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九州.仙音赋   作者:公仪含儿   繁华破(锦瑟卷)   第一章 城阙仙音舞   玉兰阙的城楼上肃然站着一绝色碧蓝衣衫的女子。涌动的人群慢慢移至城楼下方,后面凑过来不知情的人,以为这个女子是要跳楼,便对着城楼上眼缚白绫的女子喊道:“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有好心的老婆婆背都直不起来,还是踮着脚尖对着城楼上的女子喊:“小姑娘,你那么年轻,有啥想不开的,快下来。”   城楼的女子微微含笑,仿若仙娥,却纹丝不动,亦不应声。   站在老婆婆身边的年轻男子呵呵一笑:“老婆婆,你不知道,这姑娘跟郑国世子打赌,若她能在城颠上跳上一曲仙音舞,郑国世子要撤兵的。”   华音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华音舞么,有什么难跳的,曾经的她,是绝冠七国的舞姬,一曲华音舞,能让她败下阵来吗?   淡淡的对着城楼对面百步之外的谢香楼,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谢香楼靠窗坐着的男子,是郑攸白。   没有锦瑟和鸣,在华音展开双臂踏上白玉兰阶的时候,风中不知在哪里传来天乐。仙音舞,洛神赋,天乐响彻九州。   华音的舞,随着天乐舒缓急落,长袖翻舞,每每移步在玉阶边缘,城下围观的众人,惊心动魄。终于在天乐飘远之后,华音单脚点地,姿势欲飞。   谢香楼里的男子只淡淡说了一声:“撤兵。”   据说玉兰阙跳仙音舞的女子,乃是降世的仙娥,替卫国驱逐郑军后就飞身离去了。   喧闹的集市上一个僻静的墙角,华音手里拿着竹棍坐在小桌前,桌上放着龟卜,缚在眼睛上的白绫提醒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是个盲女。   楚国攻陷陈国那日,韩非冒死将她和槿年从大火中救出来。尽管心里知道,是楚玉下的手,韩非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生疼。   逃出陈国以后,韩非不能一直保护他们,而她的眼睛又在救槿年的时候被大火熏坏了。她对楚玉千种恨万种怨,然而现在,恩怨种种,皆如浮云,她累了,也不愿再想起。   三年前,她还在清源山上,不知凡尘是何。窝在阁子里,想着谪仙说与她的功课“音出六觉,乱世化冢,”化冢化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郁结的时候,一直随在谪仙身边的仙童容森端着糕来找她,咿咿呀呀对着她比划半天,她看着容森滑稽的模样轻笑出声:“什么时候让师父开开恩,把你这哑巴给治了。”   容森白她一眼,继续咿咿呀呀的比划。华音止住笑,奇道:“师父让我下山?所为何?”   容森指指和合殿的方向,又比划一阵。华音点点头:“那现在就过去。”   华音和端着糕的容森来到和合殿的时候,和合殿的大门开得宽敞。谪仙说和合殿,是接待九天仙人和人间君王之处,非至尊贵的人,是入不了和合殿的。   看来,清源山是来贵客了。   果然,华音才进到殿中,就看到了坐在谪仙左边白莲花椅背莲座上的男子。墨袍加身,长的沉俊,长发垂至腰间,看着是个沾仙气的。按照华音十六年来见过的大小十位尊神,她觉得还是白袍子适合这些飞来飞去的神仙,看着飘逸。   谪仙坐在青莲花座上,神情冷漠的看着华音。华音按照一贯的礼数,行了三跪九叩,站起身来立在一边,打算恭敬的听谪仙训话。   谪仙还未开口,白莲椅背莲座上的男子淡笑着对着谪仙:“华音今年正好一十六岁,刚好满十六年之约。”   华音略微一思索,以前是听过谪仙说十六年之约的,谪仙是个很深奥的人,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意思云里雾里,华音也养成了个好习惯,那就是由着谪仙的话云里雾里,她也不问,自己也装的颇高深。   谪仙对着墨衣男子微微一笑,华音眼角的余光正巧瞟上谪仙眼里的宠溺。向来很少说话,目无表情,冷漠淡然的谪仙也有温存的一面,着实让华音一阵惊叹。这可是六月里下雪破天荒的事情。   谪仙回着墨衣男子的话:“我这就解去她体内的缚神锁,让你带她下山,她会成为你最得意的左膀右臂。”   华音不是不知道左膀右臂的意思,但是她很不明白谪仙为什么把她送人,而她却丝毫不能拒绝。她盯着墨衣男子半晌,装作纳闷的问道:“我看你的左膀右臂好得很,为何要我做你的左膀右臂?”   墨衣男子眼角溢出些笑意,嘴角扬了扬:“华音,你是我预定下来的,以后,你便是我的人。”   她是他的人?华音觉得眼前的墨衣男子有些搞不清状况,她为什么会是他的人?她有父母生,自当是父母的孩子,读了十六年的书册子,她也懂得活为自己活,死为天下死的道理,怎么会是别人的左膀右臂?   她正要反驳男子的话,谪仙就把她叫上了莲台,谪仙的手在她额前虚空一晃,手上就多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金色绳索,华音心想,这便是缚神锁了吧。   谪仙轻轻敲敲华音的额头,“华音,我给你一个不死不灭的身体,方便你游走世间,帮助楚玉,公子楚的名号,天下皆知,自今日起,你不再是华音,你是公子楚的舞妓,名唤锦瑟。”   锦瑟,是华音的另一个名字,是她游走在人间的刀光剑影里的名字。   清平乐,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叶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春秋之国,几度风雨,方今几何?战国策!   楚玉端坐在铜镜前专心的绘着锦瑟眉间一点朱砂,女子身着大红舞袍端正的做在蒲团上,樱唇紧抿,却不见有任何表情。   楚玉描绘了好一阵子,才放下丹笔,缓缓开口:“陈国的君主是个英明的人,儿子继承了他很优良的血统,布阵用兵,都是几个侯国里数得上的,晚宴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女子从蒲团上站起,只回了句:“我讨厌穿红色的衣服,这是最后一次。”   锦瑟从楚玉的房里走出去,现在是冬月,她却因为谪仙给她的这副不死不灭的皮囊而感受不到丝毫寒冷,想想,这具皮囊也不错,人家是岁月隆冬,冷暖自知,她却用不上,冷暖自知是给有知觉的人用的,她早就没有了知觉这玩意,果然是音出六觉,出的她没有了感觉。   拖地的红缎袍子在雪地上轻轻拂过,院子里开满了红梅花,锦瑟还是有些庆幸,虽说自己没有了知觉,却还是有味觉的,鼻息里透着的红梅香气,让她有些满足,禁不住就站在红梅前狠狠的吸了两口,这才提步离去,她要去舞坊继续练那不怎么喜欢的凤舞九天。   其实锦瑟擅长的还是天女散花,可是楚玉一定要她在晚宴上跳凤舞九天,说是陈国的世子过世的内人跳的一曲绝世的凤舞九天。虽然锦瑟并不觉得自己会跳的比那陈国世子内人差,但是她比较拒绝做别人的替身之类的事情。   楚玉看着离去的锦瑟大红色的背影,重新拾起丹笔在锦瑟方才照过的铜镜上,锦瑟映过眉心处点了一滴朱砂,朱砂沾了水在铜镜上滴下来,构成了一抹朱砂泪痕。   晚间的宴会上,楚玉坐在主人坐位对着陈国世子说着客套话,什么陈国公近来是否安好,什么听闻陈国又征讨了几个小国,缴获的战利品都是些稀奇玩意,什么陈国世子一表人才,雄韬武略,尽是表面上的好话。   陈国世子应酬着,回说公子楚多么让七国钦佩,老百姓如何赞扬,军士如何景仰,尽是虚有其表的阿谀奉承。   下面陪着的众官吏如何,自当也是寻着机会的拍马屁,懂得明哲保身的就只喝酒不说话,不懂得明哲保身的就两边拍着马屁,琢磨着楚玉和陈国世子的话两边迎合,见风使舵,做起了墙头草,两边倒。好在这陈国世子来楚玉这,是为求和而来,也就没有什么刀光剑影,暗藏杀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向哪边倒,也都无妨。   酒过三巡后,楚玉招来随侍,问问陈国世子:“近来我府上寻得一位绝代佳人,名唤锦瑟,跳的一支凤舞九天,绝然是好,世子今日来得巧,能在我府上饱饱眼福。”   陈国世子举举手中的酒杯:“以前内子在世时,也跳得一支绝好的凤舞九天,自从内子过世以后,便觉这世间是无人能再跳得出这么好的一支舞,难得公子楚的府中能遇上,也当好好观赏一番。”   话起音落,锦瑟得了随侍的呼传,着一身大红绸缎袍子就上了宴席,踩在大红的毯子上翩翩起舞。   书册子上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锦瑟不想成为人上人,就不想吃得苦中苦,不过她还是出上些功夫练了下,觉得凤舞九天再怎么跳,也还是凤舞九天,再怎么绝冠七国,也不过就是一只凤凰独舞,在舞坊里端坐良久,她才试着把天女散花和凤舞九天融合,本来也就是凭着性子跳着玩一玩,谁知这一跳,突然觉得这凤舞九天可以改了,改成‘凤舞九天女散花’更有看头。   这支舞是跳的很有气势,两旁酒过三巡的官吏本来惺忪的眼都睁得老大,陈国世子已经被她这支不伦不类,却惊艳了全场的舞姿折服。   锦瑟想不到,这误打误撞,就真的将陈国世子芳心掳来。只有楚玉看着锦瑟一言不发,半字不说。   陈国世子在楚玉府中逗留三日,临走的时候,锦瑟自然也被塞到了陈国世子的马车。锦瑟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之前每一次出去一样,反正早晚还是要回来的,只要帮楚玉取回楚玉想要的东西,她便可以死回楚玉这。   锦瑟坐在马车里轻笑,“死回楚玉这。”是啊,她是不死不灭之身,完成任务以后,她可以将自己杀了,或是抹脖子,或是喝毒药,然后留下一纸遗书,要求葬回楚玉府,那她拿到的东西,就会随着她的遗体回到楚玉手里,而楚玉得到东西后,那个国家便会在两三日灰飞烟灭。楚玉似乎总有办法去掉她抹脖子的时候留下的剑痕,不管那道疤痕多宽,多深。   有一次去一个不知明的小国出使任务,楚玉要的东西到手后,她第一次有了奇怪的念头,想看看如果她把头整个割下,楚玉是不是还能将脖子给她恢复的完好如初。想着就真的将头和脖子分了家。   这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自从得了这么一个不死不灭的好身子,疼痛跟她就断缘了,要是她还有知觉,想着会痛她也不会有事没事老拿刀剑在自个儿身上划着玩。   当她被送回楚玉府里的时候,楚玉还真有本事就把她的脖子恢复原样了,她那时候头和身子分着家,身子端正的躺在床上,头却立在一边,这要是谁经过她的窗户前指定得吓晕过去,楚玉坐在床边将调配好的一种黑色药膏涂到她的脖颈处,她看着楚玉手里的药膏很是奇怪,就问楚玉:“你和的这粘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楚玉看着立在一边的的头颅冲着他说话,脸色有些难看,回说:“你这样会吓到过路的仆婢。”   锦瑟吐吐舌头,不再说话等着楚玉将她归复原本。   锦瑟的脖子上糊了三天的药膏,她才算好起来,三天之中她的脖子一直处在僵硬状态,第三天拆药膏的时候,楚玉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别对自己下手那么狠,脖子和脑袋分家很爽么?要是你还有痛觉,会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她没有答话,说什么她还有痛觉的时候,那是多遥远的事了,尽管不过两年,但是对锦瑟来说,却好比两个轮回。慢慢的她发现,她好像不止对感觉麻木了,就连时间她都麻木了。   马车的帘子有些晃动,陈国世子已经掀帘而入,她看着眼前的陈国世子,没有说话。   陈国世子长的很好看,是那种典型的王侯府里出来的公子。一般王侯家的世子,为了提高自己后代的平均水平,都会找些长得漂亮,又有身家,知书达理的女子做夫人,保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虽不一定能武但是一定要能文,这样,就算是王侯本身有缺陷不足,也都在夫人这能补回来。下一代自然就是先天性风流倜傥,后天再加上各个教书先生的不懈努力,孜孜不倦,就塑造出了眼前陈国世子这种文韬武略之才。   锦瑟将身子朝马车里再度挤挤,把头埋进臂弯里,陈国世子看着她的动作轻轻发笑,“锦瑟,你冷么?”   锦瑟抬起头来看看已经坐在身边的陈国世子正将鹅毛大氅给她披上,没有说话,她从来就不知道冷是什么,清源山四季长春,气候宜人,没有冷字一说,后来她要下山了,却又好命的得了这么一具金刚不坏之身,什么痛觉,痒觉,都六绝了。   陈国的世子为她披好大氅,摩挲着手掌从怀中掏出一只暖炉,锦瑟有些吃惊,暖炉放在怀中,这厮也不怕被烫伤。   陈国世子将暖炉放在锦瑟手里,对着马车外的车夫喊:“走吧。”   马车并未在驿站逗留,他们连夜驶进陈国国界。   第二章 雪夜宫中灯   陈国是战国中军事政治经济都一向居于上风的,陈世子槿年是个让人觉得亲和的人,也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好像他很玩世不恭,对朝堂上的事情也是不怎么过问,世人都说陈世子文韬武略,心机深沉,至少锦瑟在世子府中住的这些日子,并没有看到这位世子有多文韬武略,一点也不心机深沉。   月初碰上十五,书册子传至今日留下不少谚语,有谚语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锦瑟也少不了按照习俗被丫头们拉着出去赏个灯,看个雪,猜个迷。   各家王侯府邸自发的办起灯会,世子府是定然免不了的,所以槿年也是出了人,出了力,果然是王侯府邸的公子们办起来的,这场灯会办的颇是气派。   锦瑟披着蓝缎压白毛领子的披肩,被雅云拽着欲出府去往灯会的街上赏灯,雪下的很大,却依旧阻不住奔涌而来赏灯的众人。   锦瑟前脚刚踏出世子府的门槛,后脚还未跟上,就听到槿年的喊声,锦瑟回头,才发现槿年正和一位墨衣男子站在雪中望着他,是楚玉来了。她知道只要楚玉出现在她待的地方,只有两件事,一件就是有新任务给她,第二件就是猎物喂饱了,他要收网。   锦瑟中规中矩,不慌不忙的迈着步子,缓缓行至二人跟前,对着槿年和楚玉二人行礼,楚玉看着低头行礼的锦瑟,声音里不带任何表情的和槿年说着话:“锦瑟越发的礼数周全了,世子果然是调教舞姬的好手。”   槿年对楚玉客气的笑笑:“锦瑟从入我府中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其实还是公子楚调教有方才对。”又对仍弯着膝盖的锦瑟温声道:“起吧,膝盖不好,以后这些虚礼,就都免了。”   锦瑟站起身,脸上还是一派温和,对槿年道:“膝盖不打紧,不能因为我的失礼,让世子在宾客面前失了世子府的颜面。”   槿年赞许的点点头,又对楚玉说道:“公子楚的府中总是能调教出让人钦佩的巾帼英雄,气节清高,不卑不亢,早先听闻府中有个琴弹得绝冠七国的琴姬,名唤清姿,被姜国侯主看上,公子楚为人豁达,就把琴姬送上,后来琴姬不知为何身亡,死后头颅和身体都被分成两下,可佩这女子死后还不忘公子楚的恩情,留下遗书定要姜世子文恒她送回楚府安葬,她才安心。可见公子楚对待自己的艺姬也是极好的。”   楚玉不温不热,声音依旧是平平:“那是她们懂得知恩图报,并非我的功劳。”   锦瑟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被槿年口中女子的死相吓的惊叫出声,甚至连脸色都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变化,而随着锦瑟站在一边的雅云脸色却已经惨白,碍于宾客当前,也就硬压下了欲要尖叫出声的冲动。   槿年看着眼前毫不为之动容的锦瑟,嘴角扬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温润的对着锦瑟道:“穿了披肩,是要去哪里?”   锦瑟又是对着槿年微一躬身:“丫头们说是陈国的各王侯公子们凑银钱办出一场声势浩大的十五灯会,雅云正拉着我要去看看。”   槿年眼角含笑,点点头对着楚玉:“我陈国七年举办一次花灯猜谜赛,其间六年都是民坊自发组织,阵势小些,只有七年一次的,才是各王侯公子发起创办,公子楚是赶巧了,不若一起去看看如何?”   楚玉头上的华冠度着一层薄雪,黑色的大氅也没有幸免,在他点头的瞬间,华冠上的雪花全数抖落,大氅上也抖落掉几片。   夜里下着雪,华灯又初上,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咯吱咯吱的声响,槿年和楚玉二人却一路无语。   灯会办在华容街,离世子府颇近,此时灯会上已经是火光通明,人山人海,楚玉和槿年隐在前头的人堆里没有了影,雅云随在锦瑟身后一边抱怨说两位世子不顾她们,一边对着天上的烟花赞叹出声。   下着雪的夜空,烟花盛开的一样璀璨,锦瑟心中想着,这是一个好的诀别方式,起码,在她再一次动刀抹脖子之前,脑袋还能牢牢的立在脖子上看看烟花。   沿街的小吃摊上有很多陈国的特色小吃,锦瑟不慌不忙的走到馄饨摊位坐下,对着老板淡淡道:“给我两碗馄饨,要放香菜的。”   老板应了声马上就来。   雅云随着锦瑟坐下,纳闷锦瑟为什么坐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吃馄饨,却不去凑热闹,随着众人猜灯谜。   丫头是个好丫头,随在锦瑟身边完全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相问。不知为不知,也不相问。’果然是槿年调教出来的好丫头。   锦瑟吹着馄饨碗里的热气,一直没有吃碗里的混沌,雅云觉得或许是因为锦瑟并不很饿,所以不急着吃,但是雪天里吃东西,只有趁热吃来那才过瘾。雅云毫不客气的狼吞虎咽一番,锦瑟敲着桌子数着数儿。   “一,二,三。”雅云应声趴倒在馄饨桌上,沉沉睡去。   公子楚调配的药都是上好的,迷醉散也不例外,卖混沌的老板提步走到锦瑟身边,施施礼说:“公子正在华容楼里等你。“   锦瑟站起身弹弹身上落着的雪花,没有应话就朝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走去。几十步的距离,锦瑟心中狐疑。楚玉,七国皆知的公子楚,为人冷淡,不爱说话,衣冠华服之下,善于阴谋算计,他的心机深沉,根本不似二十一岁之人,没有人敢惹他,他的毒药下的隐秘,无法可解,他向来只练毒药,不练解药,被他算计的人,必死没有商量,被他算计的国家,必亡,却连如何亡的,都不知道。   而现在,这个心思如此深沉的人,坐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耳目众多的华容楼,要知道七国之中,多少人想取他的性命?又有多少人,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来的时候,锦瑟就观察过周围,楚玉只带着韩非一人来到陈国,还如此般大胆的公然出现在陈国最大,人群最密集的华容楼与她相见,他就不怕槿年或者是隐在暗处的七国中随便一个国家的影卫将他杀了,抛尸荒野?   锦瑟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抛尸荒野是不可能的,对楚玉这种阴毒的人,想必是要拿去滚完油锅再暴尸的。   楚玉华冠容服的坐在窗边对着空气说话。锦瑟知道,楚玉那是在跟隐在暗处的韩非说话,不动声色的走到楚玉身边坐下,淡淡道:“今夜动手?”   她和楚玉的对话,历来如此,简单扼要,明快爽洁,她是他的物品,随时可以拿来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当他的工具,只因为和合殿上,他说,她是他预定下来的,她就被谪仙送给他做左膀右臂。   楚玉对着虚空挥挥手,想来韩非已经离去,或许楚玉又有派给他的什么任务,锦瑟想着。   楚玉理理鬓角散落的发缕,悠悠道:“你有把握吗?”   她的眼神看着窗外的落雪神思恍惚,幽幽道:“你说做,我只管为你做来,以前,你从未这样啰啰嗦嗦。”   楚玉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我要你继续待在世子府,何时动手,我会再通知你。槿年,他不是随便哪个小国的世子能及得上的。”   锦瑟收回看雪的目光,漫不经心道“哦?是么?”   两年来,楚玉做事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啰嗦过,哪一次不是下手狠毒,一招制敌?锦瑟在回世子府的路上一直觉得楚玉是越来越过于小心了。   雅云一路睡着,就是回到世子府也还未醒,锦瑟估摸着,楚玉的药怕是分量下的多了。将雅云送回房后,锦瑟才踩着小碎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凤舞轩,槿年站在门口,对顶着一头雪花的锦瑟盈盈微笑。锦瑟走到槿年面前微微施礼:“世子这么晚了还来凤舞轩,是要看舞吗?”   槿年看着锦瑟似笑非笑,“我听说隔世之外,七国之上有六绝山,乃是目觉,耳觉,舌觉,慧根觉,清明觉,心觉六山。”   锦瑟依旧面无表情,淡淡的听着槿年的下文。   “我小的时候,被人下毒险些至死,父亲为我求了谪仙,我的命才保住。”   锦瑟依旧是恭立在一边,不动声色的听着。   “我去谪仙处还愿的时候,见过一个女童,你长的,很像她。”槿年说完,就迈步离去,走至院门口的时候,停了一步,回过头来对着仍恭立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锦瑟说道:“她叫华音。”   槿年走后,锦瑟才提步进屋,红烛摇曳着微微光亮,她伏在桌子上努力回想小时候的事。向谪仙求命的人是谁,有没有一个去还愿的小童子。   她记得是她九岁的时候,有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孩童酿跄着跑去清源山,跪在和合殿里三天三夜。   谪仙从来不会白白帮人做事,她记得那个华服男子用自己三十年的寿命换回童子继续延续性命,这三十年的寿命,被谪仙养在空心莲里。   锦瑟舒了个懒腰,用手捏掉红烛的火苗,屋里没了火光的照耀,黑的看不清五指,黑暗中有个声音幽幽传出:“华音,这世间,哪里还有华音?”似是自嘲,似是无奈,但不管是什么,终归隐在黑暗中消散去。   十六的清晨锦瑟告病没有去舞坊,说是前夜着了凉,槿年让人送来几套厚实的棉衣,顺带送来一位贴身的医女。   在这个乱世,有个能医治百病的医女是件很奇特的事情,在七国之中,女子大致都是没有主权的,王侯府邸养着姬妾不过是玩物,锦瑟还是华音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成一件玩物。只是她这件玩物,待遇极好,只因她不是普通的玩物,不然怎会让专炼毒药的公子楚都为她而破例炼制起死回生,消除疤痕的药膏。   锦瑟觉得,如果不是生在乱世,如果不是身处权力的风口,楚玉会是一个很好的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医女被送到凤舞轩,锦瑟照单全收下,让回去的仆婢替她向世子道谢,仆婢应着声出去,锦瑟倚在红梅盆景下看着手里的书卷,淡淡的对着医女说话:“槿年真是有心,你多大了?”   医女穿着素服端立在锦瑟面前,偌大的衣摆垂在地上,鬓角插着一朵素花,清雅香馨,恭声回道:“世子是个好人,是世子将我从姜国的屠杀里救出来的,我今年十七。”   锦瑟仍然看着手里的卷子,窗外风一吹,几片红梅飘落在地,附上医女偌大的素色衣摆,有些妖艳,“名字?”   医女恭恭敬敬应着:“倾城。”   锦瑟从书卷里抬起头来:“名字太招摇了,以后改作素衣吧。”   倾城点点头,这个名字,她喜欢,“素衣谢谢锦姑娘赐名。”   锦瑟笑笑,自嘲的笑笑。她不过是楚玉送给槿年的舞姬,是个下人,可是却连槿年身边的医女都要尊她一声锦姑娘,为她所用,到底还是公子楚的人,在哪国也没有人敢怠慢。   站起身来走到倾城面前,淡淡看她一眼:“槿年救了你,像你们这种背负着恩情的人,想必都会为主子弃命,倘若有一天,我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也会为我,放弃生命呢?”   倾城低垂的眼角抬起,对上锦瑟一双笑意不甚分明的眸子,“忠仆不侍二主,若是我会死去,不会给你救我的机会。”   锦瑟抬手摘下一只红梅,冷冷道:“你下去吧。”   晚时暮色刚上,槿年带着侍从来看锦瑟,锦瑟本就没有什么不适,不过是想偷个懒,窝在凤舞轩里寻个清净。   槿年走到凤舞轩门口的时候,锦瑟光着脚踩在落满红梅的地上跳舞,舞的是霓裳曲,窗透里泠泠月光下,夜色如水,碧蓝色的纱裙舞的水袖甩起,衣袖舞转让人心驰神摇。   搁置在轩室的红梅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落下,纷纷落落飘摇在整个房间,锦瑟如临凡的仙子,衣袂随风飘飞,在槿年的面前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锦瑟的确是很喜欢跳舞,这是她在还是华音的时候没有做过的,华音是个爱书成痴的女子,情愿一头扎进书册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那是因为,华音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叫做楚玉的人。   而现在的这支舞,是跳给谁看的,锦瑟心里最清楚。   霓裳曲落,槿年倚在门口,掌声清脆的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激荡出去,异常清晰。   锦瑟收起拖地的纱裙,连照在她身上的月光都被纱裙映成碧蓝,她不喜欢红色,尽管她穿上红色的华服,就能艳冠七国。收身后将赤裸的双脚隐在裙摆里,眸色如许:“世子雅兴来了,自己逛园子的吗?”   槿年提步走到锦瑟身旁,从手中拎出一双步步生莲:“此舞本该穿上步生莲花跳来才更绝艳,你踩在这冰凉的地面,如何衬得出月娥娘娘的尊贵?”   锦瑟接过槿年手中绣着白莲花的丝履,额间的朱砂衬得她恍若仙娥:“光着脚,跳的舒坦些。”说罢躬身将丝履套在未着布袜的脚上,起身立在一旁。   槿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脚半晌,月光洒在他紫薇色的发冠上,衬得他的脸色白皙俊美,“倾城是姜国世子的妹妹,自幼学习医术,姜国城亡之日,我在王城遇到她,把她带回陈国,也不算是救她性命,那日,就算她不是遇到我,也会遇到别人保她性命。”   锦瑟被楚玉送到姜国的时候,并未在姜王城见过倾城,虽听闻姜国有一位医者仁心,风华绝代的公主,但是那时候的锦瑟,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她的任务,不过是把姜国护国魔剑十九给楚玉偷到手。   十九是随着她分了家的尸身回到楚玉手中的,不同的是,十九躺在楚玉暗地里建造的密室,她躺在自己的房中,脑袋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子,和楚玉说话。   “倾城的名字,太过招摇了,以后她若想安身立命,非得把这个名字弃去不可。”锦瑟幽幽的说着:“以后她随在我身边,唤做素衣,不是什么亡国公主,是我的侍婢。”   第三章 碧海红梅冷   槿年对锦瑟好,处处都由着她,却并非是因为楚玉的缘故。锦瑟行事总是沉稳,从不让人觉得浮夸,尤其是那冷冷的性子,的确是当杀手的好材料。只是一个女子,他虽是敬佩,更多的却还是怜爱。   楚玉的阴毒,七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锦瑟为楚玉卖命,他总有不忍,槿年觉得,女人,不应该被拉进国之战事,可是在这样一个人肉白骨,人人自危的乱世,到处充满了利用,交易,女子被沦为换取一座座城池的牺牲品,在这里早已成为风气。若不然,燕国送来的浅莺,他的第一位夫人,何以至死。   红梅被风卷起残瓣,略到锦瑟的发梢,槿年轻轻将花瓣摘在手中:“退出这些阴谋算计,不好吗?”   锦瑟微微抬起头,对上槿年的明眸,怪不得楚玉说槿年不是别的小国世子能及得上的,他果然什么都看的清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月色泠泠,槿年依旧似水温润:“想必他是极在乎你的,冒着自身安危,让我知道你是他的棋子,他也知道,由他来告诉我,总比我自己查出来得好,刀剑无眼,我虽不杀女子,可我的影卫,不是我!”   锦瑟第一次觉得,她低估槿年了,能在战国里生存下来,位列七大强国之内,怎么可能是个没有手段,没有心机的人,槿年和楚玉,是一样的,只是她起初,把槿年看的太简单,是她太一厢情愿。   楚玉既然有心让她的身份暴露,那就必然不会再让她留在陈国,至于如何脱身,她在等着楚玉再度通知她,不过这次,她可以肯定,她不需要再自残了。   冰冰冷冷的夜,冰冰冷冷的声音,锦瑟深深地吸上一口凉气:“槿年,你是位仁君,七国争杀,所有的城池,都沦为修罗场,楚玉是七国的恶魇,而你是阻止这场恶魇得神。”   男子温润的笑音低低响起:“乱世是荒芜的坟,我还不想葬在这座君王梦的坟墓里。你歇息吧。”槿年提步转出凤舞轩,侍从不知何时从暗中跟上槿年的脚步。   锦瑟对着月色中的红梅,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也许自己说话,说的不甚得体,不过她还是没有心思继续追想下去。   在世子府一直待着平静无事,日子过得淡泊如水,郑国公的世子不知何故,突患重疾,遍访名医也无良策,老御医对着郑国公惋惜的摇头,郑国公悲怆万分,老御医实在不忍,说曾听闻姜国亡国公主妙手回春,医术了得,传言说这位公主幸存下来,流落到了陈国。   郑国公救子心切,备上奇珍异宝派将军带着郑世子前去寻医,马车载着病弱的世子,带着各种郑国奇珍住到了槿年府里。   每一个世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如果遇到华冠容服,面如冷冰的人自当是楚玉了,如果遇到温润如水,白皙俊美的人,那自当是槿年,至于郑国世子的标志,大概就是好色浮夸,猥亵不堪。起码,七国里是这样传言的。   自打郑世子攸白住进槿年府,每天都有仆婢哭着从他的住处跑出来。有一次锦瑟在院中练舞的时候,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跑,没有注意到前面跳舞的她,跟她撞了个满怀,素衣扶起小丫头的时候,锦瑟分明看到那丫头的裙子上沾了一片殷红的血,锦瑟皱皱眉头:“素衣,给她看看,别留下什么病痛。”   素衣将丫头带下去,锦瑟实在隐忍不住,郑攸白,他哪里像是病重之人,真若病重,还能日日欺负槿年府里的仆婢,行云雨之事?锦瑟觉得槿年着实太过窝囊,头一次内心之中燃起一股怒火,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去了槿年的书房。   她很想质问,槿年既然比她想的有手段,为何还由着郑攸白在府中胡来,若是楚玉,怕是早就对这等无耻之徒动手取命了。   槿年看到怒气冲冲的锦瑟,对着站在一旁身着盔甲的男子挥挥手:“你下去吧。”   身着盔甲的男子施礼退下,槿年看着锦瑟,笑出了声:“看你怒气冲冲的样子,真是可爱。”   锦瑟长的,的确是很可爱,只是跟在楚玉身边时间久了,早已练就出一副不温不热的性子,喜怒的表情也淡忘了,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对生死之事看的极淡,任何事,也都足可以冷眼旁观,可是现在,她生气了,对着槿年。   锦瑟微微一愣,她为什么生气了!是因为郑攸白欺人太甚?锦瑟在心中点点头,就是这个理由。“郑攸白都快把府里的丫头糟蹋全了,你身为世子,充耳不闻,是什么道理?”   槿年坐在书桌前,以手撑额,笑意盈盈:“为这件事情生气?郑世子是郑国世子,府里区区几个仆婢,也就由着他吧,总不能为了几个仆婢,让陈郑两国交战。”   锦瑟突然觉得槿年气度真不是一般的好,人家都欺负到他府上了,他还能一笑置之,不免心中添堵,有些懊恼:“那就把郑攸白院子里的侍婢全部撤了,换上侍从吧。”   槿年懒洋洋的趴在书桌上,笑意越发的重:“照你说的办。”   近来凤舞轩的丫头渐渐多起来,好些生面孔的仆婢才到凤舞轩,却是对锦瑟特别的尊敬,尤为的好。   据雅云无聊时候的说辞,郑攸白的院子清一色的男侍,郑世子问槿年何故?槿年话曰:“头前公子楚的舞姬现在在世子府做客,是公子楚极看中的人,喜欢仆婢侍候着,府里仆婢本就少,只好先让郑世子悠着。”   郑世子不满,欲要见识见识公子楚的舞姬,槿年又曰:“公子楚的大名,七国尽知,若是郑世子觉得自己命过于长久,他倒是不会阻止。”   郑世子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敢惹怒公子楚,虽不情愿,也只得做罢。   后月有余,倒是安生不少。槿年暗地里吩咐,让素衣每隔七天为郑世子医治,锦瑟怕素衣会被郑攸白缠住,执意要素衣换做男子装束,免得让郑攸白得了荤腥,到时她忍不住,定要让郑攸白脑袋和脖子分家,难免就会惹出两国战事。   姜国公主倾城的医术,果然如传言般神奇,郑世子病只用了二十一天,就连神仙在世都治不了的重疾也都完好如初。   素衣扮作男子为郑攸白医病,确然在郑攸白看来,并非是姜国逃亡的公主,郑攸白病好之后,在槿年府并未再多逗留一日,想必这身边天天都是男仆的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出奇的是,郑世子回国之日,却是特地去求槿年将为他医病的俊俏郎中带回郑国。结果自然是被拒绝,倒不是槿年不愿意。   据说那日郑攸白前去求槿年之时,正巧遇到在槿年府中做客的陈世子楚玉府里的舞姬锦瑟,他方才开口,就被那女子把话给结结实实堵回去,讨了个没趣。   郑攸白马车前轱辘才出了陈国国界,陈世子槿年的马车轱辘后脚就去了楚国。   素衣自从跟着锦瑟,一直都被锦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杂七杂八的活,也从未让她做过,全都吩咐雅云去做。   舞坊里的舞姬们看着锦瑟跳舞,都是目瞪口呆,不管是凤舞九天,还是天女散花,不管是西洲曲,还是霓裳舞,在锦瑟的舞步里,永远都有不同的气息和韵味,素衣立在舞坊的盆景边上,也随舞坊的舞姬欣赏着她从未听过的西洲曲。   一舞作罢,舞姬们纷纷迎上锦瑟,七嘴八舌赞叹不已,锦瑟轻轻笑笑:“就按这舞步改来,你们跳曲试试。”   素衣随在锦瑟身后从舞坊里退出去。二月末三月初,锦瑟碧蓝色的素纱裙旖旎在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中,对着身后和白玉兰花溶成一色的素衣,漫不经心道:“槿年是带着不少奇宝去的楚国,不知道所谓何事。”   素衣替锦瑟把前面挡路的玉兰微微扫向一边,恭声回着:“世子许是要与公子楚联手对付郑国吧。”   锦瑟点点头:“素衣,姜国亡时,你恨过灭你姜国的人吗?”   锦瑟走上石子路,素衣便随在锦瑟身后,淡淡道:“起初,是恨过的,眼睁睁看着哥哥死在乱箭之下,身为至亲骨肉,我却不能为他分忧,空有一身医术,也救不了他的性命,怎么能不恨呢?可是后来,遇到世子以后,是世子慢慢让我明白,一个国家的兴衰,是避免不了的,就算不是杨国出兵灭我姜国,也会有别的侯国把姜国踏平,这是乱世的宿命。”   锦瑟没有回答素衣的话,是啊,姜国是被杨国灭的,屠城那日,锦瑟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文恒是怎么死在乱箭之下的,就算是战国策上记的,也该是姜国灭于杨国之手。   而真正促使姜国覆灭的人,是楚玉,还有她,锦瑟。   楚玉府里的小厮来报,说陈世子槿年来拜见,楚玉停下喝茶的手,面无表情,心道:“槿年果然是猜出郑世子的病中有蹊跷吗?”   继续把茶杯送至唇边,淡淡道:“请至府内,切莫怠慢陈世子。”   小厮应声出去相迎,楚玉起身前去会客,两位世子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再各入座位。仆人送上茶水,楚玉请请槿年:“晋国国君头几日收了上等茶叶,托人转到陈国,颇是温润,正符合陈世子的气质。”   槿年轻抿一口,回曰:“确然是好茶。”   一两句寒暄,三五句奉承,客套话说尽,楚玉端着茶杯啜着茶水,等槿年的下文:“世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情?”   槿年也不拘礼,茶盏放去桌上,对着身后的小厮嘀咕一番,小厮便退身出去,槿年起身对着楚玉拱手施礼:“年前来拜见公子楚,得了一位舞姬,公子楚可还记得?”   楚玉折起茶盖,轻轻拂拂茶水里浮着的叶子:“自然记得,十五灯会,还见过锦瑟,可是锦瑟侍候的不好,世子意欲退还?”   槿年否定掉楚玉的猜测,回道:“公子楚府里的佳人,无人及得上的芳华,怎会侍候的不好,槿年此次前来,是带了聘礼而来。”   楚玉喝茶的手,顿了一下,茶水稍稍洒落在他衣襟,因是穿的墨色衣衫,水渍迅速被隐去,再度将茶杯放置唇边小饮一口,淡淡道:“合世子的意,便好。”   槿年还未回陈国,陈国和楚国联姻的事情就已经传的纷纷扬扬,政治联姻,在混乱的侯国之中,的确是大事,有两国联姻的事,就证明无外力支援的小侯国,随时都会覆灭,老百姓都传着一句俗话:强强联手,携手共赢。陈楚两国一联姻,各国之中纷纷效行,以此寻求同盟。   锦瑟被送回楚玉府中的时候,是在槿年回陈国七天以后,三月里天气渐暖,那一日难得的起了大风,气温降到了年前那般寒冷。   楚玉将锦瑟接进府中,安排到了‘锦瑟和鸣’,那是他专门为锦瑟准备的寝殿,许下只要锦瑟这次帮他灭了陈国,就赐给锦瑟。锦瑟提早住进‘锦瑟和鸣’,看着触地的碧蓝色幔帐,淡淡微笑。他还是记得的,记得她不喜欢红色,只喜欢碧蓝。冷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纱幔随风曳曳,好似置身蓝蓝的湖水之中,静谧安详。   锦瑟靠着纱幔缓缓坐到地上,楚玉到底要将她送出去了,可见,她还是一件物品,一件楚玉不需要,随时都可以抛弃的物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锦瑟低下头才看到地上的水迹,摸摸脸颊,是泪。   楚玉修长的墨色身影立在她的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声音出奇的清冷:“擦把脸,已经两年没见过你流泪了,把眼泪,擦了吧。”   锦瑟从楚玉手中接过那绣着红梅花朵的丝帕,红梅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第一次帮楚玉灭了一个小国,那时候,她才刚刚十六岁,跟着楚玉下山也不过月余。任务完成后,她有些害怕,但是楚玉赏了她最喜欢的糖人,那时候,就是一个糖人,也让她觉得满足,她看着手里的糖人,开心的跑到绣房跟着绣女学了两天刺绣,才绣出这么一方手帕,她也想过在手帕上绣上和楚玉在和合殿初遇的场景,但是那场景太过华丽,绣不上去。她苦思冥想一夜,最终决定把楚玉最喜欢的红梅绣上去。   当她喜滋滋的拿着手帕送到楚玉手里的时候,楚玉当着她的面把丝帕撕成两半,斥责她:“你的手,是用来拿刀的,不是用来拿针的,以后,你若再去绣房做这些,我会将绣房的绣女全部处死。”   从那以后,锦瑟再也没有去过绣房,再也没有碰过针线,她告诉自己,能让楚玉喜欢的,只有替他覆灭更多的国家。她在清源山自小就养成了冷淡的性子,初次下山少女芳心,但是楚玉不喜欢,她便又做回冷冷冰冰的自己。   她本来以为这方丝帕早就被楚玉扔了,可是现在,握在她手里的丝帕竟连半分修复的痕迹都没有,楚玉不光修复她脖子上疤痕的医术了得,就连修复丝帕也是极好的。   轻轻摩挲着丝帕上的红梅:“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扔掉了,不成想,你还一直都带在身边。”   楚玉从她手中抽回丝帕,覆上她满脸的泪痕处,轻轻擦拭:“华音,最后一次,权当这次,我就放你自由了。”   锦瑟的身子有些颤抖,突然内心有些燥怒,尽管楚玉现在是在叫着她华音,可是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竟是这般可笑,“楚玉,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锦瑟知道,作为一件物品,她现在的质问,越矩了。抬起手臂打开楚玉为她擦拭泪水的手,碧蓝的水袖漫上脸颊,神色重新回转到冰冷,那一刻,她抬手擦去的,不止是泪水,还有对楚玉两年来的心意。不待楚玉开口,她的脸上已经恢复如常:“这一去,我的夫君是陈世子槿年,我与七国皆知的公子楚,再无相干!”   楚玉散落的发丝遮住了那双沉沉的黑眸,看不到里面的波澜和神情,默了半晌,终是将丝帕收入怀中,转身离去的时候淡淡的撂下一句话:“三日后,二十六,是个嫁娶的好日子,好好准备吧。”   第四章 倾兰暖鸳鸯   楚公五年,春三月二十六   楚世子府红灯高挂,仆婢成排,满园花色,处处飘香,宾朋满座,皆来朝贺。   府中内堂红绸悬梁,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数之不尽,大红喜烛曳曳摇光,歌姬舞姬,琴瑟和鸣,一番热热闹闹的婚嫁气象。   陈世子钟爱佳人,破了陈国首例,亲自于陈国前来迎娶世子妃,迎亲队伍从楚国官道上一直排到楚世子府,据那日在街上观看的民众们说:“迎亲队伍长达千丈,过往路途都被严严实实封住。新嫁娘卯时被接到喜辇,迎亲的队伍酉时才全部从楚国撤出。那场面,简直不是一个‘壮观’二字可以形容之。   锦瑟身着大红喜服,端坐在‘锦瑟和鸣’,两旁丫头替她疏着嫁娘发式,丫头的手可真巧,三挽两挽,一个高贵又不失端庄发式就盘在锦瑟的头上,锦瑟看着铜镜中施黛抹粉的俊俏佳人,摸摸自己的脸,镜中的脸是她的脸吗?怎么看,怎么觉的妖艳,嘴唇镀着一抹血色,唇红上的太艳了,艳的她有些心烦意乱,仔细端量了镜中的人儿一番,丫头还未来及把最后一根金凤钗别到她的髻上,就被她突然站起的的身形撞落,金凤钗掉到地上发出金饰特有的‘叮当’声,锦瑟低头看看,凤钗上凤凰的翅膀被摔断了一只,她低低呢喃:“我就是凤凰摔断的翅膀吧,再也不是你的左膀右臂了。”   丫头没有听清她的话,以为自己失手弄坏了金钗,锦瑟是在训斥她,吓得急忙跪在地上声音都带着哭腔:“姑娘开恩,姑娘开恩,奴婢不是故意的。”   锦瑟回过神来,才看到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的仆婢,轻声道:“不怪你,起来吧。”   丫头似是不敢相信,抬起头来惊讶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姑娘不怪奴婢?”   锦瑟伸手将丫头扶起,一边说着不怪,一边对着铜镜照了一圈:“我这样,好看吗?”   身后的丫头们都赞扬着:“姑娘本就生的美丽,就是七国里所有的女子,也没有能与姑娘相较的,世子说姑娘美若仙娥,艳绝七国呢。”   世子说?锦瑟站住脚,停下转圈的身子:“是楚玉说的么?”   丫头们都含笑点头,齐声应是。   他说她美若仙娥,艳绝七国?他说她美若仙娥,艳绝七国却把她推向别人,他还是讨厌她的,她的美貌,不过是他用来换取一座座城池的筹码而已,她,始终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件杀戮工具。   看着铜镜里一袭红袍的自己,心中的怒火躁动的越发厉害,她太讨厌红色了,以至于每次看到红色她都想吐,锦瑟想,那是因为她讨厌鲜血吧,红色总有一种让她置身血泊之中的窒息感。   下一瞬,她的手将身上的喜服脱下,大红色的喜服顺着她的白色里衣脱落在地,一边将头上的发饰全部摘下,一边对着身后站成一排,几乎要被她的举动吓哭的丫头说着:“去把那件碧蓝色的水袖给我拿来,还有枕头下面的长盒也拿来。”   一屋子的仆婢被她的话吓愣了,站在原地不敢动作,她将头上别的最后一根金簪取下,如墨一般的青丝散落至腰间,淡淡道:“你们不去帮我拿,我便自己去取。”   梳头的丫头反应过来,虽是极不情愿,却仍是迈着碎步将衣服和长盒取来。   锦瑟擦掉浓浓的艳妆,未施粉黛,素颜白皙,衬上碧蓝色的水袖,显得几分清冷,几分孤傲,打开桌上放着的长盒,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白玉簪,没有任何花式,只一根通体纤长,圆润洁白的发簪,松松别上青丝,竟有几分脱尘。   锦瑟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丫头,眉间含笑:“这样美吗?”   丫头们点点头,“美,极美,只是姑娘今日出嫁,若穿这身衣服……”靠前的丫头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的几个字堵在嗓子眼里,没敢说出来。   锦瑟对她盈盈一笑:“槿年很喜欢我这样穿。”   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站在窗外的楚玉,她故意称呼槿年,是在负气吧,负气他为什么连一句让她留下的话都没有,就算这两年来,她只是他的杀人工具,他也不能这么冷淡无情啊。   窗透的身影听到她的话,站在外面的身形顿了顿,折步离开了。   锦瑟收回眼角的余光,自嘲的笑笑:“还是你自己太高估你自己了,锦瑟。”   被一众随嫁的丫头簇拥着出府的时候,她还是象征性的在头顶上盖了一方绣着龙凤和祥的红盖头,碧蓝色的衣裙和头上的红盖头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槿年站在喜辇前看着身着碧蓝纱裙的锦瑟,轻轻挑开她的盖头,盈盈笑意:“不喜欢,就不要顶了,你这样,就很好看。”   红头盖被槿年随手扔上楚玉府的门楼,微风吹了几吹也没能把它从门楼顶上吹下去。   锦瑟钻到喜辇里的时候,回头向门口望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楚玉的身影,她收回目光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落,终归随着身影隐在帘子后面。   迎亲的阵仗委实壮观,三十里红绸展,五十里乐声飘,千幅朱锣响彻天,君王娶后,也不过如此。槿年是世子,足是逾礼,可见槿年对锦瑟的荣宠到了何等地步!阵仗浩浩荡荡,过了酉时才算是彻底退出楚国去。   楚玉从门口折回书房,斜斜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捉着茶杯愣神。韩非不知何时从外面走进来,楚玉抬头看了韩非一眼,声音冷的让人发寒:“下个月十六,一切照计划行事。”   韩非握在手中的剑一抖,即便是杀手又如何?在如此狠绝的主子面前,韩非觉得,他竟不是一个称职的杀手。“公子的意思是,锦姑娘…..”   楚玉将手里的青瓷茶杯放下,缓缓站起身子,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仍然开得艳丽的红梅,淡淡道:“韩非,你动情了?”   韩非此时的目光,凛然至极,面无表情的回着楚玉的话:“我是你从小训练出来的杀手,我若动情了,你能不动情么?”   低低的笑音从楚玉的口中传出来,给暖暖的三月增添了几分寒意:“她,不过是一个用来离间各国的工具,即便……..”楚玉低头沉思一会,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淡淡道:“过两日,去灭了杨国!”   韩非折出书房,一路上心神都不能平静,对于杀手来说,他的心甚至要比死人的心更冷,比锦瑟的身体更加麻木。但是自从楚玉从清源山回来,带回了锦瑟,他就对这个性子清冷却长相可爱的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他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楚玉是没有心的人,那他也是没有心的人,他只是为护楚玉性命而生。依稀记得,楚玉五岁的时候,楚公把七岁的他带到楚玉面前,从此,他和楚玉一起长大,接受的是一样残酷的训练,他以为楚玉身为世子,是可以被优待的,可是楚公对楚玉的训练,却尤过于他,甚至更加残酷,楚玉冷淡阴毒的性子,是训练的必然结果。   可是就算是这样,楚玉依旧坚持下来了,他不知道楚玉小小的年纪,是因为什么,才承受得住这种,韩非想想,应该是折磨吧。楚公有雄才大略,有逐鹿中原的政治野心,若韩非是为护楚玉性命而生,楚玉便是为楚公一统天下而生。可是,锦瑟呢?她本该是乱世之外,战国之上六觉清山的脱尘仙娥,本不该被牵扯进这场征伐杀戮,心中这般想着,韩非第一次,决定自己做一些事,做一些他认为值得做的。   在残阳的余辉里,楚世子府被殷红色的夕阳映照的有些温暖,几支红梅在风里摇曳两下,抖落几片花瓣,抬眼望去,空空的院落里,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萧条之感,不知从何处飘飞过来一方红绢,落到楚玉面前的红梅枝上。   楚玉从窗户里探出手去,那四四方方的红绢之上,绣着的,是龙凤和祥。楚玉收回盯在盖头上的目光,将盖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力道的压制下,骨节分明。   卯时君已至,酉时出城池,百里路程缓,驱车若军行,绸锣归府时,婚嫁礼已成,鞭炮齐声庆,宾客皆满棚。酒过宣宾后,洞房花满楼。   暮色渐上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回到陈世子府,最后抵达世子府的吹乐师们到达世子府时,新人的宣宾酒都已喝完,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   槿年辞了宴请的众世子,众公子,辗转来到倾兰殿。   槿年,酷爱白玉兰的男子,在这个乱世显得那么干净,那么纯洁,便是手握重权,便是手握千军万马,却始终也看不上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位,他是难得的一片净土,只为守护他心中所存的亲情,他这种人不是楚玉,何其霸道,何其算计,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危险里,一直是先发制人。   他是喜欢和平的,但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去从混乱中制造和平,虽然忍让,却也是有仇必报,犯我城池者,虽远必诛灭!   倾兰殿,花满楼,满目白玉兰花翠,满鼻白玉兰花香,窗台的白玉兰花隐在碧蓝色的幔帐里,馨香朴素的好似仙界的花海,锦瑟微微低头,凑在兰花前深深xi气,兰花的香味那么的淡雅,槿年把这里布置的完全符合她的心意,只是抬起眼眸,并没有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分毫喜悦,尽管一切都是她喜欢的,可是却少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些年来,她从书堆里抬起脸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墨衣的男子,楚玉。第二眼看到的,就是楚玉府里的千株红梅。她人生的这第一眼,第二眼,足以将她的整个生命填充满满,再无其它能塞进她狭小的心间。   槿年轻轻迈步,本想给锦瑟一个惊喜,却不想他走到锦瑟身后的时候,锦瑟已经背着他缓缓开了口:“这么轻的脚步,怕吓到我?”   槿年的脚步噶然止住,轻笑着:“被你听到了?你的听力真是敏锐。”   突然,锦瑟已经不想再瞒着眼前的男子,这个一心一意对她好,与她相交知己的男子,轻轻的转身,对上槿年笑意盈盈的眸子:“槿年,你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眼前这个温润的男子,透着月光洒下来的清辉,显得几分脱尘,轻轻扶起锦瑟的衣袖,碧蓝色和月白色交相辉映,显得那么和谐。“你能跟我信守一个约定,此生此世绝无隐瞒,我也跟你信守一个约定,此生此世,绝不怀疑,至生至死,无论如何,绝不相问。”   莫名的感动随之而来,之于楚玉,她是什么?之于槿年,她又是什么?她扯着槿年坐在床榻上,幽幽说着:“乱世之外,战国之上六绝山,音出六觉,觉生华音。那日你并没有说错,我便是六绝山上的女童。谪仙收养了我,那一日,我整十六岁的生辰,随我一起的小童子容森告诉我,谪仙要让我下山了,我以为是我的父母来接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等我到了和合殿,才发现要我的人,是七国皆知的公子楚。我被谪仙就这样样毫无理由的送出去,一个十六年之约。我在想,十六年前,楚玉不过五岁,五岁的孩子,是怎么跟谪仙定下约定的呢,尽管我很疑惑,可是没有人给我机会弄清楚这些,我被带回楚国世子府,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一切都只因为,要让他在七国之中更强,扶他坐上帝王之位。这是我下山的使命。”   窗外的清风撩起碧蓝色的幔帐,幔帐丝纱随着飘起,风一过,重又落下,槿年静静的听着女子的低诉,好似那就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一种笃定。   锦瑟幽幽着,似是诉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第一次,是我下山一个月之后,他说要去灭了甘国,我却连这个国家的名字都没有听过,我被送去甘国的时候,天阴的狠,我很害怕,楚玉是让韩非跟着我的,如果不是韩非,我一定杀不了甘国的国主,任务完成后,我很害怕,我第一次见到血,从那以后,我就讨厌红色,特别讨厌。”   锦瑟将身子缩成一团,一直在抖,好像又回到了那夜甘国国主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的盯着她,她看着那双眼睛,三天没有吃下一点东西,回楚国的路上,一直在瑟瑟发抖。   韩非带着锦瑟回到楚国后,楚玉竟然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宜,整整陪了她七天,逛遍了十里烟花楼,她看着楚玉对她的宠溺,不禁在恐惧中挣脱出来,原来,她也可以因为一个人的笑而笑。   老师傅在街边耍着晶莹剔透的糖丝摆在案上画出一个个精致的糖人,那糖人真甜真好看,那是楚玉犒赏她的糖人。喜悦充斥着她十六岁的芳心,甘国国主临死前死死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早被喜悦赶到九霄云外。   她想回应点楚玉什么,想到楚府的绣房里好多绣娘绣的绢子特别好看,从来只会拿书本的手摸起了针线,绣女湮儿教的特别细心,每一个穿针引线都讲的很清楚,可是她太愚笨,作诗写词能信手拈来,绣花却总是磕磕绊绊。笨笨拙拙的在手上扎了几十个洞,流血了就yunxi掉,继续再绣,幸好她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疼痛。   如果楚玉不是将绢子撕做两半,她想,或许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槿年默默地听着,静静地听着,直到锦瑟不带一丝感情的把这些说完,他不知道锦瑟的心会不会痛,但是他的心一直在揪痛着。沉默许久,直到夜色深浓,打更的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槿年才抬起头看看窗外,子时了。   锦瑟仍旧坐在床边,若有所思,槿年轻轻唤了一声:“锦瑟,你喜欢他吗?”   锦瑟恍若被惊吓到,抬起头来看着槿年,眼神迷离:“我不知道。”   槿年轻轻摸摸锦瑟的头,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好好睡一觉,我去看会折子。”提步朝着殿外走去。锦瑟正想跟槿年说些什么,槿年已经离去很远,独自摇摇头,取下绾发的白玉簪子,青丝如云垂直腰际,和着衣服躺在床榻上,也睡不着。   一刻钟的时间,锦瑟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很轻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搬动什么东西,揉揉惺忪的睡眼,掀开纱帐放眼看去,原是槿年去而又返。   穿上碧蓝色绣蓝瓣牡丹的丝履,缓缓走到槿年身边:“是要在倾兰殿批折子吗?”   槿年吩咐侍从下去,把仆婢也撤了,转身对着锦瑟回说:“方才去了书房,才想起新婚之夜,留你自己在新房中,明天传出去,不知道七国又要怎么传言,是以就吩咐侍从将书桌和折子全都送到倾兰殿。”   锦瑟微微额首,槿年想的周全,若不然,传到外面说陈国世子与楚国联姻,迎亲的排场倒是大,可新娘接回府中却独守空房,若是再被有心之人离间,以此作为噱头,只怕陈楚两国欲要兵戎相见,槿年果然不比楚玉的心思差。   莺歌燕舞芳菲华,四月牡丹枕边香,四季之中春最好,蝴蝶翩飞睡鸳鸯。柔和温暖的季节,锦瑟端着茶杯坐在牡丹亭里看着四月牡丹开得国色天香,雅云和几个丫头在院子里扑着蝶儿左追右赶,嘻嘻笑笑。素衣端立在锦瑟身旁,清丽无方。   锦瑟看了一眼院子里嬉笑的仆婢,搁下茶杯,重又拾起杯盏边上躺着被翻了一半的书册子:“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站在锦瑟身后的素衣替锦瑟添了盏茶水,“姑娘日日看这些行军打仗的册子,跟别的女子真是不同。”   锦瑟从书册子里抬起头来,对上素衣澄澈的眸子:“你天天看些悬壶济世的册子,跟别的女子也很不同,不过这样倒也好,可见槿年把你送给我,是极有先见之明的。”   素衣恭身立到一边:“七国的风声都放出去了,陈国世子独宠世子妃,批折子的承训殿也搬至倾兰殿,好些仆婢也都撤走,世子对世子妃可谓亲力亲为。”   锦瑟继续看着手里的册子,淡淡回着:“风声放出去的真快。”   第五章 雍容广陵散   近来七国之中谣言四起,杨国于一夕之间倾尽覆灭,何故而亡,却无人得知。前几年杨国与姜国一战,屠城杀君,姜世子文恒亦是死于杨国军士乱箭之下,死相凄惨,尸身却屹立在乱军之中,三天不倒,杨国下手之狠,各国是唏嘘过的。而今一夕倾灭,却连个因果都无,不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杨国的覆灭就如神话,被七国争相猜疑,传说。   锦瑟初听这个消息,是在从郑宫刚回府的槿年kou中听来,头几日槿年接到郑国公的邀请函,说是方今天下大事皆在晋国压制下,不少小国都屈居于晋,不知陈国有何深见,特请陈世子相聚一叙。   其实陈国跟郑国的关系从伊始就冷淡的很,期间关系时常矛盾激化,互相算计,陈国自恃贵族,私底下是看不起郑国的,只是如今乱世,郑国又是实力高于许多侯国,这才面上做些样子。   槿年回府后还没歇息半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去楚国,陈楚联姻,是政事姻亲,如今郑国意欲拉拢陈国,有所动作,各国的眼睛都盯着,有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群起攻击,群而瓜分,这是个在刀尖底下生存的时代,每一步棋都是三思之后再三思,谨而慎行再慎行,如若不然,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槿年自然要同楚玉相商,做好应对之策,以备万全。   槿年走后,锦瑟反复琢磨,总有地方想不通彻,素衣跟在后面看着若有所思的她,轻声询问:“世子妃是有什么心事?”   锦瑟淡淡应着:“无事。素衣,杨国灭了,你心中可有出kou恶气?”   素衣随在锦瑟身后低垂着头,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声音却很冷静:“杨国灭与不灭,其实早已不重要了,即便是杨国灭了,我的兄长和父亲也无法复活。姜国灭时,我看得清楚,深受乱世之害,颠沛流离的,终归是百姓。”   素衣倒是看的极淡,比起锦瑟心中的忧虑,她活的洒脱的多,也清楚的多,锦瑟的眉头稍稍舒缓开来:“你觉得,楚国会帮助陈国吗?”   素衣猛然抬起头来,有些嚇然:“世子妃是在问我吗?”   锦瑟点点头,提步回到倾兰殿的外院,坐在白玉栏杆上,静静的看着栏杆后面开得正盛的牡丹,等着素衣的回答。   素衣立在一旁,浅浅道:“这话其实问世子妃得到的答案才最准确。”   锦瑟微微一笑,若是姜国允许女子参政,只怕这个倾城公主还能保它姜国一丝气数吧。她没有接过素衣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牡丹花开,国色天香的紧,明个儿修封书信给槿年,就说我想宴请七国的世子妃,夫人,公主们来赏牡丹,一品国色天香。”   素衣淡淡应着:“世子妃想的周到,现在这个时候将各国的夫人,公主们请到陈国,陈国就又多了一分安全。”   锦瑟赞许的点点头:“知道你聪慧,不过很多事情,只管听着,做着,切莫说出来。常言说的好,病从kou入,祸从kou出。”   素衣恭恭身:“是,素衣记下了。”   书函送到槿年手中的时候,槿年正在楚玉府中的院子里小酌,旁边立着一身戎装的男子,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气息,冷峻坚毅,和槿年的气场相去了一大截,幸而月光洒在树上,把他隐在树枝阴影里,槿年月下独酌的气氛才没有因为他的缘故显得不入格调。   黑暗的道路上,一个侍从手里呈着一封书信,小跑着来到槿年面前,施完礼,恭声道:“世子,世子妃差人送来的修书。”   槿年放下酒壶似是半开玩笑:“几日不见,世子妃定是思念于我。”接过侍从手里的书信,摆摆手,淡淡道:“下去吧”   侍从回应一声,转身退下了。   槿年挑开封腊,借着泠泠月光看着手中的书信,笑意渐浓:“你猜世子妃欲要何为?”   戎装男子声音之中透着恭敬,也带着几分欣赏:“世子妃想必有对策了。”   槿年低笑出声:“她欲要在府中办一场‘国色天香’牡丹花会,问我是准还是准?”   戎装男子听后,也是笑音渐露:“世子妃这哪里是征求世子的意见,分明就是讨旨来的,便是世子不准,她也一定会为之。”   槿年将书信重新装回信封,笑意不减:“你不过见过她一次面,倒是看的透她的性子。”   隐在暗处的墨衣男子在槿年的笑意里,面色冰冷,修长的手指攥握成拳,缓缓收至身后,直到槿年已经回房休息,他身后的韩非才现出身形。   楚玉微微低头沉思,声音有些困惑:“她是我带回来的,她不是应该帮我的吗?”   韩非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是你把她舍弃了,现在,她只是在保护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男子。而你,不是。”   韩非早已隐进夜色里,不知去处,泠泠月色下,只有站在暗处的他,低低呢喃:“我不是?为什么我不是?为什么?”   呈请函,邀:‘一品国色天香牡丹花会’的书信早已发往各国,现在这个稍稍有点动静能激起征战的时候,陈国世子妃的牡丹花会面上缓了许多紧张气氛,明眼的国君哪一个不是心里清楚,陈国明面上是邀请,暗地里是在找人质。可偏偏看得出这是一个阴谋,还是不得不往里跳,锦瑟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   牡丹花会请的是众国君夫人,世子妃,王妃,公主,凡是个国内年满十五岁的均可参加,各国妃嫔,公主们接到信函,都是备了礼,陆陆续续赶到陈国。   楚国国君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楚玉的母亲,在楚玉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撒手人寰,此次前来赴会的,乃是二夫人,说起这个二夫人,长的是国色天香,和槿年府里的牡丹有得一比,只可惜随在楚国国君身边二十年,却一无所出。不过自从锦瑟入住楚宫,她待锦瑟极好,现如今一见面,就对着锦瑟嘘寒问暖。   郑国前来赴会的,却是刚刚才年满十五的平公主攸怀,这个公主长的其可爱,天真烂漫,锦瑟想不明白,郑国究其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何这位公主身边竟是连个丫头都没带,只跟着一个比公主年纪还小的童子。   之于其它各国前来赴会的,有夫人,王妃,长公主,世公主,世子妃,总之这次的牡丹花会,办的不错,够场面。   晋国来的夫人,是正宫夫人,排场也颇大,抵着时间来的,花会开始的前一刻钟,这位如花似玉的正宫夫人才从车辇里挑帘下地。之于乱世,没有什么品阶可言,不过晋国乃是各侯国中实力最雄厚的一国,其余的夫人,公主,世子妃都是出来迎接,行过正礼的。   牡丹亭重新修砌了长廊,围着满园的牡丹整一圈,每隔不远就设出一个单独的亭子,搁置着桌椅,供应着糕点,茶水。园子里百花争艳,亭子里美人如云,这本是赏花的园子里,如今也说不好是花与花斗艳,还是人与人争芳,还是人与花竟美。槿年府里的丫头们忙碌着招待各国的夫人,锦瑟带着素衣直奔着晋国夫人端坐的亭子而去。   楚玉是什么样的人,锦瑟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楚玉心中的,是比不过一座城池重要的,槿年就算是把她娶进府里,也绝不会动摇楚玉灭陈的决心。如今,若是想让陈国暂时免于灾难,只有亲晋,依靠晋国的庇护,修养自己的兵力,虽不一定能完全抵挡楚国的进攻,却也能够让楚玉停下手来。   晋国夫人手握茶杯,微微啜饮,仪态万方,头梳云髻,妙眉凤目,kouhan丹朱,指若削葱,着朱紫华袍,富贵荣极。此时正与身边的丫头笑说着什么。   锦瑟行至晋国夫人面前,微微施礼:“夫人风华绝代,福寿万安,锦瑟不敢怠慢,夫人赏花可还赏的得宜?”   晋国夫人搁下茶盏,起身扶起躬身的锦瑟,笑意融融:“世子妃心思细致的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细致可人的,七国都在争相传说,世子妃深的两国世子垂爱,荣宠至极。我还纳闷是怎样一个绝世的女子,今日一见,真是打心里喜欢得紧。”   跟在锦瑟身后的素衣在听到晋国夫人那句“世子妃深的两国世子垂爱,荣宠至极”的时候眉头微皱,正欲踏前一步开kou,脚步已经被锦瑟止住,眼神交换间,素衣重新退回去,站在原地。   锦瑟顺着晋国夫人手上的扶力,站起身来,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减,晋国夫人这是当着各国夫人,公主的面在羞辱于她么?可是晋国夫人的这步棋走得太失败,身为正宫夫人,理当为自己的国家政治拉拢人心,这位正宫夫人却不知道人心背向,国必亡之的道理,还是锦瑟高看她了。   微微一笑,回曰:“夫人想必也听说了,锦瑟乃是楚世子府中的舞姬,有幸被陈世子看上,那是锦瑟的福气,锦瑟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夫人若不嫌弃,锦瑟为夫人跳上一段如何?”   锦瑟在心里冷笑,道:‘若你真的允我跳了,那晋国,只怕内乱之日,也临近了,不知道这位正宫夫人回到晋国后,晋国国君该当如何呢?’   晋国夫人听闻此话,面露喜色:“早就听闻世子妃舞艺绝艳,今日若能一睹,可谓是各国夫人,妃子们的福气。”   锦瑟躬身施礼:“锦瑟不敢当。”转身吩咐侯在一边的雅云:“吩咐下去舞坊,到牡丹亭来。”   雅云退去的时候,心中气急,心道:‘此事若是被世子知道,世子怎能咽得下这kou恶气。’   锦瑟转身又是对着晋国夫人略一施礼:“夫人先在此用些茶点,锦瑟回去换身舞衣。”   晋国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磕着手里的瓜子,看着园中的牡丹,浅笑道:“快去快回,大家都等着呢。”   锦瑟恭身退去,素衣随着锦瑟出了牡丹亭。娥眉紧锁:“世子妃何必自降身份?我看那晋国夫人不识大体,丝毫没有一点…….”   锦瑟悠悠打断素衣的话:“的确是个很笨的女人,真不知道晋国有此等夫人,是怎么雄霸七国的,今日她这番举动,必会给晋国带来无妄之灾,何况,现在她还是我们手里的棋子。由她嚣张着,算来,我们还是赢家。”   素衣淡淡应道:“是,世子妃说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素衣意气了。”   锦瑟摇头微笑:“无妨,知道你是为主子不平。”   箫乐声声,几番起落,悠悠琴音国色天香,牡丹亭中艺姬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晋国夫人的声音在乐声中显得极为刺耳:“不知道陈世子妃是动作慢还是在摆架子,弄些舞姬敷衍了事。”   晋国夫人话一出kou,围着亭子环坐的众国夫人,公主,妃子都是将目光投过来。晋国夫人在众人注目下,将头抬高几分,傲气十足,“莫不是传言夸大,陈世子妃的舞艺登不得台面,怕献丑?”说完竟是轻笑出声。   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想起一声清脆的童音:“晋国夫人莫不是没有看过歌舞?怎么连主舞上台之前要由衬舞营造气氛都不知道呢?”   童声方落,一时庭中竟是有人轻笑出声,晋国夫人的脸都绿了。大家都朝着童音方向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国公主,郑攸怀。   郑攸怀对着每个笑意盈盈的目光回以大方微笑,在小童的搀扶下落座,专心看舞去了,一众人等才转回目光,看向台上。   身着绿衫水袖的舞姬们盈盈飞舞,跳的是一曲《广陵止息》,《广陵止息》各曲段分别为井里、取韩、亡身、han志、烈妇、沉名、投剑、峻迹、微行。锦瑟选的正是其中的投剑。   舞姬碧绿罗衫翻舞之中,锦瑟一袭红绸袍子持剑舞于绿浪中央,眉心一点朱砂衬得脸色欺雪胜霜,时而低舞霓裳,时而持剑舞花,舞姿如若亲临战场,一抹红装好似血染疆场。   众国夫人,公主无一不被这惊若天人的舞姿折服,晋国夫人更是看的傻愣不能自持。不知是谁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这让人止息的气氛:“嵇康的广陵散,声调绝伦,被世子妃一舞跳来,真是惊艳我们的俗眼。”   众人向着说话的声音望去,此女二十有一,身着鹅黄锦袍,头戴碧玉发饰,长的俊俏,肤色虽有些暗,却也是个佳人。坐在她旁边的女子看上去大些,也是柳眉凤目,樱唇艳丽,一袭蓝色锦袍衬得几分脱尘。接上她的话道:“的确是首好曲子,可是词曲颇不平和,愤怒躁急,有臣凌君之象,不知世子妃挑了这么个曲子,意欲何为?是在警告我们,陈国才是七国之主吗?”说完淡淡的啜了一kou茶水,神情冷漠不再言语。   坐于旁边的黄衣佳人略一沉思,又道:“我观看陈世子妃跳的这段,可正是《广陵止息》中的弃剑,既然是弃剑,想必世子妃要表答的意思与你所说正好相反吧?”黄衣女子说罢,也是捉起茶杯淡淡的喝着。   有明眼的夫人一看,便认出说话的两位女子。着黄衣肤色暗的女子乃是卫国世子妃折絮,着蓝色锦袍的女子乃是鲁国夫人韩璋。卫国和鲁国向来是没有瓜葛,也极少往来,今日在陈世子府一见面就没来由的开始唱对台戏,让正在看舞的众人不明所以。不免就有人暗中猜度,莫不是卫鲁两国明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背地里早已如火如荼?   各国侯主之间争相算计,各国后宫也是掺合进来,女人之间的争斗,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杀人照常,多得是毁尸灭迹,栽赃嫁祸,锦瑟在台上看着台下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得火热,不禁觉得,现在她到成了看戏的。   蓝衣女子有些微怒,但是碍于人多,总不能在各国的夫人,姬妾面前失了身份,袖袍一挥,淡淡道:“茶有些喝多了,出去散散步,各位随意。”说罢提步出了亭子向外面走去。   黄衣女子继续吟着笑意,啜着茶水,看着锦瑟的剑舞。其间也不乏还有几个国家的夫人坐在一起,赞扬赞扬陈世子妃的舞姿。   第六卷 锦绢玉兰香   一曲作罢,锦瑟退下台来,正欲先给晋国夫人请安,却被郑攸怀扯到桌边坐下,晋国夫人看着郑攸怀,恨恨道:“就算现在已经爬上枝头,也总归还是下做的东西。”甩袖离去。   入得锦瑟耳中,锦瑟也不过是报以微笑,起身恭声道:“夫人慢走。”随即招来雅云,吩咐道:“引夫人回房中休息。”   雅云看着锦瑟,一脸的不情愿。但是锦瑟目光冷冷,丝毫不容许她拒绝的机会,无奈只好领着丫头们侍候着晋国夫人去客房休息。   晋国夫人一走,原本聚在亭子里的众人都是纷纷起身,过来与锦瑟寒暄几句,也都由槿年府里的丫头们领下去歇息了。   如今亭子里只坐着三人,锦瑟,郑攸怀和折絮。折絮过来于锦瑟施施礼:“世子妃的舞,绝然是七国里最美的。”   锦瑟对着折絮笑笑:“素来也闻得卫国世子妃写的一手好字,自幼随着父亲饱读诗书,用兵布阵,上战杀敌,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二人互相称赞,坐在桌边的郑攸怀稚嫩的童音打断二人的谈话:“我见两位姐姐都是女中豪杰,坦诚利落,何必弄这些虚词?既要相交,当肝胆相照才是。”   锦瑟和折絮二人方才落座,折絮就半开玩笑着:“妹妹伶牙俐齿,也是机灵的紧。不过素来听说世子攸白在七国之中,名声甚不好,若是能及得妹妹半分,想必也是郑国之福气。”   郑攸怀戚戚然一笑,回道:“郑宫只哥哥一位世子,自然是要宠着些的,不过是有些风流成性,但是父王说,男子本就该三妻四妾,哥哥这样也未尝不好,以后定然不会因为美人放弃江山。”   锦瑟似笑非笑,心道,原来这郑国公,是打的这种算盘。“攸怀公主,不知道你们郑国对晋国是如何看法?”   郑攸怀拾起桌上的糕咬了一口:“我郑宫没有女子议政的事,不过来时,哥哥曾说过,定是不投晋的。”   想不到郑国公年纪虽大,却气节尤胜于当年,着实令人佩服,只可惜这郑攸白如此风流成性,在七国之中的名声早已坏去了一大半,只怕这次,屈服于晋国的国家居多,郑宫若执意下去,定会有不测。   折絮放下手里的茶杯,温声道:“现在这档空子,可不是有气节就能保卫疆场的,晋国现如今是七国霸主,各侯国皆得卑躬屈膝,攸怀妹妹回去,可要劝诫劝诫你父王,切莫做无谓之争才好,免得白白断送性命,就不值了。”   锦瑟接过话:“今日晋国夫人目中无人,傲气之态怕是早已惹了各侯国夫人们的不满,梁子算是结下了,我本想息事宁人的好,只可惜这晋国夫人,是自己不懂得避锋藏芒,得罪了几国夫人,晋宫不过多久,想必有乱子要忙活了。”   郑攸白填进嘴里最后一块糕:“时辰已晚,也该回去休息了,我也不关心什么政事,总觉得勾心斗角的事情太费脑力,二位姐姐,不如一路回去吧。”   锦瑟与折絮二人亦是起身,各自身后随着侍婢相伴一路往住处而去。   各国夫人本以为这牡丹花会也不过是个三五日的光景,待牡丹花色减退,虽也有新茬再长,可终归已经失去了头一茬的意义所在,哪里料到这陈国世子府里的牡丹一开开了三个月余,斗大的牡丹花簇拥在枝头丝毫没有要谢去的的意思。   锦瑟作为世子妃,戏演了个十足的好,还不过七日的时候,就带着众国夫人公主,妃嫔满院子观赏,说是今年的牡丹开得稀奇,长过了以往的花期,是上天垂爱各位夫人们,见到了这百年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   各位夫人,妃子,公主,哪一个都是瞪大了眼,这世间莫说千年,就是万年也不曾听过有花开百日的牡丹,常言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槿年府中的牡丹花开百日,方才谢落,哪个看过都是叹为观止。   在这三个月的空子,楚国,陈国,联合晋国,一举挥师,六军待战,不少小国不经铁马金戈的铮铮杀气,该投诚的投诚,该弃甲的弃甲,该灭的灭,该亡的亡。   如此一来,晋国的实力越来越强,识时务的几方列国,也渐渐选择了求和。碍于家眷都被陈国邀去赏花,间中来往书信全部克扣。陈国许下,只要投诚,便会将家眷悉数放回,即便是几个不服的侯国,如韩,齐,鲁国,虽也奋起抵抗,终归是因为有人质在陈国手上,仗也打的颇是畏首畏尾,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般,是以也是节节败退,连失几个城池,最终不得不缴械投诚,甘为晋国之奴。   郑国公的军队却是士气高振,连连败退晋军三十里,郑国世子郑攸白,站在巍巍城墙上方,对着城外驻扎的晋国十万军队扬言:“郑国不会因为一介女流,葬送掉整个国家,若你们想见识见识郑国的实力,郑攸白站在巍巍九重塔,恭候各位,必当奉陪到底。”   郑国军士在郑攸白的指挥下,一路披荆斩棘,晋国十万大军溃败,驻扎楚国,休养生息。楚军出城迎战那日,郑攸白骑在高头骏马上睥睨天下,望着一身墨衣头戴华冠的楚玉冷冷发笑:“公子楚如今也甘愿做晋国的忠犬,还真是令攸白刮目相看。”   楚玉脸上的表情淡漠,声音平静如水:“七国传言好色成性,猥亵不堪的世子攸白,今日战袍加身,兵不血刃,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二人四目对视的瞬间,虽然未动刀剑,然刀光剑影早已经战在上空,似乎那在眼里争相遁走的兵器,已将这里变作地狱修罗。   无声的硝烟中,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终是楚玉淡淡一笑,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紧张,“不如咱们下盘棋如何?”   郑攸白沉思着楚玉的话,楚玉能在千军万马压境之时,依旧谈笑风声,他不得不小心,要知道,楚玉在七国之中,是以毒药和阴毒出名,楚玉的战术,从来不是在名刀明枪上取胜,而今欲要同他下棋,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狠鸷的招数?陈国,晋国,他从未放在眼里,可是眼前的楚玉,是他的死穴。   楚玉端着卫兵送来的棋盘,打下马来,站在两军界前,对着郑攸白盈盈笑意:“世子莫不是棋艺不够精湛?或者是在担心楚玉要下毒害之?”   郑攸白依旧稳坐在马背上,嘴角渐渐溢出一丝微笑,楚玉的话,让他的心里摸不着底,虽然表面上故作镇静,可是之前身中剧毒,无一条线索不是将矛头指向楚玉,郑宫对楚玉的防备可谓是已经到了防狼防虎之地步,凡是楚国送去的东西,郑国公是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得碰之,表面上谢着楚国公的好意,背地里全部予以销毁。   