所谓的命运再次折磨得遍体鳞伤。   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必须带她走。   如果老三要拦,他不介意兵戎相见。如果她放心不下老六和伏晟父子,那他就助他们一力。坚持了二十年的原则,他愿意为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破这一着。谁叫他爱上她了呢,人生难得有此一醉,他也从来不在意他人眼中是如何评价自己。什么红颜祸水,若非男人甘心为她如此,她又如何能得这盛名,而外人又怎知这个男人身在其中是苦是甜呢。女祸之说从来没有道理,他此刻便是愿意为了她,倾尽所有。   或许伏晟所说也有道理,便是当下尽力救出了她,也难防老三不会想尽办法再抓她回去。如果他还没有十分的把握将她护得周全,那么暂且将她留在老三那里或许对她更好。   现在就看要怎么做了。   强攻定然是不可能的,整个王城都在老三的掌握之中,就算他们集合所有的人手和兵力也不可能拼得过。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再发动一次政变,直接从交泰殿和老三的身上下手。要是能同时拿下这两方面,那么局面就会在瞬间翻盘。但这也意味着他要与自己的亲兄弟直起刀戈,更甚至有可能会杀了他……一旦真的行动,这就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这便是兄弟间的王位之争,踩着自己手足的鲜血触摸那最后的胜利成了必经之路。他无意涉入,却终究还是要牵扯其中。而老三和老六都是他的亲兄弟,只因为夕颜选择老六,也因为他定要带她走,所以他也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关于行动方向,伏公、伏晟、贺术碹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众人立即开始商议详细的计划方案以及战略等问题,贺术础被晾到了一边,似乎没有人想到要问他的意见,就好像接下来的事已与他无关一般将他排除了在外。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情况,就如那时夕颜也是这样对他,明明是为了他,明明是要推他上位,却总是忽略他本人的感受。就好像把他当成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孩子,他只要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座位上就好,大人们自会把甜甜的糖果、华丽的衣服、以及金闪闪的权杖都捧到他的手上。   木偶的感觉。   无论是爱他的人还是憎恨他的人,都给他被摆布的感觉。   所以他当然想要王位,因为登上王位才能改写自己的命运,才能再不受人摆布,才能自己也有保护他人的力量……虽然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人已经被自己亲手推入了别人的怀中,但他不否认他因此更想要那个王位了!他受够了总要她来保护,他受够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牺牲!凭什么她就该遭遇这些?凭什么他就不能为她拼一次?   所以他没有再如从前一般乖乖的走开回到他安静的角落,他要参与,他要清楚的知道这全部的过程!假如他能够登上王位,那么他就要知道这个王位是怎么来的,她以及所有人为之到底付出了什么,他该,也一定要知道!   其他的人都没有发觉,只有贺术碹不动声色的看了贺术础一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碹的涉入   夕颜在睡梦中被一阵开合铁门的声响惊醒,朦胧的睁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还未亮,怎么就有人来?贺术砥吗?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性,夕颜再又闭上眼睛——近日越发疲累的身体,人也时时都觉困顿,姜涣说这是怀孕的正常现象,只要她不再虚脱气紧就没有问题。   勉强撑着一丝意识等着贺术砥过来或是说话,感觉到他走了过来,然后在床边坐下。他沉默,她就耐心等着。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一声轻唤犹如梦境突生:“丫头……”   夕颜猛然睁开双眼,贺术碹俊逸的脸带着她熟悉的微笑在眼前。   夕颜又猛然坐起,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剧烈的眩晕抓获。贺术碹忙搂了她让她轻靠在他肩头,轻抚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笑的说:“傻丫头,见了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夕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稳下眩晕,推开贺术碹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怎么进来的……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贺术砥他对你……不,他不可能会让你来见我……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你们做了什么?!难道……你和伏晟他们联手了?!!”   “聪明。”看着夕颜脸色数变,贺术碹只是微笑。   “为什么?!”夕颜却没有贺术碹那么淡定,一把抓紧了他的襟口慌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是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才跟伏晟走的!你为什么跟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贺术碹?你是王的长子,可是你又不想当王,只为了别人的战争参与进来只会让事态更复杂!你的生活怎么办,万一再回不去呢?!”   “丫头。”贺术碹仍旧只是微笑,看着夕颜道:“原来你怀了孕会变得这么喋喋不休。”   “我喋喋不休?!贺术碹你认真一点儿!我说的是——”   争辩消失在贺术碹的亲吻中,夕颜推了两下推不开,只得放弃。分别三个多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是多么思念他。随着孩子在腹中的一天天长大,她对他的思念几乎泛滥而不可抑制。这怀抱,这气息,这温度,这吻……就像离了水的鱼,没有他在的生活让她几乎窒息。   纠缠的吻更加深长而炽热。   感觉到怀中的热度,贺术碹放开了夕颜的唇,却是仍抱着她,在她耳边戏谑的轻道:“地方和时间不合适,等回了家我再补偿你。”   夕颜在贺术碹怀中腾地脸红,羞了眼不敢抬头看他。   贺术碹揽着夕颜再又轻道:“从前的生活早就回不去了,因为我想要你。你是说过结束了,可是显然,我们的孩子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如果你非得认定这是你的命运,那么我就来替你完成它或撕开它,怎么样都好,直到你可以放下,直到你可以安心。我们说好要永不分离的,那么我便不会允许你私自的逃离。”   “碹……”夕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曾经最不愿的就是拉他涉入,可是现在事情却还是一步步发展成了这样……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遇到,但如果是那样,她早就已经死了吧?也更不可能体会到这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要担心。”贺术碹仿佛是知道她的所想,“我心里有数。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有事。我们约定的生活,我一定会给你。”   夕颜默默没有说话。贺术碹从不说大话,但她却完全不知道他的信心来自哪里。在他出现之前,她的计划算是拼死一搏,成功的把握其实并不大。可是在知道他参与之后,那个计划显然已不再属于她,他大约也不会让她知道。好不容易才再又蓄起的勇气和决心,却因他的来到身边瞬间退缩。依赖,就是这样容易生根的东西……   贺术碹带着夕颜往交泰殿去,说是贺术砥已被他们制住,在他赶往救她出来的时候众人已前去交泰殿释放国主贺术敦遥。如此一来,大势将改。便是贺术础还不一定就能做王,但贺术砥的某乱之罪是肯定难逃的,而作为救驾有功的伏家与宣于家也就大有回旋之地。   这本也是夕颜的大致方向,但由贺术碹来做,便又看似简单顺利许多。这又难怪她会对他有依赖之心,如果信任之人有超过自己数倍的能力,试问谁又会傻得继续去吃苦逞强?   可是二人才至交泰殿就发现变数——   虽殿内的侍者和殿外的侍卫皆因被制住的贺术砥而不敢有异动,可殿内却并非是国主已被顺利解救的场面。老葛和呼延复抓着贺术砥站在后方,旁边是着伏晟和贺术础,贺术碹其他的手下则成半圆形包围着背靠一堵墙站着的伏公和国主。   伏公手拿弯刀挟持着国主,贺术敦遥在姜涣受命于贺术砥的持续药物侵蚀下早已垂垂老态无反抗之力。伏公挟其与众人相对,言说要贺术敦遥交出‘梯云台’中之人,否则,别怪他一刀下去坏众人大事。   包括伏晟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大大惊异:伏公长年所图难道非是谋权,而只是为那传说中被贺术敦遥秘密禁在后宫之人?!为了蔚楠?夕颜的母亲?宣于重的宠妾?   传言南国女子蔚楠有绝世之容,凭舞姬之态,夺尽王城世家贵胄男子之心神。重与敦遥为挚友,却因此女反目成仇。此女嫁重为妾,而令敦遥怒而灭重。之后此女为敦遥所得,秘藏于后宫。   此传言中从未涉及伏公,只因他当日身在战场。可今日又是缘何做出这般行为?当年暗中换下世仇宣于之世子宣于恪,然后长年监视宣于之女宣于颜,再又扶植六王子数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野心、为了伏家的极盛而需棋子所做。可是现在看来,他这许多年的经营,竟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那么,他在当年,又究竟是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伏昭庄,你想干什么?你当真要谋反吗?”贺术敦遥的身体虽然已被药物损坏,但却没有影响那双王者之目的威严与深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伏公昭庄   “谋反?王上,当年是因为你承诺了会将小楠交给我,我才帮你将宣于灭门的。可是事过之后小楠在哪里呢?你将她囚在自己的后宫,藏于‘梯云台’中不见天日。王上,是你不守信用在先,又怎怪臣谋定而后动?”   “你说孤囚禁着蔚楠?”   “王上难道以为‘梯云台’的这个秘密真的无人知晓?”   “所以你暗地里换了重的儿子留下宣于的血脉,然后又一直暗中监视重的女儿,就是想利用他们向孤复仇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应小楠所求。”   “那不可能,那个女人早在十六年前就失踪了!”   “她是真的失踪了吗,王上?还是被你藏起来了?宣于重用尽所有办法都找不到的人会在哪里?活生生的一个人会这么凭空消失吗?宣于被灭之后不久你就开始修筑‘梯云台’,名为问仙,实则囚笼!你以为这个囚笼果真密不透风,果真能将你的秘密永久隐藏吗?天下没有那样的牢狱,更何况你已困了她一十六年!这些年小楠一直都在传书给我,是小楠求我救宣于重的血脉,是小楠求我关注她的女儿,也是小楠求我救一救她!”   “伏昭庄,你疯了!?”   “我疯了?你身为一国之主,却为了一个女人就灭了宣于一门万余人,更何况那还是自幼就伴你的挚友,你现在却说我疯了?我从未想要谋反,只是要你兑现当年的承诺而已。小楠已被你困了十六年,你该还她自由了。”   在场之人皆已怔愣,又尤以夕颜最是震惊: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传言被贺术敦遥禁在内宫的女人真的是蔚楠?当年宣于灭门之祸伏公也是帮凶?为了蔚楠?然后又是为了蔚楠他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些看似野心极大的事,就是为了救出她?当年情迷蔚楠的不只是贺术敦遥和宣于重,还有伏公?原来真相一直就摆在她的眼前?根本再没有别的隐情?宣于一门果真是因蔚楠而灭?   夕颜失魂落魄的抓紧了身边贺术碹的衣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靠在贺术碹的怀中一句话都说不出。   贺术敦遥道:“伏昭庄,你真的是疯了。为了‘梯云台’里的人是吧?你真以为里面囚禁的是蔚楠是吧?好,孤就让你去看,看看那里面到底是谁。”   一句话,又将夕颜震醒:难道不是?难道伏公说的还不是实情?那么他又是受了谁的蒙蔽?那个被囚于秘密之地‘梯云台’,并以蔚楠之名在幕后指使伏公的人又会是谁?当年之事,到底是为情?是为权?又究竟牵扯了多少人在其中?   夕颜不由自主将眼睛移向贺术砥,那双冷目中的神色让她心慌!不由就再抓紧了身边贺术碹的衣袖,急切道:“让他去……我们也去!我要去看!去看究竟是谁……”   贺术碹也是皱着眉,紧揽着夕颜柳腰,向部下们点了点头。   于是包围圈让开了通道,伏公挟持着贺术敦遥带头往交泰殿的后殿走去。整个交泰殿共有四座建筑,前、中、后三殿之后,便是一座四面塔。塔身高耸入云,所以命名‘梯云台’,是国主贺术敦遥的问仙之处,除了贺术敦遥本人,就只有两个负责打扫的人能够进入。   而这塔又不同于一般塔的形状,虽也下宽上窄,外观却平滑如镜无一处窗户楼阁,有阶梯环绕着外壁向上,就是在晴好的天气,也不能看清那云层之上的最高处。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处四方形的高台而非塔楼。这一处建筑,是王宫、乃至整个王城都看得见的最高建筑。   只是从未有人想过这座高台原是个囚笼。众人也是跟随着上了那外壁阶梯的最高处,才发现原来还另有玄机——短短几步通道之后是与外观一样颜色的石门,石门中心一幅正方形的浮雕看似飞鹰。贺术敦遥上前抓住那飞鹰的脚爪向右一扳,那脚爪部分的图形竟应手移动开来。然后贺术敦遥将浮雕内的各部分都做了移动,很快,原本的飞鹰图形就变成了麒麟兽的图形。石门发出‘咔哒’一响。   难怪伏公要挟持贺术敦遥了,因为这个机关若非他本人,恐怕别人无法想到也更不可能解开。   贺术敦遥似犹豫了一下,然后双臂在那石门上一推,石门从中打开,一幅意外之景便呈现在众人眼前——垂挂的白色纱帘随风轻动,地面是羊毛的地毯,白玉床上猩红的被褥,白玉书案上玛瑙纸镇压着一幅未完的画,紫砂壶和紫砂杯放在案角儿,紫砂杯中飘着一抹嫩绿的茶水还有着丝丝热气。白玉桌上,琉璃的杯盘,精致的食物没有动过。   仙境一般的室中像没有人,众人带着惊讶缓步入内。夕颜停在书案边,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发怔。   贺术敦遥淡淡扫了眼四下,然后举步再往内走,众人见状连忙跟上。最里面靠着内壁的地方,赫然再是向上的阶梯。眼往大约丈余,有寒冷的风吹来。拾歩向上,大约行至一半,随风就听见隐约的琴声。   夕颜听得真切,曲调正是那首【月满西楼】。   空阔的平台,只有四角上四根柱子支撑着平面的顶,视野开阔,却又避风挡雨。这就是‘梯云台’的最高处,便是将云朵都踩在脚下的高度。南面边缘处迎风而坐的背对人影,猩红的衣袍,灰白的长发,瘦削的身形,膝上横放南国之琴,弹奏出萧瑟之音。   寒冷的风,无缝不入。   可是弹琴人却似无觉一般,任之吹动衣袍,任之吹起长发,眼往远方,手指缓缓的拨动。音色缥缈,人却如死寂。   伏公苍白了脸色,不能相信的直盯着那猩红的背影,艰难的移动脚步到斜侧看那人的侧脸,却无法让自己的脚步靠近。   夕颜却是从第一眼看到那个背影,就再不能移动脚步。   “怎么……会是你?”伏公的声音颤动得厉害,都有些听不出。 第一百三十章 梯云台   那猩红的背影似这才察觉到身后的众人,停了琴音,然后慢慢转过头来。众人终于看见那面容——病态的白,却是难以形容的俊美。然而那俊美了无生气,仿若也是一座白玉之雕,没有表情,没有呼吸。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让男人都会倒抽一口气的男人。   夕颜浑身颤抖的盯视着这个男人的脸,收紧的十指,指甲几乎嵌进贺术碹的手臂。   浅浅的眸子缓缓的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毫无意外的,停留在了夕颜的脸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有一时间的恍惚,然后,渐渐起了暖色。低沉的嗓音,如飘在风中一般不真实:“闺女……不认识阿爹了?”   除了伏公、伏晟、贺术砥与贺术碹,所有人都是一震!   宣于重!?   “你……叫她什么?”   惊问出声的却是贺术敦遥,指着夕颜向宣于重问,身体竟微微的发抖:“她是宣于颜?那个六年前就已经死掉的女孩儿?她不是伏夕颜吗?她不是伏庆义的女儿伏昭庄的侄女吗?!你说她是宣于颜?!蔚楠的女儿宣于颜?!”   所有人都不明白贺术敦遥为什么这么激动。宣于颜就是伏夕颜,外界早已人所共知,只是他被禁在交泰殿封锁了外界的消息不得而知。但就算是如此,也不用这么激动啊……难道是还有什么隐情?   宣于重看向贺术敦遥:“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三儿子呢?他杀了自己有孕的侍妾,然后那么快又和自己弟弟的妻子偷 欢糜情……你以为他也和你一样,只是觉得这‘伏夕颜’长得眼熟吗?你觉得她像蔚楠,而他觉得她像宣于颜,对吗?你的儿子骗了你,‘伏夕颜’从来就是宣于颜,就如我可以死而复生一样,她也可以。”   贺术敦遥如瞬间苍老,痛目看向贺术砥。   宣于重再道:“其实你也不能怪他瞒你,救人的是伏昭庄,他只是怕再次失去她而已……就如你所说:他对她动了真情。”   贺术敦遥突然软倒在地:“是你……是你假冒蔚楠的名义指示伏昭庄?你让他救活了她,甚至……甚至还想把她送到我的身边来?你知道她做了础儿的妻子,你知道她和砥儿又在一起……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宣于重看了一眼伏公,然后又仍看回贺术敦遥,玉雕般冷然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小楠与我一起生活了八年,我模仿她的笔迹又有何难?伏昭庄爱小楠之心不输于我,只要是以小楠之名,他什么都会做。是我要他救颜儿,就是在最初,也是我要他救下我的儿子。我本想将颜儿送到你的后宫,没想到封氏作梗老天却帮我,她嫁给了你的六儿子,然后你的三儿子也来抢夺。不仅如此……”宣于重将视线转到夕颜身旁的贺术碹脸上,“你看到了吗,遥?现在在她身边护着她的是谁?”   贺术敦遥紧皱了眉,颤抖的伸手捂住了脸。   众人依旧呆呆,宣于重放下了琴慢慢起身,然后朝着夕颜走来。   夕颜看着这抹猩红的身影靠近,却已是比他还要苍白。   宣于重伸手轻轻摸了夕颜的脸颊、肩膀、手臂,然后轻轻抚在夕颜的小腹上:“这里……有孩子了吧?”   一句话,传入贺术敦遥的耳中如遭雷击。颤抖的双手从脸上移开,惊恐的双目如见厉鬼朝二人看来:“……什……么?”   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夕颜盯视着宣于重的嘴唇,脑中单蓝蓝的声音越来越响:【你是不是宣于侯的女儿还很难说!】夕颜紧紧盯着宣于重的嘴唇,却已意识不到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在远离,瞳中只有那抹猩红孤立……那一双嘴唇再又开合,话语如飘在天际:   “你是想当爷爷呢……还是外公,遥?”   …………   ……   二十四年前——   “遥……”   “嗯?”   “明天,我就与小楠成婚了。”   贺术敦遥一愣,吻停在宣于重肩上,然后抬头:“你要娶她?”   “嗯。”   “你要娶蔚楠?”   “是的……”   贺术敦遥挑挑眉,无所谓的道:“行。你要娶就娶吧。”随即埋头嘴唇重又回到宣于重肩头,一路移动到耳廓舔舐,然后啃咬耳垂。强壮的手臂绕过身体,在前握住宣于重的火热,反复的逗弄:“女人而已,我不介意,你就当个消遣吧……”   宣于重身体微颤,任贺术敦遥把玩:“我要说的是,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贺术敦遥再一愣,动作只停顿了一下却又不在意的继续,嘴唇在宣于重耳垂噬了一下笑道:“说什么胡话,为了一个女人……你越来越会说笑话了,重。”   “我爱上她了。”   “呵……”贺术敦遥轻笑。   “我说真的。”   于是动作停止了。   贺术敦遥坐了起来,然后扳过宣于重背对的身体看向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从那双眼睛中传递出的认真与肯定,让贺术敦遥渐渐沉下了面色:“你说——你爱上了蔚楠,现在你要娶她,然后跟我断绝关系?”   宣于重看着贺术敦遥,面容平静:“不是断绝关系……以后你会为王,我依旧是你忠心的臣子。”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她跟伏昭庄睡过,也跟我睡过,现在又来跟你睡,而你竟然说爱上了她?”   宣于重摇头:“小楠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不是哪种人?一个下贱的舞姬,玩儿遍花招端高造势不就是为了引人趋之若鹜吗?你不知道她们南国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自抬身价的招数来吸引男人吗?!枉你自以为是我凉鄍最聪明的男人,却遭了这种下贱女人的道而毫不自觉,宣于侯!?”   宣于重依旧平心静气看着贺术敦遥:“遥,你其实知道小楠并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我也知道你接近小楠只是为了断了我的念头,你其实早就已经看出我对小楠的心了,所以你才抢先一步……就是不想让我再靠近她。可是没有用,遥。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我不介意她之前如何……更何况她是身不由己。明天我就会娶她进门,我会保护她一生,然后爱她一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焚情   “一生?”贺术敦遥面色青冷,盯着宣于重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五个月而已你就许诺一生?!而我们之间的五年你就为了她毫不留恋的抛弃?!你对我的承诺呢?!嗯?!你那‘一生的忠诚’又如何算?我们的爱呢?”   宣于重移开了视线:“遥,我依旧会对你忠诚。但……只作为臣子。”   “好。很好。你既选择了背叛我,那我也不会再让那个女人活着。”   “如果你杀了她,那么你也别想再看到活着的我。”   “宣于重!”   “我爱她,愿意用生命去爱。”   “宣于重!!”   “我是认真的。遥。”   …………   二十三年前——   “为什么不来见我?”   “遥……你为什么还不肯死心?我跟小楠现在很幸福,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个女儿……”   “好,你可以继续你们的幸福,我不反对。只要你再回我身边。”   “遥,我不会再回你的身边,一年前我已说过了。”   “一年了你仍对她迷恋?”   “不是迷恋,遥。我说过了,我爱她。”   “狗屁!什么爱?!这种事以前不也有过?你不是爱她,我们只是一向拿这些女人当我们之间的调剂!我也有很多女人,我也常常会迷恋她们宠她们!但是我们爱的依旧只有对方,你忘了吗?这次你只是沉迷得深了一些,我也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来厌倦她,一年时间已经够了,重,该出戏了!你要养着她便养着吧,要继续宠她也没问题,但你不会真的忘了我们的爱的,该回来了!”   “遥。”宣于重皱眉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你又何必再骗自己?你心里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我们真的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什么结束了?!谁答应结束了?!”贺术敦遥伸手欲抓宣于重肩膀。   宣于重退后一步避过:“这里是王宫,请注意您的举止……我也不会和您再私下见面了,敦遥王子。”   …………   二十一年前——   “敦遥王子,我应该已经说过,不会再与您私下见面的。”   “父王命我去前线督战,后天我就要出发了。”   “嗯,我已经有所耳闻。那么就预祝敦遥王子一切顺利。”   “你还爱着她?”   “是,我还爱着她,从无转移。”   “好,我等着看。”   …………   十七年前——   “重,现在我是王了。”   “是,王上,我会继续做您忠心的臣子。”   “臣子我有很多,我要的是你。”   “王上,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   “我从未答应。”   “王上。”   “我依旧爱你。”   “我爱着蔚楠,王上。”   “如果你仍这般坚持,我会处死她。”   “那么请王上也一并处死我吧。”   “如果你再这么要挟我,如果你真的敢为了她去死,我会灭了宣于全族。”   “王上——!!”   “你应该知道我会说到做到,你考虑一下吧,重。”   …………   十六年前——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说笑了吧,重?”   “嗯,我知道您一向说到做到。您的决断和魄力,也是我崇敬您的原因。”   “你曾经爱我,重。”   “我从未爱过您。我崇敬您。”   “不,你爱我。”   “……”   “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让你的女儿继续活着。”   “您已经灭了我全族,也杀了小楠,还有什么能让我活下去?”   “我没有杀蔚楠。”   宣于重全身一颤,绝望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什……么?你没有杀小楠?小楠还活着?她在哪里?!让我见她!让我见她!!”   “现在,你还要死吗?”   “我活着!我会活着,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把小楠还我!!”   “不行,我不会再让你们见面。但,你活着,她就活着。”   …………   十三年前——   “重,我为你修建的‘梯云台’就要竣工了。”   “梯云台……”   “嗯,我会在里面准备一切你喜欢的东西。”贺术敦遥吻着宣于重的身体说,“等布置好,你就迁进去。以后,我就可以每天都看到你……”手指从湿润中滑出,以身体代替。   宣于重紧皱了眉,随着贺术敦遥的一寸寸深入,表情愈加痛苦。   可贺术敦遥却是陶醉的。   “啊……”   “……你知道吗,重……你的叫声……总是让我欲 火难抑……”   “……啊!”宣于重痛苦的喘息,“遥……遥!很痛,你轻一些……”   “不行……因为我爱你……因为你的背叛,让我无法忘记……”贺术敦遥吮着宣于重的喉结,身体越加用力的抵入,“我的心痛,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体会……”   宣于重痛得全身痉挛,十指抠紧了覆在身体上的贺术敦遥的后背,浅浅的指甲在贺术敦遥的肩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唔……!”腿被抬高,贺术敦遥一面用力的冲击着他的身体一面又快速的套弄着他的火热……或许他曾经享受过这样疼痛与刺激的感觉,但自从他一心一意的爱上了蔚楠,他就已经忘记了这种单纯只是肉 体的快感,他只有在蔚楠的身上才能得到心与身体的双重愉悦……那是一种无比满足的感觉!   他不想这样,但是为了换取蔚楠的生存他只能咬紧牙关受着……   贺术敦遥咬住了宣于重的嘴唇,宣于重的颤抖让他兴奋非常!手上和身体都加剧了动作,在宣于重喷涌而出的时候他兴奋得发抖!放开了手,开始专心于自己的身体——   “啊!啊……”宣于重剧烈的喘息,死死抠住贺术敦遥的肩背,贺术敦遥狂暴的驰骋就快让他晕厥!   “重——!”低吼中,贺术敦遥僵直了身体,全身剧烈的颤抖!   “呜!!”   …………   九年前——   “你骗我!小楠早就已经被你杀了!”   “我没骗你,我没杀她。”   “那她究竟在哪里?!我要见她!你让我见她!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如果我能找到她,我会杀了她。但我跟你一样,都找不到她。她是真的不见了。”   “你骗我……你骗我……”   “你跳下去也没用,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骗我……小楠、小楠……你等着我,等着我……”全身灰白的宣于重,冽冽寒风中如一只大鸟,飞身跃下梯云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相   八年前——   “你的女儿,离开红馆了。”   “你还是下手杀了她?”   “不,我让砥儿收了她回府。”贺术敦遥撩起宣于重一缕长发,青丝已变灰白。   “什么?”宣于重转回了头,看向贺术敦遥,眼中神色不明。“你说……你让你的儿子收了颜儿做侍妾?”   “她不是你现在唯一挂心的人吗?我让砥儿去红馆收了她,总比真的做了官妓要好……你放心了吧?”   宣于重的眼中,竟有一丝狠毒快速的闪过:“是,我放心了。”   …………   六年前——   “她死了。”   “为什么?”   “她怀了砥儿的孩子。”   “所以你让她死?”   “不。是砥儿以为我避忌宣于血脉,他以为我将你的女儿放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就近监视。可是他却动了真情。他怕会自毁了前程,更怕会失去我的信任。是砥儿杀了她。”   “动了真情?”宣于重忽然笑了,“呵……动了真情?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遥?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姓贺术,她的父亲叫贺术敦遥!”   “什么……”   “你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自己儿子床上,你的儿子竟然令自己的亲妹妹有了身孕,并还对她动了真情?”   贺术敦遥一把抓住宣于重的肩膀:“你说什么?!!”   宣于重脸上带着快意的笑:“我说她是你的女儿。”   贺术敦遥脸色铁青,手指几乎嵌进宣于重肩膀:“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楠嫁给我的时候已有身孕,她只是不愿意进宫做你的妃嫔……我爱她,我也愿意接纳你的女儿当成是我自己的女儿来疼爱。我像宠一个公主一般的宠溺了你的女儿七年,却是你这个亲生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在红馆那种比地狱还不如的地方待了八年。又是你,把她送上了她亲哥哥……的床。”   “你是……故意报复我?”   “本来我只是因为答应了小楠要一生保守这个秘密,但是当我知道你将颜儿送去了红馆,才是故意要报复你。怎样?现在知道了心里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在想:幸好她已经死了,幸好她肚子里的罪孽不会降生到这个世上……你松了一口气吧?以后每当再看见你的砥儿的时候,眼前不会遐想出他和自己的亲妹妹在床上的情景吧?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心惊吧?亦不会时不时就惊惶若是让自己的王子公主们知道了这个事实……尤其是你的砥儿,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更不会偶尔想起这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还不知道是谁、本该如王女的女儿差一点儿就成了任男人糟蹋蹂躏的娼妇,而感到内疚和罪过吧?”   颤抖的贺术敦遥,如瞬间苍老。   …………   于是现在——   宣于重笑得疯狂,那笑声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   每一个人,脸上都是震惊的呆滞。   贺术敦遥上前一把抓住了夕颜的胳膊:“这个孩子——是谁的?”   宣于重忽然停住笑声:“是谁的?是那个你最爱的儿子——贺术碹的!怎么样?在你眼中最下贱的女人生下的女儿,将你高贵的儿子们都紧紧抓在了手心!你曾那样愤怒于我的背叛,那么现在呢?你的儿子们为了这个你最不齿其血缘的女儿、他们的亲妹妹背叛了你这个父亲,如何?心痛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如同毒蛇的长信,卷得每个人身上都凉浸浸的,寒意一直深入骨髓……却是怎么也料不到世上有这般歹毒的人心!   贺术敦遥满面苍白,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宣于颜是自己的女儿,却没有想到她化名‘伏夕颜’仍还活着,与自己的三个儿子纠缠不清,如今更还怀了身孕……   贺术砥满面苍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贺术敦遥所囚之人是宣于重,却没有想到夕颜竟会是贺术敦遥的女儿……   贺术础满面苍白,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贺术碹的苍白,却是所有人都无法体会的……   夕颜动了,所有人都看着她。   看着她慢慢走到平台的边缘,看着她站在宣于重刚才所坐的位置,看着她迎风远眺,然后,纵身跃下。   …………   ……   “我……还活着?”夕颜扶着头慢慢坐了起来,看见伏晟背靠着她的床榻坐在地上,听见她醒来也没有回头。   “如果从‘梯云台’上跳下来会死,那么父亲已死了好几回了。”   “……什么?”夕颜不懂伏晟的意思。   “贺术敦遥在‘梯云台’的四面都张了巨网,无论从哪里往下跳都不可能落到地面。”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往下跳?”   “先前我并不知道那网的存在,如果知道,我就不会跟着你跳。”   “……”   “我十岁的时候曾向你承诺,我会保护你……一生。你要死,我们便一起。”   “你……”夕颜惊讶,   “我……只是不能面对你。”   “哥……”仅仅吐出一个字,眼泪便夺眶而出,夕颜望着伏晟的背影,再说不出下面的话。   “我不是你的哥哥。现在你已经知道。”   夕颜又是一噎:“什……什么?你说什么?‘已经’?你……”   “从你三岁,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听到了父亲和你母亲的谈话。但是他们并没有说起谁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从没有往贺术敦遥的身上想过。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夕颜呆呆的,已经无法再消化刚刚收到的信息。   “……”伏晟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夕颜爬下床,来到伏晟面前跪下。冰凉的手,去抬起伏晟低垂的脸,想要看清楚他的眼睛。依旧呆呆的追问:“为什么要对不起?”   伏晟双手覆住夕颜小手,慢慢抬起头。   “哥……你为什么哭?”   看着夕颜茫然的眼神,伏晟突然一把将夕颜搂进怀里。   夕颜下巴搁在伏晟肩膀任伏晟紧紧搂住,呆呆的问:“你为什么哭?恪哥哥……”   伏晟更加泪如泉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阿爹   【恪哥哥】,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却是他在逃避,是他不愿意再去听!对她是爱是恨他根本就分不清,只是在她纵身跳下‘梯云台’的时候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如果那一刻真的摔死了就好了吧?那他就不用再去烦恼对她是爱是恨了吧?   可是现在他们却都没有死……宣于重逃不开蔚楠,他也逃不开她!   小的时候对这个异常漂亮的妹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知道父亲特别溺爱这个妹妹,母亲则视蔚楠母女如眼中钉肉中刺。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会在母亲的不甘中兴起嫉妒,但是当他知道她不是妹妹,他看她的感觉就开始变了……   当他看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骑坐在墙头上不知所措,当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衫说:恪哥哥,我怕!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缺少过她!   当他知道她在红馆过着地狱般的生活,那个时候他恨她的母亲毁了他的家。她到了贺术砥的府里倍受宠爱,他仍恨着她。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恨她什么……后来他每天都能看到她,他的内心开始变得烦躁。他控制不住的对贺术砥说出了那句‘你休想再伤她!’,亦控制不住的去逼迫她承认她其实心里是爱着贺术础的,然后矛盾的自己让他更加的恨她……恨她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男人觊觎!恨她对贺术砥无爱亦能承欢逢迎,恨她竟然丢下一切随贺术碹远走,更加恨她……为了贺术础放弃了所有!   他恨的……其实是她的世界里没有他,她的【恪哥哥】!   明明是他自己逃避了的,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再以‘宣于恪’去面对她的……这是迁怒,是源于得不到的迁怒……   明明知道她活得有多辛苦,明明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已经满溢……可是他还是不能放过她!他还是……不能眼睛里看不到她!所以他去带了她回来,强迫她从那好不容易才寻得的平静生活中回来!   回到这血雨腥风中,回到这她一直想要寻求的真相中!   却没有想到,这真相是这样的残酷……是她和他都不能承受的!   贺术敦遥并不是为了蔚楠,而是为了宣于重才毁了宣于家……本已是病态的爱,充斥着那般深重的血腥与残酷!   然后他的父亲承受着痛苦与对蔚楠的思念,利用了他曾经最溺爱的小女儿来报复!   断袖之爱比起背伦之爱哪个更为天理不容?   宣于重用自己的痛苦来精心策划了夕颜的悲剧,他牺牲了他最爱的女人的女儿来报复那个毁了他一切的男人!   宣于重有错吗?   贺术敦遥有错吗?   若以爱的名义,谁都没有错。   但却将夕颜打入了真正的地狱。   纠葛了一世的三个男人,却都不是她能够碰触的。   这就是他与她这十多年来,一直在寻求的真相……她早已遍体鳞伤,他的心亦千疮百孔。他的父亲给她编织了一个无法逃出的牢笼,而他却因那牢笼里有她,也被困住了步伐。有时候报应就是来得这么快……直到此时,他才能承认爱她。   伏晟抱着夕颜躺在床上,就像护着一个宝贝……   夕颜一连睡了三天,三天之中没有醒过,甚至连翻身都不曾。   王宫里寂静得吓人,除了侍者和宫婢匆匆来去的身影,谁都不见,只有大雪一直下着。   第四天,夕颜醒了。告诉伏晟,她要再见宣于重。   这一年的雪来得早了。‘梯云台’上更加的寒冷。宣于重披着灰发背靠石柱,坐在平台上看落雪。夕颜侧身躺着,头枕在宣于重腿上。宣于重轻轻的抚着夕颜未挽起的长发。   “你,爱她如此之深?”   “是,我爱她如此之深……你爱过吗,闺女?”   一声‘闺女’,夕颜唇角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爱过。曾经我爱础,因为怜他。现在我爱碹,贺术碹,真心的爱。”   宣于重收回浅眸低头看向夕颜的侧脸,平静的道:“即使现在,仍然爱他吗?”   “爱。”   “为什么?”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母亲,你就不会遭遇这一切。那么,现在,你仍爱她吗?”   