郑攸白浅笑道:“如此,我便陪公子楚下上一盘,不知这盘棋下过之后,公子楚可愿撤兵?”   楚玉将棋盘放到地上,卫兵将棋盒摆在棋盘之上,楚玉也并不叫人拿来蒲团,就这般席地而坐,淡淡道:“专心下棋便罢,至于结果,现在说未免过早,若是世子一定要听听楚玉的看法,楚玉会说,退兵之人,只怕是世子才对。”   郑攸白下马,将马鞭扔到一旁的军士手中,缓步来到棋盘处,在楚玉的对面坐下。   萧风瑟瑟,两国大战,千军万马对峙的场面,天地肃杀中,两个绝世男子,相对执棋。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威武如山的军士,斧戟从立,直指苍穹;旌旗翻飞,哗哗作响。郑攸白手执白棋,搁置在众多黑棋之中,淡淡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楚玉淡淡的将郑攸白放下的黑子收入棋盒,以黑棋替代了白棋的位子,悠悠然:“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郑攸白吃掉黑子的一端,黑子登时现出一个缺口,郑攸白微微一笑:“封侯事,说不得,功成便罢。”   楚玉将手里的黑子丢在一串白棋正中,淡淡道:“只怕君子于殁,不知归期。你输了!”   郑攸白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前一刻他还胜算稳稳,却在一瞬间输的彻底。然他确确实实是输了,输在了他的大意,只想一心取胜,步步紧逼,却不想后方动乱,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无奈的起身,神色恢复了高傲之态:“我输了,又怎么样?棋局输了,千军万马的士气依在!”   楚玉将黑子慢慢镂进棋盒,依旧清冷如水:“士气依在?”   郑攸白定定的等着楚玉的下文,没有挪动脚步,此时,忽然郑军大乱,一人匆匆忙忙跑到郑攸白面前,‘噗通’就是一声,跪倒在郑攸白面前,痛哭失声道:“少主,不好了,快撤兵吧,郑公怕是不行了!”   郑攸白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险些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的仆人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扶住:“少主,你没事吧,少主?”   郑攸白猛然推开扶着他的仆人,转身对着依旧波澜不惊的楚玉,恨恨道:“你究竟对我父王做了什么?”   楚玉收完棋盘,直起修长的身子,冷冷道:“不过是近日闲来无事,炼了些百毒酒送去了郑宫。”   郑攸白的脸色青的发黑,咬牙道:“不可能!你楚国送来的东西,我郑宫从来不用!”   楚玉抱着棋盘,转身向着楚国城门而去,墨色的衣摆随风摇摆,身姿极是飘逸,“哦,忘了告诉你,酒是借陈国之手送去的。”   郑攸白傻愣在原地,他忽略了陈国,陈世子槿年,这个心机和楚玉一样深沉,却长着和楚玉截然不同的面孔,仿若仙人的槿年,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让人忘记他,也是一国的世子,也有着帝王梦。   低低苦笑两声,终是无力的对着身后的千军万马挥挥手,嘶哑道:“撤回郑宫。”   这场诸国之间的混战终于在郑国的投诚下结束,三个月后牡丹花落只一瞬间,树木在各国夫人,妃子,公主离去后第二天,全部枯死。   素衣随着锦瑟站在牡丹亭中,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如今战事已定,世子明日就从楚国回来了。”   锦瑟淡淡的应了一声,叹口气道:“只可惜了这千株牡丹。”   素衣恭声回道:“也多亏了这些牡丹,和世子妃的奇药,不然,这场战事,只怕会比现在惨烈。”   锦瑟微微一笑:“素衣,你看得透彻,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把各国的夫人扣在陈国做人质,会引起多少是非?若是以后,晋国失势,今天所做的,将会让陈国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陈国该如何自处?”   素衣一直面无波澜的脸上,多了一份担心,:“世子妃的意思是?我知道世子妃定然还有计谋的。”   锦瑟淡然,清风微微拂过她脸上的发丝,显得她几分萧索:“待槿年回来,我要同他去各国一一道歉,化解这场恩仇。”说罢,她昵了眼枯死的牡丹树,淡淡道:“让雅云吩咐下去,把这些树,全都铲掉,焚了吧。”   槿年回到世子府的时候,锦瑟正在倾兰殿跟着绣女学刺绣,很久没有拿过针线了,现在拿起来,竟然也不觉得生疏。   三针两线穿丝过,白玉兰花绢上留,佳人玉指芊芊细,清韵幽香扑鼻来。   丫头们欲要禀传的声音,被槿年止住,轻轻对着仆婢们挥挥手,仆婢们轻笑着退下去。槿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绣花的锦瑟喝着茶水。   一杯茶尽,锦瑟的玉兰花瓣也绣完最后一针,轻轻咬下丝线,仔细端量起手中玉兰:“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忽听身后吟吟笑意,转身正碰上槿年溢满效益的眼眸,淡淡道:“回来了怎么不叫丫头们告诉我一声?”   槿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看你绣花绣的出神,不想打扰你。”   锦瑟皱皱眉头:“这么说,你回来一会了?”   槿年走至桌前,轻轻揉揉锦瑟的头发,柔声道:“恩,喝过好一会的茶了。”   锦瑟对着槿年点点头,将手里的帕子塞到槿年手中,“这个,送给你的。以前一直想送给宠我,疼我的男子一方手帕的。小时候觉得容森对我好,可是那时候我真真不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后来觉得楚玉对我好,我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只好送给你了。”顿了顿,锦瑟又道:“你要是不喜欢,可不要毁了,花费我好大的功夫,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拿来赏奴婢。”   槿年握着手里的丝帕轻笑出声:“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除了新婚那晚上。”   锦瑟知道,槿年指的是除了她的身世,和槿年闲聊的时候。以往说话从来是有板有眼,中规中矩,那是因为以前,她是楚玉的杀手,来陈国的目的是要制造内乱,可是现在,她是槿年的妻子,不是么?   锦瑟的声音开始有些磕巴:“那个……..因为……..我,”锦瑟心一横,打算不在这个问题上绕下去,摆正了脸色,淡淡道:“陈国扣押各国夫人,妃子,公主之事,还是要解决,要给各国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以后晋国失势,陈国必要设法自救,不能跟着晋国一起亡。”   槿年收回脸上的笑意,肃然道:“你说的不错,明日我们要带上些宝物,去各侯国走一趟。”   锦瑟点点头:“我也是此意。那你说,是先去郑国还是先去卫国?”   槿年默了半晌,淡淡道:“郑国。”   隔日的马车颠颠簸簸,马车小方窗的外面被扬起黄黄的尘土,数树深红出浅黄,古道又是西风瘦,初秋的萧风卷着残叶,扫过马车后面的路途,枯叶翻飞。   第七章 哀钟磬碎玉   琥珀酒,碧玉斛,帝苑巍峨,神武楼高,朱色肃穆的宫门,在这落叶枯黄的季节依旧翠绿环绕,亭台楼阁,花石为阶,白玉雕栏,森严壁垒。锦瑟不禁感叹,好一座华丽的郑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只是这么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郑王宫,却被宫门上悬挂的白绫染上了一层凄凉,冷寂。   腰间系着长剑的禁卫军屹立在宫门两侧,好像早已和宫门的墙垣融为雕塑,马车停在郑宫朱门前,锦瑟与槿年方才下车,便有侍卫持剑相向。   槿年淡淡微笑,并不言语,锦瑟随在一旁,对着侍卫开口:“请通报一声,就说陈国世子,携世子妃前来赔罪来了,请你们世子相见。”   持剑的众侍卫一听是陈国世子,皆是比之前更加气愤,看样子,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二人碎尸万段方才解气。一个领头的侍卫,眉清目秀,一双剑眉在盔甲之下英姿勃勃,却是一脸怒气:“你们就是害我家主公身亡的陈国世子,和世子妃?”   郑国公逝寰,早就在锦瑟的意料之中,楚玉若是想让一个人死,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也绝不会容许有任何失误。对着侍卫淡淡道:“你只管让你家世子相见,我们自有妙法让郑国公起死回生。”   侍卫听了锦瑟的话,半信半疑:“你们岂会那么好心?才害我家主公,今日又说来救我家主公?何况主公已经入殓,御医早已诊断,主公已去了,怎么可能还会生还?”   锦瑟依旧不温不怒,声音平静:“让我们进去,两日后,我必还你们一个健健康康的国主。如若不然,我与世子人在你们郑国,甘愿奉上项上人头。”   锦瑟的话一出口,槿年微笑的表情有了几分动容,缓缓对着身边的锦瑟:“锦瑟…….”   锦瑟握握槿年的手,轻轻笑笑:“槿年,你相信我。”   郑世子攸白将锦瑟和槿年接至宫中,输来其间,鼎铛玉石,流入宫墙之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殿错落,四时之景皆隐其内。飞虹瀑布,水流湍急,侍卫森森,仆婢成群。这就是锦瑟眼里的郑宫,简直不似人间,景色之美,有如华音仙山,亭台楼宇,简若清源谪仙的和合殿更胜几分。怪不得郑宫能退晋军三十里,大败晋国十万铁蹄,国之兴盛,足以富冠七国。   长定殿前跪着诸多白衣孝行,郑氏皇子皇孙全都隐在麻布丧服之内,大殿之上九尺白绫,白绫之下金丝楠棺木上透着丝丝金线,映着天然而成的山水花纹,带着金丝楠独有的馨香。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哀钟鸣磬,哭声殇殇。   锦瑟对着殿内众人,悠悠道:“劳烦世子请众位先回去吧。”   郑攸白恨恨道:“若是你救不活我的父王,便留下你们的人头,以祭奠我父王的在天之灵!”转身对着身边的侍从道:“吩咐下去,全都撤了吧。”   跪在灵前的众皇子皇孙都是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表情错愕,不时下面便有人窃窃私语,低声询问:“国之大丧,先主还未入葬,三日祭奠之礼也没有过,世子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符礼法之事?”   “实乃是对国主不敬,此等,,此等…..”说话的人心里想说郑攸白为逆子,天理不容,却终是碍于君臣之礼,负气道:“此等违背纲常的事,世子三思。”   郑攸白抬头看看说话的老者,如今已是须发尽白,恭敬道:“老师,你年岁已大,该是颐养天年了。来人,扶淳太傅回府。”   郑攸白话音才落,殿外候着的禁卫就进来将淳太傅带出长定殿。   殿中众人眼见着郑攸白因为一句话,竟连自己的老师都贬了,大殿之上是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行过叩拜的礼数,纷纷退下。   此时殿中除了火盆里的冥纸还在飘着灰烬,台基上的檀香依旧飘着缕缕青烟,只剩下郑攸白和锦瑟、槿年三人。   郑攸白看着眼前的槿年,几欲喷出怒火:“你陈国暗中勾结楚国,亏我父王还下请函与你相商,难道是娶了楚国的舞姬,就沦为楚国的奴才了吗?”   槿年对着郑攸白的怒火,丝毫不起任何波澜:“天下大事,识时务者俊杰也,我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只是尽自己绵薄之力,让自己的国家能够躲开战乱而已。”   郑攸白正欲再度开口,站在一旁的锦瑟淡淡的打断二人的谈话:“若还想郑国公活下来,还是快开棺吧,再晚,神仙也救不了郑公。”   金丝楠棺木被槿年和郑攸白二人合力打开,郑国公身着华服安静的躺在棺木中,脸色青灰,早就没了气息。   锦瑟走上前去将手指放在郑国公的颈间,轻轻揉了两下,转身对着后面的槿年道:“先把他扶至内殿,安放好。”   槿年正欲上前将郑国公扶起,郑攸白抢先一步:“还是我来吧。”   在郑攸白扶着郑国公去内殿的时候,锦瑟掏出袖中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割下去,顿时鲜血汩汩流出。槿年惊叫:“锦瑟,你做什么?!”   锦瑟只是微微一笑,对着槿年道:“先去找只碗来,莫问。”   槿年看着锦瑟血如泉涌,眼里的心疼溢于言表,不在迟疑,登时是跑到桌边一阵翻腾,总算是找到一只银碗。待锦瑟将银碗灌满鲜血,这才收手,取下桌边的一条白绫缚上手腕处。对着槿年道:“把这碗血给郑国公喝了,保管他明日生龙活虎,老当益壮,再活十年也是没问题的。”   槿年端着手里盛着鲜血的银碗,眼神复杂的看着锦瑟:“你,要不要紧?”   锦瑟脸色苍白,仍是对着槿年微微一笑:“休息个三五天,便好了。快去吧。”   槿年缓缓折步进到内殿,不一会便和郑攸白二人从内殿出来,虽然郑攸白的面色仍然不善,但是已经好过方才,对着锦瑟淡淡道:“既是如此,今晚就请二位暂且居住在偏殿,以便父王醒来之后诊治。”   锦瑟一直也没失了礼数,现下微微躬身:“谢世子。不过,我有个条件,郑国公明日醒来,我想让攸怀公主随我回去。”   郑攸白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锦瑟,隐忍着怒气:“你又想做什么?”   锦瑟立起身来,站直身子,对上郑攸白的目光:“只是一笔交易,我答应攸怀公主在我陈国,日后必定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郑攸白袖袍一甩,转身离去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攸怀还小,你能护她周全,我便允了,但是楚锦瑟,请你记住,我郑宫,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覆国!”   楚锦瑟,是她成亲那天,楚玉收她做了义妹,赐给她的国姓,悠悠然一笑:“锦瑟记下了。”   槿年扶着虚弱的锦瑟由仆婢带着住进偏殿,夜里睡的极不安稳,槿年一直在床榻边上握着她有伤的手,不停的问她疼不疼。她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忘记了身在何处,只觉得到处都是很熟悉的场景,碧蓝色的幔帐里,是楚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溢满了疼惜。   她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伸出手去欲要试探真实,当指尖碰到眼前熟悉的面庞时竟然是真的,她轻声呢喃:“楚玉,真的是你?”   楚玉握住她的手,声音里从未有过的温柔:“华音,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碗血放出去,就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锦瑟看着楚玉,忧伤的说:“槿年是真的对我好。”   楚玉的眼里,忽然有一丝痛楚:“为了他,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么?你知不知道,你的体质和别人不同。我可以替你医治,槿年他不能。”   锦瑟收回抚在楚玉脸上的手指,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玉隐在墨色衣袖里的手指轻轻挑上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望向他:“华音,难道你就没有为我动过心么?难道这两年来的朝夕相处,你为我所作所为,全都当成是你的任务?你就没有一件事情,是甘心情愿为我做的?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我的存在?”   锦瑟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窒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多想告诉楚玉,其实她早就对他动了心,可是现在,她只能痴傻的看着楚玉,早已忘记动作。   良久,终是楚玉低低一声叹息:“药都帮你上好了,早点睡吧。”   锦瑟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昏昏沉沉睡去的,或者是楚玉用了安神药。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床榻上趴着的是槿年,锦瑟坐起身,心中狐疑,难不成昨夜,真的是她做的梦?正欲起身下床,突然闻到一股淡淡梅香。抬起包扎着的手腕,放在鼻尖嗅嗅,竟然是楚玉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还是来了,还是舍不得她么?怕她只身犯险,怕她没轻没重?   从心底引发出来的甜蜜漫上嘴角,浮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搡醒身边沉睡的槿年。槿年被她轻柔却很有力度的推搡摇醒,神情颇是疲惫,却仍强打着精神。   “你醒了?伤还疼么?”槿年疼惜的问着。   锦瑟笑笑,回说:“早就不痛。”其实,她本来就没有痛觉,又怎么可能会痛?接着问槿年:“日上三竿时,估计郑国公就要醒了,现在什么时辰?”   槿年有一肚子的疑问,却看着锦瑟一言不发,他说过,他会相信她,此生此世,绝不相问,对着锦瑟笑笑:“大概快巳时了。”   锦瑟点点头,她知道现在槿年心里一定充满了疑问困惑,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掀开被子意欲起床,槿年急忙将她扶起:“慢些,昨日就让郑攸白给你准备补血的药材熬着,待会应该就送过来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正好是午时,想跟阴间争个魂魄,必要争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这样才能把已死之人的魂魄重新招回来。   在永定殿的门口,有成群的仆婢侍卫守着,锦瑟在大殿门口见到了平公主郑攸怀,郑攸怀身着素衣,身后依然随着那日带着的小童。看到缓步而来的锦瑟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锦瑟还以微笑。   只在二人以眼神打招呼的时候,大殿里喧噪起来,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真的醒了,真的醒了,陈国世子妃真乃是奇人也。”   接着就是脚步声,还有仆婢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郑攸白从殿里走出来,身后随着上了年纪的老御医。他淡淡的看了眼站在殿前的郑攸怀:“昨日陈国世子妃跟为兄讨了个条件,希望你能暂且去陈国,陪她些时日,为兄已替你答应。你便收拾收拾,待陈世子走的时候,随着一起去吧。”   郑攸怀只恭立在一边,没有回答他的话:“我想见见父王。”   锦瑟一直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如此的生疏,而且好像这位公主在郑宫之中没有丝毫地位,就连见他的父王,想到这,锦瑟突然想起,好像昨日在铺丧的大殿上,并未看到这位公主的身影。   郑攸怀的眼神里隐忍着许多复杂之色,但是全都被隐在殷切之后,她是在恳求和父亲相见的机会吗?锦瑟突然不知道,将这位公主带回陈国,对陈国的帮助到底有多大,这步棋,走得对还是错。   郑攸白冷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你以为父王会想见你吗?清止,带平公主下去。”   随在郑攸怀身后的小童扯扯她的衣袖,眼神里全是恳求,锦瑟很纳闷,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小童说过话,但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郑攸怀一脸伤心,楚楚可怜的看着郑攸白身后的殿门,总也不愿离去,被小童三拉两扯间,泪珠子咕噜噜的就掉下来,小童急了,咿咿呀呀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一边扯着她朝远处走去。锦瑟这才知道,小童是个哑巴,跟容森一样。   郑攸怀走后,郑攸白提步走到她和槿年面前,态度比起昨日好上很多,总算把槿年又当成世子来对待,但见他对着槿年微一施礼:“昨日攸白失礼之处,还请世子体谅才好。”   槿年根本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只拱拱手:“无妨。”   锦瑟一直立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一直在走神,为什么之前七国传言郑世子风流成性,猥亵不堪,虽然初次在槿年府中听到他欺负槿年府里的丫头,心中气愤,但是他见到郑攸白的时候,还是觉得这猥亵不堪跟他搭不上边。他长的清秀,风流不假,至于猥亵二字,想必是不知郑世子长相者,胡乱添加的。   郑国公初醒,精神不算太好,但还是起来接见了槿年和锦瑟。席上,锦瑟对着楚国公施礼:“国公能起死回生,是福气。锦瑟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郑国公坐在软榻上,半歪着身子,此时没有一点精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世子妃但说无妨。”   听着郑国公气若游丝,郑攸白有些担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有些微怒:“楚锦瑟,不要太过分。”   锦瑟皱皱眉头,声音却是淡淡:“我只是想说,为了护我陈国安危,希望你们对外声称国公的毒乃是姜国妙手回春的倾城公主所救。”   郑攸白闻言,不再说话,重新坐回椅子上,郑国公稍稍恢复一些精神,声音也温润许多:“我知道世子妃仁德爱民,依你说的办。”   锦瑟躬身谢礼,坐回椅子上对着槿年使个眼色,槿年方才起身:“如今郑国公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我陈国政事繁忙,也不便在郑宫多做打扰,下午便回陈国。”   郑国公点点头,算是同意,由着仆婢扶身离去,现在的身子,着实不利于久坐,还是多作休息的好。   离开这座金碧辉煌,楼台林茨的郑皇宫时,已经是申时,夕阳投下温暖的影子,给这座华丽的宫殿镀上一片和谐之色。来时是一辆马车,两箱珠宝,去时,是一辆马车,四个人。   郑攸怀站在郑宫门外,眼神凄楚。她在心里默默问着:“呵,郑攸白啊,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公主?”   马车绝尘而去的刹那,郑攸白站在郑宫的巍巍九重塔上,望着马车越走越远,死死抓着面前的白玉栏杆,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平儿,最后一次,我便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以后,陪你看尽天下。”   第八章 柳絮飘飞始绸缪(1)   九州的列国争相厮杀,兵力稍弱的国家慢慢向着强国靠拢,是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这乱世能保住自己的定理。   陈国暗中将郑国的兵力拉向自己,一方面又有晋国的联盟,七国之中,能做到它这样在乱中求安的,实乃不多。   本来锦瑟和槿年是打算从郑国出来就直接去往卫国的,但是锦瑟突然做出了要把郑攸怀带回陈国的决定,所以只能再绕回陈国,将郑攸怀安置在世子府再赶往卫国。   回府后歇息一日,重新整顿便要出发,却在锦瑟踏上车辇的时候,素衣从府里急急跑出来,对着锦瑟道:“世子妃,素衣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次,请你带上素衣一起去吧。”说完‘噗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世子妃若是不准,就让素衣在这里跪死好了!”   槿年摆摆手,“带上你也好,这样我也放心。”   马在车夫挥鞭下,嘶鸣一声,拉着车辇狂奔,颠颠簸簸两日,终是到了卫国驿站。槿年和锦瑟并未急于要直接拜访卫国公。而是先在驿站落脚。   晚间吃饭的时候,驿丞来问槿年是何许人也,可是哪国的贵人。   槿年呵呵一笑:“本是燕国的商人,带着内子和家妹出来采购些蚕丝锦,路过此地,眼见着天黑无处住宿,这才叨扰驿丞。”   那驿丞只对着槿年施笑道:“公子莫说,现在这乱世,生意难做,不叨扰,不叨扰。”夸赞夸赞锦瑟和素衣二人的貌美:“我看公子是个福气的人,夫人天生貌美,妹妹清雅素丽,路上肯定是不怎么太平。”   槿年微笑没有答话,坐在一边的锦瑟悠然开口:“倒是谢谢驿丞夸赞,头几天路过郑国的时候,的确遇到几个流氓,不过我家相公自幼习武,那几个流氓也没讨到便宜。”   驿丞讪笑:“既是如此,到是我担心过多了,素来听闻燕国的皮料是极好的…..”言下之意,槿年他们身上必要带着皮料才算是燕国的商人。   槿年呵呵一笑,吩咐马夫去车辇拿些上好的皮料送给驿丞,驿丞这才笑着对槿年施礼,下去了。   锦瑟把玩着手里的玉色茶杯,“这驿丞,是只老狐狸。”   素衣立在一边,询问道:“嫂嫂何来此言?”   槿年拂拂袖摆:“素衣你聪慧的紧,不会看不出吧。”   素衣轻轻一笑:“莫不是哥哥要和这驿丞做些买卖?”   槿年和锦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轻笑,没有答话。素衣微一额首:“我知道了。”   驿站的院子里穿着役服的驿差正在刷马,看到驿丞从楼上下来,讨好的跑过去,谄笑着:“大人,看来的人长的不凡,可是大财主吧?”   驿丞一脸的得意:“赵三啊,你小子有眼光,我问了,说是燕国来的商人,来卫国收购蚕丝锦的。是个有钱的。”   那赵三一听,笑的更是谄媚:“那这次咱们又能大捞一笔了。”   驿丞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得意的样子,而是一脸的猥琐,将嘴凑近赵三:“来来来,咱们这样,再这样,懂了么?”   二人嘀嘀咕咕一阵,就见那赵三嬉笑着跑出驿馆而去。驿丞重新抬起头,得意的迈着官步,一摇一摆的去了东楼。   夜间萧风吹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馆就更显得几分冷清,除了外面树丫子上蹲着的夜枭‘咕咕’叫两声,倒是安静得很。这样安静的夜,有点响动就显得格外清晰。   槿年换下白日里的着装,松松系着里衣的衣带,挑灯坐在窗前看书册子,锦瑟依旧一袭碧蓝水袖侧坐在旁边,淡淡道:“素衣睡下了。”   槿年从册子里抬抬头,温润的笑笑:“恩。你怎么还不睡?”   “我想听听你要怎么跟驿丞做买卖。”   槿年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书册子:“明天早上,让你看个乐子。先去睡吧。”   锦瑟端着茶壶,为槿年添置一碗茶水:“好,你也早点休息。”   锦瑟和素衣二人和衣睡在床上,槿年一直看到桌上的蜡烛燃尽,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册提步走到软榻上小憩一会,反正天已经亮了。   锦瑟和素衣早就已经起身,一夜未睡对槿年来说,并不累,槿年却躺在软榻上一直睡着。   晨时,驿丞带着赵三,二人端了些饭菜给他们送来,才进房间,就看到躺在软榻上的槿年,再环顾四周,锦瑟和素衣已经不知去向。   驿丞将几碟小菜放到桌上,走到槿年的床榻边:“公子?我说公子你是怎么了?昨夜着了风寒?”   槿年依旧紧闭双眼,没有应话。   驿丞回过头和赵三对视一眼,复又转回头来对着软榻上的槿年:“公子,驿差昨晚上遇见个大户,做蚕丝锦的生意……”   槿年悠悠睁开眼睛,虚弱的咳嗽两声:“咳咳咳,驿丞方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昨夜想是受了风寒,脑中混乱的很。”   驿丞一见槿年醒了,而且好像对他所说的卖家很感兴趣,高兴道:“啊,公子你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入秋的天气凉,应该晚上注意些的。”说完环顾一下四周:“对了,公子,今日怎么不见夫人和令妹?”   槿年虚弱的挣扎着要坐起来,驿丞见状急忙伸手相扶:“公子慢些。”   槿年坐起身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驿丞,你刚才说的蚕丝锦卖家是谁啊?”   驿丞松开扶着槿年的手,坐在榻前:“卖家是卫国的大户,专做蚕丝生意的,姓折,大家都叫他折公子。”   槿年继续用着病怏怏的语气问道:“蚕丝锦可是卫国皇宫里所产之物,从来不对外私售,不知道这位折公子是何来头啊?”   驿丞笑的有些猥琐:“我只管帮着在当中牵个线,不方便透漏人家的身份啊。”   槿年在心中嗤笑:‘这卫国姓折的,除了卫世子妃一家,哪里还有旁人,看来,驿丞是卫士子的人。’点点头:“如此,我也不便相问,就有劳驿丞在当中多多费心了。”   驿丞对着槿年高兴地点点头,带着赵三就退下去了。   藏在幔纱后面的锦瑟和素衣待驿丞走后,才现出身形,款款走到软榻前,对着槿年轻笑:“你装起病来的样子,还真像。”   槿年坐在床榻上的身子轻轻一摇,突然就倒在床榻之上。锦瑟忽然一惊,急道:“槿年…..”   素衣看着槿年晕倒,急忙向前一步,扯过槿年的手腕号上脉搏,半晌,焦急道:“世子这是中毒了。”   天啊,中毒了,锦瑟差点没站住脚,嘴唇都有些哆嗦:“是什么毒?”   收回号脉的手,素衣转身对着锦瑟微微摇头:“看不出是何毒药,也不知有什么方法可解。”   锦瑟突然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可有什么明显的中毒迹象?”   素衣点点头:“手心发黄,指甲是深紫色,但是对面容没有影响,脸色看上去除了有些疲惫,其它全部正常。”   锦瑟在心里搜寻着楚玉炼制的所有毒药名称,药性,服下之后有可能发生的所有症状。却依旧没有想起楚玉曾有炼制这类毒药,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能不能解去槿年身上的毒。隧对素衣吩咐道:“素衣,你去取一只碗来。”   素衣纳闷的看着锦瑟:“世子妃是要做什么?”   锦瑟绕过前面的素衣,坐在床榻上对着槿年:“你只管取来,别问。”   素衣取碗的空档,被人从身后一击,倒在桌子上。看着床榻上的槿年,锦瑟一脸愁容,心想楚玉果然是心狠手辣,陈楚两国本是同盟,他都可以不顾忌两国的利益,对着槿年下此毒手,果然不愧是七国皆知的公子楚。   正思索间,突听身后有脚步声,急忙转头道:“素衣,碗取来了?”话落,锦瑟愣住了,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楚玉站在原地,并未在向前踏上一步:“他中毒了。”   锦瑟突然火气很大,猛的从床榻上站起,吼道:“你明知故问!”   她第一次对着楚玉大声说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槿年么?锦瑟在心里摇摇头,不是因为槿年,是因为楚玉的冷血,她一直以为,楚玉没有那么坏的,在她心中,宁愿楚玉是完美的,因为楚玉是她喜欢的人。   楚玉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波澜:“你想用你的血为他解毒?”   她负气的转过身“不用你来管。”   “你以为你的血能解他的毒?”楚玉的声音已经变的阴鸷。“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被你的血解掉的。”   “你究竟对他下了什么毒?”   她竟然以为毒是他下的?楚玉在心里冷笑,是啊,七国之内,除了他楚玉,还有谁能不知不觉的把毒下在别人身上。声音恢复平淡:“是我下的,又如何?我要他死。”   锦瑟背对着楚玉的身子微微一颤,“我知道你杀人不需要理由,我也不问,你走吧。”   她的内心一阵抽痛,楚玉啊,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为什么,你不肯因为我,稍作停留。锦瑟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从他把她嫁出去的那天起,她就决定替他赎罪,他杀多少,她便救多少,直到她体内的血流光,不能再替他赎罪。   楚玉面色阴沉,“我现在,不想让他死了。”   她回过头,眼神里透着无奈:“楚玉……..”   楚玉提步走到床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从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给床上的槿年服下。   锦瑟急切的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毒解了么?”   楚玉看着急切的锦瑟,眼神里突然滑过一丝哀痛,随即又隐在阴鸷里:“我练制过解药么?还是那么容易相信人。”   锦瑟愣在一边,忘记答话:“你……”   “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要想着用你的血替他解毒,那样,他会死的更快。”说完,楚玉提步向着门外走去。   醒过神来的锦瑟,对着门口的楚玉凄声道:“楚玉,我恨你!”   朝外走得脚步顿了顿:“你恨或不恨,对我,无所谓。”楚玉早已不知去往何处,锦瑟瘫坐在地上,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   呵,楚玉啊,锦瑟啊,到底怎样,才能不彼此伤害?   幽幽转醒的槿年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庭院衰落,梦中父慈母爱,梦中几番起落,守在身边的,到底还有什么?他的父亲,他的母亲。相继离去后,唯有留给他这心血凝成的陈国百年基业。   “吾儿,父亲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年儿,母亲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不作君王又如何?我和你的父亲只希望你开心,快乐。”   父亲母亲的温声呼唤让他的身子渐渐暖起来,慢慢恢复了意识。锦瑟坐在床榻上寸步未离,素衣早已醒来,立在一边神色有些担忧。看见槿年睁开眼睛,欣喜道:“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锦瑟抬起眼眶通红的眼睛,对着槿年,柔声道:“你醒了?”   伸出手,轻轻拭去锦瑟眼角的泪痕,笑笑:“你哭了?哭什么,我命大死不了。”   听着槿年的话,锦瑟破涕为笑:“你以为你是猫么?有九条命。”   槿年坐起身来,轻咳两声:“比猫的九条命还要多好多。”顿了顿又道:“现在几时了?”   立在一边的素衣回道:“回主子,未时了,方才驿丞来过,说蚕丝锦的卖家今晚上要见面。”   槿年回道:“是该见见,”又对着锦瑟道:“你可想好要怎么见了?”   锦瑟微一思索:“折絮见过我和素衣,不方便今晚与她相见,还是你自己去见见比较好。”   槿年点点头:“那今晚你和素衣就不要去了,明日还是去卫宫再见。”   驿馆红灯高挂,夜间驶来一辆极奢华的马车,后面随着几个仆人。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公子,长的肤色有些暗,却出落得漂亮。驿丞急忙引公子进到客房,声音恭敬道:“公子,您来的真是准时。”   那公子对着驿丞低低发笑:“这次你准备抽几成?”   看这公子说话直来直去,驿丞也不绕弯子,伸出五个手指道:“折公子,这次是个大买家,你也别说我贪,咱们五五分帐。”   那公子声音悠悠:“照你说的办。”   听到折公子这话,驿丞轻轻笑笑:“公子这般爽快,我这就去楼上请买家。”说罢折身转出客房。   站在二楼窗边的锦瑟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对着身边的素衣淡淡道:“果然是折絮。”   槿年由驿丞带至客房,和折絮二人一阵寒暄,方才入座。   折絮对着槿年询问着:“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槿年敬回道:“陈木槿。”   折絮哦了一声:“燕国陈氏可不多见。”   槿年温润的浅笑着:“祖辈是陈国迁居到燕国的。”   折絮呵呵一笑:“陈公子准备收购多少蚕丝锦?”   槿年浅笑着:“一千匹。”   折絮一愣:“陈公子可是想好了?一千匹,可抵三座城池的价格。”   槿年从袖口拿出一清珠,瞬间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微微一笑:“此乃‘水珠’,十座城池也可抵了,公子还有什么问题?”   水珠乃是燕国的皇室至宝,而今出现在槿年手上,折絮更是怔愣不已:“此乃燕国皇室之物,难道陈公子….”   槿年淡淡一笑:“折公子无须担心,这水珠只是夜明珠的一种,因为家父跟燕国君主有些交情,所以互赠宝物,以增情意。”   折絮听着槿年的话,虽然嘴上应着无妨,无妨,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疑心,槿年只轻描淡写的说家父跟燕国君主有些交情,但是她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有些交情,是什么样的有些交情,才能到了互换这么珍贵宝物的地步。   生意算是谈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时便是两清。   折絮才起身离去,槿年就和锦瑟找到驿丞。   第九章 柳絮飘飞始绸缪(2)   驿丞方才和折絮分了货钱,正喜不自胜,忽然被槿年和锦瑟二人挡住路途,止住脚步奇道:“陈公子,陈夫人。”   槿年对着驿丞淡淡微笑,声音温润如常:“驿丞,我们夫妻二人想跟你做个买卖,价钱绝对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愿意接这笔买卖?”   驿丞一听又有钱赚,两眼都冒着绿光:“公子请说,只要我办得到。”   锦瑟上前一步,对着驿丞道:“我家相公想跟你打探一下卫世子妃的事情。”说完将一半大不小的珠子放到驿丞手里:“这个虽比不上方才的珠子,可是也足够从你口中买到所有的消息了。”   驿丞将珠子放到眼前,使劲擦上一擦,瞪着大眼细细观看。锦瑟轻笑一声:“假不了的,难道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驿丞将珠子收回怀中,谄笑着:“夫人说笑了,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公子和夫人想知道些卫世子妃的什么事?”   “这里说话不方便吧?我看还是回厅里好好说说。”锦瑟淡淡道。   灯火通明的房中,三人对坐,素衣泡上壶茶水,将桌上的玉色茶杯斟满,恭敬地立在一旁。   槿年问着驿丞:“不知现在卫国是谁在当家?”   驿丞陪着笑:“要说起这卫国谁当家,当然是卫国国君。只是现在抱病在床,世子又是个痴呆,是以,卫世子妃折絮是里里外外全操持着。”   槿年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可知道这世子妃究竟什么来头?”   驿丞干笑道:“这,公子问的,七国之内谁不知道世子妃出身啊,乃是折老将军的长孙女,出身将门世家,刀枪剑戟,无一不精,用兵布阵,无一不通,绝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听着驿丞的话,锦瑟望了槿年一眼,悠然开口:“这些我们自然知道,我们想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   驿丞一听这话,脑门上冷汗直冒,已然全无方才的轻松,擦擦头上的汗珠:“夫人怎么肯定我对这位世子妃就那么了解?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驿丞不必谦虚,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锦瑟淡淡的打断驿丞的话,声音有些发冷。   驿丞站起身来,对着槿年道:“想必公子也不是什么燕国来的商人吧?何不坦诚相待?”   槿年呵呵一笑,拂拂袖袍:“驿丞,我们隐瞒身份自有道理,不方便透漏。关于卫世子妃的事,还劳烦你能坦诚相告。若是有所隐瞒,我能给你一颗夜明珠,自然也能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成夜明珠赏玩。”   驿丞一听槿年的话,脸都黑了,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陈公子但问无妨。”   槿年不愧是七国里出了名的温润公子,性子永远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我问你,卫国公为何会抱病?”   驿丞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声音都颤抖不已:“前些天大战,郑国降了,楚公让楚世子玉送来许多珍宝,楚世子离去后不过七日,国公就染上了极重的风寒。一直卧病在床。”   槿年和锦瑟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楚国的动作,比他们早。若是卫国公一死,卫国必将内乱,楚国是看准了卫国君亡后,卫宫无人,如此一来,陈国在北方就少了一块天然屏障,不愧是楚玉,这步棋走得太狠了。虚是对着卫国而来,实则矛头全部指向陈国。   锦瑟转过脸望着跪在地上的驿丞:“这么说,卫国公是活不了了?”   驿丞哆嗦道:“看着是活不过明天了。公子、夫人,你们问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真不知道了,世子妃折絮是难得的好人,卫国就全只靠她来主持大局,”   槿年对着跪在地上的驿丞挥挥手:“你走吧。我们没有什么可再问的。”   驿丞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去,锦瑟看着狼狈而去的驿丞,轻声发笑。   槿年捉起桌上的茶杯押下一口茶水,对着素衣淡淡道:“素衣,收拾一下,连夜赶去卫宫。”   一路上秋风习习,凉意不断从马车的窗户外吹进来,锦瑟和素衣窝在马车里,槿年坐在一边,车夫的鞭子挥的挺快,借着明亮的月光,路途还算看的清楚。挂在马车前面的灯笼在行驶中摇摇晃晃,槿年看着将手缩进水袖的锦瑟,关心的问:“锦瑟,是不是冷?”   锦瑟转头看看身边冻的缩成一团的素衣,对着槿年摇摇头:“方才是在想事情,才不自觉的把手掩在袖子里,我不冷。”说完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粉色披风,欲要给素衣系上。   素衣朝后一缩,有些受宠若惊:“世子妃,天凉,还是你穿着吧。”   锦瑟对着素衣微微一笑:“我不冷,再说,我身子强健,你把披风快些披上,这是命令。”   槿年对着锦瑟轻声道:“别让了,我记得箱子里还有棉衣。拿出来披上罢。”   素衣一听,登时一拍额头:“对呀,差点给忘了。”说罢起身在箱子里一阵翻拾,扯出一件大红色的袍子,素衣盯着手里的袍子迟迟没有穿到身上。   锦瑟起身接过素衣手里的袍子,将自己的粉色袍子塞到素衣手里:“这件还是我来穿吧,看你素气的衣裳穿惯了,衬不起来这么艳丽的颜色。”   素衣接过锦瑟手里的披风,突然有些心堵。怔怔的看着锦瑟将红袍裹在身上,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之色,声音里有几分感动:“世子妃…….”   锦瑟抬起头来,微笑道:“恩?什么事?”   素衣被锦瑟的问话惊醒,突然收回神来,轻轻摇摇头,恭敬道:“没,没什么,世子妃小心别着凉。”   锦瑟仍是微笑着点点头:“好。”   折絮前脚踏进宫门,才换下衣服,后脚就有仆婢来禀:‘卫国公崩。’   还没来得及赶往安室殿,又有侍卫来禀:“陈国世子、世子妃求见。”   折絮索性直接派人将槿年和锦瑟二人请至安室殿相见,回来的路上,折絮左右思想,总觉得陈木槿的身份很是可疑,突然想起曾听卫国公说过,早前燕国派使者出访陈国,曾献给陈国公一颗北极水色夜明珠。有略一思忖,陈国世子名唤槿年,国姓陈。陈木槿,分明就是槿字的拆写。是以现在槿年和锦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过于惊讶。   锦瑟和槿年来的正赶巧,想着若是卫国公还有一丝气数,还能设法施救,好巧不巧,他们才踏进卫宫门,卫国公就断气了。   倒不是锦瑟不想救卫国公,着实是她现在有心无力,刚刚才救了郑国公,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再次的自残。   第二日卫国秘密发丧,将卫国公安葬。对外依旧宣称卫国公抱恙。直到三日后,卫世子单即位,才张贴告示。   四方之国借着祝贺之名,前来卫国,实则是对卫国虎视眈眈,谁都想来分上一杯羹。折絮看得清楚,但是面上的礼数却一点也没有失却。   世子卫单其实并非生来就是痴傻,内宫传言说世子十五岁去往折将军府,回宫后不几日就发起高烧,七日不退。待诊治好后,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卫单十七岁该选妃的时候,所有的大臣,官宦全都不愿意将家中女眷献出,是折絮挺身而出,嫁到王宫,守在这位傻世子身边,一守就守了七年。   各国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卫国公一死,全都认定了卫单无能,折絮又是一介女流,撑不起什么气候。伏在周边的各个侯国隐隐欲有所动作。   现在陈国若是想自保,退而隐起身,不参与卫国于诸侯国之间的争斗还能平安个几年,但是一旦掺和进来,势必会和卫国同生灭,就连同盟的晋国,也会落井下石。唇亡则齿寒的道理,谁心里都明白。   果然卫单即位不足一个月,东面的鲁国就兴兵来战。来势汹汹的鲁军一路披荆斩棘卫国边境百姓颠沛流离,深陷在战乱的凄风苦雨。   锦瑟目睹满王都逃难的百姓,忽然有些明白谪仙的话了,音出六觉,乱世化冢。   槿年看着站在城楼上的锦瑟,提步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卫国王都的大街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后,会有一个拯救他们脱离战乱的君王出现。”   锦瑟没有回头,看着天边圆圆的落日,那颜色正好似染满了鲜血的红,触目惊心,城下的百姓在暮光的映照下,书写了一部乱世哀歌,凄楚无比。   “为什么要有战乱?要有厮杀?权利,真的就那么重要么?为什么,这里不能像六绝山上一样,美好而又宁静呢。”   对着锦瑟的疑问,槿年答不上话来,只能负手陪在她的身边,不言,亦不语。   卫国和鲁国的这场战事已经进展到了白热化,再打下去,只怕卫国城亡指日可待,现在的卫国,就如同是放在虎口边上的肉,根本没有任何侯国会来支援,槿年也是命陈国按兵不动,虽然卫国国亡对陈国不利,但那至少也要三五年以后,比起现在和卫国一起被灭好上许多。   这一日萧风瑟瑟,刚刚才入九月的的天气,刮起了阴风,早上还飘了几朵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雪花。   卫国王后折絮亲自挂帅,手提长戟英姿风发,站在卫国几万军士面前,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豪气万千:“身为卫国军士,誓死捍卫疆土,这便是一个战士在这个乱世所要有的精神。今日,我折絮同我卫国的赤胆忠心的将士们同赴沙场,保家卫国。”   锦瑟和槿年二人随着折絮站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就连睥睨天下的将军站在她的面前,也逊色几分。   点将台下,士气高涨,振奋的喊着:“同赴沙场,保家卫国!同赴沙场,保家卫国!”   尽管卫军的士气振奋,但是锦瑟和槿年心里都明白,这场战争,卫国必败。他们心里清楚,折絮心里也清楚。   缓缓调转马头,折絮微笑的对着锦瑟他们二人,“世子,世子妃,你们已经在卫国待了许多日子,现在卫国局势混乱,卫国没有余力来保护二位的安危,还请二位今日就回陈国去吧。”   槿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有锦瑟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折絮道:“世子妃,我陈国处境也是万难,想助你卫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你体谅。”   折絮打下马来,走到锦瑟身边,神情有些黯然,似是乞求:“妹妹,我知道这场战事,想必要马革裹尸,血染疆场,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只是卫单痴傻,我不想让他背负一个亡国君主的骂名,若是他荒淫无度,听信谗言,暴虐荒政也就罢了,可是他痴痴傻傻,什么也不知道,若是亡国的骂名硬加到他头上,对他是不公。我这一去,希望妹妹能将他带出卫国,以后给他改了名字,随便取个张三李四的名字,让他好好过自己的傻日子去吧。”   锦瑟握住折絮的手,这是折絮护卫卫国唯一皇脉的责任吗?她浅浅的问:“折絮,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卫国唯一的皇室血统么?”   只见折絮反手握住锦瑟,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极淡,极平静:“妹妹,我不是单单为了保住卫国皇室的血脉,我更是为了保护我的相公,我心之所系的男子。可能,你听来会觉得有些可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折絮似是在诉说着自己即将消逝的人生里唯一美好的回忆,声音那般轻,那般美:“我才只有十三岁,还未及簈呢,那时候院子里的花开的真好啊,他就静静地站在花丛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什么书呢?爷爷总是让我看些兵法,他说书的名字叫《九州志》【注:就是列国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本书。从那天以后,他时常来折府,捎来好些我听都没有听过的书。一来二往,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就定下海誓山盟了。我这一生,在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了此残生,他现在这样,很好,不会知道我死了,也就不会伤心难过。”   折絮说完这些,决绝的从锦瑟手里将手抽出,跨上马背笑的如同天边的朝霞。马鞭一挥,带着几万士兵奔出城门,赶往几百里之外厮杀的战场。   锦瑟和槿年折回安室殿的时候,整个大殿里空空荡荡,看来谁都知道这场战事的最终结局,折絮前脚才踏出王宫,这些原本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仆婢侍从们就将这里洗劫一空,全都逃走了。   卫单抱着一本书册子,正坐在安室殿龙椅前的玉阶上,身着黄袍,头戴冠冕。疏装的齐整。锦瑟疾走两步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手里的书册抽出来,柔声道:“卫单,起来,我和槿年带你离开这。”   卫单看着被锦瑟从手中抽出去的书,疑惑道:“我要找我娘子,我不跟你走,我娘子说要我等着她。”说完负气的夺回锦瑟手里的书,重新埋头看起来。   锦瑟回身看看槿年,槿年对着锦瑟颇是无奈的摇摇头。   复又转回身,对着卫单道:“就是你家娘子让我来接你的,你家娘子现在在我家里,他说怕你自己一个人没得玩,让我来接你去的。”   卫单将手里的书放下,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锦瑟微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他坐在地上微微沉思,极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天真的笑意,比起不傻的人,干净的好像一张白纸,“好,我这就跟你去。”   他们一路上捡着僻静的小道行路,卫单抱着书册已经歪在马车里睡着了,身形随着马车晃晃悠悠,还打着小小的鼾声。锦瑟心里凄苦,现在折絮怕是正在战场上厮杀着吧,难得卫单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伸手替卫单捏捏披风,重新为他盖盖,槿年看着锦瑟的动作,一脸的温和,并未做声,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像脸上那么温和。折絮带给他心灵上的震撼,着实不小,如何才是一种生死相随的爱?就是这样心甘情愿的付出,只因为第一眼认准了一个托付一生的人,不管这个人,他是痴是傻,是聪明还是狠毒,只是爱上了,从此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所有的心都只在一个人的身上。   槿年心里想着人是锦瑟,锦瑟心里现在想的是谁?是那个一直站在红梅树下的墨衣男子,时常伤害她,却又处处想着她。   大家各揣心事的时候,突然睡在马车里的卫单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好像做了一场地狱修罗的噩梦,站起来的身形把披风挥到坐在马车门口的素衣脚下。   锦瑟和槿年被突然惊醒的卫单拉回神来,有些迷茫。   对着立在马车里的卫单,锦瑟轻声道:“卫单,你怎么了?”   锦瑟忽然从卫单的眼睛里看到从未有过的清明,只听卫单口里低低呢喃:“她在叫我,她在叫我,你们听见了吗?她在叫我!”   坐在一边的槿年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显得很是疑惑,槿年问道:“谁在叫你?”   卫单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折絮啊,折絮再叫我,你们没有听到吗?她在叫我,快,快叫车夫停车。”说罢掀开帘子也不顾马车正在行驶,蹭的一声就跳了下去。   马夫急忙收住缰绳,卫单早就被马车甩出去好远,而且一直向马车背对的方向跑去。槿年随后也从马车里跳下去,锦瑟也追出来。素衣不能跟丢了主子,也跟着跳下车,却不巧踩在一个小石子上,把脚扭了。眼见着素衣受了伤,卫单已经跑了很远,槿年对着锦瑟道:“上车,返回去追他。”   马夫赶着车重新调转回去,一路追着卫单而去,可惜卫单是爬上了一条山路,槿年不得不留下马夫和受伤的素衣呆在山下看守马车。   第十章 柳絮飘飞始绸缪(3)   只是十几步的距离,可是无论槿年和锦瑟怎么加快脚步,却始终也追不上前面的卫单,眼见着卫单已经翻过了前面的山头,锦瑟和槿年只好在加快攀爬的脚步。   待翻过山头后,锦瑟和槿年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卫鲁两国的战场。锦瑟欲要拉回奔着厮杀的战场而去的卫单,却被槿年拽住一下滚到一边的灌木后面。与此同时,一直冷箭直直的插在锦瑟本来站的地面上。   她望望地上的冷箭对着槿年皱皱眉头:“你不要命了么?那只箭上是‘见血封喉’,若是你被射中,会死的!”   槿年温润的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笑道:“你没事就好。”随即指指前方的战场上:“看,是折絮。”   锦瑟顺着槿年的手势看过去,那满身是血,却依旧手提长戟奋勇杀敌的女子,眉宇间尽是铮铮傲气,所向披靡。   只是现如今,几万兵士早已被敌军斩杀干净,而她被重重包围在敌军之中,已经是困兽之斗。   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混乱中,突然一声男子的呼唤,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显得那么清晰,那么悦耳动听:“折絮………”   只这一声呼唤,所有舞动的刀枪都不再舞动,所有疯狂的杀戮都停滞不前,嗜血的修罗场上,仿佛在这一刻,被时间雕刻成塑。只剩下两个彼此心灵相通的人,隔着这静止的千军万马,遥遥相望。   骑在马背上的女子提着长戟轻轻下马,脚落地的一瞬,她一个趄趔,隔着灌木的树枝,锦瑟分明看到,折絮的腿上,直直的插着一支冷箭。   她用手里的长戟支撑住倒下的身子,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尽管走得艰难,尽管额头上疼的冷汗不断滴下来,她仍是嘴角挂着微笑,一步一步缓缓的向着对面的男子走去。   卫单一步一步的迎着女子的脚步,慢慢向着前方挪动,分明看的到他眼角有泪飘落。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这些士兵们善心大发,让这两个相知相伴的人做最后的诀别,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踩着脚下一个又一个沾满鲜血的尸体,卫单和折絮终于紧紧相拥到了一起,她说:“我知道你会想起来的,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说:“我想起来了,就算忘记全世界,也要想起你来。”   她满足的笑着:“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看见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比那一年,还要美。”   他说:“我带你回去,陪你一生一世,陪你看遍庭前花开。”   冷箭上的毒,是‘一箭封喉’,她一直在强撑着,一直在等着他来,来带她回家。“我们回去,回家看花。”   躲在灌木后面的锦瑟,早已泪流满面,她用手捂住哽咽的唇,早已泣不成声。槿年轻轻拍着锦瑟的背:“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折絮在卫单怀中渐渐睡去,满脸清泪的卫单嘴角挂着笑意,抱起怀里的折絮,提步从两边的千军万马里坦坦荡荡的走出去。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肃静的征战场上,只留着卫单轻轻的声音:“好,我们回去,回家看花。”   戈野一战,卫国世子妃折絮阵亡,昱日,鲁国攻进卫王都,却被晋国在当中插上一脚,如此得来的卫国疆土被一分为二,东边为鲁国所有,西面为晋国管辖。   卫国亡后,听说卫世子和卫世子妃二人死在将军府的园子里,据说那日,园中的彼岸开的正红,是阴间被世子和世子妃的感情感动,特地为他们铺了轮回的路。   锦瑟在凤舞轩里看着一直在床边忙着的素衣,轻轻发问:“好了么?还要多久才能醒?”   素衣撩起素色的衣袖,擦擦额上的汗水:“余毒已经清除干净,估摸着下午就该醒了。”   锦瑟点点头:“总算是没有白费心思。咱们先出去吧。”   素衣微一额首,转身对着守在凤舞轩的仆婢:“好好照顾着,待醒了一定要先来告诉我。”   仆婢在身后应着,素一便跟在锦瑟身后出了凤舞轩。一路去往倾兰殿。   半个月以前,锦瑟和槿年随着卫单一路追回折将军府,果然在折府园子看到了卫单和折絮,但那时折絮尚未断气,锦瑟不得不佩服折絮,居然可以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不咽下,是料定了锦瑟他们会折回去救她吗?   若是鲁国知道折絮和卫单二人没死,势必会斩草除根,锦瑟和槿年二人一商议,决定将折絮他们救回陈国,为了掩人耳目,锦瑟特地做了两个人皮面具找来两个替死鬼。这样才骗过众人的眼,让所有人都以为折絮死后,卫单亦随着殉情。   折絮足足躺在床上半个月,体内的余毒才算是彻底清除,神思也是慢慢清醒过来。   锦瑟正和槿年在倾兰殿商议,待折絮醒来之后,要做如何安排。守在凤舞轩的仆婢急急忙忙跑来,恭身对着槿年道:“禀世子,世子妃,素衣姑娘,折夫人醒了。”   听闻这话,槿年回道:“你先回去,我们这就过去。”   仆婢应声:“是”   素衣转身对着锦瑟和槿年二人一施礼:“世子,世子妃,我先过去看看。”   槿年摆摆手,“去吧。好好确诊一下。”   素衣转身向着凤舞轩而去,锦瑟幽幽道:“槿年,现在折絮已经没有大碍,我的意思最好还是让他二人离开陈国。”   槿年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二人留在陈国,若是被人发现,陈国怕是连三五年的安定都没有了,再者,他们已经是从黄泉路上走了一遭,陈国也是个是非之地,不是他们能安度余生的好地方。”   “我倒是有个好去处。”锦瑟看着槿年声音悠悠。   “恩?是哪里?”   “华音山”   槿年顿了顿:“的确是个好地方。”   气魄宏伟、烟波浩渺的华音仙山连绵三百余里,其下是奔腾不息的淼江,其上是清源山的仙宇琼楼,锦瑟带着卫单、折絮二人驱车来到仙山下,沿着五行八卦阵法布置的道路,一路来到仙庭。   云雾缭绕华庭门,碧霄鹤唳浮浮飞。人间仙境最是美,由来玉树傍玉椽。看着山灵水秀的仙庭,折絮声音里有一丝惆怅:“锦瑟,谢谢你把我们送到这么好的地方来。可是”她转身望望身边的卫单:“卫国,不能就这样亡了,被掠夺的每一分疆土,我和卫单,都有责任将其收回,才对得起国公不明不白的枉死。”   锦瑟对着折絮有些无奈:“可是,卫国已经亡了,你欲要如何?再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本来以为折絮固执,卫单还是好劝的,谁知锦瑟还未将劝诫之词说与卫单听,卫单已经站在折絮身边,对着锦瑟笑意盈盈:“世子妃,我和折絮都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如果我和折絮二人就这样不顾千秋骂名,在此隐居,弃我国民,怎配被我卫国百姓信任?再说,晋鲁两国,真的会对卫国百姓施以仁政么?”   不得不承认,卫单是个治世明君,可是话又说回来,七国之中,包括楚玉,包括槿年,甚至连郑攸白都包括在内,哪一个又是简单的人物?   “既然二位这么坚持,我也不便再相阻。锦瑟这就带二位下山。”锦瑟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连卫单和折絮都能同生共死,却不愿放弃卫国。她一直以为楚玉是为了权力,为了雄霸七国的野心,才会毫无歉疚的利用她。现在她知道,原来还有一种站在高高的王位上不愿放手的人,不是因为权力,而是想携手站在王城上,看着自己的子民们安居乐业。只是她不知道,楚玉是不是也是为了看到都城下,熙熙攘攘的百姓,安稳度日。   马车驶到戈野的战场,这里战死的兵士早已被野兽撕扯的没了样子,刀枪战戟,纵横交错,穿插在尸横遍野的地上,满目疮痍,一派苍凉的景象。   锦瑟跳下马车,看着遍地尸骨,好似昔日战场重现,神情肃穆道:“白骨黄沙,乱世化冢,若是能停止厮杀,这些大好男儿,如今该是娇妻相伴,儿孙满堂罢。”   折絮由卫单扶下马车,站在锦瑟旁边,低声叹息:“可如今,是乱世,纵然以后终将会太平盛世,总也免不了是在无数的征战流血中换来。大胤之国,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罢了。”   叹息一声,终是背过身去,锦瑟跃上马车:“二位,来日相见的机会,怕是少之又少,今日一别,珍重。”   不待折絮二人有何动作,锦瑟马鞭一挥,绕过横在前面的尸体,绝尘而去。   倾兰殿里的玉兰花,也不知道是被槿年怎么保护好的,如今已是严冬,却依旧开得正好。   轻轻拂去从窗户里被风吹到玉兰花瓣上的雪花,锦瑟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的槿年幽幽开口:“你是说,卫国易主了?”   槿年坐在一堆折子里,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头两日秦宜去晋国办事,路过卫国说是卫世子患了多年的痴呆突然间痊愈,跑去晋国和晋公谈了笔交易,说是愿意用燕国的水珠加上卫宫至宝,封印着上古秘术的水云笛作为交换回卫国的筹码。这两样东西,足可以买下十个卫国,晋公觉得生意可做,就允了,第二日就发兵将鲁军赶出卫国,自己也是撤了兵。”   轻轻折下一支被冻枯的玉兰,锦瑟漫不经心道:“折絮太过执念,就算这样,卫国也没有几年的气数了。”   将手里的折子搁置到书桌上,槿年靠着椅背揉揉眉头,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锦瑟转过头,担心道:“又头痛了?”   槿年对着锦瑟温润的笑笑:“这几日常常会痛,疼的越发频繁。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每次都是疼上小半会。”   随手把花扔到一边,疾走两步,踏出倾兰殿门口的时候,锦瑟回过头来,急急道:“我这就去把素衣叫过来。”   槿年重新靠向身后的椅背,声音平和的对着门后的墨衣男子:“既然来了,躲在门后,不是有失身份么?”   闻听此声,门后一阵窸窣,缓缓走出一个墨衣男子,正是楚玉。从来不曾改变过的阴沉,脸如刀削,依旧是阴鸷的毒公子。   他缓步走到槿年对面,声音里依旧是永远的波澜不惊:“既然自己对自己下毒,何必一直拖着不去解?”   槿年依旧温润如许:“被你钻了空子,现在无法可解。”   对着槿年,楚玉阴冷的笑着:“你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才让人忽略这温润如许的背后,有多深沉。对自己下毒这种事你都能做得出来,骗她为你担心,卑鄙!”   似是挑衅,槿年的嘴角亦是扬起一丝弧度:“可是,她信我,不信你,而且,她恨你!”   ‘哐当’一声,有茶杯掉到地上碎裂的声音,楚玉眼里隐忍着怒火:“槿年,我说过,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他已经如一头发怒的狮子,随时都会将身前的白衣男子撕咬成碎屑。只是含怒的双眸在下一瞬,重新恢复冷静,声音平淡的出奇:“除夕的时候,晋国宴请各国世子前去赴会。到时候,希望你不要缺席才好。”   锦瑟带着素衣回到倾兰殿的时候,槿年早已重新埋在一对折子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听到脚步声,他收回盯在折子上的目光,转身望向锦瑟:“现在已经没事了。”   锦瑟走到他的身边,柔声道:“没事也要让素衣为你诊治一下。我才放心。”   素衣号上槿年的脉搏,槿年看着锦瑟眼里满满的笑意,温柔如水:“毒不是已经解了么?楚玉他……..”   锦瑟转过脸去,神情有些戚然,默默道:“别再提他了,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再与我无关。”   是谁的心在抽痛不已?是谁隐在暗处,神情苦涩?是谁把这一句句刺心的话全都独自承受?墨衣的他,此刻掩在门后的身形轻轻有些晃动,突然胃中一阵翻涌,一股腥甜漫上喉头,他抚着胸口,尽量将自己掩饰在原地,硬生生将一口鲜血重新咽回去。脸上满是讥讽的嘲笑:“亏了你还是自小炼制毒药的人,竟然没有闻道茶杯上的味道。亏你一直暗算别人,到头来却被别人暗算。”嘴角溢出一丝妖艳的黑红,他的声音冷冷:“废人!”   下一瞬,无边的黑暗向他漫来,他在无尽的疼痛里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晋宫发往各国的帖子都被一一查收,就连远在最边陲之地的小国代国也是受了邀请。锦瑟本欲同槿年一同前去,但是头两日,从成亲就一直没有碰过她的槿年,突然要与她同房,一时接受不了,她将槿年从床榻上一脚给踢了下去。   槿年倒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被自己的妻子从床榻上踢下来,着实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那夜月色朦胧,纱罩里面的烛火摇摇曳曳,倾兰殿里的气氛很是暧昧。槿年一如既往的只穿着里衣,松松系着衣带坐在桌边看折子。二更时分,锦瑟已经睡意渐浓,脱去衣衫已经躺在床上。   本以为槿年还是会和往常一样睡在软榻上,倾兰殿里没有仆婢候着,主要是因为她和槿年从婚后就一直分床而睡,不能让这事走漏风声。   她方才钻进被子,槿年随后亦是掀被而入。她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磕磕巴巴:“你,你要睡在床上么?”   槿年对她轻轻的点点头,回她一声“恩。”   她低头沉思一会,想是这些日子一直霸占着槿年的床,让他睡在软榻上的确有些过分,是该换换,便对着槿年道:“也是,一直霸占着你的床,让你睡软榻。”说完,她便弓着腰肢,抱着一床薄被欲要下床。   槿年见状从后面扯住她的手,奇道:“你要做什么?”   她回过头对着槿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去睡软榻,你看,一直让你睡软榻,我都没想到把床让给你,要不这样吧,以后你我每隔一晚各睡一次床和软榻”   话还未说完,就被槿年一把扯进怀里:“锦瑟,你不是我的妻子么?”   她迷茫的点点头:“是啊”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道:“也不是。”   他眼里饶有兴致,带着一丝玩味:“哦?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锦瑟轻轻挣脱他手臂的束缚:“你我是行了婚礼的,自然是夫妻,可是你我婚后并未行夫妻之礼,所以也不算是夫妻。只是徒有个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槿年重新抱住她,温润的笑:“那今晚,就洞房花烛,行夫妻之礼如何?”   突然烛光一阵飘忽,槿年直直趴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哎呀…….”   第二日有仆婢看到锦瑟将倾兰殿里的衣物收拾一番,带着素衣回凤舞轩了,也有丫头看到槿年额头上出现一大块淤青,那模样,倒是赶上坊间里卖的寿星老儿了。   一时槿年府里的仆婢们开始忙活起来,从来没有什么传言的世子府,分外热闹。常常有三五成群的仆婢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有人说是世子在房事方面威猛无比,导致世子妃受不了,将其踹下床去,也有人说,是槿世子疼惜世子妃,以自虐控制欲望。总之在这除夕之夜来临之前,世子府里难得的出现了些热闹气氛。   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之晋国(1)   除夕夜慢慢临近,槿年额上的包却一直没有消下去的迹象,终是因为要去晋国赴会,锦瑟才吩咐素衣给槿年把头上的包治好。   素衣妙手回春的医术确然是了得。高高隆起的淤青不过两天便消下去,除夕的前一天,槿年由秦宜护送着前往晋国赴会。   爆竹声声辞旧迎新,火树银花红灯高挂,一派祥和安乐的除夕场景遍布九州列国,晋国王都里歌舞升平,烟花漫天。   楚世子、郑世子、陈世子几乎是同时入得晋宫宫门。其余各国世子也是陆陆续续前来,宴会上,居然连一直杵在西面边境,向来不怎么掺和政事的秦国也受到邀请。   秦世子盈一向为人低调,是以不怎么引人注意,不像是楚玉,槿年和郑攸白他们,在七国之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放眼望去,算上各国陪同着世子们而来的将军,大臣,酒席竟然铺铺场场摆了几十桌,其实真正来的世子却只有七个人,算上北边边陲的代国,也只才七个人,唯独缺席的是卫国。楚玉和槿年他们对着晋国公拜礼,晋公呵呵一笑,众世子方才一一落座。   因为槿年救了郑国公,郑攸白便坐的和槿年近些。楚玉转身看看,提步走到最末后的桌子后面坐下,因前面的桌子本是为卫国世子准备,卫国无人赴会,这里就空着,只有身着墨衣的楚玉一人坐在此处。   隔着大殿坐在楚玉对面的人,身着灰色锦袍,头戴玉簪,装束简洁低调,对着楚玉微微拱手,以示见礼。楚玉淡淡一笑,抱拳回礼,透过唇形的变动,能大约辨认他是在向对面的灰衣男子问好。   仆婢们端来酒水、瓜果、糕点,晋公对众位世子温声说笑,各国世子以礼相待,纷纷把酒相敬。一番和乐融融又不失皇家礼仪的盛会,每个人的度都把握的很好,游刃有余。三巡酒下肚,气愤慢慢变得轻松很多,晋国公以不胜酒力为由,把宴会交给晋世子智荆主持。   想必底下是一帮年轻的世子,晋国公在此端坐着实不怎么有话头。晋公离去以后,大殿上的气氛又有所缓和,谁都知道在这场宴会上不能动干戈,出乱子,即便是昔日里里的杀父仇人,也得出了宫殿,站在大街上的时候,再报仇雪恨。所以大殿上是虚情的,假意的,不假不真的,装糊涂卖傻的揣着什么样心思的都有。还要防着,还要交着,看着都让人心里累得慌。   各国世子相互寒暄,再看一眼坐在左边一动不动的,也就只有楚玉,槿年和郑攸白了。不同的是,槿年和郑攸白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而楚玉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自饮自酌。有不知道楚玉的人,看到墨衣的他自己在那喝闷酒,觉得有些同情,心道,这是哪国的世子,人品怎么这么差,便欲要提步过去,与之饮上一杯,被知情的人看见,给阻回去,小声嘀咕:“那可是七国里出了名的毒公子,楚国世子楚玉,你去接触他,是觉得自己活的太长久吗?”   那欲提步而去的与之饮上一杯的人,战战兢兢退回自己的桌边,再不敢朝这里看上一眼,楚玉低头轻笑,果然,公子楚的名号,如狼似虎,让人避之不及。   饮一杯浊酒下肚,表情阴冷如冰,再度斟上一杯,正欲提杯而饮,却被一双修长的玉手接过,抬头看,正是坐在他对面的灰衣男子。   他重新拿过摆在桌上的一只酒杯,斟上酒水:“这位世子要与我同饮么?”   灰衣男子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是好酒,可是喝多了,未免伤身。”   楚玉淡淡一笑:“好酒有人同饮,那才算的没有浪费。在下楚玉。”   灰衣男子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将手里的酒杯灌满,亦是淡淡道:“秦世子,赵盈。”   楚玉闻言,站起身,“原来是秦国世子,楚玉失敬了,楚玉今日喝得有些多,不方便继续留在此处,这就寻个仆人带下去歇息,秦世子随意。”说罢,便转身离开大殿,身形晃晃微微,有些东倒西歪,突然一双好看的纤纤玉手将他扶住,他惊讶的转身,心道这是哪里来的仆婢?却不想扶住他的,竟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书童。书童对他微微一笑,粗声粗气道:“我家世子让我送送你。”   楚玉对着他点点头,又转身向赵盈一抱拳,方才离去。   三更时分,楚玉酒意慢慢醒来,身边正坐着送他回房的书童,他淡淡的起身,漫不经心的问道:“现在几时了?你怎么没有回你主子那去?”   书童站起身来,趁着月色,面色绯红,依旧是扯出来的粗声粗气:“我家主子说,你喝多了,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楚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现在你回去吧,想必宴席也都散了,告诉你家主子一声,楚玉回楚国去了。”   小童有一瞬间的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楚玉已经抽身离去,小童疾走两步追出门去,喊道:“明日还要与晋公辞行呢………哎……..”   韩非坐在马车上,手中一直抱着冷剑,黑色的身影隐在黑夜中,躲过不少人的眼睛。树林里惊起几声鸟叫,漆黑的夜色中楚玉慢慢走到马车跟前。韩非从马车上跳下来,“你的伤要不要紧?”   脸色苍白的楚玉轻咳两声:“还好,锦瑟怎么样了?”   韩非恭声道:“锦姑娘很好,并无大碍,我也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在槿年府里的探子在她每日服用的饭菜里放了疗补的药。”   微微点点头,对着韩非淡淡道:“走吧。”   除夕守岁,锦瑟也不例外,自从她下山以后,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过过一次年,更别说守岁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鲜血里长大一岁。分外的高兴,分外的精神抖擞。   素衣躬身立在一边,一句话也不多说,雅云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做着小孩的襁褓,小袄。头两天她动工的时候,锦瑟很是纳闷,便问她:“雅云,你做这么多的小孩衣裳,做什么用?”   雅云高兴的回着:“这是给小世子做的,来年小世子就能穿上了。”   锦瑟很是惊讶:“小世子是谁?我没听说槿年有什么弟弟啊?”   素衣轻声笑道:“是给世子和世子妃的孩子做的。”   锦瑟方才醒悟过来,扯过雅云手里的衣裳,叹气道:“雅云你无事,做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雅云一把夺过锦瑟手里的小衣裳:“有用的,有用的,我看,小世子明年指定能穿的上。”   阻止不了,锦瑟也就由着她去,还别说雅云真是个巧娘,做的小衣衫,既好看,摸着又舒服。   轻笑着把头转回到手中的书本里,素衣打眼一瞟:“难得世子妃没有看兵法。”   锦瑟悠悠道:“折絮说,《九州志》很有意思,现在看来,确实有趣,天天看些兵法册子,偶尔看看这些,解解闷。”话正说着,一股冷冷梅香扑鼻而入,坐在桌子上的雅云当时就趴到桌上。许是素衣懂得医理,知道这是中了迷药,虽然倒下去的比雅云晚些,却还是倒在锦瑟身边。   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册,眼里溢出一丝欣喜,但是随后隐在淡然之中:“你又来了。”   楚玉松松垮垮的靠在凤舞轩门口:“还以为你在倾兰殿,怎么又搬回凤舞轩了?是跟他吵架了?”   她望着他眉眼间的疲惫,心里戚然,他是怎么了?受伤了么?为什么面色这般憔悴?然,脸上却终是如水平静,“槿年事事由着我,我们怎么会吵架,你说些什么糊涂话。”   有些淡淡的酒气从楚玉身上发出,充斥着锦瑟的鼻腔,她皱皱眉:“你喝酒了?”   没有回答她的话,离开靠着的门框,他一步一步的走进锦瑟,将她困在椅子上:“华音,跟我离开这吧,跟我,回去。”   她淡淡的笑:“回去?你要我回去哪?从你把我送给槿年的那天,从大红喜辇将我接出世子府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回去的地方了,从我以陈国世子妃的身份踏进陈世子府,槿年这里,就是我的家。”   楚玉的眼里,漫上丝丝痛楚,喃喃道:“不是的,华音,这里根本不是你的家,你跟我回去。”   她的泪夺眶而出:“楚玉,你把我送出去的那般决绝,我是人啊,我是人不是一件东西!你说不要便不要了,你说收回,就要收回。你可曾知道,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甘愿为之付出的执着?!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这么久以来,隐藏在心里的委屈,伤心,全都奔涌而出,她使劲的捶打着眼前墨衣男子的胸膛,嚎啕大哭。   忍着锦瑟不算大的力道,楚玉却突然一阵颤抖,闷哼一声,嘴角有血丝溢出。将头埋在楚玉怀里的锦瑟感受到这微微的颤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光触及到楚玉嘴角的血丝,一阵慌乱:“楚玉,你怎么了?”   轻轻推开怀中的锦瑟,楚玉朝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一些距离,用手扶住桌角,支撑住虚弱的身形:“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低头抚胸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桌子上的针线筐子,那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雅云将将做好的婴儿襁褓,和小衣裳。   此刻,在没有什么疼痛比得上来自心里的伤害,他盯着柔软的小孩棉衣,声音淡漠:“是什么时候的事?”   锦瑟迷茫的摇摇头,不知道楚玉问的是什么。   他轻轻抬起手,将嘴角的血丝拭去,墨色的衣袍看不出任何异样,看不出沾着血迹,他缓缓的重新走到锦瑟身边,尽管是极力压制,仍然听得出声音里的颤抖:“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锦瑟不明所以的看着面色阴沉的楚玉,呐呐道:“楚玉,楚玉你是怎么了?”   没有给她继续相问的时间,他已经覆上她的唇,轻轻撕咬,含糊不清的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锦瑟被楚玉的动作吓傻了,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他的手轻轻撕扯她的衣衫,她才猛然转醒,狠狠的咬上他的唇,疼痛迫使楚玉将锦瑟推开,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滴滴落下,楚玉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冰凉的声音在凤舞轩里幽幽响起:“这样,也好。从此,你自由了。”   “从此,你自由了,锦瑟。”这是楚玉酿酿跄跄的走出凤舞轩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锦瑟抓住他的手,试图留下他,却被他墨色的衣袖拂开。跌坐在地上的锦瑟,看着离去的楚玉,趴在地上,欲哭无声:“寒梅不堪恨,来年幕雪踏。楚玉,来年,幕雪踏。”   楚玉走出槿年府里的时候,韩非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看着楚玉这般憔悴的模样,韩非突然有些难受,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楚玉今天这般模样,那个一向阴沉狠毒,从来深藏不露的公子楚,今天完全变了样子。   由韩非扶着,楚玉紧绷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一口鲜血‘哇’的一声,直喷到地面上,再度昏死过去。   韩非赶着马车一路前行,耳边一直响着楚玉昏死过去之前的话:“韩非,你也会背叛我吗?”   韩非不知道楚玉和锦瑟见面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能理解,换做谁,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也会心灰意冷,想必,锦瑟拒绝了楚玉要她回楚国的事。也好,看得出陈槿年对锦瑟是没有二心的,而且心机谋算和楚玉也是不相上下,锦瑟选择留在槿年身边,是个好的选择。   除夕夜过,正月初一各国的世子纷纷来和晋公辞行,唯有楚世子已经连夜返回楚国,没有前来。各国世子乘着马车纷纷出了晋王都,几个国家邻近的世子们顺路,便一起走,免不了说说这次晋国的赴会如何如何。   宋世子道:“楚国世子连夜返回楚国,连跟晋国公辞行都没有,不知二位怎么看?”   坐在左边的鲁国世子回道:“我看楚国地大物博,跟晋国相较,怕是一分不输,如果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是未知数。”   右边的越世子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浅浅道:“我看未必,这楚国世子楚玉,可是个阴毒的人,面上看着晋国兵力虽强,可若是楚国有心,只怕晋国亡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忽然一阵狂风撩起马车窗户的锦帘,吹进来几片雪花,宋世子将手伸到紫金手炉旁边,奇道:“下雪了?”   离上次除夕赴会已有两个月,这段时间就好像七国从未有过厮杀征战,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二月二有龙抬头一说,各国君主皆有传下来,在这一天要祭祀龙神,以求百姓安定,国家昌盛。是各国‘大宗伯’【具体参照西周官职表】最忙碌的时候。   晋国正忙着准备一切祭祀事宜,难得确定了自己在七国之中的雄霸地位,上了年纪的晋公是心有傲气的,对于各国的臣服,颇是满意,可就是在这最舒坦的时候,晋国,亡了,亡的萧条至斯,一败涂地。想必这便是自然定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罢。   第十二章 祸起萧墙之晋国(2)   霏霏细雨,天连着地有些黯淡,冰冷的雨丝让人有些迷离,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寒意,锦瑟突然打了个寒颤。很久没有感觉到冷意的她,坐在倾兰殿的窗前发呆。   听闻晋国祭祀龙神的时候,天上劈下一个炸雷,将祭坛生生劈成两半,晋国民心惶惶,以为晋公掠杀造孽,一时谣言纷起,晋公民心失散。   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会无缘无故响起炸雷,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怪百姓会乱加揣测,这本来就是个妖与魔共存,仙与神同在的世代,没有人会怀疑雷是有问题的,也没有人会怀疑,神灵的存在。   年前鲁、卫一战方才平息,在这还不算暖和的二月里,韩、赵和魏三家又大兴罚罪之师进攻晋国。兴师的理由甚至有些可笑,名不正言不顺。可就是这场看上去名不正言不顺的讨伐,居然打的晋国连连败退。烽火一燃,又是一片血染河山,不可收拾。说到底,这不过是晋国的一场内乱。   早些年晋公变革,实行分封大夫制,大权旁落,也是迟早的事。而今晋亡,也是咎由自取。   槿年端着水洒交着窗台的玉兰花,对着发呆的锦瑟轻声笑笑:“晋国亡了,不是很好吗?谁让那个晋国夫人不知好歹,当众羞辱于你。”   锦瑟悠悠然转回头,神色讶异:“槿年,晋国的这场战事是你……”   他将手里的水洒搁置到窗台,缓步走到锦瑟的面前,轻轻揉揉锦瑟的头:“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是楚玉暗中离间的,我不过是打打下手。”   有些迟疑,锦瑟迷茫的问道:“是因为晋国夫人当众羞辱我,所以他才要灭晋的?”   温润的眼眸不起一丝波澜,却带着微微笑意,槿年坐在旁边,浅浅的看着她:“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即便不是借着这个由头,晋国也是要被灭的。楚国公胸怀的,是九州各国,就算是陈国,也总有一天会灭在楚玉手里,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对付我而已。”   锦瑟有些害怕,害怕卫国的事情会发生在陈国,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   没有回答槿年的话,锦瑟重新看着窗外的细雨飘飘摇摇,发起呆来。有些想念容森,不知道他在清源山上好不好。突然想起郑攸怀和清止,像极了她和容森。随手抓起椅子上的披肩,站起身来就往外跑,槿年在身后急喊:“去哪?”   “凤舞轩,找攸怀。”话音被弥留在倾兰殿,锦瑟人已经跑出去很远,望着雨中连伞都未打的锦瑟,槿年眼里的宠溺仿若是对着极珍爱的宝物。   不知何时,凤舞轩的门口多了好些报春花,与其它报春不同的是,它们全是火红的颜色,开的热烈,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总觉得这种花虽然艳丽,却始终透着悲哀。现在被细雨一打,又增添了几分萧索凄苦。   提步踏进凤舞轩,郑攸怀正坐在桌边和清止下棋,这个小童比起容森沉稳许多,锦瑟想着,方才进门的时候,侍候的仆婢要通传,被锦瑟止住,直到桌上的棋局分出胜负,郑攸怀才抬眼看到站在一边观棋的锦瑟,匆忙站起身对着她施礼:“姐姐。”   轻轻拂起郑攸怀坐下,因为来时没有打伞,额前的发丝还滴着水珠,她撩撩湿露的发丝:“妹妹棋艺真好,我观看许久,这步棋走得最是合宜。”锦瑟指着左边的白子赞叹道。   郑攸怀抿唇羞涩的笑笑:“其实是清止让着我的,每次都是他让着我的。”   锦瑟惊讶的‘哦?’了一声:“清止的棋艺竟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坐在一旁的清止裂开嘴,一脸的不好意思,对着锦瑟直摆手,锦瑟轻轻发笑:“你的棋艺确实好,不是我故意夸张的。”   郑攸怀对着清止点点头:“是啊,姐姐说的对,你的棋艺,的确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的确,能做到故意输棋输得这么自然,让人丝毫看不出忍让的迹象,这种境界,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   清止站起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傻笑着站到一边去倒茶水。   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锦瑟话锋一转:“我方才在门前看到几株开得红艳的迎春,之前从未见过,是妹妹寻来的?”   郑攸怀忽然有些黯然伤神,淡淡道:“是来的时候,揣了几包种子,种下去本以为会开出许多的,可是就活了这么几株。”沉思一会,又慢慢展露出笑颜:“不过活着的都开花了,开得极好呢。”   锦瑟微微点点头,迎着些笑意:“是啊,我看着开得极好,艳丽的紧。对了,那日我和槿年赶去郑宫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你在大殿跪丧呢?”   展露出来的笑颜再度被掩在一丝哀愁里,她对着锦瑟,幽幽道:“那日是我做错了事情,跪在庵里领罚去了。”   一个激灵,让锦瑟有些寒意,最近一直感觉她开始怕冷,对于两年来没有知觉的身体,她早已适应了麻木,现在时常会感觉寒冷,让锦瑟有些心神不宁,“妹妹说,庵里?郑宫有庵?”   对着疑惑的锦瑟,郑攸怀淡淡的点点头:“永庵啊,七国都应该知道的。”   永庵,那是个什么地方呢,印象里,第一次见到永庵是在下山后的第三个月,楚玉身着压金边的墨色衣袍骑着单马载着她去的,为避人耳目,一直都是夜里行路,赶到永庵的时候,映入在她眼中的,是一座很庄严地古刹,门扇上雕刻着狰狞的狴犴。她心里纳闷,寺庙庵堂,应该是刻些佛法罗汉才对,为何是刻着本该守狱门的狴犴。   楚玉告诉她,郑国王室犯了错的,都是在此领罚。那是什么概念,锦瑟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唯一记住的是和楚玉潜进去盗取郑国秘宝辟血珠,以此用来消耗郑国的气数,待时机一到,发军灭郑。   辟血珠,为郑宫秘宝,据说此珠之内,封住的是郑国千年帝王气数,将此珠一毁,郑国必将亡国。   除去外表肃穆,永庵的殿内永远都是黑暗,漫无休止的黑暗,阴冷,虽然说是让犯错的子嗣受罚的地方,却几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去那里受过罚,郑攸怀,是第一个。锦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低头沉思良久:“妹妹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受如此的惩罚。”   郑攸怀轻轻的摇摇头,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疲惫,叹息道:“姐姐莫问这些了,只会越说越难过。”抬起头来看看外面,雨已经停住,天依然阴着,浅浅道:“姐姐回去吧,攸怀有些累了。”   还欲再开口说些什么,终是咽下去,站起身来,柔声道:“妹妹歇息吧,改天姐姐再过来看你。”   锦瑟已经抽身离去,郑攸怀抱着双膝坐在墙角,彷徨,无助,迷茫,对着身边的清止,声音缥缈的如同虚幻:“还要再继续下去吗?我可不可以再也不这样下去了?可不可以?”   没有声音回答她,窗外的与重新又开始飘落,下的比先前又猛烈几分。   晋国在七日后被攻陷,晋公缢死,世子智荆被杀。   好像顺理成章的,韩、赵、魏三家将其瓜分,雄霸九州七国的晋国,一夕之间,尽覆灰烬。晋王都城苍凉悲戚,将士的鲜血染红千里疆场。这样一个强国,倾塌的无限悲怆,甚至还来不及痛苦的嘶喊一声。   楚国成了七国顶替晋国的强国,一时之间,公子楚的名声,响彻在七国,被争相传说,茶楼里无事闲聊的人,说着公子楚如何施计,将晋国离间,又如何让瓜分晋国的三家相互残杀,就连晋国公祭祀时候的那一道炸雷。锦瑟带着素衣和雅云坐在一边的桌子上继续听着这位侃侃而谈的茶客下文,心道莫不是这一道炸雷也是公子楚用神通,从天上的神仙那借来的?   坐在一边喝茶的众人听到这,也是都屏住呼吸,等着这位茶客的下文。   这茶客喝下一口茶水,顿了顿,接着道:“就连晋国公祭祀时候的那一道炸雷,也是天意,公子楚简直是算准了天时,地利,又加上人和,这一场暗中离间分晋的计策,也只有七国的毒公子楚玉世子才想得出啊。”   被他这一吹捧,想来楚玉的人气是翻上好几翻,满茶楼聚在此处的人,有佩服的,有羡慕的,有不以为然的,还有芳心暗许的。一点也没有夸张,的确是有芳心暗许的。   坐在东墙边靠窗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粉面桃花。听完茶客的说辞,脸颊绯红,随在她身边的丫头嬉笑道:“小姐中意的楚公子,莫不是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楚?”   妙龄少女羞赧的嗔怪道:“多嘴的丫头,看我回去定要打你的板子。”   丫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依旧嬉笑道:“小姐别啊,以后我不多嘴就是了。”   锦瑟看着嬉闹的主仆二人,淡淡一笑,看来,七国之中,爱慕楚玉的女子甚多,勉强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随在身边的素衣适宜的开口:“夫人,主子吩咐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雅云随声附和:“是啊,世子说外面危险。”   喝掉杯中的淡黄色茶水,微微点头,起身道:“好,这就回去吧。”   一直闷在府里,难得槿年准许她出来走动走动,一来松松筋骨,二来换换心情。总是缩在府里不出来,时间长了大概会发霉。   近些日子,不知怎么槿年每日都很忙,总有批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事务,秦宜出入世子府的次数也是越来越频繁。但是槿年依旧会抽出些时间陪锦瑟,好几次锦瑟都奇怪的发问,槿年却都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开,问的紧了,也就是敷衍的告诉她只是一些朝中杂事。   锦瑟不是傻瓜,知道槿年一定是有事瞒着她,而且还是大事,可是随在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槿年禁口,想必是下了狠命令,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秦宜知道此中事情,锦瑟生出一个冒险的办法。   这日秦宜往常一样急匆匆的要出府,被早早就在院中等候的锦瑟堵个正着,锦瑟特地把素衣和雅云都支开,跑到秦宜必经的路上等他。   一见眼前的人是锦瑟,秦宜屈身施礼:“世子妃。”   锦瑟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道:“将军不必行此大礼,我知道将军公事繁忙,不会耽误将军太长时间,就是想”“世子妃问的,秦宜不能说。”   她还没说要问什么,眼前的人就斩钉截铁的拒绝,眼角浮出一丝笑意:“秦将军知道我问的何事?”   秦宜严肃的立在一边:“世子妃问的必然是政事,世子吩咐了,此事,谁若说与世子妃听,谁就得提着脑袋去见他。秦宜还要留着脑袋为世子办事,不能因为这件事,把脑袋白白送上。”   看着一身戎装,向来严肃的秦宜,今日说出这么一番话,锦瑟竟是轻笑出声:“将军倒是幽默。不过,将军猜错了,我要问的是陈国公的忌日。”   秦宜惊讶的抬起头,对上锦瑟的眼眸,似是不敢相信:“啊?世子妃问这事做什么?”   锦瑟声音平平:“照理说,是要拜祭公婆的。”   微微点点头,正欲开口回答锦瑟的话,身后就响起了槿年的声音:“你要去拜祭我父亲母亲?”   从认识槿年那天开始,锦瑟就从为听过槿年和别的世子一样唤父王和母妃,从来都是父亲母亲。也难怪,他这条命,是他父亲换回来的,用了三十年的寿命。   浅笑道:“是啊,自从进门,还没有拜祭过公婆。”   槿年对着秦宜挥挥手,秦宜一施礼,提步退下了。他走到锦瑟的身边,浅浅道:“你问的到巧,父亲母亲的忌日,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是玉兰花开的最好的时节。”   的确,三月的玉兰花开得最是素净,阳光晴好的照射在长满杂草的丘陵,陈国公和夫人的陵墓就在这座小山丘上,到处长满了洁白的玉兰。   锦瑟站在陵墓前,那是一座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陵墓,没有任何一点华丽的修饰,石碑也是普通人家用的青石碑,上面寥寥刻着几个字‘陈公仪、苏槿合墓。’锦瑟知道,苏槿是槿年的母亲,一个很幸福的女子,得到了陈公至死不渝的爱。   “这是他们的心愿吗?”   紫襟白袍的槿年声音有些暗哑:“是,父亲一生也没有将那个位子看的很重,过世以后,希望和母亲和葬在玉兰花海,再续前缘。”   “所以,你也不看重那个位子,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呢?”她疑惑的问着。   “坚持?我只是不要你受到伤害,如果我保护不了你了,你就回去。”他淡淡的回着。   “回去?回去哪?”她若有所思的问着。   “回楚国,到他身边去。”   回楚国,到他身边去……锦瑟无力的摇摇头,终归没有回答槿年的话。   第十三章 梅兰清音(1)   尽管槿年什么都不说,锦瑟心里还是晓得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至于到底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列国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楚国的势力却已经在暗处迅速扩展。   风轻云淡的日子,锦瑟正在素衣的陪同下在院子里散步,有仆从小跑着来到她面前,恭声道:“夫人,楚国传来信儿,说是国公夫人请您回趟楚国。”   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二夫人请她回去是有什么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楚国那边可有说是什么事?”   仆从低着头,回道:“说是夫人还没回过楚国,按照婚嫁俗例,三天是要回门的,夫人还未回过。”   锦瑟低头沉思一会儿,浅笑着:“是有这么个礼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仆从应声是,转身下去了。   随在一边的素衣道:“世子妃这次回去,怕是要住上十天半月的,我这就让雅云去收拾收拾。”   锦瑟微微额首,算是允了,“带上几件贴身的衣裳,另外多带上些丹药。”特地嘱咐素衣带上丹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上次,楚玉好像受伤了。   槿年将锦瑟送到府外,对着车夫叮嘱着:“一定要照顾好世子妃。”车夫点点头,应承着。   坐到马车里的时候,锦瑟对着槿年盈盈一笑:“我会早些回来,不用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   槿年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到锦瑟手里,“玉兰花瓣缝的,通窍。”   锦瑟接过槿年手里的香囊,对着他挥挥手:“走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槿年朝探出头来的锦瑟挥手:“早些回来。”   其实,他知道,只怕锦瑟这一走,陈国将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而他,或许再也等不到锦瑟回来了吧?   锦瑟一直都会很奇怪,为什么楚玉府里的梅花落得那么晚,槿年府里的玉兰,开得那么早,却是在相同的时间,开得最灿烂。   泠泠的梅香,淡淡的清韵,抬头看看一树红花,好似鲜血欲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碧蓝色的衣衫隐在这成片的红梅林中,突感几分失落。曾几何时,这里刻下她整整一个曾经。   素衣轻声唤她:“世子妃?”   轻轻转过头来,她惨然一笑:“素衣,不,倾城。”   素衣的身形微微一颤,“世子妃?”   “倾城,如果,我说,如果是我杀了你的父亲和哥哥,你会恨我吗?”   一身素衣的女子嘴唇轻轻颤抖:“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曾说过,不会给我救你的机会。”   ——“是,我不会给你救我的机会。”   树下相对无言,风撩起几片梅瓣,悠悠落到地上。不知从哪里轻轻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循着声儿望过去,楚玉消瘦的身形隐在墨色的大氅里,透着几分病态,却依旧是往常的阴成。两步走到锦瑟身边,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仍是透着丝凉意:“回来了?夫人在堂里等你,去吧。”   看着眼前的楚玉,锦瑟眼里漫上丝丝薄雾,抿抿嘴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提步向着与楚玉相反的方向而去。   站在梅树下的楚玉看着远去的锦瑟,有些黯然,他低低的唤了一声锦瑟,被她灵敏的听见,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哽咽,却极力压制:“你唤我?何事?”   他就那么远远地,隔着飘落的红梅凝视了她一眼,仿若那一眼,就足足贯穿了一个永远,半晌,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没事了,去吧。”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比如告诉她,他受伤了,告诉她,他咳的难受,告诉她,他不舒服,不开心,不快乐。可是通通没有,他只是淡淡的,对她说没事了,去吧。   负气的转过身去,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个度:“素衣,我们走吧。”   一步也没有再回过头看看身后的男子,尽管他面前的地上,已经被一片血迹染得有些妖艳。   捂住疼痛的胸口,他淡淡的笑着:“真是该死,以后,永远是个废人了吗?”   一双满是茧子,还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手伸在他的面前,他抬起眼,对着眼前的人,声音里有些自嘲:“是不是我咎由自取?是报应吧?”   韩非看着虚弱的楚玉,脸上透着坚毅:“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带着你去求那个救你的仙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借着韩非手上的力道,楚玉站直身形,神色又恢复往常的冷淡:“没用的,这种毒,非用至亲之人的生命不能得解。还好,我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够了。”   够了?够什么了?是够好好弥补锦瑟?还是够他操控整个天下?还是其它?   韩非没有问,他知道,楚玉,不会告诉他,就算楚玉告诉他,他也害怕知道那个结果,其实,他心里不是早就知道么,七国皆知的公子楚,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人,舍弃大好的江山呢?   重新隐去身形,仿佛刚才,只有楚玉一个人在自言自语,风起的刹那,整个林间下了一场红梅雨,衬得墨衣的他,宛若画里。   案上的香炉飘着袅袅烟雾,楚公的二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在自己对弈。锦瑟提步进屋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温笑着:“锦儿啊,难得回来一次,快,坐下。”说着吩咐仆婢沏来茶水,一边拉着锦瑟坐在椅子上:“年前到现在还未回过一次母家,你是楚府出去的,虽然现在贵为陈国世子妃,可是啊,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   锦瑟笑着回答:“女儿是去和亲的,槿年对我已经百依百顺了,不能再让他为这些小事操心,本来也是打算过几天回来看看母妃的,谁成想,母妃就差人送了信去。”   二夫人和蔼的应着:“是心有灵犀的。听楚玉说,锦儿身子不适,我特地叫下人准备些补气养血的汤药,待会让她们给你端上来。”   微微一施礼:“烦劳母妃费心,锦瑟身子好得很。”   二夫人含笑道:“知道你身子壮实,但还是要补的,对孩子好。”   孩子?锦瑟一时有些怔愣:“什么孩子?”   二夫人端着茶水的手一僵,讶异道:“不是有身孕了么?玉儿说,婴儿的衣服都做了。”   心中兀的一疼,原来他是以为她有身孕,暗自苦笑,心中有些负气,便不打算澄清:“有劳母妃挂念,我也是才刚刚知道,月份还少。是丫头们一听,心里喜欢,就先做下备着。”   二夫人抿下一口茶水,融融笑意:“现在可是得好好补补,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些日子,‘锦瑟和鸣’一直给你留着呢。”   锦瑟轻笑道:“怕是呆的时间久,槿年要想我,稍逗留几日,也便要回去才好。”   二夫人淡淡应着:“也好。”转身吩咐仆婢:“引着锦儿下去吧。”又对锦瑟道:“一路舟车劳顿,不易太过劳累,动了胎气可不好,回去早些歇息。”   站起身来,锦瑟恭敬地施施礼:“那孩儿告退了。”   回‘锦瑟和鸣’的路上,素衣欣喜得很:“世子妃是真的有孕了?可得好好注意身子。”   锦瑟嗤笑一声:“素衣,你的医术可是了不得,怎么连真假都不分?你看着我想是有身孕的人么?”   ——“那方才,世子妃说……我还以为,是我医术退步了。”   ——“没有的事,我顺着夫人的话说,不过是想让他们不要太早对陈国下手。毕竟陈楚是姻亲,没理由说灭就灭。”   忽忽然,呆在楚国已有十多日,每日里二夫人都要来‘锦瑟和鸣’看看锦瑟,捎带来些滋补的汤药,闲聊几句就离开。   以前在楚玉府里,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没有接触过一个朋友,府里的丫头,仆从见了她都绕道走,很远就躲开,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还以为是楚玉下令不让他们接近她,可是有一次,心血来潮的躺在草堆里晒太阳,过路的仆婢估计是没看到她,她才听到一些关于她在楚玉府里的传言。   声音尖细的丫头说:“锦姑娘真可怜,大家都不敢接近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孤独。”   声音浅一点的回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敢接近她啊,每次回来的时候,不是抹了脖子,就是血肉模糊,还都奇奇怪怪的活了,以前东厢的丫头嫣儿,不就是看到她头和身子分家,还跟着世子说话,给活活吓死的吗?谁敢接近她啊。”   ——“是啊,也不知道锦姑娘,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看啊,不是鬼就是妖,肯定不是人。”   原来,所有人都怕她,才不愿意接近她。从那天起,她主动不再去想这些事,没有人和她在一起,更好,清净。   素衣端来滋补的汤药,小声询问:“世子妃,今天的是红枣羹,是喝了还是再倒掉?”   锦瑟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看素衣手里的羹,伸手接过去:“是羹啊?”随手将其倒在窗外。“以后送来的,全倒了,一点都不喝。”   将碗递给素衣,淡淡道:“素衣,你一直没有看出来,这些汤药里有问题吗?”   素衣惊诧的抬眼:“素衣,没有发现,难道,这里面有毒?可是,我用银针试过了,没有啊。”   ——“那是因为,它不是毒,只不过是堕胎的红花罢了。”   堕胎?天啊,素衣不敢相信,“是谁要打掉世子妃的孩子?”   锦瑟轻轻一笑:“哪来的孩子?本就是假的。不过,既然有人要自寻死路,那便陪她演场戏也无妨。”   明面上说是安胎的汤药,实际上却是打胎的毒药,锦瑟由着汤药一碗接一碗的送过来,又一碗接一碗的倒掉。   三五日的时间,也一直没有什么流产的迹象,隐在暗中下药的人,按耐不住,终于是下了狠招。   锦瑟身边一个仆婢不收,只带着素衣一人,入住到‘锦瑟和鸣’,除了每日里在院子中信步闲散,从不曾出去过,间中只有二夫人带着丫头来和她叙叙家常。偶尔也能在院子里看到楚玉墨色的身影,但是从来不会停留过久,每次也就是站在院中小住一会,就离去了,也不曾进来和锦瑟说过话。   韩非倒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看过锦瑟两次,说了一些云里雾里,锦瑟也听不懂的话。   总算是迎来了第一个要对付她的人,锦瑟心里觉得好笑,后宫的争斗,她根本不看在眼里,想害她的人,绝对会很痛苦,又弄不死她,还白白浪费心力,到头来,暴露了身份,又得枉死,绝对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能在楚府下毒,还能不被人发现,这个人若不是身手了得,那就一定是楚玉府里的人,到底是谁呢?站在红梅树下,锦瑟淡淡的笑,这么快就动手,也太沉不住气了。   红梅渐渐有要凋落的势头,楚玉依旧是一身墨色衣衫,常年穿着这么黯淡的衣服,定是有过不怎么开心的往事吧。锦瑟淡淡回过头去,看着楚玉苍白的面容:“你…….韩非说,你受伤了。”   墨衣男子站在一尺之外,“我,还好,倒是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这般陌生了?一直都是这般陌生的吧。   “我也还好,只是这几日,常常闻道红花的味道。”她浅浅的说着。   楚玉的眼里划过一丝凄楚:“你是说,有人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还是认为她背叛他了吗?她这样的体质,他最是了解,怎么可能会怀孕呢?多可笑。锦瑟扯出一个盈盈笑脸:“可是,我和槿年的孩子,命很大,活得好好的。我来仅是告诉你,陈楚两国,是姻亲,能不打,便不打。省得让别人坐收渔人之利。”   他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冷:“这些,还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怎么做。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走了。”   楚玉的胸口突然一阵疼痛,紧接着咳起来,他强压住翻涌上来的血,“我让你走,你是聋吗?”声音已经是完全的呵斥。   锦瑟幽幽,似是迷茫:“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难道永远不能和我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说话吗?就像三年前,陪我看十里花街”“住口,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谪仙送给我的工具,你以为现在是槿年的妃子,就能改变你下贱的地位吗?真是痴心妄想!”   他就这么结结实实的,狠绝的把她要说的话全部堵回去,再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锦瑟轻轻叹息:“好,是我没有找清楚自己的位置,后日,我便回陈国。楚世子珍重!”再不多说一句话,她的转身,比楚玉口中说出的话,还要决绝。   只是,锦瑟的心里,轻轻的问着,你为什么永远都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明明,明明自己就要死了,还是要这样吗?楚玉,你明明就要死了,还是要这样吗?!   眼泪无声的滑落。   ——“楚玉中毒了”   ——“什么毒?”   ——“离砂”   ——“一定会死吗?”   ——“恩”   韩非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深深的记在心里,她多想说,楚玉,痛就哭吧,我陪着你。   “痛就哭吧,我陪着你”锦瑟轻轻的,轻轻的说着这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说给风听,说给红梅树儿听,说给自己听。却始终没有说给那个应该听的人听。   望着走远的锦瑟,楚玉拭掉嘴角的血,他就要死了,怎么能拖累她?就算爱,他再也不配得到了,不是吗?不能完整的爱一个人,那就夺来天下,为他陪葬,让她安定。   他走的太急,生怕会在这三年里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繁华。秘密的差遣韩非赶往赵国,赵国皇室一夜之间,无一人生还。暗地里指示伏在越国的探子,越国七天里城池沦丧。与此同时,联合西面的秦国,吞掉巴蜀。   如今除去陈、秦、郑,剩余的几个侯国都是苟延残喘。陈国至今还能幸存,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对付槿年。至于还有幸存的一国,那便是卫国,卫国那点疆土,他着实看不到眼里,既然郑国要收入囊中,随便郑攸白便是。   第十四章 梅兰清音(2)   红梅已经凋谢的不成个样子,难得在繁花盛开的季节,还能看到这么萧条的景象,红梅,在所有的花都凋谢的时候,开得最美,却在百花争艳的时节,落败的最是不堪。楚玉,那个梅一样的男子,心中所承载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疼痛?有谁,愿意为他读懂?   素衣替锦瑟端来茶水,看着坐在石桌边上的锦瑟,悠悠道:“世子妃,楚夫人说要让你再多住些日子。咱们还要住吗?”   锦瑟看着手里的书册,没有抬头:“不能再住下去,得早些回去。”   “可是…….”素衣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摩挲着双手,欲言又止。   放下手里的书本,锦瑟疑惑的抬头,问道:“怎么?”   素衣低头沉思一会:“我发现,楚公派人把世子府围住了,我向府里的仆人打听,说是楚公不许世子妃踏出府门一步,亦不许世子妃回陈国。”   “什么?!”起的有些猛,甚至把桌上的书本带落到地上,锦瑟急道:“是要对陈国下手了?”   素衣拾起被锦瑟带到地上的书本,安慰道:“想来不是,并未看到楚国有出兵的征兆,再说,楚世子不是也答应不会攻打陈国吗。”   锦瑟的心里有些乱,真的不会攻打陈国吗?为什么,她总是不愿意相信楚玉。在这个时候,究竟还有多少血雨腥风即将掀起?迷茫的看看已经残败的枯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素衣淡淡应着:“世子妃小心些。”   近来一直没有再见到韩非,知道韩非出现的少,必然是楚玉有吩咐的重要事情,与其问韩非,倒不如亲自去问楚玉。   楚玉常呆的地方,也不外乎只有两处,一是书房,二便是密室。   他从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除了看折子,研制毒药,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离间各国,坐收渔人之利。从七岁开始,先从身边的人开始下毒,第一个仆婢死在他手里,看着地上躺着的仆婢一身黑血,小小的眼眸里,居然满是鄙夷。好像那个时候,人命在他眼里,就如草芥一般。   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性子沉冷,一双孩童的稚手,沾了多少血,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一次次的任务,让他的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没有感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想,和他最亲的人,就只有韩非了,可是有一天必须要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韩非吧?不过,那也只是想想,其实,他舍不得的。他一定是舍不得的。   锦瑟碾转许久,因为书房里并没有看到楚玉的影子。急急奔到密室,却发现密室一样空空如也。漫无目的的在廊子里走着,楚玉这会子,到底会去哪?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忽然灵光一闪,锦瑟的身形顿了顿,急忙撒开脚步转回身去,一直朝着走廊尽处跑去,还把端茶的丫头撞在地上,茶水洒了满身,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理跌在地上的仆婢。   在一个废墟的院子,还有几棵梅树强留着几片红花,不愿落下。有些破败的殿宇上平整的挂着牌匾‘梅苑’。院子虽然残破,却被收拾的非常干净,连杂草都没有。小石子铺砌成的弯道,好似在诉说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若是细细观看,还能发现这些小石子上偶有红记,好似清除不掉的陈年血滴。   锦瑟怔怔的站在院门口,静静地望着靠着殿柱坐在石阶上的楚玉。她突然想哭。   楚玉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怔愣,墨色的衣袍里,身形竟然在轻轻颤抖,好像从来没有的恐惧一直缠着他,像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这是锦瑟从来没有见过的楚玉,那个阴沉老练,狠毒算计的男子,究竟心里藏着些什么?   锦瑟刚刚来到楚府的时候,心思还是那么单纯,和府里的丫头们也曾谈天说地,嘻嘻笑笑,那时候,她也从丫头们嘴里听过,‘梅苑’是楚玉的母妃住的地方,却是荒废许久了。谁也不知道楚玉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听丫头们说,楚玉母亲死的时候,所有知情的人,失踪的失踪,死的死,没有一人生还。   梅妃死后不过一个月,丧期都还未满,楚国公就迎娶了新夫人。并且下令,将梅妃从宗谱里除去,不许葬入王陵。那时,楚玉只有五岁。   楚公还下令,不许人祭奠梅妃,就连楚玉,也不可以。有年纪稍大一点的仆婢偷偷告诉锦瑟,楚玉偷偷祭奠过梅妃几次,可是都被楚国公发现,为这,楚玉没少被罚,时常是挨下几十个板子,血肉模糊却一句疼也不喊,一滴泪也不落。连打他的仆人都看着心疼。   从那时候,锦瑟就想,她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阴沉的男子,对他好一辈子。可是她总是对他负气,他总是对她责骂。   缓缓的走到楚玉的身边,楚玉愕然的抬起头,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掺杂着的都是疼惜,苦涩。   下一瞬,他欲要淡淡的开口,却被她轻轻拥入怀里,锦瑟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哄着一个刚刚受过惊吓的孩童:“楚玉,痛就哭吧,我陪着你。”   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总算再也不用闷在心里,她释怀的重新说了一遍:“痛就哭吧,我陪着你。”   楚玉眼里隐忍的泪再也止不住,他抬起手,想要将锦瑟轻轻收入怀中,在他痛苦的时候,有个人,陪着他挨着,受着,还有什么,比这个陪他一起承受的女子更可贵?   只是,他始终还是从手里生出一股大力,将搂着他的女子一把扯出去好远。锦瑟愣愣的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   因为极度压抑着悲伤,楚玉的声音已经分外嘶哑,却透着比往常更甚的冷意:“滚,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   被楚玉推的很猛,锦瑟跌倒的时候扭伤了脚,疼痛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额上冒着汗珠,眼里的泪水滚滚滑落,却不是因为脚痛,她固执的爬起来,试图重新走回去,扭伤的脚实在是太不争气,刚起来便又跌到地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固执过。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走不过去,就算爬,也要重新爬到他身边。   她一步一步的趴着,攥住楚玉的衣摆:“楚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陪着你啊,你让我陪着你。”   她已经是在乞求,祈求他不要再折磨自己,这些痛苦,要怎么样的一颗心,才能自己全部扛着,她不要楚玉这样不爱惜自己。   墨衣的楚玉,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锦瑟,他压抑住哽咽的声音,轻轻抚上锦瑟的脸:“对不起,华音,对不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再也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不能好好的……”他别过头去,终是把那最后的两个字咽下去。   锦瑟微微的笑:“我不回去了,让我好好待在你身边,好好陪着你吧。”   他转回头,定定的望着她:“好,我们,在一起。”   余下的日子,总能看到墨衣的身影和碧蓝色的女子一起散步,一起说笑,执棋对弈,书房里总有一个女子看着兵法,一个男子批着折子。   那是多温馨的场景?韩非隐在暗处,欣慰的笑笑,或许,这才是原本的楚玉吧,真真实实的楚玉。   锦瑟斜坐在椅子上,从书册子里抬起脸偷偷瞄了楚玉一眼,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折子,眉头微皱。   轻轻拿起桌上的糕点,慢慢走过去,瞟一眼折子上的字“合郑灭魏。”锦瑟将糕点放到楚玉面前,“是要灭魏国了?”   他抬起头,微微额首,“魏国迟早要灭的,郑攸白现在出手,也是时候,只是……”楚玉皱皱眉头:“这场仗,不好打。”   “恩?我记得魏国城池是有缺口的,只要郑军将薄弱的缺口打破,以方便楚军突袭,这场仗还是可以很轻松得胜的。”锦瑟悠悠道。   楚玉轻轻揉揉额头,浅笑道:“若要灭魏,必要先除韩。好了,先不谈这些了,陪我出去走走。”   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踏在杨柳萋萋的小道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锦瑟轻轻问道:“楚玉,过些日子,我想回去清源山一趟。”   他温笑着:“有事?”   “恩,我想回去问问谪仙,看看可有别的方法解去你身上的‘离砂’。”   楚玉轻轻拉起锦瑟的手:“别傻了,这种毒怎么可能有别法可解?我不是槿年,有一个愿意舍弃自己寿命的父亲。其实,这样,也算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活的再长久,也不开心。”   锦瑟的心里一痛,活的再长久,也不开心吗?“可是你有我,我会让你开心的。”   他停住脚步,淡淡微笑:“我知道你会,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开心了,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也会很开心。只是,华音,我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以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多少仇家,他们又恨我到了何等地步。如果我不够强大,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我强大,也终会有死去的一天,你跟着我,将永远没有安宁。若我死去,你总还要好好活下去的。”   伸手赌注他的唇,“不许你再说这些。只要你好好的,我们总会有以后。”   他覆上她的手,轻轻点头:“好,不说了,会有以后的。”   素衣近些日子越发安静,不再和锦瑟多说什么话,锦瑟脱去外衣窝在床榻上,对着身边的素衣轻轻叹气:“你心里对我有怨言?”   素衣低低的回着:“素衣不敢,世子妃本就是楚国的人,没有去陈国之前,本就是楚世子的人,素衣晓得的。”   她无奈的拉起素衣的手,素衣轻轻的抽出去,她再度拉紧她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心里对槿年是喜欢的,可是我终究还是放不下楚玉,我心里爱着的人是楚玉如果还骗槿年,那对槿年是不公平的不是吗?对楚玉,对我都是折磨。素衣,不要恨我好不好?素衣,我不会让楚玉对付陈国,对付槿年。你相信我。”   素衣淡淡的回着:“素衣不敢恨世子妃,只是希望世子妃要记住自己说的话,素衣的命是槿世子给的,谁要是伤害他,素衣便是拼了性命,也不允许。”   握着素衣的手被轻轻推开,怔怔的看着提步离开的素衣,锦瑟感到一阵无奈:“若是他要对付槿年,我也不会同意的。”   二夫人携着丫头再一次来到‘锦瑟和鸣’,看着站在房中练习舞步的锦瑟盈盈笑意:“锦儿,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还不注意些?”   看到二夫人,锦瑟停下步子,缓步走到二夫人跟前,慢慢行礼:“母妃万安,烦劳母妃日日前来探望,又带来补药,锦儿身子调理的很好。”   轻轻扶起锦瑟,二夫人依旧温笑着:“是越发的水灵了。”   低头对着一旁的素衣使个眼色,淡淡道:“素衣,把汤药接过来吧。”   素衣恭声应是,提步走到丫头身边将汤药接过,手一抖,惊慌道:“啊,红花?”   二夫人的脸色一惊,“什么?这汤药里怎么会有红花?”   素衣故作惊吓状,指着地上的汤药里透出的花瓣:“这分明就是红花,二夫人,是谁要打掉我们世子妃的孩子?简直太狠毒了”   站在一边的锦瑟一声不吭的看着素衣演的这场戏,慢慢观察着屋里所有的人,盈盈笑意漫上嘴角,心道‘二夫人啊二夫人,你可真是贼喊捉贼,戏演得真是好。’   二夫人的嘴角轻颤,转身对着身后的仆婢们大声呵斥:“究竟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赶在汤药里加红花?不知道这会引起陈楚两国兵变吗?!”   站成一排的仆婢们纷纷吓得跪倒在地,胆小的都已经在低低抽泣。   门口传来几声轻咳,声音透着几分阴冷:“母妃做这戏,是要给谁看?”   二夫人惊愕的看着门口,“楚….玉儿,你说些什么?母妃听不懂。”   楚玉望着眼前容颜美丽的女人,冷笑一声:“郑梨,郑国公的亲妹妹,一直被郑国公编制在影卫里,统领着郑国三千死士。首屈一指的郑国密探。母妃,我说的,对吗?”   已经是垂死挣扎,二夫人面色铁青,却在极力掩饰:“玉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楚玉呵呵一笑:“这样啊?母妃怕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容易记不起来。哦,对了,母妃一定知道平公主攸怀吧。”   话已至此,郑梨已经瘫坐在地,一切都完了,只是她还是不死心,重新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楚玉:“你把平儿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锦瑟走到她的面前,轻轻道:“攸怀妹妹很好,很平安,我答应要护她周全的。你放心好了。”   郑梨凄楚的看着眼前的锦瑟,“明明,我一直在汤药里放着红花,我自认为没有人可以识破,甚至我有足够的信心,就算是楚玉,也发现不了,为什么你会发现?”   锦瑟蹲下来,和郑梨对视着:“你很成功,就连素衣的医术都没有看出来。只是,你也许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我的体质很特殊,你居然没有怀疑。从我每次奇奇怪怪的复活,你也该想到对我下毒,根本就是没用的,可是,你忽略了这点。”   郑梨麻木的笑笑:“是啊,我怎么会忽略这点呢?一定是我太累了,不想再替他办事,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他最得意的、最不能缺少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顿了顿,她重新抬起头:“锦瑟,如今我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请你,好好照顾攸怀。我不能让她重蹈我的覆辙。绝对不能。”   或者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结局,统领三千死士的郑梨,说完这些话,便再也没有醒过来,锦瑟看着躺在地上的郑梨,良久幽幽道:“是按照丧礼办了,还是送回郑国?”   楚玉拂拂袖袍,冷冷道:“还给父王,让他自行处置。”   第十五章 梅兰清音(3)   国之大丧,郑梨终是以一国之母的丧礼厚葬,所有知情的仆婢,被郑国公处以殉葬。   楚玉站在楚国公的面前,目光阴冷:“如果母妃,在你心里有半分位置,可是你心里,终究还是没有母妃。”   仿佛郑梨这一去,让楚国公苍老了许多,两鬓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上风霜,他看上去憔悴万分,颤颤巍巍的对着楚玉:“玉儿,我自知是对不住你的母妃,可是阿梨都已经去了,你还有什么怨恨,也该放下了。她其实不坏,你母妃的死一直折磨着她,她愧疚一生,也一直没有再要子嗣。只是因为,她想弥补对你母妃的歉疚,好好补偿你。”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减少对她,对你的恨意吗?母妃一向规规矩矩,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你,对不起楚国的事。只因为她冤枉母妃,你就将母妃赐死,除去宗籍。你既然没有爱过母妃,又为何将她娶进楚宫?你既然心里一直爱的是她,又为何要折磨母妃?你就知道,母妃是爱你的吗?或许,她根本就不爱你,如果她爱你,就不会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就不会……..”说到这里,楚玉已经是泣不成声:“如果她爱你,就不会将‘梅苑’一把火烧的只剩灰烬。”   楚国公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苍凉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梅儿。”   楚玉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还配叫我母妃的名字吗?”他闭上眼,轻轻抚住胸口,稍坐停顿,再次睁开眼,泪珠滚落,慢慢提步离去,淡淡道:“也许,母妃太过爱你,以至于爱到最后,便去的那般决绝。”声音随着楚玉消失的身影,化为乌有。楚国公的身形轻轻一颤,低声呢喃:“梅儿,她爱过我吗?可她死的时候,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看看。梅儿………”   依稀记得二十岁的时候,还是身为楚国世子他前去郑宫拜访当年一样还身为郑国世子的郑国公。   那是下着大雪的冬月,郑国宫里的红梅开得像火一样红,他误打误撞的跌进梅林的池子,大雪纷纷,天寒地冻,总算从池子里爬上来时,他都已经冻成一支冰棍。三九天严寒的滴水成冰,身上的水滴答成一块一块的冰凌子,头发也因为沾水的缘故,被冻成一缕一缕的。正在心里暗自叫苦,却听见有女子的嬉笑声,抬眼看去,红梅相映着一身大红棉袍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待他想避开,女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轻笑出声,眉眼里却看不到半分笑意:“哎,你是哪里来的人?是在把自己冻成冰块,来年用来降暑的么?”   身后的丫鬟听闻这话,都是掩嘴轻笑。   他觉得身为一国世子,不能丢了面子,于是施施礼,对她撒个谎:“小的是被世子宣来作画的画匠,一时在梅林迷路,找不到方向,又不小心跌到池子里。这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女子‘哦?’了一声:“你是哥哥宣过来的画匠?肯定是手法不错,才会被哥哥看中。”她低头沉思一会,开心道:“那你叫什么?”   听着女子管郑世子叫哥哥,他想这个女子一定是郑国的安熙公主郑梨吧。果然是生的美若娇娥,“小的姓名卑贱,要是公主不嫌弃,就叫小的静白吧。静之青瓦屋,承之白沙台。”   静之青瓦屋,承之白沙台。   她欢喜的紧,眉间的清冷也漫上丝笑意:“静白,静之青瓦屋,承之白沙台。我记住了。”   看着他以为的郑梨笑的甜美,他也跟着傻笑起来。   回道客房的时候,他坐在桌边痴傻的发笑,随在身边的小厮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开始嘀咕:“世子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一直傻笑?”   他才回过神,喝一口茶水,又看着窗外的红梅树傻笑起来。只留着小厮在身后叹气。   老郑国公要请他去郑宫赴宴,他和郑世子安一起前去,路过红梅林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红袍女子坐在红梅树下看书。有一瞬他看呆了,郑安搡搡他,这才提步去往殿里。   老国公端坐在龙椅上,温和的看着他和郑安,笑着对坐在身边的女子说:“过去吧,坐在那里,和楚世子一起坐着。”又对下面站着的他笑道:“这是我家小公主,郑梨。”   本以为坐在外面红梅树下的女子才是郑梨,可是老国公说,这位,才是郑梨。面貌倾城,却不苟言笑。他不喜欢。   出于礼貌,他还是对着郑梨施施礼:“静白见过安熙公主。”   她没有理他,径自走下玉阶,端坐到一边的桌子后面,老国公宠爱的声音里略带责备:“不懂事的丫头,怎么对世子这么无礼?”转头对他带着歉意:“梨儿自幼被宠惯坏了,这脾气,世子可要多担待。”   抬头对着老国公微微一笑:“无妨的。公主这般甚好。”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蒲团上的郑梨悠悠看他一眼,扯出一个冷笑。把这些全都收在眼里,依旧不温不火。再怎么样,也不过只见这一面,以后也不会再见。无所谓的。他心里这样想着。   寒寒暄暄,几杯酒下肚。老国公吩咐歌舞助兴。他再一次看到那个红袍的女子出现。站在华庭里跳着‘西州梦’。好像在说他和她的相遇,正如一场美梦。   琴瑟和鸣的舞步转动的美焕绝伦,可是他全然没有看进去,只有红衣女子的娇美容颜一闪再闪。   老国公的话说的非常合宜。就在台上音消舞尽的时候,温笑的声音飘入他的耳朵:“梨儿今已十八,哪个公主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出嫁。我郑宫欲要和楚国结为姻亲,修百年之好。不知楚世子可否愿意?”   神情怔愣的转回头,讶异出声,手中一滑,杯子里的酒水洒了满满一身,他焦急的站起身:“承蒙国公美意,静白怕自己才疏学浅,配不上安熙公主贵尊……”还要说些委婉的推辞,老国公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丢在几案上,怒声呵斥:“我郑国还未受过如此耻辱,黄毛小儿,你也不掂量掂量,我郑国公主下嫁楚国,对你楚国是多大的荣幸。”   抬起的手无力的落下,的确是他不识好歹了。声音复又恢复平静:“是,静白一时糊涂。静白答应国公,一年后,定来迎娶安熙公主。”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一年以后,他也必定要娶郑梨过门。   在郑宫逗留不过七日,他就返身回楚国。却在回楚国的路上,遭到别国的影卫刺杀。他暗自轻笑,这种俗套的已经不能再俗套的刺杀,有一天也会将他逼得跳崖。   有些人的命,就是好,吃毒药都能踩到狗屎把毒解掉。他也很幸运的跟所有掉下山崖本该死却没有死去的人一样。   山洞滴滴嗒嗒的滴着水,干渴迫使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的看清周围,是个山洞。还有水流通过。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是从腿上传来的阵痛提醒着他,他还没死。   试图爬到水洼里捧些水喝,洞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躺在那别动,我给你打水来了。”   转过头向洞口看去,明亮的光线照的眼睛睁不开,待女子走进了,他才认出她,就是他以为是郑梨的红衣女子。   女子走近他,慢慢把他扶起来,关心的问他:“腿还疼吗?来先喝点水。”   他就着女子手里的蓬叶咕咚咕咚喝起来,干渴方才不那么厉害,他才抬起头擦下嘴角:“你叫什么?”   红衣女子盈盈一笑:“梅儿。”   “那你姓什么?”   她浅笑着:“就叫梅儿。没有姓。”   梅儿,他默默的在心里念了一遍,从此千株红梅下她旖旎的身影刻在心里,亘古不曾改变。   养伤的日子,梅儿总会背很多开心的段子给他听,在山洞里的一个多月,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他问她:“你是谁?”   她笑着回答他:“我啊,是天上飞的鸟儿。”   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对着她笑笑,再问:“你到底是谁呀?”   她假装沉思着:“我啊,是红梅树上的花。”   他无奈的低声笑笑,他知道,她不会告诉他她是谁的。可是,他就是想知道。   腿上的伤日渐好转。终于她要跟他说再见。   涧里的水潺潺的留着,哗啦啦的声音真是好听,她站在青石上,看着潺潺的流水:“我要走了。”   他站在她身后,心里难受:“你去哪里?”   她丢掉手里的柳枝:“去我该去的地方。”   良久,他没有答话,可是当他在说出来话时,她站在青石上的身形微微一怔。“你别走,跟我回楚国,我娶你做世子妃可好?”   “可是,你已经答应郑国要娶郑梨了,如果娶我,到时候两国交战怎么办?”   “我不怕。”   我不怕,如果早知道结果,他一定让她那时候就走,如果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们阴阳永隔,他宁愿那时候放她走。楚国公坐在黑暗的宫殿里,身形颤抖的再次陷入那场离别。   回到楚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父亲和大臣们的反对,坚决以迎娶世子妃的大礼将梅儿娶进门。授以‘世子妃’衔。   甜蜜的日子不足一月,郑国得知消息后,怒不可遏,郑国公挥师南下欲要征讨他言而无信。   为避免两国交战,他父亲只好修上负罪书,说明缘由,乃是因为梅儿救了世子的命,静白为要报恩才回将其娶进世子府。但是真正的楚世子妃只有郑梨一人,并保证过了年,定当迎娶安熙公主进府,接正室的位子。   郑国念其是梅妃救了楚静白,情有可原,这才没有大动干戈。   五月初,梅妃身怀有孕,不易经常走动。他专门为她在东厢修砌了‘梅苑’,还吩咐人万事小心,不可扰梅妃清净。   算准了五月的孕期,来年三月孩子就该出世,他的心里很高兴,第一次为人父,第一次有自己的儿子,他完全没有记得,三月,也正是他要迎娶郑梨的日子。   三月初六,他听着‘梅苑’里的女子生产的痛喊,心如火烧,却被逼着和身边着喜袍的郑梨洞房。   终是按耐不住,还是打伤侍卫去了东厢的‘梅苑’。郑梨在后面冷冷的问他:“她到底哪里好?”   定住脚步,他亦是冷冷的回她:“她不如你长的好,也不如你地位高,可是她在我心里,就是比谁都好。”丝毫不再迟疑,撇下房间里的郑梨自顾奔出去。   产妇生产,是不允许男子进去的,但是他不在乎这些,一头闯进去,就那么一直握着梅妃的手,告诉她他一直都会守着她。   孩子生出来,长的很漂亮,是个男孩,他给孩子取名楚玉。   郑梨娶回世子府,他并没有太上心,也一直没有正式封郑梨为正妃。他父亲为了两国太平,终还是逼着他将郑梨扶上正位。可是世子府里的丫头仆婢都知道,在这个府里,只有梅妃一个正妃。   只三年的时间,却一切都变了样,本来合合美美的一家人,却因为郑梨的突然死去,变得四分五裂。   他知道梅儿是不会害人的,可是郑梨临死之前,一纸家书,把一切全毁于一旦,他为了保护梅妃,不得不将她关在‘梅苑’。从此,‘梅苑’变成了冷宫的代词。   再后来,他甚少再踏进梅苑。一直都是忙于公事,为了楚国不再受郑国牵制,他开始暗中与各侯国之间联盟。梅妃带着楚玉,也是越来越安静,起初还闹着要见他,可是慢慢的,就不怎么说笑了。也不会再要求见他。   直到两年后,他从韩国回来,带回韩非。再一次走到‘梅苑’看到梅妃正在和五岁的楚玉说话。   他很欣慰的笑笑,却始终没有踏进去。   他不知道,那时候梅妃跟楚玉说的,是要楚玉好好长大,不要学她。被关在这样一座华丽的笼子,一生都不得自由。   漫天的大火烧掉整个东厢的院子,火势的中心是‘梅苑’,已经烧的只剩灰烬。他发疯的从灰烬里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丝一毫关于她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给他留下。他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找不到了。   楚玉是怎么被找回来的,他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好多天,他才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去,看着刺眼的阳光,颓废的抬抬眼。   他把韩非带给楚玉,小小的楚玉窝在墙角,眼里充满了恨意。他在心里轻轻的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我,从今天起,你不能像一个世子那样活着,不能。   回忆,总是痛苦的,痛苦的他不愿意去想,只有逃避。如果他知道,郑梨并没有死,可是,这个很有心计的女子,把他彻底打垮了。既然如此,那他就让她爱上他,一生为他所用。   即便恨,也将她留在身边。郑国拿郑梨来对付他。他便以牙还牙。   终是累了吧?坐着的身子噗通躺在地上,泪水沿着鬓边的发丝滑落在地,他轻轻的说:“梅儿,我累了,真的好累。”   第十六章 凤悲鸣(1)   楚玉说,近来郑国蠢蠢欲动,欲要先灭韩国,再灭魏国。   锦瑟悠悠问着:“有几分把握一定能灭魏?”   楚玉摇摇头:“没有安插在魏国的探子,实在不是一场易打的战事。”   “那是攻还是不攻?”   “看郑国的意思吧。”   石桌,小凳,一壶酒,满树花。素衣站在树下,楚玉坐在桌边饮酒,锦瑟在空空的院子里舞袖。   这真是一幅唯美的不能再唯美的画卷,如果现在,千里之外,不是带着刀剑的嘶鸣,血腥的屠城。   韩国灭了,郑军却伤亡惨重。楚国答应接应,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郑攸白修书呵斥楚玉言而无信,楚玉只淡淡回了四个字‘兵不厌诈’。   坐收渔人之利,是楚玉一贯的作风,郑攸白居然信这位毒公子,也着实是个人才,伤亡惨重,纯属活该。   经此一战,郑国伤亡惨重,又加上郑梨的死,郑国公当日吐出一口鲜血,第二日就一命呜呼了。锦瑟轻轻摇摇头,真是白白浪费她一碗血,搞的她身子一直很虚。   韩非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锦瑟,一声不响的又离开。   步伐轻盈利落的走在暗处,身后有人轻轻喊他:“韩非。”   顿下身形,韩非没有回头:“锦姑娘。唤我有事?”   锦瑟疾走两步,端端的立在韩非面前:“最近时常见不到你,有些事情我想问你。”   他将手里的剑慢慢握紧,剑眉下一双沉淀的眸子,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疤痕,静静地躺在鼻梁上。锦瑟的心微微一疼,楚玉不是炼制很多去除疤痕的药膏吗?为什么不能帮韩非把身上的剑伤,脸上的刀疤去掉?   本欲问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锦瑟轻轻抿抿嘴唇:“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楚玉要些膏药给你涂上。”   韩非喊住锦瑟:“锦姑娘别费心了,这些疤都是没来的急医治,才会留下的,像我这样每天都在刀尖下生活的人,要那么好的皮囊也是无用。”   锦瑟定住脚步,慢慢转回身:“好吧。你随我回去。”   韩非恭敬地向后退了一步,跟在锦瑟身后:“世子妃要问些什么?”   踱着碎步,时不时将手里的柳枝摇上两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你,楚国公为什么把我和素衣禁在这?是要对付槿年吗?”   韩非低着的头猛然抬起,声音里有几分慌乱:“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楚玉答应过锦姑娘,不会对付陈国的。”   不知道为什么,锦瑟的问话总是让韩非不能自持,对所有人他都可以冷淡无情,都可以手起刀落。可是对着锦瑟,他却连撒一个谎都会慌乱。   锦瑟柔柔的笑着:“我知道,楚玉说他不会对付陈国。可是他答应郑攸白一起攻韩,还不是一样没有出兵么?韩非,有些事情,谁都可以瞒我,可是你为什么也要瞒着我?我们一起死过,还有什么要隐瞒的?”   锦瑟的话,让韩非的心一阵震撼。他们,一起死过。从锦瑟来到楚玉府,哪一次出使任务,不是他陪着锦瑟一起的?哪一次,不是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又一次次从楚玉手里活过来?本以为一次次的死亡,早就让他麻木了,即便下一次锦瑟还是要抹脖子、跳城楼,他都可以不心疼,反正总也死不了,不是么?   可是,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既使锦瑟在他面前死上一万次,可是死一万零一次的的时候,他依旧心如针扎。   韩非默默地低下头去,声音黯淡:“我没有要瞒锦姑娘,楚玉真的不会对陈国下手。”这句话,说着心虚,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因为撒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锦瑟悠悠道:“好,我信你,那你今晚哪都不许去,我还记得咱们去姜国的时候,你的棋艺很不错。可以来陪我下棋。”   韩非心里没有底,暗自思量着,莫不是锦瑟已经知道楚玉要攻打陈国的事了?   晚风徐徐,月亮出的晴好,楚玉陪着锦瑟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你说,为什么北斗星长的像勺子?”锦瑟指着北方的天空笑问道。   “是因为它喜欢长成那个样子。”楚玉淡淡的回答。   哈,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没有理由,只有喜欢不喜欢。锦瑟在心里想着,又悠悠开口:“那照你这么个逻辑,你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你长的像锅底?”   楚玉低声一笑:“我若是长的像锅底,你的眼睛就是瞎了。”   她说过,会让他快乐,就算他是以打击她的自尊心来换取些许开心,又有什么关系呢?都不重要了,三年的时间,好好厮守,好好珍惜。   夜色的暗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楚玉向黑影处看了看,有丝惊讶:“韩非,你怎么还在府里?”言下之意,韩非现在应该在别处才对。   一边的锦瑟把眼光从天上收回来,浅浅笑着:“是我让他来跟我下棋的,你别怪他,我闷的慌。”   楚玉微微皱皱眉头:“你若想下棋,我陪你便是,韩非一直都有事情处理。”   她轻笑着,淡淡道:“你的棋艺,我着实不敢恭维。也不知道,郑攸白是棋艺太差,还是根本不懂下棋,居然会败给你。”   楚玉轻轻挑挑眉毛:“是因为,郑攸白在下棋这方面,自小就没练过。”   锦瑟微微一愣:“那你们还煞模煞样的在六军面前下棋?着实是脸皮够厚,佩服,佩服。”   盈盈一笑,楚玉回道:“哪里,哪里。只是日后,还要你多多指点呐。”   这样一个楚玉,你见过吗?   我从未见过。   眼神相接的瞬间,锦瑟悠悠的看着韩非在心里问着。韩非亦是淡淡的回着。   素衣将棋盘摆在石桌上,黑白相间的棋子被月光照的有些凉意,如果战争停止,就这样坐在这里,执棋对弈,多好?   不知在什么时候,素衣已经悄悄退下,在离去之时,和锦瑟匆忙的交换一个眼神。   早就买通的楚玉府里看门的丫头,一直将门留到后半夜。   素衣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躲过楚府里的卫兵,从后院偷偷溜出去,那里早就备好了一匹马。   三更已过,棋盘上的棋子还在争相厮杀,谁也没有要败下去的阵势。楚玉捉起茶壶,掂掂,悠悠道:“水没了?”   锦瑟转过头,“是吗?”   楚玉转转手里的茶杯,淡淡道:“素衣,再去添壶茶水。”   静静地夜色,楚玉的声音幽幽回响,却无人应声,转头看看,哪里还有素衣的影子?楚玉惊讶的站起身:“人呢?”   锦瑟慢慢站起身,看着桌上的棋盘,淡淡道:“许是乏了,先去睡下了。”看看月色,又对着端坐在对面的韩非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下到这吧。”   自顾自的收拾着棋局。楚玉眉头微锁,对着韩非点点头:“去吧。”   韩非恭身施礼,方才提步离去。   重新坐在椅子上,楚玉捉着手里的茶杯愣神:“素衣……”   知道纸包不住火,也不须对他隐瞒,锦瑟干脆坐在椅子上与楚玉对视着:“她回去陈国了。我答应过她,一定会保护槿年不受任何伤害,也不允许你针对陈国。”   楚玉轻轻的站起身,声音恢复以往的冰冷:“华音,你不信我?”   他本欲和她安定的厮守,本欲好好地疼她爱她,她,居然不信他!冷笑一声:“你很聪明,不错,我绝对不会放过槿年。如果反过来,槿年他也不会放过我。你若心里有他,何必在我这里献殷勤?华音,这些,是你早就预谋好的吧?我不如槿年对你好,所以你心里早就爱上他了,对不对?”   她的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不是那样的,槿年对我好,我对他一直怀着的却是兄妹之情,楚玉,不是你说的那样。”   “够了!”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溅起的茶水浸湿他墨色的袍摆,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锦瑟:“我,再也不会听你说一句话。”   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已经提步离去。   “楚玉……”锦瑟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究竟,还是她错了吗?还是她错了?   他居然承认了,承认他要灭陈。思绪越发的凌乱,也不知道何时,锦瑟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一匹马上,马匹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在路上。   她是要去哪?轻轻摇摇头,重新理理思绪,自言自语道:“还是要阻止这场战事的。”从来没有哪一个国家的世子像槿年那么对她。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个玉兰一样温润的男子就这么死去。如果阻止不了两国交战,能就他性命也总是好的。   一路上,锦瑟走走停停,想起槿年现在身处危险当中,她不由的就加快速度前行。突然又想起楚玉,她又站在原地停滞不前。心中两个声音一直在纠结。   ‘你爱的人是楚玉,那就好好待在他身边,不要背叛他,别人是生是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槿年对我那么好,就像我的兄长,我不能弃他于不顾,我做不到。’   ‘想想楚玉吧,他受过多少苦?他活不过三年了。’   ‘可是他若打陈国,槿年马上就会死。’   再接下来,楚玉和槿年的话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以后不要对自己下手那么狠。’   ‘你长的很像她,她叫华音。’   ‘退出这些阴谋算计不好吗?’   ‘最后一次,我便放你自由。’   ‘你要不要紧?’   ‘华音,傻丫头。’   再后来,脑海中只剩下楚玉的声音:“滚,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吗?”‘好,我们,在一起。’‘我若是长的像锅底,那你就是瞎了。’   最后,只觉的头脑昏昏沉沉,身子一重,再无知觉。悠悠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再疼,方才记起自己是不死不灭的身子,三年来一直是处在六绝状态,突然而来的疼痛感让她想起一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有知觉的?   苦思冥想良久,依旧无果,看来一时也琢磨不过头绪来。看看周围,还是昏过去之前的地方,只是骑着的马匹,不知道去了哪里。   挣扎着站起来,疼痛感蔓延着全身,好像要将她撕裂一般,扯唇苦笑一声,这是要把三年来所受的所有疼痛一次性全还给她吗?跳城楼,割脖子,自残,突然她一个激灵,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有够她受的,早知道有一天知觉会再次回来,她应该对自己下手轻点的。想着,呲牙咧嘴的朝前艰难的走着,没了马匹,只好步行。   徒步走了一段路程,再抬眼望望,这里是哪里,还真不知道,估摸着到陈国,就靠她这两只脚,不知要走到哪年哪月,暗自一思忖,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折步转回去,心道‘得找个镇子,买匹马。’   就这样一步一趄趔的走回去,终于在太阳落山以前,到了一个小镇,看着真的是个小镇,有三四百户人家,已经是多的,整个镇上只有一个酒楼。她在小二那里买了一匹马,又购了点干粮,骑着马连夜赶路。   锦瑟着实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楚玉两年来对她的训练,虽然她的刀不如韩非的快,但是取人项上人头,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然是不怕路上遇到盗匪的,就算遇上的是哪国的影卫,想动她,也还得再修炼几年。   本已做好了行夜路遇到危险的准备,可是她这一夜狂奔下来,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就连回到陈国,到了槿年府,站在倾兰殿槿年面前,也是毫发无伤。   槿年正埋在几案的一对折子里,听到声响抬起头,一脸的惊异:“锦瑟?”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扯起他的手:“我突然很想去金陵观赏凤凰台,听说凤凰台上时常会有凤凰的影像出现。”   槿年轻轻将锦瑟收入怀中,眼里全是宠溺的笑:“就因为突然想去看凤凰台,才连夜风尘仆仆的从楚国逃回来么?”   锦瑟将脸埋进槿年的胸间,生怕他看到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不是逃出来的,是走出来的。你去吗?”   轻轻揉揉锦瑟的头,低笑道:“你说去,咱们就去。但是现在,要先好好休息。”   听到槿年答应下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倦意袭上心间,锦瑟疲惫的应道:“好,你吩咐一下,等我醒了,咱们就出发。”   槿年对着怀里的锦瑟,点点头:“恩。”   许是太过劳累,躺在床上的锦瑟很快就睡着了,却睡的极不安稳,梦里,她看到楚玉割掉槿年的头颅,阴冷的对着她笑。   “不要,不要!”嘶喊着挣扎起来,一脸的冷汗,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   槿年听到她的呼喊,疾步从几案跑过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别怕,锦瑟,别怕,我在这。”   没有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才会被吓成这样,槿年知道,能将作为杀手的锦瑟吓成这样的梦,一定是可怕地,他只有陪在她身边,好好地攥紧她的手。   “没,没有什么,”锦瑟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我不困了,都吩咐好没有?咱们走吧。”   说完起身下床,槿年小心的搀扶着她:“锦瑟,以前刺杀各国国主,世子,也会做噩梦吗?”   锦瑟一惊,怔怔的看着槿年温润的眸子:“最开始每天都会,后来慢慢习惯,就麻木了。”   槿年点点头,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极不平坦的山路上,坐在马车里的锦瑟方才露出笑颜,即便楚玉攻陈,槿年也可以逃过一劫吧?她自以为是的想着。   看到她露出的笑颜,槿年温声道:“锦瑟,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   她抿住笑意,淡淡道:“没有,好像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来游玩。”似是想起什么,“素衣呢?怎么没看见她?”   槿年撩起窗帘,看看车外,清风拂过,衬得他有些飘逸:“素衣去了秦宜府里。”   第十七章 凤悲鸣(2)   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安得万丈梯,凤声亦悠悠。   凤凰台上,槿年和锦瑟观看着台下悠悠浮云。涌起散去,如奔流的水泻。云层时而涌现凤鸣时而涌现凰舞。的确是人间难得的景致。   既然来此,少不了小住半月。凤凰台上有个道观,观主接他们的时候,看见槿年,只淡淡得撂下四个字“大祸将至。”   俗世外的人总能把天下大事看的通透,锦瑟想,她也是看的通透的,不料那观主看了她一眼,也扔下四个字:“明珠无光。”   相比于这个道士给槿年的话,锦瑟觉得这个明珠无光,她还着实猜不出个中意思。   知道这个道士是个高人,夜里锦瑟轻轻带上门,摸着黑去了道士的房里。道士坐在蒲团上静气养神,对着门外的锦瑟咳嗽一声:“门外站的是何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贫道便是。”   ‘吱呀’一声,锦瑟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道士面前行礼:“师傅,我想问问我家夫君能否避过这场大祸?”   那道士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淡淡道:“祸是自找,若能放下,便一切安好,只可惜,自找的祸事,是放不下了。”   锦瑟点点头,“那敢问师傅,明珠无光是什么意思?”   道士捋捋羊角胡须:“天机者,不可泄露也。”   若果不是出于敬重世外高人的心,锦瑟想,这回她早就收刀出鞘,让这个道士在这打哑谜,“那师傅,我夫君,可会死?”   那道士奇怪的看了锦瑟一眼:“你所指的夫君,是哪一个?”   锦瑟差一点背过气去:“师傅,我夫君自然是白日里的那位槿公子!”   道士捋着寥寥无几的山羊胡,一边轻轻摇头:“据我观看姑娘命线,姑娘真正的有缘人,乃是瑛瑶之人。”   瑛瑶之人?九州列国可有这么一个地方?锦瑟叹幽幽:“师傅好好睡去吧,锦瑟打扰了。”   退身出去,锦瑟一个头变作两个大,这个道士的作风,居然比谪仙更甚,什么天机者,不可泄露也?放屁。什么有缘人乃是瑛瑶之人?放胡屁。   辗转来到槿年的房外,看到房间里还亮着灯,想提步进去,叹口气,还是收回敲门的手,摇摇头,回房去睡了。   道士方才坐到蒲团上继续静气养神,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道士淡淡吐出一口气:“公子也是来问祸事?”   槿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大师,难道还有人来问过?”   道士睁开眼,淡淡的扫了槿年一眼:“方才那个女娃来问我,不知道你要问的又是什么?”   槿年略一施礼,缓缓在道士面前的蒲团上坐下:“大师,我想问问,我与方才的女子,还有多少时日相处?”   道士扔一下手里的拂尘,叹息道:“二八天,凤悲鸣。”   二八天,半个月零一天,槿年淡淡一笑:“大师,槿年懂了。”   起身告辞的时候,那道士淡淡道:“若是公子命大,会有贵人相助,也可免于一死。”   踏出门口的身形顿了一顿,槿年宛然一笑:“谢谢大师相告。”   凤凰台上,景致独特,千里云涌,大气磅礴。怪峰嶙峋,凤凰展翅。佳人站在云海之间,碧袖舞转,公子端坐桌前,怡然相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倾国容颜美,袖舞艳九州。   再没有什么,比这平静的十六天美好。   来往的信鸽扑扑楞楞飞走,又飞回来。秦宜的书信,来得更加频繁,战事,一触即发。   房里的男子对着随在身边的小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六儿,世子妃就交给你了。我这一去,立刻将凤凰台围禁起来,不许世子妃踏出金陵城一步。”   唤作六儿的小厮,有些难过:“世子,六儿一定好好保护世子妃,世子可一定要回来,世子妃还等着您呢。”   没有答话,对着身边的六儿挥挥手,小厮恭恭身,转身走了。   楚玉刚刚吐出一口鲜血,神色冷冷的站在窗前,半晌,透过斑驳的树荫射过来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嘴角勾起一丝妖诡的笑:“死,也要你死在我前面。呵,陈槿年!”   向来风轻云淡的日子,锦瑟一如既往的跑到槿年门前敲门。连敲数下,依旧无人应声。轻轻一推,门居然吱呀开了。   提步进到屋里,房中已经收拾的整洁干净,槿年并不在房中。   锦瑟转出房门,向着凤凰台方向而去,路过石阶的时候忽然看到整个凤凰台的山下重重重兵。再抬头看看,凤凰台上哪里有槿年的身影。   究竟还是把她独自丢在这里了?锦瑟微微苦笑。明明知道,这场战事避免不了,明明知道,根本无法阻止,她还是自欺欺人的做了,本以为她的努力,可以保住槿年一命,可是,槿年最终,还是选择和陈国一起面对楚军。   即然这样,锦瑟低低的呢喃:“既是如此,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可以啊,槿年,不可以。”   她拼命一般冲到山下,被守住山口的六儿拦住,对着六儿,她淡淡道:“你不要逼我。”   六儿不再拦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妃,请您为了世子,好好保重自己。”   不顾六儿的阻拦,略过六儿跪在地上的身形继续朝前走去,“世子妃!世子说了,让小的保护好你,世子说,他若去了,让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他没能继续下去的生命,一起延续着。世子妃,六儿求你了。六儿求你了!”猛的一声,这个头,磕的震天响,震得锦瑟的心颤抖,一丝泪滑落,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要去救他,我要让他自己把生命延续下去!”   “世子妃,你要是去,就从六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吧!”六儿说完,提起手里的刀就欲抹上脖子。   ‘哐啷’,一只栓了红线的银针飞过,将他手里的刀直直打落在地上,锦瑟转回头,淡淡道:“留着你的刀,跟着我去救槿年。他,才是你们应该保护的人。”   惊愕的瞪着双眼,世子妃的暗器竟然使得如此之快,惊愕过后,六儿一阵激动,嚯的从地上站起身身来:“弟兄们,咱们会陈国,救世子。”   不过寥寥千人,却是士气震天。锦瑟凄苦一笑,还是要这样面对楚玉?还是要这样。   锦瑟带着六儿回陈国的时候,一路上所见全是郑军,不谁说郑军伤亡惨重吗?不是说郑军已经伤筋动骨了么?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诛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仅仅千人的队伍。身上,脸上,全是敌人身体里喷出的血浆,殷红温暖。从来没有这样,把楚玉教给她的刀法使得淋漓尽致。   刺杀甘国国主,他开始教她刀法,快如闪电,狠如毒鸷,他说若是想自己活命,就必须一招制敌。   日也练,月也练,直到她手里的刀终于抵在他的脖间,她带着盈盈笑意:“楚玉,我赢了。”   他打掉她手里的刀,微微一笑,下一瞬,她感觉有液体流出,是血。‘永远不要放松警惕,就像这样,我的刀就毫无忌惮的刺入你的身体。’   依旧盈盈微笑的回着楚玉:“好可惜,我这具皮囊,不死不灭。”   有人的地方总有厮杀,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心中觉得值得的东西,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别人看来是狗屎,自己却觉得弥足珍贵。   锦瑟冷眼看着身后倒了一地的郑军,或者下一个路口,阻止她的就是楚玉吧?她在心里轻轻的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恢复知觉,也不知道恢复知觉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者,她再也没有不死不灭的体质,或者稍不留神,就会死去。   只是这一路,她都没有看到楚玉的身影,而跟着她一起回来的千余影卫,现在也只剩下六儿和身后的十几个人。   究竟这一路,是洒了多少人的血,才能站在眼前已经燃气熊熊大火的世子府?亦或是说残败的陈国宫殿。   没有顾忌身后十几个人的嘶喊,她一头扎进火海,再没有出来。   一身是血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六儿和身后同他一样的十几个人,单膝跪地,手里的剑深深插入旁边的土地。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悲恸的哀歌从十几个人的嘴里轻轻吟唱:“灭我陈国耻,喊我陈国魂,九州血河染,男儿长不归…….”   碧蓝色的衣衫早已被一身鲜血染成暗红,锦瑟脸上的血花是一个个丧尽的生命凝结出的最后呢喃,谁都讨厌争杀,谁都讨厌炼狱般的修罗战场。   她在大火里穿梭,一直奔向倾兰殿而去,昔日的玉兰花早已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金碧辉煌的殿宇被烟熏火燎成了黑色,‘槿年,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都请你一定要等我找到你。’她在心里默默地喊。   紫襟白衣的男子矗立在火势燎天的倾兰殿里,一声不响的看着面前陈公仪的牌位,梳戴的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锦瑟躲过被火势烧下来的椽木,跑进倾兰殿,看着面前的槿年,三步并作两步,扯住槿年的袖子就往外跑,却没有注意到房顶上塌下来的梁木,直直从上面砸下。   也不顾前面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要把锦瑟推开,受到大力的撞击,锦瑟被推倒一股浓烟里,他却被梁木实实的砸中,不省人事。   锦瑟再次从浓烟里爬出来,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是燃烧的烟尘进了眼里,她却没来的急顾忌自己,也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的再次返回去,摸索着槿年的身影。   每每被燎上来的火势灼伤手指,胳膊,却依旧没有放弃。因为眼睛已经看不见,好几次都险些被掉下来的椽木砸伤,或许是她幸运,每次梁木掉落的的时候,她都转身向别的地方寻去。   好像是踩空了台阶,她一个趄趔,结结实实跌到一个人的怀里,心中一喜:“槿年?”   男子叹叹气:“锦姑娘,我来带你出去。”   锦瑟揉揉刺痛的眼,焦急道:“韩非,快去救槿年,帮我救他!”   站在面前的男子,身形并没有动,“锦姑娘,你先跟我出去,我再回来救槿世子。你要是不出去,我带不了你们两个人。”   “不!”一把推开搀着她的韩非“我必须要把槿年一起带出去,否则,我不会出去的。”   韩非为难的看着眼前的锦瑟,低声叹气:“我尽力。”如果不能安全的出去,韩非就和锦姑娘一起葬在火海中好了。他在心里轻轻的把没有说出来的这句话想了一遍。   提步走到已经被烧去一半的倾兰殿,用手里的冷剑劈断掉落的椽木,左右寻找,总算是在一根烧了还剩半截的椽木下面找到了昏死过去的槿年,将他背出火海。   仅凭韩非一人之力,要将一个昏死和一个眼瞎的人带出这么一个火海,实在是很难的事,一边躲避着火势,一边朝着火势小的方向去。   就在他们三人已经累得再也没有力气,跌坐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隔着火势的另一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韩非看一眼身边的锦瑟:“锦姑娘,有人啊,我们有救了。”   锦瑟眼神空洞的应着:“是,韩非,快喊喊。”   转过头去,对着大火的另一边,韩非生怕声音小了,外边的女子听不见:“姑娘,火里有人,姑娘,快救救我们。”   从来没有想到,曾经斩杀过千军万马,独自对付过三千影卫也只是受了些伤的自己,也有求人救命的时候,心里暗自冷笑一番,嘴上却仍旧喊着:“姑娘,火里有人,姑娘救救我们。”   没有应声,韩非有些失望,转过头来对着锦瑟凄然一笑:“锦姑娘,我们,怕是活不成了。”   正欲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烧断的椽木被踢开的声音,眼见着一条道路就那么被踢开,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子,身着鹅黄轻纱,面带笑意,定定的看着他们。   锦瑟摸索着站起身来,惊慌道:“韩非,发生什么事了?”   韩非扶住锦瑟的手,欣喜道:“锦姑娘,我们有救了。”   黄沙女子站在他们面前,逗留了一会,笑道:“你们跟我走吧。”   再不迟疑,韩非背起地上依旧昏死状态的槿年,将手里的长剑一头塞到锦瑟手里,一头绑在腰间,对着眼前的黄衣女子,感激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一定以命相报。”   黄衣女子嬉笑一声:“我不要你的命,我看你身上背的男子长的甚美,待他醒来,让他做我小厮,我带着他就成了。”   跟在后面的锦瑟扯扯嘴角:“姑娘,你说笑了。”   不曾想,这位路过的姑娘还是驾着马车的。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就将她们塞上马车,马车一路颠颠簸簸,也不知是往何方向行驶,终是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   韩非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将槿年从马车里背到这个四合院的房子里。黄衣女子随后把锦瑟一起带进房中便要离去。锦瑟站起身问道:“姑娘,这里是哪?你又叫什么名字?”   黄衣女子悠然一笑:“这里是我家,我叫公仪楼兰。”   楼兰已经离去一会,徒留房中锦瑟茫然的坐在椅子上,韩非静静地站在一边。   “是楚玉吗?”   “不,是郑攸白发兵攻陷的陈国。”   “那这场大火,也是郑攸白放的?”   “锦姑娘…….”   “韩非,你不要瞒我。”   “是…….是楚玉…可是……..”   锦瑟无力的摇摇头:“是他做的,就没有可是。我总还自欺欺人的想,他答应了我,就会信守承诺。”暗自苦笑一声:“你回去吧,告诉他,陈国灭的很干净,槿年已经死了。”   韩非的眼里,漫上丝丝疼痛:“那锦姑娘………”   锦瑟淡淡的说:“锦瑟,也死了。”   韩非猛然抬头:“锦姑娘……”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锦瑟应承一声,“进来吧。”   一个女子端着水进来,将水盆放到桌上,对着韩非道:“这位壮士,你梳洗一下,想必也该离开了。他们二人,我自会照顾好。”   韩非对着女子略一施礼:“烦劳姑娘。”   锦瑟悠悠道:“我听姑娘声音,不是方才的楼兰姑娘。”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我是她的孪生姐姐,柳州,公仪含。”   第十八章 凤悲鸣(3)   楚玉怔怔的站在已经只剩余烬的槿年府,眼前的景象带着大火后弥漫的烟雾呛得人喘不开气,他站立的身形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一片灰烬里。   探子回报,陈国世子妃,带着千余名兵士,一路将郑军守在城外的官兵斩杀,拼出一条血路,冲进世子府。他听到这个消息,握在手里的茶杯‘啪’的摔在地上。再没有心思听下面的话,奔出院子骑上‘黑聪’直奔陈国而去。一路上他都再想,华音啊华音,我以为槿年定能护你周全,可他居然保护不了你。你心里对我千种恨,万种怨,我便都也认了,你愿不愿意继续陪我走下去,我也不在乎。可是,我不允许,决不允许你和槿年死在一起。不行。   马蹄几乎是以不着地的速度奔到陈国,可是一切都已晚了。世子府的门外,十几个死士倒在血泊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们,是自刎而死。九州里有个悠久的传说,身上带着兵刃死去的人,下辈子,仍然要握刀。   没有哪一个杀手不是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谁下辈子都不愿再做杀手,可是地上倒着的十几个人,身上都是插着剑死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子,才会让他们连下辈子的性命,也甘愿堵上?是槿年,还是锦瑟?   楚玉凄楚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发疯一般的冲进已经断壁残垣的倾兰殿。他要找到她,就算她已经被火烧的只剩骸骨,他也要好好把她敛起来,放进自己的坟墓。生,她不能陪在他身边,那就等着三年后,与他一起长眠地下。   韩非站在远处,看着在灰烬里酿酿跄跄,一路找寻的墨衣男子,一声不响,楚玉,楚玉啊,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锦姑娘如何,再回到你的身边?只怕,再也不能了。   轻轻走到坐在灰烬里泪流满面的男子身边,韩非淡淡道:“她死了。”   ‘哐’一只冷剑直直架在韩非的脖子上,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滴落,楚玉极力压制着伤心:“你再说一遍!她不会死。她是不死不灭的体质,怎么会死?你撒谎!你撒谎!”   “噗”的一口鲜血从楚玉口中吐出,剑身落到地上,染上一片灰烬,透着一些殷红。楚玉已经晕死过去。   灯火如豆,照的房间显得有些灰败,床上的槿年受了极重的伤,锦瑟怔怔的坐在一边,茫然无措。公仪含正将一些纱带沿着槿年的腰包扎着。   似是不经意的询问,公仪含一边帮床上昏睡中的槿年包扎,一边开口问着锦瑟:“姑娘,你的眼睛,以后怕是失明了。”   锦瑟轻轻扯出一个笑意:烦劳姑娘惦记,瞎了也好,眼睛瞎了,心就看的格外清楚。”   继续缠着手里的纱带:“姑娘能这样想,是姑娘的福气。”公仪含顿了顿,又道:“我看姑娘心里有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或者我能帮姑娘解开心结。”   似是被戳中心事,锦瑟的身形轻轻一晃:“姑娘也是隐世的高人吧?锦瑟的心还是不够通透。想不通为什么列国之内不能好好相处,我曾一度认为,生知足而乐,死无求则脱。直到亲自辗转在九州之内,历经无数生死场景,虽也懂得世人无不有贪、嗔、痴,如此才有轮回道,生生不息,往复循环。但是世人皆是自寻苦恼。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例外。我不晓得这是不是身在世间的宿命。但是我却知道我有心之所系,亦有割不断的情意,放不下的念想。”   将纱带打上结,转到桌边洗洗手,公仪含方才坐下:“我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   锦瑟淡淡的点点头:“公仪姑娘但说无妨。”   “姑娘可是心有所属?且心有所属之人却不能厮守?”   “公仪姑娘真是好心思,一看就看得明白。只是现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吧。若我能放下槿年,不去计较什么,单单陪在他身边,也应是个不错的结局,当然,若是那样,必定会成为另外一个故事。而我选择的,不是那个故事。我心里放不下槿年,因为他是从我下山之后,对我最好的男子。我心里对他有情,乃是兄妹亲人之情。可是反之对我心里那个人,我却始终希望他能不再继续征战杀伐,我希望他可以放下剑冢,可我又晓得,若他真的将剑放下,自己又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一来,我便在心中纠结,这也是我一直郁结在心里的结。”   “那姑娘你可有想过,如果你把这一切全部放下,就真的可以和心之所系的男子长相厮守吗?换句话说,如果相爱,即便不长相厮守,又如何呢?”   锦瑟突然一怔,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公仪含的话:“如果相爱,即便不长相厮守,又如何?”轻轻摇摇头:“公仪姑娘,谢谢你指点,锦瑟心里突然一阵清明,多年来的阴霾扫除干净。锦瑟懂了。”   公仪含端端一笑,“姑娘明白了,便好。”说罢提步走出门去。   过了九月初九,槿年的身子慢慢好起来,却是因为头被椽木击中,导致有些事情想不怎么起来。锦瑟的眼睛,早已覆上一条白绫,公仪含留下话,姑娘的眼睛还是避免风吹的好,若是有一天,碰到神医,兴许还能治得好,也说不定。   眼睛看不见,锦瑟学会用手辨认许多东西,正如她自己所说,真的是心里通亮,看到了许多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公仪楼兰的龟卜之术精湛的很,这日她坐在院中对着翻飞的蝴蝶唉声叹气。锦瑟正在一边试图通过手指的触感,辨认一些花色。   听到楼兰的叹息,她直起身形,仿若无物的绕过前面的石凳,坐到石桌旁边:“楼兰姑娘,你有不顺心的事?”   公仪楼兰趴到桌上,叹息道:“我想传你龟卜之术。柳州这里不入九州,你总还是要回九州列国的,如今你眼睛又不方便,我教你龟卜之术,你回去好歹去摆个摊子,挣口干粮。”   锦瑟嫣然一笑“楼兰姑娘有心了。若是姑娘乐意教我,我自然是开开心的学着。”   “我当然是乐意教的。只是锦瑟姑娘要回去的时候,还要把槿年公子留在这里。他的记忆时好时坏,不能跟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放心把他留在柳州。我公仪家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锦瑟低头微一沉思,回道:“如此也好,总不能让他再回去犯险。那就有劳楼兰姑娘你们姐妹了。”   楼兰的龟卜之术教的其认真,公仪含也一直在努力调制药材帮槿年治伤。   转眼暑去寒来,三个月过去,庭前的花凋残致斯,庭院里又盛开了梅花,雪落纷飞的天气,锦瑟身着蓝色的棉袍,眼覆白绫,已经如一个明眼人一般在雪地里走着,停在一株梅树前,她轻轻嗅嗅枝头的泠香,原来,用心看,比用眼睛看的更加清楚。   她低低的呢诵:“寒梅不堪恨,来年幕雪踏。楚玉,来年,幕雪,我们却再也不能携手同踏了。”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公仪府里,从来不见有什么丫头,只有两个女主人。年除夕,公仪含和公仪楼兰正在捏着面团包饺子,忽然门口闯进来一身着白袍的男子。   锦瑟扶着身边的槿年站起身,只听公仪含和公仪楼兰二人齐声喊哥哥,她和槿年也只好对着来人恭声道了一句公仪少爷。   那男子看了锦瑟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寻味的又盯着槿年,哈哈一笑:“哎呀呀,看你们二位,想必是有故事的人。我公仪斐游遍天下,最喜欢收集故事。不如…..”   “哥哥!”不待公仪斐继续说下去,公仪含和公仪楼兰几乎是同时出声制止。   公仪斐低声一笑:“得,两位妹子,你们忙着。我要先把收集来的故事整理一下。”说罢,还没将屁股坐暖,就起身回房。   锦瑟和槿年方才坐下。槿年近些日子,记忆好了很多,大概记得锦瑟是谁,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公仪含说槿年体内还有一种毒,却又好像是两种毒互相克制,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慢慢再作研究。   锦瑟悠悠问道:“公仪姑娘,方才我听公仪少爷说他游遍天下,喜欢收集故事,是怎么一回事?”   公仪含淡淡一笑,也不作答,公仪楼兰将手里的饺子皮扔到一边,继续杆着下一个,轻笑道:“哥哥是个喜欢收集各种故事的人,回来便把收集来的故事撰写成册子,哥哥说他写的故事都收录在《九州赋》里。包含了许多的辛酸和美丽。”   公仪含接过公仪楼兰的话,淡淡一笑:“锦姑娘莫放在心上,我哥整日里闲散惯了,有时候有些疯癫。”   锦瑟会笑着:“公仪姑娘谦让了。锦瑟知道,公仪少爷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人。”   一边的槿年也是随声附和:“是啊,我也觉得公仪公子是个博学多识的人。”   夜深人静,年夜饭早已吃完,收拾干净,锦瑟独自坐在窗边,槿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依如往常温润,“锦瑟,以后,你做回自己吧,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逼你了,我希望你以后,过得比之前快乐。”   她幽幽转过头,虽然看不见眼前男子的容颜,但是记忆里,槿年的身姿早就如雕刻的一般烙进心里。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人生一梦,白云苍狗,过去种种,皆如烟消散。锦瑟是谁,也早在那一场漫天大火里会飞湮灭。槿年,以后,大家都要好好活着。”   他淡淡的应承一声:“好,都好好活着,各自活着。”   说不清那一夜是诀别,还是从此再无相干的致辞,雪轻轻的落下一地洁白,玉兰花来年还是会开得很美,只是锦瑟的人生,弥留在严寒的冬季,那里,白雪皑皑,红梅飘香。   星辰月朗,家在何方?何日梅花开,送我还乡…….   癸亥年,三月初三,又是一个落雨的桃花月,满树的桃花开得粉透粉透。   锦瑟在公仪楼兰的马车里对着槿年和公仪含挥手。走出好远,槿年又从后面骑马追上她,公仪斐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槿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对锦姑娘说的?”   锦瑟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对着马背上的槿年灿然一笑:“回去吧,莫要惦念我。我回去,了我这一世的痴念。”   跳下马背,两步走到锦瑟身边,“我知道,华音。”伸出臂膀,将面前的锦瑟收身入怀:“若是这一次,他还是不懂珍惜,我还在这里,站在原地。你只要记得,我寸步不离,始终相守。”   我还在这里,站在原地。   我寸步不离,始终相守。   她紧紧地给他一个相拥,早已枯涩的双眼却沁出泪水,染湿了覆眼的白绫,声音有些哽咽:“槿年,不值得。总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总会有的。”   他轻轻摇摇头:“海枯石烂,桑海变田。”   锦瑟轻轻推开槿年的怀,转身踏上马车,哽咽道:“华音此去,世子珍重,若还有缘相逢,惟愿和世子金樽对月,把酒言欢。”   公仪楼兰从马车里跳下来,对着公仪斐挥挥手:“我把马车送与你们,就不跟着你们去往九州之国了。”   转身跳上槿年的马背,对着站在地上的槿年:“他们走远了,你随我回去吧。”   挂帆沧海风波茫茫或沦无底或达仙乡。今日一别,且听离殇,心之所往,温柔往他乡。   玉兰叹 世子槿(番外)   《叹玉兰》:   最是温润无瑕   笑看天下   华灯初上的繁华   看那烟花灿烂   共度锦瑟一场春花   手握玉兰绢上的丝缠   弹一曲刀剑的暗哑   城墙被火焚烧的画   唯你最是风流不假   重回过往的刹那   是谁在指尖留下一生牵挂   埋藏锦瑟音纱   重回过往的刹那   是谁在指尖   埋藏遇见你时的流沙   【番外】+玉兰叹.世子槿   相传,在乱世之外,战国之上有个六绝山,山上住着一位脱尘的道姑,名唤谪仙。   这是我深中奇毒,无药可医,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父亲身边的术士说的。暂且不管是真是假,父亲还是亲自带着我找到这个传说的仙山,和传说中的谪仙。   我觉得我已经撑不到跟谪仙见面了,山路崎岖,怪石嶙峋,山下是淼淼的江水奔腾不息,稍有不慎,父亲和我都有可能跌落下去,葬身江底。我不知道父亲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一直背着我来到和合殿。   神智已经不清的我在父亲踏进和合殿大门的时候,只第一眼,便看到窝在大殿书桌旁边的蓝衣女童,长的极美。那时候,我忍着痛苦对着她笑,可是她始终没有从书册子里抬起头来。   我昏昏迷迷醒了睡,睡了又醒,也不知道父亲抱着我跪在那里多久,总之,很久很久,久到,其实我已经没有了呼吸。确切的说,我已经死了。   魂魄游荡在和合殿的上空,不过几天的时间,父亲已经生出华发,面容苍老的不成样子。心中有些自责,为什么要去吃楚玉那小子送给我的糕点?早就知道那小子下毒的功夫阴的很。   大殿里的女童终于从蒲团上站起来,将手里的书丢到一边,她抬起脸来的瞬间,眉间的朱砂透着决然的清冷,让人不敢接近,犹如仙子。   其实,她本来就是仙子,又怎么能用犹如二字来形容呢。   我看到从内殿走出来的谪仙,白衣若展,飘逸灵动,却是一身道姑打扮。父亲跪在她面前,抱着我的尸体和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听不真切。女童站在一边,没有一丝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和我。父亲说的话,我大致是一点都没听到,只最后一句,说是三十年的寿命。谪仙对着父亲点点头,我想,可能她是答应救我了。   和合殿是个沾仙气的地方,魂魄已经离体三日,按理是早就该打入轮回道,却因为受到仙气的护抵,好端端的飘在尸体周围。   我看到谪仙对着身边的女童吩咐什么,女童转身出去,一会抱回来一朵硕大的莲花,却没有根。眼见着谪仙将莲花伸手一送,白色的无根莲就飘到父亲的头上,再后来,一股来自莲花的大力将我拉回体内。   醒来后,谪仙对父亲说,魂魄入体,魂魄所历之事便会忘记,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记得甚是清楚。   活过来以后,便被下了逐客令,父亲带着我,再没有停留,回到陈国后,一切照旧,只是对于楚玉,我便更加防范。从那时候起,我跟楚玉,便结下深仇,以后,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在别人眼里,我一向温文尔雅,可是就是这么一具温润的皮囊让我有了天然屏障,我也可以和楚玉一样,将毒下的毫无知觉,七国里,真正以毒杀人的,不是楚玉,而是被所有人都奉为谦谦君子的陈槿年,不过是嫁祸的战术做的滴水不漏,楚玉毒公子的称号,自然也是我的杰作。在这样一个乱世,人如草芥,命如鸿毛,谣言便传的飞快。   秦宜将这些谣言全部放出去的时候,果然为楚玉增加了不少仇敌,我没有想到楚玉竟然根本没有要出来澄清的打算,任由这些谣言漫天飞舞,飘向七国,深入人心。   好,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他不出来解释,便是默认,很好,那么我的复仇计划,就可以顺利的一步一步实行。   十七岁的时候,是要选妃了,可惜我对选妃一事,没有一点兴趣,只是偶尔会想起清源山上看书的女童,现在也该十四五岁了。   在这样不停的算计中,我迎来了十七岁选妃典礼,浅莺就在那个时候,走到我本来计划周密的生活里。   她很美,擅长舞蹈,最喜欢跳的是凤舞九天,最喜欢穿的是大红色衣服。很奇怪,她喜欢的东西,她的样貌,我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没有忘记过。   她初进世子府的时候,我早就派人打听了她所有的底细,浅莺,本名离。燕国死士,燕国公亲手培养出来的燕国暗影第一把刀,杀人从不手软,刀速快如闪电。知道她的人,都称她离弦。快若离去的弦。   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女子,我说不清是对她的刀感兴趣,还是对她的人感兴趣,但是我选了她做我的妃子。看着她眉间露出的理所当然,我嘲弄的笑笑。   没有在她身上付出多少感情,她的死和她被选为世子妃一样的理所当然,不需要理由。但是她死的时候,看着我从她身体里抽出的刀,滴滴答答溅着血,忽而对我柔柔的笑,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杀了她,是对还是错?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槿年,死在你手里,我一点都不遗憾。从来不知道,身为一个死士,我会爱上你。”   她说,她会爱上我,的确,爱这个字,从一个杀手,一个死士嘴里说出来,是多么可笑,甚至荒唐,可是她说了。   我吩咐秦宜,把她好好葬了,用世子妃的厚礼,好好安葬,其实是要做给燕国看,这就是你们对付我陈槿年的下场。只是,那一段时间,我一直莫名的悲伤,甚至有些颓废。秦宜问我,是不是对浅莺动情了,我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动情?你不觉得这两个字,是一种奢侈么?身为世子,和杀手是一样的,杀手一旦动情,会死得很惨,世子也一样。”   浅莺死了不过一年,听安插在楚国的探子说,楚世子玉斋戒沐浴三日,由韩非秘密护送出了楚国。我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低声笑笑:“他也坐不住了?”   安插在楚国的探子每天都有飞鸽传书,每天灰色的鸽子带来的密函也都不一样。   ‘楚玉带回一女子,长的宛若仙娥。’   ‘楚玉教授此女刀法,几乎是传了毕生所学。’   ‘此女出使任务,刺杀甘国国主’   ‘此女自刎而死。’   ‘此女离奇复活。’   看着最后传来的密函,我对着身后的秦宜温声询问:“看样子,楚玉是找到宝贝了。咱们是不是要去见识见识?”   秦宜默不作声,我看到地上他的影子微微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密函再一次随着灰鸽飞回来‘楚玉已经暗中谋划灭姜。’   信鸽放飞回去,再没有飞回来,想必安插在楚国的探子,暴露了。   果然没过多久,姜国那边传来消息,魔剑十九被盗,杨国借机攻姜。姜国败亡的头一天,我和秦宜去姜国勘察地形,碰到了倾城公主。已经被她皇兄从皇宫赶出来。衣衫褴褛,却一直向着姜王宫方向跑去。命秦宜将她打昏,带回陈国,一直安置在仆人住的地方。   姜国亡国的消息传来,她欲寻死,我把她救活,告诉她:“国恨家仇,你若死了,战死在乱军之中的世子文恒,会不会瞑目?”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要寻死过。她找到我,让我把她安插在陈国暗卫,很好,她的医术是七国里有名的,在我眼里,医者,懂得药理,只是一念之间,便可从医者,过渡到杀手。   前往楚国的时候,早就做好了打算,陪着楚玉演上一场戏,看他究竟是要如何动作。   席间,我看到了她,十九岁了吧?出落得大方得体,依旧是不染凡尘的清冷,华音,我在心里轻轻念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那个小仙娥,清源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眉间的朱砂痣端端的刻在那里。   我,见过你,华音。   或许,我本就是一个不能绝情的人,这个女子,我要定了,不管楚玉如何,我总要将她好好护在身边,绝不容许任何人对她伤害。   楚玉果然还是将这个唤作锦瑟的舞姬送给我。   回到陈国后,我只是对外声称她是楚玉的艺姬,来陈国做客。我并不想让她成为一个可以被赏来赏去的卑贱仆婢,尽管我知道,三年里,她已经是楚玉手里的一把利刃,也许我有一天也会死在这把利刃手里。   父亲死在三年前,临死的时候,术士说,父亲是用自己的命换回我的命,母妃说她和父亲是不能分开的,也随父亲去了。我想,或许我可以让眼前的女子毫无顾忌的爱上我,那样,即便是有一天,她非杀我不可,我们也还是会死在一起。   我把倾城放到她身边,希望倾城替我好好保护她,我送她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上好的药材,虽然我知道,她看不上金银首饰,也用不上这些药材。她的体质,我也是有所了解的。可是,像每一个恋爱中的人,总是想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好的东西。我也一样。   没有征求她的同意,我承认是我太一厢情愿,带着秦宜去楚国,喜欢一个人,便也不在乎生死了,我告诉楚玉要娶锦瑟。   楚玉听到我的话,面色一紧,手里的茶杯洒出一些茶水,他是舍不得吗?还是心里有了她?可是,我知道,这世上,谁都配得上华音,唯独他楚玉不配。   将她当做一个攻城略地的最好筹码,让她站在刀剑飞走,危险的边缘。他,怎么配得上她!   自周朝灭亡,历经春秋,再到战国,没有哪一个侯国是越王礼,娶世子妃。可我做了,用了百余名礼乐,三军迎亲。   我知道华音心里,或许没有我,但是,我总能赢过楚玉的。我可以对她好,让她远离这些阴谋算计。   但我没有想到,陈国居然被楚玉算计,我只好暗中亲晋,以暂时稳住楚玉的动作。郑楚一战,本想他们若是真的打上一打,陈国兴许还可以安稳几年。但是居然被楚玉利用,将百毒酒送至郑宫。果然还是楚玉棋高一筹。我败下阵来。   一直都知道,华音的体质不同,却没有想到,她的血竟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这件事让我很是费解。也一直想不通透。   郑国公起死回生,想着以后郑国可能不会为难陈国。谁知沧海易变,郑国公还是吐血归西,但若算这笔帐,怎么也该算到楚国头上,却为何要来攻我陈国?   我想,既然楚玉将华音接回楚国,那便会好好保护华音吧,却不曾想华音居然逃出来,逃回陈国,与我一起。   虽然我初衷的确是这样想的,让她爱上我,让她一直在我身边,可是真的死亡来临的时候,我却希望她能站在远处,不要真的和我一起死去。爱一个人,总是自私的,自私到,什么都替她想好,做好。   她说要去金陵看凤凰台,我知道那里没有什么可以看得,不过都是浮云片片,皆是虚幻。可我也晓得,她是欲要救我的。可是,我不能,不能丢下陈国,这是我和楚玉之间的战争,迟早还是要面对的。若果我必死,那就让华音知道我是如何死的,这样,就算以后楚玉再将她带回去,华音也无论如何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谁都可以将华音收在身边,唯独楚玉,不行。   郑国攻陈,看的出楚玉是不想插手手的,可是,我绝不能让他跟这件事撇清关系,火,是我逼着楚玉放的。   我以为会在大火中和整个世子府烧成灰烬,六儿办事,我是放心的。可是华音在大火中出现,就那么一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开心的,无论如何,她都来了,来陪我,共赴黄泉。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爱我才来的,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她来了,我不计较。   椽木砸下的瞬间,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所以我推开了她。   正如凤凰台上的道士所说,一切皆有缘法吧。我们,都活下来了,只是早已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事事休。   槿年,玉兰一样的男子,是我,凋谢在最寒冷的严冬。   仙音赋,赋尽仙音寂寥处,世子槿,玉兰叹,终是繁华一梦,尽枉然......   浮萍絮(初七刀)   第一章 元衡篇—檀林深处   繁花一路的路途深处,马蹄哒哒作响,马车一路疾驰。   “公仪公子,我们现在是朝哪里去?”华音掀开马车帘子,覆眼的白绫被风一吹,缠在发丝微微飘动,对着驾车的公仪斐问道。   公仪斐浅笑着回过头:“华音姑娘,咱们现在去燕国,听闻燕国有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得去记录下来。”说罢一扬手里的马鞭,结结实实抽到马匹身上,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又快上几分。   华音微微点点头,放下挑着的帘子隐进马车里,也好,直接去找楚玉,她现在也没有办法面对。   燕国,姬姓,周朝贵族。开国君主,燕召公。   因为燕国和秦国一样,离中原之地较远,来往不甚密切,华音所知道的,只有这些。而公仪斐,心里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去燕国,不过是为了听一段感人的故事。   传言,燕国有璧人,名唤元衡,家有一妻,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檀字,字燃香。几年前,却不知何原因,本来感情很好的夫妻二人,一死,一出家。公仪斐从朋友伯瑶处得知这事,几夜睡不着觉,早就想去燕国将这个故事搜刮来记在《九州赋》里。其实他早已启程,却在半路上接到公仪楼兰的飞鸽传书,才转回柳州。   几天的路程,他们已经到了燕国国境,眼下正行驶在去往檀林的小道上。道路两旁却已经稀稀落落的出现了香檀树。轻风拂过,带着淡淡檀香味。   燕国慕容家是大户,做的檀香生意,家中檀林千亩,是朱郡望族,两年前家中唯一的女儿慕容檀下嫁给定侯元衡,七国相传元衡乃是燕国璧人。书册子上没有对他外貌的记载,只有民间传言说定侯元衡,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实乃璧人。   只凭这寥寥数字,断然是看不出这位元衡是怎样的一个璧人的。公仪斐想必是在各国之中游历甚广,倒还真从各个路子上打探来了慕容家的所在之地,带着华音一路询问着到了眼前隐在檀林里偌大的庄子。   门口有扫地的仆人,看到公仪斐和华音二人停下手中的扫把,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一施礼:“二位可是来买檀香的?”   华音正欲开口,却被公仪斐隐在身后,只见公仪斐温声一笑:“麻烦小哥了,请小哥通禀一声,就说柳州公仪斐特来拜会,顺带捎上几包檀香回去。”   那仆人一听,对着公仪斐施施礼,道了一声稍等,转身朝庄子里跑去。   华音轻轻摇摇头,对着身边的公仪斐:“公子,你这样报上名号,莫不是这庄子的主人跟你是旧识?”   公仪斐摇摇手里的扇子:“非也,不过这庄子的主人跟我的朋友伯瑶兄是旧识。”   华音站在原地,微微笑笑,不再说话。   仆人进去已有小半会儿,公仪斐干脆寻了个木桩坐在地上,淡淡道:“估摸这会慕容庄主正在犹豫着是见还是不见我们。”   华音轻声一笑:“想必还是会来见我们的。”   果然不过一会,公仪斐的屁股都还没坐热,朱色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身着华服须发尽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由仆从扶着来到他们面前。   公仪斐从木桩子上站起,收起手里的折扇,扯出一抹笑意:“老庄主,公仪斐有礼了。”   慕容庄主伸手轻轻将公仪斐扶起,声音苍老:“贤侄哪里的话,你能来老朽这庄子,是我们慕容家蓬荜生辉。”   转头望向一边的华音,慕容庄主询问道:“不知这位姑娘…….”   华音轻轻一施礼:“华音,一个靠算命卜卦为生的盲女,慕容庄主有礼。”   慕容庄主微微一笑:“好,好,华者繁盛也,音者弦之声也,姑娘好名字。”   华音淡淡一笑:“庄主博学。”   慕容庄主点头对着华音微微一笑,又对着一边的公仪斐道:“贤侄,莫站在外面说话了,到内堂吧。”   华音和公仪斐方才一左一右随着慕容庄主进到内厅,一一落座。   慕容庄主吩咐仆从将阁子里上好的檀香拿上来,给公仪斐九包,说是整数,吉利。公仪斐谢过老庄主,而后幽幽开口:“斐儿听闻慕容家的妹子长的清秀美丽,几年前又嫁到定侯府,真是慕容家的喜事。不知檀妹妹可有时间回娘家?”   华音在心里淡淡一笑,这公仪斐装起糊涂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看似不经意的发问,该让老庄主伤心了。   老庄主听到公仪斐的发问,脸色瞬间变作死灰,想必也没料到,公仪斐会问出此话,悲伤道:“贤侄居然不知吗?小女年前已经在檀林吊死,死相凄惨,民间早已传言。”   公仪斐一听,马上做惋惜状:“哎呀,斐儿真是失礼了,惹庄主伤心,是斐儿多嘴。不过,斐儿还想再多嘴问上一句,不知道定侯元衡现在去了哪里?”   老庄主一听,没差点背过气去:“公仪斐,我对你礼数可周全?”   公仪斐慌忙站起身:“自是周全。”   老庄主一拍桌案,气愤道:“那你三言两语,处处不离老朽的伤心事,可是在故意挖苦我?”   公仪斐急忙做谦恭状:“老庄主言重了,斐儿决然是不敢的。老庄主也知道,斐儿是个爱写故事的人,手里还攥着《九州赋》未完结。若是无礼之处,还望老庄主不要搁在心上。既是老庄主不愿再提,还请告知定侯下落,公仪斐也好快些寻找。”   老庄主面色铁青的站起身来,方才出门迎接他们的温声昵语已全然不见,华音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这个公仪斐,待会怕是要连累她被乱棍一起打出去了。   “老朽不知道,来人,送客。”老庄主冷冷的声音唤来四五个仆从,公仪斐打眼一瞄,不知死活的转回头对着老庄主又道:“烦请老庄主相告啊。”   ‘啪’老庄主将桌子上的茶杯扫到地上:“若不是看在伯瑶公子的面子...今日老朽也不顾那伯瑶公子如何了,来人,将他给我乱棍打出去。”   坐在一边的华音叹一声气,果然还是要被乱棍打出去了。   下了山,华音坐在马车里,对着赶车的公仪斐,淡淡道:“公仪公子你又何必过于执着?那老庄主不愿告诉你,那咱们就慢慢找,何必一定要受这顿本不该受的乱棍?”   坐在车外的公仪斐嘿嘿一笑:“华音姑娘,连累你了,不过这样我才知道要去哪里找那定侯元衡啊。”   华音讶异一声“哦?那你可知道去哪里找了?”   “据我所知,定侯元衡已经出家修道去了。至于是云游还是在观中修行,我尚还不能确定,不过经慕容庄主这一番折腾,我倒是明白了,想必这元衡是在观中修行的。”公仪斐摇摇手里的马鞭道。   华音略一思索,却并未从慕容庄主的话里猜透什么,便开口问道:“可是你是从哪句话听出来线索的?我却一点也没琢磨出来。”   公仪斐低声一笑:“你没发现,慕容家根本就没有慕容檀的灵位么?”   听公仪斐这么一说,华音登时想起来,慕容庄主说慕容檀是吊死在檀林,可是坟冢牌位皆不在慕容家,隧道:“出嫁的女子本就该葬在夫家,或许是葬在定侯那里也说不定。”   公仪斐微微摇头:“那定侯怎么可能会让妻子孤苦伶仃自己躺在棺木中?如是传言是真的,那她……”低笑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来这个故事,还要煞费我一些力气。”   不再言语,扬鞭继续赶路。华音坐在车里,也不再说话,心里想着等寻了空子,还是要回一趟清源山,看看可还有别的法子延续楚玉的生命,她不能让楚玉在这个世间只能活上三年,现在,三年也不到了。   暮时,却是赶到一个繁华的镇上,公仪斐将马车停在一个客栈前,将她从马车里扶下来:“华音姑娘,今晚咱们在这里住下,明日再启程吧。”   华音点点头,“也好。”   两间上房,一桌酒菜,公仪斐坐在桌边自饮自酌,很是悠闲。楼下熙熙攘攘的客人吃吃喝喝,是酒楼里常见的景象。   华音梳洗过后,脚步轻盈的走到桌边坐下,靠近他们的桌子坐着五六个华服公子,看上去却是斯斯文文里透着些猥亵。看着华音端步而来,其中一个身着蓝色华服长的贼眉鼠眼的男子走到华音身边,手里的扇子一挑华音的下巴,尖声尖气道:“这位姑娘真是貌美如花,宛若仙娥啊,可惜是个瞎子,不过这姿色比醉花楼里的姑娘要美,瞎子也无仿,不若跟本公子回去,做我十三房小妾如何?”   华音轻轻移开华服男子的扇子,对着公仪斐道:“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多长着眼睛的瞎子?”   公仪斐哈哈一笑:“的确啊,不如,咱们卸了他的眼睛,拿来当做琉璃珠玩可好?”   蓝衣的华服男子听到公仪斐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啊’两只筷子直直插在蓝衣男子的眼珠子里,公仪斐淡淡一笑:“我管你是谁,惹怒了本公子,本公子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再把你的尸身大卸八块,运回柳州做花肥。”   随着蓝衣男子坐在桌上的众人一听是柳州的人,都是吓得面露惧色,甚至有一个当场都坐在地上,吓尿了裤子。蓝衣男子只顾痛叫,一个不留神落下楼梯,摔死了。   华音闻道血腥味,微微皱皱眉头:“教训教训他们也就罢了,何必弄出人命?这若是引来县丞,又要多生事端。”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可是心里却在琢磨,柳州公仪家,竟然这么有名望?为何她跟在楚玉身边两年,却从未听说过。   公仪斐淡淡一笑:“没有人敢去报给县丞的,即便报了,县丞也是不敢管的。”捉起桌上的茶盅,抿下一口茶水:“即便是地上躺着的是县丞的亲儿子,想必县丞也只能在家哭死了。”   华音愣在一边,顿时无语。   话起音落,忽然楼下一阵骚动,侧耳一听,是掌柜吩咐伙计把尸体送回死者家中,残局马上被收拾干净,不着一点痕迹。整个酒楼又变作熙熙攘攘,华音正欲拾起筷子吃些菜,忽听耳边‘嗖’的一声,有东西略过她直奔公仪斐而去,“小心”惊愕的喊出声。公仪斐却在对面温声笑笑:“是家书。”   华音心中石头方才落地,淡淡拾起筷子:“公仪家的家书居然来的这么危险,是在证明你们公仪家都是高手吗?”   公仪斐看过家书,碾成粉末扔到地上,幽幽道:“鲁国传来消息,含儿的婚期,居然提前了?”   “什么?”华音惊讶道   浅酌一口茶水,公仪斐叹息道:“鲁国嫡世子遇害,二世子篡位,三世子怕是不能继续呆在鲁国了,好歹是我柳州的入赘女婿,我自要护他周全的。”   华音淡淡应了一声:“哦,那咱们是先去寻找定侯元衡,还是先去鲁国救你们家女婿?”   “元衡一时半会也是跑不了的,不若先去寻寻我家含儿的夫婿。”   休息一夜,华音一直也没怎么睡好,反正睡不睡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跟黑暗接触的久了,就特别渴望光明,尽管她想的开,可是想到她以后见到楚玉,却不能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就隐隐作痛。   好在现在她可以凭借气息触觉感受到来自外界的一切,虽然眼覆白绫,却仍然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路吃喝,躲避危险。谪仙给她不死不灭的身体,没有了六觉感官,可是现在六觉突然一股脑的跑回来,怕是自己也不再是不死不灭的身子,以后,万不能再不珍惜自个的命了。坐在窗前整整坐了一个下半夜,天亮的时候,公仪斐来敲门:“华音姑娘,咱们要启程了。”   “好”答应一声,华音站起身,艰难的迈动一步,腿都坐麻了。稍做休息,待缓过劲来,这才提步走出房门。   烟花三月草青青,桃花满树微微红,待到彩蝶双飞时,又见海棠一丛丛。   鲁国的海棠花开得美好,他们赶到鲁国的时候,正赶上花会,熙熙攘攘的街上,公仪斐左右窜梭,在一个粉色衣衫的卖花女子面前停下:“姑娘,以梦想会,溪水潺潺。”   那姑娘抬头看了公仪斐一眼:“未时,雨绸缪。”   华音被公仪斐扯出花会,向着城外而去。   随着公仪斐一直走着,华音略一思索,还是开了口:“公仪公子,什么未时,雨绸缪?难道今日会有雨?”   公仪斐嘿嘿一笑:“哪里有什么雨?姑娘是让我们去绸缪亭,未时含儿夫婿就来找我们,会面以后,我们就直接回柳州。”   真是觉得高人就是高人,见面那么多暗号,华音无奈的摇摇头:“那还找定侯元衡吗?”   公仪斐用扇子挠挠额头:“那得等含儿婚礼结束了。”   果然,未时,鲁国三世子骑着一匹瘦马而来,公仪斐看了一眼精瘦的马儿,淡淡道:“梦溪,你骑这么一匹马来,虽说是要在半路上弃掉,可是这也太瘦了吧?”   被唤作梦溪的男子微微一笑:“公仪兄你又说笑了。”   公仪斐应承一声,“以后要改口称呼哥哥了。”   鲁梦溪宛然一笑:“哥哥,那咱们赶快起程吧,鲁桢不是傻子,很快就会追到这里的。”   “好,路上再说。”   抵着三月底四月初,公仪世家公仪含的喜帖已经发出去,前来参加婚礼的也从各国前来,公仪楼兰和槿年二人忙里忙外,华音也不想坐在一边,便过来帮槿年。   槿年看着华音眼上的白绫,目光总是带着淡淡的心痛。   从各国来参加婚宴的人都已经一一落座,槿年却被公仪斐老早就支走,说是丹房不能没人守着,华音很奇怪,公仪斐居然懂得炼制丹药。   槿年一走,她顿时无趣许多,因为自己眼睛不方便,就没有跟去前厅,坐在后院的石桌旁发呆。听着前厅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华音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   正扯着嘴角发笑,忽听不远处有个男子的声音:“咦?”听着很是惊讶。   华音淡淡一笑,想必是来参加婚宴的客人,没见过公仪府里的稀奇花色,对着院子里的山菊稀奇吧。   第二章 蹁跹识伯瑶   一抹淡笑划过,华音感到惊疑的男子走到她面前。   起身施施礼:“公子,这院中的花名唤山菊,开在早春三四月,晚秋八九月。是山里的野花,不比名门大家的金贵,所以公子没见过。倒也不是稀奇的东西。”   那男子良久没有答话,华音微微一愣:“公子,我可是说的不对么?”   “没,没有,姑娘说的是。”   听到这个声音,华音身子一颤:“公子你可姓楚?”   男子似乎一瞬间怔住,伸手颤抖的欲要解开华音覆眼的白绫,华音轻轻躲过:“公子,华音是瞎子。”   男子的身形忽然一抖,伸出的手将在半空,默然轻咳一声:“在下,不姓楚,姑娘叫我伯瑶就好。”   伯瑶?华音似是想起来,扯出一个微笑:“我听公仪公子时常提起你,说你与他是旧识。伯瑶公子的声音很像我一个故人,是华音失礼了。”   男子收回来的手抚上胸口,尽量压抑住咳嗽:“无妨,无妨,姑娘名字起的好,华音,音出六觉,乱世化冢。”   华音身形微颤,“公子也知道六绝山?”   男子无奈的笑笑,“不曾听说,只是传言罢了。九州七国,有这些传言。”顿了顿,淡淡道:“姑娘,在下得告退了,前厅还要敬酒水。”   华音微微施礼:“公子慢走。”   新人成婚三日,鲁国传来消息,说是若三世子弃绝世子位,自愿不再踏足鲁国,将不再为难于他。   鲁梦溪扶着公仪含对着前来报信的小厮淡淡一笑:“我本就对这些不在乎,也只有二哥才会觊觎那个位子,回去告诉他,让他以后莫来扰我和含儿清幽。”   本就幽静的公仪府,热闹两天复又归于平静,公仪斐逍遥惯了,继续策马奔腾在九州列国搜寻故事,完成手里的《九州赋》。槿年和华音道别的时候,只说从此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跟着公仪楼兰也去行走江湖去了,只让华音莫要恨他。   华音满腹狐疑:“此话从何说起?”   槿年温声道:“你的眼睛。”   行程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公仪斐一直将华音带在身边。   这日他们二人正在山道上走着,远远听到钟声,华音悠悠然:“看来你还颇有两把刷子,这么隐秘的地方,你也寻得到。”   公仪斐讪笑两声:“还不是伯瑶兄神通?否则,以我这点伎俩怎么可能寻到这里。”   一刻钟后,他们远远地便看到杵在山林里的道观,便加快脚步。   有首诗是这么说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当前的场景了,看着崎岖的山路,再走下去就是断崖,可偏偏再转一个路口,又是林荫青翠。   道观里烟雾缭绕,颇有仙家气象,只可惜这里的入口,矗立着一座坟冢,石碑上刻着‘定侯夫人——慕容檀之灵。’   公仪斐淡淡道:“怕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   华音微微一笑:“那还是进去问问的好。”   观中走出一个六岁多的小童子,公仪斐对着他招招手:“小师傅,这观里可有一个叫做元衡的?”   小童子一身道家打扮,走到公仪斐面前:“这里没有一个叫元衡的,倒是有一个叫淸痴的道士。”   公仪斐单掌合在胸前:“劳烦小师傅带路,在下要拜会淸痴师傅。”   小道士回公仪斐一礼,对着公仪斐身后的华音:“女施主也要一起去么?”   华音对着小道童微微一笑:“烦劳小师傅了。”   小道童看到华音笑,也露出两颗小虎牙:“女施主你叫我念檀吧,女施主你笑起来和我娘亲好像,一样慈爱。”   华音听完心里一颤:“那念檀你娘亲呢?”   小道童摇摇头,“二位跟我来吧。”   观内供奉的乃是三清圣像,公仪斐左右观看,才发现这里竟然只有两个人,这个小道童和现在已经名为淸痴的定侯元衡。   道童将他们二人带至定侯面前,轻轻唤了声爹爹。   公仪斐和华音二人皆是面上愕然,但听得坐在蒲团上的人应承一声:“檀儿,可是来客人了?”   念檀点点头:“这个公仪公子要来见爹爹。”   蒲团上的男子点点头:“那你就带着这位女施主出去吧。爹爹和这位公仪公子有话说。”   “是”小童子转过身扯扯华音的衣角:“姐姐,咱们出去吧。”   华音茫然的转向身旁的公仪斐:“我,要不要留下?”   公仪斐回道:“不用,你和念檀出去等着吧。”   观外远远飞着几只白鹤,仙雾缭绕,华音站在坟冢前,轻轻摸着石碑上的刻字,对着站在一边的念檀温声道:“念檀,你娘怎么死的?”   听到华音的话,六岁的孩子竟然重重的叹一口:“他们都说我娘是刺杀君主的死士,可是我娘身家清白,明明就是朱郡慕容家的。”   死士?刺杀君主?华音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件事,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那他们为什么说你娘是死士?你娘真的杀过人吗?”   念檀走到坟墓边,添上一把土:“他们放了老虎,爹爹说君主早就怀疑娘亲了,故意放把他从我和娘身边支开,放了老虎,娘为了保护我,把老虎杀了。他们说,我娘是名门闺秀,根本对付不了老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突然能把飞刀使得那么好,一定是冒充的。外公也不认娘,还把娘逼到檀林吊死了。”   华音的身形一抖:“是被慕容庄主逼死的….”   念檀说这些的时候居然没有流泪,眼神里却充斥着仇恨,华音虽然盲了,可是清楚地感觉到念檀身上的煞气:“你可想过为你娘报仇?”   念檀定定的立在坟前:“我一定会为我娘报仇的。”   无声的叹息,华音突然一阵心痛,若说慕容檀是死士,居然会给元衡生孩子,她完全可以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利用元衡接近燕国国君,取了项上人头潜逃。这种事情,她华音一直都是做的狠绝,想必慕容檀对元衡,只怕动了真情。   檀香烟雾缭绕,观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画面定格在六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   燕公刚刚即位不久,燕国还总是受到边陲蛮族的侵扰,为了平定边陲,当时元衡被封为定侯,出征平叛。一场大战,烽火连天,在一次突围中,身中数剑。   迷迷糊糊中似是被人救起,是谁救的他,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醒来的时候,躺在空旷旷的草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可是他的手里却死死攥着一只鞋,一只女子的步生莲花。   他想,是这只鞋子的主人救了他,昏迷的时候,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就如一根救命稻草,迷糊中感觉有人将这跟救命稻草一直往外扯,他不由得就加了几分力气,一个重重的东西跌进他的怀里,把本来还有一丝神智的他彻底砸晕过去,可是手却攥的死紧。   后来想起来,那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吧。   他带着伤重新回道军营,整个营帐内传来哭声,他以为是有什么人战死沙场,疾走两步掀帘而入,帐中哭泣的士兵看到他,一脸的惊愕,似是难以置信。   还是他的幕僚反应及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军,你没死,太好了。”   整个军营一下子从丧事变成喜事,两种极端的情绪让军营的士兵们喜极而泣,他抬头看看,原来仪架上放的是他的衣服,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以他的衣冠做一个衣冠冢。   他提步走过去,将衣服扔到地上,转身对着面前的士兵:“国在人在,国亡人亡,如今山河依在,我断不能先行一步,大好儿郎,护土卫疆。”   他的归来,三军士气大振,奋勇杀敌,一往直前。   三个月后,他带着军士们凯旋归来,却在途径朱郡的时候,看到了在檀林里嬉笑的慕容檀。他四处打听,知道女子芳龄十六,是檀林慕容家的幺女。回到定侯府,接了赏,就吩咐下人带足聘礼,去慕容家下聘。   慕容家答应的很爽快,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六,想必谁都想嫁到定侯府的,元衡是燕国出了名的璧人,又打了胜仗,是女子心目中的英雄。   初六这天,他站在定侯府门口喜不自胜,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可是一直等到晌午,却依旧没有动静,心想莫不是慕容家要悔婚?   便急忙派人去打听,派去的人暮时才回来,说是送亲的队伍被劫杀,新娘子不知所踪,慕容老庄主一听当场昏死过去,现在慕容家里乱作一团,仆婢家丁都出去找了。   一听这个消息,元衡也坐不住,带着几千士兵出去寻找,一边焦急,一边在心中暗暗自责,他堂堂一个定侯,手握千军万马,就是派上士兵去迎亲,也没有说不过去的道理,怎么会那么粗心,居然让送亲的队伍被劫,懊恼自责冲击着内心,一激动旧伤复发,当场晕在山林中。   恍惚又是从战场上把他救起来的那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喃喃的对他说:“元衡,你还记得我么?”   他舔舔干涩的唇,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影,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还在,却比之前温和许多,看看四周,他正躺在一个湖边。   摸索着回到定侯府,还没踏进门,仆从就匆匆跑出来搀着他,笑道:“将军,夫人回来了。”   他微微一怔,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现在告诉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己回来了?她是怎么脱险的?疑点太多,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自称是慕容檀的女子。   由仆从搀着到了厅里,尽管眼前的女子长的和慕容檀很相像,但是身上的味道却不同,久经沙场,元衡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女子会武功,而且身上透着的,是死士身上才有的冷漠无情。尽管她的面上透着笑意,却还是让人心里发寒。   元衡定定的看着她:“想必累了,先歇息去吧。”   身着喜服的慕容檀浅笑的脸上一怔:“你不问我是如何脱险的?”   元衡对着她微微摇头:“不想知道,回来就好。”   他暗中派人打听,却查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关于真的慕容檀的蛛丝马迹。   事情就这么搁置下去,只是从成亲他就一直睡在书房,慕容檀也成了养在院子里的景。   半年以后,燕王前去定侯闲坐,席间不幸被刺,险些丧命,刺客却逃掉了。   燕王被护送回宫,他屏退所有仆人,阴沉着脸走进慕容檀的房间,对着她冷冷道:“这才是你的目的,你究竟是谁?真正的慕容檀去了哪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的女子眉目清冷,没有半分慌张,的确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低头嘲弄的一笑:“为什么各国之中要训练这么多女子做死士?”   他不喜欢女子舞刀弄枪,更不喜欢女子披甲上阵,那是男子的事情。   坐在模糊地铜镜前,她轻描娥眉:“这次失手,没能把燕王刺死,即便你不杀我,我的主人也不会再留下我,一个没用的杀手,不该活着。”   她就轻描淡写的说着,好像长在脖子上的不是她的脑袋,好像命也不是自己的。看着她这副模样,元衡低声一笑:“你想死?我偏偏不会让你死,还要让你好好活着。”   她正欲开口反驳,却被他轻轻拉入怀中,身为杀手的直觉迫使她迅速做出反应,抽出袖子里的刀,却被元衡更快的识破,将其打落在地。   他就那么紧紧地将她缚在怀中,她动弹不得:“你究竟要做什么?”   元衡低声笑笑:“你是救我的女子,我记得你。”   她挣扎的身形忽然一僵,脸色变了变:“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元衡无奈的叹息一声:“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抱着你的感觉。”   她不再挣扎,老老实实的由他抱着,贴近他的胸膛,那里正平静的跳动着,那里有她亲手医治好的剑伤。   元衡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低声呢喃:“你叫什么?”   “初七”   “那是一把刀的名字”   “我就是那把刀”   他低低一笑:“初七……”   突然一阵晃动,观里的景象被彻底打碎,蒲团上的元衡茫然抬起头,怔愣的看着面前的公仪斐:“你……..”   公仪斐淡淡的坐在一边:“你既然知道她是初七,就应该离她越远越好。”   元衡低低一笑:“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回忆下去?只有沉浸在回忆里,我才能继续和她在一起。”   公仪斐淡淡一笑:“自欺欺人吧,元衡,慕容显逼死的是真正的慕容檀吧?”   坐在蒲团上的元衡愕然看着气定神闲的公仪斐:“不是的,真正的慕容檀早就死了。”   “何必否定的这么快?是怕我找到还没有死去的初七么?”公仪斐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元衡。   “你,是奉了他的命令,来取初七性命的?”   对着元衡的发问,公仪斐没有任何表情,操操手:“对,不过,不只是初七的命,还有”顿了顿,公仪斐温润一笑“你的。”   公仪斐对着元衡同样回了一个温润的笑:“公仪世家,武学丹药双修,只是元衡不明白,像公仪斐这样不出世的人才,为何会帮着楚玉办事?”   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公仪斐轻轻起身:“明人不说暗话,我和楚玉,是表兄弟,你早晚是要死的,告诉你,也无妨。”   元衡同样从蒲团上站起:“有幸听听公子楚的传奇,元衡死的也值了。”   公仪斐看着眼前的男子,眼里浮出敬佩之色:“定侯若是死了,燕国少了一员猛将,呵呵,可惜这么英年早逝啊。”   “不必多说,斐兄要取我的性命,只是如探囊一般容易。”   “公仪家上辈只有我父亲和姑姑二人,姑姑名唤公仪梅,便是楚玉的母亲。所以,我和楚玉,是表兄弟。不过这件事,七国之内,并无人知道,我和楚玉,也一直是暗中来往。”   “原是这样。”元衡复又坐到蒲团上,淡淡道:“若是要元衡的性命,公仪公子动手吧。”   公仪斐微一摇头:“现在,你,还不到该死的时候。”说罢,便提步走出去,也没有再理坐在蒲团上的元衡。   第三章 梅庄,华瑶府   公仪斐带着华音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二人辗转来到山下,远远抬头望回去,公仪斐叹息一声:“何必。”   华音呐呐:“怎么了?公仪公子。”   公仪斐摇摇头:“只怕现在,道观已经毁在一把火里了。”   华音应了一声,淡淡道:“命中的劫数而已。那接下来,公仪公子打算去往何方?故事可是都询问清楚了?”   公仪斐提步把远处的马车拉过来,将华音扶上马车,笑道:“没有,故事才听了一半,不过,这件事不急了,一路上我看姑娘你都愁眉不展的,想必心里有事,我先陪姑娘把事情办完,再回来好好听故事。”   “可是……..”   “什么?”公仪斐疑惑道   “公仪公子方才说道观已经被烧,那定侯元衡岂不是……”   呵呵一笑,公仪斐一扬手里的马鞭:“那慕容檀没有死,元衡是不会想不开的。”马儿被鞭子一抽,顿感吃痛,马车一颠簸,行驶在路上,华音将帘子挂起,坐在公仪斐的旁边,并未隐到马车里,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轻爽:“慕容檀没死?”   下山之后捎带些干粮,华音对着方才买了馒头的公仪斐道:“劳烦公仪公子了,这一路护着我去清源山。”   公仪斐摇摇手里的扇子,“华音姑娘,以后叫我公仪斐吧,这公仪公子叫着麻烦。”   “这,不好吧?”华音呐呐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二人正要启程,却被人从身后叫住,公仪斐回头一看,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童子,询问道:“小童子,你可是叫我们?”   小童子咯咯一笑:“是。”转头对着华音道:“华音,谪仙说你莫要回清源山,楚玉身上的毒,她也无法可解。”   华音一怔:“容森?你会说话了?”   容森看着华音覆眼的白绫:“华音,我会说话了,可是你却失明了,华音好好照顾自己,一切都有定数。”   微微额首,华音淡淡一笑:“那谪仙可有捎给我的话?”   容森回道:“没有,谪仙没有话带给你,华音,我得回去了。”   “好”   公仪斐看着离去的容森若有所思:“华音姑娘,你和楚玉…….可认识?”   华音一怔:“不,不曾认识,只是受朋友所托,帮着寻找解毒的法子。”   “原是如此,想必你这朋友跟楚玉关系非同一般吧?”公仪斐淡淡的问着。   华音浅浅一笑:“想必是吧,公仪公子好像对楚玉的事情,很感兴趣?”   公仪斐用扇子挠挠额头:“这个,随便一问。既然华音姑娘不去清源山了,不如咱们就回去吧?”   微微点下头,华音浅笑着:“恩。”   “不过,公仪斐有些事情要去办,不能把华音姑娘带在身边,不如这样,我先把华音姑娘送到伯瑶兄府上,待我将事情办完,就回来接你。”公仪斐不好意道。   “这样的话,那公仪公子的事情要紧,华音会等公仪公子回来的。”   回程的路上,再次经过朱郡檀林,此时的天有些阴沉,看着不过多时怕是会有小雨,华音扯扯白绫,眼睛有些酸涩,头一次觉得看不到东西心里难受。   公仪斐看看坐在一边的华音:“华音姑娘,我看待会怕是有雨,你还是进马车里去吧。”   摇摇头:“马车里有些闷,坐在这里透透气。   继续赶着马车,公仪斐不再言语,总是觉得华音跟楚玉之间有些什么,却又觉察不到什么联系,方才决定将华音带到楚玉府里,看看这其中究竟是有何关联。   