宣于重凝着目光,许久之后又转向外面的空茫:“我想……爱吧。”   “阿爹……”   宣于重双手轻微一颤,为这声‘阿爹’。   夕颜闭上眼睛:“你知道吗,阿爹……我不恨你。因为你接纳了母亲,我才能出生。因为和你的七年时光,我才能活过这十六个岁月。但是,阿爹……接下来我该怎么活下去呢?你教教我吧……”   宣于重觉得心脏收紧。   这个女子,太像蔚楠。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眼睛。是他如亲女般宝贝了七年的孩子。她苦难的十六年,亦不曾脱离他的视线……他清楚她的动力是因着他,他狠心的利用着她……他痛,替蔚楠痛。然后那颗心变得麻木,有时候会将她与蔚楠的影子重叠,然后在心里对她说着:看,这就是你抛弃我的下场,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她好像已经不是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蔚楠……有时候他会迷茫而恍惚:他到底是在报复贺术敦遥还是蔚楠?   可是现在她在叫着他‘阿爹’,她在说着‘阿爹,我该怎么活下去?’昔年的影像猛地拉回,幼年时的她如一个精灵,常常搂着他的脖颈说‘我最喜欢阿爹了。’蔚楠不见之后她哭着抱紧他‘因为阿娘不见了,所以阿爹不要颜儿了吗?’   不要颜儿了吗?   不……   他是将她变成了自己的武器。因为自己无法亲自去做,所以让她代替他,去完成。他将她重叠了蔚楠的影子,亦将她变成了自己……现在这个自己在问他,该怎么活下去……   是啊,该怎么活下去?   被幽禁的一十六年,不为人所知的一十六年,被贺术敦遥当成禁脔的一十六年,没有小楠的一十六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绝望……   就如这茫茫的落雪……   望不到尽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相中的真相   腹痛,是突然而至的。   几乎要了她的命。   贺术础苍白的脸,像鬼。   夕颜颤抖的蜷缩在床榻上,泪流满面的望着那个不断后退的男人:“……你……就这么恨我?”   贺术础比她颤抖得还厉害,眼底的绝望比她更深:“不!我爱你!就是因为我爱你,才不能让你犯下这种触怒神明的罪!我不能让你下到黄泉之后,仍要尽受苦痛的煎熬……”   夕颜心如刀绞——贺术础啊贺术础,这个从来都稍显懦弱的男人,这个躲了她五六年不敢靠近的男人,这个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男人,为了她,竟然亲手调制了断送她腹中胎儿的药汁!   自从那日之后,贺术碹消失了,贺术砥闭门不出。她腹中的胎儿,成了无人敢提及的禁区,仿佛就连提及都是沾染了罪孽。想不到今日,却是由最懦弱的他,来做下了断。亲手喂她吃下的羹汤,掺入了滑胎的药汁,就如那时的做戏一般,平静如常的面容教她看不出一丝有异。直到她开始腹痛,他才露出真迹踉跄后退。   呵……   挣扎为她,情苦为她,做戏为她,杀生为她……   她早该知道他是这般爱她……   加剧的绞痛令夕颜咬紧了下唇,汗水已浸透身上薄衫,豆大的汗珠仍不断从额上冒出!痛苦的**声如荆棘缠绕贺术础心口,他颤抖的流着眼泪,却不敢靠近床榻上的夕颜:“如果你死了,我就陪你下黄泉!到了地府,我们就不是兄妹了……我不是贺术础,你也不是贺术颜!我再也不会躲着你,我会将自己送到你的面前……陪你哭,陪你笑,不用你来缠,我会只爱你一个……”   昔日的情怀表露啊,竟是由他这般深刻的记住……她想笑,可是唇角扯不出,视线变得模糊,贺术础的脸变得遥远而扭曲,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感觉大腿上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啊——!”夕颜的尖叫声响彻宫殿,床榻被迅速的染红!   贺术础软倒跪地,眼前的景象,让他颤抖不止又移不开视线。   “我还是来迟了一步……”殿门口扶门而立的妇人,脸色苍白的看着床榻上夕颜昏过去的一幕。   …………   ……   “颜儿不是国主的女儿。”   在‘梯云台’上,有宣于重,有贺术敦遥,有贺术砥,有贺术础,有伏晟。单青青面对众人,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没有人插嘴。   “小楠心里的人,是伏昭庄。颜儿,是他的女儿。”   “伏公的女儿?”伏晟艰难的吐出一问。   “是的。”单青青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当年在敦遥王子、宣于大人和昭庄二世子之中,小楠选择了昭庄二世子。那年伏家老太爷伏侯和庆义大世子在边境战场受困,昭庄二世子走得匆忙,便和小楠约好等他回来就与小楠成婚。可是后来有谣传说伏侯父子三人皆战死沙场,那个时候小楠的肚子里已经怀了颜儿。”   单青青转目看向皱眉的宣于重:“恰当时宣于大人来求小楠为妾……小楠想,如果告诉宣于大人孩子是昭庄二世子的,宣于大人绝容不下,所以小楠就对宣于大人谎称孩子是敦遥王子的,并求宣于大人保守这个秘密。宣于大人接纳了小楠和孩子,并且对颜儿比对自己的世子还要好……小楠被宣于大人的真情打动,决定从此以后忘了昭庄二世子,心里再只装着宣于大人,于是颜儿的真实身世,也成了小楠打算永久保守的秘密。”   单青青顿了一顿,低下头:“我以为安姒回到颜儿身边,早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颜儿,不料……她也是个认死理的人,答应了小楠永不出口就真的保密到死。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对颜儿避而不见……如果,我将这个秘密早一些告诉颜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可是我也实在没有想到宣于大人您会还活着,也没有想到昭庄二世子会继续隐瞒这个秘密。”   伏晟闻言全身一震:“什么……你说什么?继续隐瞒?伏公知道颜儿是他的女儿吗?”   单青青看向伏晟点点头:“二世子在琉璃湖第一眼看到颜儿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没有发觉颜儿跟伏苓有的地方很相像吗?颜儿头发的蜷曲方式,耳廓的形状,鬓角的弧度,都清楚的显示她继承了伏家的血脉。二世子也亲自来找我确认过了,他确实早就知道颜儿是他的女儿。所以他给颜儿改名‘夕颜’,那是小楠最喜欢的花朵的名字。”   “这么说……”一个清幽的女声传来,众人俱看向入口处那个不知何时来到的纤弱身影,“我不是‘宣于颜’,也不是‘贺术颜’,我真的是‘伏夕颜’?伏公……昭庄是我的父亲?”   “颜儿……”三个男人同时起身迎向夕颜。   夕颜挥开三个男人伸来的手臂,苍白着脸后退了一步:“——那个利用了我六年的男人是我的父亲!?”   伏晟艰难的唤了一声:“颜儿……”   夕颜摇头又退了一步:“我的亲生父亲!?”   贺术砥再次向夕颜伸出手臂,担忧的看了眼她身后那好似看不见尽头的阶梯:“来,颜儿,后面危险,别再退了。”   夕颜却望向宣于重和贺术敦遥的方向:“你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阿爹,你养了我七年宠了我七年,你对我的爱就只是为了留住我的母亲,然后我就成了你复仇的工具!而你呢,”再转向面前的伏晟,“恪哥哥,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哥哥,我甚至为你放弃了我已经握在手中的幸福……可是你呢?这五六年来你是怎么对我的?”   夕颜摇着头,眼泪涌出。要说先前她还能努力去理解宣于重,努力去理解她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那么这又一次的刺激,让她什么也再原谅不了:“还有我的亲生父亲,打从把我从琉璃湖捞上来,他就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女儿!可是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心里可对我有一丝的父女之情?你们人人都爱着蔚楠,可是你们却人人都将她的女儿推向地狱!呵……呵呵呵……那我算什么?我算是什么?我的存在不过是偿你们的债吗?!有人替我想过分毫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里的人   没有人能够回答。   伏晟想要解释,朝夕颜走了一步:“不是的,颜儿,我……”   “我再也不相信你!”夕颜大力推了伏晟一把,不料却是自己身子不稳反朝后倒去!   “颜儿!!”   眼看着夕颜脚下落空就要滚落阶梯,贺术砥和贺术础同时上前一步伸手要拉,一个更快的身影却冲上抓住夕颜的手腕!在空中硬是往回一扯,将夕颜丢向两个男人的方向,自己却是在那反作用力下,朝阶梯跌去,然后滚落!   夕颜跌进了贺术砥怀里,却是呆愣了。   宣于重从身边跑过的声音,匆匆步下阶梯的声音,唤着‘恪儿’的焦急声音……夕颜从贺术砥怀里愣愣的回头,看见伏晟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血泊之中。   空气好像瞬间进不到肺里,夕颜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然后在贺术砥的急唤和贺术础惊惶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   ……   伏晟没有死,却是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他的左腿再也不能像往常那么行动自如。   夕颜将自己关在寝殿里,缩在黑暗中几天都没有出门。直到贺术砥命人将殿门撞开,强行将她拉出了黑暗。   贺术砥强迫夕颜进食,可是夕颜吞不下去,就连水都一样呕了出来。   贺术砥知道缘由,索性将夕颜抱去伏晟养伤的殿中,将她丢在伏晟榻前,然后将闲杂人等一律赶出门去只将二人单独关在殿内。   夕颜几乎不敢看床榻上的伏晟,瑟缩的想要退后。   伏晟虚弱的看向夕颜:“颜儿……”   夕颜身体一缩:“对、对不起……”眼泪立即下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伏晟嘴角竟然有丝微笑,“上次你翻墙,也不是故意……”   夕颜心里一抖,眼泪更加汹涌。   “别哭了,哥哥会保护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我……”夕颜几乎泣不成声,“我……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以为我又害死你了……”   “再也不相信我……是真的吗?”   夕颜用力的摇头:“不是!不是……”   “那就好……来,握住哥哥的手。”   “我……我不敢。”夕颜望着伏晟满身的绷带,“我怕弄痛你。”   伏晟微笑:“没关系。”   夕颜小心翼翼的将手覆在伏晟的左手背上,伏晟轻轻转过手心,将夕颜纤手握在手中。夕颜再次不由自主的滴下泪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伏晟说:“别哭,哥哥在一天,就会在你身边一天。你是谁都好,都是哥哥的颜儿。”   为什么不肯早跟她说这些话?为什么不肯早给她这些温暖?明明不忍看她煎熬痛苦,明明自己也少不了她,为什么不肯早向她伸出手去?明知道她就跟十八年前一样,只是需要他对她伸出手去,她需要的仅仅就是这一分依靠……为什么却不肯给她?看着她独自在墙头挣扎了这么多年,是他让她等得太久,是他欠她那份应该履行的承诺……   所以,这是他该当领受的劫难。   夕颜呜呜的哭声传出房间,贺术砥目色一沉转身离去。   王宫,似又再次恢复了秩序。国主贺术敦遥被放了出来,另外两处被禁的宫殿也解了禁。六王子、七王子回到了各自的府邸。伏家、武成家的人也都被放归,谋逆之事也再不提及。国主亦没有追究贺术砥政变之事,三王子依旧是三王子,五王子也没有再被流放。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只是尘封多年的宣于侯府,多了人迹——宣于颜仍做‘宣于颜’,伏晟变成了‘宣于恪’,以及其妻伏氏,其子‘宣于宏’。   夕颜每日扶于宣于恪病榻,半刻不离。   宣于恪颈上的鸳鸯坠,被夕颜重新合拢成一个环。宣于恪只是看着,并不反对。夕颜问:“恪哥哥,你为什么不将它们合在一起?”   宣于恪的表情依旧淡漠,但眼中的温度却是温暖的:“因为你不在。”   夕颜就微笑了。   宣于恪之妻伏氏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两碗药,红花瓷碗的是夕颜的,青花瓷碗的是宣于恪的。   夕颜端起青花瓷碗,看宣于恪轻轻挑眉,复又放下。重又端起红花瓷碗,送至唇边眉也不抬的喝下,然后将空碗亮给宣于恪看看,才是放回托盘。这才又端起青花瓷的药碗送到宣于恪嘴边。   宣于恪伸手要接,夕颜一撤:“别乱动,你怎么总不听话?”   宣于恪挑眉,夕颜已是端着药碗送入他口中。   看宣于恪喝尽药,夕颜收回药碗嘻嘻笑:“真乖!”   宣于恪轻一眼:“彼此彼此!”   夕颜便又掩袖而笑,笑过,却是敛目轻道:“你要快些好起来,好陪我去见伏公。”   宣于恪闻言,目色沉了沉:“有话要说?”   夕颜点头:“是。你不在,我没有那个勇气。”   伏氏在后道:“要不……我陪你去?”   夕颜转头看看伏氏,轻轻摇了摇头:“嫂子……这事儿,需要我们三个人当面。”   伏氏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遂又道:“我去看看宏儿,你们聊。”   看伏氏离开了,夕颜复又回头看向宣于恪:“她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宣于恪淡淡:“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夕颜歪着头笑:“我吗?”   “不是你。是那个翻墙未遂在墙头上下不来的小丫头。”   “你有恋童癖?”   “说对了。”   “那怎么办?她已经长大了,而且你也已经成大叔了。”   宣于恪略皱眉。   夕颜便笑:“正好我喜欢大叔。”   “你那是恋父。”   “但其实他不是我父。”   宣于恪转目看着夕颜,夕颜低垂的眼眸,有着极尽掩饰的痛。   宣于恪伸手轻抬夕颜下颌,让她看向自己:“在我身边,不用掩饰,难过,就哭。”   夕颜不由挑衅:“那你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一个男人?”   宣于恪并不回避:“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良久,夕颜摇头垂下脸:“我不想选。对我来说,你既是‘恪哥哥’也是‘伏晟’。如果我是‘宣于颜’,‘伏晟’就是一个男人。如果我是‘伏夕颜’,‘恪哥哥’就是一个男人。我难以再完全把你当成哥哥,就像你从来就不完全把我当妹妹。说不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因为我爱你   宣于恪再勾起夕颜下颌,就伸过来吻在唇上。   夕颜稍一愣,却是没有拒绝。   “我可以为你死,也可以为你生。这一生,我已许诺要保护你,是兄非兄,我并不在意。”   “……”   “想什么?”   “想……我欠的债要怎么还。”   “欠了谁?”   “欠了你,欠了贺术碹,大约还欠了贺术砥。”   “或者是我们前世欠了你。”   “所以前世你们是一伙江洋大盗,我是被你们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你脑袋里,能不能想些好东西?”   “这个还不好?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温和的画面了。”   “便是要假装没心没肺,才能继续活下去?”   “你不也……一直活得很苦。有我给你讲讲笑话,总好过两个人愁眉苦脸相对。”   “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你希望我走吗?”   “你走到哪里我也会陪着你。”   夕颜撑了下颌:“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还记得有次在‘伏香居’,你说:【这世上之谜甚多,有些,或许并不堪解。】当时,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我知道国主执念的人是我们的父亲。”   夕颜一愣:“怎么知道的?父亲的事?”   宣于恪避开夕颜视线淡淡道:“小时候有次撞见他们见面,他们说的话我当时没懂,后来就懂了。”   “你不想我知道这些?”   “嗯。”   “为什么?”   “因为不想你有现在这样的心境。你爱父亲,爱得很深、很沉,我不想你失望。”   “就为这?”   “就为这。因为我爱你。”   夕颜再又愣了愣,随即道:“恪哥哥!”   “我不能说这话?”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矛盾?你不在意我是拿你当哥哥还是当一个男人看待,可是你又跟我示爱,这算什么?你欲擒故纵是吗?”   “如果你不希望我再说,我就不说。”   盯着宣于恪平静的脸,夕颜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怎么摊上个你这么怪脾气的哥哥!”   宣于恪轻扫夕颜一眼,眼底有抹笑。   这时一个下仆进来禀报:“三王子求见小姐。”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夕颜就向下仆:“求见?”   下仆也是一脸诧诧的回道:“三王子是这么说的……说求见小姐,小姐要是不见,他会走。”   夕颜便问宣于恪:“你说见不见?”   “我想知道他的目的。”   夕颜点点头,就再向下仆道:“请他进来。”   下仆去了,不多时,领着贺术砥进来。贺术砥脚跟还未站稳,另一仆又急匆匆而来:“二王子、六王子求见小姐。”   夕颜与宣于恪又是对视:这是什么情况?贺术碹回来了吗?三兄弟前后脚的来,又还都是纡尊降贵的‘求见’,发生了什么事?   夕颜只得令下仆又去请贺术碹和贺术础进来,一面似觉贺术砥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稍片刻另两人至,贺术碹竟也是一身尊贵的‘王子’装束。夕颜看惯了他素衣简饰的模样,首次见他这般穿着,倒是意外的气度非凡。   兄弟三人站在一起,立时气质分明——贺术砥是尊,贺术碹是逸,贺术础是秀。若说气场自是贺术砥最强,但要说沉稳内敛必是贺术碹,再要说纯净清透又定是贺术础。倒也未必谁就压过了谁,或谁又输了谁。   面对她这毫不加掩饰的评估眼神,三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贺术砥是挑眉,贺术碹是微笑,贺术础则是赧然。然而这三种反应却都没有在夕颜心里引起半丝的波澜,从眼到心,不知什么时候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再是灿烂的光彩,再是明快的颜色,都照不进去。   夕颜看着三人,淡问:“三位王子驾临,不知是有什么事?”   三人同时道:“来求宣于贵女为妻。”   宣于贵女?为妻?   夕颜静了许久,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却是言不客气:“什么花样?三位王子是来寻开心的吗?”贺术砥、贺术碹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贺术础也一起?   当下贺术础便忙解释道:“父王已下诏宣于恪袭爵宣于侯,同时你若不愿意认伏公为父回伏家,就还是宣于贵女。我们……都求了父王赐婚,父王说,让你选……”   让她选?当是三子相争让贺术敦遥难办,才索性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抬举吧?难怪贺术碹会改了装束前来,贺术砥与贺术础的衣饰亦比平日华丽周正,应是为了表示诚意吧。也所以才都是这般谦逊有礼的做派。夕颜心下已明,不掩意外看向贺术础:“你也求了?”   贺术础微微脸红:“我……不能吗?如果你回伏家,我自是不用再求,可你是宣于贵女的话,我就与二哥三哥一样,都没有妻室,我为什么不能求呢?”   夕颜点点头,又问贺术础道:“王上有命我必须做出选择吗?”   贺术础愣了愣:“这倒没有……”   夕颜又点点头,并未再看贺术砥与贺术碹,平淡道:“那么我谁也不选,三位王子请回吧。”   对她的回答,贺术砥似并不觉得意外,只抬目看她一眼,便一礼退去。剩下贺术碹和贺术础,前者看不出想法,后者脸上显然的意外。贺术础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夕颜避开视线的冷淡面容,只得又将已到唇边的话收回。转头看了看无言的贺术碹,然后一同告辞。临出门,贺术碹回头,深深看了夕颜一眼,才是踏出门去。   三人一去,夕颜却是笑开了。   宣于恪便道:“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连贺术碹都拒绝了?你不是爱他吗?由王上赐婚,这一次若是贺术碹,贺术砥就再不能插手。”   夕颜轻哼:“贺术砥是什么人?他会罢手?”   “那么你是为了贺术碹和贺术础?”   “你不是说我走到哪里你也会陪着我?你希望我再嫁人吗?你觉得贺术碹真的适合我吗?在他身边我会越来越软弱。而我永远也不会对贺术砥臣服,我们会一直争斗下去直至头破血流。在贺术础身边我就要照顾他一世。你觉得谁适合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无错   不要软弱,不要被伤害,不要为他人。话中之意已十分清楚,宣于恪立时心明如镜,沉沉问夕颜道:“颜儿,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夕颜微笑看向宣于恪:“你觉得,我能不能说服伏公与我们合作?”   “做什么?”   “做伏家擅长的事。”   “你,要什么?”   “我要,补偿。”夕颜还是微笑看着宣于恪,大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冷静得如一潭死水:“你不觉得我们总是任别人摆布很不公平?只要还有人在我们之上,我们就无法脱离这种境地。凉鄍就一定该是贺术家的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将这个国家变成宣于家的,如果你不愿意,就由我来。我已决定既不做‘宣于’也不是‘伏’,我就是‘夕颜’,开在黑夜中的花朵……你知道吗,恪哥哥,在贺家庄有一个姓纥干的巫婆,她说我必定是于罪恶中诞生的浴血凤凰。既然逃开命运这么困难,那我就顺着它好了。我不需要丈夫,因为我已经不打算再借别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次,我真的要自己来。而我要你帮我,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你是哥哥,也是我的保护者,从今以后,你将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们彼此拥有,我们分享一切,就如你脖颈上的那个玉坠一般,我们从此将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宣于恪是懂了,夕颜终是崩溃了。从前不管再艰难,她都仍能勉力的维持住情感和内心的平衡。可是这一次的伤害实在太重了,虽表面上看着仿若是恢复了平静,但到底她的心是破碎了。对人失去信任,对所有感到绝望,空虚的心灵急需一些重大的决定来填满,她选择了极端。   他应该答应吗?若他拒绝,她内心已极致的愤怒又该找一条什么路来发泄?如果连他都不能给予,她希望的这最后一分依靠——   宣于恪无声地伸出了手臂,将靠入怀中的夕颜,轻却稳的揽住。   夕颜将脸熨帖在宣于恪心口:“你答应吗?”   宣于恪将唇贴在夕颜头顶,言语极淡:“何必多此一问……除非你想再听我说一次我爱你。”   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不知何时早已爱她,却又近在咫尺的对她冷酷至极,明明幼年时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少年……无辜的不是只有她,他亦丢失了自己许多年。如今的他们,都已改变了太多,便是回到了当初的家也都不是当初的摸样。然而终究,却又无法完全的丢掉,那个自己一直佯装早已不存在的真实自己。为了这一点点仅剩的执着,便是只有将自己再次放逐,和命运来一场悲伤的妥协……   去而复返的伏氏,在门口看见床榻上静静相拥的两个人,掩了眼中的落寞,再又悄悄的退去。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庭院中,立在花丛后的烟青色人影。俊逸不凡的脸,深邃的眸,注视着屋内女子的一举一动,不放过那张娇媚容颜上一丝半毫的表情变化。   贺术敦遥对他说:因为你的两个弟弟也有此愿,所以我不能帮你。   他说:那便请父王予我们一样的机会,我自己去争取。   他父点头,再道:你有把握得到她的原谅吗?毕竟是你做了逃兵。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她会原谅他吗?贺术敦遥说,即便在以为自己是贺术之女的时候,她也仍对宣于重说爱他贺术碹。他最想听她说出的那句话,他一直想要对她说的那句话,都还没有机会说出口。可是那时他却逃了,因为无法面对那个事实,因为无法再有勇气将她和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拥进怀里……说绝不会丢下她的那个贺术碹,懦弱的丢下了她,逃了。   换上正式的装束,是因为他没有自信,亦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恳。当她的眼睛向他看来的时候,他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对她微笑,他多么希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对他的情谊,哪怕是痛楚也好,至少说明他还在她的心里。可是她却没有,她看他的眼神与看老三和老六的一般无二,平静,安静,沉静得如一潭死水。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有了一丝退缩,有了一丝不敢去面对的情绪。因为是他让她信任的那个贺术碹死去的,也许她仍旧爱着,但却已不是现在这个自己。   凭借着身上的功夫,他可以让她丝毫不察的一直跟着她。离开宣于恪的寝室,然后漫步于偌大的宣于侯府,婷婷的身影进入了一间女子的闺房,他以为是她的房间,于是现身在她身后。   她一回身看见他,却没有露出惊讶。   他伸手轻牵了她小臂:“丫头……”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却是容色淡淡:“还有事?”   他小心看着她的眸子,轻问:“在生我的气?”   未料对面却是淡一笑:“你又无错,我为什么要生气。那种情况,换了任何人都无法面对,你不必为之内疚。我拒婚于你也不是为这个原因,而是因我无意再为他人之妻,我不想再改变自己。”   沉稳的气势,倒叫贺术碹一时说不出话。   夕颜淡淡继续:“在你的身边,我太过依赖。在础的身边,我太过强势。在砥的身边,我终会鲜血淋漓。那都不是真正的我,我都不要。”   “所以,你要留在伏晟的身边?”   “不管他是伏晟还是宣于恪,他都是我的哥哥。只有在他身边,我不会变,也不用变。”   “可是他也爱你。”   夕颜平静看向贺术碹目色:“是的,他爱我。爱我的时间远比你们都久。他能为我死,亦能为我生,我可以任性的霸占他的爱,我可以自私的不予他任何回报,但他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我不能吗?”   “你能吗?”夕颜淡淡的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说出的话却让贺术碹震惊无比:“你愿意为了我,动用你父王留给你的那份传位诏书吗?”   贺术碹皱了眉,放开夕颜小臂。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与女   “国主早有意传位于你,所以任三王子与六王子相争从不插手,便是私心要令双方两败俱伤而为你铺平道路。传位的诏书早已予你,动与不动亦全在你,国主爱你之深,只你心自知。”   “你……是如何得知?”   “你父为得宣于重之心,恨不能将自己剖心交之。”   “所以,你知道了。你认为我不能为你付出。”   “贺术家的男人,即便那人是深爱之人,也只会为之付出自己愿意付出的部分。你是贺术,所以你也一样。”否则,又怎会任她与贺术础乃至其父都陷于贺术砥之手而不作为?他只愿意与众合作武力救人,却从未想过动用诏书来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事,只因他爱人之心远不及坚守自己的理想,他不愿意为了任何人稍作退让而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宠她爱她都是在与自己的理想不相矛盾下而为,当有了矛盾,他会尽力去解决,但却绝不会倾尽所有。虽表现形式不同,但其实与贺术砥是同一种人,都是‘贺术’。   不需夕颜再多说,贺术碹已从她眼中读出了她的心——如今的他,已不能再让她觉得信任和安全了,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   伏公府邸——   十三与伏公对坐饮茶。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蔚楠来看我母亲……”十三淡淡回忆,“她摸着我的头笑说,若非是不能,否则定会要了我做女婿……”   伏公看着手中茶杯出神,没有回应。   “当时我不知何意,后来也就忘了……”十三转脸看向伏公,“记得在‘伏香居’我第一次见她,曾说她太像蔚楠必定不好掌控,你当时已知她是你的女儿,却只说有伏晟在就可让她脱不出掌控……你是打定主意不与她相认的吧?为何呢?若早知道你是父亲,事情也许会大不一样。”   伏公开口:“如何不一样?她心中的父亲只有宣于重,我只是那个在利用她们兄妹的野心家。”   十三仍旧不解:“你可以将一切都告诉她,她未必不能理解,至少她会信任你。而你又为何不说与我知道,与我母亲一同皆瞒着我……至少能由我来给她更多保护,不至如今让她觉得自己父亲冷酷。你分明是这般爱她的母亲……”   伏公打断:“但我也恨她的母亲。”   “为何?恨她不等你归来吗?你是侯府世子,她是娼门舞姬,便是爱你,又怎知你会不会真的兑现自己的承诺?况且当时王城盛传你们父子三人皆已战死沙场,若不找个依靠,她如何能生下你的女儿?虽你安全回来了,然木已成舟终已错过,她又能如何改变?你恨她不见你,恨她不肯回你只字片语……所以你答应了王上帮他毁了宣于家。可你终究是没有能见着她,你的心结终究是没有解开。所以我不明白的是:当你知道了夕颜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却还是没有质疑那来自‘蔚楠’的指示?就算这是女为‘救母’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为什么你没有与那个‘蔚楠’对质?更不愿将事实告诉夕颜呢?”   “因为,”突然插入的冷淡女声,“他害怕面对真相。”   十三闻声惊讶了一下,转头便看见夕颜立在门外庭中,身旁是坐在竹椅由两个小厮抬着的伏晟,管家一脸无措跟在后面:“老……老爷,宣……宣于侯和贵女求见。”显然是多年来叫惯了少爷和小姐,现在要改口做别的称呼,实在不惯。也实在是已伺候惯了这两位本家主子,现在反倒不知该如何拿他们当外人,所以才会这般任他们直入府邸到了伏公面前才知禀报。   伏公未作反应,神情好似早知他们会来一般不觉意外。十三挥手让管家退了。夕颜便不客气的举步踏入厅内,两个小厮抬着宣于恪跟入,放下竹椅在站定的夕颜身旁,然后低头退出。   其实宣于恪的情况并非真的就有这么不堪。经过数月的精心照料和疗养,下地慢慢行走已没有问题,只是夕颜心疼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且左脚走动不便,便强要他坐竹轿而行。宣于恪如今是拗不过夕颜的软硬兼施,只得依了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出场方式。   十三见伏公不置一词,便对二人道:“先坐吧。”   夕颜不看十三,却转脸看了看身边的宣于恪,将右手放在他搁在竹椅扶手的左手背上。宣于恪抬目看了夕颜,然后转过掌心将夕颜纤手握住,同时嘴角一丝暖色。虽极淡,但也足以让认识他的人诧异非常。夕颜回看伏公的方向:“我不会沾你伏家的东西。”   一时厅内极静。   伏公不曾抬眼看二人:“那你来干什么?”   夕颜眼神极淡:“来跟你谈谈补偿的问题。”   “补偿?”   “你欠我二十三年养育,其中还有六年棋子的报酬。”   “我救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毁宣于家你也有份。便是你觉得有恩于他,那也是你跟他的事,我要谈的是你跟我的事。”   “那你要什么?”   “要你的军权,要你的势力。”   “你要这些干什么?”   “做你不敢做的事。”   “你要谋反?”   “是。”   伏公并未太多惊讶,只是问:“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   “可以。我可以把爵位让给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大大一惊。   伏公终于抬眼看夕颜:“作为回报,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母亲的下落。”   夕颜摇头:“你不可能再见到她,她回去她的世界了。”   伏公皱眉。   夕颜看着伏公,眼中没有情绪:“你知道她不是葵达人吧?她没有告诉过你她不是这世界的人吗?出错的时空交叉,难解的神秘力量,将她带来又带走,这本是一个错,爱上你更是一个错。”   夕颜从袖中摸出一物扔在伏公手旁的几上:“这是安姒要我保管之物,是你的吧?”看着伏公神色一变立即伸手将那圆盘状的金坠子捡在手中,拇指在那表面一按,圆盘应手打开如贝壳,一张折叠得小小的蜡纸就从中掉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坍塌   夕颜看着伏公急急将那蜡纸展开细看,便是忆起那日她问安姒如何肯定蔚楠不是被杀或被抓,于是安姒就将此物交予了她。她得安姒指导才打开此物看见了藏于其内的蔚楠的留信,原以为蔚楠是写给宣于重的,读之却又觉其中有许多的不通之处,所以她对这内容一直是半信半疑。还思蔚楠当日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神志昏聩所书。直到近日再看,才算是看通,也终于是看懂了蔚楠所叙之事。   果然蔚楠心中所爱还是伏公,才会在将离之时仍为之牵挂。   只是就连安姒都错以为这封信是留给宣于重的,所以才会许多年来仍在她的手上。她却不曾细想,若是写给宣于重的,又怎会用他人之物来装载并托她保管?大约也是只能怪蔚楠太会做戏,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竟未在宣于重身上……   见伏公看罢神色呆滞,夕颜淡淡再言:“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捉弄,又带起了这一连串的错误……她是这样认为,但我要去证实。证实我的存在究竟是命运的出错还是刻意的安排,也就能证实,她的到来究竟是不是毫无意义的。”   “你……想找回她?”   “能不能找回或许很难说,但她是我存在的根源,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存在。而我的生命你也有份,你也会想知道你们的爱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所以你不能就此撒手,我不要你的爵位,我只要你做你应该做的。”   “助你谋反?若你竭尽所能也仍被毁灭,那么就证实这真的是一个错误?”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根本放不开自己的执念,否则也不会这许多年来不愿意去质疑那‘蔚楠’的真假。今日你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心,便是不管对错你都已解了心结。然而我的心结还在,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也不会要你选择是助我还是看我自取灭亡,因为我定要你补偿我。”   “你既已认定我是冷酷之人,又缘何肯定我会补偿你?”   “我不肯定。”夕颜看着伏公,“我只是先礼后兵。”   “若是我不肯,你会动手来拿?”   “是。你的爵位我不要你给,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来拿,你的纨绔子弟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要你补偿只是给你机会,毕竟你是我母亲爱的男人。”   厅中再次寂静。   “你,不愧是小楠的女儿。”   “为什么不说不愧是你的女儿?我的狠劲,难道只来自蔚楠?”   嘲讽的话语和眼神,毫无所惧的直向伏公。那一旁的十三和宣于恪,才终是发觉这一对父女原是这般的相似。而对此,那为父之人知道,那女儿也知道,所以,才更不能相溶。   …………   才出了伏公府转到大路,周围尽闻惶惶之音。夕颜与宣于恪还未及看向窗外,便突闻前方的马夫惊声向他们道:“侯爷、小姐——宫里‘梯云台’塌了!”   夕颜立时脸色一变,不及看宣于恪反应便猛撩开窗口纱帘看向王宫的方向——高耸入云的‘梯云台’,一半已经坍塌!残剩的下半部分,陡立如鬼怪!虽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但隐约可见有淡淡的黑烟从下方飘出!然而不论怎么看宣于重的所在之地都是已不见,那么宣于重呢?   马车立即改道向王宫的方向飞驰,夕颜握紧了双拳也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再怎么隐藏都是徒劳,她终究不可能真正的恨宣于重!他是她的父亲,他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他给了她最幸福的七年时光!无数个清晨,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将她唤醒。无数个午后,他抱她于膝坐在紫藤花架下听蔚楠弹琴直至她朦胧睡去。无数个夜晚,他拥她在怀于庭院看着星空讲离奇的故事……他怀抱的温度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皮肤,他溺爱的微笑已经永恒映照在她的心底。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她都不可能改变对他的感觉,她不能对他得而复失……   反是宣于恪比较镇静。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接受了父亲的死,如今这般屈辱活着如行尸走肉的男人除了也叫‘宣于重’之外,于他根本陌生。便是再次死去,他也不会觉得失去。没有直接的感觉,间接的感觉都是来自夕颜……因为她对宣于重的感情从来比他深刻,再一次失去深爱的人,便如再一次将她的心撕裂……   不禁伸手抚上那张苍白的娇颜,拇指轻轻摩挲被咬出印痕的柔软下唇,让她不自觉的松开了贝齿,呆怔失神的眸子茫然的望向他。“你还有我……不怕。”对面的颤抖似缓和了一些,然而那大眼内的无措却让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墙头上的小女娃,心疼的感觉带动了身体动作……搂她入怀远比强迫自己远离轻松得多。   从她纵身跳下‘梯云台’,而他的身体快他的思想一步紧随跳下,他就认输了。再怎么假装不爱她,再怎么用冷漠来迫自己远离她,可是数十年修筑的壁垒往往坍塌在一瞬……他输了,反而却轻松了。得不到她又如何,他可以让她得到。情愫难分又怎么样,他可以既做她的情人又做她的兄长。就算世人不解,于他又有何关系,他的世界本来就唯她最重。   指尖穿过她的长发,嘴唇轻贴她的额头,宣于恪未觉自己已再又回归温柔:“不怕……有哥哥在,颜儿不怕。”   王宫内一片惶惶却并未混乱,几乎所有人都在惊恐的朝‘梯云台’的方向张望。因为贺术砥即时将交泰殿封锁了,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夕颜扶着宣于恪踏入的时候却并未被阻拦,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整个交泰殿的情况——   跌落的巨石和残垣几乎毁了整个交泰殿,中殿和后殿都成瓦砾,只有前殿勉强还有几片墙柱支撑。与交泰殿临近的宫殿也被殃及,虽不如交泰殿这般惨状,却也宫墙房舍皆有损坏。殿内外的宫婢和侍者,死伤上百。地面的残砖瓦砾,都是焦黑。   夕颜看向朝她迎来的贺术砥,惨白干涩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术砥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睛从宣于恪脸上扫过又依旧看回夕颜:“宣于重炸了‘梯云台’。” 第一百四十章 没有尸体   宣于重?   炸了梯云台?   夕颜脸孔再是一白:“什么……”   贺术砥看着夕颜:“宣于重早就收买了负责打扫的人,你知道他一直都在传信给伏公,同时他也一直在准备这件事。让那两个人趁打扫之便每次都往‘梯云台’中运送少量的火药,这十多年来,他已存够了足以炸平这个牢笼的份量。今日父王又往看他,于是他发动了计划。”   夕颜快速的消化贺术砥的话,然后大眼满是怀疑:“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查明?”   贺术砥毫不掩饰:“不,在我发动政变,将我父王软禁的时候,我就已经查明。包括‘梯云台’中关着的其实是宣于重,我父王其实一直爱着一个男人,以及宣于重准备炸了‘梯云台’。”   啪!   狠狠的一巴掌,只是让贺术砥偏了偏头。他没有躲,再看回夕颜的眼中也没有怒意。   “为什么?!”夕颜瞪着贺术砥,脸色苍白得像鬼。   “因为你爱他。”贺术砥依旧平静的说,“你能毫不犹豫的伤我的心,我也要你眼睁睁看着你最爱的人死掉。况且,我若不让他杀了我父王,我又怎么再次拿回王座……以及你?”   警觉来得太迟,就在贺术砥‘以及你’三个字吐出的时候,夕颜和宣于恪发现他们已被包围。整齐划一的禁军服饰,显示贺术砥已再次掌控了王宫。夕颜轻抬了脸,却是极冷静的看着贺术砥:“我会跟你走,但我要先看我父亲的尸体。”   贺术砥摇头:“没有尸体。”   夕颜皱眉,眸光危险的向贺术砥:“没有?”   贺术砥淡淡向夕颜:“我们找到了所有人的尸体,包括我父王的,但是找不到宣于重的。”   “不可能!”   “此事我有必要骗你吗?宣于重根本出不了‘梯云台’,但,确实没有他的尸体。有几个重伤没死当时在附近的宫婢说,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她们看见‘梯云台’的顶端发出了七彩的光。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幼时也见过这种光。”   七彩的光?蔚楠消失时那样的光?   他是在告诉她,宣于重遭遇了和蔚楠一样的事?天下间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情真的可以感动上天?!   她不相信!   “你骗我!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夕颜一把抓住了贺术砥的领口,激动的逼问,发红的眸子中竟迅速布满狂乱之色:“你要干什么?拿他威胁我吗?有这许多人还不够?为什么还要他——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你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他吗?!还我!你把他还我——”   身后的宣于恪上前拉住了夕颜,用力将她挣扎的身体转向了自己,任她胡乱的捶打将她拥进了怀中:“颜儿……颜儿,冷静。”   贺术砥面无表情的看着宣于恪搂着夕颜轻声安慰,直到夕颜停止动作静在宣于恪怀中,然后,哭泣声压抑的传出。贺术砥蹙了眉,伸手攥住夕颜胳膊就想从宣于恪怀中拉出。宣于恪迅速反应抓住他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毫不相让:“干什么?我说过,你别想再伤她!”   贺术砥冷哼:“她是我正式册立的王后,你有什么资格?”   “你是谋逆而自立为王,谁会承认?”   “力量已决定一切。况且,你能不能完好走出这座王宫尚难说,你还想护她?”   “你以为我会怕?”   “你不会,但她会。”贺术砥淡淡看向于宣于恪怀中朝自己转过脸来的夕颜,话语的对象不知是对谁:“贺术与宣于注定纠葛,贺术碹从来无意王位,贺术础从来无力承担,除了我,又有何更好的选择。宣于为后宣于一门皆荣,伏氏一门也将得保,又何苦再做挣扎。”   夕颜看着贺术砥:“你放手,我有话与他说。”   贺术砥唇角勾起嘲讽一笑,松了手。   夕颜推着宣于恪退离几步,双臂环着他腰脸贴在他胸口悄声的说:“告诉伏公,别轻举妄动。你们暗中积蓄力量,静待时机。武成、靳家、姜家、七王子和乌兰家皆还可用。另外仍保护好础,我要借他之名联合贾梭力虏王子的力量。但你们一切要小心,再小心。”   宣于恪低首吻着夕颜的发:“别激怒他。”   夕颜轻答:“嗯。别担心我,他不会杀我。”   “嗯。”   “别再分开鸳鸯玉坠。”   “不会。”   夕颜退出宣于恪怀抱,然后转向贺术砥走去:“我要他安全出宫。”   贺术砥一个眼色,那禁军统领便向宣于恪:“这边请,宣于侯,下官护送您出宫。”   宣于恪没有再看夕颜,只是扫了贺术砥一眼,迈动不太灵活的左脚随那人去了。   贺术砥一把拉过夕颜盯着她的眼睛:“记住,我不想再看见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要哭,也只能来找我,在我怀里哭。”   夕颜甩开贺术砥的手,冷笑:“臣妾,遵旨!”   贺术砥盯着夕颜满目的挑衅,静了半刻,却是笑了。   夕颜心里诧异,却是不动声色。   贺术砥再伸了手臂,却是掌心朝着夕颜。   夕颜心里再一愣,又抬目看了贺术砥一眼,才是伸了左手让他握住。   贺术砥牵着夕颜往交泰殿外走去,夕颜忍不住回头再看那残破的‘梯云台’,便闻贺术砥在前说道:“赶明儿我重修一座,把你装里面。”   夕颜想也没想回头便道:“有病吧你!”   贺术砥却没生气:“你试试看。要再做不顾后果的事儿,你看我是不是有病。”   “所谓‘不顾后果’的事,就是指损害你利益的事吧?”   “是我们。你看你做的事儿,损人利己了吗?安份一点儿,精力用不完可以考虑用在我身上或是后宫,外面的事再少沾,怕是伤得自己还不够似的。”   似冷还暖的几句话,却教夕颜噎住了话端,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都要假装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你明知道我并不爱你,也明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对你死心塌地,那为什么还非要我来做这个王后?想要这个位置的人大有人在,你可以随意挑拣任何一个符合你要求的女人,那么后宫无虞。而我,容貌再是绝色也有老去的一天,我伴过贺术础,我有过贺术碹,我甚至还怀过他的孩子……你不介意吗?‘伏夕颜’就是‘宣于颜’,满朝文武皆有议论,你不在意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道你没变   贺术砥停了步,转脸向夕颜看来:“你是在跟我讨论为什么‘非你不可’的问题吗?”   夕颜想了想,摇头:“算了,你当我没问。”   贺术砥挑眉看着夕颜。   夕颜亦挑眉看他:“走啊,要去哪?”   贺术砥回头再又继续走,没两步,忽道:“那天,你将我们三个一起拒绝,为什么?”   “我以为那在你意料之中。”   “是意料之中,但,为什么?”   “想听真话?”   “嗯。”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收手。”   “怕选了他们会激怒我?”   “激怒?你用词可真含蓄。”   “不然?你以为我会怎么做?”   “既然宣于恪已经找到了贺家庄,你还会客气?别告诉我说你当时没有派人跟踪他……贺术碹认为你不会那么凶残,但我可没有那么天真……希望你还没有血洗了它。”   “是还没有。”   “怕贺术碹跟你拼命?”   “他毕竟是贺术的子嗣。”   “那贺术础呢?为什么你又下得了手?”   “因为他胆敢挑衅我。”   就连夕颜都笑了:“你在说什么笑话?”   贺术砥却没有笑:“呼延复,你,他挑衅我不是一次二次。我不能允许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屡次偷取我的东西。”   偷取?夕颜心底轻哼,心无阴暗之人得到何须偷取,他怕的根本是贺术础的光亮,与他的黑暗相对的东西!   话间回神,发现他们已至一片陌生的宫墙,四周无人声,身后原本跟随着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感觉好似这偌大的王宫就只他们两个人。夕颜忍不住转头问贺术砥:“这是要去哪儿?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贺术砥言中有笑:“怎么你害怕吗?怕我会真的把你关在一处无人所知之地?”   夕颜瘪瘪嘴:“那么低调的行事显然不是你会有的作风,所以我才实在奇怪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啊……就算你是打算让我侍寝也会搞得轰轰烈烈恨不得人尽皆知,哪有这么偷偷摸摸的道理。”   “怎么你很想为我侍寝吗?”   “除了阴谋算计对方,你觉得这事儿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可做?”   “别急着诱惑我,女人。对你没好处。”   “这话,怕是你在暗示我吧?”   “哼。”贺术砥嘴角勾了笑,“一个钉子一个眼儿……我喜欢你现在跟我说话这态度,放肆,嘲讽,且幽默。尺度刚好。”   夕颜闻言也是冷哼一声:“你这喜好,两个字概括刚好:欠抽。”   贺术砥轻扫夕颜一眼:“这就有点儿过了。”   夕颜不屑哼出:“那需要我跪地认错吗‘王上’?”   “不需要。你犟你的,大不了我忍不了的时候打你一顿。”   “然后我就老实了?”   “你会更犟。”   “所以你觉得这样生活很有激情是不是?”   “难道你不觉得?”   【难道你不觉得】?所以他是认为这样生活很适合他们?没有阴谋作为目标之后,他期待能跟她继续保有激情?忽然想起与贺术碹游历山水的那段时间,从未有过的放松,心却从未有过的空虚。再又想起贺家庄那纥干婆婆的话,说她不应该去到那里,说她应该回到她该在的地方……便是都说明了,没有目标的生活并不适合她吗?   经过这许多事之后她也自发觉贺术碹给她的生活并不适合她,便是她仍向往自由与辽阔,然而她却终究做不了一个单纯的小女人。只因妄念与野心早已烙在她的灵魂,无论是命运或自身,她都无法再满足于那样平淡的生活。   贺术砥了解她,所以打算以这种方式来纵容她?   想想一直以来他面对她的阴谋算计所采取的态度,便是忍无可忍大发脾气,也很快就会放它过去……因为知道没有目标的她便不成她吗?他竟是纵容她这么久了?太执念于去恨他了,竟从未发觉……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用这种别样的温柔在待她?   夕颜在贺术砥拉她入殿门前突然止步:“贺术砥。”   贺术砥亦停步,转头看她。   夕颜看向贺术砥脸面,话已问到嘴边,再一想却又放弃了——便是真的又如何?她会因此就改变想法和决定吗?既然结果不变,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因而改口道:“算了……走吧,这是何处?”转回头率先跨入门槛,便是朝殿内张望。   夕颜的欲言又止并未逃过贺术砥的眼睛,随同一起跨入殿内之后再又拉她止步面向自己:“你原本想问什么?”   夕颜不在意的道:“问来问去也不就是那些,所以不问了。”   贺术砥抬眉:“莫非你是想问我,爱不爱你?”   夕颜眉峰一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想你现在大约也清醒了许多,比起以前。”   “清醒如何糊涂又如何,总归一世并不容易。”   “那么你不继续问下去,是因为知道答案,还是不在意?”   夕颜眯了眼看贺术砥,道:“砥,我们之间,还会有所改变吗?问与不问,又有何意义?”   贺术砥看了夕颜半刻,却是淡淡:“世上不变的,只有时间 。”   夕颜盯着贺术砥,忽然道:“你变了。”   “难道你没变?”   “……”   “曾经你说你爱贺术础,可那感觉终究是变了吧?然后你爱贺术碹,然而终究发现并不适合吧?你与我,是开始,为何又不能作为结束?我迷恋开始的你,爱上中途的你,期待以后的你……是,我在变,但你何尝又未变?你能说你现在仍如当初般恨我吗?你有野心与妄念,但我们何尝不能平衡,只要你愿。”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吗?”   贺术砥摇头:“只是兑现当年的承诺。这里,是宣于重离开家庙寺塔之后居住的地方,在被迁入‘梯云台’之前,他在这里住了三年,许多当年的东西都还保留着。”   夕颜脸上一怔,转头认真再看殿内的装饰陈设,果然很似宣于重的喜好。不由脚步轻移往那书桌走去,案上的黄玉纸镇下,泛黄纸张上的字迹几乎被厚厚的灰尘掩盖。夕颜伸手轻轻抽出最上面的那张,墨色浅淡,字若流云,果真又是宣于重笔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所谓伊人   夕颜将那页纸再放回了桌案,手却不忍离去。纤指沿着那字迹,轻抚移动仿佛临摹,口中便喃喃其上之语: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贺术砥走过来,眼睛扫过书案上的纸张,移至夕颜艳容,忽口中缓缓低吟,竟是将那阕诗的后半段补出:“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富含磁性的嗓音,从未有过的温柔而深情。   讶色盈了夕颜目,抬脸看向贺术砥眼睛。   贺术砥伸手轻抚上夕颜脸颊,眼神实在柔情:“你要明白,颜儿……我对你的爱,不比他们少。为什么就非是他们不可?只有我适合做这凉鄍的王,也只有我才最适合你。若你真心向我,我可以不杀贺术础,我也可以放过贺术碹……只要你真心向我,你的希望我都能替你达成。让它就这样吧,别再违逆我了,别再伤我的心让我失望了……否则……下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原本是真的有些感动的,直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说出。   夕颜语带嘲讽:“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宣于恪说,不要激怒他。他说,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才最合适。或许都对吧,因为他们都是在为了她好希望她避免再继续自讨苦吃。如果用理智来思考,她应该听从他们的劝解,可是为什么呢?她就是没办法以别的意义来理解贺术砥的这句话:【否则,下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再是如何温婉的表达方式,她仍旧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无情与冷酷。即便他能将她捧在心口,也仍旧能瞬间将她打入地狱。这就是他无论如何变也绝不会改变的地方: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绝不会真正将心交出。在予对方一物之前,更多的是警告和威胁。自大的认为对方除了接受不敢违逆,自傲的认为‘给予’已是自己的让步。   就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他这种蔑视他人都在脚底的态度,足以让她否定他所有的真情。   果然贺术砥立时因她的反讽皱了眉,大约在他看来自己已是这般诚恳她却仍是不领情,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还配继续得到善待吗?夕颜十分清楚自己这句话会带来的后果,无疑她是拒绝了贺术砥给她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让步和机会,那么她还能期望有什么好结果呢?   对面的目色迅速变得阴冷,下一刻她就被仰按在了满是灰尘的书桌上!贺术砥只用一手就卡住了她的脖颈,危险的盯着她的眼睛冷道:“你记住,宣于颜,这是你自找的!”   她仍不知死活的朝他讥笑:“我是自找的,你又能对我怎么样?杀了我?你舍不得。那么除了凌虐我的身体,你又还能对我怎么样?你以为我会怕,贺术砥?我会告诉你,我已经等不及了——”   挑衅的话语被粗暴的动作打断,贺术砥猛然拉起夕颜将她转过身去再又推倒在书桌上!夕颜被桌面扬起的厚厚灰尘呛了口鼻,没等她呛咳出声,贺术砥已撩起她的裙裾,一阵猛然的疼痛撞入了她的身体!   没有丝毫前奏的粗暴动作感觉像是撕扯,她痛得身体一颤,不信他就有多大欢愉,然而贺术砥却依旧动作猛狠,似定要她感受痛苦。她终是被呛咳了出声,双手亦抓了桌沿想要挣扎。她的抵抗只让贺术砥更加暴怒:“不是不怕吗?不是等不及了吗?!不稀罕当王后是吗?情愿做贱奴是吗?你以为我不舍得杀你还不舍得虐待你?!我给了你一条舒适的路走你不要!就要这样是吧?!你果真也就只配被这样对待——”   贺术砥站在桌前,将夕颜的上半身用力按趴在桌面,一下比一下更猛烈的在夕颜的身体撞入!夕颜的挣扎将桌面的笔墨纸砚等推落了一地,他亦粗暴的将她的衣袍从背后撕裂!过重的力度而至指甲在那雪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他不由俯了身去吮吸其上!   “啊啊——”疼痛让夕颜**出声,然而那几乎已忘却的病态快感却迅速地袭来。身体越痛,内心越感快意。被凌虐着的那个部位已有些肿胀发热,可是那饱胀的充盈感却迅速在点燃着她心底的渴望。她的身体,很快变得火热,原本是疼痛的喘息也渐渐变成是欢愉的**。   贺术砥亦立即察觉了她身体的变化,恼怒却不及渴望深重……他为这个女人沉迷得太过深了些,这是他早就发现到了的事,可是却就是没有办法挣脱出来。所以才这般任她一再的挑衅,而每一次输的都是他。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她已摆明了在利用他的心伤害他,可是他却依旧这般轻易的又沉迷在她的肉体……   本是单方面的惩罚变了味道,变成了双方面的享受……贺术砥的唇齿在夕颜的裸背上啃噬吮咬,大手绕过身体揉捏胸前的那一对丰盈,敏感的殷红在他的手下变得挺立而微颤,相接那一处的娇嫩也变得火热而湿润……亲吻双唇的渴望让贺术砥暂时退出了身体,蹙着眉将怀中的胴体翻转过来,然后夕颜便主动拥吻上来,双腿亦主动攀上他的腰。   书桌的高度不太适合这样的运动,可是两个人此时已等不及换一处地方。贺术砥亦上了桌面,在再次进入夕颜身体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满足的颤动和**。   对望的四目中皆是浓重的欲望,夕颜嘴角噙了笑,揽下贺术砥再次亲吻:“还是你最好……”   戾气瞬间充了贺术砥眼睛,狠咬夕颜唇瓣一口:“你是在拿我和贺术碹比较吗?”   夕颜笑得毫不掩饰:“我说你比他好你不乐意?”   贺术砥道:“我不乐意你在这个时候想起别的男人!”   夕颜笑得妖媚:“能不能让我在这个时候忘却所有,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够不够满足你   戾气再是一闪,贺术砥盯着夕颜的眼睛身体猛烈一抵。眼见夕颜脸上立时艳色一盛眼中一迷,贺术砥冷道:“如何,淫 妇?这够不够满足你?”   夕颜咬着贺术砥的唇,眼神迷离的道:“不够……”   冷哼不及传出口腔,贺术砥已狠狠含住夕颜香舌吮吸!身体开始快速的动作,每一次深且狠的撞入都带起身下女人一串愉悦的**,贺术砥将那**皆吞入口中,动作便是更为粗暴而深重!   衣袍凌乱地滑落在桌下,只还有夕颜被扯裂的衣衫还压在二人身下……蚀骨的销魂令贺术砥身体轻颤,不及开口要求,已感到一只纤手爬上了他的臀,然后在他的期待中手指滑进了他的身体!快感令贺术砥仰了头重重喘息,更是一手抬起夕颜翘臀让二人相接得更为紧密!!   “啊……砥……”即将攀上顶峰的快感另夕颜忘我的**,全然不顾贺术砥疼痛的狠狠啃噬他的耳垂!   贺术砥被这突然的剧痛一激,身体一个颤抖,然后就重重抵死在夕颜体内:“唔——!!”僵直了动作却颤抖得剧烈,火热的喷涌刺激了身下的女人,亦瞬时将之带入顶峰!颤动的收缩所带来的极致的快感令贺术砥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抖,夕颜激烈而销魂的**声更是予他极大的刺激,更为猛烈的再一次喷涌毫无预兆的发生,贺术砥完全不能控制的死搂了夕颜嘶声吼叫!   夕颜立即受到影响,一瞬间彷如被送至高空不曾落下!脑中陷入空白,意识与感知拉远——   两个人一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至许久之后平息下来,都还在剧烈的喘息。贺术砥紧蹙眉头再吻住夕颜双唇,用力得好似在惩罚什么。夕颜便抬起无力的藕臂揽在他后颈,闭眼轻笑道:“……再是恼怒又如何……身体可不会说谎,你只有在我身上才能获得这般极致的满足……所以你才定要我在身边……”   贺术砥啃着夕颜唇瓣:“给我闭嘴……再说我杀了你……”   “……刚才你已杀了我,还要再来一次么?”   “闭嘴……”贺术砥紧皱的眉头似要拧出水来,紧闭的双眼和疲累的唇角皆是分明的无可奈何,只有口中依旧低低的威胁,挣扎得无一丝力度:“给我闭嘴……”   夕颜张口迎下贺术砥口唇,不住的亲吻中喃喃诱惑:“……砥……砥……你是我的,不用挣扎……”   …………   ……   贺术砥以新王之名替贺术敦遥举国丧,夕颜仍旧为后,伏公与宣于恪仍保有原来的爵位,贺术碹与贺术础同封郡王留于王城。按照凉鄍王族惯例,除有子嗣之先王妃妾迁出王宫各入子嗣府中,其余便入新王后宫。于是那阿不罕云娜公主,便也成了贺术砥的妃嫔。   前朝看似平静下暗流涌动,后宫却是一派鸡飞狗跳。   只因王后宣于氏嚣张跋扈妒心甚重,不仅不许新王碰先王妃妾,便是连新王本身的妾侍也皆不许侍寝。若新王一日违背,后宫便三日不得安宁,出身再是高贵的妃嫔也皆是被罚跪罚粗使,更有身份低微之妃妾被直接拖出处死。新王对后之行为几动肝火,却不过两日便又再度亲临王后殿宠幸。   魅主之红颜祸水,已然坐实。   王宫又时常筵宴,王后众目睽睽媚眼情挑碹与础两郡王,当夜王后殿便必传宣于氏被王凌虐之声。于是淫邪媚后之名,即又新添。   然后——   “既强要专宠,何时给我生个儿子?”   “我又没有服用避子汤药,怀不上怕是因你没尽力。”   贺术砥懒靠浴池边,睁眼扫视夕颜一眼,嘴角有笑:“明日再叫姜涣给你瞧瞧。”   夕颜坐于贺术砥对面只管玩着水面花瓣:“怎么你着急吗?”   贺术砥道:“明年将至而立,你说我急不急?甄蝶云之子失于你,算上这几年的利息,你自知该还我多少。”   “哦……原来你还忌恨着这事儿。那当年我失于你的那个孩子,咱们又怎么算?”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我也不愿。”   “啊……宫里好无聊,我能出去玩儿吗?”夕颜毫不在意的转换话题。   “不能。”   “为什么?”   “你听说过有王后单独出宫游玩的事吗?”   “那你一起?”   “我没那个空。”   “那就是喽,是你自己不去,又不赖我……怎么样啊王上,让我出去玩儿吧?”夕颜朝着贺术砥作一脸没心没肺讨好的笑。   贺术砥斜睨夕颜一眼:“少来这套……想去哪里?”   夕颜嘻嘻笑:“逛市集,去宣于侯府看看我那侄儿,然后再去伏公府对那老头子甩甩脸色。”   贺术砥闻言挑眉:“你可真够尖酸刻薄,这么些日子我就没见你对伏公一句好话。不认他做父也就算了,何必再这般让其难堪。”   “你倒是变好心了,因为知道了他是一切皆为蔚楠根本无野心与你相对吗?但是我却没办法原谅他明知我是他女儿,还冷酷的把我当棋子用的这六年。若非看蔚楠面上,我早让你将他抄家流放了。”   “你可是他女儿。”贺术砥好心提醒。   “听说你的王后姓宣于。”夕颜瘪嘴,仍不入心。   贺术砥轻一笑,忽眯眼看夕颜道:“现在我更想剖开你那石头心看看了……既然宣于重已圣座不保,可不知道现在那里面还有谁?”   夕颜再又嬉笑:“当然是王上您啦!”任由贺术砥挑着眉看她,便是忽然于水中朝其靠过去。一手搭了贺术砥肩,便是跨坐身上,媚笑道:“怎么样啊,王上?同意你的颜儿出宫了吗?”   贺术砥挑着眉:“便装出行,禁军护卫……”话未完已被夕颜吻住唇:“谢王上……”一面口中含糊着,一面另一手已在水下握住他以帮助身体慢慢将之吞入。贺术砥不由闭了眼愉悦的**了一声,不待她将他完全吞入,已是等不及的将她身子强行拉下。听到夕颜一声轻呼,他睁眼看向她:“你这个女人,多少才够……” 第一百四十四章 病态   对面媚笑妖冶:“可是每次等不及的都是王上您吧?怎么好让颜儿一人担这荒淫之名……分明是您要颜儿不够啊……”   贺术砥闻之便也浮起邪笑来:“你是想说,你在尽本份吗?”   “那可不……王上目前为止可还满意?”   “怕是你不满意,方才竟说孤王没尽力。”贺术砥说着忽抱了夕颜从浴池站起,就那般身体相接着踏出浴池,然后倒卧池畔的软榻。贺术砥将夕颜压在身下,大手抚带那一双修长的玉腿更是紧盘了在自己腰后,身体再一击,便是深深抵死。看了夕颜颊边迅速艳红口中轻喘的浪荡样子,贺术砥作狠道:“你个妖精……放你在上面作威作福惯了,竟然敢怪孤王没尽力,现在孤王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孤王的‘尽力’,可别到时候求饶!”   夕颜嘻嘻的笑,便是任由贺术砥粗暴了动作,一面肆无忌惮的**。贺术砥越是粗暴,她越是大声,便是明知殿外就有宫婢在守着,却也像是故意一般毫不矜持。甚而更是不断要求贺术砥再用力一些、粗暴一些……她对暴力的渴望越加深重,贺术砥的温柔已不能取悦她,唯有他激烈的暴行能让她满足。随着他们频繁的交欢次数,于是这种情况在迅速的加重,每一次,就要比上一次更暴虐才行。   然而贺术砥就算已察觉但也是沉迷其中的——施虐与被虐,早已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共同需求。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夕颜的情绪与思想正在迅速变得极端的信号。他只以为她的喜虐是因幼时在红馆的遭遇以及后来命运的几经磨难,而自己的喜虐则是因她的影响而变。他分析对了自己,却是没有看透夕颜的迅速变化并不仅是只因需要发泄这么单纯。   唯有宣于恪是将之看透了的,也因夕颜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毫无保留的爆发出她激烈而病态的情绪:她越发不能让自己保持住安静不动的状态;她会烦躁不安;她会喋喋不休;她会思维跳跃混乱;她还会突然情绪不稳砸东西泄愤;如果还控制不住,她就会用指甲狠掐自己的胳膊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宣于恪只有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不断重复说着那句【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颜儿不怕】,只有如此的时候,才能让夕颜那种几近癫狂的状态恢复过来。   宣于恪知道这种情况还在恶化,但是他无能为力,他无法时时守在她的身边——贺术砥知道他爱夕颜,若非必要他不会让夕颜见他。而他也不能急于行动,若是打草惊蛇,他便很可能永远也救不回原本的她。   他与伏家按照夕颜的主张在暗中悄悄集结着力量,封家乃至朝内众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动。因为在他们看来伏家与他皆已没有动因:如今夕颜已是贺术砥的王后,伏家因此也算是与封家达成了一种平衡状态,其实结果已比当初力推六王子强与贺术砥相争要好得多;而宣于家也算是得到了一种平反。   虽然个中详情朝中并无人知,但为官之道谁又不懂:若上面刻意隐瞒,那便代表着此事你还是不知道得好,若强要去打探,搞不好丢了命不说,还极有可能会祸及家人。更何况此种涉及夺位之事,历来内幕黑暗血腥,这可不是他们保住官途所应该参与的事。   因避贺术砥耳目,伏家与宣于恪都不能直接找贺术础,只有暗中让信得过的人如呼延复之辈传递消息。其实贺术础在收到宣于恪的消息时十分意外,他实在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夕颜竟还没有放弃,竟还要助她夺位。贺术础独自思量了几日难以决断,终是将此事告诉了常来探望的贺术碹。   贺术碹不比贺术础,当下便直接去了宣于侯府找宣于恪。   说起来二人之间从来就无好印象,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为同一个人。经前次合作双方其实已为对方评价颇高,又皆已判定对方乃心思深重缜密之人。所谓同类人打交道省事省力,如今再交流起来,自是简单明快:   “她没放弃?”   “是。”   “老三已诸事让步,为何她还定要老六上位?”   “郡王以为呢?”   “我没有以为,所以才来问你。”   宣于恪轻扫贺术碹一眼,忽淡淡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郡王最近一次见到她,觉得如何?”   贺术碹思量宣于恪话中之意,渐而皱眉:“似乎……有种亢奋。”   宣于恪敛了目不语。   贺术碹凝目宣于恪神色半晌,已然了悟:难怪一直就觉上次她拒婚于他时未免情绪太过冷静,而后于宫中之态又未免太过超乎往常……试想她这般习惯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七岁家变,逃而无门,挣而无救,于是受尽欺辱与折磨八年,于后被老三相中收于后宅,与数女争宠不过求活,却不料昔日情郎翻脸成暴君,终连同腹中孩儿被无情沉入湖底。续命为棋只想重新来过,一心为老六再不愿与老三有何瓜葛,奈何迫她的不只是那昔日情郎,更还有她真正的父亲……许多的曾经和现在相纠葛,爱与恨将她缠绕,她却无所依靠只能不断压抑自己的内心。以为自己已无可失去,却不断在失去。终有承受不住的远远一逃,却还是被千里追回面对真相,得与失于她从来不曾平衡,得兄、孕子、为后、被囚、见父、真相、失子、再是真相、再次失父……桩桩件件,已超过她能承受并压抑的极限……   贺术碹有些艰难的开口:“情况很糟?”   宣于恪点头:“还在变得更糟。”   恰这时夕颜由两个宫婢伴着踏进门来,本来笑吟吟的脸色在看到贺术碹时陡然一变:“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起身,宣于恪立即迎了上去,贺术碹还未及答话,夕颜已又向宣于恪问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你叫他来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丫头,别闹了   贺术碹听这几句不分青红皂白的抢问,果然是透露出了问题。又见那脸上虽一般的娇艳,然而那大眼中的怀疑与恍惑不定却非寻常之态。只听宣于恪语调平静的慰其道:“无甚大事。附近偶然遇到,郡王说想看看你幼时生活之地,我便请他来做客了。”   宣于恪的回答合情合理,神态也不似作假,夕颜这才缓了脸色。顷刻间立即换上一副神色朝贺术碹妩媚而来,纤白玉腕毫不客气搭了贺术碹一肩,便是娇艳的容颜望着贺术碹脸道:“原来郡王还没有忘了妾身啊?郡王从来逍遥自由之身,现下大事皆定,郡王却还没有离开,莫不是……还惦着妾身?”   贺术碹并非是不能应对如此的夕颜,只是此刻在他眼中看来她的这番行为更是不对劲:早在前几次的宫宴中他就该发现端倪的,因为若以夕颜一贯想要保护他和老六的态度是不该当着老三的面还主动调戏他们的,但当时他却没有深想,只是结合听闻的一些宫中来的消息猜测她是故意要令老三妒忌而已。他不以为她就变了心,而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想法儿去尽可能久的保住王的宠爱……可是现在看来,要老三妒忌是假,她已被破坏的欲望掌控才是真。   贺术碹尚还在出神,唇上突然送上的柔软却教他一惊,下意识就伸了手臂将贴入怀中的妖娆轻搂。久违的柔软与馨香立时动了心旌,眼尾见一旁宣于恪正低了头,贺术碹收揽心神拉住夕颜臂膀想要阻断,才稍退半寸开口,却被立即追上香舌钻入口中。唇舌被深深纠缠的热吻让贺术碹再动心旌,忙抓紧了夕颜臂膀拉开:“丫头,别闹了!”   粉嫩的香舌舔过红润的唇瓣,妩媚的大眼满是意犹未尽,夕颜的表情极尽诱人:“好久没听见你这么叫了呢,真是怀念……为什么拒绝我呢?我知道你很想……对不对,碹?”夕颜一面说着,一面右臂轻易就挣脱了贺术碹的手将纤手伸到他面上,柔软的手指在贺术碹的唇上轻轻的来回抚动,分明的挑逗:“没关系的,不要将砥放在心上……这里是宣于家,我们可以像在贺家庄时那样……”夕颜眼中闪过诡秘:“我很怀念呢……现在就……好吗,碹?”   如果这个挑逗来自正常的夕颜,贺术碹肯定自己早已把持不住。可是现在那双大眼中对破坏的极度渴望却让他心口冰凉。转了头看一旁仍旧低头静立的宣于恪,再又看向门口呆立着的那两个宫婢——无疑她们会将今日这一切都禀告给老三,可是显然夕颜不在意,让所有人都不痛快正是她的目的。   那么继续助老六夺权便是要破坏所有吗?因为对一切都已失望,因为甚至找寻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一生都在被人利用,一生都在被人舍弃,便是如今身边有了温暖,她也感觉不到……   “丫头……”贺术碹轻柔抬起夕颜的脸,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这样,丫头。我说过,我会给你想要的生活。只要你不愿意再留在这里,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带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夕颜久久看着贺术碹,唇边慢慢绽出笑来,只是那笑,怎么都透着诡异。夕颜突然一把推开贺术碹,力道之大让毫无准备的贺术碹都退了半步。夕颜自己也退了,唇边的笑继续扩大,然后变成疯狂的大笑:“呵……呵呵呵……”   贺术碹看着夕颜,宣于恪抬起了头,门口的两个宫婢被吓住。   笑声戛然而止,夕颜指向贺术碹:“带我走?你要带我走?那么在我最需要你来带我走的时候你在哪里?!从前我不求你的时候你总是适时出现,唯一这一次,我在心底求了你无数次你也没有出现!!一句兄妹就吓到你了?你怕遭天谴吗?——就是贺术础也没有你这么懦弱!!”愤怒的脸上浮起讥讽的笑:“现在烟消云散了,你回来了,你以为我还会继续祈望于你吗?我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要不愿意留下?我现在是这凉鄍的王后,砥对我千依百顺,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贺术碹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默的看着夕颜。   “别傻了,贺术碹,你留在这里希望得到什么?你又还在不甘心些什么?既然有些事你永远也不会做,那你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的当个无权的闲散郡王吗?”夕颜的脸已彻底冷漠下来,“别再对我有期望了,我不会再爱你。如果可以,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没有再向宣于恪告别,夕颜转身离去。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   苦涩充盈在贺术碹心口挥之不去,直到夕颜离去他才让眉头蹙起。   【一句兄妹就吓到你了?你怕遭天谴吗?】   【在我最需要你来带我走的时候你在哪里?】   【唯一这一次,我在心底求了你无数次你也没有出现!】   他一句话不说,是因为他辩不出。   是因为这也同样是他的心结。   他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所以他更无法让自己转身离去。相处不过数月,可是爱上她却是早在当初……若能舍,便不会有如今,便是自认潇洒,奈何心被绑住,舍她,便是舍了自己。   无崖子是一个清冷如冰的存在,自己十岁从他习武,虽无意学他那般于世间了无牵挂,但到底还是似了几分。所以一切看得皆淡,所以十余年间女子皆未入心……未曾料到头来自己还是‘贺术’,一辈子,总会对一个人这般割舍不下。   如贺术敦遥,如贺术砥,如贺术础,如贺术碤……   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夕颜那般信,亦让自己开始动摇……   “……她是想如何?”   “她想彻底摆脱这种总是被人控制的局面……她想要真正的自由。”   “彻底摆脱?真正的自由?”贺术碹跟着重复了一句,眼中陡然一凌:“她要自己谋夺王位?!”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玩玩而已   “你为什么要将实话告诉我?”   “因为,”宣于恪深深皱眉,并未看贺术碹,“我恐怕那只会让她的情况变得更糟……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爱她,而你也爱凉鄍,你不会让她与这个国家一同毁灭,你会阻止。她只想假借六王子之名行事,但我想,让六王子登位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六王子会放她走……然后我会带她离开,我会让她变回原来的自己。”   “你带她离开?”贺术碹眯了眼看宣于恪。   “是,你已经做不到,只有我能。”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这是同时保住她和凉鄍最好的办法。”   “我是说,我不答应由你带她走呢?”   宣于恪抬眼看向贺术碹,平静道:“你若不想放弃,可待她恢复之后再来找她,她若愿意再次接纳你,我不会阻拦。”   贺术碹同样平静,却也肯定:“不行。由你照顾她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们必须一道走。”   …………   从宣于侯府出来的夕颜并没有去伏家,而是去了被恢复的‘伏香居’。   十三接待了她,问:“怎么出宫的?”   夕颜轻哼:“我想出来他还能不准?”   “专程来找我?”   “不算专程,只是不想去伏家。”   “……”   “和力虏王子的交涉怎么样了?”   “意料之中的难度。”   “嗯,具体呢?”   “你已经是新王的王后,他们不认为你还有理由再助六王子夺位。”   “没告诉他们说,我只愿做六王子的王后?”   “你的真实身份,贾梭那边已有耳闻……他们不相信伏家。”   “意思就是说他们认为伏家是要利用六王子谋反自立?”   十三淡看夕颜一眼:“难道不是吗。”   夕颜不为所动:“然后呢?”   “伏晟尚在交涉。”   “真滑稽,不信伏家却信宣于家,有何区别?”夕颜冷笑,“看来我有必要去趟六王子府,让础出面才是事半功倍。”   “去六王子府?你不怕再触怒王上?”   夕颜朝十三讥讽一笑:“你不觉得我能触怒他是好事?”   妖异之感让十三心头沉沉,淡劝夕颜道:“……别太过,吃苦的终是你自己。”   夕颜闻之莞尔,表情似感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担心起我的处境来了,‘十三叔’?”说起来,伏家人里十三算是对她最好的,就是比起以前的伏晟都要好许多。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知道了他是她的亲叔叔,那怨怼就不由自主的从伏公也发散至他。   十三缄了言,厅中一时静默。   思及往昔,夕颜不由又问十三:“你是不是曾经怀疑过我的身世?”   十三点头:“嗯,因为曾觉得你有些地方很像伏公,但……”   夕颜再又讥讽:“但看他的态度又不像?”   十三观那神色,不由轻语替伏公解释:“……当日你有孕之事外界皆不知,直到我母亲接到姨母来信问宫中出了何事让二王子那般失魂落魄的离城……我们强问了伏公事情的原委,伏公当时受的冲击不小,一直还沉浸在你母亲真的已不在了这个事实上,他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母亲立即赶到王宫却也晚了一步。”   夕颜只是轻一笑不言,再是告别了十三出了‘伏香居’。   上了马车吩咐往贺术础府邸去,夕颜只是心头冷哼: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要知当时她就跳了‘梯云台’,便是伴于身边十余年的养子也一同跳下,难道他这为父之人没有看到?却仍是三缄其口不将事实说出,分明是一心只想报复贺术敦遥当年利用了他之后却一直没有将蔚楠的事跟他说清,以致他这十多年来所费的心机到头来竟皆为空!所以才任由宣于重继续误导他们,便是要让他贺术家的男人都痛苦,为此他根本就不在意牺牲掉她或是她腹中的胎儿!   有其父便必有其女,所以如今更不要怪她冷血!   夕颜撩开窗口纱帘看车外的街景,漠然的眸,却是凭何热闹繁华皆不入颜色。大约是从那一日‘梯云台’上灰与猩红的宣于重,便是褫夺了她眼中所有的色彩。