华音倚在马车边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满满的苦涩,谪仙说楚玉的毒她都没有办法,那么,楚玉是必死无疑了么?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不给他们好好相处的机会?难道,楚玉还不够苦吗?   到底是谁下的毒?一向以用毒闻名的毒公子楚玉,怎么会中毒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觉脸上一阵清凉,她坐正身子,抹一把落到脸上的雨水:“下雨了?”   公仪斐拉回思绪,回道:“恩,下雨了,咱们得找个地方避下雨,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了。”   “可是这附近哪里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略一思索,公仪斐又道:“我记得再往前方三里,有个亭子名唤‘匪我思存’,不过隐在林子里,不易被人发现,我们就去那里躲上一躲。”   二人赶着马车赶到亭子的时候,远远看到亭子里已经有人在避雨,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一个身背短刀的女子,着装简练,头戴帷帽,容颜遮在白纱里面,看不到长相。   扶着华音迈进亭子里,公仪斐对着背刀的女子施施礼:“姑娘,外面雨大,我与家妹路过此处,来此避下雨,叨扰了。”   女子侧过头看看眼前的公仪斐,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温度:“不叨扰,公子尽管在这避雨,我这就离开了。”说罢提步欲走。   公仪斐将华音扶到一边的石桌旁坐下,转回头对着女子道:“姑娘背上背的,是把好刀,精致短小,却是利刃。”   女子顿住身形,转回头看看公仪斐,“这位公子好像对刀剑很有研究,但是我这把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公子说它好,是看的起它。”   公仪斐看不清轻纱后面女子的表情,只是将手里的扇子打开合上,再打开复又合上,淡淡道:“七重血衣,凌波初七。”   女子淡淡一笑:“公仪世家,笑看天下。公仪公子早就认出我来了,我却眼拙,居然没有认出你来,”摇摇头,苦笑一声:“看来我的确已经不再是一个称职的杀手了,这般粗心,若是公仪公子想取我性命,只怕现在,初七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公仪斐淡淡一笑:“但是我不准备杀你,你走吧。”   初七干脆的对着公仪斐一抱拳:“告辞”   待初七走后,华音才悠悠开口:“杀手?”   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公仪斐敲敲石桌:“是暗卫死士。”   华音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死士?一个女子?”以前听楚玉说过,七国之内凡是有些权力的人,都会训练出一批死士,这些被选中的人一旦被编入的暗卫里,主人都会在他们身上中下生死蛊,生死蛊这种毒药说起来神乎其神,被下毒的死士执行任务若是失败,那么将会立刻死去,尸身也会迅速溶成一滩腐水,而这种毒居然被广泛使用在死士身上。可见诸侯国只见利益权利绝对比人命要重要的多,曾经华音也问过楚玉,是不是在她身上也下了这种毒。楚玉背对着她站在阴暗的密室里,冷冷的声音居然带着怒气:“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一个没有感情残酷冷血的人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愣在原地很久,才听到楚玉的声音很无力:“华音,我从来不会在自己训练的死士身上下毒,尤其是生死蛊这种毒,更何况,是你。”   淡淡的扯出一个微笑,兀自摇摇头,或许在楚玉心里,她还是不一样的。   “男子为的是忠心,可是忠心这东西并不是太可靠的,女子的思想比起男子要单纯的多,可能是因为对主子报恩,也可能是钟情于主子,不管是哪一样,这样的忠心胜过男子千万倍,所以,很多侯国的世子都会在暗卫里插入这么一个女子,而且通常呢,这些女死士还是统领暗卫的人,就像,郑国国君的妹妹,郑梨。”公仪斐漫不经心的说着,华音的内心一阵震撼‘郑梨?’   究竟这个女子身上埋藏着些什么秘密,华音不知道,犹记得郑梨死之前,最在乎的人居然是郑攸怀,蓦地,华音的思绪很乱,火烧槿年府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去救槿年,却把郑攸怀忽略了,如今郑攸怀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再转念一想,郑攸白能攻陈国,也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愧是郑攸白,当真不会为一个女子被缚住前行的脚步。   恍惚被公仪斐轻唤一声:“华音姑娘,你在想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轻唤打乱思绪,华音显得有些慌乱:“没有,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你刚才说什么了?”   公仪斐无奈道:“我没有说什么,突然看到你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你有心事。”抬头看看亭外:“这雨下的快,去的也快,居然停了?”   华音侧耳听听,的确没有雨淅沥的声音,开口道:“那咱们上路吧。”   出了燕国马车并未停下,夜里兼程又赶了些路途,马车隐在夜色里越去越远,白日里身背短刀的女子一身黑衣站在马车离去的地方,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元衡,没想到我们还是被盯上了,公仪斐这个人啊……”   女子身后的男子,挽着一个好看的髻发,几根青丝被风拂起,纱质的衣摆轻轻飘了飘,“我看,他并不像是要来娶我们性命的。或者对于他来说,我们的故事比我们的性命更让他有兴趣。”   女子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在浓浓的夜色里被微风吹散,只留下她无奈的回答:“可是,当他将一个故事完全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子的时候,那便是为故事的主人祭奠。我们都会死在公仪斐的手里。逍遥扇啊……”   华音他们赶到伯瑶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虽然二人都是习武之人,精神上看着还好,可是连夜赶路还是让他们看上去有些风尘。   才入院中,华音就闻道淡淡的梅香,一阵一阵的飘过来,忽然觉得这里的味道、场景居然那么熟悉。   仆从引着公仪斐和华音向正厅,华音对着身边的公仪斐问道:“公仪公子,这里是哪里?”   “梅庄,华瑶府。”   说话的人,华音听出来是公仪斐的朋友伯瑶,站在原地施施礼:“伯瑶公子,公仪公子说要办些事,不能带着华音,让华音在府上住些日子,叨扰了。”   身着金边墨衣的男子看着被公仪斐握在手里的华音的手,面色有一瞬间的阴冷,半晌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公仪兄先去办事吧,华音姑娘,我会照顾好的。”   公仪斐虽然知道楚玉的性子冷鸷得很,却没想到这种略带狠毒的目光有一天也会落到他身上,不由得也是心里一阵发寒,还是扯出一个笑,回道:“伯瑶兄,那华音姑娘就麻烦你了,我这就离去。”   说完便要离开,却被华音一把抓住,华音急道“怎么也不歇息也不用饭,连夜赶路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眼前的楚玉面色一紧,本就苍白的脸上蓦然生出寒意,却随即隐在扯出的笑意里:“先请公仪兄去用饭吧,歇息两日再走。”   华音转回身,对着楚玉又是一礼:“谢谢伯瑶公子。”   两日后公仪斐已经离去,华音被安置在‘碧露阁’,手指能触及的东西都能分辨个大致,窗帷、幔帐、各色茶具、桌椅华音心里浅笑,这里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闺阁,一点都不似一个客房,看来这位伯瑶公子是之前金屋藏娇过。   凭着感觉走到窗前,抚上窗台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几片花瓣,轻轻捻起略一辨认,放在鼻尖一股红梅清香,呐呐道:“原是红梅。”似是又想起什么,轻叹一声:“梅庄啊,怎么可能没有梅花呢。”   身后想起轻微的脚步声,眼睛瞎了,听力就格外的好,她转过头对着眼前的墨衣男子:“是伯瑶公子来了?”   楚玉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华音,他以为她死了,他以为她已经在地下等着他,可她实实站在自己面前,忽然眼角有泪滑过,伸手一摸,笑意漫上眼底:“华音姑娘,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华音浅浅一笑:“公子的秉性和我一位故人很相像,他也很喜欢梅花,犹爱红梅。”   “哦?是么?那在下能不能问问,姑娘的这位故人和姑娘是何关系?难得能遇到一个和我相像的人,伯瑶很想知道。”   似是若有所思,但是眼上的白绫把所有的表情都掩在后面,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挂着浅笑的嘴角,她淡淡的说着,好像提起那个人,她的心里全是满满的开心和快乐。“他啊,或者是我的主人,或者是一个兄长,在他那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在我这里,”华音指指自己的心口:“他是我心之所系,是我割舍不下,是我愿意一生相随。”   眼前的楚玉神色里渐渐温暖起来,一向阴冷的他居然笑起来这么好看,不是冷笑,不是惯有的带着算计的笑,即便一样笑的很淡,却笑意达到眼底,满满的开心宠溺。   明明知道华音口中的人是自己,他却突然故意装的冷静,尽管眉眼全溢着笑,苍白的脸色有些绯红,他还是不知所以的问了一句很二的话:“姑娘所说的,可是公仪兄?”   华音微一怔:“什么?”   他掩唇轻笑:“不是公仪斐?”   华音‘扑哧’被他逗笑,轻轻摇摇头:“不是,我和公仪公子相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公仪公子待我极好,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之间只是朋友,我心里的人他姓楚。”   一向沉着的楚玉听到这句话,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作何动作,憋了半天,呐呐道:“那,那天我看到你们牵着手。”   话一出口,楚玉愣住了,他居然在意别人牵着她就连公仪斐都不行。   华音被问得有些迷茫:“因为华音的眼睛看不见,伯瑶公子怎么会说这些?”   被她反问楚玉有些不能回答,转身看到跟在后面的丫鬟,面色恢复了阴沉,淡淡道:“我还有些公事,以后华音姑娘的饮食起居就由梅韵帮着打理。”说罢梅韵应声向前,对这话音施施礼:“华姑娘,奴婢梅韵,以后就随在华姑娘身边伺候。”   第四章 七重血衣(1)   公仪斐离去之时也并未说要办什么事情,归期也没有个准信,华音每日里由梅韵寸步不离的守着,却是越待越急。   想起楚玉现在不过两年的生命,她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难受,连带着心情也越来越糟,时常会对着梅韵发些脾气,直到前两天不小心打翻了自己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把她一下子烫醒了。   她不能一直坐在这个院子里跟没事的人一样,只在这里发脾气根本没有任何用,楚玉身上的离砂之毒不会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发发脾气耍耍性子就能解,思量再三,她还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当然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趁着梅韵已经熟睡,悄悄地爬上了后院的围墙,楚玉这些年来对她的训练,足可以让她从任何地方都能逃走,尽管现在眼睛出了问题,可是身手一点都不影响。她逃了,逃的很成功,没有人发现。   早就不需要眼睛来辨路的她没有遇到像别的瞎子一样的状况,比如逃出来却不知道身在何方,该往何处去。计划出逃的时候,她早就将这里逛了很多遍,大约的路数都记得八九不离十。若果不是她去找伯瑶辞行,伯瑶不准,她也不会走这个下策。   早晨说要出去逛逛,买些日常用的东西,梅韵随在她身边,她寻个空子将梅韵支开,给了马夫一个金铢,让马夫三更以后在梅庄后院等她,现在从围墙上跳下来,马夫就在外面等着。   将她扶上马车,马夫轻轻问她:“姑娘,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马夫看上去是个老实人,长的憨厚,说话也实诚。   华音撩着车帘笑道:“去楚国,楚世子府。”   马夫一听,疑惑道:“姑娘,你确定是要去楚世子府?”   华音一愣:“怎么?”   马夫挠挠头皮,回道:“没事,没事。姑娘进去坐好,咱们这就上路了。”   马车晃晃悠悠,华音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马上就要见到楚玉了,楚玉会怪她么?还清楚的记得楚玉丢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再也不会听你说一句话。’心隐隐作痛,楚玉,时隔这么久了,如果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你可会原谅我?原谅我不辞而别?楚玉。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已经停住,拉回思绪,对着车外的马夫询问道:“大叔,怎么了?”   马夫跳下车,对着车里的她喊道:“姑娘,咱们到了。”   一怔,到了?这么说,伯瑶的府邸根本就是在楚国,甚至离楚玉的府邸这么近,脑海中思想转了一周,掀帘下车,站在马夫身边淡淡道:“大叔,咱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马夫回道:“东北方向,姑娘,那梅庄的主人...”   “我知道了,谢谢大叔。”华音打断了车夫的话,她记得东北方向的确是有个庄子,好像那时候听楚玉说起过,但是那个时候庄子的名字不叫梅庄,也还没有名字。想必是被伯瑶买下了。   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金铢,对着马夫嘱咐道:“大叔,若是有人问起,麻烦你一定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你曾经见过我,如果大叔想好好活着。”   前半句是客气,后半句也算不上是威胁,毕竟华音说的都是事实。   马夫一听,连连点头答应,跳上马车挥挥鞭子就离去了。   华音正提步欲要前去敲门,忽觉有股煞气出现在面前,抽身一躲,一把短刀一瞬间削掉她几缕碎发。面色一冷,华音淡淡道:“姑娘好身手,不知道姑娘为何而来?华音与姑娘,可曾认识?”   手执短刀的女子惊疑一声:“姑娘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姑娘的身手,好像也非泛泛之辈。”   泛泛之辈?即便华音不嫌弃这四个字,可是楚玉的刀法乃是七国里数一数二的,即便是最好的杀手,也要甘拜下风,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即便她同意别人说她是泛泛之辈,只怕楚玉也不同意,华音冷笑一声:“姑娘可是看着华音是瞎子,好欺负?”   面前的女子帷帽裹着的轻纱被风吹起,将手里的刀收入鞘中,平淡如水:“我不是要找姑娘的麻烦,姑娘还是走吧,楚世子府,今夜你还是不要进的好,免得无辜送命。”   华音听着女子的话,微微皱眉:“姑娘你到底是何人?今夜来这里欲要何为?”   白衣女子轻轻笑笑:“你知道这么多做什么呢?我也不会告诉你,但是我不想杀你,你还是快走吧。”   华音也淡淡一笑:“凭姑娘的本事,还杀不了华音,更别说闯世子府,你可知道世子府里有最好的剑客,姑娘冒着必死也要去闯么?”   不是她看不起眼前的女子,着实是自己也做了三年的杀手,知道一个杀手的刀必须使得多快多准,但是仅仅是这些并不够,最主要的是要狠,可眼前的女子尽管声音够冷,可是以华音的感觉,此女身上早就没有了杀手的血腥味道,不然不会在这里跟她废话这么久,一个杀手懂得把握住最好的时机,一招制敌。   女子没有回答华音的话,翻身一跃,已经闯进世子府。   华音无奈的摇摇头,紧随其后也翻上墙垣,隐在楚府的夜色里。   果然不出华音所料,女子的行踪被暴露了,楚府的禁卫将其团团围住,透过刀剑碰触的嘶鸣,华音能感觉到女子应对的丝毫不吃力,可是终归是寡不敌众的。   混乱中她听到公仪斐的声音,“初七,你还是来了。”   女子没有停下手里的刀,将一个挥剑砍来的护卫一刀劈成两半,顿时鲜血喷在她的帷帽上,白纱被染成殷红,对着公仪斐冷冷道:“是他逼我的,我和元衡只不过想好好过下半辈子,他为何要揭穿我们?现在这件事被主人知道,总归要死的,既然要死,我也要拉着他做垫背。”说罢又迎上挥剑相向的护卫,开始厮杀。   再度解决掉一个护卫,初七冷冷一笑:“我不曾想,他居然连我今夜来次杀他都算准了,还在此处摆了我一道。”   公仪斐合上手里的折扇:“没有,只是你来的不巧,他今天不在府里。”   华音揪着的心听到公仪斐的话,方才落到肚子里,静静听着动静,只听‘咻’的一声,初七好似被什么东西射中,闷哼一声,单刀撑地:“你,还是动手了。逍遥一出,再厉害的杀手也必将了此残生,这样,也好。”   听着女子倒地的声音,华音突然心里一颤,好像那个女子就是以前的自己,那么无奈,对生命无力,尽管知道救了她,就会给楚玉带来危险,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出手了。   一阵烟雾散后,公仪斐摇摇扇子,对着欲要追出去的禁卫淡淡道:“收拾收拾院子,不用追了。”   梅韵颤抖的跪在地上,眼前的楚玉脸阴的好像冬月里的寒冰,透着冷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梅韵吓得瘫坐在地上,声音哆嗦的厉害:“不,不,不知道,世子,世子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阴鸷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人,杖毙。”   梅韵听到‘杖毙’两个字当场昏死过去,院中的凳子上沾满了殷红的血,地上也有被拖动而留下的血迹。一个仆婢的命,真的连草芥都不如。   楚玉踱步在墙垣外面,两道车轮的压痕一直通往世子府,公仪斐已经将世子府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现在他站在这里,看着地上车轮留下的痕迹低声笑笑:“华音,你究竟欲要做些什么?恨我烧了槿年,要替他报仇么?可你明明说,你心之所系的人是我,难道不是么?”   华音将初七救出世子府,为了防备她们被禁卫找到,先将初七的伤势稳住,替她换下衣服,连夜躲到荒郊野外的树林里。   确定暂时没有危险了,华音才将身上背着的初七放下,此时初七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生怕会遭到劫杀,华音连火也没敢生,只是抱着初七靠着一颗树坐着,等着天亮起来。   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枕在华音膝上的初七方才转醒,幽幽看了一眼抱着她的华音,因为眼上覆着白绫,她不能分辨现在华音是醒着还是睡着,轻轻唤唤:“华音姑娘?”   华音其实一夜未睡,生怕世子府里的暗卫一路尾随,神经一直紧绷着,听到初七的声音,华音揉揉眉心,欣慰道:“初七姑娘,你醒了?昨夜真的太惊险了,好在现在无事了。”   初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慢慢将身子挪到树旁依着大树稍坐调息,转过头看一眼华音:“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但是因为姑娘你和公仪斐相识,好像关系不一般,初七不会报姑娘的恩情。”   想想也不奇怪,公仪斐伤了初七,华音又跟公仪斐很熟,伤她的是他们,救她的也是他们,这个恩情也就不算是恩情,淡淡一笑:“初七姑娘严重了,我救你本就是无心之举。”   该说些什么呢,初七,这样一个名字,她曾经在暗卫之中也曾听说过,一个和短刀性命相连的女子,七重血衣,凌波初七。凌波府啊,齐国的凌波府曾经训练的死士,曾经一刀穿透七重身形染透七重血衣,当年的女子手起刀落,九州七国也要为之斗上三斗。曾经的齐国因为有她,已经站在政治巅峰,可是六年前,齐国暗中策划刺燕,这位震赫暗卫界的杀手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这些都是楚玉告诉她的,她那时候才刚刚下山,什么都不知道。初七的失踪成了一个谜,暗卫里免不了都多有猜疑,大都是说因为初七杀了太多人,被仇家杀死了,齐国为了自保,就按下了这个消息。但是这个猜疑丝毫没有逻辑,像初七这样的用刀高手,根本不可能轻易死在仇家手里,自问天下也还没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将初七杀死,毁尸灭迹不说,还能做到密不透风。   另外还有传言是说凌波初七背叛了齐国君主,导致生死蛊毒发身亡,这个说起来就有些靠谱,但是也不过是猜疑,因为齐国没有出来澄清说她就是因为背叛了主人,毒发死了。   现在这个传说中的初七站在她面前,华音是个瞎子但不是个死人,更何况关于初七这种曾经叱咤风云的杀手,就是死人也会被求知欲怂恿着跳起来问个明白再死回去。所以华音也不例外,对着靠在树下的初七,她还是开口问了,虽然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不过我素来听闻凌波初七的名声,曾经轰动七国的顶尖杀手,今日一见,心里很多疑问,不知道初七姑娘愿不愿意与我促膝而谈?”   微闭着双眼的初七听过华音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半晌低声笑笑:“轰动七国?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真的很讨厌杀人啊,很讨厌。”她的目光望着空旷的远方,带着些许惆怅。   华音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来自她内心的风雨飘摇,似是无根的浮萍,拼命想抓到一根浮木,尽管都是没有根,但是两相依靠,就会觉得安全,虽然并不安全。   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边,早晨的微风有些湿意,但吹的人很舒服,初七将短刀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看上去似是无比珍爱,可是眉头紧锁,眼神里全是厌恶:“这把刀沾了好多人的血,该死的不该死的,我第一次握着它的时候,觉得它好小,好精致,一眼就觉得它是为女孩子打造的。主人说,你没有名字,刀却有名字,刀唤初七,你以后也就叫初七。初七初七,凌波初七,初七刀出,七重血衣。”她顿了顿,眼神有些迷离,转过头望着华音,打了一个手势:“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暗无天日的。”她虚空画出一个四方形:“是个密封的房子,暂且叫它密室,但是他不是密室,你知道么,就是没有房门,实际上是一个井口,但是你武功再高也上不去,上不去啊。”她比划着的手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摇头一笑:“你看不见。”   华音接过她的话,很郑重的回道:“我看得见,我用心看的很清楚,你比划的每一个手势,我都在心里看见了。”   她点点头,对这华音笑笑:“就是那样的一个地方,从我握住那把刀的时候就被关在那里,整整,”惨笑一声“六年。”   华音不知道被关在那么一个地方六年,到底需要一棵怎样的心才能受的了,原来她好幸运,原来家养的死士都是这样训练出来的,难怪会那么冷血。   初七继续说着:“你不会知道,在密室里的六年我是怎么过得,每天主人会丢下毒蛇,我必须要和毒蛇争命,如果我不能杀了毒蛇,我就会死,再后来主人会慢慢把动物换成人,活生生的人,我知道,不把对方杀了,死的仍然是我。你知道江湖上盛传的蛊术吧,就是这样,将所有的毒物全都关到一个瓮里,任他们自相残杀,大的吃小的,强的吃弱的,最后剩下的,就是王者,其实主人只为了得到最强的力量,从来不会问问这些毒物,你喜欢吗?这样吃来吃去你喜不喜欢?也不会问问被吃掉的你喜不喜欢被吃掉呢?喜不喜欢呢?喜不喜欢呢?”   华音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越来越苍白,倒吸一口冷气:“我去打点水来,你歇歇。”   初七扯住华音的手,轻轻摇摇头:“我很少会跟人说起我的过去,你是第一个听得,就连元衡都不知道呢。你听我说完,有个人听我的故事,我很开心。”   反手覆上初七的手,华音重新坐下来,柔声道:“好,我听着,你慢慢说。”   似是放下心来,知道华音不会离开,她好像又抓到了浮木,又开始絮絮叨叨:“就这样我每天都是对着死尸过去的,晚上我从来都不敢睡去,一天天看着眼前的死尸慢慢变成腐肉,再添上新的,看着新的再度慢慢化成腐肉,招满蛆虫,你能想象是一种怎么恶心的场面么?有时候我在想,想啊我为什么还不放下手里的刀,或者我死了,就不用再这样过日子了。可是等到新的刀靶子再次被送下来,我还是一刀将他们的脑袋砍掉。我不想杀人的,可是我醒得太晚,手起刀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算我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手中会不自觉的将刀提起。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鲜血已经喷涌而出。我想,我这样的人,死了肯定要被下到十八成地狱的。”   这个女子的一生,太长,长到几页纸也说不完,可是华音静静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这是一个想反抗命运的女子,她一直在试图放下手里的刀,过着一直找寻的平凡生活。   第五章 七重血衣(2)   初七突然胸口一阵绞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到衣衫上,她轻轻咳嗽两声,却加紧了攥着华音手的力道:“我没事,只是胸口有淤血,中了逍遥锥,能活下来的人,至今还没有。”   华音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一定要将自己的故事全部告诉自己,因为她知道,大限已到,不得活命了。   微微的点点头,华音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慢慢说,我们还有时间。”   刚才吐出一口鲜血,初七的脸色比之前又白上两分,“我在密室呆了六年,进去的时候九岁,出来的时候刚刚及簈,是一个女子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别的女子在这个年纪是绣花扑蝶,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我已经在这之前,杀了无数的人,华音,你讨厌杀人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开口问华音,华音忽觉有些感伤,淡淡道:“讨厌的,我也不想杀人,可是很多时候却是不得以而为之。”   “对啊,不得以而为之,我们总是被太多的身不由己束缚,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就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我们要报恩,所以要去杀掉恩人的仇人,可是恩人就是好的么?就因为他救了你的命,你就可以为他杀那么多人么?若他是个野心勃勃又暴力的人,怎么可以呢,报恩有千万种方法的,不一定要为他杀人啊。”   “你是为报恩么?”华音问道。   初七轻轻点头:‘是,报恩啊。我家一十三口人命,都是主人救的,尽管后来他们都一个一个的染上瘟疫死了,可是主人将他们好好地安葬,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情了。为了报这个恩情,我提起初七这把嗜血的魔刀,就没有放下过。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执行任务,一刀血染赵国七个顶尖影卫,只那一次,初七的名字开始在暗卫界被相传,谁提到凌波初七,怕是脸色也要变上一变,主人说,初七,你做的很好,会是凌波府的支柱。”她嗤笑一声:“支柱啊,我从来都不想,我只想着报完主人的恩情,从此就可以逍遥天地间。但是杀手怎么可能呢,一旦做了杀手,这一生只能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中度过,直到死在别人的刀下,才是一个杀手最终的宿命。我反抗过,可是没有用,或者让我干脆死去,或者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怕死,死了就死了,真的活的很累啊。但是可怕的是你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她说着这些满目疮痍的话,握着华音的手也慢慢变得冰冷,没有丝毫血色。“我不能消沉下去,反抗不了,就去顺从吧。华音,你说是不是?”   华音浅浅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如果还能反抗,谁也不会顺从,可是这是一个杀手的宿命。一个工具本就不该有思想,有了思想它就不是一件好工具,没用的工具被丢弃掉,将会再也无法活下去。”   她看着华音平静的脸庞,浅浅一笑:“你的身上也有煞气,是杀手身上才有的,所以我愿意跟你说这些,说出来,觉得是救了自己。十二年的生命我都不能自救,直到遇到元衡,但是却成了他的累赘,他的包袱。我已经再也不能救自己了,可我想救下一个成为自己的人。华音姑娘,如果我死了请告诉我的夫君元衡,让他把我的尸骨一把火烧了,洒在山林间,日日夜夜,化成魅也会守护他。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人了。”   轻轻堵住初七的嘴唇“不要说这些,初七姑娘,你的元衡会来的,就算他不来,我也会把你带到他身边,你一定要活着,你还有念檀。”   “念檀?”初七的声音有些缥缈,眼神也慢慢涣散:“念檀不是我的孩子。”   ‘轰’华音的思想被重重一击,不敢置信道:“不是你的孩子?”   轻轻点了点头,初七的神色有些痛苦,似是极不情愿的回忆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声音也如游走的雾,漂浮不定:“是慕容檀的孩子,冒充慕容檀到了定侯府,其实我并没有将慕容檀杀死,只是把她挟持交给了手下,”她指指自己的脸:“就是这样的脸,她跟我长的很像,一向训练有素的暗卫里,不曾出现过好色之徒,我知道江亭是对慕容檀真的动情了。”顿了顿,她向华音解释道:“江亭是我的手下,凌波府第二把手,虽然刀法不如我,也很厉害了。他试图要将慕容檀放走,被我发现,我警告他我可以宽容一次,但是绝对没有第二次。他居然把我说的话完全抛在脑后,甚至第二次携带着慕容檀一起出逃。我想,罢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华音接过她的话,轻声道:“念檀是江亭和慕容檀的孩子?”   她点点头,“对,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主人下了秘捕令,江亭死了,慕容檀欲要殉情被我拦住,我说就算为了孩子,也要好好活着。她忍了,阴暗的地牢里不适合孩子待,孩子被我抱到元衡府里,江亭临死前给孩子取名念檀。我和元衡就叫他念檀。我问江亭这么死值不值,他笑着对我说,初七,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值不值了。当时我鄙夷的看着他笑,为了情爱死的人,真没出息。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很好,死的很值得。”   或许是说的太多,初七已经渐露疲色,握着华音的手,也没有更多的力气,轻轻摇摇头:“我有些累了,但是还想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华音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你先睡会,等你醒了,再慢慢说给我听。”   初七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中了逍遥锥,死之前也不会有什么征兆,一直怕痛的,只是被逼着没有办法,痛也只好忍着,现在能死在公仪斐的逍遥锥,也是最好的了结。起码不会痛,还能做个很好的梦。”   华音将初七放好,让她的头再度枕道自己的膝上:“恩,是个好的结束。”   初七的眼睛慢慢合上,好像这一生走得无尽劳累,尽是疲惫,终于可以好好地歇一歇,睡一觉,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模样好像方才十五六岁的少女,满足而幸福,声音柔柔,似是呢喃:“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到元衡了。”   华音轻轻的抱着枕在膝上的女子,直到女子慢慢停止了呼吸,一睡在没有醒来。   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到元衡了。   暮色慢慢笼罩了整个山林,华音方才起身背起已经死去良久的初七,趁着微微夜色向着树林外面走去。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背着身上的尸体,但是她咬咬牙,用初七手里的刀砍掉一根粗树枝,靠着树枝的支撑,她把初七一直背出树林,背到镇上。   途中她因为看不见,和背上的初七跌倒过,滑下土坡的时候,她的脸也被荆棘刮伤,重新摸索着将初七再度背上,她完全可以把初七就地掩埋,以后寻到元衡再带他来拜祭,可是她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让元衡最后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也是好的。好像她和初七心意相通,那是初七的遗愿,她要帮她完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如何。   一路摸爬滚打的来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店铺大都已经打洋,现在路上也碰不到行人,华音只好摸索着每家每户的敲门,询问哪里有雇车的。   开门的人看到衣衫褴褛的华音,都是好心的告知,带看清身后背着的是个死人,又全都急忙把门关上,话问到一半就问不下去,无论再怎么哀求怎么敲门,人家死活就是不开。   再次走到一家店铺前,她开口一问,正是一家雇车的铺子,比起先前,华音学聪明一些,为了防止再度被关到门外,伸手抽出初七的短刀架在伙计脖子上:“快,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要最好的马,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听到吵嚷声店主半穿着衣衫,睡眼朦胧的打算过来看看,这一看吓得差点没坐到地上,对着手持短刀的华音求饶:“姑奶奶哎,你要什么尽管拿就是,你喜欢随便拿,饶了我们的贱命吧。”   华音淡淡道:“去给我备一辆马车,我要走远路,要匹好马。”   店主连滚带爬的跑去后院,嘴里连声应是。   不过一会的功夫,马车已经备好,华音对着店主声音仍是冷冷:“把我姐姐抬到马车上。快。”   店主一看身上沾满了血的初七,脸色就变了变,带走到初七身边的时候,整个脸都变作死灰,声音颤抖:“死….死了。”   “快点!”一声断喝,店主也顾不得眼前的初七是死是活,眼睛一闭心一横,背死人就背死人吧,总比自己变成死人强。   初七被安放到马车里,华音把伙计一推,翻身跃上马车一扬鞭,马车踏尘离去,徒留还在恐惧中的主仆二人。   “老板,吓死我了。”   “可不是,吓死了,吓死了。”   似是反应过来,伙计疑惑的对着老板道:“老板,那个女的好像是瞎子啊。”   老板一听,黑着脸道:“你见过瞎子赶马车赶得那么好的么?”   好马除了行路快还有能辨路的本事,这就是华音为什么一定要好马的原因,一面赶路华音一面思索,和公仪斐一起去的道观怕是被火烧干净了,去哪里找元衡真的是如大海捞针,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想到他们好像在檀林‘匪我思存’的亭子里见到过初七,于是勒下缰绳调转马头向着燕国方向而去。   已经在亭子里等了三天,再加上一路上的耽搁的时日,初七的尸身已经有些腐烂的迹象,华音轻轻抚上初七的脸,被手指触碰到的烂肉惊得抽回,心里有些难过,半晌,一咬牙,拾起地上的短刀对着手腕割下去,鲜血登时涌出,滴滴答答落到初七的脸上、身上。好像这血沾了灵性,非但没有染脏初七的衣衫,还顺着初七的肉身慢慢隐进去,待到鲜血完全渗进初七的肉里,已经腐烂的地方奇迹般的恢复了光泽。   再度伸手抚上初七的脸,华音方才止住腕上的血,欣慰的笑笑,就算再等上十天半月,也不须再担心初七的肉身会腐坏了。   暮时飘起阵雨,看来人家都说梅雨时节,果然梅子黄时日日雨,华音坐在石凳上,听着亭子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马儿正独自在雨中吃着草,忽然似是被什么惊到,马儿嘶鸣一声,复又归于平静。华音慢慢站起身:“谁?”   来人并未应话,只是慢慢走向躺在地上的初七,华音重新坐回石凳上,浅浅道:“她去的时候,很幸福。”   男子漆黑的瞳孔里尽是苦涩,发丝被风撩起,双手慢慢抚上初七的脸,哽咽道:“她可有话留下?”   华音淡淡的点点头:“有的,她说要你把她的尸体火化,把骨灰洒在山林间,这样她就可以化成魅,日日夜夜守护着你。”华音顿了顿,觉得嗓音忽然被哽住,干涩的眼睛有泪滑出,浸湿了白绫:“她还说,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到你了。”   男子的手一僵,整个人都如同石化:“是遇到元衡吗?”   华音一怔:“你不是元衡?!”   男子苦涩的笑笑:“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要这么对你,就算你说要跟着元衡走,我也没有要阻止你,初七,你那么聪明,如果我要拆散你们,怎么可能会这么这么多年都不曾找过你,如果我想拆散你们,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躲得过吗?你来这里,原来真的是为了等他,真的是为了等元衡啊,呵!”   华音静静地听着男子把这些说完,手里的短刀已经架在男子的脖颈,声音冷若寒冰:“你究竟是谁?”   男子下一瞬已经离华音的短刀而去,停在十步之外,对着华音淡淡一笑,但这笑里,却盛满了苦涩:“呵,我是谁?”轻轻摇摇头:“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最珍贵的人的糊涂蛋罢了,糊涂蛋,哈哈哈,糊涂蛋啊。”男子狂笑着离去,却留下了用内力念出来的诗句:“元衡燃香尽,檀林空幽幽,匪我思存泪,滴滴泣血书,滴滴泣血书哈哈哈哈哈哈。”   华音放下手里的刀,眉头微皱,这个男子方才用内里将自己的心脉震碎,是为了初七殉情?这个男子,究竟会是谁呢?   第六章 七重血衣(3)   雨仍旧下着,且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止住的意思。天开始变得迷蒙,远处的景物在连成线的雨水里,也漫上层层迷离。   华音轻叹一口气,坐回石凳上,‘元衡燃香尽,檀林空幽幽,匪我思存泪,滴滴泣血书,华音低声重复一遍,神似有些迷茫,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诗中所指,想必只有那震断心脉的男子知道个中意思了。   兀自摇摇头:“在这么等下去,不知能不能等到元衡。”   正自言自语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甚至还能听到雨水顺着衣襟滴答到地上的响声,再度皱皱眉头:“是谁在那里?”   男子看到她,只回了一声“元衡”。因为华音神思突然有些恍惚,并未听出男子是何语气,但是男子的声音很平静。   华音微一点头:“定侯夫人去的很安详。”   男子的衣靴尽数湿透,头发也贴在脸上,一脸的雨水滴滴答答,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泪。没有回答华音的话,他定定的走到初七面前,轻轻跪下去,伸手抚摸着已经苍白冰冷的容颜:“初七,我来了。”   五个字把时间凝结在一瞬间,良久,华音似是感觉到什么,“你在做什么?”   “姑娘,她中的是逍遥锥?”   点点头,华音突然感到无力,想必公仪家的逍遥扇、逍遥锥谁都知道,就算她要替公仪斐隐瞒,只怕现在也是不能。“是中了逍遥锥。”   男子的眼眶有些微红,声音辨不清的迷离沙哑:“挺好的,免得死在生死蛊的药性下,现在至少,还能让我看看她。”   顿了良久,直到庭外的雨声渐小,他才从初七的脸上将手抬起来,颓唐的坐在地上:“姑娘,公仪公子现在在哪里?”   一惊,华音心道,莫不是看到初七死了,这家伙要去找公仪斐拼命?“我不晓得,他说有事情要办,跟我分开很多天了,也没有告诉我他在哪里。”   元衡苦涩一笑:“初七她,可有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没有,她只是告诉我过去的六年,在密室的六年而已。”   “在密室的六年?她的主人,那个大她十岁的姜白?”   “姜白?没有,自始至终她一直在称呼主人,并未说主人是谁,而且她告诉我的只有一句话,她讨厌杀人,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到你元衡了。”   元衡听罢这些,凄苦的笑笑:“她最后的遗愿是不是让我把她的尸身火化掉,洒到宽敞的地方?”   华音淡淡道:“是的,她说,化成魅日日夜夜守护你,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人了。”   曾经叱咤战场的男子,身高八尺,面若冠玉,实乃璧人,此刻瘫坐在地上,身形也不再那么高大,从来不曾被打倒过的定侯元衡,此时此刻却显得那般狼狈不堪,已然没有女子心目中英雄的半点形象。   他缓缓的抱起躺在地上的初七,突然亭子外面的天上一个亮闪,将昏暗的天地照的刺眼,接踵而至的炸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本来欲要停住的雨势突如瓢泼而下。   初七的一生,太苦,老天也在为她的离去悲声恸哭吧?狂风骤起,华音的衣衫被风携进亭子的雨水浸湿,“你要带她走了?”   没有停下向外走去的脚步,亦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的扔给华音几个字:“七日后,请到墨山长生殿。”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化为连理枝。   七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华音掉转马头离开‘匪我思存’亭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大雨过后,空气清晰,路却泥泞的很不好走,就在下山的时候,马车fan了,惯性使然,她被马车远远地甩出去,凭借自己的功力,足可以安全落地,却在她估摸着要落地的时候,被一个白影接住。   公仪斐将她放到地上,撑开扇叶:“现在打算去哪?”   华音挠挠头,避而不答道:“公仪公子,真是巧,你来此”“别给我打哈哈,华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出现在楚世子府的人是你。”话未说完,被公仪斐毫不留情的打断。   忽而一阵恼怒,不说还好,既然要说,她华音倒是也想问问:“那敢问公仪公子,怎么也会出现在楚世子府?难道公仪公子对华音撒谎?根本就是楚玉的人吧?”   公仪斐没想到华音居然倒打一耙,登时有些怔愣,半晌脸色一红,将扇子合上,挠挠额头:“我怎么会是楚玉的人呢?这话可是不能乱说,我还要娶上几房小妾的。”   兀自转身向前走去,并不理公仪斐,华音心道,暂且不管他公仪斐跟楚玉之间到底有何瓜葛,五天以后要去墨山长生殿总是不能让公仪斐跟着的,得想个法子把他支开才好。   兜兜转转,公仪斐跟在华音身后也不多话,华音走一步,他就跟一步,直到走出檀林,到了朱郡的镇上。   提步走进一家茶馆,华音到桌边坐下,伙计忙过来招呼:“姑娘,你来点什么?”   华音扔下一个锱铢,对着伙计道:“一壶清茶。”   伙计捡起桌上的钱应承一声,不一会端来一壶茶和一个茶碗退下。   公仪斐坐在华音对面,华音喝下一口茶水,淡淡道:“公仪公子的事情可是办完了?”   “本来是没办完的,但是伯瑶兄说你失踪了,无奈只好快些办完,来寻你。”   手里的茶碗一倾,洒出一些茶水,华音呐呐:“我去找伯瑶公子辞行,他不准,我才不得以fanqiang逃出来的。那”试探的问问:“伯瑶公子有没有生气?”想到连累公仪斐在朋友面前没了面子,华音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公仪斐一摇手里的折扇:“生气啊,那倒是没有,不过就是杖毙了梅韵。”   手里的茶杯‘啪’的落地,摔成四瓣“什么?”   公仪斐摇摇头:“伯瑶兄府里从来不会留下没用的仆婢,没有伺候好你,她自然是要死的。”   良久,华音没有做声,直到伙计再来添上一只茶杯,华音才淡淡道:“葬了么?”   公仪斐摇摇头,讪笑一声:“犯错的仆婢,死后只有一个下场,乱葬岗。”   似是早就料到,华音的声音里并没有多余的感情,这个梅韵,也实在够霉运的,归根结底,华音觉得还是那个伯瑶不会取名字,如果给仆婢取个欢天、喜地什么的估计这会儿她应该还在伯瑶的梅庄被关着吧。淡淡回道:“梅韵这个名字取的甚不好,如若是欢天、喜地,平安、祥瑞就好上不少。”   公仪斐眼含笑意,华音果然是华音,死过一次的人总是能把事情看的通透,“也是,那咱们现在是不是也该上路,去打听打听元衡的下落了?”   虽然面上仍是淡淡应着,华音的心里却千思百转,万不能让公仪斐和她一路,虽也知道凭公仪斐的本事,想必用不多少时日便会查处元衡藏身的地方,但是她得保证元衡的安全,本来人家也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初七已经死在他的逍遥锥下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公仪斐一定要杀了人家:“公仪公子,华音不明白到底这元衡和初七二人是怎么得罪了你柳州公仪家,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家赶尽杀绝呢?”   公仪斐一愣:“我没有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啊,不过我收了人家的金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公仪家世代做的这个买卖。做买卖就要遵守这经商之道。”   “那我可否能知道,买他们二人性命的人是谁?”   公仪斐将手里摇着的扇叶合上,站起身来缓缓道:“毒公子楚。还有何要问的,咱们路上说。”   本来出了茶馆,公仪斐要再买辆马车,以方便行路,华音说方才受了惊吓,不想再乘马车,就给阻下了。其实华音的小算盘打的登响,她哪里是受到惊吓,根本就是在拖延公仪斐的时间,想方设法把公仪斐甩掉。   一阵走一阵停,华音扯扯公仪斐的衣袖:“公仪公子,不如咱们先回伯瑶府,我也好跟伯瑶公子陪个罪,你看可好?”   公仪斐摇摇头:“伯瑶兄说了,你有要办的事就去办”   无声的又朝前方走了几十步,再度扯扯公仪斐的衣袖:“人家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不咱们再去那个道观看看,或许元衡带着孩子还再那也说不定。”   公仪斐摇摇头:“元衡这个人,从来不会再回到被他毁了的地方,你不了解,我了解。现在,只怕他是在墨山长生殿。”   突然顿住脚步,一向说话从不慌张的华音有一瞬的磕巴:“你,你怎么肯定他会在长生殿?”   公仪斐笑笑:“初七刀从何来,你想必没听说过。”   点点头,华音索性直接走到一边坐在一根树丫上:“那公仪公子可否给华音说说?”   拖,能拖一分是一分,总不能什么也做不了,任由公仪斐跑到墨山把元衡的脑袋‘喀拉’掉。   公仪斐提步走到华音面前,“初七刀是一个术士所铸,集聚了七七四十九个少女的相思泪洒到剑炉中锻造而成,此刀打造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七月初七,术士将刀放在长生殿,死前留下一句话:此刀的主人,死后必然会化成山魅,日日夜夜守在心爱的男子身边,不得往生。”   华音被公仪斐的话震住,确切的说,她很想知道,这个练刀的术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简直跟谪仙在同一个级别上,都会秘术。   死后化成魅,日日思君却不能相见,夜夜守护却不得脱,这哪里是幸福,分明就是残酷。   试问,爱一个人,你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你,你有千言万语,他却一句也听不见,那是怎样近又遥远的距离?足可以把思念的肉身劈成两半。   “那你现在是要去墨山?找到元衡杀了他么?”   公仪斐淡淡道:“看心情,或者他的故事太好,我会不做这笔买卖,放他一条生路。”   华音淡淡一笑:“你到底是谁呢?公仪斐……”   这样公仪斐看似很欢快,很天然,很有爱,总有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可是内心啊,真是冷酷,真是比杀手还要冷呢。   杀手是从里到外,完全冷酷,可是他呢,又不是完全的杀手,常常是言辞不着调,却又杀人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真是个比槿年还难猜透的人啊。   公仪斐望着华音,嘿嘿一笑:“我不过是为了完成我的九州赋拼命赚钱的人,笔墨纸砚要花钱买,故事也得花钱买。你也知道我很穷,只能一边接买卖赚钱,一边搜集被我杀死的人的故事,这样才叫双赢,而且我不杀了他们,那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成为经典,但凡成为经典的故事,总是在最美的时候定格,那才会被传颂…..”不待他说完,华音已经提步走了,公仪斐疾走两步跟上华音:“哎,我说,我说这么半天,你听明白没有?”   华音揉揉额头:“我看不见。”   “……”   被公仪斐软磨硬泡的跟着三天,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的一些话,华音也觉得一切自有定数,若是元衡非死不可,就算她拖住公仪斐几天,但也还是救不了他,早死晚死都得死,那什么时候死,真的没什么。   这样一想,华音心里也就放开不少,既然初七会化成魅,元衡随她而去,也算是个好归宿,于是思量再三,她决定还是把公仪斐带上,一起去往墨山长生殿。   本以为一路上风平浪静,却偶尔擦过路人身边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席话。   路人甲:“听说了吗?朱郡檀林慕容家被灭了。”   路人乙:“啊?什么时候的事?这么一个名门望族,说灭就灭了?谁灭的?”   路人甲叹息一声:“据说是为夫人守丧的定侯向国主递上一纸状书,说夫人乃是被亲生父亲逼死,国君体恤定侯赫赫战功,答应抄慕容家满门。”   围观过来的人一阵唏嘘,只听路人乙同情道:“这逼死女儿的事,也只有慕容赫那个没人性老畜生能做出来。”   听闻这话,本来欲要散去的众人顿时又来了精神,一个看热闹的问道:“这里还有别的故事?”   路人乙压低了声音,华音不得不侧侧脑袋,屏住呼吸,也是静静地听着:“我也是听说的,慕容赫的夫人曾经是生了一对姐妹,但是那时候慕容赫还是个白丁,手无分文,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就把刚满三个月的孩子卖掉一个,据说,是卖给齐国一个终年在外跑生意的人家,后来,也就没有这个女婴的下落了。”   路人甲听完,疑惑道:“居然还有此事?不知道被卖掉女婴现在怎么样了。”   路人乙回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传言说买走女婴的那家人被山贼劫了,全死了。”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可怜一下女婴命运坎坷,苍天不公,也就散去。   华音推推一边的公仪斐:“这个故事,也不错,你要记下来么?”   公仪斐摇摇头:“我还知道这个女婴没有死,你要不要听听?”   华音一怔:“哦?你知道?”   公仪斐絮絮叨叨:“女婴一家被劫匪杀了,但是女婴却被劫匪收养在身边,直到三岁的时候,匪窝被缴,女孩被好心的官差收养,这一收养就收养了六年,而后官差一家不知惹上了什么人物,全家一十三口人全部遇难,却在命玄一线的时候,被一个自称姜白的少年救了。全家人为了感激这位恩人,就投靠在姜白的凌波府。但是不过一年时间,全部染上莫名奇妙的瘟疫,除了九岁的女孩,无一人生还。”   华音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这样,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公仪斐呵呵一笑:“这是我的职业嘛。不辛苦不辛苦。”   华音淡淡道:“明日就去墨山吧。”   第七章 七月初七长生殿   夜色漆黑一片,七日后不多不少,正好是七月初七。   长生殿里夜半私语,定侯元衡的面前燃着忽明忽暗的红烛滴答着烛泪,很安静的山上,时不时吹起丝丝寒风,入秋的夜,凉如水,天上的星出的很好,明亮。   山上寒冷,露似珍珠,新月弯弯,平静无波。   华音站在门口,公仪斐坐在房顶,画面定格的很不紧凑,殿里坐在蒲团上的男子,深蓝色的外袍带着淡淡的悲伤,仿若清风的声音慢慢飘荡在长生殿里。   “元衡,你要跟我说些什么呢?说些什么呢?”华音的声音似雾,飘飘渺渺。   坐在蒲团上的元衡没有抬头,声音亦是淡淡:“公仪兄,既然来了,何必隐着?”   听闻此言,坐在房顶上得公仪斐嘿嘿一笑:“不是我要躲你,实在是华音姑娘说不能在她面前杀你。”   元衡低笑一声:“也罢。”对着门口的华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华音缓步走进殿里,坐到元衡身边的蒲团上,没有开口。   深深地看了一眼红烛下的檀盒,元衡轻轻一挥手,顿时殿里出现了一些记忆的残片,伴着元衡幽幽的声音:“初七刺杀君主的那天,我识破了她的身份,其实我本就对她怀有疑心。”   元衡的话渐渐好似隐在雾里,听得也不真切,长生殿里慢慢出现完整的画面,华音呐呐:“这是水云笛构出的幻影,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去。”   此刻,只有公仪斐置身在幻术之外,看着殿中的一切。   眼前的男子怀中搂抱着身着锦缎长袍的女子,女子缚住的发丝轻轻垂至腰间,他轻轻在她的耳边呢喃:“我认得你,你是救我的女子。”   男子抬起头来的瞬间,华音看到那正是元衡和初七,那时候的初七,身形隐在暖暖的华服里,却犹衬得脸色煞白,目光冰冷。   但是对上眼前元衡澄澈的眸子时,她的笑意竟然达到眼底,声音也变得轻柔:“你当真记得我?”   元衡开心的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拉起初七的手就朝外跑去,场景的转换,把华音也带到了元衡的书房,他跑到书架旁,打开第二个匣子,一只女子的步生莲花端端的躺在那里。他小心的将其拿出,放在手心里托到初七的面前:“你看,我一直都记得,也一直都收藏的很好。”   初七接过元衡手里的鞋子,眉角眼角全是笑意,不是来自杀手的,是一个少女内心发出来的:“元衡,你不杀我吗?”   他急切的拥她入怀,“我不杀你,我的命是你给我的,我作为臣子,不能让你杀了国君,但是你若死了,我就来陪你。”   她紧紧的抱住他,哭泣道:“我不要你来陪我,我若死了,你就好好活着,我一生都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元衡,遇到你,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活着,可以长命百岁。”   他温声的回她:“我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   那个誓言,真遥远,华音淡淡的想着,哪个女子没有年少单纯的梦境?她也有过,总是希望楚玉可让她过着平静的生活,但是希望永远赶不上失望那么多,可是元衡在那个时候,不知道结局的时候愿意承诺给初七,就算初七再苦,而到最后也是幸福的了。   她正想的出神,忽然眼前的景象骤然逆转,辨不清方向,因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听到一个女子痛苦的嘶喊声,和一个男子拼尽全力抱着女子安慰的声音。   那是什么?华音疑惑的在心里问问。   眼前慢慢亮起曳曳的烛光,借着昏暗的光晕,华音看到一身是血的初七,可怕地像一个恶鬼,白色的亵衣已经被染做鲜红的元衡死命的抱着浑身是血的初七,声音轻轻的安慰:“七儿,没事了,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透过亮光,华音看到初七的瞳孔竟然是红色的,眼神散漫。那是什么?一种毒药的名字在华音脑海中浮起‘丹砂’能控制人精神力的东西,以前在暗卫中,为了让杀手对杀人锻炼出免疫,会在食物里加少量的丹砂,以达到出现幻觉的目的。   初七是中了丹砂了,元衡知道。看着屋子里到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华音吸口浊气,失去理智的初七,好像一头发疯的猛兽,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都没有对元衡下手,真是,华音苦笑一声,真是克制力不是一般的好,难怪那个什么白能让她统领整个凌波府。   眼见着初七的眸色慢慢淡下去,元衡松了一口气,华音也松了一口气。   精疲力竭的初七倒在元衡怀里睡去,元衡将她抱到床上,无声的叹息,淡淡吩咐道:“来人,把屋里收拾干净。”想来是外面早就有候着仆人,听到元衡的声音,却是提步走进来几个士兵,将屋子里的尸体全都抬出去,再把血迹擦抹干净。   元衡方才换下自己和初七的衣衫,和衣躺在初七身边睡去。   不得不承认,元衡府里的规矩严格,没有一个仆人是爱说的,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初七醒来的时候,一切照旧,平日里伺候着的仆婢一夜之间不见了,初七心里纳闷,问了好几个仆婢,都没人告诉她,无奈只好跑去问元衡,元衡看着初七柔柔的笑笑:“他们都被派到王宫去了,说是近些日子要招些仆婢。”   虽然是一个杀手,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在元衡身边,初七的思想却单纯的跟一个孩子一样,他说的,她都信,从来不曾怀疑。   华音淡淡笑笑,突然想起槿年,他说,华音,这次他再不懂得好好珍惜,我还在这里,始终相守。槿年……   殿里的场景开始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转换,最后在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面前定格,元衡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初七手起刀落,躺在地上的男子胸口绽放出一朵妖艳的红花,浸透黑色的衣衫,她嘲笑的看着地上的男子“为了情爱死的人,真没出息。”   华音知道,那个男子是初七口中所说的江亭,趴在江亭身边挺着肚子的女子,长着和初七一样的脸的女子,是慕容檀吧?   跪在男子身边嚎啕大哭,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初七“我恨你,你是我的姐姐又怎么样?这么冷血无情,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姐姐。”说罢提起地上的刀抹上脖颈,‘哐啷’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初七淡淡的看着她:“你想死?他已经死了,他在我手底下三年,慕容檀,你若是死了也就罢了,但是你肚子里是江亭的骨肉,你死了,对不起他。”   她命人将已经虚脱的慕容檀带回地牢,所有的人都离去了,她缓缓跪到躺在地上的男子面前:“江亭,你放心,你的念檀,我会好好帮你带大。”   元衡慢慢走到初七身后三步开外:“好好把他葬了。他是个好汉。”   风吹的狂沙乱舞,让她的脸上也有了许多沧桑,初七缓缓抬起脸:“元衡,我累了。”   他轻轻搂过她:“累了就歇歇,剩下的,都交给我。”   她很听话的点点头,没有反驳。   画面再度转换,场面很混乱,到处都是慌乱的仆婢在院子里奔跑,哭喊,是定侯府。   倾城的女子依旧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曾经繁华的府邸一片萧条,人去楼空。   元衡站在女子身边笑笑:“真的不知道,原来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可以逼死。”   初七没有回头,神色黯淡:“慕容檀,是替我死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念檀抚养长大。”   “可是,他亲眼看到慕容檀死去,你以后,也不能再见他了,不然这个孩子,会恨我们的。”   初七无奈的笑笑:“是啊,慕容檀是以定侯夫人的身份死去的,而我以后,不能再以慕容檀的身份示人。以后,我还是初七吧?”   听到初七的话,元衡的身形一顿,似是害怕什么,“不是,以后你是我的七儿,不是死士,不是杀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被她的话刺伤。   “元衡,我们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压抑住心里的苦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七儿你别怕,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轻轻摇摇头,她回过身对上元衡疼惜的眸子,那里真干净,真温柔,仿若这世上,只有这个男子,是她的依靠。初七惨笑:“怎么可能呢?生死蛊,若是有药可解,那还炼制出来做什么?”   华音知道,这些全是元衡心中所想,不过是通过水云笛的幻术,借助长生殿的灵气汇集成影像,可以让她完全看到,但是归根究底,这些都是元衡回忆的过去,看得见,摸不着。就如同此刻已经化身成魅的初七,看得到元衡,却摸不到他。   整个画面如同坍塌的墙垣,化成碎片全部砸下,华音知道故事可能要结束了,原来故事真的结束了。   元衡的声音低低响起:“姑娘。”   华音淡淡的回应一声:“恩?”   忽的公仪斐的身形偏偏落地,白色的衣衫被风吹起,衬出几分飘逸。缓缓走到华音身边,将华音扶起,转身对着元衡道:“慕容赫真的死了么?”   坐在地上的身形一顿,缓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公仪斐:“没死。”   好像是早就知道,公仪斐摇摇手里的扇子:“果然啊。”   “元衡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公仪兄的,慕容赫没死,我答应初七,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他,再怎么十恶不赦,毕竟是她的父亲。”   只怕元衡,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悲愤和挣扎将慕容赫救出来的,华音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初七,只怕慕容赫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扯扯公仪斐的衣袖:“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还要不要他的命呢?”   公仪斐并未答话,只是提步离去。   华音一喜,跟着公仪斐身后而去,经过元衡身边的时候,轻轻拍拍他的肩:“那不用死了。”   待华音和公仪斐离去,他才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一直隐在那里,一切都看清楚了,你若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   殿柱的后面慢慢走出一个男子,墨衣华冠,面色沉冷,走到华音方才坐的蒲团上坐下,操操手,并未开口。   元衡微微一笑:“你答应帮我救初七的。说说你的条件吧。”   墨衣男子手里墨绿的扳指在月光下透着泠冷意,他似是不经心的玩弄着,“初七的尸体,最长可以保持到三个月。三个月内,替我灭燕。如果做不到,我就不替你救她。”   没有半分的犹豫,他斩钉截铁的回他一个字“好”   “没有别的条件了?”   “没有,只要你遵守约定,会把一个活生生的初七还给我,即便是让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无所谓。”   “很好,不愧是定侯元衡,念檀我会安排好的。”   “你也不愧是七国之中赫赫有名的毒公子,其实我倒是很佩服你,一直以为毒公子是以下毒来控制人心的,没想到你用的,是恩情。”   墨衣男子呵呵一笑:“只有傻瓜才会那么笨,以毒害人,真的会让人死心塌地的为你办事么?只有恩情,才能买个长久,所以,初七宁愿自己死,也不背叛她的主人。”   元衡的身子一震,苦笑一声,整个人显得颓废,却没有再和墨衣男子说一句话。   墨衣男子站在山头,远远看着下山的公仪斐和华音,声音轻轻:“华音,回来吧。”   或许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有心意相通,他的这声轻唤,明明和已经快要下山的华音隔得那么远,却突然看到下山的华音脚步一顿,向着他站的地方回头。连忙朝后退了一步,隐在夜色里。半晌,他才再度踏前一步,只是山下早就没有了华音的影子。   华音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打算和公仪斐辞行,公仪斐说不放心华音,愣是要跟着。   无可奈何之际,华音心道,这公仪斐真是可以和狗皮膏药拼上一拼,这样跟着她,那她怎么去找楚玉?   一个想尽办法的甩,一个想尽办法的粘,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华音坐在桌边点了两分水晶虾饺,对着公仪斐道:“公仪公子,你看咱们相处了这么久,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办,你呢,也有自己的故事要收集,不如今天咱们吃完这顿饭,就分道扬镳吧。”   公仪斐含着嘴里的虾饺,含糊不清道:“华音姑娘你说这是咱们的散伙饭?”   华音点点头,“恩。”   ‘呸呸呸,’一连三声,公仪斐把嘴里的虾饺全部吐出,回道:“那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诺,你吃了我没吃,所以这不算散伙饭。”   “公仪公子!”华音急道:“你,做人不能这么无赖。”   “我答应一个人好好照顾你的,所以,随你怎么说,我都不能让你自己走。”这一次,公仪斐难得的郑重。   华音呐呐:“是谁让你照顾我?槿年吗?”   轻轻摇摇头,公仪斐淡淡道:“不是。”   第八章 镖师柳三刀   【这条路我们走得太匆忙啊,来不及也等不及回头欣赏,元衡,那个我梦中的男子,如今我变成一只山魅,日日夜夜守护在你身旁——初七。】   既然公仪斐一定跟着,华音也没有办法将他甩开,如此辗转一番,小半月余便下去。   陈国易主以后,归郑国管辖,如今的陈国早就没有了当初亡国的惨象,人们生活的很好,并没有什么受压迫受剥削的现象发生。   华容街和以往一样,灯火辉煌,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繁华的紧,华音轻叹一口气,随即扯出一个笑颜:“公仪公子,你可知道这华容楼为何坐落在此处?”   坐在对面的公仪斐呵呵一笑:“此地好像是来往商旅的密集之地。”   华音点点头:“是的,早些年陈世子为了通达商旅特地建的,本来是想让来来往往的商客们到了陈国能感受到陈国的热情好客,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竟一传十,十传百,华容楼就成了陈国的名楼,是归王室所有的财产。”   公仪斐点点头:“如果陈国不是被郑国所灭。”“灭了又怎样?现在百姓依旧是安居乐业,没有受到战乱之苦。就算是死去的陈世子,应该也会很欣慰。”华音打断公仪斐的话,淡淡的说着。   旁边坐着一个吃酒的食客,看样貌倒是轻爽,只是长着一对卧蚕眉,若不是,此男子也可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听到华音的话,提着酒壶凑到他们的桌子边坐下:“姑娘真不是一般的人,好见识。的确,只要是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谁做君主又有何妨?更何况,楚世子玉大施仁政,现在的陈国,比之前还要繁荣。”   华音一怔:“不是郑国出兵攻灭的陈国么?”   说话的男子也是一怔:“郑国没有出兵啊,姑娘不知道,灭陈的乃是楚国?”   信念编织的墙垒倾然倒塌,她本来以为陈国城池是郑国攻陷的,本来以为只有那把火是楚玉放的,好在槿年平安无事,她便想,罢了,原谅楚玉又何妨?她是爱他的。她告诉自己,她是爱他的。可是这个她爱的男子,为什么就这么可恨呢?为什么就这么一次次不顾及她的感受?   苦笑一声,到底,他的心里,只有天下,没有她。   揉揉已经犯泪的双眼,她尽量压抑着奔涌爆发的情绪,生怕隐忍不住,眼泪就会肆无忌惮。   “我和家兄远在柳州,不怎么过问九州七国的事情,是孤陋寡闻了。今日听闻公子一言,真是点醒梦中之人,不若交个朋友如何?”华音的声音平平淡淡,温声的问着。   男子搁下手里的酒壶,对着华音一笑:“柳三刀,姑娘可以叫我三刀。”   华音对着公仪斐点点头,“哥哥,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镖师柳三刀呢。”   公仪斐呵呵一笑:“幸会。”   柳三刀对这公仪斐一抱拳:“哪里,不知二位贵姓?”   公仪斐和华音倒是难得的默契,皆是彼此一笑:“空。”   所谓姓空当然是没有的意思,而且百家姓中也没有这一个姓,柳三刀常年行走在江湖,自然见多识广,一听这个名字,便知是道家阐语,呵呵一笑:“二位是道家弟子啊?”   公仪斐笑笑:“正是。”   华音接过话道:“三刀兄,不知为何在华容楼落脚?”   柳三刀闻言,面色一正,“空姑娘,我看你们兄妹也是俗世之外的人,对人豁达,不瞒二位,其实我这次是押了一趟镖,为避免节外生枝,是只身前往。”   “哦?”公仪斐摇摇手里的扇子,发出一声惊疑,心道,是什么样的镖,居然一个人都没带,只身前往?哦过之后,接着道:“三刀兄,想必这趟镖很是重要,这样的机密,怎么能说给我和家妹听呢,实在是太抬举我们兄妹二人了。”   柳三刀呵呵一笑,也没生气,提起放在桌子上的酒壶喝下一口酒水,叹息道:“我自知此去是有去无回了。以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被投镖的人这么看重,把这趟镖交到我手里,也算是我这辈子没白活。我柳三刀是个光棍,一辈子也没娶个媳妇,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今日遇到二位,是觉得与二位有缘,才主动过来和你们交个朋友。”   华音浅浅一笑,“三刀兄对我们这么相信,我们自然也是坦诚相待,只是哥哥他说话比较直接,有说的不妥的,还请三刀兄不要见怪。”虽然口中这般说着,可是华音心里却想的完全相反。这个柳三刀的确是太容易相信人,既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机密,又怎么能随便示人呢?   柳三刀又喝下一口酒,神情有些黯然:“我也是看到二位不是那种好事的人,才愿意与二位说说的。”顿了顿,又喝下一口酒水,竟然有些伤心:“人家投这么重要的镖,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不为过。”   想来,是个人就是怕死的,华音心里想着,管他是有无妻儿,管他是不是腰缠万贯,就是一个乞丐,想必也是不想死,看来这柳三刀,也是眷恋生命,不甘心这般死去。到底是什么物品?投镖的又是何人?华音顿时来了兴趣。   公仪斐摇摇扇叶,一副对此事没有半分兴趣的模样,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穿行而过,时不时捏起茶杯酌上两口,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   华音叹息一声,看来世人皆是恶死爱生啊。隧道:“三刀兄,若不然,我来为你算上一卦如何?”   柳三刀旋即划出一丝微笑:“空姑娘会龟卜之术?那就烦劳了。”   华音淡淡一笑,从袖子里掏出龟卜,将面前的茶杯扫到一边,在桌子上摇了几摇停住,问道:“三刀兄要算的是凶吉还是…?”   柳三刀呵呵一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这算得要是吉,他自然是开心,可若是凶,虽然他一向觉得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可若是真要死了,也不免成了他的遗憾,说句不好听的,他到现在和不知道女人是个啥味道,这样就死了,实在是太窝囊。   勉强扯扯嘴角:“自然是算凶吉。”   应承一声,华音将龟卜散到桌上,左右分开,这个卦象乃是大凶之象,不知道告诉眼前的柳三刀是好事还是坏事,正犹豫不定,柳三刀已然急切开口询问:“空姑娘,是吉还是凶?”   华音正欲回答,却被一边吃茶的公仪斐抢去,公仪斐温声笑笑:“这乃是大吉大利之卦象。恭喜三刀兄。”   华音的手僵在半空,心道,明明是大凶,你倒说大吉,又打的什么算盘?   柳三刀一听是大吉之兆,面露喜色:“多谢空兄,三刀若是此去能安身而退,一定好好谢谢空兄。”   公仪斐微微一笑,依旧摇着扇叶:“三刀兄言重了。”   三人用过饭食,这才分手而行。   路上华音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开口询问:“公仪公子,方才明明是恶蛟缠身的大凶之象卦,你为何骗柳三刀?”   公仪斐呵呵一笑:“你也不想想,他去出镖,若是还没去你就告诉他会死,那他得多心灰意冷?对人得好点,虽说只是萍水相逢,你也得让人家有个盼头不是?一棍把人打死,未免残忍些。”   华音点点头:“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你这终归是骗人,就算是善意的,也还是骗人,要是他死了,得死的多冤?”   公仪斐也不答话,自顾自的朝前面一家车铺过去。华音紧随其后。   公仪斐扔给伙计一个金铢,道:“给我一辆马车,这是定金。”   出了店铺,华音呐呐:“你这顾了车子,欲要去哪?”   将华音塞进马车,一扬鞭,枣红色的骏马撒开蹄子就开始跑,公仪斐笑笑:“跟上那个柳三刀,我觉得有故事可循。”   倍感无奈,何年何月才能甩开公仪斐去见见楚玉呢?   二人一路跟在柳三刀后面,以他二人的功力故意不被柳三刀发现,的确是件很容易的事。   尾随着柳三刀一路,华音才发现,柳三刀竟然去了檀林慕容家。   “你说,难道他是接了慕容赫的镖?”公仪斐似是在问华音。   