灰如绝望,猩红如血。袖中那张纥干婆婆的‘浴火凤凰’,果真已成了封印心坟的图腾。   说服础的过程并不困难,甚至是很轻易。   因为他是那般的爱着她,她只消乞求他从贺术砥手中救她一救,他便痛楚不堪的将她拥了入怀说愿为她做任何事。冷硬的心,已不再为他而怜悯,便是送上缠绵的一吻,也一如对贺术碹一般,感觉不到丝毫的情绪。   可是贺术础信她。   因她两次不顾生死为他而回,因她说拒婚于他是恐贺术砥伤他,她终是爱他。所以她不能让他置身于这样生死难定的处境,她定要实现她当初对他的承诺,予他王位。只要她这般说,他就对她深信不疑。   至于回宫之后贺术砥的质问,她根本置若罔闻。   “见见他们怎么了?贺术碹不是我要见的,你应知道我已拒了他。至于贺术础,你知我从来怜他,便是想亲眼去看看你有没有私下里虐待他。”夕颜坐在铜镜前,手拿精致发梳慢慢梳理自己漆黑卷曲的长发,大眼于镜中淡扫床畔的贺术砥一眼。   贺术砥目色沉沉,也是于镜中盯着夕颜艳丽无双的面容,冷道:“哦?那么现在看过了,做何想?”   夕颜放下发梳,起身款款向床榻走来。一手滑落华贵外袍,再一手令肩上深红薄纱也飘落地上,赤身跪坐贺术砥当面,唇边妩媚的笑,便如海中妖姬。玉手轻抚贺术砥唇畔,夕颜在其耳边呵气如兰:“我的王上……颜儿想你了呢……”   欲望在目中一盛,贺术砥陡然将夕颜拦腰一搂压在身下,半眯了眼气息危险的道:“想这样就蒙混过关?这一双诱人的唇,今天碰了几个男人?”   夕颜却是嘻嘻一笑:“怎么王上吃醋了?臣妾只是与他们玩玩儿而已,王上何必当真……若嫌臣妾唇上被别的男人沾染,那王上来替臣妾消去如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妖后   “啪!”一声脆响,夕颜右脸挨了一掴,虽力道不重,却是红了半边脸!贺术砥目色愠怒盯着身下表情意外的女人:“淫 妇,别太做过,再宠你也是有限度的!再敢给我去‘玩玩’试试看!”   夕颜回了神,不怒反笑,便是纤手伸进贺术砥睡袍:“你了不起也就这样打我了,还能怎么样?”长甲在贺术砥胸口的皮肤上用力的划过,夕颜轻挑了秀眉迎着上方的阴郁冷目,便是隔着睡袍,那处的坚硬也是分明!   贺术砥突然张嘴咬住夕颜唇瓣,用力得隐约一丝血腥味儿才是放开。夕颜舔了自己唇瓣,却是抬首追吻而上,口中竟是笑嘻嘻的喃道:“看你往哪儿跑……”   不甘与恼怒令贺术砥深皱了眉,偏是对这个女人的渴求无比强烈!一把扯开自己睡袍的带子,分开身下一双玉腿便是强硬的挤入!女人身子一颤一声轻喘,然后一双美目立时染上春色!娇笑盈了唇瓣,不待他动作,便是双手扯去他身上的睡袍将玉腿缠上他的臀,那处正迅速变得火热而湿润!   榻上的气氛瞬间火热,便如两个人都许久未曾触碰对方一般急切而激烈!贺术砥重重喘息猛烈冲击,夕颜亦高抬了翘臀四肢将贺术砥缠得死紧,极尽欢愉与享受的娇吟声一声高过一声!   亲吻的声音和身体快速相碰的声音淫靡至极,便是教殿外跪守的两个宫婢都绯红了低垂的脸!可是殿内的响动却越发激烈而经久不绝,偶有一停,也不过片刻再又接续!   中途有唤她们入内送茶递水,便是不敢抬脸直接看,那偷眼瞥见的纱帐床榻上的景象已是叫她们心头慌慌!更有王上从纱帐内伸出的手臂上明显齿痕和指甲划伤的痕迹,更是叫她们身体发颤!   难怪王上独宠王后!这般的事有几个人能长久承受?   王后殿的众宫婢从来不怀疑是夕颜的问题,一则哪有人敢对王上施虐,二则夕颜的身体上也常常都是些奇怪的伤,所以她们都觉是贺术砥嗜好吓人。而便是如此,谁又有几个脑袋敢四处张扬?所以众婢看夕颜都是同情,便是夕颜有时暴躁不可理喻,她们也俱认为是情有可原。   以贺术砥之敏锐又怎可能不察众人这般想法,可大抵是心重且欲念强烈的人都易走极端吧,他偏偏也对这种病态的愉悦越加沉溺而不可自拔!加之他是王,便是如此又如何,谁又敢说什么?   但时而也会怒及自己受夕颜影响深重,表现出来的形式,就是令夕颜本如羊脂白玉的身体上布满青紫的吮痕和牙痕,也有手指力道过重留下的淤青。有些是情不自控时留下的,也有发泄怒气时故意留下的。当然夕颜也不会跟他客气,往往在激烈非常时就会对他啃咬撕扯,更甚至将他的臂膀和后背都抓得鲜血淋漓。   这就是他们不谈情,他也进不了她的心,而只有身体的欢愉相堆积的结果。他不放手,她也不逃开,那么除了令其更加深重,已再无别的出路。   极致的释放令他和她都极度疲累,她却在他怀中咯咯的笑,他亦喘息的问她:“还要吗?”她使坏:“你还行吗?”   “明儿歇朝就是。”   她噗一笑:“你当王就是为了如此?”   他瞥她一眼:“这话可不像你说。”   她白玉纤腕支了头看他:“那我该是如何?”   “该是巴不得我日日荒淫床上,做不成明主才是。”   夕颜呵呵大笑,忽一骨碌爬上贺术砥身体,浓密的卷曲长发倾泻而下,黏在汗湿的胸前:“好吧,再来……这朝我是让你是歇定了,砥!”   贺术砥疲累的唇角不及勾出笑,夕颜埋首的含吮已让他不由自主的腰间收紧。原以为已是疲极不堪再起,未料却是身心俱动……半垂了眉眼看着夕颜动作,诡笑放荡的大眼,温暖湿润的包容,刻意忽快忽慢的节奏,终是撩拨得他按捺不住的翻身将她扑下:“妖精!撩得人想发火儿……看我叫你明儿下不了床!”   夕颜娇笑一声却是挑衅:“我可以叫你每天都下不了床……”   贺术砥气息猛然一滞,翻过夕颜伏上裸背便再起征伐,立时又是教身下的妖娆身体轻颤娇喘连连!   床榻早已凌乱不堪,女人瘫软无力的继续承受着背上男人强起的肆意掠夺,**自艳唇倾泻而出,在男人越加凶猛的驰骋中身体不住的轻轻颤抖!男人的大掌握了女人柔软的丰盈,捏住一点挺立的殷红不住逗弄,另一手向下,便是准确无误的找到敏感处轻轻按揉……女人仰了脸闭眼急急喘息,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潮红再次染了雪白的躯体,娇颜更是绯红一片!   贺术砥半睁了眼,俯唇咬住夕颜耳垂,一面动作不停一面喘道:“这么快就不行了?不是逞强说要我下不了床吗?”   夕颜力泄的伏在床上,却又是咯咯笑:“不够,还要……”   一语似在贺术砥心口点燃一把火,眼中戾气一闪,便是身体粗暴一抵:“不够吗?好……我看你能要到何时!”   夕颜喘一笑:“嗯……你能给我到何时,我便能要到何时……否则,又怎配予你为后?嗯嗯……”在贺术砥加快动作的时候,再又迷醉的轻吟,“砥……砥……要我臣服,要我甘心一世予你为后,你便要更强,便要一刻都不能放松……否则……不知何时我就会将你踩在脚下……你的固执,替我们两个都选了一条最苦的路……也许这是命定,我们这般相似而又不能相生……”   原以为贺术砥已专于乐事无法分心,未料耳畔却传来低语:“不需你说我早已明白,所以我需要你……我也爱你……这一世,我不会放开你……唔……无论你如何计谋,我皆不惧,我终有一天要你那颗心里装着我……要它承认我的强大,要它对我臣服……我不以为苦,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挑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的坟茔   交叠的躯体依旧散发着火热,深红的纱帐中淫靡的味道氤氲不去,女人轻轻的娇吟伴着男人低低的喘息不断传出……直至东边的天空开始渐渐泛白,床榻上的声响才渐渐归于平静。   相对而卧的两个人,疲累了一夜却都是了无睡意,互相看着彼此,静默无声。贺术砥伸手撩起夕颜胸前一缕垂落的长发,牵到鼻端轻嗅。夕颜问:“闻到什么?”   贺术砥在那发上一吻:“闻到阴谋的味道。”   迎着贺术砥看来的眸光,夕颜微笑:“哦?是什么样的阴谋?”   贺术砥眸光淡淡一收,翻身仰卧。   这算是警告吗?夕颜再是一笑撑身趴在贺术砥胸口:“有时候……你真是让我心动,砥。”   贺术砥转目看她,并不说话。   这时外间传来侍者小心翼翼的唤起声,言王上该理朝了。   夕颜闻之便笑笑的挑眉看着贺术砥。贺术砥朝外毫不迟疑的说今儿个不朝,然后就回头来又看着夕颜。夕颜嘻嘻一笑,便是探唇在贺术砥唇上一吻:“嗯,又更让我心动了。”   贺术砥挑了眉。   夕颜对着贺术砥目色坏一笑:“再来好不好?”   新王连续三日歇朝。   据说三日不曾出王后寝殿。   众臣面面相视皆感意外,但也皆无言退去。   王后殿内夕颜依旧身无寸缕,如云长发亦是散乱,此时正跪坐床榻拿着一碗羊乳狼吞虎咽,一面斜睨贺术砥道:“你猜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贺术砥背靠软枕半卧着,眼睛扫过夕颜艳容又一路向下,停在一对玉峰时,便伸一掌覆上。不答话,只是随意的把玩。   夕颜挑了眉看着贺术砥动作,笑道:“你不担心啊?”   贺术砥淡言:“你担心吗?”   夕颜轻笑:“这王位你那般看重,现在才坐了多久就这般放任……不会是故意吧?”   贺术砥抬眼。   夕颜唇上轻笑不减,舀一勺羊乳送入贺术砥口中,盯着其眼道:“想看会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于是贺术砥勾了唇角。道:“过来。”   夕颜依言跪移上前,贺术砥便看着她道:“你现在,便是连装糊涂都不会了?”言罢,已是低头含住夕颜玉 乳。夕颜痒得后撤,却被一臂拦住了后腰。感觉胸前的敏感正被挑逗,那掺杂着羊乳的舌尖柔滑而灵活,不断的绕着前端打转,然后吮吸,夕颜不由身子一颤:“白白担了这祸水的名儿,还不兴人问个缘由?你做事儿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是要荒淫这一回……啊……也肯定是故意且有所图谋的……”   “我就不能为美色所迷?”贺术砥继续逗弄夕颜,左臂仍揽着纤细柔软的腰肢,那本在玉 乳上的右手便游移开来,肩胛、锁骨、后背、翘臀、大腿、最后停在那敏感娇嫩处。随着拇指的按压和揉动,感觉唇下的胴体阵阵颤动,上方亦传来轻喘……盛着羊乳的玉碗掉落身畔,轻颤的柔夷抓住了他的肩,贺术砥松开口唇抬眼看向夕颜面容,勾了邪笑。   夕颜轻瞪媚眼向他:“想说什么?”   他露骨:“要吗?”   她嘲弄瞥了他的挺立一眼:“你不要吗?”   邪笑再勾了唇畔,便是引她坐骑而上。他先是任她轻摆腰肢,后也坐起身来配合动作。再次低头含了她胸前的娇嫩吮吸,感觉她的激烈,便是大掌扶住她的纤腰和翘臀助她动作。皮肤再一次被汗水浸润,火热再一次从相接的那处蔓延至全身。   “啊!啊……”夕颜忘情的**,激烈的摆动身躯,玉臂将贺术砥的脖颈死搂胸前!   贺术砥加重了力道,吮吸之时亦用牙齿轻噬。   夕颜立时身体一颤,面色更红,急喘道:“啊啊……砥!砥……我要更多、给我更多……啊……啊!!”   突然而急剧的收缩让贺术砥险些控制不住,喉间一声低吼,便是紧搂了夕颜腰部猛烈了动作!本已至顶峰的夕颜瞬间呼吸一滞,身体也是猛的僵直,短暂的静止之后,便是断断续续的抖动,接着口中一声悠长的**:“啊……”   内里剧烈的抖动瞬间刺激了贺术砥,在夕颜的**中他亦发出了一声喘息!在抬头寻住夕颜双唇吻住的同时,身体猛的释放!   纠缠的吻至身体慢慢平息下来之后仍没有停止,便如一对恩爱眷侣一般不舍不休:“……这次你似乎有些不同……”“嗯……”“感觉特别愉悦?”“感觉……那一瞬特别激烈……”“满意?”“很满意。”“想……再来吗?”“嗯……可是,今天我想出宫去。”“想去外面做?”   夕颜啼笑皆非一推贺术砥胸膛:“不是这回事!你还没够吗!我是想出宫去个地方,你陪我好不好?”   难得贺术砥有不骑马的时候,与夕颜同乘一辆低调的马车,掩了众人视线悄悄出了王城。贺术砥于马车中一路闭目养神,不睁眼却知身在何处:“这快到西山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夕颜不由挑眉一笑:“王上好厉害,便是不眼观四路,也耳听八方呐。只是……王上的贴身死卫可都暗中紧跟着呢,王上又何必对臣妾这般戒心呢?”   贺术砥睁了眼,看向夕颜。   夕颜掩嘴一声娇笑,再道:“此行无别的意图,只是想王上陪我去个地方。”说着转头看向车窗外,远远一处破败的房舍,“这里,就是贺术碹找到我的地方。茱萸死在这里,然后把我交托给了贺术碹。”   贺术砥只是听着,便也转头同向那破屋看去。   “这西山,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来。那时候在山脚下被你父王的追兵追上,我没有能够上山。然后第二次来,天一直在下雨……”夕颜陷入回忆,淡淡陈诉,“我一个人上到山顶。但是我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在晕厥之前被贺术碹找到带了回来。他告诉我说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我终是想去看一看,去看看我的父亲宣于重替我准备的坟茔到底是什么样子。”夕颜眼睛转向贺术砥,“以前总不能至,大约就是为了等你一起吧。我若有一死,必定是在你手,那么这一处葬身之地,便是我唯一求你之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如果你不曾爱我   夕颜说:“我若有一死,必定是在你手,那么这一处葬身之地,便是我唯一求你之事。”   阴郁从贺术砥眼底闪过,仍旧不置一词。   西山的山势其实并不高险,但因地处荒凉景也不美,所以向来少有人至。加之时已夏末,更没有闲得慌的人顶着大日头跑来这里消遣。于是夕颜和贺术砥的一路没有遇见半个人,也顺利就到了那处断崖。   夕颜立在那边缘不足一尺之处,低头看那崖中的云雾缭绕,果真是不见底的。身后传来贺术砥低语:“宣于定拓,宣于重的父亲。传言凉鄍经世之才。只是性情中瑕疵,盛年时,便自轻于此。”   夕颜惊讶回头。   贺术砥看着夕颜淡淡道:“大约是相信父亲的魂魄还在此,所以打算予你为伴,亦为庇佑吧。”   这么说,宣于重是真的爱她了?那七年的父女之情,果真不是作假了?才会想要将她的冥世也交托给敬爱并信任的人照顾保护?一丝酸楚在心底蜿蜒,却似一股暖流。然而那暖流不够侵润整颗心,只是顷刻就被冰冷包围冻结。“性情中的瑕疵?”   贺术砥朝夕颜上前一步,不动声色伸了臂向她,在她将纤手放入他掌,拉了她退离险处:“传言,说他癫狂,常言异世之事。人能一日游于千里之外,亦能潜于深海,遨游天际。”   夕颜再讶:“所以,他和蔚楠一样?”   贺术砥摇头:“不。他不是凭空出现,宣于家正经的世子之身。”   “那么,是魂魄相依?”   “多年前之事,现无人能知。”   夕颜再又回头看那断崖:莫不是以此轻生打算魂归原处?而若宣于重当真异世血脉,那是不是真有可能于‘梯云台’坍塌之时去到那处?那么自己呢?如果那时候贺术碹没有出现,或许她真的会于此跳下,又有没有可能随至蔚楠之处?   可是自己生于此长于此,尚且这般艰难容身,便是到了异世,又与此何异?夕颜抬了头望向苍空,轻笑盈于唇瓣:便是两世皆不容了……   贺术砥眼底再一闪,拉了夕颜回身而走:“你之容身之地,在我身畔。我只有一后,你便是死了,也应与我同穴。”   夫妻两个依旧牵手而行,背后看来似恩爱无比,可惜面容又皆非如此。夕颜转头看了贺术砥一眼,淡淡笑过:“便是我唯一所求,你也不允了?”   贺术砥眼睛只看前路,也是淡言:“有所求,才能保持你的凶性。所以我昨夜已经说了,你无论是弄权也好,谋反也好,我都不会杀了你。相争一世便是一世,我需要这样的你在我身边。”   “为了不被这王座萎靡了心智?”   “是。”   “你当真是个很会算计的男人。从来弃得干脆,却也将有用的握得死紧。”   “嗯。但有用和爱能够相合,又是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因爱而被缚手脚,不觉得恼怒?”   “偶尔。”   “但也因此更助你保持心性,敏锐不失,警醒不灭?”   贺术砥忽停了步,转身看向夕颜。   夕颜也跟着停步,二人相对,默默相望。   贺术砥一手抚上夕颜鬓发,将几丝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好,又用指背轻轻滑过那淡染胭脂的颊,眼神深邃而不可琢磨。   夕颜不由轻挑了眉,只是望着贺术砥难得平和的脸,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的他恍惚有些像贺术碹……好似从许多年前,她就不曾再仔细看过他了,尤其是他的眼睛。她似乎刻意了只看外露而浅显的他,刻意了要放大他对她的无情和冷酷。而对他的好视而不见,也对他的爱从来怀疑。说到底……当初还是恨了他吧,才会这许多年来拒绝再将他入心。   不承认爱过他,是否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受伤?   其实贺术家的兄弟面容都有些相似,那她会先后爱上贺术础和贺术碹,真的与他无关吗?还是因心底那丝潜藏的不甘与伤痛?   “颜儿,你我之间,无需虚伪和试探。”贺术砥开了口,“你早已能将我看透,我的野心和抱负,我的本性和欲望,你皆了然于心。可是为什么,拒绝承认我的另一面?我是曾对你残忍,我也是曾不只一次的对你动过杀念。可是都阻止不了我对你的爱愈加深重。对我来说,处于王后这个位置的女人,‘有用’是必须,但如今的我无比庆幸这个‘有用’的人是你。因为在我的内心天平已发生了倾斜,‘爱’的私心已超越了我的原则。”   夕颜无比惊讶,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听他、不要相信,可是她就是没办法从那双深刻的眼眸注视下移开心神和眼睛。   “可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我只能将它合理化:你的永不臣服会让我保持警惕和强大。我这么对自己说,也这么对你说。然后一再放纵自己给你机会,每一次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又每一次都有下一次。任凭你如何毫不留情的践踏我的真心,也仍不放手。颜儿,这些你不是看不到,也不是感觉不到,你只是拒绝承认,一直都拒绝承认。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你从前不曾爱上过我,不曾将我刻印在心底,那么为什么对我曾经的无情这么难以原谅?”   …………   回宫的半途,遇见快马来报。   郡王贺术碹离城了。   夕颜心里一动,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见贺术砥不置一词未作任何表示,她便也不做言语。二人无事一般回到王宫,贺术砥令夕颜独回王后殿,自己便朝书房说议政去了。当面这般不提,各自背转身做的却是同样的事——探查贺术碹去向,是否真的东归远离?   夕颜又召宣于恪入宫,问讯当日宣于府她走之后贺术碹可有别的异说?宣于恪瞒说不曾闻,只是她当日那一番话似教贺术碹灰了心意。如此夕颜反放下心来,回思自己到底还是惦念他的。 第一百五十章 王权紧握   宣于恪又顺道提及力虏王子之事的进展。在他猜想,恐是贾梭王庭那边有了别的想法,毕竟阿不罕云娜现在已是贺术砥的妃嫔。新王不比贺术敦遥年老,令后妃有孕是迟早的事,那么比起贺术础将来可能会存在的不确定因素,他们大约更乐意看到由自己一族的女子把控幼主。所以他们现在反倒不急了。   夕颜听闻之后一声冷哼:“你以为凭贺术砥那般排外,会让自己的子嗣中掺杂贾梭之血?便是有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固念,所以对贺术础才是特别不容……可见贾梭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且,凭贺术砥的自大,与贾梭结盟本不入他眼。你且看着吧:便是不用我出手,那阿不罕云娜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打入冷宫。哼,贾梭不急?正好我们也尚需时日……我倒要看他们到时来不来求我。”   此事便算是作罢,宣于恪再又淡问夕颜:“你呢?可还好?”   夕颜就勾了笑,先令殿内众婢都退了,才向宣于恪:“恪哥哥,这话,听着像吃醋呢。”   宣于恪一贯的神色不变:“吃醋与否,并非今日才有,又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我会念及你。”   “念及我?”   “是。念及你听闻宫中这些消息心中作何想,思及我日日承欢贺术砥身下又是否难受。我怕你会因此而再次弃我,我怕你会再次丢下我一个……”夕颜起身向宣于恪靠近,主动入怀将其腰身环抱,脸枕在其肩闭眼轻言:“别丢下我,恪哥哥……别离开我。”   或许她很自私,向一个可为她性命不顾的男人这般理所当然的撒娇,可是他却知道她的理所当然唯有对他,从那一年他们一同从墙头跌下,他便成了她心中仅次宣于重的重要。不管中途他们是否曾经相背相离,但那自幼便刻印心底的牵绊却永远也不可能消去……他知道,她也知道。   宣于恪从自己领口拉出环形玉坠,握住夕颜一手同覆之上。   手心手背皆被宣于恪的体温包裹,夕颜眼底的不安才是渐散去——心底的空洞是那么无边无际,她不奢求将它填满,她只想留住一个人。这个人,不似贺术碹如风,不似贺术础如水,不似贺术砥如火,她注定留不住。她只要他如石。那么他就不会被雨打散浇灭、不会被火灼干,便是风云变幻日月更替他也仍在那里。即便他爱她的心比任何人都深重长久,她也想再一次确定他不会像宣于重那样离她而去。   不是兄长,亦不是情人。   但又是兄长,亦又比情人更甚。   …………   听说包括封家在内的世家皆被削权弱势,王权被迅速的集拢在贺术砥手中。军权不再下放,只在需调兵时才由王令调配。   不是没有反对之声,亦不是没有遇到强势反抗的。只是贺术砥手段冷狠亦不纳谏言,将反对与反抗皆消于血腥。乱世用重典,便是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局定下。   除了贺术础与贺术砃,四王子、五王子、二公主、三公主之流也皆被架空,徒留尊位与名号。但众人也只敢怒而不敢言,皆知贺术砥为人,言了怕是要连仅有都保不住。   相比之下反是伏与宣于似受恩宠。   王城内皆言这是因新王宠后。因那妖后牢牢的握住了王的心,所以惠于家族。只有夕颜和那些老奸之辈心中清明:鼓而待动,动便无还。这就是贺术砥在玩儿的把戏。便是你看穿了也无妨,就看你能耐到何时。博弈之法,向来如此。   很快迎来新王登位后的第一个中秋,宫中自是大肆庆典。阿不罕云娜不满礼官安排的座位靠近角落,认为自己堂堂贾梭公主不该受此冷遇,拒不出席。于是新王一声诏令下来:【仗势无礼,不知尊卑,贬入韶华宫!】   韶华宫,韶华逝去也!便是冷宫!   只是这罪名着实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因看那后位上的女子的嚣张,这一语不满竟也能算是不知尊卑、仗势无礼?只怕不过是要做给贾梭看:孤不是先王 ,孤不在意与你王族交好与否,二国因利而合,仅仅如此。   然不过月余时间,之前夕颜所说阿不罕云娜之语便即应验。伏家与宣于恪于席下皆暗窥王之心者,果真无人能出其右。又视那后位上的妖娆女子噗一笑,向王道:“王上这心也忒狠了。”   于是王视后道:“怎么王后要替她说情吗?”   王后轻笑:“人家毕竟是个公主,韶华宫那种缺衣少食的地方,又怎么适合金枝玉叶去住呢……况且我王的兵将尚与贾梭的军队在边境联合相抗葵达呢,贾梭有何想法不论,但若令我凉鄍兵士妄加猜测疑心二国关系有变不好吧?”   这也是群臣所担心之事,但因着贺术砥之铁腕,尚无人敢率先提说。此时见夕颜出了头,众人才心下稍稍安慰:妖后且是妖后吧,还好不是个诸事皆不懂的玩意儿,若王上能听得进其言,倒也还不算太糟。   “那王后之意呢?”   “贬了便贬了吧,只是韶华宫就不用去了吧……王上可愿开恩?”   “王后若愿为孤王一舞,孤王便为王后开了这恩。”   一言令席间皆是诧异,只王后飞了媚眼娇瞪王上一眼,然后娇慵自后位上起身。也不另行换衣,当堂解下厚重华服外袍露出里面猩红的轻薄里衣,然后再令宫婢替她脱下脚上精致的宫靴,光着一双玉足,便是轻移至厅堂的中心。   乐声起,红衣翩飞。无需宫舞姬做衬,便如一朵红莲艳葵骄傲而粲然的释放妖冶。柔腕无骨,玉足纤纤,以及那猩红薄衣下线条惹火引人无限遐想的胴体,处处都透着诱惑。再加上那如墨的眉,如潭的眸,艳唇润泽有光,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妖娆。虽对象是高高在座的王上,却又令席间无数男子皆露出迷醉贪婪的神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起兵   便如贺术础似被勾了魂魄,眼睛跟随着那抹红色不曾移动分毫。便如宣于恪亦遥望着,虽面容一贯的无动,但眼里的暖色却是再不曾掩藏。   所有的表情皆没有逃过夕颜的眼睛,无关其他,只是对这二人投去了深意的一瞥。   贺术砥不动声色的全看在眼中,直到一舞终了,夕颜于堂下向他妩媚的施礼,他才抬手予她示意。待她起身走回座来,他忽拉下自己外袍罩在她身上,立时便将所有盯在她身体上的各色目光皆挡住。   夕颜稍一愣明白过来,便是轻一笑朝贺术砥挑了挑眉,然后无视阶下所有视线倾了身子附在其耳边,悄声的道:“是你要我跳的,活该你吃醋……”   贺术砥只是扫她一眼,也是轻声:“没叫你脱衣服。”   夕颜笑:“只是想让你重温一下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跳的舞。”   贺术砥挑眉:“然后呢?”   夕颜艳唇轻含贺术砥耳垂一口,露骨的挑逗:“任君采摘啊……”   贺术砥正要张口再说话,殿外忽传来疾呼,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传令疾跑入内。那传令至王座前跪下,向上急道:   “东武郡王起兵谋反!”   “唰!”的一声,夕颜从后座上立起,肩上贺术砥的华袍跌落脚边!   先王七子,除长子贺术砌胎死腹中,余之六子:三子贺术砥势强而自领凉鄍国主之位,之后,便封先王之四子贺术砺为南亭郡王,五子贺术碤为北牧郡王,六子贺术础为中陵郡王,七子贺术砃为西固郡王,那东武郡王——便是二子贺术碹!!   短暂的安静之后,席间一片哗然:先王在世时,二王子从来没有表现过对权势有野心,他甚至是连参政的兴趣都没有,虽说上一次他连同了六王子和伏家发动了反三王子的政变,可是无人怀疑那是出自一片孝心、是为了救出先王!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起兵谋反?那个逍遥于世了二十年的浪子?为什么突然对王位有了兴趣?难道他以前都是故意隐藏吗?有必要吗?大王子早夭,他便是先王的长子,就算后台不如三王子硬,但光凭这一点竞争力也足够强大了!他若真有意王位,早干嘛去了,为何时至今日才有此一举?   再说那宣于王后,为什么她的反应比王上还大?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睛中的吃惊与不信诡异得让人猜不透缘由……难道除了六王子,这妖后还与二王子有什么关系?   前些时日先王还在时,是曾听说了宣于府上三位王子同时求婚之事,那时二王子的加入就引了众说纷纭,但到底也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根由。只是因此细想一番下来,似乎这几年,二王子回王城的频率明显高于了以前,而似乎又总是出现在这个女人在的场合……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夕颜的反应让贺术砥确定了这次她并不知情,但见贺术础与伏家也俱是一脸意外的表情,只有那宣于恪,无论脸上还是眼中都是平静。贺术砥淡淡向那传令:“起兵?他哪里来的兵?”   传令似有些惧怕:“东……东武郡王有先王的传……传位诏书!”   传位诏书?!   厅中又是哗然,便是贺术砥也眯起了眼睛!   那下方跪着的传令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向上禀道:“东武郡王以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凉……凉鄍王诏令了东部和东南部的储备军和地方军队,言王上是……是谋反者,现已率军向王城方向进发而来!”   站立如僵的夕颜突然胸口一阵气紧,一口气接不上,便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后!”   “王后——”   后座旁边的几个宫婢慌忙上前搀扶,王座上忽然混乱。   贺术础、宣于恪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贺术砥亦站起身来,一面皱眉看向夕颜一面令道:“传姜涣!”   …………   ……   “叫宣于侯来!”   夜深的王后殿中却不平静,从晕厥中醒过来的夕颜立即吩咐传召宣于恪。众宫婢为难道:“可是王后……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我不管!立即传召!”   “可是王后,王上有令……”   “立即给本宫传召!!”夕颜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光脚踩在地面指着众婢怒道:“敢违抗本宫的命令!以为只有王上会杀人吗——”   “你给我冷静一点儿。”贺术砥的声音冷冷的传入,随之而来的就是稳步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一面将她往床榻安置一面道:“现在起,你最好管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太大波动。”   “什么意思?”夕颜神色不善的瞪向贺术砥的脸,现在她没有心情理会他,宣于恪一定知道贺术碹的动作,他为什么要骗她?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贺术砥还没有回答,众宫婢已在床前跪了一地:   “贺喜王上!贺喜王后!”   贺喜?   夕颜皱眉将眼睛从众婢身上转到贺术砥脸上,那目中的神色让她心里一个咯噔。不由干了嗓子问道:“我有孕了?”   就见贺术砥唇角有了笑意。   心里突突的跳动,夕颜用尽全力不将自己的真实心情表现出来,但却无法掩藏住脸色的苍白:“……多久了?”   贺术砥将夕颜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不露情绪的道:“刚有一月。”   那便是贺术砥歇朝那次有的吧?夕颜敛目。似乎她不该觉得意外,若那般都还能侥幸,那就真是贺术砥有问题了……那时大公主贺术碄曾向她提及过贺术砥的子嗣问题,似乎暗示了其子嗣的缺少与之有关。但当时她就在想:贺术砥既有一女,且甄蝶云和她都曾怀有过身孕,这么说来就不是在贺术砥身上下的手了,那么是对那几个侍妾吗?   先进贺术砥府门的那几房侍妾,早年间她们常常都会陪同贺术砥的嫡妻封氏入宫来给太后和先王后问安,贺术碄便有的是机会令人给她们下药,尤其太后宫中。只有她和甄蝶云,是最后入贺术砥府门的,那时那嫡妻封婉已产下弱女身子也落下了病根不再入宫……所以只有她和甄蝶云未曾受害,也所以只有她们两个怀有过贺术砥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命运的怪圈   “在想什么?”贺术砥的手掌打断了她的沉思,抚着她鬓边的发丝,望着她的眼神有着柔软。   夕颜抬了头看着贺术砥:“你杀贺术碄的原因,除了她伙同我和伏家算计四王子,是不是也跟子嗣的事有关?”   贺术砥眼神微微一动:“你们说起过?”   “有一次她暗示过。”   “如何说的?”   “你母后既能买通太医院的人下药令她失子且不能再有生育,她亦能以彼之道还之。”夕颜看贺术砥一眼,再道:“我猜,她下药的对象不是你,该是先入你府门的那几个侍妾。而她下药的地点,该是太后宫中。”   “猜得不错。”贺术砥淡言肯定了夕颜的猜测,语调十分平静,夕颜亦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怒意,只有那双眼,冷意彻骨。“便是封婉早产与落下病根儿也是那般所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你们俩勾结之后,我对她起了疑心。后来令姜涣在太医院做了详查,不出所料。”   “所以你令呼延复杀了她?”   “我已手下留情,并未牵连她的夫家和她的女儿。”   “那么你知道夏嬷嬷是她的亲娘吗?”   “……这我倒不知。”   “而呼延复,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兄?”   贺术砥想了一想,问夕颜道:“你提及这些,是想跟我说什么?”   夕颜摇了摇头,她能想说什么?忽然得知有孕的消息,令她脑中忽然钻出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感觉混乱无序,却又有种命定的**纵感……   比如贺术敦遥破坏了夏嬷嬷和其表兄之间的情,强令夏嬷嬷有孕而生下贺术碄,可是在此之前夏嬷嬷已偷偷生下呼延复……然后封曦胁迫利用夏嬷嬷除掉了贺术敦遥的嫡妻和长子,夏嬷嬷为保命又投靠了贾梭来的公主璎珞夫人。再然后封曦又利用五王子之母李夫人除掉了璎珞夫人,于是纠葛从此断了线。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却又由她来再接上,而她的身上,牵连的又是另一个源头……那么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将这一些本不该相关的事情安排拉扯在一处?上一代的纠葛不能让它烟消云散吗?为什么她、贺术砥、宣于恪、贺术础、贺术碄、贺术碤、呼延复……他们都还要为了它来继续纠葛呢?   又比如贺术碹,他拿出了那份诏书,在她指责他不能为她倾尽所有之后……为什么?他根本不愿为王啊,也根本不愿和自己的亲兄弟为了夺王位兵刃相交啊,那是他的坚持和原则啊,为什么忽然变了?他决定来要这个王位?他决定来做这个凉鄍王?放弃他的理想,放弃他的生活?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报复她?   报复她,因贪恋这个后位而变心不愿跟他走?   似乎很难将‘报复’和贺术碹其人联系起来,可是夕颜却又知道贺术碹其实是个很有耐性和心性儿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若他对她的心是真,她又怎么能肯定他体内的贺术之血不会令他如他的父亲贺术敦遥一般,做出将己和人都迫入死地之事呢?   就如宣于重的选择在贺术敦遥而言是背叛一般,她的不愿再回他身边亦是背叛。清高如他,又怎么能容忍她因贪恋这些虚位和俗势而背叛他们的爱情呢。   贺术的报复从来是冷血而没有理智的。   且贺术碹是连贺术砥都忌惮的人。   她的麻木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时瞬间有了知觉,陡然的疼痛。与贺术碹的一幕幕,便如昨日不断闪现。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双深邃的眼眸……心口剧烈而尖锐的痛,让她不可承受的昏倒在了大殿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又得知自己再次有了身孕。而这一次,是贺术砥的。   她不是已经向命运认输了吗?她不是已经决定舍弃所有走命运给她的路了吗?却为什么又要给她这般变数?贺术碹的起兵,贺术砥的孩子……失去和得到是那般的不真实,却又是这般的令心痛得透彻,让她再一次如陷入了迷雾辨不清方向……脑中只一点意识越加清晰:那个命运,那个怪圈,她依旧深陷,并将永远也走不出……   每当心里空洞发慌,她就想找些东西来填补。   下意识的伸手到面前的面孔,捧了其颌骨就仰头凑吻而上。闭了眼也闭了心,企图又再以身体的感官来赶走精神的烦躁。对面的贺术砥意外的抬了抬眉毛,却是任夕颜吻上他的唇,直到她继而伸了纤手来解他的腰带,才是拉住小手拦住。   “不可以。”贺术砥轻轻摇头对夕颜说。   “没事的……”夕颜大眼直直的盯在贺术砥的唇上,又如失神什么也不曾看般,无法掩饰的迷茫混乱中带着一丝恳求,雾气朦胧:“我要,给我,砥……”   贺术砥并非是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夕颜,却觉这样既不是冷然拒绝也不是刻意诱惑的夕颜,比她任何时候都更有魅惑力——就如看到了一朵开在深谷幽雾之中的诡异之花,心底明明有个警示在说着不可靠近,可是脚下却无法停下向其走去的步伐!   从前他是着迷,也不以为自己会不可自拔,可是如今才知已输得彻底……贺术砥紧蹙了眉头,好似难以自持般的再次回应了女人的索吻。一面抬手示意殿中的众婢退出,便是垂首认真覆上了那香艳的唇。不似以前的粗暴和急切,只是深却柔的持续的探寻,用唇熨过她唇瓣每一寸柔软,抱她在怀,温暖的大掌亦隔着衣服用心的安抚她的紧绷。   “想一想这个孩子吧……”   贺术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是在对她恳求吗?难道是祈望她的心会因这个孩子的来到而向自己靠拢……他真的就为她懦弱至此?   可是对面的女人听而不闻,一如她的往常……从不将他之言入心。她只是从他这里收取她想要的,而她不想要的,他便是给得再多再好她也不会驻心分毫。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极端的人   所以他总是忍不住要粗暴的对她,是惩罚,也是无能为力之后的发泄。可是途中往往又变得对她纵溺,想要对她呈上所有,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和需要……就如现在……   夕颜并非听而不闻。   只是,为什么要想?如果可以,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再想……衣衫渐渐滑落,贺术砥以从未有过的轻柔缓缓的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感觉他的克制,也有深深的疼惜……炽热的唇吻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刻意放轻力道的手指在她身上不断游走,掌心的热度,几乎将她焦躁的心熨平……   于是她知道了。   情感的空洞,便是如何纵欲也不能填补,所以她的身体总是感到空虚。可如果是牵着情,便是不需如何猛烈,也会得到满足。   从前在贺术碹身上体会的感觉,竟也有一丝为贺术砥而动……   “感觉……怎么样?”她的痉挛没有逃过贺术砥的感官,他强忍了身体的愉悦稍停了动作担心的看她的脸。   “很好……”她紧抓了他臂,颤出两个字,面孔绯红火热,呼出的气几乎连自己都烫到。   于是他放下心来,再继续时稍稍加快了频率,但仍动作轻柔。她悄悄睁了眼看他,他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在忍着极大的愉悦……喘息声终于抑制不住的哼出,她忍不住伸了纤手予他更大的刺激。他猛然睁眼看向她,双目醉红,牙关紧咬,身体因内心的挣扎而颤抖:“……不要……颜……我会伤了你……”   她不回答,仍旧继续。   于是那双目颓然紧闭:“唔……”。她感觉他稍重的动作中极力的克制,感知他身体里的愉悦就如感知自己。终于他抑制不住的猛力一冲,整个身体在她身上僵直,喉间发出低哑颤抖的**:“……唔!!”   随着他的释放她亦热了脸,却再又迎上他担心的眼:“没事吧?”   她不由回他一个笑:“我很好……”   贺术砥俯看着她,似有些意外,半晌,才是又俯首来吻上她的唇。火热不减,温柔却更甚。她亦藕臂缠了他的颈子,轻柔的回应。   摇曳的烛火,床榻上相拥的人影静默无声。   夕颜松软一臂搭在贺术砥腰间,睁着双眸出神。贺术砥目色深沉闪动,似有话想说,又似不知从何说起,侧身搂着相对而卧的夕颜,只是手指穿梭她的长发轻轻梳理。   “……我已下令,将你禁足。”   夕颜一怔抬头:“为什么?”   贺术砥垂眼看向夕颜的脸:“为了我的继承人能够平安的出生。”   夕颜又是稍怔,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你期望他的到来?”   “无比期望。”   夕颜不懂:“可是……”   贺术砥截断她:“你想做的事,只会带来伤害。伤我无碍,但有了这个孩子,我就不会再准你胡来。”   夕颜盯着贺术砥平静无波的俊目,半晌才又道:“你真的知道了?”   贺术砥目色已渐冷却:“什么时候,你做的事瞒得过我?尤其现在,我已是这凉鄍的王,你以为就在我眼皮底下的事能逃过我的眼睛?”   夕颜一时无言。   贺术砥再视夕颜一眼,起身坐起:“宣于重和伏昭庄给你的打击让你满含怒火却又无从倾泻,所以你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企图用极端的方法来毁灭自己和这所有的一切。可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这般让自己继续深陷在过去的泥沼中不挣脱出来?前半生已活得不明不白没有一日随心,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后半生仍继续那种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抛掉它?”   夕颜静望着贺术砥的脸,其实心底着实讶异。   “继续纠葛前事只会永远脱不出那泥沼。只有背转了身体对它,才能让它真正烟消云散。真相总是困顿着更多的真相,过去总是牵绊着更久远的过去,追寻它们,只会让自己看不到希望。我自己不曾为它们而活,可我一度以为为你找出它们会让你解脱,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一开始就应该迫你远离它们。”   远离?她又何尝没有试过。可是最终将她又拉回来的不正是他吗?   “我已给你诸多机会你仍不愿回头,所以我本是打算让你走到尽头再来收拾你最终的支离破碎。而现在,这个孩子却来了,便是注定我要拉住你,注定你要永远伴在我身边。”   “就算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臣服?”   “等我将贺术碹剿灭,你对他的心就会死,注定逃不出我掌心的你,最终会臣服。”   夕颜便是对着贺术砥轻轻的笑了:“贺术砥,你知道吗?贺术碹曾经对我有一句评价说得很准,他说我是一个极端的人……那么‘臣服’这种属于‘折中’和‘妥协’的品质我会有吗?无论是伏家给予的血脉还是宣于家教养的傲气,都让我只能懂得‘爱’与‘恨’这两种热烈,不愠不火的‘臣服’,从不曾也永不会是我能理解的东西。”   贺术砥眼神无动,淡淡道:“那么你就爱我吧。”   “你觉得会吗?”   “你并非不曾爱我。否则你心中对我的恨,源自何处?”   夕颜只是眸子稍一敛便很快又抬起:“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它还会再回来?”不等贺术砥回答,夕颜又继续:“是的,我是将心给了贺术碹……你想剿灭他吗?恐怕不会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因为贺术碹手上的那张传位诏书并不是造假,那是在碧泉宫时你父王亲手予他的。所以‘乱臣贼子’从来是你而不是他。”   话未完已是让贺术砥危险的眯起了眼:“你早就知道诏书的事?”   夕颜并不畏惧,反是眼中一丝挑衅:“是比你早。”   “那么你一直保密不说是为了保护他?”   “是,我爱他。我想让他离开去过自己理想的生活。”   “可惜他的理想远非你真正看透,他动用了那个你以为他绝对不会也永远不会动用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中注定要这样互相伤害   夕颜心底再是尖锐一痛。尽管她不愿去想也恐惧去承认,但贺术砥也不是傻子,贺术碹是因她的背叛变心才挑起这场内斗的……可笑她总埋怨命运的玩弄,埋怨命运迫她为别人的情债不断偿还和付出,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在害他人呢?   无论是贺术砥的夺位,贺术碹的起兵,这都不是他们原本打算走的路。就连贺术碄、贺术础也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她为父辈们的纠葛失去了几乎所有,而她身边的人们又为她付出了几乎所有。她不是没有‘得’,而是她无法将那‘得’留住。   双手不由移向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成长……或许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霸道傲慢,又或许她会和她的母亲一样美丽……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试想过他或许会结合父母的特质?   六年之前,她也曾有过他的孩子……似乎那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孩子将成为她稳固地位的基石。然后,她再凭着这个孩子一步步更接近她的目标……她曾经想过要为这些得到而感恩、而给予回报吗?她曾责贺术砥和贺术碹都是只会给人以自己愿意给予的而从不会毫无保留,可是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给予贺术础的时候,自以为全无保留,却不问人要不要。不想给予贺术砥的时候,甚至吝于去感受他的真心,而毫不犹豫的不停的伤害他。   她又何尝不是这般自私而冷酷?   自以为自己迄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逼迫,其实何尝又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其实不是命运束缚了她,而是她紧抓了命运不放手!   如今,才是看清,却已是无路可走——   贺术砥如何?   贺术碹如何?   贺术础如何?   宣于恪如何?   抛哪一个又舍哪一个?   而如今他们又可还能凭她取舍?   撑身坐起,夕颜面朝贺术砥,即使心中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期盼:“砥……如果我放弃了、再不做什么了,又如果我能劝得了贺术碹回头……你还能放过他们吗?”   果然贺术砥摇头:“现在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颜儿。”   夕颜不死心:“可是,砥……”   贺术砥大掌抚上夕颜脸颊,声音很轻,眼神很淡:“所以不要再搀和进去了。无论是你关心的哪一个,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而且也都必将走到底。不是我说放就能放,也不是他们想放就再能放。而你,我这辈子或许最不该爱上的女人,这一次,你才是真正要等待命运的安排了。”   陌生的感觉盈上夕颜心头,此时的贺术砥竟教她一丝也看不透。   讥讽自贺术砥眼中浮现:“我忽然觉得‘红颜祸水’果真没有说错你,你比你母亲更能祸害人。她只是毁了一个士族,而你,却可能毁掉一个国度。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只想着你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却没想到你这般轻易就让那个我最为忌惮的男人动了真格。宣于颜啊宣于颜,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是如此的爱你,如此的想让你和王位两全,为什么你偏不呢?总是要爱你的人做出一个选择,如果选的不是你,你就将之全盘否定,然后冷酷的对待。这样的任性,这样的霸道,这样的偏执,让我爱极了你……也渴望极了亲手掐死你……”   感觉移到颈间的大手上的力道,以及对面森冷的气息,一丝恐惧终于漫上了夕颜的心:“砥……你不能杀你的孩子第二次。”   那一丝冷漠移向了她的小腹,似静了许久,才又回到她面上:“现在知道怕了吗?现在知道错了吗?你知道你那冷酷的自私害了多少人?你觉得自己坚定,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然后就自顾自的朝着那个所谓的目标不停前进,完全不顾身后有多少人因你而绊入荆棘。可是你忘了,他们不只是你的棋子,也不只是你说抛掉就能抛掉的……欲望,每个人都有。迟早,你也会有被那些欲望追上而掩埋的那一天。”   夕颜望着贺术砥:“那么你呢?难道你又不是这样?为何将所有都只算在我的头上?无所不能的贺术砥终于也有内心恐惧的时候,怎么你这般害怕贺术碹吗?知道原来自己的父王从来有所偏爱,却不是自己,伤了你的心吗?”   对面那目中的愈加阴郁,教夕颜笑了起来:“呵……我发现贺术砥你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极尽取悦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惜杀掉自己的骨肉,可是到头来在父亲的心目中最钟爱的儿子却不是自己;而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给了自己生命,对自己的爱竟远少于对自己的惧怕;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人,可爱上了之后却发觉那女人的心永远也不会在自己身上……知道吗,砥,你这是迁怒。你将我的错处一一数尽,将一切的不能掌控都怨怪在我的身上,只因你害怕了、感到挫败了……你终于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强大。”   …………   ……   王后有孕的喜讯并没有缓和眼下的局势。   虽王上大喜,命宫中连日开宴庆贺,朝臣们也皆相送礼祝贺,但东武郡王贺术碹起兵的阴影却无时无刻不笼罩在王宫乃至王城众人的心上。   朝廷的军队已经发出,由封公父子,也就是王上的外公和舅舅们亲率前往东面兵变处实行‘剿灭’。   一月后传回消息,说是贺术碹用兵如神,朝廷军尚未抵达便遭伏击,损耗甚重。再又军中盛传其实贺术碹才是正统,军心浮动,气势不稳,虽还未有逃兵出现,但显然已输了阵势。   再又一月,情势更甚。报回的消息称贺术碹已占据东部及东南部重要城镇,并还在迅速扩张,叛军人数已达三十万之众。   时值十月末,凉鄍已渐入冬季,南面与葵达之战进入歇战时期,于是贺术砥再调前线二十万军转往东部支援。   伏公并宣于侯向国主请战去战地支援,未准。   中陵郡王贺术础向国主请求去碧泉行宫冬养,亦未准。   至十一月,王后生辰。伏并宣于二家请入宫贺寿,上仍不准。   于是,以养胎为名,宣于王后已被禁于王后殿两月有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不会勉强我!   而自中秋那夜查出后有孕起,上便不再经常出入王后殿了,只是荣宠似还是依旧:每三五日便有赏赐送来,后每日的饮食起居亦得上亲自问讯,太医院姜院使的亲自问诊更是每日都必不能少的项目。据说上不管再忙也必定会听取其的定时汇报,若哪一日在王后殿稍有耽搁了未至,上便会立时丢下手边的事情亲往看视。   “今日如何了?何事耽搁?”贺术砥踏入夕颜寝殿便问姜涣,却对夕颜未有一视。   姜涣正跪地叩礼,夕颜已抢先向贺术砥道:“没事。我就是要你来。”   贺术砥这才扫视夕颜一眼,面无表情道:“何事?”   夕颜眯眼瞪视贺术砥:“你打算一直这么冷待我吗?然后等孩子出世就一脚将我踢入冷宫?”   贺术砥不为所动:“我如何冷待你了?你所要我何物不给?你还有什么不满?”   夕颜抬起一脚就朝贺术砥踢去。   贺术砥侧身一避,眉就皱起,语寒如冰道:“干什么?知不知道轻重?”   夕颜再起一脚,怒道:“不知道!有本事你干脆把我绑床上直到孩子出生,否则我今天非要闹到你放我出去不可!”   贺术砥一把制住夕颜双腕令她不可再动弹:“你以为我不敢?”   夕颜再怒:“好啊,那我们就再来一次绝食的戏码!”   贺术砥目色再冷瞪视夕颜,动了真怒。   夕颜却唇边浮起讥讽一笑:“知道什么叫有恃无恐吗?我告诉你贺术砥,你今天非妥协不可!”   殿内众人早已吓得噤声一片,只二人面对面互相怒视。   贺术砥松开夕颜,一挥手让众人退下。   夕颜见之便也收了性子,向贺术砥道:“便是你再气也该气过了,我也老老实实的让你关了这么久了,你倒是还要对我不闻不问多久?”   贺术砥就挑了眉毛:“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夕颜跟着挑眉:“还管用?那你早说啊!”   本是冷漠的脸上便是有了表情,在夕颜的继续瞪视下,贺术砥笑了。   夕颜偏头看着贺术砥笑,瘪瘪嘴道:“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看你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这么喜怒无常的。”   贺术砥再又扫过夕颜脸面,自往一边坐榻走去:“再是伴君如伴虎,难道你会怕?况且我有你难伺候?”   见贺术砥在坐榻坐定,拿起茶盏自己倒茶,夕颜便上前想要接过替他,贺术砥手一让挡开她纤手,看她一眼,道:“坐下。”   夕颜不由就娇瞪了贺术砥一眼,倒是乖乖在他对面坐下:“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怜香惜玉?不闻不问了两个多月,这会儿只是倒个茶就怕累着我了?”   “不闻不问?这话你说得亏心不亏心?”贺术砥已放下茶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立即皱起眉来:“什么东西?这般酸苦?”就定目细看那杯中的茶水。   夕颜见状便道:“看吧,都不知道我喝的什么,还不算不闻不问?”   贺术砥抬目看向夕颜:“姜涣让喝的?是什么?”   夕颜瘪嘴转目使性儿道:“你自己问他去!”   贺术砥看了夕颜半刻,再道:“引我来就是为了使小性儿给我看?”   夕颜闻言便又转回目去,明显不悦的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现在怎么这么小气又没耐心?诏书一事我又不是只瞒了你,因以为贺术碹这辈子都不会动用,我便是谁都没有告诉!值得你这般冷待我吗?”   贺术砥眯眼:“伏家和宣于恪也都不知?”   夕颜怒瞪贺术砥:“不知!”   贺术砥目色稍霁:“那好,我就信你。接下来又如何?”   “什么又如何,自然是要你放我出去了!”   “放你出去再找伏家和宣于恪与贺术碹连同一忾吗?”   “我说我已经放弃了!”   “为了这孩子?”   “……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夕颜垂目,“我自己已是不甘为了上一辈的纠葛活这一世,难道还要这个孩子再继续?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还是要说:我犹豫了,我心软了,为这个孩子!”   贺术砥静看着夕颜,面上依旧神色难明。他确实不信,但那双低垂的眸子中又确有着一丝无奈和一丝释然……是不甘吗?那般要强的决心却因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要放下?   “游彦。”   夕颜抬眸,不解。   “贺术游彦。这孩子的名字。”   夕颜讶住,怔怔望着贺术砥。   “女孩儿,就叫心颜,贺术心颜。”   心……颜?夕颜忽然觉得不能再看对面那双眼睛。是什么情绪,在心底轻轻波动?原本她想说要是女孩儿怎么办,你还会这般重视?可是他说‘心颜’,在那个‘彦’字之后更加明确的表示……她该对他说什么呢?或许是腹中的骨肉软了她的石头心,自从知道它的存在,她坚定拒绝他入内的心就开始出现了缝隙……一如同时知道贺术碹起兵,她的心也出现了动摇一般。   夕颜躲避的大眼没有逃过贺术砥的注视,于是那大手伸了过来抓住下颌,抬起强迫她迎向他的眼睛。   贺术砥说:“我说过,你对我并非只有恨。你拒绝去看它,但它并非因此就不在。”   他这般想,所以任她如何都不放弃?她似乎忘记了一点:他也是贺术敦遥的儿子,体内又怎会没有那执拗之血……便是说要重修‘梯云台’将她关里面,又或是说要让她走到尽头再来收拾她注定会支离破碎的心和身体,该都不是随口……   所以单蓝蓝说宣于与贺术的纠葛她必须承担……不只是因宣于重和贺术敦遥,只因招惹了贺术便必是这个结果!贺术不懂放手,便是毁灭也不会放手!而她招惹了太多的贺术,所以她也注定会陷入这种局面!   夕颜开口:“让我去找贺术碹吧……我去劝他停手。”   贺术砥收手摇头:“我说过了,现在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停下了。就算能,我也不可能把你送到他手上。”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以为你去了他还会再放你回来?”   “他会的!他不会勉强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的心也是肉长   “这次他不会。要么带你再次消失,要么继续兵变直到夺下王位杀了我,总之他不会再让你回到我身边。”   “你凭什么这么武断的说他会——”   “凭他跟我一样也是贺术!”   夕颜噤了声。是啊,也是贺术……便是以己度人,也足以令贺术砥预测贺术碹会有的动作。而她口中虽说得肯定贺术碹不会勉强她,但其实心底又何尝还是那般绝对的相信。   “你惹下的祸事,我会替你解决。一如往常。”贺术砥说,“要想让我相信你是真的放弃了,这次就不要再任性插手。”   “但是——”   “没有但是。你应一如往常,一旦做下选择就不再犹豫。你选择了我和孩子,不是吗。”   “……所以你还要继续关着我?”   “我会每天来看你,也会命人来陪你解闷儿。想出去走走的时候我会陪你去,但不会让你独自行动。直到所有的事落下帷幕。”   记得上一次他们谈起孩子之事,他就曾说,会让她永远消失在伏家的视线直到一切已成定局……那么现在,他果然是打算将她隔绝起来直到所有都再回到他的掌控。只是现在她的感受已跟当初有所不同,那时不愿去想去接受,现在却再无法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只是他们之间的输赢博弈,只是他霸道的占有欲,而不是因为在深切的爱着她。   被幽闭的这两个多月,她得知他常去别的妃嫔宫中过夜。但有小宫婢偷偷告诉她,他夜间常来,站在床畔看她,见她安睡如常,才又返去。终是被她伤透心了吧,才会命宫婢们不得将此事告知她。   “……好吧,我知道了……”   一时二人皆无言。   贺术砥望着夕颜,见她垂着目双手轻轻放在小腹,那里已是微微隆起,眼睛就不由跟着看去。恰夕颜抬头,看见他这般,稍作一想,便起了身走来他这边再坐下。拉开他手臂自己主动背靠了入怀,就将他双手环拢在小腹上。   从未有过的气氛于二人来说都有些陌生,贺术砥无话,夕颜便轻语道:“这是你这许多年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你登上王位之后的第一个孩子,我知道你其实紧张……是我伤了你,如何要离这孩子这般远……若不愿抱我,便当是抱抱他吧。”   贺术砥静了许久,忽在夕颜头顶:“晾了你两个多月,寂寞了?”   夕颜听见,却并不争辩,反是靠着贺术砥闭上了眼睛:“你不准我见外人,我的日子便只有你,你再不来,我又怎么能不寂寞……你故意这么说,是希望我像往常那般与你相悖,好今后都与我划清界线吗?”   贺术砥又静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不能这么对我,颜儿。你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转身离我而去,可每当我要放手时你又回来,不允许我远离。我的心也是肉长,你不能总是这样伤害我。”   夕颜缓缓睁了眸:“……你觉得累了?所以……已经不愿再爱我?”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   “我已经疲于再对你说爱。”   那疲于二字,让夕颜再又敛目,心口竟一丝疼。   “但,我知道它还在。所以我要你在这后位,便是死了,也要与我同穴。”   心口的疼没有消失反而加剧。   唇边却是漾了一丝笑,夕颜合着目轻言:“那便如此吧……我早知我逃不开你,所以从来也不逃。贺术砥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宣于颜,宣于颜本也不知道自己这般容易动心。爱过与正在爱着的既一个也无法舍去,那便仍只能如往常般,接受命定的结局。”   这一番言语,究竟,是掩饰还是认同,却是难明。   贺术砥没有动作,心底却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她终是承认了曾经爱过。也终是承认了对他亦无法舍去。   放在她小腹的右手上移,轻仰了她头颅向后,然后他反吻在她唇上。接触的瞬间,心口一跳,他分明察觉自己的情动。怀中的人儿配合的靠在他的臂弯,在他松开的时候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于是他再又覆下唇去。对面传来温柔的回应,他竟有一丝错觉……觉得怀中的女子亦在为他而情牵。   即使再是紧皱了双眉也无法消去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她一直都说得不错,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这般爱一个女人……他始终对她下不了手就是证明!   依旧放在她微隆小腹上的左手不足以抑制住心底的骚动……   拥美人入眠的夜晚也仍旧解不了他内心的空虚,所以常常半夜里踏入她的寝殿,就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也踏实许多……所以此刻极度渴望她将他包容的那种温暖……   因有孕而越加饱满的柔软,以及她独有的味道……   衣衫褪去,他半卧榻上引她将身体与他相合,一起发出愉悦的轻哼。蚀骨的销魂感觉中,脑中没来由浮现贺术敦遥的脸……是否他也是只有在面对宣于重时,才是这般真正的满足?渐而思维不能集中,半睁开眼,映入的是夕颜潮红而迷醉的艳容,再又教他欲罢不能……   忽而夕颜身体一阵轻颤收紧,轻咬贝齿的面上也是一片艳红。可是他还不能停歇,坐起身来将她搂紧。对面醉眸半开,迷蒙对上他的眼睛,然后在他的手中再又配合的轻动腰肢。他仰头吻住她的唇,颉取那甜蜜,在她喘息不止时,又低头含住她一点殷红吮吸。   “啊……”上方一声极尽婉转的**,他感觉她的身体再又颤抖,同时搭在他肩头的小手亦是抓紧!   听说有的女人在有孕时身体会更加敏感……再是渴求,还是顾虑到她腹中的孩子,于是贺术砥放轻了口唇的动作,同时身体也缓了激烈。而作为感官上的补偿,舔噬替代了吮吸,深重替代了快速。却是未料,这一番动作反是加大刺激了身上女子那还未消去的极致,于是愈是整个身体都剧烈的抖动!   “啊!啊……砥!砥!!”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还是让步   夕颜的激烈反应亦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快感,尽管令他也几乎失控,但贺术砥却强忍而停止了动作,抬头看着紧闭双眸娇吟不止的女子,眼里一丝担忧。夕颜缓缓睁开了双眸,艳色未去中一丝羞色,向他道:“别担心……我们的孩子,不至这么脆弱……”   我们的孩子。   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说。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闪过。真与不真,信与不信。情感与理智,给予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贺术砥再又紧紧皱眉,将身体越加深重的抵入!面上伸来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然后,再一抹轻柔印在了他的唇上。贺术砥睁眼,眷恋的回应着唇上缠绵的亲吻时,目中亦传递出无可奈何的讯息:别叛我,颜儿,别再叛我……我经不起。   如水一般的眸子从他的眼目上轻轻的滑过,不知是羞赧,还是躲避。他来不及思考和分辩,已被她再次的轻动腰肢而再一次带入了令人迷醉的虚幻……湿润的温暖,紧致的包容……他其实早已知道为何只有她一个,能令他这般满足。   人终究是逃不过情感的,只要还活着,那害怕孤独的本能就会自动去寻找情感的寄托。因为是本能,所以并非理智或意志可以抑制。也所以他贺术砥,亦只能投降……‘该不该爱上’‘对与错’都只是空话,便如所有陷入的男女,‘强求’只是为成全自己的心……   纷杂混乱的思绪中他攀上了巅峰,与她一同。然后依旧互搂着,依旧眷恋而缠绵的亲吻,直到欲望即将被再一次唤起之前,猛地拉开她。   对面的眸中先是诧异,然后满是笑意:“我喜欢你的猛烈,但……克制的你更加迷人,砥。”   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对着一个不知克制的女人我能怎样?不能教你的放纵伤了我的孩儿!”   夕颜闻言噗一笑,反诘贺术砥道:“我的不知克制和放纵难道不是你所教?便是你能忍了两月不碰我,那今后更长的数月呢?臣妾这可是为王上着想呢,趁着现在身子还能承受,解一解王上的相思之苦……”   “相思之苦?”贺术砥不觉再又皱了眉头,瞪视对面夕颜嬉笑的面孔。这个女人,其实感觉异常的敏锐,只是她惯常的因不想面对而总是装傻不知。每到直言将他点破,却又教他反不能坦然承认,就似不愿被她掌控。   “难道不是?王上既爱臣妾,又怎会不对臣妾思念?”两人的身体依旧还未分离,依旧取着坐姿面对面说话。夕颜纤纤玉指拂过贺术砥眉峰、鼻翼、脸侧、唇角、下颌,然后停在耳垂,似有还无的划动。眼底带笑道:“嘴硬心软的贺术砥,颜儿又不是不知……不然怎么那般有把握能让王上来?”   贺术砥眯眼抓下夕颜在耳畔捣乱的纤手,道:“你到底要什么,直说。”   夕颜任贺术砥抓着柔腕,诧异摇头:“只是要你来啊,怕失了宠爱呢……”   贺术砥虽是唇角染了淡笑,目中却未有一信:“你当我是贺术础?”   夕颜讶色:“怎么会?我何时诓骗于你过?你既知我心中其实有过你,且现在我的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儿,便是不论作何考虑,我都不该失了你的宠爱与你所给予的地位吧?”   贺术砥斜着目:“你当真,不想再做女王了?”   夕颜笑:“你果然连这都知道了……”   贺术砥不置可否。   夕颜便是从贺术砥脸上移开眼眸,目色稍稍沉下:“女王……确实曾想过,想毁了这一切。因为不甘被命运毁了我的一切,想报复命运吧。可是……”夕颜低头视线回到小腹,右手也跟着落下,“他……却能补偿一切……”   贺术砥看着夕颜,那静静出神的眼眸中的一抹温柔。   半晌,夕颜抬头,再又嬉笑朝他看来:“所以,王上,放了我吧?我保证乖乖的,再不惹事了,好不好?”   “不行。”贺术砥眉毛也没抬。   “王上——”女子娇唤。   “不行。”男人不松口。   “王上……”女子再又撒娇,撅了艳唇。   贺术砥轻睇其一眼,面色依旧无动,嘴上却是道:“保证?”   夕颜立时喜笑颜开,亲吻贺术砥一口:“保证!”   贺术砥不觉挑了一边眉毛:“目的达到,还不起来?”   夕颜故作一脸不解:“咦?为什么?我以为我们还要继续的……”   贺术砥忍不住勾起唇角笑意加深道:“别胡闹!”一面轻拍夕颜翘臀一掌,抱她起来移坐身旁榻上,便是随手捡了件散落坐榻的衣袍给她披在身上。   其实门窗都挂有毡毯室内又燃有炭盆,王后殿内并不冷,但贺术砥就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于是引来了夕颜惊奇的眼神和唇边的一抹笑。贺术砥发觉,只淡淡回目避开了,再又装作无事的想要起身着衣道:“前面还有事,你且先歇着,我晚点儿再来……”   话未完,却是被夕颜一把抱住肩头撒娇:“不要!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天天闷在书房处理?你都两个月不曾搭理我了,你以为我还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走?你今天哪里都不准去,就留在这里陪我!”想了一想,又加一句:“和游彦!”   贺术砥不由挑眉回目:“……怎么肯定就是游彦?”却并未挣开夕颜藕臂的缠抱,口中说着话,身体就再无移动。   夕颜一脸固执道:“因为我想要啊!万一生个女儿还没有我好看,那我多没面子,还是生个男孩儿保险!”随即却又瞥贺术砥一眼:“再说你别说你不想要个男孩儿!”   贺术砥不觉笑意再深:“是想要,但也不是非这一次。我想我们会生好几个,总有一两个男孩儿。”   闻言夕颜却是愣住,瞪了贺术砥俊目半晌,才是道:“……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将我打入冷宫的……”   贺术砥道:“你倒是想得挺美。”   夕颜再瞥贺术砥:“这么说,我白费大半天功夫了?”   贺术砥便是面如恢复了往常,邪笑道:“怎么会……王后使的美人计,孤王有多久没有享受到?孤王可是很受用呢。”   二人正在内这般调情,忽门外传来宫婢小心翼翼的禀告,言云娜夫人在外求见王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宠后   夕颜奇怪的看贺术砥,贺术砥便向她解言说,这两个月来阿不罕云娜一直在向他求去。说王上既然不喜欢臣妾嫌恶臣妾,那臣妾留在王宫也没有意义,就请王上怜悯准臣妾回贾梭去。   夕颜听罢,心道好个没有脑子的公主。   便是凉鄍和贾梭都不如葵达般将女子的贞节看得甚重,但以她那般敏感的身份,贺术砥又怎么可能放她回去。就如当初贺术础的母亲阿不罕璎珞一般,便是判王的罪名被坐实,也不可能轻易就将之处死更或是遣返本国。将之圈禁为质,无疑会成为一个牵制对方的因素。在二国的关系随时都可能有变的情况下,一个公主的生死或许并不能起多大作用,但总比没有要好。   贺术砥虽从不看重贾梭,但到底这点儿谋算还是会虑到的。   夕颜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道:“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王女……”   贺术砥一面穿上内袍一面不在意的道:“是否王女无关,有些人本性愚蠢,有些人本性狡黠。”   夕颜轻瞪贺术砥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他这狡黠的‘有些人’是在说她。看他继续又着中衣,便道:“是要见她吗?”   贺术砥从坐榻立起,回身却又来抱起夕颜,便是转往内室走去。一面道:“理她作甚?窗边儿透风……姜涣说你身体还未大愈,还是小心些好,我抱你去床上暖着。”   夕颜笑嗔道:“那你陪着我吗?”   “陪。”   “一直陪着?”   “嗯。”   “这还差不多!”   贺术砥一面将夕颜放在床榻,一面就眯眼打量夕颜艳容:“你这娇撒得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夕颜噗一笑,亦拉贺术砥同卧下,便是不客气的靠在其胸膛道:“就算我是假你也照样不会放手,又何必还将真假分那么清楚?你我之间,从来这般……假中藏真……又谁也瞒不过谁……”   听着夕颜声音渐轻,贺术砥低头看着她闭眼似要睡去,便是没做声。   “我困了……可你不准走……”   “……”   “……我要是醒来不见你,跟你没完……”   “……”   轻轻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显示胸膛上靠着的女子已是睡着,贺术砥这才有时间来考虑:她究竟意欲为何?当真已是放弃?以他对她的了解,他看不出她的表情和言语有假,但……他却依旧看不透她的眼睛。   就如那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从着王命而来,也本着猎艳之心,未料却是一眼就跌入了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她美,她艳,她亦极尽可能的讨他的欢心。可他却从未,将那双眼眸中深藏的秘密看透。   或以,这也是她重生返来之后,他爱上她的原因。   因为以前虽然好奇但从未重视,毕竟已是他所有之物,亦不信凭她一女子能构成何种威胁。可是重见之后的她,唇边含着对他讥讽的笑,大眼冷而强硬,他才首次觉得从未掌握过这个女人。   如果……当初对她多花一点儿心思,早一点儿察觉她的本性,现在是不是情况就不一样?有缘最先遇见,爱上的时间却已错过……他放不了手,却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因为知道有孕之后的她睡得沉,所以他能不怕被她察觉的低首亲吻她的唇,温柔而满是深情。   不是他变得胆小了,而实在是怕了面对她嘲弄而故意伤害的眼眸……因为心会痛,无法抑制的痛。所以他能理解贺术敦遥,为什么宁愿宣于重怨恨也仍要做那些事。只因是爱得太深而令自己没有出路,所以,只有将爱的人与自己一同毁灭……   如果,夕颜再判他,再一次从他身边逃开……   他会如何做?   深深皱了眉心,唇上也控制不住的重了力道。于是惊醒了夕颜,模糊的朝他看来,如呓语般的道:“……做什么?偷亲人家还这么粗暴……小心我报复……”   一瞬间心头竟有些失笑,便是将先前的情绪抛散了些。看着怀中的人儿再又沉睡,贺术砥轻轻将其放平,盖好被子,才又下床。回身到外间坐榻捡起外袍靴袜等再又穿戴齐整,才是开了殿门出去。   返回书房处理了些政事,又与几个大臣和武将讨论了一会儿贺术碹的战事,不觉便是傍晚时分。正想着夕颜该要睡醒他该是返回王后殿,书房内室的门就被猛一下推开。艳丽无比的女子柳眉倒竖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朝内大喝:“贺术砥!”   书房内外的大臣、侍者、婢女险些没吓得跪倒,只贺术砥坐在案后挑了挑眉毛看向来人。   夕颜一脚跨入门内,朝着贺术砥直步而来,至前‘啪’一声双手撑在御案,就再吼道:“君无戏言你懂不懂?!一诺千金你懂不懂?!说!怎么办?”   贺术砥好整以暇的看着夕颜,唇角一丝淡笑:“千金?孤王赔你万金……要什么你随便说,孤王全替你办到。”   夕颜怒瞪贺术砥一眼,忽转身朝室内哑然立着的几个大臣和武将大声道:“王上累了!有事儿明儿早朝再议,你们都退了,退了!”一脸不耐烦如赶鸭子一般将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便又回头来瞪贺术砥:“你是乖乖跟我走呢,还是我们就在这里算账?”   贺术砥再又心情大好,勾着唇角坐着不动道:“哦?你准备如何跟孤王算账呢?”   “什么孤王不孤王的!你少跟我打官腔!你从来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为什么丢下我?”   “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是跟你学的?”   “你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夕颜绕过御案一手扯住贺术砥胸口垂挂的玉饰就要拉着回身走,“走啦!你儿子饿了,陪我回屋吃饭去!”   贺术砥竟也不觉放肆,竟还就那般被夕颜扯着出了门,吓得一路的侍者和宫婢们都背了身不敢看视,然后二人就返回到了王后殿。   “小心一些,这领饰是乙弗夫人送的,弄坏了,孤王没法交代。”   “那老女人你也看得上!”夕颜怒一声,一把扯断那玉挂饰扔在二人脚边,“我就弄坏了,怎么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哪一面才是真?   贺术砥看也没看那断裂的玉饰,只对着夕颜的脸淡笑道:“老吗?倒也不算太老,还算是风韵犹存……且老有老的好,不会像有些人,那般不识好歹。”   “我不准你再去找她!”   “为什么?”   “你不忌生冷,我还怕降低档次呢!”   “那你说,我该找些什么人?”贺术砥闲闲笑道,眼神就扫过夕颜因有孕而饱满的胸口,再又继续向下移去。   还是先前的那张坐榻,还是先前的那个位置,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这一次是夕颜主动吻的贺术砥,也是她主动坐进的贺术砥怀里。唇舌紧紧纠缠,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这一次宫婢们早是自觉的退去,退入侧殿等着伺候用膳。可是久久不见二人移至,再过了一会儿,就有奇怪的声响传来。众人面面相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皆红了脸再又轻声朝殿外退去。   其实这处倒也并非众人所想的情状,因为两人都有意克制,所以只是亲吻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不过是吻得太久太热烈缠绵了,不觉都有些情动难抑,所以就发出了一些让人误会的响动来。   于是不过当天,宣于王后被解除软禁且再获王宠的消息,就在宫内外传了开来。便是从第二天起,到王后殿敬献有孕贺礼的人就络绎不绝了起来。   夕颜来者不拒,任谁都是笑脸相对。   但其实真心相迎者唯宣于恪一人。   依旧遣出宫婢,便是扑入宣于恪怀中:“为什么骗我?你知道贺术碹的打算吧?他恨我吗?所以要这样惩罚我?”   “……”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了?”   “……”   “恪哥哥?”久不闻回应的夕颜在宣于恪怀中抬起了头,看向宣于恪的眼睛。那里面的沉静和冷淡让她想起了曾经的伏晟。   “我很想你。”   夕颜稍愣,望着宣于恪,有些发怔。   宣于恪伸手从领口拉出那只玉佩,再拉起夕颜右手同握住,然后就低头来吻夕颜。   夕颜忘了反应,感觉宣于恪的唇冰冷而僵硬,心底没来由一丝寒。   “你……”   “我从未骗你,我确不知道贺术碹的计划。”   夕颜怔望着宣于恪的脸:有什么变了吗?为什么感觉……有些不同?“恪哥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生下这个孩子?”   宣于恪表情无变:“你希望吗?”   “我?”   “若你希望,我就希望。”   “我……”   “你是我一生之念,你之所愿便是我之所求。我爱你。”   夕颜再又呆怔住,心底的感觉更是怪异。面冷如伏晟,言温如宣于恪……这是怎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却又是矛盾的和谐,仿若他天生便是如此……以致于她心里明明记得他们曾约好再不说‘爱’,可是此时嘴上却无从出言驳他。   手中握着那块鸳鸯玉坠,手心手背都是宣于恪的温度。安心,却又隐隐有丝恍惚。“恪哥哥……”   “恪。”   夕颜一愣再又抬头,看向那发出淡漠语调的方向。   宣于恪亦垂目看向她,再道:“以后,叫‘恪’就好。”   终于还是有什么变了吧?   夕颜突然推开宣于恪,亦想从那只温暖的大手中抽出纤手,可是对面做出反应的速度比她快,她便是既推不开也无法抽出手来!本能的心里一慌迎上那双眼,之中快速闪过的受伤情绪却让她下意识的停止了动作!   于是两个人就那般对视,静了许久。   夕颜先开口:“……对不起,我不是……”说了半句,却又说不出下文来。不是什么?不是怕你?还是不是要拒绝你?她确实都不是。但她又是在恐惧什么因什么而想要逃开呢?   宣于恪似也从那一瞬中恢复了正常,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   “不需道歉。我们之间,无论你做什么,都无需向我道歉。”   “……”夕颜忽然觉得面对宣于恪,自己失了言语。   就如小时候一般,宣于恪抚着她的长发将她拥入怀里。亦如小时候一般,她的高度正好贴在他的心口上方……记得他竹林受伤的那时,她常常夜里偷溜去看他,窝在他的床榻说着悄悄话,然后枕着他的心跳声渐渐睡去……如果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妹妹,如果是她毫不自知的先霸占了,那是不是已从那时起,他就将心口的这个位置留给了她?永久的留给了她?   时光荏苒,曾经在那座繁华奢靡的宣于侯府中——   她深切的爱着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他深切的爱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不同的是,她爱宣于重如爱父亲,而他对她的爱,从来是男女之爱。   …………   ……   宣于恪走了。   不是离开王宫,而是离开了王城。   加入了贺术碹的阵营。   而当四王子贺术砺——也就是现在的南亭郡王,奉命进入搜查宣于侯府的时候,里面早已是空无一人了。   若严按律法,判王者当牵连亲族同诛。可是现在后位上的这位宣于王后,却皆知其实是伏公的私生女。再加之如今身怀王嗣备受王的眷宠。而所谓朝臣,也不过是观王之色事王之意者,自然没有人会不合时宜的去向王提说律当如何。甚或仅仅是向其问讯一二,都不曾有人提及。   其实贺术砥也不是没想过向夕颜问讯宣于恪之事,只是她在得知此事时的反应真实不似作假,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开口问及。   而为此事,夕颜确是失常了很久。   不吃、不睡、不听。不是她有意,而是宣于恪此举实在远非她所料。于是诸如怀疑、不安、恐惧、害怕、孤独之类的情绪,纷杂的袭来而又无法驱赶,有一段时间,便是如陷入了癫狂而不能认清眼前之人,就连贺术砥来都一样。   然后慢慢平复下来,开始记起那日有些反常的宣于恪:   【我很想你。】   【以后,叫‘恪’就好。】   【你是我一生之念,你之所愿便是我之所求。】   【我爱你。】   原来,那是告别。   可是,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去帮贺术碹?他不是说她在哪里他就守在哪里吗?他不是说会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吗?那为什么现在却丢下她去到贺术碹的阵营?   恪哥哥,你究竟瞒了我什么?或是你和贺术碹早有预谋?   是什么?让你违背了诺言?你不是说一生都不会离开我的吗?! 第一百六十章 家庙祈福   中陵郡王府,深夜——   “啊!”   贺术础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满脸满头的汗,大睁的眼睛中满是恐惧。   旁边的兰音亦被惊醒,一脸担忧的用自己的衣袖替贺术础拭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又下床去倒了杯水过来。   “又梦到了吗?”兰音在床沿儿坐下,轻声的问,一面握住贺术础有些发颤的右手将水杯递入。   贺术础依旧苍白着脸色似无法从噩梦中回神,虚弱的看了兰音一眼,轻点了下头,然后才将水杯送到嘴边。喉咙干涸仿佛黏在了一起,就连吞咽液体都感觉困难。   慢慢镇静下来的贺术础心底深叹了口气:   当初夕颜的那个孩子,他以为是不能容于世才出手杀了他的。因为谁都不敢做,因为谁都害怕沾染了那不堪的污秽。