华音微微抬起头:“你说呢?我可不知道。”   公仪斐摇摇头:“不对,肯定有蹊跷,走咱们进去看看。”   扯着华音一路躲闪着走到正厅,果然听见人声,飞身一跃,飘上一旁的树上,隐在树枝叶密之处,屏息静听。   很快,华音就听出屋中之人是谁,柳三刀和元衡!   公仪斐笑笑,低声道:“你可听到了?”   微微点点头,华音没有回答。   怕隐的太近会被发现,所以才隐在屋外,可这里若还如往日一般仆婢成群,来去匆匆那肯定是听不到屋中二人的对话,可偏偏现在这里是个荒宅,根本没有一个人,元衡和柳三刀的对话就显得格外清楚。尽管二人是压低了声音在谈话,可是这些话还是半丝都没有保留的传到华音和公仪斐的耳朵里。   只听柳三刀嘿嘿一笑:“侯爷,此次前来我在陈国的酒楼遇到两位道人,为我算了一卦,说是大吉大利。你尽管吩咐就是。”   元衡微微一笑:“是么?但愿这二位道人算的准。”   再听房里一阵窸窣,似是衣裳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啊?!”突听柳三刀大喊一声,声音开始哆哆嗦嗦:“这,这…”   元衡轻声一笑:“燕国世子的脑袋。”   柳三刀有些磕巴:“侯爷,侯爷这是….”   闷笑一声:“你把它宋到这个人的手里,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在三个月内完成,希望他也可以信守承诺。”   不知道柳三刀现在心里作何想法,这真是一趟非常危险地镖,燕国世子被杀,肯定会全国通缉杀人凶手,倘若能侥幸逃出燕国,还能活命,不过逃出去的机会真是渺茫。   公仪斐冷笑一声:‘真不知道忠心耿耿的定侯,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   华音没有答话,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对,是哪里不对却也找不到线索。   柳三刀接没接这趟镖,华音不知道,因为听到房中良久没有动静,她和公仪斐就离开了。现在走在朱郡的大街上,身形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手中多了一张纸条。   敲敲把纸条放好,华音转身对公仪斐说有些累了,不若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二人方才辗转到眼前的云来客栈。   回房后华音从袖中掏出方才的纸条,展开放平在桌上,试探着去摸纸条上的字迹,依稀辨了个大概:“卫国有难,望锦姑娘相帮。”   华音心中纳闷:卫国有难?怎么会找到她?而且送信的人,到底是谁?是谁呢,总感觉那气息很熟悉,到底是谁?   突然想起那双手,韩非!   是韩非啊,既然是韩非暗中送信,想必是真的,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万不可以有所耽搁,想到这里,急急忙忙推门欲要出去,但是到了门口,华音突然止住脚步又退回房中。   不能着急,这正好是个可以甩开公仪斐的机会,想必晚上韩非一定还会再来找她。   果然不出所料,三更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窗透处飞进屋里,早就侯在桌边的华音闻声,一阵欣喜:“韩非?”   韩非提步走到华音面前:“锦姑娘。”   能再见到韩非,华音心里真的是高兴,扯住韩非道:“韩非,楚玉呢?他怎么样了?卫国出什么事了?你快跟我说说。”   听到华音开口便问楚玉,韩非的眼里滑过一丝痛楚,旋即消失,淡淡道“锦姑娘,楚玉很好,卫国被郑国攻城了,是折絮千方百计想寻求楚国的帮助,但是楚国跟郑国是联盟,不会管卫国死活的,说来也是巧合,我去暗中刺杀卫国君主卫单的时候偶然得知你和他们的事情,所以放弃了杀他们的念头,才来寻你,希望你可以救救他们。”   华音点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韩非已经去推门,华音一把扯住他:“别走正门,你不知道一路上跟着我的那个家伙有多烦人,要是被他发现,我就走不了了。”   韩非眉头一皱:“那我们就打出去。”   “……打不过。”   从窗户原路逃出来的华音和韩非二人此刻正在赶往卫国的路上,本来华音是要自己也骑上一匹马的,但是韩非说不行,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怎么骑马。   华音笑笑说不妨事,但是最后还是在韩非冷冷的目光下被迫和他同乘一骑。   只觉的风在耳边呼呼的刮着,白绫和发丝缠在一起,飘飘摇摇,韩非不得不把头侧向一边。   华音淡淡道:“都说骑两匹马了,唉。”   韩非默不作声,只是华音没看到此刻韩非的脸已经红了,不知道是被风刮的还是因为别的。   天色渐渐亮起来,他们已经停在郑国军营的一百里之外。   韩非跳下马,将华音扶到地上,碧蓝色衣衫站在风中犹若仙娥,她轻轻转身抚上韩非的脸,触到韩非鼻梁上的疤痕似是被烫了一下,连忙闪开:“韩非,以后要好好待自己,这些日子,我经历很多事,觉得一个杀手,没有感情实在是白活了,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光彩。我知道作为杀手贪图光明本来就是一种奢想,但是我希望韩非也可以做一个完整的人。”   韩非沉冷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色彩,好像从来没有生命的死人回光返照,那是生的光芒。虽然只有一瞬,下一瞬就被隐在冷冷的声音里:“锦姑娘,我不是你,现在,你可以做自己。”   华音笑笑:“不管是谁,只要愿意,总可以做自己,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韩非,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杀手,你是活着的,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思想。”   第九章 香榭斟酒舞仙音(1)   韩非没有回话,只说锦姑娘,我们该走了。   华音点头,被韩非手臂一收,带到怀中向着前方奔去。   不得不承认韩非的轻功真是了得,他们几乎是以脚不点地的速度向着卫国王都而去。   在千军万马里如履平地是韩非的本事,曾经和韩非在一起的时候,华音的心里总是觉得安全的。在她眼里,韩非就像是一个照顾她的大哥哥,她跟在他身后就会觉得踏实、放心。   卫王都的城墙那么高,韩非带着华音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潜了进去。   公仪斐站在远处的树枝上看着fanqiang而入的一黑一蓝两个身影,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想把他甩掉?真是做梦啊。看来这个华音的身份,真是不一般,从公仪楼兰从大火里救出她和槿年,再到一路上华音一直欲要甩掉他,一直到现在和韩非在一起摸进卫王宫,公仪斐大概猜出了华音的身份,他轻声一笑:“华音?锦瑟?呵呵。怪不得楚玉那小子会让我好好保护你。”   突然有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但是公仪斐并没有跟着潜进卫王宫,此刻他正倚在树上,睡起了觉。   卫王都的守卫很森严,想必是大战在即,人人自危,都是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倦怠。   韩非和华音二人左闪右躲,避过巡逻的禁卫,绕过布置的机关,如入无人之境隐到安室殿里。   看着殿外来回巡逻的禁卫,华音笑笑:“真是没用。韩非若是你不知道我和折絮的事,想必现在卫国君主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韩非没有回话,抱着冷剑安静的站在华音身边。   不过一会,华音便看到了身着盔甲的卫单和折絮。不过一年没见,当初痴痴傻傻的卫单已经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治国明君,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只是可惜卫国弹丸之地,总是免不了战乱厮杀。如今陈国已灭,可是卫国却还能苟延残喘,真是夫妻同心,齐力可断金。若是当初她没有私心偏向楚玉,或者陈国还不至于亡国。   华音正在想着,韩非已经有所动作,快若闪电的将随侍一一放倒,方才扯着华音现出身形。   折絮看到华音,一时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妹妹?!”   华音迎上前去,微微一笑:“姐姐,韩非寻到我,说卫国有难,现在形势还稳定么?”   折絮摘下头上戴着的胄(古代军人戴的盔帽)搁到一边,发丝散落下来,转回身握住华音的手,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叹息一声:“虽然也知道让妹妹前来也不一定能退去大军,但是你在,我就觉得踏实。想着那时候我已经身中一剑封喉,妹妹却能把我从阎罗殿里救回来,我就觉得妹妹必定不是一般人。”   华音浅浅笑笑:“姐姐,不是我在你这谦虚,实在是救你的人是素衣,不是我。”   折絮点点头:“我听韩非说你的眼睛看不见了,陈世子并没有死,不过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可莫要太激动。”   华音切切:“是吗?那姐姐快快道来与我听听。”   折絮道:“素衣还活着。”   素衣跟在华音身边那么久,陈宫大火,华音一心要去救槿年,虽然也盼着素衣可以安然无恙,脱离危险,但是想到槿年心思缜密,只怕早就安排好了身后事,素衣肯定是不会有危险的。   现在折絮这么一说,她也并不觉得吃惊,只是淡淡道:“槿年向来心思缜密,一定是安排好了,那姐姐可知道现在素衣人在哪里?”   折絮回道:“是秦宜带着来了卫宫,只是可惜素衣是个烈女子,终还是趁着卫宫混乱留下一封书信走了,说是去找陈世子,以报救命之恩。”叹了口气,折絮继续说着:“难得的又是个痴情人,妹妹,你可….”说到这她又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但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妹妹,你可是介意陈世子娶侧妃?”   华音突觉好笑,她倒是盼着槿年娶个妻子好好过活,又怎么可能会介意呢,再说他们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更不可能阻挠槿年娶妻生子,轻声一笑,打趣道:“原来,我在姐姐眼里倒是个善妒的。”   折絮被华音的打趣也逗乐,旋即笑笑,笑过之后,又突感伤心:“妹妹,你可有办法帮我们打赢这场战事?   微一思索,华音忽而想到了郑攸怀,也在那场大火之中失踪,转过头对着韩非问道:“韩非,你可有平公主的消息?”   韩非上前一步,“锦姑娘,没有,这件事主人也暗中调查过,但是并没有线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郑攸白也不知道平公主在哪。”   华音知道韩非说的,一定是分毫不差,她和韩非之间的默契,比和楚玉更融洽,旋即一笑,对上折絮:“姐姐,我倒是有一计,定能退去郑军,只是现在不方便告诉你。等晚上我和韩非会去找郑攸白,你大可放宽心。”   折絮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下来,欣慰道:“好,好,妹妹,我等着你的消息。”   夜色渐深,华音坐在郑军营帐不远的树林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星星,韩非像个木头人一样保持着惯有的站姿,将冷剑抱在胸前,面上神色冷冷。   华音转回头对着他一笑:“韩非,从来没见过这把剑离开你,你每次都把它抱那么紧做什么?而且,”她重新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你看,我也做了楚玉三年的杀手,也没有像你这么冰冷。”   韩非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有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发丝,声音也是惯有的冰冷:“锦姑娘,三年和十三年怎么能相比呢?锦姑娘是死了也还会活过来的人,但是韩非却是死了就永远死了的人。剑不离身是因为韩非要自保,不笑,是因为这么多年着实没有什么可以笑的。”   华音站起身形,轻轻拂拂衣摆,淡淡道:“走吧。”   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华音还是希望看到韩非笑笑,其实华音真的体会不了韩非的人生,好歹她小的时候,还有和她做伴的容森,可以让她欺负,逗她发笑,但是韩非呢?只怕比初七好不了多少吧?   郑军巡逻的兵士编制成一队一队在军营里来回穿梭,瞅准换班的空子,华音和韩非潜进郑攸白的营帐。   灯火如豆,偌大的帐篷里竟是空无一人,几案上潦草的放着帛书,华音心想,此事万不能让韩非掺和,否则会使郑楚两国关系恶化,她这次纯粹是用个人的私心来和郑攸白交涉,不可牵涉太广,转回头对韩非道:“韩非,你先走吧,等我和郑攸白把事情谈妥,会去找你的。”   韩非驻足半晌,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隐出帐中,一个飞身,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中。   华音方才提步走到几案边坐下,本想安静的等着郑攸白回来,却打眼看到几案上的帛书,帛书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白知怀心。’   白知怀心,白知怀心,郑攸白,郑攸怀?华音低声一笑,恍惚想起郑梨死之前,楚玉倒是拿了郑攸怀的命来威胁,郑攸白啊郑攸白,你和郑攸怀究竟是……华音轻轻扣着几案,发出几声闷响。   灯火一阵晃动,郑攸白掀帘而入的瞬间,脚步一顿,身后随着的人轻唤一声:“主子?”   对着身后的人轻轻摆手:“你先下去吧,明日早上再来商议战事。”   身后的幕僚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老实的退下了。   缓步走到华音身后,郑攸白低声一笑,笑意里满是讥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活着?”华音回过头来淡淡的打断郑攸白的话。   郑攸白一拂袖摆,绕过华音坐到几案边,看到几案上的帛书,身形一顿,急忙将帛书扯进袖中,神思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旋即就隐了回去。   华音淡淡的对着眼前身着戎装的郑攸白,真是领袖千军万马的人物,果然是气宇非凡,微微一笑,“郑攸白,我今日来此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   郑攸白随手拿过一本书册,幽幽道:“不知道。”   “好,既然不知道,那我也不妨开门见山的说。”华音没想到郑攸白还真是fan脸不认人的主,有些郁结:“你可还记得我救过老郑公的命?”   郑攸白漫不经心道:“如何?今日你是来问我讨恩情来的?”   “是。”没有过多的废话,华音回答的干脆利落。   嘲弄的笑笑,郑攸白根本没有要和华音好好商量的样子:“你可知道,我郑国公主死在陈宫?光凭这点,你的恩情只怕在我这里也没有了。”   没想到原来郑攸白答应将郑攸怀送到陈宫,一直想的就是一命抵一命,这倒是公平的很,华音也没有生气,浅浅一笑:“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郑攸白,你当初派兵攻陈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郑国的平公主了?”既然郑攸白在这跟她装糊涂,那她也跟他装糊涂,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是郑军攻陷的陈国。   郑攸白缓缓从书册子里抬起头来,开始细细打量华音:“锦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郑攸白不傻,既然锦瑟能从大火中逃出来,想必陈槿年也一定还活着,再说攻陈本是受了楚国胁迫,楚玉太会算计人了,刚刚攻完晋国,郑国伤亡惨重,楚玉又趁火打劫,修上一封书信告诉他若是不攻陈那楚国就要灭郑,元气大伤的郑国怎么可能抵挡得了百万楚军?无奈之举只好答应灭陈。   想到这郑攸白就恨得牙痒,楚玉真是离间,挑拨,釜底抽薪,坐收渔人之利的功夫修仙得道,害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郑攸怀的下落。真是可恨。   华音淡淡一笑:“不是你们放了这么一场大火,我还真不能体验瞎子是怎么过活的。不过,郑攸白,你既然不愿意承认这个恩情,不若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收回目光再度看上手里的书籍,嘴角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哦?你可有筹码?我要看看你这笔买卖,值不值得我来跟你做。”   “如果我说你撤兵,我就会将平公主攸怀平平安安的送到你面前,你觉得这生意可做不可做?”华音就那么淡淡的说着每一个字都会让郑攸白的心痛上一痛的话。   郑攸白隐去脸上的笑意,声音明显有几分颤抖,“你是说,平儿活着?活的好好的?”   华音点点头。   待华音点过头之后,忽然觉得灯火一暗,竟然有杀气,低声道:“小心!”   郑攸白从几案处往边上一滚,已经滚到长戟旁提起了兵器,华音一个转身,手里结结实实的攥着一只飞刀,轻轻试试刀刃处,华音淡淡道:“人已经走了。”   郑攸白提步走到华音身边:“你知道是谁?”   华音轻轻摇头:“飞刀留在你这里,你慢慢研究刺杀你的凶手吧。”   “好,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我答应你撤兵,但是,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撤兵,否则,我这三军将士,他们会不服。”   “那你想怎样?”   “三日后,我在香榭楼,看你在玉兰阙上跳一支仙音赋。若你赢了,我便撤兵。”   “好”   韩非一直站在郑军营帐不过百米之外,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隐在黑影中,华音走出营帐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将华音抱起,再度飞上卫宫的高墙,潜进卫王宫。   一路上没有说话,华音也出奇的安静,直到到了安室殿门口,韩非才将华音放下:“锦姑娘,郑攸白可答应撤兵了?”   华音点点头,“三日后便会撤兵,只是我要在玉兰阙上跳一支仙音赋。”   韩非惊愕的愣在原地:“锦、锦姑娘……”   华音对着韩非笑笑:“你不用替我但心,我自认为这支舞我能跳。”   韩非眼里滑过某样东西,趁着冷冷月色,闪动着柔和的光,‘啪嗒’那是泪水落第的声音,却重重的敲上了华音的心,华音轻轻抚上韩非的脸碰触到那一片湿润:“韩非,你…哭了?”   这么多年,终日隐在黑暗中,除了杀人,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直到眼前这个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就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思想,有了意识,完完整整的活了,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不语,可是想起来这个女子,他会站在黑暗里笑,觉得像是阳光照着他,整个人也会温暖起来,是,他哭了,为了眼前这个又笨又傻的女子哭了。“早知道,我不会告诉你这些。”韩非在心里轻轻说着。   没有再理华音,韩非已经踏步流星的消失在夜色里,寻不到一丝影迹。   华音茫然的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直到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才把她从茫然中拉回思绪,对着韩非离去的地方轻轻呢喃:“韩非……”   折絮和卫单二人一听这件喜事,心情好了一大半,便对着华音开始絮叨:“妹妹,那这仙音赋究竟是什么舞蹈?我知道郑攸白肯退兵提出的条件一定不是一直舞那么简单。”   华音对着卫单和折絮轻声笑笑:“不过就是一支费些力气的舞,没有什么,只是他让我城阙上跳,增加了些难度罢了,姐姐你也是看过我的舞姿的,难道还不相信我?”   听到这,折絮点点头:“妹妹的舞,自然是七国里无人及得上的,不过,妹妹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华音点点头:“姐姐不用挂念,现在也晚了,我就去歇息了。”   吩咐仆婢带华音下去偏殿歇息,折絮和卫单二人喜忧参半的闲聊几句,便也安寝了,这么些日子,虽然现在还是处在心惊胆战里,却比之前好上许多,难得这么多日子以来,睡了一次安稳觉。   密室里的光晕有些黯淡,楚玉正在调配一些草药,密室的门传来一阵闷响,接着又合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看着眼前的身影,声音冰冷:“人头取回来了?”   黑衣男子漠然的站在原地:“没有。”   “呵,什么时候,韩非也会对人手下留情了?”他嘲笑的将话说出口,手里却依旧调制着药草。   ‘噗通’黑衣的男子直直跪在他的面前,他调配药草的手忽的一抖,旋即扯出一个无奈的笑颜:“从你七岁跟在我身边,韩非,我从来没有让你给我跪过,你也从来不给我跪,所有人都叫我主人,唯独你叫我楚玉,韩非,我们之间,情分比亲兄弟还要亲啊,你居然一次又一次的骗我,一次又一次的骗我。”说到这,手里的药罐已经被他摔倒地上,嘴角却是溢出些血丝。   韩非郑重的,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哽咽,“救救她,救救锦姑娘吧。”   身形忽然猛的一顿,声音有些嘶哑:“你……说什么?   “救救锦姑娘,你一定知道破解仙音赋的方法的。”   他怔愣的站在原地,忘记了动作:“为了什么?她…….为了什么?”   韩非抬起的脸上已经溢满了泪水:“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告诉她卫国的事情,我不该……”   身形忽然飞起,结结实实的撞到墙上,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没有说话,缓缓落到地上。   楚玉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她已经不是锦瑟了,怪你?当然怪你,我都放过她了,你为何还要让她卷入这些战乱里?你简直就是该死!”   趴在地上的韩非笑笑:“怪我,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可是你能救她,楚玉,你救她。”   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楚玉的眼角有泪滑落:“你根本就不知道,仙音赋,无解,你以为我是神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老天的惩罚呢?”   第十章 香榭浅斟舞仙音(2)   【若果我知道,那么就会永远的守候在你身边,即使知道你仍旧会选择天下——华音。】   三日后的玉兰阙上,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对着香榭楼里的郑攸白微笑。   仙音赋,看这个名字,不晓得的人会以为是一支惊世艳俗的仙舞吧?可是谁又知道,仙音赋是被封印的秘术呢?启动此秘术,轻则被雷劈死,永不超生,重则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华音吧?   念力早已驱动,为了城楼下的百姓能安然躲过来自天上的炸雷,她引来仙乐,将炸雷无声的全部引到自己身体里,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痛楚,每跳一步,骨头便碎去一根,喉头便有鲜血溢出,扬扬嘴角,将其全部咽下去,不着一丝痕迹的继续跳着。   她知道,卫国能不能保得住,要看她能不能坚持把这支舞跳完,卫国的安危,此时此刻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城楼下的百姓,虽被她的舞震惊,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人心里都是盼望她能赢的。   郑攸白面无表情的坐在香榭楼的窗边,手中把玩着一只玉色茶杯,眉眼里尽是嘲谑。   墨色的身影站在他五步之外:“你,到底要不要撤兵?”声音狠鸷的让人发寒。   然而郑攸白连头都没有抬,淡然的平静无波:“楚玉啊楚玉,没想到最后你也会因为一个女人动怒。女人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红颜祸水。”   “住口,我再问你一遍,撤、还是不撤!”楚玉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警告着郑攸白,如果不撤兵,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郑攸白嗤声一笑:“我自然会撤,不过也要等她跳完那支舞才行。”   楚玉冷笑一声:“郑攸白,若是她死了。我会让整个郑国为她陪葬。”这句话绝对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楚玉的话,向来说的出做得到。   郑攸白淡淡道:“自伤八百能损你一千,值了。”随在身边的幕僚擦一把额上的冷汗,心道,这哪里是自伤八百,分明是自伤三千损人八百,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嘴角微微扬起,继续看着百十步之外的玉兰阙,目光却停在玉兰阙城楼后方,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城楼上华音跳舞的后方,石柱旁边站着的——郑攸怀。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身形,正在用唇语告诉他:“郑攸白,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你。”   忽然觉得心里一空,手里的玉色茶杯吧嗒掉在地上,溅起一层水雾。   幕僚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郑攸白,急忙弯下腰去拣地上的残片,楚玉顺着郑攸白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华音单脚点地,耳畔的仙乐已经渐飘渐远。   “她,赢了。”   楚玉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城楼下已经响起了欢呼声,锣鼓喧天百姓奔走相告,郑君要退兵了。   郑攸白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淡淡道:“撤兵。”   华音收起舞姿,现在的她,全身只怕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了,勉强强撑起一丝微笑,使出最后一分力气,她扬臂飞上半空,随着仙乐越飘越远。   城下的百姓无不驻足观望,这是降世的仙娥吧。   越行越没有半丝气力,最终在天上栽下来,闭上眼睛,本以为是要把最后一口气也葬送在和大地的亲密接触上了,谁知就在落地的瞬间,她恍惚看到一袭墨袍向她飞来,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那一刻,她宁愿就这样死去,这样就没有往后,恨他的日子了。   楚玉抱着怀中的女子,身形微微颤抖,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没有半分血丝,他轻轻的抚上华音的脸庞,呢喃着:“音儿,我在这里,这次你一定要好好的抓住我,不能在离开我。一定要好好的抓住我啊,音儿。”   好像老天总是愿意在人伤心的时候再添上些难过,本来只是乌云遮日,现在倒是下起霏霏细雨,雨丝打在楚玉的脸上、身上,这个阴沉冰冷的男子就这么抱着怀中的女子,仿若远古就在这里的石塑,带着些许惆怅,满满的心痛。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好好的守在你的身旁,即便没有天下又怎样?我从来就没有把权势皇位看得太重,如果还能再有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宁愿和你携手,且视天下浮云变,沧海桑田与伊同看。   有泪滑落,掺杂着雨水,让他显得萧瑟颓唐,只是怀中的女子,虽眼覆白绫,却嘴角含笑,真是个知足的女子,即便最后是死了,也是死在心爱的人怀里,知道他的心意,总还是自己。   不远处的雨中,黑衣男子双膝跪地,脸上的疤痕看上去显得落败不堪,一直抱在胸前的冷剑,第一次离开了主人的手有些孤单,没有表情起伏的脸上,此刻爬满的不知是泪还是雨,只知道这个男子,灰败的犹如死人。   前方不远处在雨中站着的,一身白袍,此刻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没有一点飘逸之感,手中的扇子滴答着雨水,一向嬉皮笑脸的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一声不响。   良久,雨势渐大,有一个声音响起,却听不真切“或许,没死也说不定。”   一句话让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和半跪着抱着女子的墨衣男子身形微动。   声音再度响起,比先前大上些:“或许她没死。”   阴沉的男子缓缓抬起头,目光对上十步之外的公仪斐:“可有救?”   跪在地上的韩非身形一颤,重新泛着生的光彩,殷切的看着说话的公仪斐,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视死如归的杀手,从没有哪一个时候,这样的渴望着生命。   公仪斐走到楚玉身边,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我需要知道,楚玉,华音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冷冷的看着公仪斐,楚玉低沉的笑笑:“是想找到对付我的把柄么?”顿了顿,他低下头凝视一眼怀里的人儿,再度对上公仪斐的目光:“很重要,如果有人用她来威胁我,或者我就会输。”   眼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公仪斐直起身来,呵呵一笑:“那你可记得姑姑是如何死的?你可记得我公仪家的祖训?楚玉,这些,你都不应该忘了。”   抱着华音的手突然收紧,好像要失去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是很久,墨色的身形在这漫天大雨中那么彷徨无助,终是颤抖着身形开了口:“如果我放弃呢?能不能只和她厮守在一起?”   公仪斐突然仰天大笑,几近疯狂:“哈,好,真是好。楚玉,你可知道你的这个决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坚定不移:“知道,生死不能。”   倒吸一口凉气,公仪斐的面色恢复如常:“你可是不后悔?”   “那也是三年以后的事,再说,我活不活得到,还是未知数。”楚玉抱起华音,就那么定定的立在天地间,如一座屹立的山,好像除了他和怀中的女子,天地都为之渺小。   韩非定定的跪在原地,目光触及到楚玉怀中的华音,喃喃道:“锦姑娘。”   抱着华音的遗体,楚玉已经消失在雨中,徒留跪在雨中的韩非和公仪斐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不做声。   “值得么?”公仪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值得。”韩非的声音笃定   “你可知道这样,将会与她再不能相见。”似是叹息,也似是不能理解,公仪斐询问着韩非。   忽而唇角溢上一丝弧度:“我不悔,从第一眼遇见她,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要为她做些什么。即便是给她我的命,同样的话,如果你问楚玉,他也会这么说的。”这些话韩非说的很轻松,终于,不用再杀人了,不用在刀光剑影里过完余生了,这是他很好的归宿,真的是。   “那….你跟我走吧。”   “好。”   柳州公仪斐,手握逍遥扇,暗藏逍遥锥,生死人肉白骨,端是妙手回春。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城阙一曲舞仙音,碎玉哀钟罄,伯瑶无归期。   爱一个人有多爱?   恨一个人又有多恨?   有谁知道那支仙音舞,葬送掉的是几个人的性命?华音?楚玉?亦或是韩非?   寒来暑往,春去冬至,孤雁南飞。   华瑶府的红梅绽放枝头,挑着几片不愿落下的积雪。   墨色的身影前站着柳三刀,一身的狼狈不堪,浑身血迹,手里拎着一方盒,整个身形都在哆嗦。   “他可有嘱咐你什么?”楚玉淡淡的问着。   柳三刀将手里的方盒扔到地上,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让我把这个交到你手里,还让我告诉你他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在三个月内完成,希望你也要信守承诺。”   冷笑一声:“哼,果然是元衡啊,做事滴水不漏,你先下去养伤吧。”   柳三刀转回身正欲离去,忽然想起什么他定住脚步,转回头“你不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似是早就猜到他有此一问,楚玉轻轻眯起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红梅:“燕国世子被杀的消息,七国早就传遍了,这里面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柳三刀听闻此言,苦笑一声:“像你们这种人,随便想出一条计谋都能把人置之死地,到时我愚笨了。”说罢提步离去。他实在伤得太重,从他走路的步伐就看得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楚玉盯着地上的方盒,良久没有作声,‘哐啷’一声,方盒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直直向着墙垣处飞去。   一个头颅从方盒中掉落在地,在雪地上滚了几滚,落到一个土坑里,风一吹,雪花被从地上卷起很快将那个被乱发裹住脸的头颅埋没。只一个方盒定定的站在雪里,衬得几分萧瑟。   “情之一字,天下和你。你回来,我便和你从此天涯相伴。”   “寒梅不堪恨。”   “来年幕雪踏。”   “我等你。”   男子的声音很快被大雪掩去,再也找不到半分痕迹。   公仪斐带走了华音的尸体和韩非,临走前他在密室里和公仪斐几近争吵。   “真的可以救活她吗?”他惴惴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没有十分把握,如果,老天愿意帮她,但是这种和天争命的事,还不如和阎王做交易,所以……”   他因为着急,有些激动,声音也是微微恼怒:“不管怎样,我要你救活她。她以前死过无数次,不是都救活了么?”   公仪斐淡淡的‘哦’,回道:“可是她现在受的不是普通的剑伤。仙音赋一百二十八式,每一式承受一道天雷,你自己想想也应该知道,她已经全身骨裂而死,正是因为她体质不同,所以还能身形保持的完好,若不然,只怕现在的华音,早就灰飞烟灭了。”   知道公仪斐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故意捏造。仙音赋能召集大地灵气,保卫九州免于动乱,但是由于封印的煞气太重,启用时会有滚滚天雷将施术者劈灭肉身,魂魄湮灭,所以无人能施此术,他想,如果术士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不出三年,将会出现统治九州的明君。   “你自己好好想,最好有个准备,一旦……“说到这,公仪斐转过头去,提步走了。出了密室,轻轻叹息一声“罢了。”   昏暗无光的密室里,楚玉伏在几案上咳嗽不止,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这该死的毒什么时候才能解?呵,离砂,真没想到槿年居然能这样缜密。离砂啊……   华瑶府已经被严严实实的锁住,除了偶尔有仆人来打扫打扫院落,一直都是空闲着,很久没有再去那里了。   初春伊始,一向不怎么踏足中原的秦国突然下来帖子,说是秦世子盈和永公主未央前来楚国拜会楚公和世子玉。   楚玉斜斜的倚在椅背上,对着仆人挥挥手:“你且下去吧。”   仆从应声退下后,他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红梅叹息一声:“该来的总是来了。”   三日后,秦国世子的阵仗已至。   第十一章 伯瑶决绝未央情(1)   “哥哥,你看啊,楚国真是繁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女子眉眼间全是笑意。   与她并肩而行的男子身着灰色锦袍,亦是面带微笑,对着女子宠溺道:“未央,这楚国如今吞并了陈国,东与齐鲁交界,西面直接与我秦国接壤,富足繁华,那是自然的。”   名唤未央的女子身佩长剑,头束发带,穿的却是一身劲装。打眼看去,倒像是男子身边的护卫,但却决然不是一个护卫,乃是秦国永公主秦未央。   嬉笑一声,对着身边的秦ying道:“哥哥,那日在晋国宴会上,我一眼就看出这个楚玉决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似是自豪自己看人的眼光,颇有些得意。   秦ying呵呵一笑:“未央公主的眼光若是差了,那还有谁的眼光是好的呢?”   虽是打趣,却说的很是真诚,倒是让未央不知道她这哥哥说的话究竟是褒奖还是贬低。   此番前来楚国,秦国暗地里打的主意,楚玉也能猜个八九,想当初暗中派细作前往秦国被发现后,秦国公倒是没有处决细作,而是放了细作,还让细作捎回来书信,大致内容是愿意和楚国结盟,以灭巴蜀,城池平分。   看罢书信,楚玉笑笑,燃了。   秦国能独霸西方,证明秦国人才辈出,光他所知道的,就有屠戮四将白起,王简,连泊,离木。   此四人擅长的乃是刀枪剑戟。秦国有四位忠义之士,还有无数文武百官,大有逐鹿中原之势。若是出个圣明君主,只怕九州七国早晚是要被秦国统一的。   想到圣明君主,楚玉不禁想到了那个曾经在晋国宴会上与他喝酒的灰衣男子。从秦ying喜欢的着装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有气度却很会将锋芒内敛起来的人。   灰色不若墨黑,那般凝重华丽,给人压迫之感,又过度显眼,也不若白色那般飘逸脱尘,仙姿卓绰。懂得避锋避芒,在别人最不注意的时候,发动最有力的攻击,这就是秦ying,一个被所有的国家都忽略的人,不显眼,却最是危险。   早早的楚玉就命人在门口等着,说是看到秦国的车马,便来向他禀报。   正在桌边绘着一幅水墨丹青的时候,仆从就小跑着来禀:“主子,秦世子已经在三里之外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笔收放在笔洗,点点头,从书桌后面走出来:“给我更衣。”   一身漆黑的袍子被换下来,身着压金边龙纹墨袍,头束金色发冠,腰环绶带,提步带着侍从前去迎接秦ying。   秦国随着的侍从不过百人,阵仗不算的大,但是一看前面随着的四人,便知身手不凡。前面两人皆是一身白色紧身武袍,后面两人则是黑色紧身武袍,楚玉在心里暗叹: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只带着区区百人的阵仗,倒是带着屠戮四将而来。   身着墨袍的楚玉端端的立在世子府朱门前,说不出的磅礴大气,沉俊朗逸,秦ying已经打下马来,身边随着面若桃花的劲衣小生,身后跟着屠戮四将。   秦ying和身边的小生说笑着走到楚玉面前,“楚世子。”   楚玉回之以礼:“秦世子。”   二人相视,呵呵一笑。楚玉问道:“书信上说,秦国永公主也来了,不知…..”   秦ying接过楚玉的话,对着身边的桃花小生宠溺一笑:“未央,还不快快拜见楚国世子。”   身着劲装的秦未央羞涩一笑,随即却昂起头,果然是巾帼豪杰的气势,对着楚玉颇有一番挑衅之态:“秦国秦未央,见过楚世子。”   楚玉方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装女子,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些许赞赏:“果然是天姿国色,胆识过人,不愧是永公主。”   抱剑的秦未央突然脸色一红,轻轻低下了头,拿眼角余光看向楚玉,却发现楚玉的话虽是对她说的,眼光却并没有在她身上逗留,一个瞬间,她甚至还怀疑楚玉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不知怎么心里莫名涌出一股被忽视的怒气,这个男子,难道是不记得她了?   正欲开口,却听到秦ying已经替她打了圆场,现在正和楚玉朝府中走去。   当下疾走两步,跟上秦ying的步伐,嘟嚷一声:“王兄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呢?”   秦ying回头对她一笑:“谁知道你在哪里出的什么神?唤你了也听不到。”   她的脸突地一热,直红到了耳根。不再说话,乖乖的跟在了秦ying身后。   楚玉有意无意的扫过她一眼,面上含笑,却并未说话。   将秦ying和秦未央二人请至客房,早已吩咐仆从准备吃食。   而从始至终,屠戮四将从未离开秦ying身边三步,楚玉淡淡一笑:“久闻秦国屠戮四将威名,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四位将士听到楚玉的夸赞皆是恭敬回礼,当真是荣辱不惊,秦ying对着楚玉笑笑:“父王与我四位叔叔情同兄弟,时常教导秦ying要敬四位叔叔如同敬自己的父亲。都是为我大秦出生入死的将帅,忠心耿耿。”   楚玉放下手里的茶杯,“自然是。屠戮四将的威名,七国皆知。”顿了顿,楚玉又道:“世子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不若先行休息,楚玉也不好在叨扰,这就回去安排明日的觐见,也好让父王好生招待各位。”   秦ying微微一笑:“如此,也好,烦劳楚世子了。”   寒暄一阵,楚玉已经退身离去。   坐在房中的秦ying对着身边的秦未央,打趣道:“怎么?不高兴人家忽略你了?”   秦未央昵一眼端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秦ying:“莫说我,人家好像也不怎么待见你。”   浅斟一口茶水,秦ying满脸笑意:“哦?是么?我倒是没发现,你不要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就迁怒于我,我看楚玉对我,那可是上宾。”   女子抄起手里的剑,转身出去,走至门口的时候,回过身来对着秦ying道:“真是永远都那么自恋。”   秦ying也不恼,对着门口的未央挥挥手:“去吧,想去哪里疯,就去吧。”顿了顿似是又想起来什么:“让离木跟着。”   秦未央对着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站在一边的离木对着秦ying一施礼,便随着秦未央消失在院子里。   小坐一会,便有仆人来请他们回房歇息。   途中倒是经过一个地方,隐在假山之后一座小园子,名唤‘锦瑟和鸣’,碧蓝色的纱帐被清风吹得好似湖泊一般澄净,秦ying不禁驻足观望,对着前面带路的仆从发问:“敢问小哥,我看这座园子好像是女子闺房?可是楚府还有女眷?”   仆从听到秦ying的话,停住脚步:“早些年陈世子来府上拜会,看上府中一名唤锦瑟的舞姬,欲要娶为世子妃,楚公便收此女为羲和公主,赐楚姓嫁与陈宫。这锦瑟和鸣就是羲和公主的闺园。”   秦ying对着园子微微点头:“哦,原是如此,看这园子的景致,真是如同江海一般美丽,可见这羲和公主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女子。”说到这,秦ying叹息一声:“只可惜陈国已亡。秦ying没有这个福分,能认识这位羲和公主。”   仆从也随着秦ying的话,带着一些惋惜:“羲和公主舍生取义,实在是我们楚国的骄傲。世子请。”说罢仆从便委婉的将这个话题转移,言下之意告诉秦ying不好在此多做耽搁。   秦ying额首,便提步跟着仆从进了东厢。   暖徽阁院子里栽种了不少墨兰,香气浓郁,花色多变。倒是个雅致的园子。   待将秦ying引至院中,仆从已经退下。   虽在身后的白起,王简,连泊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前,完全是守卫的模样。   秦ying对着站在一边的白起,淡淡道:“可有燕国的消息?”   白起上前一步:“回少主,据细作来报,刺杀燕国世子的人,乃是燕国定侯元衡。”   微微眯起眼,看不出里面丝毫的波澜:“消息可靠么?”   白起的声音很肯定:“可靠。”   “那可知道定侯元衡为什么会叛变?燕国国君知道吗?”秦ying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   “叛变的原因尚且不清楚,不过跟踪元衡的死士倒是发现元衡跟一个叫做柳三刀的镖师碰过面。至于燕国君主知不知道元衡叛变,还没什么消息,不过依属下看,想必那燕国君主并不知道,不然不会继续重用元衡。”白起有条有理的回着秦ying的话。   秦ying听完扯出一丝笑意:“燕国国君实在不是一个圣君,极易被人蒙蔽。若不然,我们的细作怎么能伏在燕国十几年仍然没有暴露呢。”   “少主说的是。”白起随即转身站在连泊身边,继续如石一样站在门口。   忽听得一声嬉笑,秦ying转过头对着墙垣上的女子一脸笑意:“你这到了别人的府邸还这般没有个女子模样,那你心中的楚玉岂不是更不会喜欢上你了?”   ‘咻’一声宝剑滑过空气的脆响,秦ying转身一闪,轻轻拂拂袍摆,将溅在衣服上的灰尘拍掉,看着直直插在土中的长剑,呵呵一笑:“未央的剑术,倒是越来越退步了。”   坐在墙垣上的女子翻身一跃,走过来将剑从土中拔出:“是我对你手下留情,我这一剑要是把你脑袋削掉了,父王又不把王位传给我,罪过就大了。”   秦ying也不与她置气,呵呵一笑:“明日就要拜见楚国公了,你可要端庄些,莫给父王母后丢了脸,让人家耻笑咱们秦国不懂礼仪。”   秦未央将剑收入鞘中,撇撇嘴道:“晓得了。”   夜间楚玉亲自到暖徽阁与秦ying共饮一番。   一个阴成沉俊,一个心思细腻,楚玉看到的秦ying,绝对是一个有政治手段的隐山雄虎。   “此乃府上陈年的佳酿‘龙凤醉’,入口甘冽,酒香四溢,秦世子以为如何?”楚玉淡笑的问着。   秦ying小酌一口,只是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坐在一边的秦未央猛的灌下一口,抹一把嘴唇,脸颊有些桃红:“没想到楚国的世子府还是自己酿就来喝,”随即一吧嗒嘴,“倒是好酒。”   楚玉捏着手里的酒杯,并未答话,气氛凝滞良久,他才悠然开口:“未央公主可是向来如此么?不拘小节。”   听闻楚玉的话,秦未央正要开口,却被秦ying阻下,转身对上楚玉,秦ying淡淡笑意:“不知道世子可还记得当年晋国未亡之时,你我还曾在晋宫说笑?”   楚玉小酌一口烈酒,语声难得的和润:“自然记得,那时候,七国里的世子们一听是楚玉,个个是避之不及,若不是世子,怕是楚玉都无人理会。”   秦ying也是温声一笑:“那楚世子你可还记得随在我身边的小厮?”   楚玉微一沉思,回答道:“时隔太久,楚玉早已不记得。”话回的理所当然,一个小厮,他怎么会记住呢?   坐在一边的秦未央脸上渐露失望之色,却不待眼前的二人再说些什么,她已经开口:“想来像世子这种七国皆知的人,那么大的名气,自然不会记住一个小厮的,王兄你问这些,不是自取其辱么?”说罢到颇有些气愤的又自己斟上一杯,一饮而尽,坐于一边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很是恼怒。   秦ying无奈的摇头笑笑。   楚玉却是丝毫没有将这个公主的刁蛮任性放在心上。好像这么多年,他的身边除了一个华音,并没有逗留过别的女子。虽说现在华音已经不再,不过以他的心性,只怕是有个天仙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顿时屋中无语,气氛有些尴尬,倒是楚玉府里的仆从来的很是时候,噔噔跑到楚玉面前一阵耳语。   楚玉闻言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对仆从挥挥手,站起身来对着秦ying不好意思道:“看来今晚这顿饭,楚玉不能陪世子了,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楚玉这就告辞了。”   秦ying也是站起身,回一礼:“楚世子忙去吧。”   楚玉已经离去,坐在桌边的秦未央看着离去的身影,竟是眼角含泪,一脸的委屈,“王兄,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么?在秦国,哪一个见过我的男子,不是一眼就把我记住了?他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第十二章 伯瑶决绝未央情(2)   秦盈无奈道:“在秦国,谁人不知你永公主的大名?就算是不见你,只怕那些贵公子们也会记住你,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做驸马,只可惜那些人你看不上眼罢了,可是人家楚玉是什么人?在七国之中是何等名声?暂且不说这些,从我知道楚玉的名字,就没听说过他接近女色,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气魄,怎么是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胸无大志的贵公子们可比的?”   说到这里,秦未央虽然还是有些委屈,但是心情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低落,重新拾起酒杯饮下一口,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嘴角一扬:“那是当然,他若是和秦国那些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一般,我也不会喜欢他。”   楚玉将手里的信鸽放飞,拿着轻帛的手微微攥紧,嗤笑一声:“果然还是为了燕国来的吗?”   身后的黑衣人恭敬地回道:“是,主人。”   将手里的轻帛隐进手心,再度长开手掌已经化成白色的粉末,飘了一地,声音惯有的冰冷:“那么说,现在秦国已经开始插手燕国的事,欲要同我们瓜分城池?”   “据孙渺带回来的消息,是。”黑衣人依旧是恭声回着。   楚玉点点头,对身后的黑衣人摆摆手:“将严,韩非的位子以后就有你来顶替,下去吧。”   将严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悲喜的一张脸,淡漠如冰。“是”   楚玉低头沉思半晌,看来燕国这块肥肉,秦国是不打算放手,是不是要元衡暂且收手,看看动静再说?   窗口一道黑影闪过,楚玉眼中精光顿盛,追着黑影而去。   元衡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慕容赫,声音很平淡:“其实不管怎样,我都还是要称呼你一声岳父的。尽管你的心那么黑。”   坐在地上衣衫已经残破不堪的慕容赫手上脚上都锁着镣铐,面容已经苍老枯槁,华发凌乱的遮着没有丝毫生气的脸,听到元衡的话,他的身形微微一颤,却没有说话。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干渴破裂结痂,竟有几分可怜。   看着他微颤的身形,元衡轻声发笑:“怎么?是在为自己所做之事自责了?后悔了?你逼死你亲生女儿慕容檀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天?甚至要动手杀死念檀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天?我告诉过你,她是慕容檀,不是初七,你还是把她逼死了,真是活该啊。”   慕容赫的脸色越来越黑,身形越是颤抖的厉害,半晌,他蓦地抬起头对上元衡的眼睛:“你为了保护初七,才会让檀儿来冒充初七的,我这么做,不是正好顺从你的意思了么?”   元衡盯着他那双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忽而一笑:“是啊,所以呢?所以你后来居然串通楚国的细作,把初七活着的消息给他们,你是要做什么?为慕容檀报仇?还是你的眼里根本就容不下一个当杀手的女儿?岳丈?!”   慕容赫对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依旧没有丝毫要退避的意思:“她是一个杀手,是齐国人,根本就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我记得我卖出去的女儿手臂上分明有一个烟字,可是她没有。”   “哦?”元衡从蒲团上坐起,定定的看着地上的慕容赫,逼视的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着,但是只一瞬的时间,慕容赫已经放弃了与他的对视,重新低下头去。元衡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轻轻拉拉锁在他身上的镣铐:“你怎么知道她的手臂上没有烟呢?难道易容之术,你这个纵横商界的人,居然都没有听说过么?初七,怎么不是你的女儿呢?你不过是不愿意承认,当初为了生计将她卖掉,也不是你的错,可是啊,”说到这,扯着镣铐的手一用力,只听慕容赫竟是惨叫一声,疼的满头大汗,手臂上已经开始流出红色液体。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锁着手臂的镣铐,居然是穿骨而过。   元衡低声笑笑:“岳丈啊,只是你发了财之后,居然会暗中买杀手,要除去这个被你卖掉的女儿,对吗?”   面前的身形一抖,已经疼的趴在地上,嘴里不断地抽着气,想必是疼到骨子里去了。但他还是哆嗦着牙齿开了口:“我不….我不能……能让一个威胁到燕国安危的人活着。”   “哈,哈哈哈。”元衡松开手里的镣铐,直起身形:“好一个忠肝义胆,好一个为家为国,慕容赫啊慕容赫,好一片赤子之心呢,”他这样说着,这样笑着,却突然话锋一转,让人有如掉进冰窟:“全是谎话,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的颜面,怎么可以让人知道,燕国朱郡有头有脸的慕容赫是个靠着变卖女儿起家的伪君子呢?你想的滴水不漏,却万万没想到你派的杀手竟然阴差阳错的将她赶到军营,又让她阴差阳错的救了我的命。你也会奇怪为什么我看到慕容檀就要下聘礼娶她吧?”   慕容赫被松开镣铐,已经缓过些许劲,重新坐起来,声音却依旧颤抖,牙关也在打颤:“元衡,你为了一个初七,置燕国百姓于不顾,你也还配的上定侯…..”“住口,你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都可以瞒得过我,你要我一一细数给你听么?”元衡震怒的打断他的话,冷笑一声。   慕容赫此刻面色灰败的已经不能再灰败,这么多年,他的确够无耻吧,但那又怎么样?所有人都知道慕容赫是个乐善好施的君子,忠国爱民,想到这,他不禁抬起头来恨恨的看着眼前的元衡:“我自问我这一辈子,是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却是燕国首富,我可以呼风唤雨,我”“可笑,呼风唤雨吗?原来呼风唤雨的人,下场是这个样子的啊,诶?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听到这个声音,屋里的元衡和地上的慕容赫都是抬头向门外望去,一身白衣,飘然若展的公仪斐手握逍遥扇,斜斜的倚在门口,看着地上的慕容赫,一脸轻描淡写的笑意。   “你,怎么回来了?”元衡定定着望着眼前的公仪斐,开口询问。   “哦,最近整理了几个段子,总是觉得对不上,想想许是遗漏了某些故事,特地冒着燕国的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的跑到你这继续听故事。”他玩世不恭的说着,还为等元衡说话,似乎就想起来什么,又开口道:“应该是由他来讲。”:公仪斐指指坐在地上的慕容赫:“喂,老头,说说,说说你是怎么把你家慕容檀给我逼死的。”   他这话一出口,慕容赫的脸色简直就像是刚从棺材里蹦出来的,根本不是灰败二字能形容,他将头一撇,不再看向公仪斐。   公仪斐用扇子挠挠额头,呵呵一笑:“倒是很羞涩,看来这个故事很不光彩。”提步走到慕容赫身边,索性也席地一坐,看上去颇有些要和慕容赫促膝而谈的样子,“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说的。”公仪斐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里面装的可是‘识心蛊’,老头,你要不要试试?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这东西虽然甜,但是喝了它以后,那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出来,到时候你的那些肮脏龌龊事,我虽然不愿意听,但是你说了,我也就只好难为一下我的耳朵,不过,我绝对不会给你记下来,好故事我写,肮脏的,我不写。”   慕容赫看着公仪斐手里的瓷瓶慢慢朝自己的口中挪来,额头冷汗一直冒个不停,终于是忍不住,大喊一声:“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闻听此言,公仪斐呵呵一笑,收回瓷瓶扣上盖子,“在才对嘛。说罢,你是怎么逼死慕容檀的。”   稍稍缓一口气,慕容赫才极不情愿的开口:“那晚上,我看到檀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回来,便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不愿意告诉我。我想丫头大了,有些事不愿意跟爹讲,让她好好休息,便折回房间。告诉荣月明日前去看看女儿,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闷闷不乐的,谁知荣月早就问过了,说是在檀林玩耍遇到定侯元衡。我想遇到定侯元衡那是好事,她怎么闷闷不乐?   荣月告诉我,说定侯说要娶咱们家檀儿,我当时觉得是好事,能攀上定侯这门亲戚,实在是门当户对的喜事。只以为檀儿是少女芳心,害羞,也就没有多想,谁知道檀儿竟然已经和别的男子私定终生了,居然还是齐国的死士,我见过那个男子,他居然对我说会好好保护檀儿,真是可笑,一个杀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去保护别人?   我没有同意,让家仆把他从檀林赶出去,估计他是被打断浑身的骨头昏死了,才被同伴救走的。   此后的三个月,一直到檀儿出嫁他都没有出现过,大概是放弃了。   哪知三个月后,他竟然在半道上将檀儿劫走了,我当时一听,就背过气去了,这丫头简直就是要气死我。   后来定侯府传话回来,说她自己回到定侯府了,我当时很欣慰以为她想通了,直到她第一次回娘家,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尽管生的是一张脸,可是檀儿温柔大方,偶尔会耍耍小性子,特别粘她母亲,可是初七不一样,她和檀儿完全是两副性子。   忽然想到,初七是齐国的杀手,而那个叫江亭的也是,难不成他们把檀儿掉包了?果然是如我所想,檀儿她居然和那个杀手有了孩子。这是我慕容家绝不能允许的。”“慕容赫,你女儿这点小情小爱,比起你来,干净多了,那千亩的檀树林里,不知葬了多少无辜白骨。”公仪斐把玩着手里的瓷瓶,漫不经心的打断慕容赫的话。   站在一边的元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下来,在一边喝起茶水。   坐在地上的慕容赫眼珠都突兀出来,一副气愤的模样,他慕容赫,怎么可能落败到了如此的地步?难道真的是杀的人太多,做的恶连老天也不容了?   “生意场上无父子,我杀人,别人也会杀我,这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你们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如果我是恶贯满盈,那楚玉那种人不是要比我遭到的报应更甚?”   公仪斐把玩着瓷瓶的手一顿,旋即呵呵一笑:“楚玉那种人,想必不会和你做伴的。”悠悠看一眼坐在一边不动声色的元衡,继续道:“你继续,后来你是怎么逼死她的。”   慕容赫神色有些愤恨,却还是开口继续说着:“我买通了定侯府的侍卫,收集初七不是檀儿的证据,呈给国君,半年后燕国国君去定侯府被刺杀,本来已经动怒的燕国公要揪出凶手处以死刑的,没想到元衡居然为了初七,找了个替死鬼。   我不甘心让初七继续活着,也不能让檀儿跟着一个杀手过一辈子,所以我放出风去,让齐国凌波府的少主知道了江亭和檀儿的事,果然江亭被杀了。”   公仪斐拍掌的声音,打断了慕容赫的话,“慕容赫,你的心肠未免太狠了,初七变成杀手,是拜你所赐,反过来你却因为她的存在而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只怕那只猛虎也是你放的吧?连念檀你也不放过。”   “孽种,留在世上便是祸害。”   “好,好啊,果然是慕容赫,斩草除根,再没有比你狠绝的,滴水不漏,再没有比你做的好的,只是可惜,如今你身败名裂,昭昭恶行,任你藏得再深,也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公仪斐的声音此刻传出来,真是大快人心的好听。   元衡坐在原地,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水,并未应声。   公仪斐抬眼看看眼前的元衡,呵呵一笑,手里的折扇一摇:“元衡,你让楚玉救初七啊?”   听到这话慕容赫的身形猛的颤抖起来。   元衡喝茶的动作一滞:“你知道了?”   公仪斐点点头:“我不知道,那初七怎么活?我倒是纳闷楚玉费尽心思要将你和初七除去,没想到忙活到最后,倒是又答应帮你,实在是想不透。”   干脆将茶杯放在桌上,对上面前的公仪斐:“你是说,救初七的人是你,不是楚玉?”   公仪斐一愣,旋即一笑:“你倒是不用这般理解,其实初七的命,我救还是楚玉救,都是一样的。”   “也对,你们不只是表亲,还是同一路人。”元衡有些疲惫,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公仪斐悠悠然:“那你还打算让这个人活着么?”他拿扇尖指指地上的慕容赫。   元衡轻轻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无力的摇摇头:“你若有兴趣,随便你处置。”   “嘿,正好昨日调配了新药,要拿来试试,不若”公仪斐转身看向地上惊愕的慕容赫,露出一脸的笑意:“就让你先试试?能做我公仪家的药引子,实在是你的福气。对不对?”   “你………..”话未说出口,却全被一股带着淡淡清香的白色粉末吞噬,片刻之后,坐在地上的慕容赫连带手上栓的镣铐全部化为一滩腐水。   元衡看着地上的一滩水,神色越见疲惫,甚至头也开始有些眩晕。   公仪斐看了他一眼:“你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会越来越没有精神,所以刺杀燕国公的事,最好先缓一缓,不然会失手,也会影响我施展秘术。”   有些疑惑,他淡淡的开口问向公仪斐:“为何会这样?”   撑开手里的扇子,轻摇几下:“因为我在招聚初七游散的离魂,十日之后,三魂方且归位,而她游散的魂魄,大多都逗留在你身边,所以会让你越来越是没有精神吧。”   第十三章 伯瑶决绝未央情(3)   楚玉跟着黑衣人的脚踪一直没有停下,始终保持在数十步之外,小心的随着。   却见黑衣人转在前方身形忽的一闪,待到楚玉跟上时黑衣人却不见了踪影,仔细找寻一番,却没有半丝线索,面色凝重的再度四处看看,心道,此人功夫只怕不是一般的好,能躲过府中暗卫的眼睛,还能从他面前逃之夭夭,定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而来。   在脑中思索一圈,却找不到什么头绪,不得不折步转回去,方才只顾着追人,倒是没有发现这一路奔走,竟然是到了城外的树林。忽然记起当初曾经和华音一起到过这,好像不远处还有一座废弃的亭子,想到这楚玉便加快脚步朝着亭子方向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亭子里站着的正是他方才追着的黑衣人,此刻黑衣人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紫襟白衣的男子,男子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着黄纱的女子。   他站在黑暗里远远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身形,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意,槿年呐……   黑衣人将脸上遮脸的黑布扯下,此人正是秦宜。   真是没想到啊,槿年竟然没死,不仅自己没死,还把陈国的精锐部队全部保留下来,这是要东山再起吗?   他站在黑暗中饶有兴致的看着亭子里的三人,连公仪楼兰都掺和进来了?他怎么能小看槿年呢?这样的男子,怎么会轻易死去?他就在想,凭陈槿年的心思,如何会不战便把陈国拱手相送?原来倒是用了金蝉脱壳,只可惜如今早已尘埃落定,真不知道眼前的白衣男子生出什么妙计,他倒要好好的会会。   槿年没死,他怎么能死呢?更不能死在陈槿年的头里呀。呵呵……   回到楚府的时候,已经五更了,天都约摸有些鱼肚白,一夜未睡,弄的精神有些欠佳,还是让将严帮他打理一下,忍着困意请秦盈进宫,拜见楚国公。   大殿上颇有王家气氛,金碧辉煌,气象威严,九龙雕铸的龙椅上端坐着朱色纹龙花纹锦袍的楚国公,颇有天家王者之尊贵。   秦盈叩拜过楚国公后入座,昨夜本想去寻楚玉,告知他秦国的意思是要和楚国联姻,共同对付远在北方的燕国、以及东面的齐国,东南的越国。   哪知他去寻楚玉的时候,发现楚玉并不在府中,再问问随在楚玉身边侍候的仆人,皆是摇头,心中还纳闷这半夜三更的,楚玉不睡觉倒是出去胡晃,还真是个特别的世子。   早上一觉醒来,只准备着入宫的事宜,倒也忘了这件事,现在端坐在大殿上,他倒是想起来了,只是却不能私底下再跟楚玉商议,基于这件事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想必楚玉所不喜欢未央,但是好在是政治婚姻,未央喜欢楚玉就可以了,想是这么想,可是一开口却没想到楚玉拒绝的那么干脆。   他站起身恭敬地对着楚国公一施礼:“楚公有雄才大略之能,盈乃是小辈,有些事情本不该盈说,但是父王派盈来此,特意向楚公提一门亲事,我秦国公主秦未央,正值豆蔻,秦国愿与楚国联姻,将永公主嫁到楚国世子府,希望楚公顾全大局,成就两国姻亲,名垂千古。”   楚国公却不知怎么,听到秦盈的话他的面上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情,似是极度压抑着悲伤,他的声音有些许嘶哑:“多谢秦国公美意,小儿楚玉不才,倒是怕会对永公主无礼,不懂怜香惜玉。”   这是很委婉的推辞,话到秦盈耳里,他不禁微微皱下眉头,心道,楚国地大物博,繁荣非常,只是这两国联姻之事,却断不能仅凭一时意气,当中驳了秦国的面子,还羞辱他秦国的公主,真的是不惧弹秦国的兵力吗?   他正欲再度开口,坐在一边的楚玉神色冷冷:“秦兄,我与你兄弟相称,倒不如你我二人结拜,也比两国联姻胜上许多,何必因为一桩本就不可能的亲事,影响了两国之间的和平?秦兄觉得楚玉这个提议如何?”   楚玉口中说出这段话,心中已经开始思量怎么楚国公突然改变心性?若是放在之前,只要是对国家有益的的事,只怕都会想尽方法的去做,别说此番是秦国前来和亲,就算不是秦国有意,想必他也会主动和亲的,现在却是替他拒绝了,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预谋。   秦盈一听楚玉的话,虽然说楚玉着实对秦未央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个提议也不错,只要能跟楚国一衣带水,那么所有的计划都能一一实行,不一定非得用联姻来解决这些政治问题。   “楚兄果然是心思缜密,就依楚兄说的。”秦盈答应的很是爽快,楚玉给足了他面子,也没有再开口说些藐视的话,秦盈也很识趣的对着楚玉点点头,继而转向龙椅上的楚公:“盈来楚国之前,父王还嘱咐盈一件事。”   楚国公面容和润的看着秦盈,和蔼一笑:“秦楚两国历来没有什么军事政治上的交集,此番不知道秦国公倒是有些什么事情嘱托?”   秦盈回笑:“父王曾对盈说,楚公乃是豁达之人,为人不羁,想必一定会答应我秦国所求之事。”   楚公微微含笑的看着坐于下面的秦盈,“贤侄但说无妨。”心中却是暗自思量,秦庄公也算的雄才大略之人,隐隐已有吞并九州之象,虽说楚国现在是七国富强,却也只是各表面像,他日若是秦国举兵东戈,只怕也要血染疆场。   秦盈恭声回说:“父王说,秦楚两国是邻邦,当要互相帮助,同求大业,早些年已经联盟灭掉巴蜀,如今中土仍是有些小国不知天高地厚,缕缕犯我秦楚边界,希望楚公能为国家百姓苍生,再度与秦同仇敌忾,驱逐蛮夷。”   “哦?”楚国公面露讶异:“如今的秦国实乃是军事强国,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屠戮四将就已经声震八方,身为屠戮四将之首的白起,更是被人称为冷面罗刹,手段之狠,只怕是令闻者丧胆,哪个小国,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敢骚扰秦国边境?”   秦盈礼数周全,只笑道:“古来就算是强国,也免不了战乱,即便是太平天下,总也还是会偶尔出现些不如意,这时候国家养的兵力方才派的上用场,不知楚公以为秦盈说得可对?”   楚公拂拂袖摆,呵呵一笑:“庄公真是有心,我楚国便是为自己的疆土着想,也自然会答应此事。”说罢看向楚玉:“玉儿,替为父好生款待秦世子,莫要怠慢。”又对秦盈道:“贤侄既然来到楚国,那便在此好好玩赏几天。”   秦盈拱手施礼,笑回道:“多谢楚公美意。”   ‘啪’秦未央手里的茶杯掉落地上“你说什么?!”   站在她面前的离木恭敬道:“少主说今日在大殿上楚玉和楚公二人拒绝了联姻之事。”   无力的跌进椅子,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臂弯,身形微微抖动,“我怎么也是一国的公主,怎么受如此的耻辱?他日回到秦国,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还有何脸面活于世上。”说罢已经哭了起来。   只听门口有人轻笑“你若死了,秦国少了个祸害,倒是省得父王和母妃操心了。”秦盈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趴在桌上哭泣的秦未央。   秦未央抬起头来,一脸的梨花带雨,“王兄,此事也好拿来打趣未央么?早知道,未央一定不跟着王兄来楚国,受这羞辱!”满脸的委屈神色倒是让人忘了她不是闺阁淑女。   秦盈盈盈笑意的走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未央,其实不联姻不是很好么?王兄我是真心不想你的亲事掺杂着政治、算计。王兄希望未央的如意郎君是一个真心对待未央、心疼未央、不把未央放在风口浪尖,一生好好保护未央的人。”   “哥哥….”看着眼前从下都到大宠溺着她这个妹妹的秦盈,未央突然觉得很幸福,有家人如此,又何必强求太多?   离木站在一边没有动作,头却是微微垂下,秦盈扫了一眼离木,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离木?”   离木应声:“少主,”   “近些日子劳烦你亲自去往燕国,暗中监视元衡动作。”秦盈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却无形之中带着一股威严。   离木恭声应是,转身离去。   “哥哥,元衡不是燕国定侯吗?你让离木去燕国,是要作甚?”秦未央听到这话不禁发问。   秦盈淡淡一笑:“细作来信,说是燕国定侯早已投靠了楚国,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先看看燕楚两国的实力,若是燕国斗不过楚国,日渐式微,那咱们就出兵帮助楚国,灭燕,倘若楚国式微…”   “楚国式微怎么?难道哥哥和父王是打算将楚国吞并?”秦未央的声音竟然有丝害怕,自小就如一个男孩子,跟着秦盈一起习武,从十四岁就跟着白起一起提枪上阵,征战四方,国破场景见的惯了,可几时这般慌乱过?   秦盈叹息一声:“未央,你知道,身为皇族,代表的是整个国家,国家尊严便是我们的尊严,国在人在,国破,我们没有理由不殉国,这是一个皇族子孙的骄傲,也是悲哀。我们若不踏着鲜血,那就是别人踏着我们的鲜血,我知道你对楚玉有情,可若是两国交战,秦国失利,你认为他会怜悯的看你一眼吗?”   秦盈的话似是轻描淡写,可是听在秦未央耳中却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一个国家的尊严,那是整个皇族的信仰,所以但凡事懂得礼仪廉耻之人,怎么可能舍弃国家大义?相反的情之一字,在国家大义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良久没有应话,但是眉间的迷茫已经渐露清明,她是一国的公主,为国家做任何事,本应是她不容怀疑的信仰。   她轻起莲步,绕过门前的墨兰香,提步远去。   秦盈站在房中端端的望着离去的秦未央,这才是他的妹妹,大秦的永公主,那个在沙场驰骋,矫若轻燕的巾帼率领。   楚玉捏着手里的轻帛,嘴角再度扬起一丝微笑,轻帛上只寥寥二字:‘逼宫’   元衡已经开始动手了,刚才将严来报在燕国发现了秦国的暗卫,秦盈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看看现今的形式,看来是想倒戈强势的一国,不要求秦国能暗中支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灭掉燕国,现在只要秦国按兵不动,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局势。   燕国这块偌大的疆土,横跨着整个北方,虽然文化较中原落后,但是毕竟还算是个富足的国家,将其纳入板块,加以改善,他日必定会成为阻挡匈奴的最佳屏障。   楚玉轻轻舒一口气,心情有些舒畅,忽忆起华音跳舞的地方,便有些前世今生的错觉,不禁摇摇头跨出房门,朝着‘锦瑟和鸣’方向踱步而去。   一路上初春的花草都开了,有些虫儿低声鸣叫,他心里想着,待公仪斐将华音救回,就把锦瑟和鸣改成寝宫,以后可以和华音在此处安寝,还要多招几个秀娘,华音不喜欢握刀,刺绣的手艺倒是蛮好,想起这,他轻轻从袖口掏出那方绣着红梅的锦绢,眼里满是笑意。   脚下未停,神思却完全没有放在走路上,突然一阵吃痛,就听面前有人斥责:“哪个奴才,走路不长眼睛,居然往人身上撞,你们主子……”说话的人看到眼前墨色的身形,声音嘎然而止。   他轻轻揉揉吃痛的肩膀,方才转过头看向前面说话的女子:“是永公主?方才楚玉走路着急,公主没撞到吧?”   秦未央虽然口头上对楚玉千万般的不以为意,可是喜欢上一个人必定是口是心非,尚且不论男子如何,大抵是个女子就都会有这种思想吧,明明心里喜欢的要死,口上却死不承认,在别人面前承认,也不愿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露心意,何况秦未央这种驰骋沙场的女子。   “没有,楚世子这是要去哪里?行路这般匆忙?”