可是他却不能,他不能让夕颜背负那永恒的罪孽,所以他做了,为她做了。   可是到头来,那却是一场阴谋,一场误会。因而他是犯下了杀孽。   原本,并未这般严重。可是自从两个月前得知贺术碹的起兵和夕颜的再次有孕,他就开始了这个噩梦。梦到那一天,他将粥碗端到夕颜的面前亲手喂她喝下,可是——那碗粥里掺的却不是落胎的药汁而是致命的毒药!   他梦到夕颜血流满地面容狰狞的死在他的面前!!   啊……   如果他再等一等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这么爱她就好了……   贺术础痛苦的双手掩住面孔。   一个半月前,他收到他的亲舅舅贾梭阿不罕力虏王子的来信,告诉他贾梭已经准备和他的二哥——贺术碹,联手了。   一直以来,凉鄍朝内的官员都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和贾梭同盟抗敌,另一派却认为凉鄍有足够的能力单独和葵达相抗。而中秋晚宴上贺术砥对阿不罕云娜所下的诏令说明了他是哪一派。   于是贾梭那边明白了,开始重又考虑夕颜的提议,但却是靠拢了他的二哥——因为贺术碹手中持有父王所赐之传位诏书,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贺术碹远比他贺术础有能力,本更适合做王。如果他是亲贾梭的那一派。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不甘。   可是,夕颜和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呢?   他觉得贺术碹是真心爱夕颜的,也仍相信贺术碹的为人……但问题是那个孩子呢?一旦贺术碹为王,会容下那个孩子吗?就是他能,时事也不允许他容下!那么夕颜怎么办?再一次饱尝失子之痛吗?   虽然上一次的事夕颜没有怨怪他,可他却知道她内心必定是痛彻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地的,明明她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痛的,却为什么命运还不放过她呢?   昨日呼延复密告他,他的五哥——北牧郡王贺术碤暗中似有异动,目标恐怕是夕颜。   多么讽刺。   当初夕颜对五王子的阴谋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从‘意凉庄’那个牢笼中解放出来。可是贺术碤在回来之后,却将所有的怨怼都加诸在她身上。不是自己,也不是贺术砥,而只是夕颜。   纤瘦的手指从眼前移开,复又放下,贺术础垂目再又叹了口气:他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见到她了……亲眷外男子不得入后宫。而能够谒见王后的朝臣女眷,也必定要是嫡妻,或至少要够一定的等级。兰音只是他的侍妾,所以并不够资格代他去看她……她究竟怎么样了呢?可有……想他?   他还记得上一次,她吻他的感觉……不觉耳后有些发烫,下意识的伸上左手,食指指背贴了嘴唇:她一直都是那么热烈,如一团明快的火,灼得他既疼痛又渴望……轻闭双眼中是她娇艳的容颜,却满含凄楚:础,救我!别让我在他身边,救我!我是为你而回,我心里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知道的,对吗?   础……础……   第一个这么唤他的女人……   新婚之夜迫得他手足无措夺去他初吻的女人……   他竟是这么的爱她!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信。无论她要求什么,他都会替她办到。这是他欠她的……   …………   ……   按照凉鄍王族的惯例,女眷有孕之后要至家庙祈福,因公主所产子嗣不为贺术而不在此列。所以贺术的女人,凡怀有王嗣足六月的,便不论地位高低,都必有这一道程序。自然,地位越高的,祈仪越繁复。   夕颜位至王后,自是最高级别。   贺术砥对此事很重视,提前一个月就将事事过问妥当,至当日,也是破常规一直亲送夕颜至宫门。仪仗和护卫的队伍静候着,二人却还在夕颜的凤辇内卿卿我我。   夕颜一身正式的王后服饰早已被弄乱,口唇亦被贺术砥封着,话语模糊不清:“不过三日就返回,王上何必这般舍不得……”   “若非祖上定下的规矩,我便废了它。”贺术砥终于放开夕颜艳唇,大手从其饱满的玉峰下移至隆起的腹部,将自己被挑起的欲望压下。一面却又盯住夕颜眼眸有些不悦的道:“怎么?急着从孤王身边逃开?”   夕颜便是极妩媚的掩嘴一笑:“砥,你越发可爱了……就这般爱颜儿怕颜儿跑了?”   贺术砥轻扫夕颜一眼:“孤王担忧的是孤王的孩儿。”   夕颜笑勾了媚眼斜视贺术砥俊目:“真的?”   贺术砥唇边染起淡笑,手勾了夕颜下颌一把:“狐媚子,再勾引孤王,你这祈仪就甭去了。”   夕颜嘻嘻一笑,却是直起身子来主动又吻上贺术砥的唇。贺术砥自然不拒,舌尖毫不客气挑开对面贝齿闯入檀口,便是含住香舌再又重重的吮吸。夕颜承接着,亦是热烈的回应。   原本就是性情相似的两个人,所以才无论何种形式的相交都必会令情绪叠加。两个人心知肚明,却又双双都是沉迷这种接触……无论是交欢时的愉悦,还是这种唇舌间的纠缠快意,从来都是胜过与他人时的激烈。激烈的互相索取,再激烈的互相伤害,过后又再回到最初。如此周而复始,如此循环往复,如此缠绕愈深……双双都有一种麻木的放纵隐在心底的最深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异变贺术碤   世间原本就并非美好,期望迎来的总是失望。要活着,就要学会接受现实,就要学会麻醉自己。   贺术砥早已清楚夕颜是最适合自己的药剂,所以即便是除却了爱的因素,他亦不能将她放开。可是夕颜却仍不肯完全放弃挣扎,她的心底仍留存着那个宣于重为她创造的美梦的影子……即便真实早已将之撕裂不堪,她却仍不肯将之完全埋葬。所以即便知道贺术砥说得没错,他们天生相似相合,却仍不肯就此将那一分仅剩的真实的期盼丢弃。   可是这样的或以可以说是有些病态的坚韧却让贺术砥更加爱她,无论哪个层面来说都更加需要她……先前被挑起的欲望本就未完全压下,这一番激烈的亲吻,无疑更是火上浇油。夕颜藕臂紧缠贺术砥脖颈,呼吸愈加火热急促。贺术砥亦将夕颜紧搂怀中,有力的手掌隔着衣服不断揉捏那两团柔软。   “嗯……”夕颜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吟,轻张媚眼向贺术砥,双颊醉红。“砥……你是要在这里要人家吗?”   “怎么,怕了?”贺术砥答道,并未放开夕颜的唇。   “……未尝不可啊……反正我是妖后嘛……”   贺术砥唇角淡勾了一丝笑,然后亲吻渐浅,终是将自己克制。   唇舌分离的二人却没有立即分开相搂抱的身体,静静拥抱着,各自平息着欲望,依依不舍。贺术砥下巴贴在夕颜鬓边,目色似有沉吟,然后还是出口轻言道:“天冷,小心别凉着。”   夕颜闻之,唇边便漾出一朵美丽的笑靥来:“就知道你还是担心我……”随即抬起头来,望向贺术砥的容色正如一个极依恋爱人的女子,右手纤指轻轻摩挲着贺术砥的唇,娇语轻柔任性:“我们说好了,每日送信来……要亲自写哦,代笔的不算!”   贺术砥轻挑眉毛看着夕颜:“你要孤王写些什么?”   夕颜道:“写什么都好啊……”忽又朝贺术砥狡黠一笑,“能念出‘蒹霞苍苍’这类情诗的人,不会肚里这点儿墨水都没有吧?”   一直到目送队伍远去,贺术砥唇角的笑意都没有消去——这个女人!   …………   ……   时节其实已算初春,可是纷纷扰扰的细雪却没有停,每到傍晚,就这般寂静无声的落下。夕颜半卧在温暖的禅房坐榻上听家庙的老方丈讲禅,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毡毯,并不觉得冷。   安详宁谧的氛围被打断,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闯入,几乎是滚倒在夕颜的榻前跪禀道:“王……王后不好了!北……北牧郡王带着兵闯进来了,要……拿王后!”   老方丈未动,夕颜也未动,周围的婢女们轻呼一声又赶忙镇定住。   夕颜向老方丈:“此劫如何?”   方丈长长眉须一动,似首次挣开眼睛,睿智精明,嘴角竟有一丝笑意,向夕颜:“王后之智,岂在话下。”   夕颜闻说,便也是唇边浮起浅笑来。又对老方丈道:“方丈方外之人不与俗事,方丈请歇吧。”   方丈站起,一个佛礼之后,便慢慢走出。   这边夕颜并不着急,命婢女们添香的添香,剪烛的剪烛,斟茶的斟茶。又命取来一件厚氅予她披上,却卧在榻上并未移动,就似等人。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房外传来兵刃相斗的混乱声。又过了半刻钟,所有声音消下,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婢女们又是一声轻呼。   夕颜并未看来人的脸,只是稍抬了目望了来人衣着一眼——藏蓝衣袍不觉华贵,黑色大氅也尽是沉肃,金色腰带上的佩刀只剩刀套,刀握来人右手上,尚有鲜艳的血迹。   来人在禅房的中央站定,身后又进来了几双脚,然后未有停顿的分散开来,紧接着女人们的惊叫声和惨叫声就响起。   夕颜仍未动,甚至脸色亦未有变化。   直到禅房内完全静下来,始抬头望向那站在榻前几步远的男人。   那男人亦在望着坐榻上的夕颜。   双方的目中,都无丝毫色彩。   夕颜:“是为剪影儿?”   贺术碤:“为她们母子。”   夕颜点头:“你欲如何?”   贺术碤抬起右手,大刀指向夕颜面容:“我不会杀你。你曾对剪影做的,如今我要还给你。我会让你把肚中的孩子生下来,然后,”贺术碤目中泛起森森的冷狠:“让贺术砥从那张他不择手段坐上的王座上滚下来!再然后,我要当着他的面,挖出他孩儿与最爱女人的心脏!”   望着那柄直指门面泛着白光与血光的大刀,夕颜静了半刻,却是无声的笑了。   贺术碤没有发问,只是盯着夕颜。   夕颜再向贺术碤:“五王子,知道为什么你从来敌不过贺术砥,而你的母亲也从来敌不过王后封曦吗?因为他们是财狼之辈,嗜血,残暴,情感远凉薄于一般人。”   贺术碤稍稍眯眼:“你以为,我不会成功?”   夕颜摇头:“我以为,你还是小看了你的三哥。”   话音落,禅房外再次传来打斗之声,贺术碤立时脸色一变。   屋内那另外的几个男人立即就快步朝外而去,不一刻马上又有人返回向贺术碤禀报道:“是王上的人!”   贺术碤脸色再沉,忽然目色一狠看向夕颜,似想动作。   夕颜淡笑看着贺术碤:“我不会跑,也跑不了。你若能赢,我等着做你的人质。”   贺术碤盯着夕颜无惧的脸,原地又沉吟了片刻,似在犹豫,随即一转身也随手下出了房门。   听见外面打斗声越加激烈,夕颜撩开身上毡毯穿靴下榻,毫不犹豫的拐入右面的卧房内,转入角落屏风后面的厕间,推开一处隐蔽的小门出了房间。   室外的温度比室内低很多,呼出口就是一团白气,夕颜抬头看了看天,渐趋密集的细雪正好可以很快就掩盖掉她的行踪……夕颜系紧了身上的大氅,将帽子也拉起来盖住头脸,然后踏下阶梯沿着庭院里还未积雪的石板路快步离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只要有你   就像对地形熟悉之至,夕颜一路毫无犹豫耽搁,喧哗打斗声总在一墙之隔却又总好像安排好了一般的刚好避开。这般一路未遇到任何人,沿着小路,三拐两拐,就到了一处隐蔽的角门。   夕颜稍显费力的移开角门旁堆着的几件杂物,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抓住门栓上的锁插入锁孔。也许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了,开锁的过程稍显费力,但终于还是打开。   扑面而来的夜风将夕颜的大氅吹开了一些,露出没有表情的脸上冷冷的大眼。既不像那时和贺术砥告别时的娇柔,也不像刚才和贺术碤相对时的淡然,看起来就似一个陌生的女子。   夕颜看向门口一辆静谧的马车,车顶和马背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雪。车夫位置上坐着的男人转过头来,夕颜不由皱眉:“怎么是你?”   呼延复脸上没有表情:“十三爷叫我来的。”   夕颜步上前去,一面道:“十三呢?”   呼延复一面从马车上下来一面回答:“十三爷恐怕自己被绊住,所以事先有交代,若是他来不了就由我送夫人去。”   夕颜一手已经扶住呼延复准备迈上马车,闻言一顿:“被绊住?出了什么事?”   呼延复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仍把夕颜往马车上送:“先上车吧,时间紧迫。”   夕颜视呼延复一眼,上了马车。纤手才触及车厢门,厢门忽然从内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一张脸,立时让夕颜一愣:“础!?”   来不及从惊愣中回神,贺术础已拉着她的手将她扶进了车厢,夕颜再又惊讶的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兰音。呼延复从外面关上了门启动了马车,车厢内由顶上嵌的一颗夜明珠微微照亮。   夕颜好容易找回言语,正要开口,却猛一把被贺术础抱进怀中。夕颜的脸从贺术础的肩上正好对着角落的兰音,耳边就听到贺术础稍显激动的声音:“颜儿……我好想你。”   兰音默默垂下了眼睛。   夕颜并未挣脱贺术础,只是道:“础,你为什么在这里?”   贺术础放开了手臂,看着夕颜道:“我陪你去,我陪你去找二哥……你身子不便,带着兰音一路好照顾你。”   夕颜再又哑住。与贺术础对视了半晌,再又扫了垂着头的兰音一眼,夕颜开口试着向贺术础劝道:“础,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去吧,呼延复跟着我就好……”话未完,就被贺术础打断:“不行!”   “可是础,这么冷的天,路又远,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可是颜儿,我再也不会跟你分开了!”贺术础紧紧握着夕颜的手,眼睛亦紧盯夕颜的大眼不放,摇头道:“我知道你这次是要去劝二哥收手,可是贺术砥肯定不会原谅你的……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苦受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身边陪着你,绝不会再让你孤独一个人。”   贺术础的眼中是满满的深情,夕颜觉得自己应该感动,至少也该有所触动……可是,她的心却总感觉它是那么的遥远。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看得到,却感觉不到,对一切的所有都仿若局外人一般的平静。就仿佛她的思绪早就停止在了某个点上,然后贺术碹的起兵和自己的有孕以及宣于恪的离去引起了一阵强烈的波动,再然后就又静止了下来。她是要去找贺术碹,是要去找宣于恪,可是她却不知道去了以后自己又该如何……只是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要这么做,于是她就听从了它。   对贺术砥的所有都是做戏,她几乎不感觉到为难。   而如今再面对贺术础,她的内心,竟也有这样的打算……   “础……你知道,我爱你,我不愿你受苦……”   “颜儿……我不怕。”贺术础再次搂了她入怀,轻声的道:“我不怕的,只要有你……”   女人的直觉是最灵敏的,看着静静偎在贺术础怀中,却双眼迷蒙失神的夕颜,兰音的心头不觉浮出了一丝疑惑……   于是,四个人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夕颜和贺术础是主子,呼延复是马夫和仆役,兰音为侍婢的组合,一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贺术础对夕颜呵护备至,任谁看来都是一个丈夫对有孕妻子的温柔和深情,便是当着兰音,也未有犹豫或尴尬迟疑的地方。   “础……”当夜晚再次降临,四人在某个客栈安顿下来,呼延复和兰音各自回房,夕颜看着躺在她身边,替她仔细拉好被子的贺术础,轻问:“你留在这里没关系吗,放兰音一个人?”   贺术础停下动作,看向夕颜的眼眸:“……你还记着那件事吗?”   “……”夕颜没有说话。   贺术础垂目轻轻道:“我是骗你的……我不是有意要刺伤你,我只是想要你离开……我知道,你说什么都不会丢下我不管,所以我只有那么做,好让你伤心……对不起。”   “……”   “我喜欢兰音,但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爱你。”好似怕她不相信似的,贺术础抬目看着她再又认真的强调:“真的,颜儿,我只爱你!”   “哪怕……我怀着贺术砥的孩子?”   贺术础只犹豫了一下便就答道:“我不在意,是你的孩子。”   “你不再恨他了吗?”   贺术础摇头:“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十八年的禁锢和冤屈,以及后来屡次的迫害并弑杀之心,就这样轻轻摇摇头就放手让它过去?曾经觉得是光亮和温暖,如今却无法理解……   “颜儿……我能吻你吗?”   贺术础渴望的神色让她下意识的点了头应允,于是贺术础俯下脸来轻轻吻上她的唇,又小心的不压到她的身体。她轻轻的回应着,思绪却飘在天边。直到贺术础的手覆上她饱满的胸口,轻轻揉捏,她才转回神思:“不行,础,我怀着孩子……”   贺术础一脸意犹未尽的松开她,却又忙忙的道:“那,等生下孩子我们再成亲……我再娶你一次,好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兄弟之决   夕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她不语,贺术础再又急急追问:“好不好,颜儿?你爱我的,不是吗?”   “可……”   “我知道你对二哥也有感情,你感激他,对他有愧疚,你知道他其实对权位并没有兴趣,你不想让他为了跟三哥作对而浪费生命……那我们就一起去劝他,一起去跟他认错求他原谅。然后我们就离开,去哪里都好,走得远远的,只有你和我,好不好?”   夕颜一愣:“只有你和我?”   贺术础连忙点头,一脸期待。   夕颜就笑了:“那怎么成……我这般娇气,你这般病弱,倒是谁伺候谁?至少也要几个服侍的人吧?”   贺术础立时喜笑颜开:“那你答应了,颜儿?”   夕颜微笑敛目:“嗯。”   贺术础并未发现夕颜的异常,立时高兴的又来亲吻夕颜,两个人都并未察觉窗户上映照的影子。那个影子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屋内的夕颜与贺术础停止了说话声,才是幽幽的退去。   …………   ……   王城郊外的王族宗庙——   贺术碤跪在雪地中,头耷拉着,满身的狼狈萎靡已看不出王子之贵。   贺术砥站立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人呢?”   听见这句问话,贺术碤麻木的脸面愣了一愣,然后眼中就是神情一闪,最后朝贺术砥抬起头来,嘴角嘲弄的笑:“在我手里……”   贺术砥无动:“交出来,换你一命。”   贺术碤再是嘲弄:“我知道三哥你一向说话算话……但,我不会还你。你们两个,没一个是好人。剪影多么信任她,多么高兴与她的重逢,甚至不惜以自己腹中的孩儿来迫我不要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你知道……可是她呢?怎么对剪影的?”   贺术砥冷冷盯着贺术碤的脸,不置一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白家三兄弟的关系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白大是听命于你才将剪影抢去的吗?你从来做事稳妥,除了要将自己争位的威胁抹去,便是你的后嗣的王位稳固你也考虑到了……所以我的容儿不该存在,他的王长孙的身份会对你这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王位形成威胁……”   贺术碤的眼中浮起悲伤:“我从小,就跟在你的身边,我知道我什么都比不上你,所以我从来也没有跟你争锋的打算……跟你作对的是你的女人,是她迫我第一次做出了背叛你的事。我以为你心里清楚,我以为三哥你会念在我一直的忠诚不会伤害她们母子……”   “可是我料不到三哥你果真对我也是这么冷酷。那个王位,真就如此重要吗?”质问过后,嘲弄又来:“如今你如愿以偿了,可是除了那个王位你有什么呢?亲族们都怕你、忌惮你、不敢和你作对,就连你唯一爱着的女人,她的心也不在你的身上……所以我帮了她,把她藏起来,藏到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贺术碤望着贺术砥笑了,没有得意,只有绝望:“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你们夺去了,现在你还拿什么来威胁我呢?杀了我?那么我就可以和剪影团聚了,你也永远找不到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条件。”贺术砥开了口,极淡,极冷。   “条件?”贺术碤反问,随即眼里一抹快意,他向贺术砥道:“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三哥。”   “五弟,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贺术砥道,“否则,不只是你,与你相关的所有人,亲族尽灭。”   “呵……”贺术碤却是笑了。   夕颜最恐惧贺术砥的地方,就是他这种冷静而不形于色的怒气。   贺术碤同样也知道这是贺术砥最恐怖的地方,是他真正动杀念的时候。所以当贺术砥的右手把上腰间佩刀的刀柄时,他平静的闭上了绝望的眼睛……   刀光只是一闪,什么断裂的声音也只是轻响,一颗头颅从空中划过弧线然后跌落在雪地上。殷红的血,迅速染了雪的洁白,仿佛污秽。贺术碤的脸,迅速的失去颜色,变得和雪一样白,然后变灰,却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众人的眼中,都是怵色。   贺术砥的身上,溅了贺术碤的血。目色极冷的看了贺术碤倒卧雪地的尸身片刻,冷冷下令:“周围一天路程的范围,严密搜查,找出王后。”   没有人敢问贺术碤的尸身如何处理,没有另外吩咐,便是留在家庙吧?众人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到底还没有狠绝如厮,至少,给他死去的兄弟仍留了一分尊严,葬在家族墓地由家庙超度供奉……于贺术砥一贯的狠绝来说,已是对其极大的宽宥了。   目送贺术砥的背影离去之后,许多人又回过头来,默默看向雪地上的贺术碤——这位王子的结局。细碎的雪花又开始慢慢而寂静的飘落,落在那还在不断扩张的鲜红上,很快融化其中……   …………   ……   越往东走,气候越渐不是那么寒冷。   可是夕颜却越加倦怠,在马车内,几乎总是躺靠在贺术础的怀中。   贺术础很担心,劝夕颜道:“要不,叫呼延复放慢速度?”   夕颜闭着眼养神,只是摇头:“不,贺术砥很快会发现真相,时间不等人……”   贺术础无法,只得又叫兰音拿些水来。   兰音取来水袋呈上,贺术础接过,打开袋口送到夕颜唇边,一面又命兰音替夕颜捏捏腿。兰音不由将眼睛飘向贺术础,见贺术础的注意力全只在夕颜身上,便默默依言在夕颜身边跪坐下来,纤手就慢慢捏在夕颜小腿。贺术础几日来确是一双眼几乎整日都不离夕颜面容,这时看见夕颜轻蹙眉头,就立即又向兰音吩咐:“轻一些。”   兰音不觉心头酸楚,却只得手下又轻些了。   夕颜睁眼:“不是兰音,是水凉。”   贺术础忙道:“凉吗?那我叫呼延复——”   夕颜打断贺术础:“好了,础,不要为这些小事费事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想吃了你   “可是……”贺术础一脸犹豫,“我担心你。”   夕颜微微一笑,伸上手臂反手去摸了摸贺术础的脸:“乖。”随即收回来,再又闭上了眼睛。   贺术础就脸红了。   一时车厢中静了下来。贺术础似是好不容易才止住脸红,又向夕颜道:“颜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当个孩子?”   夕颜:“我没有啊,谁说我把你当孩子了?”顿了一顿,在贺术础再要说话的时候又接着道:“我是把你当弟弟呢!”   贺术础立即不满的皱眉:“颜儿!”   夕颜再睁了眼笑看向贺术础:“当弟弟一样疼呢,怎么?你不愿意?”   贺术础不由就想起了二人还在‘意凉庄’的那时候,夕颜总是逗他,他越是躲她,她就越是故意要来勾引他。那个时候,两个人虽没有夫妻之实,却不少有肌肤之亲……氤氲魅红的浴池、暧昧淫 靡的床榻……在其后的日子里他每当想起那些场景,就控制不住的面孔发红身体发烫。可是他又没办法不想,因为直到失去她,他才发现他们的温馨回忆其实很少……他是愧对她的。   当弟弟一般疼爱?他又何尝不是把夕颜当姐姐一般依赖?无法直接对外面的世界进行反击,将自己所有的小性子都使在夕颜的身上,一面却又不断的拒绝着她……可是她却从未丢下他,一直都在纵容和保护着他。直到他一语无情的【贱奴】,直到他手中的刀染上她的鲜血。   或许她不曾知道,伤了她,他比她更痛。看着她伤心绝望的眼睛,许多次他都要退缩。可是他不能再让她保护他了,尤其那次贺术砥已经对她动了杀心,回来保护他,就是送死。   他已经不想再做她的弟弟了,他想像一个男人那样保护她……   贺术础出着神将她搂紧的动作让夕颜讶了一讶,贺术础回目对她说:“我不愿意。我是你的丈夫,以后我要保护你。”少有神情坚定而认真。   夕颜再怔了怔,然后忍不住扑哧一笑:“好,你保护我……”   夕颜的不当真让贺术础十分不满,轻捏了夕颜香肩一下:“我是认真的!我说到做到,颜儿你相信我!”   夕颜笑不停:“我没有不信啊……我笑,是因为觉得础你真可爱……若非身子不便,真想现在就吃了你。”   便是连旁边的兰音都脸红了,更不用说贺术础。   本就靠着,贺术础身体的热度夕颜立即就察觉了,于是再又调笑其道:“若是引了你,找兰音解决可好?我和呼延复可以回避的。”   兰音的脸更红,贺术础亦红着脸嗔夕颜道:“别胡说……”   于是夕颜就再次掩唇笑开了。   当夜兰音服侍夕颜沐浴,疑惑许久的心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主子,您……还爱他吗?”   夕颜闭着眼,惬意享受热水的浸泡:“谁?”   “础……”   “当然啊。”   “可是……”   “你想说什么?”   兰音咬咬唇,大胆出言:“可是兰音觉得您变了,您对他已经不像以前了……您看他的眼神,很冷淡!”   夕颜睁了眼,静静看向兰音。   兰音接触到夕颜的眼睛,立时下意识的垂目避开。   夕颜淡淡开口:“兰音,你叫我主子,可见你心里明白:是因为我说了话,所以伏家才没有追究你的背叛。我为什么让你活着,你知道吧?”   兰音不敢抬头,轻声的答:“……因为您知道我的真心,您是想让我替您继续照顾础……郡王。”   夕颜收回目光,轻轻拨弄水面:“就不用改口了。他喜欢你,你叫他础,他心里暖。”   兰音低声:“……是。”   夕颜又道:“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句话,你这侍妾的身份就变不了,他到哪儿都会带着你。”   兰音不敢再出声,小心翼翼的继续服侍夕颜沐浴。   浴后,还没等夕颜穿好中衣,贺术础就进来了。一面吩咐了兰音退下,一面就扶了夕颜往床榻休息。夕颜便打趣他:“不去兰音那儿?”   贺术础不满的轻瞪了夕颜一眼:“我陪你。”   夕颜嘻嘻笑,一面任贺术础将她安置在床榻:“我以为,白天被我撩拨了,今晚上你会去找兰音的。”   贺术础不想与夕颜讨论这事,淡道:“你希望我去,我偏不去。”   夕颜瞧出贺术础不高兴,好奇道:“生气啦?”   贺术础闷声道:“我不喜欢你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夕颜噗一笑,逗贺术础:“我大方,你还不高兴了……真可爱!”说着,藕臂还揽过贺术础头颈在脸上亲了一下。   贺术础复杂的瞟了夕颜一眼,忽转头吻在夕颜唇上,随即放开:“我想要什么,你真不懂?”不等夕颜答,再又覆上。   然而,本性就是本性。便是再有气,贺术础的吻中亦只有依恋,甚或撒娇,没有怒意。而且不消片刻,就又让夕颜占了上峰。忽而贺术础身体轻轻一颤,脸上就热起来,因为一只柔滑的小手握住了他。他并未察觉到那只小手是何时悄悄滑进他的衣服的……然后仅仅几下轻动,就激起了他的欲望。   贺术础呼吸都炽了,不由自主双臂将夕颜搂紧。   夕颜艳唇贴着贺术础的,轻轻摩挲。手上的动作,轻柔而节奏,予贺术础极大的刺激:“你想要的,我当然知道……是这个吧?”   贺术础身体轻颤,耳根泛红,闭着眼的面孔上,被欲望充斥:“不,颜儿……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   夕颜悄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唇边的轻语如同蛊惑:“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自从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就渴望着……一直渴望着……你想要亲吻我的酥胸,你想要抚摸我的身体,你更想要……那处的温暖……和湿润……”夕颜伸了舌尖轻舔过贺术础下唇,引起一阵微微的战栗,“是不是?础……”   动作和言语的双重挑逗让贺术础的面孔如被火烧,某个部位甚而不由自主的开始轻动配合,整个身体愈发紧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果你再敢丢下我一次   夕颜似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忽唇角诡谲一勾,撤了右手。贺术础正处欢愉,一时微张了眼眸茫然不解的看向夕颜。夕颜迎着贺术础的眼,一拉扯开他襟口的衣带令内衣敞开,纤手便抚上并不宽厚的胸膛。然后在贺术础的注视下,低头去含住了右面那一点嫩红,轻轻的吮吸。   贺术砥的面孔再一热,未及反应,小手已再次将他紧握,同时胸口传来贝齿轻噬的一痛!贺术础未有准备,“啊”一声**,立时羞惭的又闭上了眼睛。听见夕颜轻一笑,然后越发加大了对他胸口和某处的刺激……他越是想要抵抗那种刺激越是强烈,然后未等他组织起更多的抵抗,巨大的快感便将他吞噬,于是他再一次败下阵来,完全沉迷在那如梦似幻的感觉之中……   床榻之上,暧昧以极。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躺着,男子内衣和亵裤的带子均已被解开,半退着,而下腹那处直立的火热正被他怀中紧抱的女子用小手握住,时快时慢的动作。女子妩媚的大眼闪着妖娆,唇角勾着魅惑盯在男子紧闭双眼的俊脸上。在男子喘息渐急双眉更蹙时,忽含住口唇钻入吮吸。   贺术础的身体猛然一僵,剧烈的颤抖中,释放在夕颜小手。   夕颜并未在意,小手改而温柔的抚慰,唇舌亦还在与贺术础缠绵相吮。贺术础渐渐平息下来,面上的红却怎么也退不下去:总是这样……他总是这般经不起她的逗弄勾引……   “颜……”   “嗯?”夕颜边吻便模糊的答。“许久不曾替你做了……舒服吗?”   贺术础连脖颈都红透了。   不得贺术础答话,夕颜松开唇然后追问:“嗯?舒服吗?可补偿了你不去找兰音?要不要再来一次?”   贺术础不能睁眼亦不能答,猛然搂紧夕颜又堵在她双唇上,将他的尴尬与愉悦,都掩藏在那纠缠的亲吻之中。   后半夜的时候,夕颜果然又替贺术础做了一次。原因是她突然醒了,了无睡意,而恰好贺术础也醒着。于是这一次比前次更加激烈,时间也越久,直逗弄得贺术础喘息不止重重**,她才是再次帮他释放。   然而所有的动静都被仅一墙之隔的兰音听了去。客栈的墙壁本就薄,再加之兰音夜夜独守空房且心中有事难以入眠,便是隔壁有一丝儿动静都传入了耳中。虽说话声听不真切,但毕竟她与贺术础也是常有床榻之欢的,那些声音,她又怎不知是怎么回事。   妒忌,就如长蛇,于寂冷的黑夜中不断游向她的身体,钻入她的心……如果没有主子,如果没有‘伏夕颜’,那么础……他会伤心,他会难过,但,他会一直是她一个人的……   不像现在……   不像现在……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她!   【若是引了你,找兰音解决可好?】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给她的感受。在他们看来,她只是一件工具吗?一件卑贱的、只配替主子宣泄欲望的工具吗?如果本人在,那么就不需要她了,便是被丢弃在角落都不会有人看一眼。   以前,他就常常抱着她叫‘夕颜’。但她想,他总有一天心里会有她,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可是哪曾想到,便是替身,她也不是唯一……只要心里痛苦了,便是随便一个女人他都能抱入怀。但仅仅只有对‘夕颜’,他才是原原本本的他,原原本本的‘贺术础’。   他爱着的这个女人,甚至从来没有属于过他,甚至与两个男人都有过肉 体关系。可是他不在意。他呵护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隔壁传来的声响……他从不曾在她身上这般愉悦的喘息,从不曾这般热烈的一夜要她两次……   泪,如同蜿蜒的蛇,爬满了脸颊。手心再是收紧,也止不住心的疼痛。础……础……便是只能这般无声的饮泣……   ……   …………   夕颜未料贺术碹会将大本营设在贺家庄的前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次回到这里。呼延复提前联系了老葛,因为有老葛的接应,所以四人很顺利的进入了贺术碹的军营本部。   两个男人正在帐内商议军情,夕颜的到来让他们都站了起来。同时朝门口迎了两步,又同时站住,然后对视了一眼,再转回来看向夕颜。那同是默默站立的神态,就似在等着夕颜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贺术碹深邃的眼神,就如一条绳索,仿若要将她一步步收去。夕颜无法控制的心底一颤,慌忙移开大眼避过,迈步直接朝宣于恪走去。无视两个男人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在宣于恪刚张嘴叫出“颜——”字的时候,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掴在他的左脸!力道之大,打得宣于恪的脸都偏向了右侧!   所有人都是一惊,愣在当场。   只有宣于恪,静静转回脸来,静静看着夕颜。   “你竟然骗我!”   “……”   “如果你再敢丢下我一次,宣于恪!”夕颜嘴唇发颤,眼眶发红,狠狠瞪着宣于恪,“我就拿刀捅进你的心口!”   帐内忽然落针可闻。   然后,宣于恪伸了臂,揽夕颜后脑。夕颜未挣扎,上前了半步,靠入宣于恪怀中,双臂环住宣于恪的腰。   帐门口立着的贺术础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话来。   宣于恪揽着夕颜,嘴唇轻吻了夕颜发顶,淡淡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让你主动的自己逃出那个牢笼。你之所愿我皆愿意为你办到,唯独不能让你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夕颜抬头:“我留在他身边是为了——”   宣于恪打断:“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我不愿。”   “可是恪哥哥——”   “恪。”   夕颜一怔,望向宣于恪淡漠的脸,半晌,弱了气势:“为什么?我们说好的……为什么你变了?”   同时明白过来的还有贺术碹。一向情不外露的伏晟会无视众人的对夕颜做这般行为、这般言语,便是在向他们——他和贺术础传达一个讯息:他的爱不比他们少,他亦要加入到争夺夕颜的行列中来。而且,他比他们有优势。   显然,贺术础已经意识到了。又或许还意识到了别的什么,所以垂着的秀气俊脸上,神色越渐灰暗难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岂只她一个   宣于恪回答夕颜:“因为他们并不适合你。因为你早已许我为妻。”   “我……许你为妻?”   “鸳鸯玉坠,是你强予我,亦是你,将它合上。”   “我……我……”   “也是你说,要我永远在你身边,与你彼此拥有,与你分享一切。所以我变了,应你之所求而变。”   夕颜下意识的想要退离宣于恪的怀中,因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昔日伏晟的冷漠气息——她惧伏晟。可是宣于恪却不让她退,揽住她腰和后脑的手,让他只需低下头就轻易的吻住了她的唇。依旧的冰冷和僵硬,让夕颜惊怕的不住推拒。   然后两个人分开了,是因为贺术碹的插手。   夕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搂着她的贺术碹的衣袖,不敢再看宣于恪的脸,噙着泪的喃喃:“碹、碹……”   贺术碹皱着眉,对宣于恪道:“你吓到她了。”   宣于恪看着夕颜,不语。   贺术碹再道:“她信你,依赖你,是因为她视你为兄。你不该强要她转变对你的感觉,你知道她再承受不住这些。”   宣于恪对贺术碹开了口:“承受不住的,又岂只是她一个。”   在贺术碹因怀中的轻颤而回头的时候,宣于恪转身离开了大帐,然而却仿若留下了一阵冷风,激得缩在贺术碹怀中的夕颜不住的发抖:“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是伏晟……他还是伏晟……不是宣于恪,不是恪哥哥……”   贺术碹开口想要安慰夕颜,一缕清泪却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言语,不由更是放柔了动作轻抚夕颜后背,唇间亦是轻哄:“乖……别哭、别哭……”   让人安心的久违气息,夕颜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依靠着的人是谁,抬头看着贺术碹的脸,有些发愣:“你……”   贺术碹温和的对她微笑:“嗯?”   夕颜望着贺术碹说了几个‘你’字,却没有下文。   贺术碹轻轻拉着夕颜的手,带到先前他和宣于恪坐的桌边坐下,然后转头对帐门口的老葛示意了一下。老葛会意,便向贺术础请说带他们去休息。   贺术础抬起头,看向夕颜的方向,却见夕颜呆呆的望着贺术碹。身后的兰音轻轻拉他的衣袖,他回头看了兰音一眼,便才回过神来般的朝老葛轻点了点头,然后默默跟着老葛往外返去。临离开帐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夕颜的方向一眼,见夕颜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要离去,脸上的神色再次黯下,终被兰音扶着离去。   大帐内只剩下夕颜和贺术碹了。   贺术碹将先前宣于恪所坐的椅子搬到夕颜身旁,便是对面坐了。再又伸手牵过夕颜柔夷放在手心,温柔的看着她的脸轻声的问:“许多日子不见了,可还好?孩子……可还好?”   夕颜望着贺术碹,终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碹……你为什么这么做?”   贺术碹脸上的微笑一如当初:“你想让老六当王不是吗?”   夕颜一愣,惊疑不定:“你……你不是想自己坐那个王位,你是帮础抢?可、可是为什么?!”夕颜觉得自己话都要说不清楚了,混乱得几乎咬到舌头,“他们两个谁做王对你来说有不同吗?都是你的兄弟……甚至在能力来说贺术砥远比贺术础适合,为什么你要……”   贺术碹打断夕颜:“那么你呢?又是为什么非要让老六当王?或是老六根本是幌子,你想颠覆贺术王权才是真?未料后来怀了孕,转念一想却又是天之助力,便是再不须老六只凭借诞下的老三子嗣也能做到。所以伏家的动作慢了下来,你暗中集聚的各方助力也纷纷再又蛰伏。只等生产那时赌一把,若生男孩儿,便将老三除去,若生女孩儿,伏家以及各势力才再起波澜。”一番猜测之语却无猜测之调,面容仍旧温和,更无一丝责备之意。反是,透着些许无奈,又似有些许心疼,就如面对犯了错还伤了自己的懵懂孩童。   夕颜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对对面透澈的眸眼……他太敏锐,也太了解她了。她的所想,皆逃不过他的眼。“所以……你这么做,是想阻止我吗?不让我极端,不让我破坏……而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折中方案:你以正统之名夺下王位,然后……你要禅让给础?”   贺术碹便扩大了唇边的笑容——就如他了解她一样,她亦能猜出他所想。“你能替我暂时保密吗?”   “我还以为……”   “什么?”   “我以为你是怨我……所以才……”   贺术碹眉峰一动,显然意外。随即却是心里一痛。看着夕颜垂下的脸上似在躲避的大眼……贺术碹伸手抬起了夕颜下颌:“为什么不敢看我,丫头?你对宣于重说的什么?”   热度从耳后蔓延开来,夕颜更是觉得心口发慌,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将眸子对上贺术碹的眼睛。   贺术碹说:“传位诏书之事,并非不愿为你而动,只是原本希望能尽可能的采用简单的办法来解决,不想使事情复杂化。弃你而逃之事……确是我的懦弱。我爱你之深,不知该如何面对。”   夕颜猛然抬眸。   贺术碹眼神温柔:“我知我没有说过……因为我以为我们的时间很长,我有的是时间对你说,也有的是时间等你先爱上我。”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对阿爹说……”   “你既能知道我和我父王的秘密,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你和你阿爹的秘密呢?”贺术碹嘴角笑意更甚,见夕颜面容已是软化,便想趁热打铁的劝说:“所以,丫头,留下来吧。相信我,即便你颠覆了贺术王权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宣于重回不来,你也不会觉得快乐,困于王宫那座死城,会让你窒息,而你永远也不能从过去的噩梦中解放出来。”   夕颜再又垂下眼眸,面容一片默然。曾经,贺术砥也说过大概类似的话,劝她放手……难道真的是她太偏执、想得不对?可是,从前她并非没有想过放手啊,可是结果却总是被命运摆弄……她实在已经很累了,也再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了,那么她又要为了什么人什么理由而再一次鼓起怀抱希望的勇气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傻丫头   就如她曾经对宣于恪所说,她永远也不会对贺术砥臣服,而懦弱的贺术础只会拖累她一世……她已经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某个人去逞强去拼命了。   那么,贺术碹呢?   他的温柔确是她所依赖,她也确是无法说服自己说已经不再爱他……有多少个夜晚,她躺在贺术砥的臂弯想的却是他?有多少个午夜梦回,心底的思念如虫噬?华丽奢靡的王后殿,便是再被金银珠玉堆满,也填补不了一丝她内心的空洞,所以即便对贺术砥无爱,她也仍是要他睡在身边……   贺术碹以为她要腹中的孩儿只是为了王位,其实,她却是真心的想要一个孩子。因为,至少这个孩子是属于她的,不会背叛她,也不会丢弃她。虽不是如她希望般是贺术碹的,但却是她所处的绝望之中,意外燃起的一抹光亮。   即便她还能重拾对他的信赖,但要她抛下这个孩子再跟贺术碹走,那已不可能。在她选择了这个孩子之后,她就已经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来这里,是因为她不愿意最终与贺术碹为敌,同时也是想要找回宣于恪。可是,现在却发现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她先前所预想。追根究底,可说他们都是为了她……却皆非她所愿。便如贺术砥曾说:无论是她关心的哪一个,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而且也都必将走到底。那么……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贺术碹没有打扰夕颜的思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双犹豫思考的眼眸,最后慢慢定下。那之中的一丝漠然,于是他立即便知道了她的结论。心中稍作思量,大约猜到问题的症结,与是再又说道:“回去贺家庄吧,大家都很想你……那里更适合孩子成长。”   夕颜一怔,心底还未落地的决定忽又扬起,诧异望向贺术碹:他刚才说什么?更适合……孩子成长?   “……你说什么?”   “听我的话,别再固执了,那并不是你真心想要的。回到贺家庄,安心生下孩子,所有的事都交给我。等我将一切处理妥当,就回来陪你。我们说好的生活,还没有实现,以后,就带着孩子一起。”   “你……要接纳他(她)?”   “宣于重能接纳你,我为什么不能接纳他(她)?”   宣于重……已经有多久没有梦到了呢?似乎是自从离开了贺家庄,离开了贺术碹的身边,就再没有梦到过了……从‘梯云台’消失的宣于重,到底去了哪里呢?因为始终没有看到尸体,所以,心底总觉虚幻,便是每当看到‘梯云台’的残垣,也总觉宣于重好似还在里面……   那个王宫,金碧辉煌却又幽黯,总好似有许多不知名的东西隐在角落……都说王宫是个一旦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地方,便是死了,魂魄也依旧困在里面……那么贺术敦遥,夏嬷嬷,贺术碄,王后封曦,李夫人,宣于重,更甚至更久远的那些魂灵,是不是就躲在暗处看着这一些前仆后继的人?王宫里的‘欢’从来是短暂的,而‘悲’却是永恒的,早已化作黄土一抔的,是不是终于看透,而对着他们这些仍迷惑其中的摇头叹息呢?   如果宣于重还在,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啊,哪怕只在梦里……问一问他:阿爹,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   贺术碹没有迫她,只是将她安置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故意,他自己和宣于恪还有贺术础住得三面相对,而她在中间。便是谁去看她都是一样的方便,而另外两个人又都能看见。   有时候,夕颜就会有种想笑的感觉——他还是这样,说白了意图,明摆了场面,然后似不疾不徐的等着她投降。从前对她一个,只是事关风月。而如今同时对宣于恪和贺术础,又未尝,不能不说他是奸猾之辈。   他明知,她的决定,事关宣于恪和贺术础的走向,必会影响他现下的所行之事。可他却摆出这般的自信满满。她的决定尚未做出,他便已先让对手自己心底不安……宣于恪如何是难料,但至少贺术础必会如此。   她早知他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温和无害的外表下其实是难缠的本质,比起贺术砥的强取豪夺,他的手段,才是更能触动她内心的利刃。若真要说‘臣服’,便只会是对他吧……   半梦半醒的夜,由远而近的,是宣于重俊美无伦的面容。灰发再回黑亮,只是衣袍依旧猩红。然后身后随来的,是面如皎月的蔚楠。两个人相依偎着,对她温柔的笑。   都说她与蔚楠相像,可是像在哪呢?她的母亲,有一双清冷傲然的双眸,远非她的媚惑浅薄能比。她的母亲,又有一身纯净无暇的气质,又远非她的妖娆浑浊能比。   宣于重开口说了什么,她听不清。   她忙问:‘你说什么,阿爹……’   宣于重又说了一遍,可是她仍听不见声音,就似一出哑剧。然后一红一白的两个人影,开始渐渐退去。她不由急急伸手想要抓住二人,空虚的掌心,忽然被温暖填满。于是她醒了过来。   昏暗的烛火下,是贺术碹清明的眼眸。   仿若当初。   是梦?是醒?   对面的贺术碹没有说话,于是她对他说:“我很想你……”   对面还是没有言语。   掌中的温度消去,原来终是幻影。她却不忍让它离去,喃喃对其低语:“可是你知道吗,我已经不能回来了……我得守在那儿,不然等阿爹回来找不到我……还有砥……我的灵魂早就已经跟他一起堕落……我要送他去向黑暗的地府,但我的灵魂也将随同一起……然后留着这个躯壳,伴随那个既定的命运慢慢老去……我爱你,只爱你,可是我却不能回来了……”   可是那幻影却动了。   轻轻的抚摸她的脸,温柔而温暖。她忽然再又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那幻影轻声的对她说:“傻丫头,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其实困住你的,根本不是命运,而是你自己?‘阿爹’也好,‘砥’也好,都是你心中曾经的希望,失去他们的伤痛,你却总不肯直面相对,全然都是压抑和就地掩埋。可是它们却会破土而出,再又吸取你不断掩埋的‘失去’,渐渐茁壮长成‘心结’。你视其不见,然后归于‘命运’,以‘注定’和‘逃不开’之名,让自己有了一个沉溺其中的理由……” 第一百六十八章 醒来   沉溺其中……的理由?   “我的傻丫头,无论多长久的梦,也该醒了……”   梦……该醒了?   即便……醒来之后,心底的痛会无法承受?   “不……不要……”夕颜视面前的贺术碹如梦魇,挣扎推拒,“放过我、放过我……”   “丫头,你必须醒来。再不醒,就要被梦魇吞噬了。”   “放过我……”夕颜不管贺术碹说什么,始终挣扎,慌乱的想要推开。贺术碹双手抓着夕颜胳膊,虽未用力,却始终都不让她挣开。脸上的神情,就像面对一个被梦魇摄住的幼儿,极是温柔又让人安心。   “只要你睁眼,我依旧在。我会帮你驱散那些痛苦,我会保护你再不受任何的伤害。丫头,睁眼看着我,乖乖的……你爱我吗?你相信我吗?”   夕颜怔怔的望着贺术碹,大眼茫然。   贺术碹依旧声音平稳——陷于梦与醒的边缘,他不能哪怕是一丝的刺激到她:“还记得吗?炙热的沙粒游过脚趾,雪白的浪花打湿衣裙,鱼儿在掌心游动,冰崖在眼前坍塌,沼泽的黑泥没了膝盖,村庄稚嫩的少年对着你红了脸……雷声,闪电,还有暴雨打在脸上的疼痛……这些才是真实的感受。”   贺术碹的声音,如同催眠,将夕颜带入了过去的一幕幕。那些他陪同她去体验的惊叹和感动,他知道她还深藏在心底。夕颜逐渐平静,于是他提起他们的曾经:“记得吗?那山峦的红日,那林地的轻风,我们曾相拥。那一日,我要离去,你恋恋不舍的唤我。我不在时,你一个人在家,是如何度过?”   “我……很想你很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我到村子里到处走……”   “如果你再也看不到我,会怎么样呢?”   “再也……看不到?”   “嗯,再也看不到。你要怎么办呢?”   “不要……”夕颜摇头,苍白的脸上神色越来越慌,“不要……”   “好,不要。那我现在回来了,你愿意回来吗?”   我回来了,你愿意回来吗?   中间的时间仿佛不曾存在,没有宣于恪出现,没有贺术砥立后,没有宣于重重逢……他只是去了山里找寻肇事害人的黑熊,她依然在庄子里望穿秋水的盼他回来,然后他回来了,唤醒梦中不安稳的她……   夕颜的大眼,终于又有了小女孩儿般的软弱和依赖。楚楚可怜的噙着泪,紧抓了贺术碹的衣袖。然后终于,那泪滑落了下来。便再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不能停下。   贺术碹坐了床沿,搂了夕颜入怀任她哭泣。哽咽嘤嘤,泣不成声,仿若肝肠寸断……大约,她已许久没有这般畅快而任性的哭过,从失去宣于重的保护那天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颜慢慢平静下来。脸上泪痕依旧,轻贴在贺术碹怀中抽噎:“碹……碹……”   贺术碹轻答:“嗯,嗯,我在。”   “可是碹……”   “嗯?”   “他们……怎么办呢?”   “他们?”   “万一……阿爹没有消失,万一……我伤害了恪哥哥,万一你赢不了砥,万一础……”   “万一,‘阿爹’没有消失,那么他会来找最心爱的女儿。万一,伤害了‘恪哥哥’,但‘恪哥哥’会原谅最爱的妹妹。我一定会赢过‘砥’。‘础’会成为新的凉鄍王。”   “真的?”   贺术碹微笑:“贺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丫头?”   贺二哥……那一年,那片幽暗的林地,他伸手欲扶狼狈的她,她警戒后退:你说不是歹人就不是歹人吗?难道坏人会在自己脸上刻字?那是他们初见……贺二哥,从未骗她,只是隐瞒了身份,一如她。   信任,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然后他行踪成谜,又总在她危机的时刻出现。他渐渐浸润了她的心,他的飘逸俊朗与温柔,最终是深深刻印在了她的心上。蔚楠说得对,爱上一个人,原本就不需要充足的时间和准备,它往往发生在你不知不觉间。   “碹……”   “嗯?”   “我爱你……从很早之前……”   贺术碹唇边浮起温柔的笑意:“这么巧?我也是。很早,就爱上了你。”   绯红的脸,躲在贺术碹怀中不能抬起:她的羞涩,总只在他的面前才会呈现……因为她爱他,是真心。   贺术碹微笑抬起这张明艳动人的娇颜,温柔的吻,覆下。   久违的眩晕感,让她心身俱醉。   “乖乖的,回去贺家庄休养,嗯?”   她不舍:“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贺术碹笑,老实承认:“你在,我会分心。”   夕颜又红了脸。   “我让老葛陪你回去,老六一同。”   “础也去?”   “战场不适合他。”   夕颜敛目,已猜到贺术碹未言出的另一层深意:贺术础的思想工作,还得她做……无论是接受王位也好,还是放弃她也好。   “一得空,我就回去看你,行吗?”   “……嗯。”   对于久别的恋人,除了言语的慰藉,再便只能是亲吻了。眷恋而缠绵的深吻,几度稍歇,又几度再续。心照不宣双方因什么而克制,但在真心相爱面前,所有的忍耐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即便只是亲吻,也是满满的甜蜜。   宣于恪没有反对,于是夕颜和贺术础回到了后方的贺家庄。   贺术础几度欲言又止,秀目里满是不安与疑问。   但夕颜却只在想着贺术碹。复苏的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小女儿一般的娇态——为心爱的男人牵肠挂肚,然后又羞恼这般无用的自己。什么阴谋夺位,什么战场相敌,便如新生,俱皆抛去。只有腹中的骨肉偶会提醒——她欠着一个男人,一个执着得可怕的男人。   除此之外,贺术础不在思虑。又更遑论那从未入眼的兰音。   但,终究是她导的因,她终要面对:   “颜儿……”贺术础坐于对面,拉她小手的动作有着仿若怕她推拒的小心翼翼。她回神,看向贺术础:   “础……可还好?住处可还能习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实情吐露   回到贺家庄,老葛还是把她送回了贺术碹的宅子安顿,而贺术础,便是住在近旁的另一处宅院。除兰音相陪,呼延复相护,再还有贺术碹安排的两个仆役相侍。   如今的贺家庄人,都已知道了贺术碹的真实身份,往日的感激与尊敬之上,便多了一份畏惧——即便贺术碹从来待他们没有架子,可王族就是王族,平民对其总是有着心理上的隔阂。如今又来了贺术础这位先王六子,众人自又是小心的礼对,若非有事,便都不往接近。   夕颜知道这是难免,只是怕贺术础之敏感会多心,以为众是排斥外人。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但其实贺术础并未思虑此,经日来,他所不安只在夕颜:便是他再迟钝,夕颜对贺术碹的不同所有人都能看出……那他呢?在王城的那段时间,他先是以为夕颜因是怀了二哥的孩子所以依靠二哥,后来事过,夕颜对二哥便再无特别,所以他以为夕颜并未真的爱上二哥。可是,可是……   “颜儿……我想问你……”   这个疑问,在心中纠缠了好几日,让他吃不香寝不稳。既渴望得到解答,想问,却又怕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   夕颜看了看贺术础的欲言又止,垂了眸,便将拉住她柔腕的那只手反握在手中。思虑片刻,才是轻轻出言:“础,你还记得吗……我们新婚的那天晚上,我曾对你说:只要你信任我,我就会达成你所有的愿望。可是我心里却清楚,我把你送上了一条艰难而又不知结局的路。你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过了一十八年,我害怕我将你带到外面是害了你。我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事事过问,就是怕这样一个纯净的光亮会毁在自己的手里。   “与我相比,你是那么的干净、透澈,我本能的想要接近。一方面,我又怜你,每每回想你过往的一十八年,都打从心底里心疼你。我事事以你为念,绞尽脑汁,想要在那般复杂的局面里保全你……于是我想,我大约是爱上了你。   “有那么一个时期,我曾想判了伏家,为你。”夕颜抬眸看了看贺术础,继续:“如果没有那个突变,或许我就真的那么做下去了。可是,你的二哥……在为我展现了我不曾奢想的生活的同时,也让我渐渐认识到了真实的自己。我……爱上了他……”   贺术础的身体猛一颤,脸色发白。   夕颜握紧了贺术础的手:“对不起,础。”   “这么说……后来你一直在骗我?”贺术础的眼,满是疼痛,甚至发红,哀戚的望着夕颜的眼睛悲问:“在你当了贺术砥的王后之后,你仍来告诉我,你爱我……在来这里的马车上,你仍答应会再予我为妻……都只是……为了利用我?”   “……”夕颜无言以对。心智成魔时的她,有刻意,也有无意,但,此刻却无以辩驳。   ‘哐当!’一声,陡然立起的贺术础撞倒了先前所坐的凳子,瘦弱的背影,踉跄奔出了屋子。   夕颜没有唤他,也没有阻拦,低了头,落寞看着自己手心——这一次,不是他演戏,而是她让他那般决绝的挣开了她。仿佛被烫到。仿佛她是妖物。心底,是有丝疼痛的。毕竟,她曾是那么的希望接近他,他曾是她的支柱。毕竟,她说过爱他,承诺过一生都不会离开他。毕竟,她们曾也有过甜蜜,彼此都为对方付出了许多。   现在,她已经能够明白蔚楠了……有时候,爱一个人是刻骨铭心。但,你却没办法为了这份自私的爱,而去狠心伤害另一个将你看得极重甚或是视你为一切的人。   蔚楠对宣于重感激,也深深明白自己对于宣于重的意义。她无法背其而去,如此,便只有背叛爱情了。   那是蔚楠的情与善。   但她,却愿做个自私的人。   伤口终会愈合,心痛终会散去,但悲伤却会累积成绝望,她不愿再那般孤寂的生活。她要贺术碹,不想再度失去那颗能感受真实的心。从小蔚楠就告诉她人不能贪心,因为贪心往往造成失去。她记得,一直都记得,所以此时更是不能什么都紧抓不放……础,自会得到他该得的。宣于恪,也早该从她这里获得解放,她已困了他太久太久……   窗户上黑影一闪,惊了夕颜,忙提声问:“谁在外面?”无人应答。夕颜心底起疑,皱眉起身,想往门外查看。未料刚到门口就撞见一人进来,吓了她一跳,轻呼一声。   贺术碹忙稳住夕颜:“怎么了?”   夕颜看清是贺术碹,脸上没来由的一红:“你吓我一跳……刚才看到窗口有个人影,原来是你……”   贺术碹闻言心下一动——他一回来便先去了西屋看望单蓝蓝,回转来时并未路过窗口。脸上却未表现出来,只向夕颜作不在意的淡笑:“是不是你又走神,看错了,我过来时并未看见有人。”   夕颜不疑有它,再一想也是,贺术碹调派了老葛等守着这个庄子,更有专人轮流看护这座院落,生人进不来,大约是大勇或小桃有事在院中走动吧。遂放下心来,便又颇意外的问贺术碹:“怎么回来了?”   贺术碹揽了夕颜往内走,一面微笑以答:“几日不见,想你得紧。”   夕颜就再又红了脸,嗔贺术碹道:“你若这般隔三五日就跑来,还不若让我留在大营……”   “这么说,你想我更甚啊,巴不得时时在我身边?”说完也不等夕颜再辩驳,便是抬起下颌来俯吻在唇上。   眩晕的感觉更甚,夕颜便是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贺术碹身上。然后贺术碹松开了她的唇,一把抱起她走到桌边坐下,就放她坐在腿上揽在怀中。夕颜刚张嘴要说话,贺术碹已又吻了过来。   心底再是轻颤,夕颜连耳根都红透了。紧闭着双眼搂紧了贺术碹的肩头,持续的吻令舌尖传来酥麻的醉感,搂抱着自己的手臂和怀抱又是那么的温暖……心神完全放松下来所带来的,便是几乎不可自拔的沉迷和陶醉。 第一百七十章 你会杀了他吗   相合的四唇,从轻柔至深重,从缓慢至热烈。缠绵悱恻的吻,几乎褫夺了呼吸,可是依旧纠缠。常常是一个才想退,另一个便即追上,于是再又双双沉沦。   贺术碹并非圣人,便是再懂自制,也几乎失控。   将夕颜炽热的呼吸和娇艳的面容都揉进颈窝,贺术碹深吸口气强将欲望压下,在夕颜耳边轻叹一语:“抱歉,我有些失控……”   夕颜鼻端贴在贺术碹肩窝,贺术碹的皮肤上总有种奇特的味道,仿佛森林,仿佛原野,令人放松,令人依恋……夕颜闭着眼微微笑:“贺二哥,也会失控吗?”   贺术碹听了夕颜调侃,便也是轻笑:“贺二哥乃逍遥公子,常笑对尘世、如风俊逸,只是碰到了某个丫头,就晚节不保。”   逍遥公子?晚节不保?夕颜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过,又依恋靠在贺术碹肩头问道:“很快就走吗?”   “嗯,呆一晚,明早就走。”   心底顿觉失落,夕颜轻“哦……”了一声,便再无话。   贺术碹自然心如明镜,唇边含了笑,故意无言。   果然夕颜忍不住,又问他:“不能……多留几日?”大眼中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不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贺术碹就笑笑迎上夕颜的眼:“我喜欢你跟我撒娇。”   夕颜脸一红,羞目轻辩:“我哪有撒娇……”更是娇艳欲滴了。   贺术碹未料自己再又心旌一动,心下有些自嘲,却仍是又在夕颜唇上轻吻了一下,才是回归正题道:“战机稍纵即逝,恐怕要忙些时日,所以抽空先来看看你。你乖乖在家养息身体,不要担心旁的事,最多至你生产那时,我就会回来陪着你,嗯?”   “战机?”夕颜到底不同于一般女子,立时抓住其中重点。   贺术碹似稍作犹豫,然后道:“老三,杀了老五。”   夕颜稍怔。   贺术碹继续:“现在,军中与朝中不满其残暴冷血之声渐盛。我已与伏晟商议策略,若顺利,便会一鼓作气。”   夕颜看着贺术碹,轻问:“你意外吗?他杀了贺术碤?”   贺术碹目色稍有沉重:“老五自小,就与他为伴……我意外的是,他亲手。”   夕颜默然。贺术碤的结局,她早已料到,只是她也跟贺术碹一样,有些意外贺术砥竟然亲手取下兄弟的性命。她无法天真的去认为这是因对她太过重视,她仍然认为他的冷硬的心无人能及。   只是,她不知道贺术碹还有一事瞒了她未说:贺术砥派人送了信函,要贺术碹交还夕颜,否则,他会覆灭伏家。贺术碹本不是受人威胁之人,再加之,前已知他命呼延复暗中杀了贺术碄,此又知他亲手斩杀了贺术碤,对其失望之余,又怎还会信他任何承诺言语。   贺术,本性中都是有着冷狠的。否则,贺术础也下不了手亲自将滑胎的药送入夕颜口中。便是贺术碹,若无此本性,亦无法引兵战场。   所以,贺术碹回信贺术砥说:【亲兄弟如何?父如何?伏家又何用留手?】言语用词,颇有气恼嘲讽。他没有告诉夕颜,因为知道夕颜其实心软未必不念伏家,他实不愿她再次因而受制于人。二则,他其实也不信以贺术砥之精明真会在如此局势不稳之际大动士族,且不说伏家该不该有此一难,便是要另朝中人心更为不稳。   “那,如果你胜了,你会杀了他吗?”   贺术碹回神,回看夕颜。稍作沉吟,道:“不会。”   夕颜垂目——那他必会卷土重来。可她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贺术碹毕竟不是贺术砥,血缘亲族,远比贺术砥看得重。   其实贺术碹又哪里猜不到夕颜所想,只是,原则之事,终一生都不会改变。她不以己念强他,他自然也不会用自己的坚持去影响她。此事再不提,便是改而道:“与其讨论此事,不如我们来说说伏晟可好?”   夕颜一愣:“你说宣于恪?他怎么了吗?”   贺术碹便淡笑道:“你避而不谈他也不是解决之法……说说,你准备如何处理与他之事?”   夕颜闻之,默然垂目。   不觉夜色已晚,贺术碹看了眼窗外,再抱起夕颜来走进里屋。前几日夕颜的洗漱更衣就寝等都是由小桃帮忙,今日大约是贺术碹来时吩咐过了,所以不见人影。虽两人早有亲密,但看着贺术碹亲手替她做这些,还是感觉不习惯。   贺术碹发觉,笑问夕颜:“忘了吗?你病着和脚踝受伤那时,都是我替你做这些,怎么现在反又别扭起来?”   夕颜脸色微红,大眼只跟着贺术碹身影移动。看着贺术碹亦将自己整理完毕然后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搂上她的腰肢,俊逸不凡的脸,温柔深邃的眼……夕颜不觉有些目眩。   贺术碹就笑了,轻点夕颜鼻尖一下:“怎么啦丫头?看见美男子了?”   夕颜轻瞪贺术碹一眼,脸上有些害羞,嘴上却是不肯示弱道:“谁的脸皮也没有你厚!”   贺术碹微笑再将夕颜搂靠在自己肩头,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的说道:“若真忘了我也没关系,我会再做一次,然后让你再次落入我的陷阱……”   夕颜有丝惊讶,为贺术碹声音里隐藏的淡淡歉意。但随即又明白过来:大约对贺术碹这样的人来说,自己的‘逃避’和‘放弃’是比他人的‘背叛’还更难以原谅。尤其,是对爱的人犯下。即便她能理解,他却永远也无法释然。   夕颜的心,顿时柔得如一湾溺泉:“……我不是忘了……而是,那种仿佛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温暖,我不能让自己记住它。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如你、如宣于重……如果我让自己不断去怀念,那么寒冷而冰冷的现实,会让我失去挣扎的勇气……”   贺术碹唇角含着微笑,眼神轻轻闪动:这个女子,总是这般。犯迷糊时,倔强到底。回复本性之后,便也回复了敏锐。却又狡猾的不去直接触碰它,只是诉说她对他的眷恋和依赖,要他心疼,亦要他的心,暖得像要融化。 第一百七十一章 花开   暧昧的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   床榻上,贺术碹搂了夕颜在怀,两人静静相对而卧。   有些景象,并非刻意,而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两人脑海:在这张床榻,他们曾有过无数的激情不眠之夜……那些相吮的唇舌,那些炽热的呼吸和轻喘,含咬耳垂,轻噬颈项……还有汗湿的肌肤和交缠在一起的肢体,他们试过各种体位……她敏感而热烈,几度被送上高峰,他持续而眷恋,不断在她的身上体会蚀骨销魂……   夕颜的呼吸渐渐有些发烫,贺术碹的唇近在咫尺,诱得她心慌,忙翻了个身背对。又做贼心虚般唯恐被贺术碹发现她的异常,闭了眼假作困顿。努力压抑之下,心底的慌乱稍稍平息……不料耳珠忽然传来一烫,心也立时跟着一抖。   贺术碹的唇,温度与她一样炽热。   夕颜身子一颤,心口剧烈的跳动:“碹……”轻唤声如同**。   纤长的手指,滑进了她的衣袍,开始在她的身体上缓缓游动。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那只手,并非出于抗拒,而只是本能。耳际上的唇滑落,贴上她的颈项,光滑的肌肤一阵紧张,仿佛战栗。大手继续向上移动,然后胸前的一只丰盈被握住,被轻轻揉捏……然后顶端敏感的殷红被挑逗,在灵活的手指抚弄下迅速变得挺立。   夕颜紧闭双眼脸似火烧,贝齿紧咬下唇,随着贺术碹下一步的动作,身体轻轻颤动……某处敏感的柔软被不断的揉搓和抚弄,**声不能自控的从唇间溢出:“……啊!”   沉寂已久的某种欲望如一团火从心底蔓延开来,迅速烧灼了她的全身,并且越烧越烈,甚至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滑至肩胛的亲吻,流连于她的丰盈的手掌,以及……随着这些地方的不断被刺激挑逗,身体的燥热不断攀升,火种不断鼓动,就似要从她的胸腔中冲出!夕颜双手紧抓了揉在身前的被角,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汹涌的愉悦之感,在灵活的手指滑入某处的瞬间,猛然攀升到极致!夕颜的身体猛地绷紧,然后剧烈的抖动,然后,颤出低哑婉转、销魂悠长的**……   窗外的月色更朦胧了,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   这一夜,身体没有真正的交合,但贺术碹仍给了她极大的欢愉,她亦如是……   激情过后,两个人再又眷恋相拥。夕颜面对了贺术碹,深情地凝望,然后,再又相吻。这一回,是情欲的余温。贺术碹轻轻抚摸着夕颜的身体,因有孕,有些部位越加丰盈,而那张容颜,却是越加的娇艳欲滴……几乎要让他移不开眼睛。   仿佛是猜到他了所想,对面美艳的女子手指缠绕着他的发尾对他妩媚轻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你真俊逸,有些晃神呢……”   贺术碹挑了眉,唇角揉了温柔至极的笑:“那般狼狈的情况下,还有空被男色所迷?”   “可是是真的啊……”夕颜不依的娇语,“若不是老葛他们跟你一起出现,我都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狐精树妖了!那种荒野林地,好端端出现这样一个俊逸不凡的男子,不诡异吗?”   贺术碹听了,更是好笑:“照这般说来,你的出现岂不是更为诡异?”   “我哪里诡异?!”   “狐妖倾城美色,不只引得恶狼匪怪穷追不舍,更想要诱了我等凡夫俗子去吞噬魂魄。”   “我是狐妖?那你当时怎么不怕?”   “我想着,”贺术碹诡一笑,“若能反迷倒此妖,岂不多一有通天之能的如花美眷?”   夕颜瘪嘴:“贺二哥,你未免太有自信?”   贺术碹笑色依旧:“若非此自信,如今又岂会有你在我怀中?”   一语提醒夕颜想起二人在一起的过程,脸上便是再红。又见贺术碹笑色中隐隐得意之色,不由就嗔道:“少得意……既让我落了你手,从此往后你就休想再有从前那般自由!我会缠得你紧紧的,任你去到哪处都丢不开我!不论江湖烈女还是烟花蒲柳,你都别想再有牵扯,你贺二公子的女人,从此就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叫宣于颜!”   霸道骄横,于那张艳容,越发光彩照人。贺术碹从未觉这般心情极好。依旧眼神温柔,依旧唇边带笑,贺术碹右手勾了夕颜精巧的下巴,吻上唇瓣:“什么都依你……”一如从前般,对夕颜试探他是否还有别的女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引得夕颜越加不安。这是他的小手段,总不能让她太安心了,才会越加紧张他……谁让,他已经爱得那么深了呢?   …………   贺术碹来去匆匆,果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回来看她。偶尔,会让人带封信来,令她意外的是,满纸尽是情诗。夕颜心中暖暖之时,也写信回贺术碹,笑言道:贺二不诚,这般偷懒!可是下封信来时,却仍是情诗,只是末尾,加了一句:如何不诚?贺二之心,尽在诗中!   贺术碹之母单蓝蓝对夕颜的态度未变,但眼看着自己儿子为其这般掏心,也自知无法再拦,于是索性丢开不管。又见夕颜挺着肚子每日来给她请安见礼,某日终于看不过,叫以后免了礼了。   因为身子越来越不便,小桃等都不许夕颜走得太远,但凡离开宅子,身边也都有人跟着。如此过了两月,贺术础自那日傍晚之后几乎足不出户,在宅院中活动的时候都很少,而且只要见着夕颜的身影,就立即躲回屋去。   气候渐渐回暖,已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贺家庄的庄内庄外,都有许多灿烂如雪的白色。   蔚楠喜欢的花朵,名为月光花,也就是夕颜。但夕颜却喜欢更为雪白和清香的梨花。所以宣于府上有精心培育的夕颜,和许多的梨树,再有就是宣于重喜欢的紫藤了。每年,都是梨花开过,然后浅紫的藤花接续,等紫藤花落,便是白中带黄的夕颜……只是夕颜总在夜晚开放,诚心守候的,往往只有蔚楠,以及陪伴她的宣于重……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来了   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身边有剪影儿和宣于恪相陪,不觉寂寞,也从未体会过悲伤,所以灿烂的梨花和紫藤她皆爱,唯独不懂夕颜的清冷。然而不论是‘宣于颜’的‘颜’,还是‘伏夕颜’的‘夕颜’,都是来自于它,她的名字,承载着两个男人对蔚楠的深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些梨花的缘故,最近开始觉得,腹中是个女孩儿,是‘心颜’…… 她并未打算更改孩子的名字,大约是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为他保留的东西了……   沉黑的夜,并未与往常不同。   可是半夜,她却于梦中惊醒。   除了这个院子,贺家庄一片火海。头扎白头巾的匪徒,嗜血如狂的残杀着贺家庄的平民。   贺术砥,一声黑衣,立在她的房门口。   消瘦的颊。浓黑的眉毛。眼睛,如冰冷冻结的湖面,不带一丝感情的盯着她的脸。   夕颜惧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贺术砥一动不动,仿佛融入黑夜的石雕。背后映照着通天的火光,和人的惨呼,有种诡谲的毁灭之美。   然后,一步步朝夕颜走来。   夕颜一步步后退,直到小腿碰倒桌旁的一张凳子。凳子倒地的声音比起外面喧天的惨叫声来,几乎轻不可闻,可是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却仿佛是在夕颜的心口上猛敲了一下,脸上瞬间一白。   “砥……”夕颜双手扶住身边的桌面稳住发软的身体,望着贺术砥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张口唤了一声,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双腿越发没有力气,张着大眼,望着贺术砥慢慢向她靠近。   贺术砥停住了脚步,离她三步远。   她下意识的一怔。   然后,她看见他动了。冷漠的眼睛仍旧盯着她,右手,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大刀。血玉髓的红光,诡异的一闪。   恐惧,如跗骨之蛆,慢慢的蚕食她的身体和精神。左手,离了桌面,下意识的护住隆起的腹部。然后似才意识到般的急向贺术砥:“砥……砥你不能杀了我!孩子……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能……”   可是对面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冷漠的眼睛依旧没有波动,仿佛一块石头,一块死物!   夕颜心底开始涌起绝望——贺术砥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如果他能在这里现身,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拖住贺术碹甚或已经实现!老葛等众虽然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怎么也不可能是白家三兄弟所率的数千人的对手……他要杀了她,这一次,他真的要杀了她了!   “颜儿。”   贺术砥开了口,右手的大刀却也靠上了她的脖颈。寒白的刀刃,闪着森冷的杀意。惊凉了她的目,也让她的身体开始颤抖。   “颜儿,你该知道,我的容忍,不是没有限度的。”贺术砥的言语,如同冰刃,寒冷无情。“既然,你始终打算要我失去所有。那么,你也应该相同如此。我的身边,不再有你的位置。我的子嗣,不再有你的血脉。”   瘦削的脸,沉黑的目,都说明了她的再次背弃让他承受了什么。或许在她的心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当贺术砥对她说出这番话时,她反镇静了下来,恐惧也慢慢消失。   她笑,很美的笑。然后伸手从襟口慢慢拉出一块椭圆形的东西,诡红的光,与他刀柄上的交相辉映。   “那么,你就杀了我吧。”她平静的望着他的脸,“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我对你的爱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被你斩断了、杀灭了。即便死者复活,枯木逢春,我也再变不回那个三王子府的宠姬。你看过了贺术敦遥的一生,却为什么仍要执迷不悟?我也不是打定主意要背叛你。我——不是宣于颜,也不是伏夕颜——就只是如今的这个我,只是想选择自己要的生活。曾经,你问过我要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自由自在,我要随心所欲,我不要困在华丽奢靡的鸟笼虚度一生,我要跟随我爱的男人游于天地感受生命!便是挡我者是你,我也不会犹豫。”   贺术砥的眼,却没有看她,始终盯在她脖颈的血玉髓,就仿佛凝固。   “三王子。”   贺术砥没有回头,夕颜大眼越过贺术砥看向门口——瘦小的单蓝蓝,在冯妈的搀扶下,虚弱的靠在门框。内穿寝衣,外罩裘袍,披着的散发,总算比平日发髻齐整的样子看着要稍显老态几分。也许是因为于夜里受惊,咳嗽比平日剧烈频繁。   单蓝蓝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口对贺术砥的背影道:“王子何苦执念,放手亦并非是对他人仁慈。”   单蓝蓝的出现让夕颜的心底忽然再次紧张起来——先前的恐惧让她一时忘了,这里还有单蓝蓝和贺术础!如果贺术砥打算毁灭了这里,让她和贺术碹都付出代价,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两个!单蓝蓝出现了,只能说明她现在还是活着的……那贺术础呢?在哪里?可还是活着的?   如果贺术砥对她都已经不再存宽宥之心,那么她便是求他放过他们,想必也是不会有用了……人总是要到绝境,才会发现真实的自己,才会发现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她对贺术础的牵挂从未烟消云散,她对贺术碹的深爱让她不愿他经受丧母之痛……   就如单蓝蓝,即便从未喜欢过她,也不愿自己的儿子体会锥心之痛……   她刚张了口,还未吐出一字,凉意划过剧痛突至!   本能的极痛皱眉,本能的身体发抖,本能的眼眶湿润……却没有想过要转身而逃。她看见单蓝蓝和冯妈的脸上都是迅速一白,然后,她感觉有暖暖的液体从脖颈滑落……她看回了面前贺术砥的脸,她在等着他继续运刀下去。   那是什么呢?   紧抿的唇角,有微不可察的颤动。冰凉的眼底,有什么在沉沉浮动。   单蓝蓝说,何苦执念,放手并非是对他人仁慈。   可是,杀了她,令这个执念永远的消失,或才是对自己真正的解脱。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这样一句。悲凉的心,伤痛的心,决绝的心,都透过这一句传递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个男人(一)   于是她又笑了,对着他灿烂的笑了……就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   并非为要他心软,并非为要他犹豫,而是,她终相信这是注定。缘起于他,那么缘灭,也该是于他。既爱过他,也恨过他,再狠狠伤过他。现在终于是告别的时刻了……就如,如果赢的是她,她会完全忘记他,然后快乐幸福的活下去一般,他该从此忘了她,就算不能,记住的,愿是她这般真心的笑容。   他的眼,是明白的。   然后她感觉他要动了,没有闭上眼睛,依旧笑着,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最后……   门口的单蓝蓝与冯妈惊惶的看着屋内,在大刀重新举起再要落下的瞬间,张大了嘴,似要惊叫出声——   诡谲的黑影,从她们身旁擦身闪过,几乎将她们带倒!黑影直冲贺术砥,卷着银光直向背心!   贺术砥迅疾转身,举起的大刀顺势落下,准确挡停那银光,发出‘锵’一声脆响!两个都是黑衣的男人,俱一脸冷漠!   “你果然还是来了。”贺术砥说,神色未有意外。   “我说过,你休想再伤她。”宣于恪说,也并不意外贺术砥挡住了他的突袭。   意外之变令夕颜逃过了那一刀,可是她却没有松下一口气的感觉,看到宣于恪,立即想到的是贺术碹:如果是宣于恪来了,那么贺术碹在哪里?贺术砥说‘你果然来了’,如果宣于恪会赶来救她是在他所料,那么对贺术碹呢?他又设计了怎样的陷阱?贺术碹绝不会再度丢下她不管,且知道如今的宣于恪已不是贺术砥的对手,那么他是被困于了战地脱身不得,还是另有别的更大的困境?   一种不祥的感觉开始浮上心头……她果然还是不该来吗?她果然是只会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吗?回到贺家庄的当天,那个诡谲的纥干婆婆就出现在人群中,依旧是那副让人害怕的模样,朝她大叫着【邪恶的凤凰,不祥之人!】【你会带来流血!你会带来毁灭!!】即便老葛等也喝止不住,她一路跟着她的车驾,仿若一个光着脚的褐色幽灵,不断用低哑恐怖的嗓音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语,狠毒的眼睛、丑陋的嘴角,就似在哼唱世上最恶毒的诅咒。然后第二天,她就从庄子里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贺术砥与宣于恪的对决已经开始,虽贺术砥不是贺术碹的对手,但对上左脚不便的宣于恪,却是稳占上风的。然而宣于恪也自有他的执念,生与死,都只为一人,只为夕颜。意与念之间,又如何不是拼死之心。所以也并非就露败象。   夕颜退向屋角,远离二人交战的区域,看似沉稳不惊的面容,却实在内心惶惑:牵挂的人的太多……没有消息的贺术碹,不知生死的贺术础,门口的单蓝蓝,以及,眼前的宣于恪……肚腹突然隐隐传来痛感,让她心下一惊:怎么回事?莫非是孩子要出生了?可是分明离产期还有半月啊,难道是因为自己受了惊吓情绪波动太大所致?   夕颜忙扶住窗框深吸几口气,不敢再看二人相斗。可是兵刃相交的刺耳声音还是不断传进耳中令她心慌,肚腹的痛没有缓和,面孔渐渐发白。   