秦未央做出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实则真心想问问这个一向阴沉老练的楚玉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把他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楚玉面无表情,只说“公主既然无事,那便在此玩赏,楚玉还有事情,公主随意。”说罢提步便欲离去,他着实不想跟眼前的女子有什么交集,一来,他对这位公主实在无感,二来,除了华音,他也着实不远跟别的女子有什么瓜葛。   许是和华音在一起时间久了吧,总是喜欢她的笑,她清冷的模样,想到这,他禁不住又是笑笑,这笑却被秦未央看在眼里,莫名的一阵悸动。   “楚….额楚世子,你丢东西了。”秦未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玉回头,秦未央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锦帕塞到楚玉手里:“你的锦帕掉了,这个红梅绣的真好看。”   他将手帕接过,重又塞到袖子里,淡淡道:“多谢。”   已经提步走出去很远,徒留方才醒过神来的秦未央在他身后喊问:“那方手帕是你府上绣娘们绣的嘛?我也会绣。”   他顿住身形,没有回头:“不是绣娘绣的,是我过世的妻子绣的。”   ‘轰’真如当头一棒,把刚刚转醒过来的秦未央再度打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作,他过世的妻子,妻子,妻子………   楚玉的身形早就消失在前方的假山后面,那里是‘锦瑟和鸣。’   秦未央满心的难过和迷惑。   第十四章 灭国的倒戈   燕国王宫汉白玉雕砌的石阶映着阳光,和煦的温暖却不刺目,琉璃金瓦为顶的宫殿雕梁画栋甚为精致,空地上铺的是雕以瑞兽凤凰图案的天青色石砖,满眼望去尽显皇家气派,汉白玉的栏杆上祥云飞凤。   富贵祥和,盛世华丽。   如塑一样的内禁卫站在和煦的太阳下,面色木然但却坚毅。这座宫殿此刻全是肃静之意。   威武的朝堂上目光所及之处,身着华服的男子肃然的坐在雕金龙软榻上,脖颈上指着一柄泛着冷冷寒光的短刀。刀柄的地方端端的刻着两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字迹‘初七’   坐在软榻上的华服男子深深地看着眼前握刀的藏蓝袍男子,终是被自己的仁慈缚了手脚,他声音低哑:“元衡,总没有想到,有一天架在我脖颈的剑,是你刺出来的。”   温润儒雅的男子,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英武,天底下最最无尚的男子,曾经让整个朝堂为之渺小,让朝堂下跪着的众人敬重的人,此刻对着眼前的短刀,无奈的说着失望的话语。   元衡的刀逼近三分,殷红的血流顺着刀剑一滴滴滑下,就连掉在地上的声响都显得异常清脆,他的眼神迷蒙,早已蓄满泪水:“因为我要救她,你必须得死,元衡是个自私的人,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忠君的臣子,他日死后,元衡即便在地下也无颜对我燕国历代君主,但是元衡依旧不悔。”   “今日逼宫之事,寡人知道不是元衡的本意,寡人并不怪你,只是寡人夙愿,世子已死,燕国也是后继无人,灭也便灭了,寡人希望死后,元衡能将寡人的骨灰撒置我燕国的角角落落,也好让寡人生不能守护国家,死后看到燕国的百年盛世。”燕国公的神形没有什么不甘心,也是甚平静的说着这些遗言。   元衡定定的看着燕国公:“元衡有负国主恩德。”话起刀落,燕国公的人头瞬间掉落,定定的落在椅榻上,双目微闭,并没有任何的不甘。   缄默许久,他握着手里的短刀跪在地上,就在这里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没有人来打扰他,也没有人来捉拿这个刺杀了国主的凶手。只因一切,早就布置的滴水不漏。   再至亲的,也该各自纷飞,以前信守的忠心护主如今与他,远远相望。除了初七的生命,他的一生再没有什么信仰。   夜色渐渐陇上这个肃杀的夺目的宫殿,沉寂如水的殿内响起几声轻轻的脚步声“侯爷?”   他缓缓抬起头,仿若之前的静默是跟以前的自己告别,对即将从历史上除名的燕国默哀。他淡淡的应着身后说话的人:“苏林,我会成为燕国的罪人吧?”   其实早已放下了,身后名对他并不重要,他不过是想守着那个一生孤苦无依的女子,了此残生。   身后的人一身内监服饰,满脸的沧桑,却声音温润:“侯爷不必自责,燕国归属楚国,以后必当昌盛。”   “苏林,你在燕国做细作有多少年了?你的本名,也不叫苏林吧?”他轻声相问。   内监低垂着头,声音平淡:“从世子把我安排在燕国至今,九年了。我本名是什么,早已不记得了,若是一定要说出个名字,侯爷大可叫我孙渺。”   元衡慢慢起身,敛起榻上的尸首,对着身后的孙渺,声音淡淡:“今日之事,想必楚玉早就知道了,就烦请你再修书一封,国公的尸首,我要遵照他临终的嘱托,洒在燕国的疆土上。”   没有反驳元衡的话,孙渺回道:“少主已经吩咐下了,燕国公的身后事,他不会过问。”   昱日,碧蓝如洗的天际下,几万楚军端端立在燕国皇城,惊慌失措的侍婢内监乱作一团,平静的宫殿顿时混乱的如同蜂窝一般,一片狼藉。   国君崩,楚军围城,群龙无首,燕国亡了,在最脆弱的时候,前夜人们美梦中嬉笑,今日就被瓜分城池,倚冢而卧。   没有想到楚军的速度这么快,元衡看着守城的将领被迫打开城门,看到身着墨袍的楚玉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股凛然而至的大气磅礴,仿佛天下始终握在他主掌沉浮的手里。   这才是一个王者的气场,足以让人看着他的背影望而生畏。   他缓缓走到楚玉的身后,看着城下卸甲颓败的军士,那些本该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面如死灰,国破家何在?他们的使命被践踏得一丝不剩。   “本都是我燕国大好儿郎,今日却如此没有气势仿若死人。”他对着楚玉,似是说给自己听,隐隐从心里传来诸多的愧疚。   接过他的话,楚玉只是面色凝重:“城下的,皆是燕国的好儿郎,本该保家卫国。但是城下的众位将士。”他的声音稍稍加大,在这晴空万里的明媚下,对着城下的所有将士:“也是九州的大好儿郎,九州七国本是一家,他日有圣贤君主,一统九州,今日站在城下的众人,皆还要卫我家国,守土开疆,让四方列国为我九州之国朝贺。”   城下的众人,抬起死灰的眼睑,有一瞬间居然觉得站在城楼上的人是一个屹立不倒的神,从没有见过这般的霸气,这般的信心。不知在哪个地方,突然有人声响起‘守土开疆,四方朝贺!’一个满脸布满泪水,皮肤因为长时间训练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少年手握长戟,面容却满是激动。   士气这东西,就好比一把兵器,好的兵器遇不到明主,身上便没有杀气。若是遇到明主,必当驰骋战场。   这一生呼喊,撩拨了整片军营,浩浩荡荡的三军战士,嘹亮的声响阵中的城楼微微晃荡,气势如虹。   元衡的眼中精光闪烁:“楚玉,我其实是恨你的,初七怎么说也是你害死的,但是你又答应替我救她,这是怎样的一段纠葛?我也不知道现在是要恨你,还是要感激你,但是今日之事,我却不悔,燕国易主,也是迟早的事,燕国不像秦国,有屠戮四将,所向披靡,也不似楚国,训练着那么多忠心的死士,可以为你不顾性命的做事,与其让它亡在越国那些上不上台面的国家,还是落在你的手里好。”他说这话没有任何私心,也不是在拍马屁,如果楚玉没有这种天生的王者气场,怎么能让城下的燕国军士服气,更是倒戈相向?只怕现在城下的众军就是不顾性命也早就上来取他人头了。   楚玉定定的看着眼下的燕国领土,直延伸到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如此的辽阔。从此,这里,冠上的,不再是燕,而是楚。   大殿里,楚玉端坐在上座,底下跪着的孙渺早已换回一身黑衣。   他对着孙渺摆摆手:“你暂且起来,我有事情要重新吩咐于你。”   孙渺抬头看一眼楚玉,直起身形立在一边。   “你在燕国已经呆了九年,九年来熟知燕国风俗习惯,政治手段,楚国能继续留在燕国的人,也只有你能胜任,今后封你为安郡侯,替我好好整治燕国,三年后,我要看到一个国富民强、铜墙铁壁的塞北屏障。”他这样说着,好像那个铜墙铁壁的国家屏障在三年后一定能够出现,他笃定。尽管三年后,他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孙渺抬起头来对上楚玉澄清的墨色眸子,那里盛满了盈盈笑意,不知是什么蛊惑,他竟幽幽开了口,讲出生平以来第一个条件,对着那个阴鸷的公子。   “孙渺想回一趟楚国,想见见我的姐姐。”   他的姐姐,为了从别人嘴里给他夺回一个馒头,被人一棍打中脑部,变成了傻子,当初流浪的生活,有了上顿没有下顿,险险就要饿死的时候,他遇到了楚玉,给了他们温饱,救了他们性命,从被楚玉编进暗卫,他就把这个恩情一直搁在心里,就算以后,会为楚玉哪怕踏足修罗,他也早就下了必死的心。   从来把楚玉的话当成他必须的使命,来到燕国九年,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不禁自宫做了内监,家书一封也没感写过,如今燕国覆灭,那么他,要回去,看看阔别已久的姐姐。   楚玉没有轻轻的扫他一眼,点头同意,只道:“后日和我一起回楚国吧,停留两日,便速速回来,尽快接手这里的一切。”   酉时入夜,玲珑宫灯昏暗不明,两人对峙着,元衡长身玉立在桌边,对着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的楚玉:“你也有伤心事吗?从来不见原来楚世子玉也是一个会伤心地人。”   “是人总有伤心事,我自然也有,你们都有心爱的女子,愿意为之付出的那般得多,我为何就不可以有倾心之人?男子所争,不过是治国平家定天下,只是太多的人把天下看的太重,忽略了身边的佳人。”他捏着茶杯的身形此刻看起来这般的迷蒙,恍若雾中。   元衡扯过椅子端端坐在对面:“才子佳人从来都是佳话,只是可惜多少人不知道佳人可贵,总是觉得无上的权利才是自己所要,才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高处不胜寒,坐在那个位子上,注定会成为最寂寥的人,没有亲情、友情相伴。”   他饮下一口浊酒,声音苦涩:“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你等待的是初七,我等待的,何尝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初七呢?只是我前半生违背者自己的心意,错过了与他长相思守,我不若你,从一开始就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情意。等到失去了,才觉得这世间,除了她,其实生无可恋。”   元衡的面色忽溢感伤:“那个女子,想必是个不一般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刻在楚玉的心里?”   再没有人说话。良久,楚玉的声音飘渺。“喝酒吧,喝醉了,就能遇见她。”   “喝酒,好,喝醉了,便能和初七梦中相会了。”   “明日去往何方?”   “去药王谷,找公仪斐,看初七。”   “也好,从此山水间,只羡鸳鸯不羡仙。”   树叶滴答着露水浸湿了楚玉的衣衫,也打湿了他鬓角的发,轻轻睁开迷蒙的睡眼,仍然还是置身在园中,石桌上两只酒杯此时已经杯底见天。   他站起身理理衣袍,重新踏步离去,好像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而那两只酒杯是谁家贪玩的孩子偷来的瑶池仙浆偷偷喝了个光。   元衡此刻已经走在前往药王谷的路上,粗布的衣衫衬着他白皙的面颊,朗眉下一双凤目,微微眯着,着眼看这花草争艳,嘴角浮出笑意,坐在他前面的孩童指着眼前的分叉路口::“爹爹,前面的路咱们该怎么走?”   他轻轻敲敲孩童的头:“随兴而走。”   孩童挠挠头皮:“可是随兴而走,能找到娘亲么?”   “能找到的,只要你的娘亲在你心里,你就能凭着自己的心意找到她,不管她在天涯,还是在海角。”   “那娘亲是不是再在爹爹的心里了?”   “是。”   一左一右的分岔口,马儿低鼾一声,踏着左边的羊肠小道而去,早晨的露水沾着草叶滴答到地上,迅速隐在土里,浸出一小片湿痕,慢慢晕开去。早晨的一抹曙光瞬间将整个延伸的草丛照耀,露珠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快意人生何处寻?刀光剑影浮萍絮,再一番沉浮,再一番生死。   寂寥的小道上一对带着希冀期望的父子,向着自己心中美好的梦境一路没有停下脚步。   可是,死了的人,又怎么能活过来呢?   整个丹房红雾弥漫,方才停下手,雾气便慢慢散去,第二十一次了,又是失败。   公仪斐坐在蒲团上对着初七的尸身,神色凝重。   聚三魂招七魄,明明三魂七魄已经归位,水云笛做引,究竟是哪里少了步骤?为何初七就是不能醒来?   公仪家历代琢研药理秘术,以前也不是没有救过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到底是眼前的女子不愿醒来,还是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   忽听得有人敲门声,他方从蒲团上站起,开门的瞬间看到元衡和念檀二人端端的立在门口,公仪斐并不感觉惊讶,却是眉头微锁,有些心事重重。将元衡和念檀请至屋中,念檀看到玉床上的初七哭喊着跑过去喊娘亲。   元衡看着依旧躺在玉床上的女子,目光悲伤,却还是竭力压制着转身对向慕容斐:“初七她…..檀儿她为什么还没活过来?”   公仪斐一听元衡的话,心思一怔,苦笑一番,“她心念已死,是自己甘愿的。我也无可奈何。”   “心念已死?你是说她已经放下了我和她的一切,再也不愿回来了么?”元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木然,心却抽动的不能自已,顿时觉得像是被抽空了身体,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元衡,你和初七在一起至今也该七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求所想呢?”公仪斐淡淡的说着,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招聚初七的魂魄,时有听见魂魄的低声啜泣,幽幽怨语。   元衡看一眼初七,喃喃:“公仪斐,我可能用自己的命来换与她半世相守?”   良久没有答话,却是极轻的摇着头。再是一阵沉默,他幽然开口:“我可用招魂引将她的魂魄召回,你可想好,你和她相见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后,她便从此只能化身魅,永世活在刀中,生生不得解脱。”   第十五章 垂死的挣扎   气死风羊角灯提在一只苍白的手里,本是和润的微风此刻有些狂烈,公仪斐面前摆着香案,檀香袅袅在风中游荡。   元衡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灯挑,紧张的看着面前慢慢集聚起来的雾气现出一个人形,渐渐生出四肢,再生出发,然后是眼耳口鼻,最终化成初七的模样。   他知道,现在的初七不过是虚幻的雾气,只是被公仪斐凝出身形,但是一天之后,这团雾气,照旧会飞散,会消失的无踪无影。   狂烈的风突然又变的急骤刺骨起来,带着丝丝阴凉的气息,初七只是挪动几步,并未走到元衡身边,定定的站在元衡十步之外,却是和公仪斐站的近些。从元衡的方向看过去,公仪斐的身形似乎都在冒着阵阵冷气,其实那是初七身上游走的雾气。   他轻轻的开口询问:“初七,你不回来么?你不愿意回来吗?”   她是一团雾气,没有表情没有泪水,形同木偶,说话的时候唇形也不见动作:“元衡,一定好好活着,我在这里等着你百年之后再与我相伴。”   “可是你现在不回来了吗?我们还是可以长相思守的。还是可以的…..”他喃喃。   “生死我早已放下,这个世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一群群忙碌的人,为了糊口和几个铜珠臭汗四溢的奔忙,常见污泥,黄沙和白骨,再不然锦缎华服下,来来回回的政治游戏,今朝成王,明朝败寇,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何?脚下踩着森森白骨让人作呕。曾经死在我刀下的冤魂无不日日入梦,撕咬我的内心,日夜承受煎熬。今日方得解脱,与我已经是福泽。元衡,放开些,退隐深谷,教导念檀,耕田自乐。朝饮晨露夕餐秋菊,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元衡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我知道你心意已决,绝非别人规劝所能改变,初七,念檀我自然好好将他抚养成人,待到那时,我便来陪你共赴黄泉。今立此誓生死不渝。”   雾气顺而消散,他一个酿跄,却只抓住了游走的一丝白雾,撑开手,渐消渐散。   残星萧何,朗月不见,低声的恸哭,伴着女子的嘤嘤低语。   “她去哪里?”虚幻的声音混杂着袅袅檀香烟雾。   “初七,永世在刀中与你相伴,元衡,你作何打算?敛了她吧,一生守护。”公仪斐淡淡的问着。   “是,敛了她,一生守护,药王谷可否借我一方土地?”   “药王谷与柳州相连,东西南北皆是高山屏障,你愿在此隐着,也是好的,去年栽种下的神芝草今年冬天也该发芽了,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妥,就劳烦你在此替我照看着。”一番话公仪斐悠悠说来,借着气死风羊角灯的的光晕看去,公仪斐此刻额前的发丝竟是白色。   “好”   他知道他已经是在垂死挣扎,想自己叛君叛国,手上握着燕国君主的亡魂,可是到最后换来什么?他期盼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初七,他舍弃的,原本虽也是无用,却在别人眼里,是无上的荣耀,他不仅没有换回佳人相伴,也没有看透这世间,虽然想想,人的一生,不过寥寥数十年,但是真的能让人珍惜的也是日渐寡淡的人情。只是,人情冷暖,终也抵不过权利荣耀的蛊惑。初七悟透了生死,独留他自己,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上,惶惶不可终日。   云雾笼罩的药王谷,山高壑深,荫荫的密林深处,一间小小的草屋。   “念檀,我教你的诗经,你可背好了?”   “背好了。”男孩呵呵一笑,“我去背给娘听。”念檀转过身,端正的坐在一副水晶棺前,棺里的女子,眉头舒展,身着白衣大袖,容颜娇好,樱唇紧抿,肤若凝脂,粉面桃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轻轻抚着手里的短刀,声音低低:“初七,初七,凌波初七,初七刀出,七重血衣。”   凌波府   昏暗的房中辨不清方向,颓废的他寥寥夸夸的坐在墙角,身形颓废。   “楚国已经吞并燕国,只怕接下来便会一路南征,逐渐控制东南诸侯国。”羽扇纶巾的人面容肃杀的看着坐在墙角半死不活的黑影。   头发遮住脸,看不清他的容貌,轻微咳嗽一声,声音似是垂死之人,苟延残喘:“楚玉此人,是难得的将王之才,就算终有一天,统一七国,那也是天命所归。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从燕国回来以后,你就变成这个样子,姜白,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还有没有一个人的样子?我从小教导你的是什么?不过是死了一个被遗弃多年的杀手,何以至于堕落到这个模样?”说话的人脸上带着一半月银箔,能看见的这半边脸却长的清秀。   “你为什么不放手呢?哥,为什么一定要争,争来又有何用?踏着森森白骨堆砌起来的王位,你不觉得让人作呕么?”名唤姜白的人话说的苍凉无力。   “我要争,我一定要争,就算是踩着尸骨又如何?别人会在乎你善良么?会在乎你是一个好人吗?姜白,所有人看的,都是一个结果,你觉得你只是一个乞丐的时候,会有人同情你吗?他们会把你朝泥里踩,使劲的踩,不管你多有才,不管你的心是不是善良,在这样的世代,只有你高高在上,才会有人知道你,敬畏你,否则,你就是一条狗!”他的情绪异常激动,带着不甘心和对世俗的怨恨,突然他呵呵冷笑:“狗还是看得起你,根本就连狗都不如。”   “哥,你醒醒吧,没有那至高在上的位子,我们不是一样活的很好?”“住口,你在这里给我好好反思,凌波府总有一天要将七国合并,你给我记住,在这个乱世,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不杀别人,就会是你死在别人刀下,如果你想活,就抛开你那些做人的道德。”   “我不会再替你做任何事,初七已经死了,你以为你还可以在培养出个初七吗?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那么善良才会被利用,你想想她一生所受的苦,若还觉得良心好受。”顿了顿,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费力的抵着墙壁站着:“我要离开凌波府,从此不再是凌波府的主人,”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溢着一丝嘲弄:“本来我也不是凌波府的主人,姜白的名字,还给你,做了这么多年,我也够了,从此,你是你,我只是一个贩夫走卒的孩子,只会耕地放牛。”   “初七……..”男子的身形有一瞬间的颤抖,随即却掩在某个不知明的角落,任它撕咬着胸口的一隅,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或许是有表情的,只是被掩在半月锡箔的后面,看不到。“呵,你真的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好好想想吧。”   垂死的男子重新沿着墙角滑落在地上,他转身的瞬间,半月锡箔上似有泪痕一闪而过,提步离去。   踏出门口的一瞬,黑暗的房中似有低低的幽怨:“我一直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嫂子,也一直当成嫂嫂对她。却没有想到原是这种结果,初七……嫂嫂……”声音也越来越低,他已经无力再听下去,早已疾步走出去很远。   扶住湖边的一株垂柳,他细想当初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是初春三月,柳巷深深。衙府的老妈子跟在她的后面追她。她不过还是个孩子,正咿咿呀呀学语,步伐还很不稳当。   他坐在辇里细看,觉得那个孩子真可爱,他问母亲,可不可以也给他个妹妹,母亲慈爱的看着他,以后会有。   他就相信了,可是后来一次宫变,整个长安殿被血洗,他的母亲没有遵守承诺给他一个妹妹。他被仆从护送着逃出皇宫,却还是逃不过该死的命运,仆从将他藏好,引开追杀他们的人,后来仆从没能逃命,而他却不得不为了活命,毁了本来俊朗的脸。   他顺利的生存下来,或许是老天觉得他不该亡,居然被凌波府收留。   凌波府的老爷膝下无儿,收留他不到一年,又撒手人寰,他依靠着姜老爷留下的财产,从江湖上搜寻能人异士,暗中训练死士,只为有一天杀回齐宫,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在一次一次的厮杀中沉沦。他笑笑,沉沦也好,不沉沦他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偶一次,他再度经过柳巷,不经意的撩窗,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还是天意使然,如今的女孩三岁了吧,穿着布衣,却是坐在石凳上看书。   可是不知怎么,再度看到这个女孩,他却忽然有些厌恶之感,凭什么他的母亲离他而去,她却可以在这看书?莫名其妙的恨意由心底生出,他居然派人来杀她全家。   可是真的等到死士动手了,他却荒了,为什么自己会那样?难道自己疯了吗?   醒悟过来,他骑上快马直奔柳巷,将死士阻止,救了女孩一家十三口人命。   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们会感染瘟疫,直到全部死去众人一一变作坟冢,他忽然想起自己,害死母亲的煞星。对自己的恨意不禁让他冷冷的目光看向小小的初七,她是个煞星,害了自己的亲人,她要受到处罚。   就这样,他把对自己的恨全都转移到初七身上,特地命人挖了地窖,修砌成了一个有进无出的暗牢,他将九岁的她丢弃进去,任她自生自灭。   每次想起,心有不忍,他就告诉自己,她是害死亲人的煞星,活该受这样的折磨。慢慢的他忙于复仇的事情,把关在地牢里的她渐渐淡忘,这一关,就关了六年,一个女子最美好最单纯的年华,全都葬送在他手里。   再度经过柳巷,他忽然想起那个天真的女孩,现在也该十五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回到府里,他只是像想起了一个随手丢弃的玩偶,前去看她一眼,地牢的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掩着鼻息,那里面实在太恶臭了。   命人下去看看,若是里面的人死了,就把坑填了,谁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吓傻了,他莫名奇妙:“怎么?”   打开地牢盖子的人哆嗦着:“谁也不敢下去,凡是下去的,都不能活着上来。”   他很疑惑:“为什么”   下人吓得腿直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少主把人丢在这里,说不用人管任她自生自灭,就有,就有不识趣的,每日逮了毒蛇扔下去,后来听到毒蛇没有了声响,就跳下去看看,结果就没有人能活着上来,可是总有不信邪的,每天自告奋勇要求下去。”说到这,守地牢的人一头是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的讶异,不待后面随着的人拦阻,他纵身跳下去。   落地的一瞬,一柄短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   他握住攥刀人的手:“没想到六年了,这把刀你还一直都带在身边。”   架在他脖颈上的刀一顿,收了手。   他想,很好,还没有忘记恩人。   “我带你上去。”   他轻轻搂过她的腰际,触手却是一阵湿粘。   重见天日的一瞬,他们都被阳光刺晃了眼,他只是下去一会,很快就适应过来,看到眼前的女子浑身血污,脸也看不清楚,他脱下衣衫将她罩住,尽管她的身上被血污裹得看不出来没穿衣服。   让人出去寻来两个丫头,替一身脏污的她梳洗。   当她再度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柳眉弯弯,樱唇紧抿,一双葡萄大眼定定的看着他,那么单纯干净。   谁能知道这个女孩,杀死了多少凌波府里的高手?   从此她跟在他身边,从来不多话,做事狠绝凌厉。慢慢的,他发现他开始喜欢上她。越喜欢,就越痛恨自己这张毁容的脸。   他隐在黑暗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该死的脸,却被她发现。他急忙将脸别过,不愿让她看见,可是她轻轻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告诉他:“这样的脸,很好看。”   他的政治野心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他派她去燕国刺杀燕国君主,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让她爱上了元衡,他恨,但是他也想让她自由。   卑微的爱着,内心一片矛盾,直到她死时,他才明白,这个女子,一生不过只是希望有个人疼她,爱她,而这些,都被他忽略,半点也不曾想起,她还是个女孩子,不只是个杀手。也向往着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孩一样,期盼着自己的幸福。   番外 柳衣巷   【我的一生,如同烟花燃放,开过最短暂的美丽,凋落的如同浮萍飘絮】——慕容檀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燕国的史册上记载的我,可能是定侯元衡的夫人吧?但是那对我,也不重要,名字本身,就是个代号,谁叫都一样,更何况初七是我的姐姐。   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里,我不知道这一切,原都是因为父亲卖掉了跟我一起的孪生姐姐——慕容潭。   我和姐姐的名字,皆为慕容潭(檀),不同的是字,一个字清韵,一个字燃香。   父亲本身读过些书,但是一向潦倒穷困,母亲生下姐姐和我,家中更是无miguo腹,在这样一个乱世,九州上到处都是冤魂游荡,父亲若不卖掉一个孩子,我们一家就要变成九州之上飘荡着的孤魂。   思量再三,父亲还是抱起仅仅比我大一丁点的姐姐留着泪走出门去,母亲抱着我在门口跌到,痛哭失声。   孩子是娘的的心头肉啊,再穷苦也是舍不得的。   阿爹回来的时候,得了一千金铢,一个孩子这么值钱,让半生潦倒的父亲突然丧失了心性,竟然要将我也一起卖出去,母亲拼命地抱着狂性大发的父亲,撞破了自己的头,却依旧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抄起家里仅剩的一个瓷瓶砸晕了父亲。   父亲醒来之后,看到痛哭失声的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欲要投井,终于清醒过来,拦下了母亲。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直到我慢慢的长大,懂事了。知道我有一个姐姐,被卖到齐国,成了杀手。   齐国是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想去寻姐姐。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是每个夜里我都能听到檀林里有哭喊声,那一夜我睡不着,在檀林里乱晃,看到父亲正和家仆将一个孩子活埋。   那个孩童不过和我一般大,只有十岁,我听到仆人小声的跟父亲禀告,那个孩子一家都已经处决。   还好我及时躲在树后,他们没有发现我,可我却看到了一个宛如魔鬼的父亲,平日里的慈爱全都不见。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深更半夜出来,也没想到檀林会有人,他们埋完孩子,就急匆匆的走了。待他们走后,我跑过去用力的挖土坑,一直用力喊着“你不要死,我来救你。”   那时候的声音好幼稚,让人听见也没有丝毫的说服力,深怕他撑不住,我的小手被泥土磨破,终于把他从土里挖出来。   他的脸被泥土抹脏,但是却惨白,我试探着摸上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一点呼吸。小小的我对着小小的他,彷徨无助的哭,“谁来救他,谁来救救他,谁帮我救救他?”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只有檀林的阴风呼呼的吹着。   我以为他死了,瑟瑟发抖的蹲在檀香树下,睁着惊恐的大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他,等待着有人发现我不见了来寻我。   那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一个夜晚,天高星疏,就在困意席卷我欲要睡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动了动,悠悠然睁开眼睛。   这么黑的夜,他的醒来让我的心也不再那么害怕,我轻轻走过去:“你要是鬼我也不怕你,你肯定是个好鬼。”   他稀奇的看着我:“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居然顺着他的话答了,“恩,他们为什么抓你?你偷他们的东西了?”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是吓傻了也说不定。   他奇怪的看着我,“不是,因为我家买了几箱檀香,买回去后发现都是沙子,父亲说慕容家欺软怕硬,扬言要去告慕容家,没想到被慕容家趁夜给灭口。”   当时我的心里是害怕,是震惊,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疼我的爹爹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双手沾满血的恶魔。可是刚才的种种,又让我无话反驳。   我像泄了气的球儿,无助的坐在地上哭起来。   他轻轻拍拍我“你不要哭了,还好我没死,我会报仇的。”   听完他这话,我哭的更凶了。   只觉的有个小小的臂膀轻轻的把我拉到怀里,像哄娃娃一样轻轻拍我:“我有个妹妹,一岁了。”   我茫然的抬头看他,要跟我说些什么“那你妹妹呢?”我止住哭腔。   “死了,和我父亲母亲一起死了。”他说话的时候有泪水滚落,却没有哭声。   抬起手一把抹掉眼泪:“你跟我一起逃吧,逃走了,慕容家就逮不到咱们了。”   我对着他摇摇头:“还是你自己逃吧,我是慕容家的丫头,你逃了他们不知道,我要是跟你一起走,他们肯定会找到你的。”我不能跟着他逃,跟着他就会连累他,爹爹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呆愣的看着我,我从香囊里掏出几个金铢:“诺,这个给你,你带着它,一定要活着。”想了想,几个金铢肯定不够,随身又没有带的多些,摸索一阵,从脖颈处取出一条链子,上面挂着纯金的檀字,是父亲专门找师傅为我打的。   放到他手里:“还有这个,你都拿着,可一定要活着啊。”   他拿着手里的金铢和链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居然会有那么多的面部表情,突觉好笑。   他看着我笑,忽然站起身来:“我要走了,待会寻你的人找来,我就走不了了。”说完他撒腿就跑,跑了一会,又跑了回来,泥土下的脸由于运动有些潮红,他气喘吁吁:“你等我,等我长大了,会再回来的。”   我站起身“回来报仇吗?”   “回来找你。”说完他又一次撒腿跑了,只是这次,一走就再没回来。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十五岁了,我长大了,可是却每日里噩梦不断,梦到檀林树下买者的森森白骨,幽幽冤魂,他们死命的掐着我的脖子,要我为父亲的罪行赎罪。   母亲常年跪在房里反省,从不走出房门一步。   我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偷偷的逃走了。   从没有走出檀林,我觉得一切是那么新奇,或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被一些强盗绑了却被一个黑衣男子救了。   他的脸被黑布蒙着,救了我之后就要走,我只好跟在他后面,他走一步我就跟上一步,他说让我自己走,可是我就是觉得跟着他会很安全,很踏实。   他终于烦了,我知道他的功夫很好,刚才三拳两脚就把那些强盗给打死了,他跑起来,我跟不上,但是还是拼命地跟在他后面。   他已经把我丢下了,如果我没有跌倒,或者他没有看见我跌到,或者他看见我跌到依旧不理我,我就不会知道他叫江亭,也不会知道,他就是十岁那年我救走的男孩。   荒山野岭,我又扭伤脚,他只好背着我前行。   我问他:“恩公,我叫檀儿,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他的身形顿住:“是檀香的檀吗?”   我点点头。   他好像在赌什么,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链子:“那姑娘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那里挂着一个檀字。   我脱口而出:“你是那个小哥哥?”   天意让人相遇,天意让我们又碰到一起,可我不能告诉他实话,我是他仇人的女儿,本就欠他一家人的性命。   他背着我住进客栈,让我养伤,又给我一些钱,告诉我不要再跟着他,跟着他很危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我坐在床上,眼角含泪:“我不怕,你不要丢下我,我没有地方去。”   他无奈的看着我,叹息一声,轻轻柔柔我的头,十五岁的年纪,他也不过才是个孩子,身形都没有长开,却已经有些沧桑。   “那你先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不回来,你哪里都不要去。”   他就这样嘱咐着,好像我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我点点头,对着他笑。   坐在床上等了很久,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四更的时候才听到门被推开,揉揉惺忪的眼睛,他的手臂一直往外涌着血花。   也顾不上脚还在痛,从床上爬下去单脚蹦到他面前,手忙脚乱的找些能用来包扎的纱布。   他没有说话,任我忙活,终于将伤口处理好,他定定的看着我:“我是一个杀手,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我惊愕的张着嘴,不能动作,杀手,原来是这样的,那我的姐姐呢?每天也会被刀剑伤的体无完肤吗?   父亲千方百计打听姐姐的下落,他本来是卖给了一个商人,可是我离开檀林的时候分明听到他说姐姐成了杀手,要杀掉,不能留下活口。   他看到我的反应,眼里的期盼神色慢慢褪去:“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家。”   我慌忙的站起身对着他摆手:“不要,我没有家”却碰到了扭伤的脚,顿时疼的直吸冷气。   他的期望之色死灰复燃,有些高兴:“真的吗?”   我使劲的点头:“真的,真的。”   可是他是杀手,不能总在我身边的,父亲派来寻我的人很快就找到我,我被带走的时候还偷偷写了封书信,告诉他去檀林找我。   他来了,却被父亲打的浑身是伤。   母亲不忍心,半夜偷偷把我放出去,可是江亭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不能再带我走。   就是那夜,我见到了初七,我从小锦衣玉食,她却穿着粗糙的布衣,头上带着帷帽,白纱遮住她的脸,但是她看到我的一瞬,身形抖动。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那张脸原来竞和我的一模一样。   她带走了江亭,还告诉我以后江亭不会再来,我说,不来也好,再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   此后两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江亭。   时常会一个人再檀林里乱晃,那天我倚在檀树下,想起江亭,不自觉的笑起来。   一低眉,却看到走在千军万马前面身着藏蓝袍的男子定定的看着我。   边塞传来消息,说是定侯打胜仗,凯旋归朝。   不过几日,定侯府的聘礼抬到我家,我死命相抗过,父亲将我锁起来,直到出嫁那天,将我绑在喜辇里。   我是想过的,为保清白,绝不苟活。   可是他来了,江亭,十七岁的他身形比两年前高了许多,成了一个有担当有气魄的男子汉。   他把我带回凌波府在燕国的领地雁回林。初七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我们,我却看到她的胳膊上刻着一个美好的烟字。这个世上只有我的姐姐慕容潭的胳膊上才有。   “她,不能让主人发现,否则你们都得死。”她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江亭,身后背着一把精致的短刀。   江亭似乎很尊敬她,单膝跪地:“那你帮我把她藏好。”   “去地牢吧。”背刀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   雁回林的地牢,成了我和江亭爱的小窝,虽然环境不好,却使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后来江亭说,初七代替我嫁给了元衡。   我心里感激她。   一年以后我们有了念檀,却东窗事发,江亭问我:“如果会死,你怕吗?”   我坚定地看着他:“不怕,三生石上我们的因缘早就注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   他笑:“我这辈子总还想着报仇的,可是檀儿,我喜欢上了你,就不会再杀你的父亲,虽然对不起我死去的父母亲人,可是我也为江家留后了。”   他对我的恩,对我的情,我慕容檀就算生生世世随他一起,又有什么遗憾的?   再没有遗憾了,却没有想到他还是会和老天争命,带着我还孩子逃走。   初七的刀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我几乎疯了,我原想不到,我的父亲杀了我夫君全家,我的姐姐杀了我的夫君,我的亲人将所有的刀芒全都刺进我的胸口,初七,我恨你。恨你。   本要随着江亭一起去,却被初七救活,从此生无可恋,我想替江亭做完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杀了父亲,替他全家报仇。   跟在江亭身边两年多,他教会我很多刀法,从此我在地牢苦练,六年后,我终于寻到机会逃出地牢,躲开初七的眼目,独自去了檀林,却没想到父亲拿念檀来威胁我,竟派人放出猛虎,我在想初七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念檀?却忘记了念檀是父亲的外孙,来檀林小住几日本是应该。   我没能替江亭报仇,也没能替他完成心愿,最终吊死在檀林,魂魄飞到逝去六年的江亭身边,“江亭我来了。”   九州殇   第一章 南海鲛人泪   公仪斐端端坐在华容楼看着外面灯火涌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熙熙嚷嚷。   伙计引着一个黄衣女子来到桌前,识趣的退下。   “哥哥飞鸽传书有什么事?”公仪楼兰坐在对面随着公仪斐的目光看着窗外。   公仪斐收回目光,略有所思:“陈槿年想做什么?打算收回陈国?”   公仪楼兰索性手托香腮,打个哈欠继续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这里果然是繁华地段,酉时仍是行人众多。“怎么可能呢?哥哥,我在槿年身边也有些日子,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把权位放在心上的人,而且他和秦宜碰面,不过是打听之前宫里的一个医女的下落。”   “是吗?”公仪斐捏着桌上的酒盅把玩着:“楼兰,你可别忘了,楚玉身上流着的才是公仪家的血。你不要为了别人将这些忘了。”   前一刻还坐在公仪斐面前,下一刻女子的身形就从窗户跳下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姑娘已经落到行驶过来的马车上,随着一阵马蹄声溅去渐远。   燕国的事情楚玉动作之快,根本没给秦盈任何插手的机会,孙渺返回燕国直接接手燕国的所有事宜,而秦盈也不得不带着秦未央和白起他们返回秦国。   燕国这方土地归了楚国,塞北的屏障已经开始从点点基石慢慢变成同墙铁臂,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谁也不会想到,最终的最终,站在一起相夺天下的二人,会是谁。   郑攸白闻听楚国占领燕国,而他却攻打一个卫国也被牵制,不得不转战向东,攻城略地,早就成了这些侯国的战场游戏,你强我弱,我便将城池拱手相让,我强你弱,你变拿命相抵。   鲁国和郑国抗衡不过三个月,被围困七日,粮草已绝,满城荒凉之象如同常年大旱,颗粒无收。   可怜刚刚逼宫叛乱坐上王位不过几天的鲁桢,不得不大开城门归降。降战书上端端刻上鲁国大印,从此郑国独揽鲁国大权,将鲁国皇室全部押解郑国做仆役。   鲁桢倒也是个条汉子,写下降书从城墙上坠落,以身殉国。   此事传到柳州,鲁梦溪正和公仪含下棋,微微一笑:“含儿觉得我这二哥是不是也算有气魄?”   公仪含摇摇头:“降书都写了,即便殉国,也殉的没半点尊严。”   但是这件事却惊动了齐国,齐鲁相连,一脉秉承,鲁国灭,齐国危。   秦国远在西北,却已经吞并了周边的小国,眼见着对中土各国虎视眈眈,只怕以后欲要秦楚郑三国鼎立。   皇宫里一片慌乱,凌波府却已经将整个王宫在暗中控制,姜白站在远处微微眯眼:“也该是让我回来的时候了。”   郑楚还未对齐国有所动作,齐国皇宫却已开始内乱,十几年前死里逃生的嫡世子姜白杀回齐宫,夺主位,霸王权。   此事传至秦国,秦世子盈对着面前恭立的白起,呵呵一笑:“杀回去的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联手吞并中州各国。”   传至郑国,郑攸白一袭白衣端坐在大殿龙榻之上,手里握着简牍淡淡一笑:“且看楚国如何动作吧。”   亏吃的多了,慢慢就练成了狐狸,如今也懂得避其锋,藏其芒,平心静气的看着浮浮沉沉。   楚玉端坐在红梅树下,捏着玉色的酒杯把玩:“将严,替我去趟药王谷看看公仪斐。顺便捎上句话,姜白的命,我要了。”   大胤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自古就是厮杀的战场,有谁能幸免脱离这永无休止的战乱?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王来结束,只是在繁荣万载之前,需要流血征战,枕骸遍野。   传说九州大地之初,南海生活着鲛人一族,时隔久远,却已是无人有缘得见,但素闻鲛绡、鲛珠为至宝,鲛绡有修复容颜之功,鲛珠有起死回生、封印术法之能。   公仪斐早已踏上去往南海寻找之路,神芝草已种,再去往南海寻到鲛珠,方可生死人、肉白骨。   将严赶往药王谷之时,只见到在谷中耕田的元衡,问及此,元衡回说公仪斐交代有未完之事,已经离开药王谷多日。   待一路返回楚世子府,将严看到的是因吐血过多晕厥在房中的楚玉。他微微皱眉,心道,韩非毫无理由的离去,而且少主日日吐血,当中缘由令人百思而不得解。   楚玉转醒的时候,将严正立在身边。   “此事,不可外传。”他扶着床榻起身,站在将严面前,一股压抑之感将将严结结实实包围,他有一瞬间的窒息:“是少主。”   轻轻移开步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昏暗的密室中,有股淡淡的冷梅香:“你可寻到公仪斐?”   “回少主,公仪斐已经离开药王谷很多天了。”   “哦?”他轻叩几案,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是去鲛州寻鲛珠了吧?公仪斐,你还是愿意帮我的。“那便暂且不用寻他了,吩咐府中的暗卫,搜索陈国世子陈槿年,记住,不要留活口。”   话说的狠绝阴冷,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只因为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是拜那个人所赐?只因为离砂无法可解?还是因为曾经心爱的女子好好的交到那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却没有好好的把她保护在身边?   将严低声应是,随即退下。   楚玉轻轻抚胸咳嗽,神情冰冷,他在心里轻轻的告诉自己,趁着华音还没有醒来,一定要尽快将槿年除去,他再也不想他和华音之间,再因为谁人有所嫌隙。   现在燕国还在整顿之中,楚国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就将整个燕国据为己有,燕国公心情渐好,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楚玉体内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就算是有神仙降世,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他向来讨厌喝那些味道怪怪的药草,可是为了临死之前能再看看华音一眼,他还是不惜用修罗草以毒攻毒,致使体内满是毒血,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毒人。   稍稍平缓心情,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出密室,一抹冬日里的三寸阳光穿树而落,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原来幸福,如落在红梅上的积雪,那么短暂,瞬间就融化,流逝在指尖。   忽而一声清脆的音调响起,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华音回来了,可是抬眼望去,瓣瓣红梅从枝头滑落,带走了冬日里的最后一声爆竹响。   又是一年春花开,可是他的生命,却要走到尽头,只是不知道会流逝在繁华似锦的初夏,还是倾城白雪的严冬。   这墨衣男子仅存的年华,掀起了九州触目惊心的战殇。   “少主,”幕僚胆战心惊的走到郑攸白面前,唯唯诺诺:“据来报,一直没有发现永公主的下落,或许那陈世子妃是骗你的也说不定,那场大火,所有人都没能逃出去…..”   “之意,你也不相信永公主还活着么?”郑攸白若白衣衫展展,站在郑国九重宝塔,瞭望着看也看不到边的疆土,有些依依不舍,有着深深眷恋,却说不出是对这辽阔的疆土还是对心中的那个人。‘郑攸怀,你到底在哪里?为何要恨我?’他在心里轻轻的念着。   郑国的史策里记载的,郑攸怀,平公主,世子攸白嫡亲妹妹,安妃于辛巳年七月初三在庆安殿未时所生。   郑攸白惨然一笑,真的是我的妹妹么?   众国都没有动作,谁都知道,这一步棋,先动者先输,如今大势已定,东南诸国已经被齐国控制,而楚国和秦国拥有着最辽阔的疆土,燕国更是楚国最北方的天然屏障。郑国在四国之中最弱,尤其不能先动。如今的同盟,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简单,陈、燕、赵、韩、鲁皆已被灭,之前的小国早就在大军厮杀之中倾覆,四国对峙,强国已去三个。   惟有隐忍,方可伺机而战。   郑攸白懂得道理,其它三个国家也并不傻,是以难得的竟然保持同一动作,那就是全部没有动作。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有丝毫欲要相争的意思,好像这样和平相处甚好。   公仪斐终于在三个月以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飞鸽传书给楚玉,鲛珠已经到手。   拿着手里仅仅六字的轻帛,楚玉喜不自胜,终于,还是挨到她回来了么?   ‘黑聪’静静地立在马厩里,曾经和主人出生入死在原野的战场上,纵横驰骋、扬蹄嘶鸣,今日终可以再度陪着主人,厮杀战场。   封闭着的密室里,公仪斐将水云笛慢慢融进鲛珠,渐渐化作一团水雾,幻灵气息封在鲛珠之内带着些许大地之气缓缓落入华音的身体里,顿时生起缕缕青烟。   楚玉站在公仪斐身后不言不语,神色却是极为紧张:“她,醒来会记得以前的事吗?”   “也许会,也许永远也记不起来。”公仪斐淡淡道:“你是想让她记起来?”   没有回答公仪斐的话,他似乎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鲛人泪只有半颗?”   “半颗足可以将她救活。”   “那….她何时会醒来?”好象并不相信公仪斐的回答,他怀疑的问。   撑开手里的扇子,公仪斐笑了:“神芝草还没发芽呢,她现在可醒不来,鲛珠可以将她飞散的魂魄慢慢找回,困在体内,却不能让她醒过来,还要靠神芝草做引,唤醒她。”   他的神色一怔:“还要多久?我还等的起吗?”   我还等得起吗?他害怕自己不能等到她醒来,从此碧落黄泉两重天,而他们这一世,却不曾相依相伴。   一场相识,以为相知,谁知百般寻觅,待蓦然回首之时,却已是惘然。   公仪斐悠悠然:“你想等么?”   “想,一直在等。”   公仪斐呵呵一笑,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半鲛珠:“等,就把它服下,一条命,两个人平分,只是那样,你们的心便从此连在一起,若是谁死了,另一个将日日承受思念之痛,生死不能。”   “这便是生死不能的折磨吗?”他的眼角溢出满满的幸福神色:“我甘之如饴。”   剩下的半颗鲛珠被他服下,融进心里,从此,他和她,生生世世,宿怨纠缠,生不得脱,死不得超。   第二章 齐国的凋败(1)   银箔面具遮住姜白半边脸颊,安庆殿还如十几年前一样雕梁画栋,他轻轻一笑:“刺腕,你看呐,还和以前一样,丝毫不曾改变过,只是,再也不是当初了。”   有些虚弱无力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终于你是你,我是我了,我已经做回刺腕,再也不是顶替你的姜白。”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却是像一个临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模样。   “我会让你看到一个鼎盛的齐国,一个统一诸国高高在上的姜白。”面具下的他激动万分,豪气万千。   刺腕无力的笑笑:“刺腕根本不稀罕看到这些,如果杀掉天下所有的人,初七能回来,刺腕也早就去杀了,如果这高高在上的君王位,能让初七回来,刺腕也早就去坐了,只是初七再也回不来,刺腕也生无可恋。”   他不待姜白说话,已经自顾转身从殿里走出去:“你要你的天下便要你的天下,没有人会阻止你,就算她在的时候,也一直都在帮你,我不会帮你,也不会留下看你坐在那个位子上。”   刺腕早已不见影子,独留他自己怔怔的站在殿中,孤独万分,“如今触及皆物是,人去镂空,明明知道我会心痛,何必再说她的名字。”   缓缓跪在地上,他扯去脸上的银箔,狰狞的左脸宛若恶鬼,他神色黯然:“母亲,白儿回来了,白儿替您报仇了,母亲,所有陷害我们母子的人,都该死!”狠鸷的声音险些将身边的花瓶震碎,“只是孩儿恨,恨不能亲手杀了濯妃那个毒妇,若不是她容不下母亲,我们母子何以落到如此下场。”   没有声音回答他,大殿里偶有风拂过,他听到一串风铃清脆的响声,忽而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宛若孩童一般天真。急忙站起身来,转身看着房梁上挂着的风铃,竟是他九岁的时候,母亲为他折的,他亲自挂上去的。   不过多时,有仆婢前来打扫,走至殿前突然止住脚步,手里的水洒‘哐当’落地,被他的左脸吓得惊喊出声。   他本来笑着的嘴角重新变得没有表情,对着不远处的禁卫招招手,禁卫带着两个内禁卫小跑着前来:“国公。”   他早已将银箔重新戴上,冷冷的看着面前跌坐在地上哭泣的侍婢:“拖出去,鞭死。”   她讨厌他的脸?呵,他也不喜欢她的脸,看着已经拖走的侍婢,他嘴角一扬:“将她的脸整张割下来,喂狗。”   听到他的话,拖着侍婢的禁卫不由的一怔,随即应是。   这样的主子,下手这般残忍?齐宫怕是免不了血腥了。   他转身对着风铃处狂笑:“母亲啊母亲,你看,他们都怕我呢,哈哈哈,怕我这张脸啊,他们怕我,我就让他们死,我这张脸,是拜谁所赐?当初我们命悬一线的时候,谁来拯救过我们?他们一个个都是势利小人,看到母妃得宠,全部都来阿谀奉承,看到母妃被陷害失宠,全都倒戈濯毒妇,将我们母子踩在泥里,他们都不配活着。”   早上的太阳忽然躲进厚厚的云层,不一会便闪电交加,大雨倾盆,他静静的站在雨中,任由大雨将他淋的透彻。   只是心中那一隅被遗忘的角落,为何这般刺痛?那把短刀,那个握着短刀的人。   “你为什么要把这把刀给我呢?”她声音稚嫩,带着些奶气。   “我要你成为凌波府里最好的刀手,最好的刺客。”可是他没有告诉她,初七刀是一个术士所炼,集了七七四十九个女子的相思泪水,七月初七是男女定亲的日子,这把刀是他对她满满的喜欢啊。   江亭死了,初七死了,连刺腕也离开他了,他的身边到底还剩下什么?   秦国的飞鸽传书两日后扑棱棱飞来落在庆安殿。   一双手扯过灰色的鸽子,鸽子‘咕咕’惊叫两声,地上被殷红的血浸了大片。   “秦盈要和齐国联盟,吞掉郑楚。”银箔后面的声音散发着冷冷寒意。   跪在地上的散着青丝、长的妖异的男子微微抬头,额上纹着一朵猩红的曼珠沙华:“刺腕走了,你终于想到我了么?姜白?”男子的脸,女子的声音。   姜白微微一笑:“暗。我是在跟你做交易,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哦?”他脸上的笑意荡开了:“你跟我一样,被人看作怪物,同样长着一张不能被俗世认同的脸,我们的位置,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姜白从椅子上站起,声音里含着微怒:“我是自己毁的,你却是天生的。”   暗从地上站起身形,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那你欲要何为?跟秦国联盟?”   “对,吞掉郑楚,秦国的屠戮四将,我自有办法牵制。”   “呵呵,姜白永远都是……….那么自信。”曼珠沙华被这抹笑意牵动,竟然有要开放的感觉。   西方之地常有风沙,偶尔风起,便漫天昏黄,初春正是风多的日子,沙也满天。   紫阁连终南,青冥天倪色。凭崖望咸阳,宫阙罗北极。万井惊画出,九衢如弦直。   偌大的秦宫高楼广厦,华丽的楼阁被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水旖旎。宫殿飞檐上雕刻的两条飞龙,活灵活现腾空欲飞。只是偶有黄沙遮掩光芒,不是那么亮丽辉煌。   秦盈正在东宫休憩,手里的书册盖在脸上,一副悠然自得。   秦未央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边,重重在他身上一记拍打,将他脸上的书册惊掉,“未央,你再这般调皮,明日我便奏请父王把你嫁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书册,笑意融融的看着眼前的秦未央。   秦未央干脆坐在一边的地上:“王兄莫给我开玩笑,我可是听说你欲要和齐国联手吞并郑楚。”   秦盈呵呵一笑:“怎么?是舍不得楚玉?”   “王兄,姜白此人心毒如蛇蝎,你真的想好要和他联盟么?到时候,只怕我秦国岌岌可危。”   秦未央的分析一点都没错,也正中秦盈的想法,姜白此人的野心绝对不是郑楚两国就能满足的,秦国跟他合作,自当不能掉以轻心。   “这件事,为兄也有些苦恼,那未央有何看法?跟为兄说说。”   “我一介女流,难得王兄这么看得起我,以我之见,咱们倒不如联合郑楚先灭齐国,收拾了姜白,在灭郑,最后可以和楚国协商,除非真的要兵戎相见,到那时,再灭楚如何?”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说出,方才定定的看着眼前略有所思的秦盈。   秦盈小思一会,莞尔一笑:“未央这是有私心呐…”   秦未央从地上站起来,也没有扭捏之状:“我承认是有私心的,未央敬重楚玉,心里也的确是喜欢,王兄要灭楚,未央不阻,但是楚玉绝对是君子,王兄也看的清楚,这种人,怎么可以就这般轻易死去?”   秦盈微微点头:“如果能为我秦国所用,自当是难得的人才,反之,只怕是我们秦国的恶魇。”随即对着远处的白起招招手。   白起提步向前,走到二人身边施礼:“少主,公主。”   秦盈一摆手:“白起,你暂且替我去往郑楚两国,或者,未央说的对,我们应该联合郑楚先灭齐国,你可知道怎么做了?”   白起果然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没有任何拖拉,领命之后便提步离去。   “哥哥的意思是不是要对姜白虚晃一招,到时候来个釜底抽薪?”秦未央满是敬佩之色的看着秦盈。   “王妹聪明。现在姜白刚刚得势,正是士气高涨,必要先挫其锐,那就要为他们挑起战争,待士气消磨殆尽,在联合郑楚攻之,自然大败齐国。”秦盈将书册子扔到桌上,正是《鬼谷子》。   “妙计、妙计。”秦未央不禁拍掌“王兄,别人怎么看这天下大事,未央是不知道的,但是未央觉得,包括楚玉在内,也是及不上王兄的。”   轻轻敲秦未央一记额头,秦盈呵呵一笑:“未央是在是过于看重你这个不成器的王兄了。”   楚玉静静地守在玉床边,看着躺在玉床上的人儿,碧蓝衣袖,肤若凝脂。俏眉俊目,发若青丝,内心不禁泛起丝丝温柔:“华音,神芝草已经发芽了,你在等几个月,就能醒过来了。”他轻轻的说着,生怕惊动了她的美梦。   “主人。”   他轻轻别过脸,眼睑处有些晶莹:“将严,何事?”   将严站在屏障外面,恭声道:“秦国屠戮将军白起求见。”顿了顿又道:“好像是秘密而来。”   “我知道了,带他到这里来,千万不要让府里其他人知道。”   “是。”   他轻轻站起身,只怕打扰了华音的睡眠,轻轻转出屏风外面,斜倚在榻上,及腰的墨色发丝几乎和一身的墨色融为一抹,嘴角吟着一丝笑意,心道,秦盈是打算改变战术了?欲要和郑楚联盟吧。   白起由将严带至简陋的房中,待细细观察,发现这座房子竟然全部是由冰石垒砌,房外是阳春三月、温暖和沐,屋中却如三九严寒、阴冷难耐。   他单膝跪地,对着榻上的楚玉:“白起见过楚世子。”   “免了,你家主子派你来此,是有何事?”他淡淡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白起,果然是屠戮之首,眉眼间全是煞气。   白起谢过楚玉,方才起身:“少主让白起来此和世子商议件事情。”   “哦?”楚玉闻听此言,动了动身形,:“白将军请说,楚玉能做到的,必当竭尽所能。”继而转身对着站在一边的将严:“去给白将军搬把椅子。”   白起左右看看,这间屋子,半点摆设都无,除了竖在一边的屏风,就只剩下楚玉坐着的软榻,真不知道楚世子府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若说是仆人的房间,可是却没有床只,若说是放杂物之地,可偏偏又干净的很,而且前方的一张软榻,说明这里只是楚玉呆的房间,可是楚玉又为何会呆在这样的房间里?难道是在健身强魄吗?   将严应声不多会就从外面搬来一把椅子,白起谢过,方才坐在椅子上。   “世子,秦国欲要和郑楚合力灭掉齐国,姜白此人的野心,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除去此人,到时候可能会失去战机,与我们不利。”白起的话说的信心十足,他知道如果楚玉识时务,一定会和秦国联手。   楚玉闻听此言,淡然的笑笑:“白将军是料准了楚玉会和秦国联手吧?”   白起也不做掩饰:“是,如果楚国还不想现在就…”他把后面的话巧妙地藏在茶杯后面,悠然的喝起将严才端过来的茶水。   楚玉以手撑额,嘴角挂着丝浅笑:“白将军真是对楚玉信任,这茶水,说喝倒是就喝起来了,保不准楚玉的茶杯里有什么稀世毒药,可就…”   白起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脸上惊恐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呵呵一笑:“世子说笑了,白起的命值几个钱?怎么会劳烦世子动手。”   楚玉拂拂袖袍,站起身姿:“白将军的命,可抵十座城池绰绰有余啊,有劳白将军替我回复你家少主,他能将姜白逼得狗急跳墙,楚国必定帮其诛杀,顺便楚玉也想劳烦白将军再转告秦世子一句话,齐国灭了,楚玉对疆土不感兴趣,只要齐国的秘宝——海上花。”   白起也随着他并站起,脸上有些迷茫神色:“不知道世子要那海上花有何用?”   “那是我的事,将严,替我送白将军。”楚玉的声音再度恢复到冰点。   将严应是,对着白起抱拳:“将军,请随将严出去吧。”   白起嘴唇微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将严却将身形横亘在他和楚玉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无奈只好施礼,退下。   看着白起离去的身形,楚玉淡淡一笑,海上花啊,传说中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南海三大珍奇。十年发一叶,百年一开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隔了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啊。呵…..   只是可惜,没有人知道,这种奇特的花,也具有和鲛珠一样的能力,那就是同样可以生死人。   他慢慢走进屏障后面,对着玉床上的女子:“华音,我怎么舍得让你和我同用一条命呢?我是个将死之人,怎么可以让你也随我而去,你还没有好好地看看这壮丽河山、锦绣天下,我怎么可以自私的让你就随我而去?不可以啊。”   躺在床上的华音,没有任何表情,她是幸福的吧,去的时候,是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   五月的风吹得人心都发暖,姜白的心却如坠冰窟。   身后的暗一袭红袍站在他的身后,一柄利刃勾在他的脖颈,他看着刃上的血,声音里全是嘲谑:“你背叛我?!”   额上的曼珠沙华此刻显得异常狰狞,没有半分的妖艳,男子尖细的声音怅然:“命和交易,总是命比较重要,姜白,我是一个很爱惜自己的人,不会像你一样整天活在复仇里,我的家人死了,他们该死,所以我不会为什么理由活着,我只为自己的命活着。”   他轻轻摘下盖住自己左脸的银箔,缓缓转身对上眼前的暗,“我这样,可是很让人讨厌?”   暗的眼中滑过一丝惊艳,朗笑出声:“真是个标志的男子,哈哈哈,竟然完好如初?”他真爱的抚着那璧玉一般的脸,贪婪者光滑的触感,满脸的惊奇:“是什么?换皮?”   姜白扯过他的手,扔到一边,“还记得齐国皇室有异宝,南海深处采摘来的海上花吧?”   暗重新提起手,对姜白的无礼选择漠视:“能起死回生的神花啊,啧啧,这么好的东西倒是被你糟蹋了。”   “哈哈,糟蹋了?”他将脖颈上沾着他的血的利刃捏在手中,稍稍移开位置。   暗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不是吗?这完全可以拿来续命的。”   “续命有用吗?秦国诈我,如今逼我一人应付三国兵力,你我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你才会背叛我,前来取我性命。”   暗收起手里的利刃,“恰好生出一场悲剧。”   “什么?”   暗忽而一笑,让人觉得那抹笑意恍若虚幻,目光定定的看着白玉栏杆百步。   姜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在白玉栏杆下方的人,是两个月前离去的刺腕。   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原本百步的距离,看着那般遥远,可是真的走到他面前,也不过一瞬,让他觉得兄弟,今时是这么可贵。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姜白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声音平平。   刺腕柔柔一笑:“她让我回来,回到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他缓缓抬起手,手里的短刀在阳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辉。   初七……   姜白缓缓接过刺腕手里的短刀,:“元衡给你的?”   刺腕点点头:“元衡终日守着初七,初七很好,很安详,很幸福。元衡说,这把刀束缚了初七一辈子,他想初七还是想再见见你的,让我把初七带来。”   第三章 齐国的凋败(2)   暗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曾经的凌波初七已经死了,别告诉我一把没有灵性的死刀,就可以救你们的命,刺腕,你可真是个傻瓜,走了便走了,又回来寻死。”   刺腕转头看向握着利刃的暗,“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也要在这里大放厥词?记住,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嗤笑一声,眼里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大红色的袍子漾在风中,暗凝视一眼眼前的刺腕,没有说话,却已经提步离去。   “刺腕,这次你还是走吧,替我好好守着初七,只怕我已经是在劫难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我死了,把我葬在母妃的衣冠冢旁边,初七,我对不住她无颜和她在一起。”   “大哥。”   有多久没有再听到这个大哥了?他恍惚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风雨交加的夜晚,饥寒交迫瑟瑟发抖的男孩歪倒在凌波府前,他给了他一碗粥却发现他长的和他几乎是一张脸,就是这张脸,让他决定把这个小乞丐收留下来,那个时候的姜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仇,他还没有愤世嫉俗,还没有陷在政治漩涡里拨不出来,什么权利,荣华也如浮云。   那个时候他们结拜为兄弟,小乞丐没有名字,他帮他取名字,刺腕,意思是他的剑可以快速的刺入敌人的手腕。   从此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靠那么小的四只手,四个小肩膀,扛起了以后声震七国的凌波府。   一路走来,一个越陷越深,一个越来越厌恶这种厮杀,终于还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两个月之前的决裂,还犹如在眼前,而今天,他们又要并肩作战,面对秦、郑、楚三国的千军万马。   “后悔吗?”姜白微笑着看着晴朗的天空,似漫不经心的相问。   “死吗?不后悔。”他看着他手里紧握着的初七刀。   “那就放手一搏,兄弟。”   三军围溃在濮阳,齐军誓死守城,当年鲁卫一战血流成河,凄惨之象,无法言表,而今更甚,厮杀的呐喊时起彼伏,齐军注定已是败军之师。   楚玉并未亲自前往战场,只是坐在房中悠闲地看着简牍,听着前方快马一遍一遍的来报战事,喝着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战况如何,他早已料到,秦军很有可能解决掉齐国之后趁着战乱杀掉随着的郑楚两军,一来可以推脱那是死于齐军之手,二来又挫伤郑楚两军,实在是一举三得,秦盈此人,从第一次和他接触,楚玉就暗中在他身上下了些功夫,不仅让韩非去秦国探查了很久,更因为此事,韩非身份暴露险些死在屠戮四将手里,还好韩非机警,否则已经无命回来,尽管如此,回来的时候,韩非已经是面目全非,几近毁容。   想到此,他提起脚步从房中走了出去,还很精神的样貌忽然变得几分失落,转身对将严摆摆手:“再有战报,暂且搁下,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将严恭声应着。   楚玉的步伐沉重了很多,脸上的悲痛让人觉得他是失去了一个挚友,仿若在对死去的人哀悼。   踏入石屋后,他随身带过沉重的木门,转到屏风后面,从华音躺着的玉床下面缓缓掏出一个青釉圆身瓷瓶,仿若珍宝般抱在怀中,泪水默然滴落,他轻轻抚着瓶身,喃喃:“韩非…”   为什么一路走来,却越走越孤单?为什么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是宿命轮回?还是前生因果?   软弱的样子只能留给自己看,关在昏暗的屋里,他也是个无力的人,对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苍白,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抱着瓷瓶缓缓滑落在玉床边,他无声泪下,韩非啊,那个从五岁就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一直把小两岁的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而现在,却悄无声息的离他而去,再也找寻不见。   玉床上的女子恍惚眼角有泪溢出,晶莹的光亮一闪而过,却寻不到半丝泪痕。   直至天近黄昏,楚玉才将瓷瓶安放在玉床下面,从地上站起,轻轻拂过华音的青丝:“再过几日,公仪斐就来带你去药王谷,你放心,我会等到你醒来的。”顿了顿,他收回手,“现在有鲛珠续命,等我拿到海上花,就让你好好地生活。”   他推开木门,将严已经立在门口,一向稳重的将严此刻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看到楚玉出来,顿时松了口气:“主人。”   “有何事?看你样子很是慌张。”楚玉带过木门,立在将严面前。   “主人,战报,大捷。”一向说话利索的将严此刻有些支支吾吾:“只是,只是…”   “只是我军丧亡惨重,怕是余下的兵士不足三千了吧?”他接过将严的话,淡淡道。   将严惊愕的抬头看着他,似是不能置信,但是随即也觉得不为奇怪,“主人神机妙算。”   何以神机妙算?他冷冷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将严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事情都是明摆着的,秦军既然决定这么做了,若是不在中间吃点甜头,那就不是秦盈的行事作风,郑国简直就是一颗死棋,用与不用都不能影响什么,郑攸白看似对一切了如指掌,还不是纸老虎一个?郑国子传位到他的手里,执着于攻打卫国,却耗时几个月能拿下,鲁国灭了,要不是因为鲁桢那厮急功心切,哪能落下空子让他去钻?   若不是鲁国三世子根本不稀罕王位,那鲁国至今怕是依旧横亘在齐国之前,姜白倒是有个得力的屏障,哪是秦国说攻就能功的。   而今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再加上姜白心思狠毒不得人心,所以人心向背,垮也是必然。   “说什么神机妙算?我可研究过伏羲八卦?你且替我去一趟齐国,寻到秦盈向他讨要海上花。”   “是,主人。”正提步走出去,忽又回头“主人,那些将士……”   “替我好好安顿他们的身后事,在慰籍为国献身的将士家人,尽量将他们安置好,要善待他们,宁可百姓欠君主,不可君主欠百姓。”拂拂袖,对着将严道:“去吧。”   “属下告退。”   下一个要吞掉的,是谁?郑攸白,还是我?秦盈,我等着你的屠戮四将和铮铮铁骑,既然尘世不留我,我就跟你好好的打一场。   将严骑马赶到齐宫之时,郑攸白正和秦盈二人坐在殿中喝茶,郑攸白看一眼将严,温声笑笑:“我记得楚玉身边长跟着的人,是韩非啊。怎么又多出个生面孔?”   秦盈听闻韩非儿子,稍稍一愣:“韩非?就是那个夺命公子剑的韩非?”   “夺命公子剑,还有另外一个名号‘修罗十四斩。’”郑攸白温润笑笑,喝下一口茶水。   将严恭身立在一边,对着秦盈和郑攸白施礼:“夺命公子剑和修罗十四斩正是韩非和在下。”   听闻这话,秦盈手里的茶杯一顿,开始细细打量起将严,半晌惊讶道:“我见过你,在世子府。”   将严施一礼:“世子好记性,不过才跟将严见过一面就能记住将严的样子。”心里却在发寒,秦盈此人,这般好的记忆力真是可怕,若是不小心暴露身份,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真不知道那时候韩非是怎么逃走的,似乎还将身份掩饰住了,若换做是他,只怕早就身首异处。   秦盈呵呵一笑“秦盈自来是佩服英雄,更敬重英雄,夺命公子剑和修罗十四斩二人可以抵我秦国屠戮四将,秦盈怎敢忘记?”   一番话说来,将严却开始头冒冷汗,却也沉着应对:“是世子抬举我们了,不过今日将严前来是奉我家少主之命,前来讨要海上花的。”   秦盈未答话,郑攸白却放下茶盏接过将严的话:“战报一直都有传回楚国,却没有人告诉楚玉海上花的下落吗?”   将严一阵惊奇:“郑世子,难道海上花有所变故?”   楚玉手里的简牍‘啪’的落地,直直站起身形,面色苍白:“你说什么?海上花被毁?”   将严拾起地上的简牍放到几案上,恭身回去站在原地:“是,齐国城破之时,姜白手里握着一朵黑色丝状花朵,碾碎随风散了,继而姜白死在千里飘红手中。齐国亡。”   “天意,天意?呵呵呵,”楚玉无力的笑着,对面前的将严挥挥手,颓唐万分:“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曾几何时,有过这般的绝望之感?那好似许多年前,看着梅苑在大火中凋零,而自己却被公仪璋死死抓住,母妃在大火中微笑着离去,告诉他一定不要活在牢笼,舅舅把他带到柳州,告诉他若不想回楚国,就留在公仪家,他攥紧拳头“我要回去。”   