宣于恪率先发现了,于是频频朝她分心。因此,与他相斗的贺术砥也发现了,却只是冷扫了一眼便再不关心。二人不同的心态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宣于恪再次分心中被贺术砥抓住漏洞一击而成,手上的弯刀被贺术砥劈飞,人也不稳倒地!   夕颜的脸,瞬间惨白!   贺术砥冷冷看着地上的宣于恪:“为一个女人死,值吗?”   宣于恪的脸一如伏晟淡漠,却是朝向贺术砥的眼中一丝嘲弄:“孑然王座,值吗?”   即便于夕颜的冷酷言语都不曾动容的贺术砥,却因宣于恪这一句瞬间阴冷了目色。沉黑的脸上绷出冷硬的线条,右手大刀毫不犹豫朝地上的宣于恪当头劈去——   一声诡异的闷响,银白的利刃穿透了人的身体。   贺术砥慢慢放下了右手。   门口正对的单蓝蓝与冯妈惊了面容,半张着嘴,呆望着屋子中央岿然如黑色石雕的贺术砥。那张沉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一滴鲜血顺着胸口的刀尖滴落在地,他张口:“你,当真无愧宣于重之名。”声音极是平静,然后慢慢转身。   夕颜下意识的松开手,颤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转回身来的贺术砥的眼睛,脸上的苍白与迷茫,衬得那双纤手上的血,越发的鲜红刺目。   “我是当真没想到,你能这么狠。”贺术砥说。   “我……我……”夕颜直望着贺术砥,颤抖着苍白的唇,大眼突然迸出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贺术砥再次缓缓举起了右手。   夕颜全身颤抖如要崩溃,将一双染血的纤手紧紧收在胸口,泪水如决堤的河流一般奔涌。对贺术砥再次举起的大刀视而不见,只是泪眼婆娑的不断的对着面前的男人抽噎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杀你的……我宁愿你杀了我……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要保护恪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即便早就说过要杀了他,甚至也曾想好了等孩子出世以后就要让他死去而夺权,她一直都有这个决心。可是,在她所有的想法里,她却从未想过由自己亲手夺去他的性命……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她亲手杀了他,竟是那般准确的一击便刺入了他的心脏……可是却也仿佛同时洞穿了自己!   究竟她是恨他如此之深,还是将爱埋得如此之切?疼痛,恐惧,害怕,后悔,沉重,甚至绝望……许许多多情绪纷杂的涌入胸膛,让她的心瞬间崩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个男人(二)   殷红的血,不断从他心口的刀尖上滴落,在他沉黑的衣袍上看不见,却在他脚下的地板上不断扩大着面积!刺得她的眼不能再视,她抬起双手想要遮住眼睛,可是满手的鲜血,更是让她战栗得几乎站不住!   “呜……”紧握成拳的手揉在紧闭的双眼上,眼泪冲淡了血水染红了她的脸她的腕滑落。   举起的大刀,终是又慢慢落下。   “我果真……”对面的贺术砥,轰然倒地。   响声惊醒了夕颜,她拿开双手睁开双眼,然后垂着头怔怔的望着躺倒在她脚边的贺术砥。那双从来霸道的眼已经缓缓闭上,手上,仍握着那柄大刀,刀柄上的血玉髓,正发着诡红的光。鲜血,朝她漫延了过来,极缓的。然后,染红了她的裙裾,然后,浸了她光着的纤足……足底有温热的感觉,她从不知,血,原来是比身体更温暖……   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直到耳边传来宣于恪的叫唤声,她才发觉她已经倒在了宣于恪的臂弯中,单蓝蓝与冯妈,也皆担忧的望着她。   她茫然的望向宣于恪:“碹……呢?”   宣于恪眼神稍稍一动:“他去救宣于重了。”   什么……?   宣于恪刚说什么……?   夕颜立时挣坐起来,仿若瞬间找回了神思——宣于重?!他没有死?也没有消失?贺术碹去救他?那么他真的是被贺术砥藏起来了吗?为什么?难道,他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一直就在防着她这一天?   夕颜猛然推开宣于恪反身朝贺术砥的尸体爬去,一把揪住贺术砥的襟口,却提不起来,就死命扯着摇动:“贺术砥!你这个混蛋!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骗我说他消失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口口声声说我伤了你多重,你要我内疚要我心软,可是你呢?!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再一次的胁迫和伤害我?!贺术砥你这个混蛋!你没资格责怪我,你与我根本一样——”   任凭她如何指责如何发怒,贺术砥都不可能再回答她了,已渐渐变得灰暗的脸上,嘴角仿佛有丝冷然的笑:【既然,你始终打算要我失去所有。那么,你也应该相同如此。】   夕颜望了那张脸许久,突然再又滴下泪来:“……你真的狠心……我不过是夺了你的心,可你却总是夺去我最重要的东西……你说,你这样可怕,我还怎么敢爱你?砥……”   懦弱的心,才是第一次要呈现,可是身后的宣于恪却伸臂将她从贺术砥的躯体边带离。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尚未想是否要挣扎,已听得他说:“他不配你为他流泪,更不配倾听你的心。”   夕颜顿觉恼怒,人已死,她实在不懂宣于恪为何还要这般执意的憎恶贺术砥。不由就向宣于恪:“为什么是碹去救宣于重而不是你?”染着血污的脸上,分明的质问。   宣于恪无动于衷:“因为对我来说,宣于重早就死了。这剩下的生命,我是为你而活。”   “他是你的父亲!”   “不。那个抛却你、伤害你的男人,早已不是你我的父亲。”   “你——”夕颜几乎气极,“你怎么能这样冷酷,宣于恪!”   宣于恪却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说:“宣于重被藏在碧泉宫,贺术砥用上次胁迫你回王城之法胁迫贺术碹,引他前去救宣于重。现在,贺家庄已毁,你是要去追贺术碹,还是跟我远离?”   夕颜未作一想,推开宣于恪手臂:“我要去找碹,和我的父亲!你不认他,我认!”   宣于恪拦住,神色依旧:“你坚持,我自会带你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不会让我离开视线?我是你的囚犯吗,以爱我之名?!”夕颜盯着宣于恪那张冷漠的、仿佛戴了一副人皮面具般毫无表情变化的脸,忽然道:“你知道吗,宣于恪?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你的这张脸!你还是继续做你的伏晟吧,宣于,配不上你这般冷硬自私的心!”   刺痛,于宣于恪的冷目中闪过。   可是夕颜已对其视而不见,一拂袖甩开宣于恪的手便打算迈出门去。不料却被宣于恪又拉住胳膊:“你在流血。”她头也没回:“我没受伤,是染的贺术砥的血。”一面说就一面再要挣开宣于恪的手。   宣于恪没放:“你的肚子。”   夕颜一愣,停了挣扎,低头才看见自己白色的睡袍上,大片斑驳的血迹。从大腿位置一直到裙边。夕颜一阵眩晕,这时又才发现身体的异样。下意识的轻轻提起一角裙摆来看,正有透明的液体伴着丝丝血水顺着腿部流下……先前的疼痛感仿佛被再次唤醒一般,立时又让她白了面孔。   跟前的单蓝蓝和冯妈也看见了,二人呆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单蓝蓝立即就说道:“带她去我的屋子……冯妈,你快去准备些热水还有需要的东西!”   冯妈立即答应了,又忙扶着单蓝蓝返身先带头往西屋去。宣于恪已不由分说抱起夕颜,左腿行动不便却仍步幅比两个女人快,几步赶上就超了过去。路上夕颜看见大勇和小桃倒在院中不同位置,身上都是只穿着睡觉时的单衣,甚至大勇还光着脚,两个人面孔朝下趴在血泊中,显然是逃跑不及被人从后面砍倒的。   白巾匪徒们只在庄中掠杀,院中并没有他们的行迹,那么显然这两个人都是被贺术砥所杀的。只看那后背上利落狠准的刀伤,就知道当时的贺术砥是怀着怎样的冷酷之心而来了……   宣于恪将夕颜抱进西屋直接放到单蓝蓝的床榻上,然后用单蓝蓝的被子给夕颜盖在身上,向冯妈道:“热水我去烧。还需要我去准备什么东西?你能替她接生吧?”   旁边单蓝蓝抢先道:“冯妈需要帮手,你快去找兰音来帮忙,如果她还没被杀的话。”   宣于恪立即转身去了,这时夕颜已痛得蜷缩在床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个男人(三)   单蓝蓝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令冯妈快去做准备。冯妈忙碌的在屋子中来来去去,她只静坐着,然后拿一双清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在床榻上痛苦**的女子。阵痛令夕颜几乎神志不清,不时迎着单蓝蓝的注视,始才发现贺术碹的眼睛原是和其这般相似……不觉就对着单蓝蓝溢出一丝笑来。   单蓝蓝看见,问:“笑什么?不过亲手杀了一人,就疯了不成?”   呵……夕颜不禁要想,以单蓝蓝这般喜怒难辨、善恶难分的乖僻性情,当年竟是如何吸引并获得贺术敦遥的青睐的?阵痛加剧,夕颜咬牙苦忍,此时,便是那双与贺术碹极相似的眼睛能给她稍许勇气:“我才发现……原来碹的眼睛并不像他父王,而是得自你……”   单蓝蓝目色稍动,盯视夕颜半晌,才又道:“碹儿情况不明,你利落生完孩子,去给我带回来。”声音冷然仍旧,如下命令。   夕颜闻之,不觉又笑,额上的汗已是密密:“我去替你找回儿子,你帮我看着孩子……成交吗?”   单蓝蓝盯了夕颜一眼,却再没说话。   宣于恪去而复返,带回了兰音与贺术础。   看见贺术础平安,夕颜轻松了口气,虚弱对其道:“太好了,你没事……”   贺术础正恍缩着目光迟疑不答,忽院中传来喧哗。宣于恪眉一皱立时转身又朝外去,同时拉着贺术础:“六王子,跟我来。”   原来白家三兄弟在庄中久不见贺术砥从宅院里出来,一面继续烧杀抢掠,远远却看见不知何时潜入的宣于恪出来又带了贺术础二人返去。三人终是发觉了事情不对头,便是忙丢开了不准他们入内的命令快步朝宅院赶来。三人分屋查看,很快就在东屋发现了贺术砥的尸体。   三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宣于恪与贺术础就闯入了东屋。   贺术础先前并不知道贺术砥已死,甚至不知道贺术砥来了贺家庄,只知是庄子遇袭,虽有呼延复在外御敌保护,但隔窗远望庄中惨景,心下也仍是惶惶。后宣于恪突然出现言夕颜临产需兰音帮忙,他心下一紧未及多想,便与兰音忙忙赶来,还令呼延复快去帮老葛他们对敌。跟着宣于恪直入单蓝蓝的西屋他也不及多想,未料来了东屋才知原是贺术砥死在这里。   心下一缩,还不及去分辩自己心里对于贺术砥的死是什么感受,冷不丁一眼又望见贺术砥后背上短刀的刀柄,顿时身体就是一颤,脸色也变得雪白:“那把刀……那把刀……是夕颜杀的?”他问的是宣于恪。   之所以一眼就认出那把刀是夕颜之物,原是因为那把短刀本是他的,是贺术敦遥的御赐之物,后来夕颜看其精巧甚是喜欢,他就予了她。那时他们尚在互表倾心,于碧泉宫回王城的马车上日日腻在一起,他乐得予她所喜博她笑颜……他还以为昔日甜蜜她已尽忘,却未曾想她还将此物一直带在身边……或还用其千钧一发中救了自身性命!   贺术础突然反手一把抓住宣于恪领口,于他来说这个行动实在意外也实在生硬:“你在场吧……你在场吧?那为什么会是由她?你不是该保护她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迫得她亲手杀人?”   宣于恪只是看了贺术础一眼,淡然拿开他的手,然后就转向前方的白家三兄弟:“三位,你们的主子已死,犯不着再继续为其卖命了吧?若是你们仍打算动手,我劝你们还是想清楚了再说。因为我身边的这位,正是先王的六王子贺术础,也是贾梭王的外孙。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除了本国朝廷外,同时还被贾梭王庭追剿吧?”   白大三人再是对视几眼,并未犹豫多久,就对宣于恪道:“我们撤走……请你转告二公子: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它日还请他能手下留情。”   三人走出,不一刻,就带着白巾匪徒们迅速撤离而去。   贺术碹留在贺家庄做守卫的人所剩无几,只有老葛和另外三人。幸而白家三兄弟已经撤走,庄子里的人虽死伤大半,但总算还有许多幸存。庄子里的房屋虽差不多全被烧毁,但好在整个庄子的大基础还在,生存和生活都能继续……想要回复到昔日生机或许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只要不是全无希望,就已是安慰。贺术碹半生的善行,也总算没有全然白费。   天渐渐亮了,失去亲友的村民们虽俱是哀痛,但也都已在坚强的收拾废墟。呼延复和老葛等人在宅院中帮不上忙,就在庄中帮助村民。近午十分,夕颜顺利产下一女,众皆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此女却一分也不像夕颜,伏家之血,竟是比她还要浓厚。待到几日后婴儿面容舒展,张开眼睛,那几乎与贺术砥一模一样的瞳仁,便如报应一般慑得夕颜心底微颤。不由恍惚的想:此女的早产,竟是不是父女俩心灵相通所致?便是要她在此后的岁月中,时时都记得这一日,记得是她亲手将有这一双眼睛的男人毁灭,他的血,已然浸透她的手她的足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甚至化为了另一个生命再次将她包围……他说到做到,她将永世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贺术碹依旧没有消息,于是夕颜决定赶去碧泉宫。只因为,宣于重和贺术碹,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这样什么都不做的仿佛无止境的等下去。然而所有人,包括单蓝蓝在内都反对她在身体还未复原的情况下这样做,所以她打算趁夜独自偷偷出行。   下在厨房水缸中的适量迷 药让她不用担心响动会惊醒了人,可是当她才从马厩拉出马匹,一个黑影却立在院中挡住了她的去路。   夕颜看清了来人面容。   微弱的月光下,兰音冷着脸,右手握着一柄男子用的弯刀。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三个男人(四)   “兰音……我真是没有想到。”夕颜没有放开手上的马缰,看着几步外的兰音,平静的道:“是你传递消息告诉贺术砥我在贺家庄的吧?否则,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猜透贺术碹设的迷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可能的地方又最不可能,真真假假,迷或不迷。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将这里的防范措施尽皆告诉,他也不可能那般轻敌的只带了白家三兄弟秘密前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向他靠拢的,兰音?”   “从你被宣于恪带回王城那时候开始。”兰音冷冷盯着夕颜,嘴角深深的恨意让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些怯懦,娇柔,纤细,怜人,仿佛都是假象。“他承诺我,不会杀了六王子,他会让六王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   “你老老实实当你的王后不好吗?尊贵,奢华,集所有宠爱于一身……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还要再来招惹六王子?你已经有许多东西了,为什么就不能把础让给我?你既不爱他,你既不稀罕他……可是我稀罕!我爱!你知道我有多爱础吗?!”兰音迈动脚步,一步步朝夕颜逼近。“是,我是出身卑微,但比你这种只会玩弄人心的蛇蝎女人更懂得爱!原来我想,六王子爱你,只要你能真心对他让他觉得幸福,那没关系,我就永远只做我的不被放在心上的卑贱侍妾也没关系,我只要能看着他就好。可是你终究还是难改本性,你辜负了六王子对你的一片真心,也辜负了我的期望。背叛,是不容原谅的!”   她竟然说:背叛是不容原谅的?她竟然提说‘背叛’?夕颜笑了:“所以你认为你有资格制裁我吗?凭你一个早就背叛了旧主,且不知悔改与感恩,又第二次背叛的人?”   “那不是背叛!从于伏家从来不是我的选择,只有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才配我的忠诚!我选择的是六王子,我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六王子!!而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六王子,我没有背叛!”   夕颜没有想到,她从来也没有看入过眼中的兰音,原是这般有想法有烈性的女子。【从于伏家从来不是我的选择,只有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才配我的忠诚!】不畏强权,敢于挑战。敢于爱,敢于付出。敢于成全,也敢于为了爱的人,哪怕是疯狂。这样的女子,实难,不教她动容。   “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你的计划,却帮了我。我会让他们都以为你是去找贺术碹了,而在这战乱的时刻,就算你有去无回从此消失,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或许你不知道吧,我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兰音右腕随意转动了一下,月光下弯刀的走势熟练而流畅。“不过也不奇怪,因为就连伏家都不知道,他们选来替六王子延续血脉的是个从五岁起就爱拿着父亲的刀有样学样的女子。虽然她的身为家奴的父母早逝,她如孤女一般的被伏家养大,可是她却从未断了练习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东西……”   这时,夕颜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若同是纤弱女子,那么她不信兰音就有本事伤到她。可若是会家子呢?便是会个一刀半式,也足以将此时还虚弱着身体尚未恢复的她轻易砍杀……夕颜开始后退。   眼见她眼中惧意已生,兰音猛然扑了过来!来势之猛之快,甚至让夕颜做不出反应!兰音眼见自己必将得手,美丽的脸上竟浮现残忍的笑容——   但,变生肘腋。另一个黑影乍然闪入,迅速挡在夕颜身前。   兰音一下看清门面,脸色巨变中刀势已收不住,于是手中慌忙一偏,弯刀擦着那人臂膀掠过,带起一片血肉!   时间仿佛静止。   夕颜一手仍握着马缰,呆望着面前的背影。   兰音保持着下刀的姿势,脸却惊恐惨白的呆望着被自己杀伤的人。   然后,位于两女中间的那个男子,忽然跪倒在地。   于是,时间又活了过来。   兰音一把甩下手中弯刀跪了下来,焦急惊惶的伸手去扶地上那右手捂着左臂的男子。男子被砍伤的左臂血如泉涌,便是月光微弱,也看得分明。瞬间就将雪白的衣袖染得通红。   夕颜却仍呆立着,只是低了头,看着同跪地上的二人。   “础!础……”兰音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话……”贺术础痛得全身颤抖,满脸是汗,却是一掌推开兰音,“应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兰音被推倒在地,脸色苍白,泪水凄凄,却说不出话。   贺术础忽然转向左边跪移两步右手一把捡起兰音的刀,又转回来指向兰音的脸。披着长发的秀气面孔,表情从未有过的愤怒:“我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谁给你的这个胆子?谁给你的这个命令?说啊!”   兰音被贺术础的怒气吓住了,结结巴巴的悲道:“她伤害了你,她骗了你……我只是……我只是……”   “关你什么事!我愿意被她骗被她伤害!关你什么事?!”贺术础大喝,不只彻底吓傻了兰音,也吓醒了夕颜。可是谁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贺术础已猛然一刀劈在兰音身上,鲜血四溅中他却没有收手,反而再二再三的砍下去,仿若失去理智般,同时口中继续大叫着:“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谁允许你这样做?!我爱她!我爱她!!你不知道吗——?!你胆敢伤害她!你竟然背叛我——胆敢这样伤害她?!”   状若疯狂的贺术础,一连在兰音身上砍了许多刀也没有停歇。夕颜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看见地上的兰音早已是有出气无进气,胸膛上一片的血肉模糊——夕颜连忙扑上前去从背后抱住贺术础的身体,死命扯住他的右臂不让他再继续砍下去:“停!础!础——快停!别再砍了、别再砍了!结束了!结束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个男人(五)   贺术础终于停了下来,仿佛如梦初醒般,看着面前躺在血泊中,仅剩一口气的兰音。兰音艰难的转动眼睛,停在贺术础的脸上,身体在轻微的震颤,嘴唇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来:“础……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只是勉强的吐出这些词句,那心口的跳动便停止了。静静的躺在血泊中,睁着的眼睛,仿若还带着恳求。   夕颜不敢去看贺术础的脸,只能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紧紧的抱住他的身体。   “呜……”   贺术础凄然的哭声如利刃一般狠狠扎着夕颜的心口,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抱着贺术础凄然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被惊醒的众人赶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血人一般的兰音睁着眼躺在血泊中,身体上杂乱无章的刀口简直让人惨不忍睹。贺术础也如血人一般,除了左臂上严重的刀伤外,满身满脸都是飞溅的血水,连头发和眼睛里都不例外。   众人从夕颜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然后呼延复带走了怔愣中的贺术础去洗澡换衣服,老葛等处理兰音的尸首,宣于恪就抱起夕颜返回了东屋。   孩子一直都由单蓝蓝和冯妈在带,只是喂奶的时间才抱来东屋。宣于恪将夕颜安置回床榻坐好,并盖好被子,自己也在床沿儿上坐了。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只是坐着。   “我不会再乱来了……我不偷跑了,你带我去好不好?”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好不好?”   “你不打算等六王子平静一些了,去看看他再走?”   “我……怎么还有脸面对他……”   “不是你的错。”   “是。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将兰音送去‘意凉庄’的。不是我让兰音对他日久生情的。我没有让础非要爱我。我也没有让砥对我这般执着。一切都不是我的错。那么又是谁的错?”   “颜儿,你只是受了刺激。”   “是,我受了刺激。”夕颜悲哀的笑,低头看着自己袖口上沾染的血迹,“我一直都只是受了刺激。蔚楠消失了,父亲不见了,手上被烙下了奴印,身上挨了鞭子,沉湖了,流产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做棋子了,与自小就依赖的哥哥见面不识了——”   “颜儿。”宣于恪打断夕颜。   “难道不是吗?”夕颜倔强看向宣于恪,“什么都不是我的错,可我却觉得什么都是我的错。否则的话,为什么我总是替别人带去灾祸?贺术砥说,只有他才镇得住我这凶恶的命格,我也以为,我终会死在他的刀下,可是最后,他却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因为我而平安幸福的。就连你,也是因我而困住了自身,失去了寻找幸福的能力。如果你够聪明,这个时候就该转身离去,离得我远远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守着我?”   “因为我答应了你,会一生保护你。因为你也不够聪明。”   “我爱贺术碹。”   “我与贺术砥之间,你选择了我。”   “可是你与贺术碹之间我选择贺术碹。”   宣于恪伸手,想要抚摸夕颜的脸。   夕颜退开。   宣于恪收回手:“你终会替他带去灾祸。”   夕颜顿时面孔一白。   宣于恪平平言道:“只我在你身边最久,也只我,不会为你所伤。”   夕颜盯着宣于恪的眼睛,一直盯着。   宣于恪的神色,仿佛永远无所波动:“你是个任性的丫头,总想追寻一个最为温暖的怀抱,可是又一路错过,毫不留恋。岂又知即便互有情愫,也可能是错的方向……贺家庄一劫,为一面。涉险而救宣于重,为一面。灾祸是否于此已至终结?你可有把握?于贺术砥、贺术础,你都并非全无情愫,但凡你肯停住不满足而继续追寻的脚步,灾难便不会发生……不错,一切皆因你。今你视贺术碹为一生之终点,便如当初视宣于重为一世之依靠,宣于重今如何?贺术碹将如何?”   夕颜坐于床榻,早已面孔惨白一片。   宣于恪步出屋,背靠于墙壁,才是目色沉沉收紧拳臂:他,竟是这般刺痛于她,选取她心中最为脆弱之处!原来他,竟是这般龌蹉!他终是无法那般高风亮节……送她于他人之怀,视她予他人笑颜逐开……原来他终是做不到!这一双臂,终是要揽她入怀,这一双眼,终是要噬她入心……原来他跟贺术敦遥、宣于重并无差别!所以他不只是憎恶贺术砥,便是连贺术碹、贺术础,所有靠近她的男人他都憎恶!便是她如今再不是那个墙头上梨花带雨朝他哀哀乞怜的女娃,便是她如今已再不依赖于他,甚至厌烦他这一副早已变不回去的冷面冷目……可是心口垂挂的那个鸳鸯玉坠却时时烧灼着他,他终是……不能没有她!   …………   ……   因为老葛等人要继续守护庄子,呼延复的职责只在贺术础,所以护夕颜上路的只有宣于恪。贺术心颜交由了单蓝蓝和冯妈照顾,夕颜始终惧怕女儿的那双眼。   夕颜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远处的贺术础,默默无言,终是回身上车。   碧泉宫在南,贺家庄在东,一路最快需七日时间才能赶到。宣于恪并未有意放慢速度,只是因夕颜身体未愈经受不住颠簸,所以才无法快赶。八日之后,行至碧泉宫所在之山脚下,遥遥望见山中宫殿似有红光!宣于恪取道山路驾车直上,越往近,红光越明!   车至山门,就见碧泉宫的守卫尸体横七竖八,其中又夹杂着身穿东武郡王阵营服饰的兵士尸体。二人一路看着这番情形一路继续前行,诡异的竟没有遇见半个活人。行至宫门,车无法再行,宣于恪扶着夕颜下了车,二人抬头上望——   昔日如画之境,今如残垣。残花败草,有些树木已经被烧成焦黑,有些则还带着零星的火苗。各处的宫殿也是这般,有些已经焦黑一片甚或倒塌不全,有些的房顶则还带着呼呼的大火在继续燃烧。温泉水不再碧绿,染着赤红。各处的石阶上,完整的、不完整的、焦黑的、半焦黑的尸体,有些还保持着奇怪的造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魑魅猩红   不同衣着的尸体数量,显示着双方的实力相当,然后拼死搏命,又被突发而迅速蔓延的大火共同追逐而后吞噬……地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有些被烤成黑色,令人作呕。连鸟叫声都听不见的静谧,仿佛置身一座鬼城。   “……发生了什么事?”夕颜强自稳住发软的身体,白着脸问。   宣于恪摇头,眼前的景象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依他猜想,恐怕是贺术碹秘密潜入救人的计划没有成功,事已至此,只有领兵强攻。而至于这场改变一切令所有人都逃无生路的大火,是偶发还是人为,就不得而知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些尸体和残留的火焰,至少也在三日以上,便是当时还有幸存之人,恐怕也已经逃离了。那么,为什么不见贺术碹?难道……   以贺术碹的功夫能力,会吗?   大约夕颜也是同想到了此点,提起裙摆就朝那石阶登去。宣于恪忙跟去扶住。   其实贺术砥会把人藏在这里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因为这碧泉宫依山势而成的特殊修建形式,令每一处都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易守而难攻。再加之各处宫殿独立,何处都可藏人。不论你是潜入还是强攻,要想从这里找出一个人来都不是易事。而你一旦入内,想要再退出去,那就更是难如登天了。贺术砥不曾小看贺术碹,所以这个陷阱设置得是极聪明,也是极好的……若非这场大火的话。   宣于恪扶着夕颜一路向上,她累得满头大汗却不肯停下脚步,他亦不劝。二人继续向上,不停攀登在满是尸体的鬼蜮:亭台、楼阁、宫殿,寻找的,只是一个或者说两个人的身影。   在一处宫殿,又一次的失望却又松了口气的同时,二人正要转出殿外,一个黑影突然从斜旁的帐幔后冲出直向二人而来!殿内光线昏暗,距离也近,两人又毫无准备,反应过来时人影已距不足两步!宣于恪一把推开夕颜,自己身体一侧却没有躲开,人影狠狠的撞击在了他身上!   宣于恪一个趔趄,那人影却诡笑了一声从门口跑出。夕颜被宣于恪那猛一下推跌在地,却眼疾的一眼看清了那个灰白长发一身猩红的影子!怔愣只是一瞬,夕颜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就追去!   殿外一片明亮,那抹猩红的影子已经跑上了山道石阶,张着双手在石阶上仿佛一蹦一跳的快速奔跑!   夕颜显然追不上,扶着宫殿门外的石柱大喊了一声:“阿爹——”   猩红的影子没有停下,继续朝上奔跑,夕颜白着脸再又大喊:“阿爹!宣于重——”   最后那个‘重’字不停在寂静的山间回响,猩红的影子仿佛瞬间被定住一样停了下来,然后,慢慢的回过头来。夕颜离开殿前的石柱,慢慢走下阶梯,走出阴影。当她的脸被阳光照亮,石阶上的猩红人影全身一颤,然后就返身飞跑回来。   夕颜一喜上前迎住宣于重,宣于重至跟前却没有停步,一个猛扑就将她紧抱入怀:“小楠!!我终于找到你了,小楠!”   夕颜心下一怔:“阿爹……我是颜儿啊……”   宣于重却紧抱着她仍激动道:“你说什么啊小楠!颜儿才七岁,你不见了她很伤心呢……我也很伤心,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颜儿也不会再哭了!”   夕颜的心沉了下去。   宣于恪的人影出现在殿门口。   宣于重立即发现,脸色陡变,一把将夕颜扯到自己身后挡住,朝着宣于恪戒备道:“你想干什么,贺术敦遥?”   宣于恪立在阶上,皱了眉。   夕颜忙拉着宣于重胳膊:“阿爹,他不是贺术敦遥,贺术敦遥已经死了,他是宣于恪,他是你的儿子……”   宣于重回头看向夕颜,眼神诡异:“你在胡说什么啊,小楠?贺术敦遥怎么会死,他威胁说要毁了我宣于家呢……而且恪儿也才十二岁呢,你怎么会把他认成是恪儿呢,小楠?你怎么了小楠,糊涂了吗?”   夕颜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宣于重疯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蔚楠失踪的那个时刻,其后的时间,所有那些绝望和伤痛的记忆,他都丢弃了……不记得曹宇的背叛,不记得家族的毁灭,不记得贺术敦遥对他十六年的囚禁,不记得自己利用心爱的女儿报复那个最恨的男人,当然也就不记得,成长后的宣于恪。   “请你放手吧,王上,我是真的很爱小楠……我不会回去你身边了!”宣于重对着宣于恪说,眼里恳切而坚定。   阳光没有温度,寂静的风,仿佛吹进心里,彻凉。   怎么办?   夕颜转回宣于重向自己,握住他的双手看向他的眼,没有发现那手上的血迹:“重……你看着我,重。”   宣于重看向夕颜:“什么,小楠?”   夕颜对宣于重说:“你听我说,重……你看错了,他不是王上,王上还藏在别的地方……你想想,你见过他吗?”贺术碹是几个王子中面容最像贺术敦遥的,所以夕颜这么试探。   宣于重面上愣了愣,看了看夕颜,再又回头看了看宣于恪,然后有些呐呐又有些疑惑的道:“是我认错了……他不是王上……他是谁?”   “他是……”夕颜看了眼宣于恪,对宣于重道:“他是曹宇啊,你忘记了吗?”   “曹宇啊……”宣于重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面熟……”   “那么,重,你见过王上没有,先前?”夕颜拉着宣于重又问。   “王上?”宣于重仿佛在思考,半刻之后忽然脸色大变的抓紧了夕颜的手,向夕颜极是紧张的嚷道:“王上在这里!王上在这里……他要来抓我了!小楠我们快走……快走!”   夕颜一听,急忙也抓紧了宣于重:“你看见王上了?他在哪里?”   “小楠……”宣于重一脸惶惧不安。   “告诉我,重!他在哪里?”   “他……他要来抓我……”宣于重似在努力的回忆,身体轻轻发抖,满脸恐惧之色,“我……我不要再被他关在‘梯云台’,所以……”宣于重忽然眼睛一亮,仿佛燃起炽热火焰:“我放火烧了他!对……小楠!我烧了他!”   夕颜几乎晕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尾声   “可是……”宣于重脸色又一黯,“后来我又看见他了……他到处躲,所以我拿着火把到处追他……追他……”   夕颜明白了,这场火是宣于重放的。或许是贺术碹的突然出现,让宣于重本就混乱的记忆进入了一个刺激点,然后追着他眼中的那个‘贺术敦遥’点燃了他所在的宫殿。碧泉宫当时正处在战时,众人无法分神救火,又加之宣于重后来也许是陷入了幻觉四处追寻着放火,所以火势就渐渐蔓延开来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大火……   可,贺术碹人呢?就算疯了的宣于重不让他接近,他应该也是有办法的,至少不可能让宣于重伤了自己……那么,贺术碹人呢?   “阿爹……”看见宣于重诧异的眼睛,夕颜忙又改口:“重,你还记得你在哪里看见王上的吗?”   宣于重指着自己身后的宫殿,也就是宣于恪所在的地方:“就在刚刚啊……我还拿……”   显然他的记忆又陷入了混乱,夕颜打断他:“不是的,重。不是刚才,你还记得你最先看见王上的地方吗?”   “最先?”宣于重面容呆了呆,然后道:“记得啊,王上还是敦遥王子的时候,父亲带我去王宫参加宴会……”   “重!”夕颜再次打断宣于重,几乎快失去耐性——她心里很不安,贺术碹不会这么无故失踪!可她不能接受他已遭遇不测的想法,她宁愿想他是出于惊诧和意外而躲避不及被失了心智的宣于重所伤,或许跌在某处山坳或是山崖,然后她会找到他!她一定会找到他!   宣于重仿佛被吓了一跳,闭了嘴,愣愣望着夕颜。   夕颜看着面前这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俊雅华贵、意气风发仿若昨日,怎今日就是这般灰发如逝、苍白疯癫?‘梯云台’终于崩塌,可随之崩塌的亦是他的心智。僵白如魑,猩红如魅,魍魉般在这了无生气满是尸体的山中鬼蜮里四处游荡……   温热的泪,酸楚的滑落。惊慌了对面的苍白:“小楠?小……小楠你怎么了?哪里痛吗?还是我惹你生气了?别哭……你别哭……好吗?小楠……”   夕颜忽然松开双手张臂抱住宣于重,眼泪如潮水般汹涌在宣于重猩红的襟口:阿爹……我宁愿你是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化作一缕幽魂一方散魄,去往你心之所念的地方,也不愿看见你变得如今这番模样……   宣于重揽着夕颜,纤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夕颜的发,眼里柔得如一汪清泉:“别伤心,小楠……我会保护你和颜儿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你再也不会孤单,有我与你永世相伴……”   夕颜心里一酸,眼泪更是汹涌。   宣于恪依旧站在宫殿的门口,一步都没有动,静静的看着这边,脸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夕颜稍稍平稳了情绪,再又抬头看着宣于重的脸:“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问王上,你好好想一想……就在几天前,你是在哪里看见王上的?”   “……很重要的事?”宣于重疑惑的望着夕颜。   “就是……”夕颜耐心道,“就是颜儿的事。我怕他会伤害颜儿,所以我想告诉他……”   谁知宣于重忙忙摇头:“不。不,小楠。颜儿是我们的女儿,我会保护她,也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颜儿。”   夕颜几乎又掉下泪来。急忙克制住,再向宣于重道:“好,不告诉他颜儿的事……那我们一起去找他,跟他说清楚,请他不要再纠缠我们?”   宣于重似乎很迟疑,好似在担心,可是又不愿拒绝眼前的‘蔚楠’的要求,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道:“好吧……”   夕颜心下一喜,忙道:“那你还记得王上在哪里吗?”   宣于重更迟疑了,抬了头张望,各个方向都看过,眼神却始终迷茫。   夕颜不敢催他,怕扰乱他的思绪。   宣于重又看了半天,最后朝夕颜摇了摇头。   夕颜心里一下失望。可是看着面前的宣于重,又勉强不得,勉强也没用……想着她和宣于恪一路走过的地方都没有发现贺术碹的身影,那么也就只能继续往上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了。这般想着,便是对跟前的宣于重道:“那我们一起去找……你要是想起了哪处,就告诉我,好吗?”   宣于重好似不敢违抗终于重逢的‘蔚楠’,乖乖点头。   夕颜这才又想起宣于恪,转头见他还在原地站着,不由觉得有些奇怪:“恪哥哥?有什么事吗?”   宣于恪上前了两步走到廊柱旁,却还是没有步下台阶来:“我想我们分头行动比较快。你带他直接朝上走,找路过的宫殿,至于岔路那些地方就由我来……若是找到了你们就在原地等我,若是没找到……就返回到这里汇合。”   夕颜未觉有异,心下想了想觉得宣于恪这个办法也好。现在宣于重当她是蔚楠,就算一时再发起疯来至少也不会伤害她,但对宣于恪就不好说了……这般想着,便同意了宣于恪的提议:“那你小心。”   宣于恪点头。   于是夕颜便拉着宣于重朝往上的石阶走去。   台阶上的宣于恪,只是静静看着两人。一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间树后,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血,已经在脚下流淌得如一面暗红色的镜子。血迹从殿内一直至刚才他所站的位置,再至现在所立的位置。左腹上,插着一柄匕首,刀刃直没入腹,只有银色的刀柄留在外面。所以他刚才有意的用披风遮住了一点儿,也一直站在阴影里,就是不想让夕颜发现。   多么讽刺啊……   十岁的时候,他没有死在救夕颜的意外中。十二岁的时候,他没有死在家族的覆灭中。其后的岁月里,曾随同伏公上战场、斗政敌,他没有死。就连后来‘梯云台’上先后的跳下和滚落,他也没有死。面对贺术砥的大刀时,其实已有了觉悟,可夕颜救了他……未料到最后,他却是要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上。   果真是报应吧。   儿子不认其父,便如违背纲常伦理。   力气终于耗尽,宣于恪扶着身边廊柱,慢慢滑坐下来。   轻吐一口气,宣于恪背靠在廊柱遥望着远处的天空……五月的天空,好蓝啊……他不由又想起那个明媚的午后来,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梨花带雨的在墙头上向他哀求:‘不要!哥哥你别走,别丢下颜儿!!别丢下颜儿——’   他的心,怦然而动,自此,便只有她……   终究……还是要放手了吧……   希望她能找到贺术碹吧……   希望她从此能够幸福吧……   即便……没有他……   …………   ……   宣于恪并不知道,在他的生命终结的时候,他的脸,是温柔的,他的唇,是带着笑的……他其实一直就是那个温暖而温柔的宣于恪,不曾变过。   ——【全书完】—— -------------------- 本书首发17K女生网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