那是生命在指尖一点一点流失的感觉,生怕活不下去,对母亲的眷恋和不舍,曾经是他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王宫生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终于还是变成了母亲不希望的模样。   小小的他救不了母亲,长大了救不了自己,到现在救不了韩非救不了华音,他苦笑,究竟,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你是在乎权位的。”   他嘶吼:“我不是!”   但是心底的声音依旧平静的传来:“你在乎,如果不是眷恋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位,又何必周旋在他们之间?”   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他喃喃:“你来了?”   心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过,你有野心的时候,我就会出现,我看的透你,你却看不透我。”   他苦笑:“那你是来助我争夺天下?”   那个声音忽而变的缥缈:“我不能助你,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使我凝聚成形。”渐而消散。   楚玉重新抬起头,“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找我,我不该是你的主人。”   声音忽而好像重新回来:“你以为,沧澜的主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现出身形的庞然大物,几乎要将整个房子顶塌,蓝白色交替,鱼身生有四肢,额上偌大的红冠,周身有水气喷涌,“这便是沧澜的样子?甚是怪异。”   沧澜开口,“我是要离开你的,因为你不是这个大地的主宰者。”   沧澜说完,身形再度化成一白色光点,慢慢飘出窗外。   “你要去哪里?”他急急的追问。   “去秦国,仙音赋封印的大地灵气降于秦国土地,秦国才会一统六国,成为史无前例的兴盛王朝。”沧澜缥缈的回着。   “那秦国会盛世千年吗?”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兴盛千年,秦国统一各国,将不会有第二代君主。”   “为什么?”   “那是来自古老的沧澜咒语,沧澜追随的人,后世将永远在刀剑之下战死。”   什么样的恶咒?沧澜,好奇怪的魔兽。   公仪斐定定的站在院中看着白光渐走渐远:“喂,大块头,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白光的飘动顿住,却没有要飘向他身边的意思:“我被公仪璋压在柳州天衍炉里时日已足,公仪家并不是我的主人。”   公仪斐合上扇面挠挠额头:“那你现在打算去哪?找你真正的主人?”   白光虚空上下翻转,倏地消失不见,公仪斐怔愣半晌,低声呢喃:“大么大块头,说跑去找人家就去,也不怕把人当场吓死?!”忽然想起什么,提步就朝外追去:“喂,大块头,我说你去哪啊?你先回来。”   整个出府的人看到公仪斐一边跑一边喊,再看看他的前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小丫头扑哧一笑:“你们快看呀,公仪少爷是不是魔怔了?”   这一喊引来打扫的仆人站了慢慢一院子,公仪斐就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翻(墙)而去。   楚玉从房里走出来,方才听到公仪斐的声音,院子里还吵吵嚷嚷,心道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出来,刚好看到白影翻(墙)而过,仆从们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看到白影过后接着黑影一闪。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脑瞬间呆滞:“方才,那是什么?”“主子!”   一时府中炸开了锅,将严也随即追着楚玉而去。   公仪斐脚下生风,追着前面的白光,楚玉一个腾空奔跑在公仪斐身侧:“公仪斐,你追他做什么?”   公仪斐呵呵一笑:“神芝草已经研磨好,我来带华音姑娘会药王谷,却不想这畜生挣脱封印自己跑出来了,跑出来也便跑出来了,还把我公仪家的东西也偷出来,太不仗义了。”   楚玉一愣,也没有停下脚步:“那他拿了公仪家什么东西?”   “天衍阵。”说罢加紧脚步追上去。   楚玉也不迟疑,连连加紧脚步。   将严一直追在百步之外,不向前,却也丝毫没有落后。   天衍阵,公仪家世代倾尽精力修缮的一套完整阵法,穷其星辰变化之力,于战可以披靡沙场,于玄可封印神秘力量。   公仪家是术士,而且是在术士这个行业中最权威的存在。   白光见公仪斐已经追上,自知对公一家的术法也有所惧弹,便在不远处的前方树林前停下,化出身形。   公仪斐没料到这大块头居然会突然停下,本能的没有刹住车,一下飞了出去,直直撞在沧澜的肚皮上,摔落在地:“你怎么突然就停下了!”额头上的震痛让他对眼前的沧澜颇为不满。   这沧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肉,别看公仪斐是撞到了它的肚子上,实际上那肚子也是骨头。   沧澜立在原地,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扶起地上的公仪斐,此刻他素白的衣衫已经沾上些泥土,倒是有点滑稽之象。   楚玉端端的立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动作没有做声,这是将严也追到跟前,对着楚玉施礼:“主人。”   楚玉对他摆摆手,示意他站在一边,将严提剑而立,看着前方的庞然巨(物),不由倒吸凉气:沧澜!   术士口中所说的戾煞之物,此物出现之时,必定是乱世结束之际,只是这种东西跟随在大地的主宰着身边,直到这个王朝经过一代明主,便世代消亡,术士对于这样短暂王朝的存在称之为沧澜之助。   公仪斐像是跟一个老朋友讨要糖果一般,将手伸到庞然大物的面前:“天衍阵。”   第四章 魔物沧澜(1)   沧澜神色古怪的指指后背,那里有根芒刺高出其它的,公仪斐哈哈一笑:“你早说嘛,害我追了这半天。”说完也不待沧澜再有动作,飞身一跃,将沧澜背上的芒刺直接拔下。   沧澜再度变作一点白光飘去。   楚玉和将严方才看清公仪斐手中握着的哪里是什么芒刺,根本就是一个坚硬的光箭。   楚玉提步走到公仪斐面前,看着公仪斐手中的箭慢慢没有光亮变作一只普通的铁箭,却在箭身上刻着许许多多的铭文。   “这就是天衍阵?”他似是看到了异常稀奇的东西。   公仪斐将箭只递到他的手里:“看看,看看这公仪家的镇家之宝。”   楚玉伸手接过,此箭触手冰润,好似璧玉,完全没有它的样子那般乌黑坚硬之感,他不禁更是惊叹公仪家数百年的术法之深奥:“公仪斐,没想到公仪家术法之深,竟到了这种地步?”   公仪斐呵呵一笑:“不过是先祖闲着无事做出来的玩具,好了,现在咱们回去吧”   楚玉点头,将箭支还给公仪斐,二人踩着来时之路原路返还,将严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   待到府中,楚玉已经吩咐将严准备马车,并把府中之事安排妥当,带着华音,跟着公仪斐启程前往药王谷而去。   药王谷一直是隐在柳州之外的深谷,极少有人到及此处,清幽僻静,是极好的养生和避世之处。   公仪斐和楚玉驱车而行,一路上时不时闲聊上几句。   “没想到沧澜那大块头居然真的自己跑出来了。”公仪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楚玉放下挑着帘子的手,将目光从华音身上收回:“沧澜必然是魔物,十四年前舅舅初把它关进天衍炉中之时,他曾告诉我十四年后仙音破印而出,西方必出一王,将会创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皇朝。”   “是啊,而今看来,它说的话,已经一一实现,仙音赋已被华音破除封印,我夜观天象,灵气倒是全部向西方汇集。”公仪斐应道。   再不多说,二人也是心知肚明,秦国近几年来吞并无数国家,逐鹿之势已渐渐显露。   元衡看到楚玉和公仪斐,停下手里的锄头,迎上前去:“你们来了。”又对公仪斐道:“初七刀可替我带回来了?”   公仪斐将短刀从袖口掏出,递到元衡手里:“走,先回茅舍。”   三人方才提步进门,念檀已经冲好茶水。   楚玉轻轻将华音搁置在玉床之上,元衡却和公仪斐坐在桌边闲聊起来:“刺腕…已经去了吧?”   公仪斐喝上一口茶水:“去了,刺腕临死的时候说,他看到初七了,在他死前的晚上。”   听罢公仪斐的话,元衡手中的茶杯险些不稳:“是雾气?”   “对,是雾气。而且我看到姜白了,临死之前容貌恢复的很好,看样子,海上花让他拿来修复容颜了。”公仪斐叹口气。   “这般的宝物,呵呵,就用来修复了一张脸?”   “或许只有这样,他死的才有尊严,毕竟在黑暗里那么久。”   相对无言,是对方才死去的姜白惋惜吗?想来不是,元衡对姜白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因为初七,他跟齐国不会有半丝瓜葛。   公仪斐在叹息什么呢?他这样的人不会去垂帘一个人的命,他在乎的只是宝贝,只身深入南海,从南海深处的海市寻到鲛人,用一株神芝草的母草换回一棵鲛珠,他觉得这个买卖不亏,一颗鲛珠能救活两个人的命,虽然一株神芝草的母草也可以生出双株神芝草。   楚玉提步走到桌边坐下,拾起茶盅喝上一口:“元衡,我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不过你可以跟我提新的条件,我一定帮你办到。”   元衡已经没有当初见到楚玉时候的愤怒,自斟一杯茶水,轻轻笑笑:“是初七自己不愿回来的,你倒不需要在我这里自责。”   楚玉闻听这话,心里有一丝宽慰:“那你就用你的真情感动她,我相信,你们总会在一起的。”   元衡呵呵一笑:“午时了,咱们出去吧,公仪兄要施术了。”   楚玉点点头,再看一眼公仪斐,满脸的期盼之色。   公仪斐呵呵一笑:“这倒无须施什么法,你们也不用回避。”   楚玉惊疑的看着发笑的公仪斐:“那欲要何为?”隧扯着元衡回身坐下。   公仪斐从桌底摸索一阵,掏出一个药罐,又起身走到靠墙的药厨倒腾一番,拎过来几包药,走到桌边将其一一打开。   楚玉和元衡循序望去,依次是丹沙、云华、人参、天门冬和神芝草,配以玉泉。   【丹沙: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云华:味甘,平,主身皮死肌,除邪气、安五脏、明目。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天门冬:味苦、平。主暴风湿偏痹、杀三虫、去伏尸。神芝草:味甘、平。引魂魄,合肉身,起死回生。玉泉:味甘、平。主五脏百病、柔筋强骨、安魂魄、长肌肉。以上除神芝草,皆出自《神农百草》】   楚玉看着公仪斐将这些定魂安魄的药草一一调配,分次放入药罐之中,再添置玉泉水,放在文火上小熬。   “这些草药都是难得珍贵的,公仪兄这里竟是这般齐全?”元衡敬佩之色由生。   公仪斐蓦地笑笑:“这些算的上什么珍贵草药?说来还是海上花珍贵些,若是能得到海上花,也不必费这许多事情。搞得我连日来疲惫的很。”   楚玉扯过躺在桌上的蒲扇,小心翼翼的扇着炉火:“只是可惜那海上花被姜白用在恢复容貌上,你若早些回来,我便亲自带着军士赶往濮阳,断不会让姜白将花毁了。”他对着坐在一边包着药包的公仪斐,有些埋怨。   公仪斐将药包好,讪笑道:“这你可怨不得我,你也知道那南海鲛族拥有着强大的幻术,我若不是懂得术法,只怕此去回不回得来,还是未知,而今还能端端站在你的面前,已经是万幸。”   楚玉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目不斜视的看着药罐下的炉火,不敢有半分差池:“这火要保持温润几个时辰?”   公仪斐看看窗外的阳光,再看看地上的影子:“未时三分。”   屋中只剩炉子的火燃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滋滋’的声响。   元衡带着念檀已经出去收剩下的神芝草,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待干后碾成粉末,备药用。   屋中只剩下扇着炉火的楚玉,和趴在桌上看上去没有精神的公仪斐。   楚玉抬眼看看一身白衣的公仪斐,无奈的叹一口气:“你受伤了?”   公仪斐将头别过来,望着楚玉:“鲛族的领地,岂能是人说进就可以进的?我没死,你就捂着嘴巴偷乐吧。”   难得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无所顾忌的开玩笑,楚玉‘噗嗤’笑出声,笑过之后,又顿觉伤感。“公仪斐,你不过才比我大几个月,却要事事让你帮衬着我,我……”他欲言又止。   公仪斐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轻轻笑笑:“怎么说父亲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小子,有什么好自责的?”说着他竟也黯然神伤起来:“只是你这般不顾公仪家的祖训,以后生死在天,我却不能再帮你改变一分一毫了,本来违逆天命,改变一个人的命相,就是天所不容之事。”   “我都知道,公仪斐,谢谢你。这么多年,帮着我从这样黑暗的楚宫殿一直走到现在,让我一直活着。”   他的心里,是满满的感激,如果没有公仪斐陪着他,只怕在这没有人在乎他的地方,他只能一步一步深陷,最后,或者沦为姜白的样子,而现在,他觉得很好,前所未有的酣畅。   公仪斐唇角裂开一个弧度,细细看去,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呵呵一笑:“楚玉,什么时候这么酸了?等到床上的那位醒来,你跟她酸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对你不感兴趣,我以后还要娶几房侍妾的。”   楚玉也不禁被他逗乐:“好像从小大,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了,可却也一直没见你取回来。而且那依盼姑姑对你很是青睐有加……”   公仪斐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面上尽是疲态,楚玉收住话语,一边煽动者扇子,一边若有忧虑,沧澜啊。   还不到未时三分,公仪斐已经悠然转醒。睡过一觉,倒是看着分外精神,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再在房中蹦跶两圈,忽觉神清气爽,状态良好。   他这一番活动下来,刚刚好圭针停在未时三分。   端下炉子上的药罐,找出一只抹了血的碗,将药倒进去,端到玉床前,转头对楚玉道:“我特地加了云华,明目,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让她恢复视觉,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能活过来,咱们已经是在逆天而行了,保不好还会被天打雷劈也说不定。”   楚玉点头,神色也变得很是凝重。   公仪斐将华音托起,正欲将药灌进去,突然停了手,又将华音放下,转身走到楚玉面前:“还是你来吧。”说罢将碗交到楚玉手里:“只怕灌不下去,就要劳烦你以口喂之。”   楚玉端着药碗愣在那里,面颊绯红,“好……吧。”   提步走到玉床前将华音抱起,一手合开华音的唇一手小心的喂灌,果然如公仪斐所说,药入口又全部吐出来,一点也喂不下去。   端端看着眼前的华音,再看看身后背对着他们的公仪斐,楚玉将药碗里的药喝一口,再渡到华音的口中,迫使她咽下去。   一碗药喂下,他才将华音放倒。   从第一口药喝到口中他的眉头就紧皱着,一直没有舒展,提步走到公仪斐身边:“要多久才醒来?”   公仪斐看看楚玉,打趣道:“这么着急?早则今晚,晚则明日。快了。”   “这药……里面还有什么?”楚玉脸色有些难看。   公仪斐做了个禁声的姿势,“走,出去说。”   二人提步走至门外,楚玉随身带上木门。   游晃在药王谷,四处蝶飞,满目云雾缭绕,各色奇珍刈草,一派幽谷独有的景致。   “你是说,龙骨?”楚玉惊讶的问道。   公仪斐轻咳两声,看上去仍然是带着疲惫之色,“对,龙骨可以再生新骨,其实华音现在除了保住的魂魄,肉身已经从内开始慢慢消散了,说句你不爱听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楚玉的身子一颤:“所以,你用自己二十年的寿命作为交换龙骨的筹码?公仪斐………”   他已经不知道该对公仪斐说些什么,只能复杂的看着这个云淡风清的男子,站在那里无法动作。   公仪斐轻轻一笑:“你可还记得我问你,华音对你有多重要?你回答给我的话?”   “记得。”楚玉木然。   “你说,很重要,如果有人拿她来对付你,你就会输。”公仪斐顿了顿:“可是我必须让你活着,你输了,就等于死,我得把她留在你身边啊,你,不可以有弱点。”   “可是你不是已经帮我改变了命格吗?我也不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楚玉寂寥万分。   公仪斐走到一边,倚树而坐:“可现在天下未平,一切都还是变数,谁也不知道星格会再落到哪里。”   “那你现在怎么样?感觉可还好?”楚玉走到他身边坐下,关切的问着。   “还死不了,你放心吧。”   楚玉点点头,叹息一声道:“沧澜要去秦国。”   “我早就料到了。仙音赋破解,大地灵气尽数西行,秦国统一六国,三年之内必将完成。”   “只是在那之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阳光透过树枝穿射下来,映到二人脸上,身上,此时此刻,公仪斐和楚玉竟像是身上散发着荣光的神,定格成了一幅静谧的画卷。   念檀看一眼身边的元衡:“爹,我想出去。”   元衡一愣:“你…说什么?”   “爹,我不想在这个幽谷里呆一辈子,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轻轻抚上孩子的头,慈爱的摸着他的发:“可是你娘不希望你出去,她只想你能平平安安,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念檀攥攥小小的拳头:“我不要,我要出去,爹,我要跟着楚叔叔出去。”   男孩已经从他手下跑了出去,他的手还虚在半空孩子头皮的位置,愣在原地,直到孩子跑得只剩一个黑点,他才苦笑一声,收回虚着的手背在身后,低声呢喃:“初七,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束缚不了啊。”   一阵风拂过,声音也随之飘散,他定定的看着远方,那里已经是接近地平线的太阳,虽然美丽,却终将逝去。而明天,又会是一个崭新的天地,只是那个天地,或许已经没有他的存在。   药王谷晚上的气温几乎到了冰点,若不穿上遮寒的大氅,人只怕都动的没有知觉。公仪斐已经躺在床上睡去,楚玉定定的看着灯火,想着念檀的话。   “叔叔,你带着我一起离开这吧。”小小的声音里尽是期盼。   他对着孩童笑笑:“隐在这里,不是很好吗?没有战乱纷争和流血,这是你娘希望的生活。”   男孩扯着他的衣角,满是乞求:“男儿不是志在四方吗?男儿不是应该上阵杀敌,为国为民吗?楚叔叔,不是吗?”   他忽然来了兴趣,对视着男孩稚气未脱的脸:“这些是谁告诉念檀的呢?念檀为什么一定认为男儿就要为国为民呢?这些又是谁传输给你的呢?”   男孩依旧扯着他的衣角,坐在他身边,“书上说的,爹爹让我看书,看兵法,看列国志,可是又要我在这里无所事事,这不是很矛盾吗?如果只让我在这里,又干嘛让我看这些东西?”他满是不解的看着楚玉,问着自己的疑惑。   楚玉心道,孩子的心是最明白的,是啊,如果只在这里不问世事,又何必去读那些兵法册子,倒不如目不识丁,只知种菜打粮的好。   他微微沉思,对着男孩道:“你可知道当初燕国的乐毅将军?”   男孩点点头:“知道,子姓,乐氏,名毅,字永霸。受封昌国君,辅佐燕昭王振兴燕国,报了强齐伐燕之仇。是燕国功臣。”   楚玉点点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那你可知道他如此尽心竭力,最后下场又是什么?”   男孩突然黯然伤神:“燕惠王不信任之,收回兵权,信了齐国的离间,欲要诛杀之。”   楚玉呵呵一笑:“念檀,英雄们之间的肝胆与承诺,终要在权利面前分崩瓦解,这天下,终也只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在征战中,踏着所有兄弟和朋友的尸骨,活到最后的那个人的天下。再热的英雄血,也会有冷的一天,如果真的不愿在此终老,也万不可位及人臣,稍有不慎,那么所有的功德皆抵不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诛杀。现在,你还要出去吗?”   男孩沉思良久,手握成拳,猛的站起身来:“我要出去,也定然不会位及人臣,楚叔叔,我也会和你们一样,成为一个能护卫一方疆土的王者。”   看着男孩还很瘦小的身形,可是那股自身而带的霸气,真的恍若王者,楚玉嘴角微扬,这是一个杀手的孩子,江亭,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孩子,真的是不简单啊。   第五章 魔物沧澜(2)   晨曦朦胧中,趴在桌上浅睡的楚玉被一支毛茸茸的东西呵着鼻孔,轻轻打开鼻尖的茸草,听到女子的轻笑声,似是被惊了一跳,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华音坐在一边,眼上却仍覆着白绫,嬉笑着对着站在桌边的他:“楚玉,我回来了,你看,没少胳膊也没少腿,还很精神,不过你骗人的功夫真好,为什么从来没给我说,伯瑶就是楚玉,楚玉就是伯瑶?还有你还一直假装不认识我,你明明就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假装不认识我?还让我在梅庄华瑶府的时候,夜里翻(墙)逃走,如果你早说是你,就是赶我我也不走……”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说着,楚玉却已经忘了动作,忘了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眼前的女子说着。   华音似乎也发现了楚玉没有反应,站起身来向前摸索两步,却被横亘在前面的椅子险些绊倒,楚玉见状急忙前去搀扶,她就顺势跌进他的怀中。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华音疑惑的问着。   楚玉突觉舌头打结,憋了半天才蹦出俩字:“没有。”   华音轻声一笑,用脚一勾,把绊倒的椅子勾到身边,重又坐下:“你别担心,公仪斐已经为我换了眼,只是这不是人的眼,所以我看到的东西可能没有颜色,不过已经很好了,能看到东西了。”   他的心一疼,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动物的眼睛吗?不能辨别颜色?他有些着急:“公仪斐呢?”   华音嫃笑:“你倒是就想到他了,怎么也不问问我好不好?”祥装生气,“他和元衡在院子里下棋呢,说是你一夜未睡,不想扰你。”   他看着祥装生气的华音,眼里溢着浓浓的暖意,却还是提步向门外走去。   华音看着正朝外迈动的身形,心里泛起一丝失落,他总是这样不在乎她,就算她现在醒了,也不见他有半分的高兴之色。还是自己无趣了。   楚玉迈出门去,对着院子里的公仪斐和元衡,他点点头,提步向外面走去。   走出很远,他站在面前潺潺的溪水旁边,渐渐笑出声来,对着树,对着水,对着水里的鱼,开心的喊:“你们看见了没有?她醒了,她回来了!”   他的声音碰到小溪对面的山壁又阻回来,荡起一波又一波的回音‘看见了没有没有没有……回来了来了了……’   他高兴起来,从来没有过这般开心过,他笑着,一个人狂欢着,索性走到溪水中,也不顾墨色的衣衫宽大,就站在水中泼起水来,高兴地喊着:“我的华音回来了,回来了,哈哈,回来了……”手里捧着的水里有游鱼游动,他对着鱼儿轻声说着:“她回来了,鱼儿啊鱼儿,你也替我高兴吧?”伸手将手里的鱼儿扔上天空,也不怕把它摔死,好在鱼儿落进水中,尾巴一摆,游开去,不去理这个疯癫之人。   真像个得到宝贝满足的孩子,这么的开心,这么兴奋。   华音正欲提步走出房门,忽觉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已有站立不稳之势,正在东倒西歪,公仪斐一个箭步冲进房中,扯着她就往外跑。   “怎么了?公仪斐?”华音惊慌的问着。   公仪斐没有回头,只是招呼一声元衡:“快抱着念檀走。   元衡也没有迟疑,抱着还在熟睡的念檀跟上公仪斐,一路向着谷外奔去。   华音被扯着疾走,丝毫来不及问明发生了什么事,“公仪斐,楚玉呢?”   公仪斐定住脚步,先别管了,我先把你和元衡、念檀带出去,你们到了谷口,在那里等着我和楚玉,如果天黑以后,还见不到我和楚玉的人影,就回楚国等消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话还未问出口,只听远方山石崩塌之声,华音惊喊:“山崩?”   公仪斐回道:“是,山崩,突来的山崩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药王谷外面就是柳州之地,只怕山崩会殃及柳州,你们快快逃出去,华音,你放心,我会把楚玉带出去的。”   听到公仪斐的保证,华音心中石头方才落地,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相信公仪斐。点头道:“好,天黑之前我们不见你,就直奔楚国去,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到时候我们在楚国碰面。”   将他们送出谷外,公仪斐丝毫没有逗留,转身又奔回谷中,   楚玉跌跌撞撞躲开砸下的山石一路向着茅舍奔去,以楚玉的心思缜密,如果不是乱了方寸,怎么会想不到公仪斐会护华音周全,而他现在的慌张样子,根本是一点也记不起来公仪斐的存在,他在心里想着,华音现在很危险,他一定要回去救她。   公仪斐一路奔走,脚底生风,生怕赶不及,四周高山尽数崩断,楚玉在深谷之中完全就被包了饺子。   果然在快到茅舍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废墟里寻找的楚玉。   “楚玉!”他飞奔向前。   楚玉听到公仪斐的声音,方才醒过神来,自己竟是慌乱的把公仪斐给忘记了,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手上被石头磨得滴溅着血花。   他站起身迎着公仪斐走过去,“她安全了?”   公仪斐点点头:“走,快走,再迟了,怕是出口要被堵死,那我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出不去了。”   他点点头,二人便提步向着谷口而去。   此时华音怔怔的站在谷口处张望,明明覆着白绫,却还是忍不住使劲的看,元衡轻轻摇摇头:“华音姑娘,你的眼睛也看不清,还是坐到这边等着吧。”   华音没有回头,只淡淡应着:“或许就来了,我在这看着。”   元衡无奈的摇摇头:“好吧。”   正说着,怀里的念檀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自己正窝在父亲怀里,挣扎出来:“爹,咱们怎么在外边了?”   元衡笑笑:“你不是不想呆在药王谷吗?现在出来了,怎么又想回去了?”   念檀摇摇头:“没有,那楚叔叔呢?”   华音扭回头来:“他一会就来了,再等等。”   念檀“哦”了一声,坐在元衡身边不再说话。   忽然听到人声,华音一阵欣喜:“回来了。”   楚玉和公仪斐踏出谷口的一瞬,整个药王谷轰然沦陷。   整个大地震颤不已,将他们震得全都滚到地上,楚玉一把抱住华音,将她完全护在里面,自己却被碎裂的山石碰撞出好多伤口。   元衡将念檀重新抱进怀里,替念檀也挡住飞走的石子。   公仪斐干脆跳上一旁的大树,死死抱着枝干,好在这大树足够粗实,否则也要被这震势连根拔掉。   待一片尘埃飞起,震动停止,一切恢复平静,公仪斐才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已经荡为平地的药王谷轻叹一声,惋惜心疼之意掩饰不住:“可惜了我的神芝草,所有的种子、药粉全部在此。”长叹一声:“神芝草,绝了。”   楚玉和元衡也从地上爬起来,元衡轻轻拍打念檀身上的尘土,一边问着有没有伤到哪?   念檀摇摇头,看着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地方说没就没了,突然一阵沉默。   楚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华音,正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说话。   公仪斐转过头,正看到华音覆眼的白绫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找不到了,而楚玉定定看着的,正是华音那双绿色的眼睛。   他轻轻走到楚玉身边,轻咳一声:“是猫的眼睛。”   华音呵呵一笑:“猫眼挺好,好看的很,猫儿挺乖巧。”   良久楚玉没有说话,拾起袍摆撕下一片布来,轻轻为她覆上双眼:“为了你的安全,还是覆上眼睛吧,只怕这样一双眼睛,太过诡异,别人会视为妖物,到时候就危险了。”   他说着这些话,眼里全是疼惜、悔恨和懊恼。却一丝一毫不愿让眼前的华音看到。   华音浅浅笑着:“好。等到回了楚国,我要让韩非带着我到处走走。”   正在为华音系着布条的楚玉手僵住了,他喃喃:“韩非这些日子很忙,不能带你到处乱逛,等他有时间了,我再让他带你出去走走。”   “这样也是好的,那现在我们快走吧。”   她扯过楚玉的手,轻笑着向前方的路途而去。   谁也没有说话,全部都是沉默着,不知道走了多远,抬起头蓦然间才发现,有人的泪水,无声而落。   公仪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忘记吧,他是心甘情愿的,你帮不了他,我也帮不了他,但是他觉得这才是他无悔无憾愿意做的事情。”   楚玉轻轻的点头:“我知道。”   华音绕到公仪斐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公仪公子,你们说的谁?”   楚玉轻轻扯过华音,淡淡道:“跟你没关系。”   他又一次把她阻止在他的世界外面,不让她涉足到他的领域,一瞬的失落漫上心头,华音躲开楚玉的手,静静地走到一边的念檀身边。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被她有意拉远。他试图拉起她的手,却被她拒绝在一尺之外。   四个人再加上一个念檀,走路的速度就没有那么快,方才出来的着急,马车也被山石盖在谷中,如今步行,倍感吃力。   “元衡,你还是留在柳州吧,还好头几天初七的尸身已经带回柳州安葬了,不然也要埋在这已成平底的幽谷。”公仪斐试探的问着。   元衡呵呵一笑:“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许多事,出去的尸身只是一具尸身,而今只要初七刀在我手里,初七就在我身边,守着一具尸身也着实没什么用处。”   “想开了便好,这样也就没有执念了。”说到这,公仪斐看一眼默默走在一边的楚玉,竟是显得狼狈不堪。衣衫被山石划得破烂,几处还沾着一些粘粘的血迹。   可是话说回来,他们每个人的身上,还不都是一样?衣衫破烂,灰头土脸。   公仪楼兰不知何时回到了公仪府,公仪斐敲门的时候,是公仪楼兰开得门,以为是槿年也回来了,却不想入得厅中一询问,乃是被槿年半道给甩了。   华音坐在一边不曾言语,只听公仪斐淡淡一笑:“早就料到这小子不会那么容易放弃陈国。”   听闻这话,华音微微皱眉:“公仪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槿年是陈世子的?为何没有揭穿我们?”   公仪斐看一眼华音,笑笑:“我起初是不知道你们的身份的,听楼兰说她是从失火的陈宫把你们救出来的。说实话,我和楚玉一直是暗中来往,楚府很多人的存在,我是不知道的。比如你,还有韩非,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不能断定你们的身份。”   华音点点头:“可是后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就要从含儿大婚的时候了。楚玉来参加婚宴也是匿着身份来的,用的也是伯瑶的名号,但是那天他在后花园看到了你,就让我一定要护你周全,我才开始调查槿年和你。虽然我不知道陈国世子姓甚名谁,但是我却可以打探出来。”   话正说着,公仪含和鲁梦溪也来到厅里,见过各位方才落座。   公仪含小声对公仪斐一阵嘀咕,公仪斐眉头微皱,摆摆手,示意公仪含回去。   公仪含和鲁梦溪退去,公仪斐方才开口:“元衡,你和念檀暂且留在公仪府。明日我和楚玉有要事要办。”   元衡点头答应,公仪楼兰便带着他们下去。   厅里只剩楚玉,华音,公仪斐三人。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还是楚玉打破了沉静:“什么事?”   公仪斐伏在桌上,半撑着身子:“沧澜。”   “又是沧澜?怎么回事?”楚玉有些惊讶。   “明日回楚国吧,尽量迎战。”公仪斐用手里的扇子敲打着桌子,若有所思。   楚宫   阳光晴好,万里无云,楚公坐在龙椅上,看着站在殿上的楚玉。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楚玉身边,声音祥和:“玉儿,今日天气晴好,你暂且陪为父我出去走走。”   他没有用父王,也没有用寡人,他只说父亲。   楚玉的心里荡起一层小小的涟漪,放逐开去:“是,父亲。”   父亲,那个他夜夜都想叫出来的称谓,埋藏在心中二十年,今天他叫出来了,而面前这个华发满头的老人,对着他慈爱的笑。   王宫的后花园里,开着许多这个季节独有的花朵,楚公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梅树的枯枝,显得很是孤寂,尽管身后站着他的儿子。   他没有回头,仍旧定定的看着那梅枝,那梅树,声音悠悠:“还记得你的母妃最喜欢看梅花了,也喜欢雪。”   他还能想起吗?不,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又谈何想起呢?   楚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看着梅树,没有花瓣的死树。   楚公的声音再度响起:“玉儿,为父知道,你恨我,只是偌大的楚国,不能说倒就倒,我自知对不起你的母妃,但是我没有后悔过。即便死了,在那边见到你的母妃,她也不会怪我的。”   “你很自信。”楚玉淡淡的应着他的话。   “是啊,我很自信,总以为能给你们母子最好,可是却让你们跟在我身边,只有痛苦。”他似乎一瞬间又苍老了很多。   楚玉轻轻上前扶着他:“父亲,母亲是输给了天下吗?”   年迈的楚公叹息一声:“没有,天下又怎么及得上你的母妃呢?是天下输给了她。”   楚玉似是不能理解,满是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那个女子丈夫的人。   楚公呵呵一笑:“这江山如画,谁人不心动?我也是心动过得,楚国一直受郑国牵制,那时候我娶你的母妃,差一点激怒郑国,若不是你祖父委曲求全,楚国早就灭了,我以为只要变强大,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能保护心爱的人周全,却不想,我终于坐到那个位子上了,你的母妃却弃我而去。实际上,我输了,输的什么都不剩。”   他说着这些沧桑的话语,在楚玉的心里一点点荡开去,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万紫千红的花儿争相开放,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身边站着一个墨衣男子搀扶着他。   【楚玉和楚公,死亡之前的释然。这是一个坦然的楚静白,最后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儿子。——被遗忘的父子之情。】   第六章 魔物沧澜(3)   战火嘶鸣,火流涌动,秦国攻城略地的兵马步步逼近,急报一份接着一份,快马踏碎了楚宫门前的的玉砖。   七月初八,秦军自栎阳挥师南下。   八月初,直阳、邯郸、徇阳先后失守。   八月二十,秦军直取郑。   郑攸白弃王城逃走。   秦军千军万马,整齐如一,像是大海怒涛掀涌,士气高涨。   楚国公日益心力憔悴,终是支撑不住。   八月底,这个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日子,楚静白死于楚宫静安殿,享年不过四十二岁,还很年轻。   楚玉墨色的衣裳外罩着丧纱,默默地跪在静安殿楚公的灵位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整三天,人也消瘦许多。   华音站在静安殿陪了他三天,亦是默不作声。   三日后,在这个大军压境,战局紧张的关头,楚玉登位,为新一任楚国公。   男人总会做一些女人们无法理解的事,战争不过是为了家族、权利、荣耀以及很多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争夺的东西。   华音不知道楚玉为什么一定要和秦国对峙,因为楚玉一直把她拒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登上王位的那天,楚玉没有忙于对付战事,而是扯着她一起登上楚国最高的瞭望塔——重霄楼。   她眼上的白绫被楚玉取下,扯着她的手和她并肩站在栏杆后。   “你看着万里江山美吗?”   她揉揉那看不到一丝色彩的眼睛,整个世界只有一片黑白,心中蓦地开始痛恨,不能和他一起看着江山如画。   违心的笑笑:“美得很。”其实,她眼里的水墨怎么比得上别人眼里的彩绘。   楚玉轻轻拉她入怀:“华音,你喜欢这些么?这万里山河。”   他放目远望,看着很远处的一列孤雁,正在天空自由翱翔。   华音微微闭起眼:“楚玉,你想要这天下吗?”   他收回目光看着她:“不是想要这天下,只是我不要这天下,就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终于还是来了,谁也阻止不了。   泪水如雨,倾盆而下,“楚玉,要活着,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很长很长……..”   没有再多的话语,两相依偎。   粗壮的石柱后面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却未达二人耳中便被随风散去。   公仪斐摇摇头,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又是沧澜!   月朗星疏,公仪斐的白袍被风寥寥吹起,郊外的亭子里,响起阵阵山风,这个飘逸俊朗的少年,端端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朋友前来。   忽而风加急了,晃得树儿沙沙作响,他抬起头看看月亮,低喃一声:“今天的月亮圆而不亮,不好,不好。”   话音才落,忽而‘咦‘了一声。转回身来,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暗自苦笑:“楼兰,你躲我作甚?”   闻听此言,公仪楼兰方才现出身形:“哥哥,这一路我跟在秦军营长,沧澜是否已经破解了天衍阵?”   公仪斐点点头,脸上却并无担忧之色“记不记得含儿大婚,我遣了槿年前去看守丹房?”   “记得。”   “是了,只怕这沧澜还是槿年的杰作。”   良久,又吹起一阵凉风,兄妹俩默默的站着,再没有说话。   新王登位不过一天,不顾众臣反对,立华音为夫人,赐封号‘永华’祭天,礼成。   第二日,楚国出兵。   九月初九,在汉中大败秦军。秦军不得不退出楚国边境,而后,楚玉派兵镇守疆界,秦国不得攻之。   楚玉派人将和战书送上,名曰:休战。   战书中指出,秦国现在虽然是有铁军之师,但是楚国绝非郑国、齐国那些小国,若是秦国有意灭楚,也请掂量自己的实力,若秦国仍不愿放弃,大可试试楚国两面伏击。北军由燕国南下,八千楚将由南而上,到时后秦国腹背受敌,也断断讨不到便宜。   话已至此,秦盈没有理由得到一个台阶还不识趣的充英雄,立马修书与楚国休战和好。   秦未央看着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秦盈,伸手将书本夺过:“王兄答应过不征讨楚国,为何出尔反尔?”   秦盈看着一脸怒气的秦未央,低声笑笑:“我不过是试探试探楚国虚实。”   “那你现在可是试探出来虚实了?头几日楚公殁,楚玉即位,但是人家丝毫没有把你秦军数万大军放在眼里,依旧守丧立后,该做的做,丝毫没有一丝欲要应战的样子,你是看不出来人家有恃无恐?白白让将士前去送命。”秦未央越说越是气愤,自己手下一万名兵士,汉中一战,如今只剩三千不到,作为一个将领,怎能让她不心痛。   秦盈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几案处,“未央过来看看。”   秦未央提步走过去,看着桌上点点圈圈的羊皮“这是什么?”   “地图。”秦盈顿了顿,指着秦楚两国的边界,“这里是楚国最脆弱的地方,而我们这次攻打的就是这里,才能一路直取直阳、邯郸、徇阳,而后灭郑,但是你现在看看,经过这次大战,这里一路下来,可还是兵力脆弱之地?”   秦未央惊恐万分,“这是,楚国故意给我们空子钻,意欲借秦国之手,灭掉郑国?”   秦盈点点头:“这步棋只怕是楚玉在跟齐国一战的时候就布下的,而我们跟个傻瓜一样,被他利用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楚玉此人,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成为对手的人。”   秦未央颇为赞同:“王兄既然这么认为,那下一步棋该当如何走?”   秦盈轻蔑的笑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修战术送回楚国后,秦军放弃攻打来的郑国,主动撤兵,退出荆紫关,只有小部队留在关内镇守。   楚玉手里拿着战报和秦国的休战术,低声发笑。   公仪斐道:“可是要让郑国死灰复燃?”   “倒是白白浪费了秦军死去的众将士,只是如此一来,郑攸白日子就不好过了。”楚玉淡淡道。   华音端来茶水,对楚玉和公仪斐笑笑:“依我所见,秦国统一六国,是必然趋势,所谓天意不可违,只是暂时其它各国气数未尽,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公仪斐喝上一口茶水:“王后说的甚是,而且,那沧澜一旦凝出身形,只怕任我们楚军再多,再勇也不能阻挡非人的力量。”   华音也随即赞同的点点头,转而望向楚玉。   楚玉的脸色有些苍白,公仪斐急忙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对着公仪斐摆摆手:“无事,只是小有不适,突然心悸。”   “怕是鲛珠作怪,无妨,慢慢就会好了,”公仪斐撑开扇面轻摇两下。   【作者按:记得小的时候常常看蓝精灵,歌词大概是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我觉得我笔下的人就是生活在路的尽头、天涯的另一端的人。比我们丰富多彩多了】分割线***************************************************************************   秦军退出中原之地,知道的人知道这是在重新集聚力量,等待下一次完美的进攻,不知道的只说是楚国兵强马壮,大败秦军。但是事实是什么样子,也只有当事者心里最清楚。   然楚玉并未随军回宫,而是和公仪斐和华音三人一番乔装打扮,出了边境,直往秦国而去。   却不曾想到,半路上遇到了故人。   槿年身边随着秦宜和素衣,三人正在一家客栈歇脚。   楚玉他们也正好在此时走进客栈,伙计招呼一声,“客观楼上请。”   这一请倒是不要紧,却端端把六个人请到了一起,华音看到坐在一边的槿年和素衣,心里开始‘砰砰’打起鼓来,‘这可如何是好?槿年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晃荡,一点也不知道掩饰自己,这真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要是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心思百转千回,脚步却定在原地没有动作。   倒还是公仪斐挑开了话头:“这不是槿兄吗?今日得闲,到此处喝茶?”   说罢自己先提步走到槿年桌边坐下,无奈华音也只好随着走过去坐下:“槿年,你怎么会在此处?”   楚玉没有说话,缓缓走到公仪斐身边坐下,正和秦宜坐在一处,却根本没有看槿年一眼。   伙计一看是熟人,也乐的给几个人添置碗筷,又上了几壶酒水。   槿年对着公仪斐温润一笑:“公仪兄怎么会来此处?”又对坐在一边的华音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认识?”   华音坐在原地突然呆住,呐呐道:“你…当真不记得我?”   楚玉此时也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起槿年,心道:又在耍什么花招?   槿年起身对着一边的楚玉呵呵一笑:“楚玉,是不是觉得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楚玉的眉头微微一皱,既然认得他,为何会不记得华音?“你,没死我的确很失望,但是却对你这健忘的脑子,更是失望。”   “哦?”他对着楚玉笑笑:“我倒是没有忘记你,何来健忘一说?”   华音的脑中思绪纷飞,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绪,她虽是隔着白绫,却也能看到眼前的三人模样,无奈只好对着坐在一边的素衣问道:“是怎么回事?”   这不问还好,一问,素衣的泪水却止也止不住:“锦姑娘,不瞒你说,世子他,他再也不会记起您了。”   “为何?”华音突然有些激动。   秦宜接过话,“是楼兰姑娘,不知道给主子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主子和我接应的那天起,就变成这样了。世子妃,你…节哀。”   “住口,什么世子妃?她不是锦瑟,不是他的世子妃,是我楚国新后,”楚玉冷冷的看着秦宜,眼神里满满的杀气:“你可知道侮辱我楚国王后,会有什么下场?”阴鸷的声音让秦宜不禁倒吸凉气。   公仪斐扯扯楚玉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无奈的笑笑,现在这状况,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楚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槿年,眼里几乎喷火:“你到底在做什么?!”   紫襟白衣的男子昵了楚玉一眼:“在筹划着灭楚,你这么聪明,还用我说出来么?”   再也受不了眼前的一幕,华音对这公仪斐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公仪姑娘给他服下了什么?”   公仪斐摇摇头:“忘忧。”   华音久久不能说话,忘记了么?忘记了也好,忘记了,就能重新开始,大家都要重新开始。   楚玉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的槿年,眼里闪过一丝嘲笑。   他凭什么跟他争?他根本没有资本再和他争什么,槿年,你不过是一个亡国的世子,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吗?即使有,我也会将它打碎。   不论这世上曾有多少英雄,而这些英雄最后只能和黄沙相拥,最后留下的,只有一个,或者不是我,但也绝对不是你。   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怒目而视,一旁前来奉茶的伙计被这诡异的气氛愣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公仪斐咳嗽一声,方才把这尴尬的气氛缓上一缓,伙计也忙过来添茶。   这顿饭食用的十分膈应,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堵着一块巨石,好不容易吃完,个人都像是逃跑一般走出客栈。   槿年却并未停步,一直朝着左边走去,临走的时候,倒是素衣跟在华音身边,有些难色,“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呢?”   华音对着她笑笑:“叫我华音吧,这是我本来的名字。”   素衣用袖角擦掉脸上的泪痕:“华音,槿世子现在忘记了你,性情也有所改变,如今我和秦宜时常劝他,却终还是劝不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居然开始掺和秦国和楚国的战事,我不能弃世子不顾,但也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所以你万事小心应对,素衣”他转身看看已经走了很远的槿年,急急道:“素衣走了。”说完也不等华音动作,奔着槿年追去。   很多事情,总是让人无可奈何,也无力去奈何。   当年的一场大火,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它让本该继续是世子的陈槿年死于那场大火,让本来还是锦瑟的华音死于那场大火,让一向沉着稳重的楚玉也死在那场大火,一切结束了,一切又重新开始。这大地茫茫,却是一重重的囚牢,方离一困,又入一困,到底几时,方能罢休?   华音睁着眼睛,看着这个黑白的世界,除了燎燎战火,还有什么可以看见的呢?   她忽而转身对上楚玉:“若是天下一统,你要江山还是要我?”   他轻轻收她入怀:“挥剑断天涯,与伊共看陌上花。”   太华山   山如削成,十分陡峭,是秦国控制东方的咽喉之地,有重兵驻扎,易守难攻。   楚玉和公仪斐站在山顶处看着半山腰忽明忽暗的火把,嘴角有丝诡异的笑。   “公仪斐,你看着绵延数百里的山峦,真是易守难攻。”楚玉悠悠。   公仪斐看看天空,也并未回答楚玉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今晚子时,沧澜会在此处凝出身形。”   楚玉点点头:“那等会我们该怎么做?”   “杀死它是办不到了,凭天衍炉也只是能将它封印,说实话,我们除了看着它凝聚成形,一点办法都没有。”公仪斐的声音很是平静,没有半分波澜起伏。   楚玉只是随之点点头,不再说话。   华音在客栈里也坐不住,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无数次,可是却又不知道楚玉和公仪斐去了何处,正欲提步走出门去外面看看,却不想正碰上一个黑影,抬起头来看看,竟是将严,“将严?”   “是,王后。”将严站在门口,声音恭敬。   “你可知道楚玉去哪了?”华音问道。   将严回道:“主公让我保护好王后的安全,主公去哪了,将严不能告诉王后。”   榆木脑袋,华音在心里想,这将严一直就不讨她的喜欢,行事作风跟他的名字倒是符合,真是什么都严词厉行,不若韩非,到有商量的余地。   知道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华音转身走回屋中,将门狠狠带上。   心道,凭你一个将严,就能看得住我?也太高估自己了。   屋中吹起阵阵凉风,幔纱刮起,屋中却是空空如也。   此时,在一个小山头上,远远就看到了身着蓝衣眼覆白绫的女子,正在路边细细看着什么。   华音轻轻在腰间摸索一阵,忽觉惊奇,自己的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香囊?解下放在鼻尖嗅嗅,却也不香不臭,也猜不出是什么做成,正欲解开来看看,突然听到山顶上传来一声尖啸。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将腰间的香囊重新系上,撒腿就开始朝山上跑。   楚玉和公仪斐已经退到山下。   “看到了么?”公仪斐擦擦额上的汗水对着楚玉问道。   “真的是够大的,这身形,只怕是比三个元衡还要高。”楚玉拂去衣服上的尘土,面有惊色。   “这若是在战场上,十万大军也只有做肉墙的份。”公仪斐又道。   “跟秦国修和?只怕这事不容易,不过倒是可以一试。”楚玉望着山顶处,忽然瞳孔收缩,焦虑一闪而过:“华音?”   公仪斐看着楚玉盯着的方向大喊:“糟了,快。”   说罢方才拼命跑下山来的二人也不顾山上的危险,再度向着山顶而去。   华音定定的立在树林中,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身形已然无法动作,那是…什么?!   似乎听到有人的气息,本是背对着华音的沧澜扭过头来,也定定的望着华音,没有动作。   这一人一兽,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动作。半晌,却不知怎么,沧澜一声唳啸,参天的大树也被这声音震得枯叶簌簌。   华音急忙闪开身形,躲到一边,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沧澜重新开始审视着华音,凝眸半晌,方才开口:“你又是谁人?”   居然……居然……会说人话?华音的脑袋蒙了,脚却开始不听使唤的瘫软在地,她何时这般惧怕过?难道是越来越珍惜自己的命了?   沧澜见她不答话,顿生怒气,张口就是一阵水柱喷涌,偌大的树林被水一冲,山石横飞,直向着华音面门飞来,说时迟那时快,这激烈的洪流掀起了滑坡,华音被水流不知冲向何处,只知道在自己失去知觉前,听到了楚玉的嘶喊声。   一股黑暗将所有的声响吞噬,她在心里想,是不是她和楚玉,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一滴水落入岩石下的溪流,她,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被水冲到了某一个地方,但是她却不知道身在何方。借着洞口微微的亮光,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无力的爬起身来:“你是谁?”   黑影听到她的声音,突而顿住,她看着顿住的身形,忽然一阵欣喜:“韩非?”   良久,没有声音,甚至华音感到站在前方的人,根本没有呼吸。她再度试探的问道:“韩非??”   黑影方才站起身来,缓缓向着她的方向挪过来,她看着黑影慢慢走近,心里激动万分:“韩非,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韩非!”   喜极而泣,华音不知道说什么好,韩非走到华音的身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锦姑娘,我带你出去吧。”   华音应声抬眼看看洞口处的一点亮光,方才惊觉,他们现在身处之地是一个偌大的洞穴,“恩,韩非,这里是哪里?”   韩非笑笑:“是溶洞。”   心下一惊,居然被水冲到溶洞来了,“韩非,我被水冲下来的时候听到楚玉喊我,楚玉怎么样了?”   “楚玉没事,应该被公仪斐救走了,我先背你出去吧。”说罢,韩非已经蹲下身子,对着华音道:“上来。”   华音扭扭头,有些不好意思,韩非别过头来,看她没有动作,有些着急:“锦姑娘,快上去吧,这里不能久待。”   “好。”她趴到韩非的背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韩非整个人冷的像块冰:“韩非,你怎么这么冰?”   韩非没有回头,只是向着亮光的方向而去:“锦姑娘,没事,因为地下岩层比较冷,我刚才又在水里站了那么久。”   华音点点头,地下岩层的确温度低,地底的溪流也冷,看样子韩非的确是冻的。   韩非没有再说话,华音也找不到什么话说,突然想起楚玉说韩非近些日子很忙,“韩非,楚玉说让你出去做事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非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只是一边走着一边敷衍:“恩,事情办完了,正好回来。”   “那你是去办什么事情了?”   “我……我………锦姑娘,我们快上去了。”   她分明听见韩非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不知道是为何,以前出使任务,韩非就是她的支柱,这个支柱从来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始终抱着怀里的冷剑,想起冷剑,华音的身形又是微微一颤,他的剑从来不离身的。   “韩非,你的剑呢?”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背着她的男子好像满是不在乎:“忘记带了。”   忘记带了?他怎么会忘记带剑呢?而此时他们已经接近洞口,从洞口处微微照进来的亮光,华音发现背着她的男子,居然是没有影子的。   良久,她没有说话,一直到了洞口外面,又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张望的时候,哪里还有溶洞?分明就是一处平地,而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正是昨夜怪物出现的地方。   韩非将她放下,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身形有些颤抖。   她站在他的身后,伸出去的手墟在半空,始终没有碰到站在前面的黑衣男子,良久,直到她的眼里蓄满了雾气,她才哽咽着:“韩非。”   黑色的身形一顿,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她竭力压制住颤抖的嗓音:“你早就死了是不是?”   半晌,男子轻轻点点头:“是。”   她还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死了,早就死了,为什么死的?怎么就会死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楚玉为什么要骗她?   “韩非,你怎么死的?”声音里说不出是怎样的苦涩,只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比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韩非更让她难过:“你是……怎么死的呢?”她喃喃的重复着问话。   “一年前,你从玉兰阙上收住仙音赋的那会,楚玉要救活你,我自愿让公仪斐取了我的精魄,填充你游散的三魂,作为吸引,待到你三魂七魄归位,我便也可转世去了。”“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走?”华音已经失声痛苦:“你为什么不走呢?”   韩非轻轻转过身:“公仪斐是术士,我让他答应我,让我再守在你身边一年,看你活过来,和楚玉能幸福。”   “所以,”华音抓起手里的香囊:“你让公仪斐把你的尘灰放在这个香囊里,一直挂在我身上,对吗?”   “对,只是,锦姑娘,这一次,韩非用了自己的精魄替你挡住了沧澜的伤害,韩非再也不能看着锦姑娘幸福了,但是锦姑娘一定要幸福。”   韩非的身形慢慢变作透明,华音一把抓去,却只看到四散的光点瞬间散去,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徒留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香囊,嚎啕大哭。   韩非去了,去的干净,了无牵挂。   华音抓不到任何关于那个陪着自己历尽生死的男子一丝一毫的遗物,她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回到客栈的时候,见到的是楚玉着急万分的脸,见到她的一瞬,几乎是狠狠的将她抱进怀中,恨不能融入身体。   她看到了他满脸的自责,懊恼,和担心。但是她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香囊,所有的软弱无助都化成泪水,“楚玉,他死了,他早就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早就死了!”   第七章 误会   公仪斐悄悄离开房间,给他们腾出空间来平复心情。   韩非死之前,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延续一年的时间,他想看着华音幸福,而今,救华音的一命的,还是韩非。   楚玉轻轻抚着华音:“不要伤心了,他是甘心情愿的。”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华音,他甚至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怎么能安慰得了呢?   他和华音的命,多少次是韩非救下的,他们欠韩非的,今生今世也还不清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好好地哭一场。”楚玉早已满脸泪水。华音窝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独自晃在街上,公仪斐突觉有些失落,公仪家世代守护着什么,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阵法,可这阵法,又到底有什么用处?除了能封住沧澜,一无是处。   正独自晃荡出神,远处一簇军马,绣旗招展,疾驰而过,掀起路边的摊子,差点把他撞倒,走在前面的领将扫过他的时候,回头定定看他一眼,随即消失在前方。   他略微思索,觉得此人很是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是谁,又在哪里见过。   晃荡回客栈的时候,楚玉和华音已经收拾好行装,马车也在客栈外面等着。   “是要离开秦国回楚国了?”他问向楚玉。   楚玉轻轻一笑:“暂且不回去,听客栈的伙计说一直在镇守匈奴之地的秦国大将蒙恬被急招回宫,我想借此机会,看下秦国究竟欲要何为。”   公仪斐点点头:“那咱们现在要进宫觐见庄王吗?”   “或许不用,只要寻到永公主秦未央就可,也好歹能全身而退,我已经找人奉上拜帖,约公主午时在百里香酒楼一会。”楚玉将华音扶上马车,又对着公仪斐道:“现在我们驱车赶过去。”   公仪斐绕到马车另一端,跃上马车,对着楚玉到:“走。”   马车沿着平整的道路一路向着前方而去,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百里香酒楼   伙计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掌柜的探出头来看看,拿着根棍子就开始打:“你这个懒家伙,我花钱顾你来在这晒太阳的吗?得空你就偷懒啊,还不快去给我准备准备,今天人家楚公子包了全场,要是怠慢了,看有你好受的。”   伙计一边躲着,一边嚷嚷:“平日里你也不多顾几个伙计,就我一个人忙上忙下、忙里忙外,好不容易今天人少,我忙里偷得半日闲,你也看不下去,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老板?你分明就是那个……周扒皮。对,就是周扒皮!”说罢一闪身跳上了楼梯,倒挂在屋顶上。   那老板无奈,只好持着棍子站在地下喊骂,“你个龟儿子。有本事的就别下来。”   伙计嘿嘿一笑:“不下去,不下去,等会子你自己个伺候去。”   二人正唇枪舌战,楚玉、华音和公仪斐三人已经提步进到楼里,看着吊在房梁上的伙计,公仪斐浅浅一笑,对着楚玉小声道:“你觉得如何?”   “恩,很不简单。”楚玉亦是小声的回着。   华音淡淡一笑,冲着房梁上的伙计喊道:“小哥,你这是练得哪家功夫?倒是有趣,不如脚教我,我也想学。”   那伙计和老板方才转头向门口看过来,伙计咧嘴一笑:“姑娘真是说笑了,这个姑娘怎么学的来呢,不过是我小的时候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挨饿了没有办法,只好做了梁上君子,练了这倒挂金钟的本事。”   华音面带笑意,暗自在心里揣测,这少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梁上君子,就凭这满口给自己贴金的话语,也是个读过书的名家弟子。   柔柔一笑:“那你先下来,我看这掌柜年岁也大了,你一直挂在那里,他仰头看你累的慌。”   那伙计闻听此言,也是呵呵一笑:“姑娘说的事,我这就下来。”刚要纵身而下,突然又倒挂回去:“可也不行,得让掌柜的答应,不再打我,还不准罚我工钱我方才下去。”   楚玉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公仪斐上前一步,对着掌柜的道:“我看这小伙计也是个老实的,虽然狡猾了点,不过也没有什么大过,不如掌柜给在下一个薄面,答应了他吧。”   掌柜的对着公仪斐施施礼:“瞧客官你说的,我这就答应他。”又转身抬起头对着挂在梁上的伙计道:“这位客人都这么说了,我答应你便罢了,招哥你就快下来吧。”   招哥听闻,咧嘴笑笑:“好,就下来了。”说罢一纵身,轻巧的落到地上。   华音淡淡道:“倒是好身手。”   招哥落到地上,手一伸:“各位楼上请。”标准的伙计模样。   三人方才被招哥引上楼去。   老板看着手里的藤条,嘿嘿一笑:“这小子,越来越长进了,不错。”   说罢将身形隐到柜台后面,又是一副普通的掌柜模样。   三人方才进屋落座,那唤作招哥的伙计随手将门带上,走到楚玉面前单膝跪地:“主人,已经安排好了。还请主人示意,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玉轻轻将他扶起,笑道:“你们叔侄已经替楚国办了这么多事,楚玉替楚国的百姓谢谢你们了。”说罢欲要对着招哥行跪拜。   招哥急忙扶起楚玉:“主人你这是做什么,当初我们一家被秦盈的军马赶杀,要不是主公救回我们,我们现在早就是荒原上的白骨,被鹰餐狼食,主人一家的大恩大德,招哥誓死不忘,替主人做任何事,都是招哥该做的。”   华音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又被楚玉给惊呆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跟在楚玉身边三年,原来楚玉让她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她自己觉得那是九死一生,万分艰难,可是现在她才知道,那是因为楚玉知道她的体质,说到底,楚玉从来没有让她去办真正危险的事情。   包括韩非、将严,所有的人执行任务,都是单刀匹马直捣敌人巢穴,那才是真的将命挂在剑尖上,而她每次都是韩非保护着。   楚玉从来没有让她走进危险里。原来,她始终被他推在门外,就连眼前这些人的存在,她都不知道,不知道公仪斐,不知道招哥。只怕以后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而楚玉现在,正一步一步的带着她看到这些,接触这些。   公仪斐对着招哥一笑,走上前去拍他肩膀:“好小子,几年不见,越发的结实了。”   招哥也回公仪斐一掌:“你倒是越来越像个小白脸了。”说罢他转身看向华音:“我虽人在秦国,但是楚国的事情,没有一件我不知道的,想必你就是永华夫人了,楚国暗卫营、死士周招哥,叩见夫人。”说罢也是单膝跪地,行君臣之礼。   华音赶忙走上前去,将他扶起:“你既是楚国的功臣,楚玉尚且不让你行礼,我又怎么受的起呢?快快起来。”   招哥不待华音扶起,便自己起来,呵呵一笑:“夫人是主人心爱之人,也就是招哥要保护的人,招哥一定竭尽所能护王后周全的。”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音,华音抬头看去,却见墙角之处挂着一只白色的铃铛,煞是好看。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到招哥轻轻一扭花瓶,墙壁出现了一个暗门,招哥顺着暗门滚了下去,暗门随即关上。   想想,这里果然是机关重重,不愧是精心设计的。   三人一一落座,喝着茶水,果然不过一会,房门便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永公主——秦未央。   秦未央初入房门,就盯着坐在桌边的华音没有移开目光。   华音眼睛上缚着白绫,也就装起瞎子,任她看着,楚玉看着秦未央的眼神,有些不悦:“永公主,今日楚玉约你前来…”   秦未央听罢楚玉的话莞尔一笑:“是未央失礼了,一时被这位姑娘的容貌惊艳,倒是忘了和大家见礼。”说罢提步走进屋中。   楚玉也并未起身,倒是公仪斐站起身来对着秦未央笑着施礼:“永公主万安。”   秦未央拂拂手,只道:“今日是偷着跑出来的,公仪公子不用多礼,”   公仪斐方才起身落座。   秦未央走到华音身边落座,对这话音笑道:“姐姐姿色美丽,犹如画中仙子,未央一时看的呆了。”   华音也随着她笑笑:“妹妹想必也是国色天香的,只是我眼睛失明,不能一睹妹妹芳容。”   楚玉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眼里吟着丝笑意。   秦未央也不继续在美貌上纠缠,“姐姐谬赞了。”又转身对着楚玉道:“你今日找我来有何事情?”   楚玉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汉中一战,你的手下伤亡惨重,楚玉今日特地来向公主道歉的。”   秦未央轻轻笑道:“战场上,刀剑本就无眼,伤亡惨重,是未央带兵不精,怪不得别人。”   华音轻轻摇头:“妹妹何须自责呢?两国交战,死伤无数,妹妹也是识大体的人,我楚国确实是为自保而不得已出兵。还请妹妹接受楚玉的道歉,我们只想息事宁人,并不想有所干戈。”   秦未央再度看向眼前的华音,岂止是长的美丽,心思也缜密,忽而再看看楚玉,才后知后觉,怕是眼前的女子正是楚玉的永华夫人。   心中蓦地一紧,当年在晋国,第一眼看到楚玉,就开始喜欢上他,从此心心念念,却不想这个心心念念的人,今日坐在眼前,身边却带着一个瞎眼的夫人,她记得楚玉曾经说过自己有个过世的妻子,心里不免苦笑,看来女子总相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知道男子心中百花齐开,原来楚玉,也不过是个俗人?也守不住那份海枯石烂的感情?可是话又说回来,平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又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楚玉呢?今日会有一个夫人,他日还会有数不清的如夫人。   讪笑两声,秦未央对着华音道:“姐姐,我曾听楚玉说起,他曾经有个妻子,可惜过世了。”   华音面上有一瞬间的惊愕,“是…是么?”她转头看看楚玉。虽然之前她在楚玉身边的时候,不能听说楚玉身边有女子,可是不代表她死去的日子里,楚玉没有心仪的女子,怪不得她醒来,没有看到楚玉半分高兴地样子,原来他早就有了意中人,若不是他的意中人去了,他也不会娶她,也或者,他娶她,只是觉得这些年对她过于愧疚。   苦笑一声:“妹妹,楚玉身为楚国侯主,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位后宫夫人,我既做了他的夫人,自然要为他着想,为楚国着想,君王之爱,本就是雨露均洒。”话未说完,却被楚玉打断:“我何时说过要雨露均洒的话?!”   听罢此言,华音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对着秦未央笑笑。   谁知秦未央并未有就此打住之意:“姐姐甘心待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么?”   听闻此话,楚玉却并没有动作,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未央,眼里满是寻味。   华音赶到极度压抑,勉强扯扯嘴角:“我有些胸闷,出去走走。”   说罢提步欲要出去,公仪斐急忙起身:“我陪你出去。”   华音点点头:“好。”   公仪斐和华音离去后,楚玉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秦未央:“你究竟要做什么?说这些话是想做什么呢?”   秦未央也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定定的回视着他:“你不爱她,却不顾众朝臣反对执意娶她,我真看不透你。”   “哈哈哈”楚玉听闻此言,似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的话讥笑出声:“谁又告诉你,我不爱她?”   从未看到过这样狂笑的楚玉,秦未央竟是被震住,就那么看呆了。   收住笑音,楚玉冷冷的看着她:“秦盈是不是打算放虎归山?他以为郑攸白回到郑国,楚国就能被牵制住了?替我回去告诉他,别说白起、离木他们,就算是你秦国所有的将军合力来攻我楚国,楚玉也不会怕他。”   说到这,他似是终于想起了约秦未央的目的,轻酌一口茶水,淡淡道:“还有一件事,麻烦你回去告诉秦盈,沧澜或者可以帮助秦国称霸,如果他愿意用秦国后裔的千千万万性命与沧澜交易,秦国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王朝,若真是那样,楚玉倒是愿意弃国了。”   午时的阳光正好穿过窗户照进来,温温的暖意照在楚玉身上,竟让他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的萧索。秦未央有一瞬间,恍惚了。她在想,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想待在他的身边,不管他的身边是不是有夫人、如夫人,还是那个刚才在这里坐着的盲女,她想嫁给他。   客栈的花园里开着几簇白菊。   公仪斐走上前去打开几支杂草,摘下一朵拿到华音面前“给。”   她接过白菊,有些惋惜的叹着气:“好端端的开在那里,你折下它做什么?”   公仪斐用扇尖挠挠额头:“本想折下花一朵,惹仙娥一笑,却不想仙娥正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公仪斐马屁没拍成,这可如何才好?”   华音见状,知是公仪斐在逗她发笑,隧扯起嘴角笑笑:“这花开得好,可有名字?”   “菊花的一种,品名白牡丹,高洁优雅,素净美丽。”楚玉已经从楼上下来,正站在不远处的小道上回答者华音的话。   听到楚玉的声音,华音没有回过头,只是对着公仪斐道:“菊花开在秋天,万物肃杀,只有菊花独立于秋风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公仪斐点点头:“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其品质,孑然。”   华音微微一笑:“倒是符合公仪公子的性子。”   公仪斐急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我可受不得,我还要娶上几房侍妾的…….”   眼风扫回楚玉站立的地方,而楚玉早已离去。   第八章 处子落红   “公仪公子,楚玉之前……我是说,我死的时候,他娶过妻子是吗?”华音问着,心如刀绞。她还是盼着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的,就算是真的,她还是自欺欺人的想听到没有。   “没有。”公仪斐淡淡道:“楚玉什么性子,你比我更清楚,这么多年,待在他身边的女子,除了你,没有其它。就连身边伺候着的,也没有女子。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华音转回头看看楚玉离去的方向,心里忽然溢出一丝甜蜜,是啊,她怎么怀疑楚玉呢,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可曾有别的女子?没有啊,为什么这么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望着幽幽小道:“公仪公子,华音想出去走走。”   公仪斐应声:“那走吧。”   街上起了风,风一吹,漫天黄沙。   公仪斐轻轻用扇子遮起脸,挡过一阵风沙,将华音扯到一边的铺子里躲避。   “好好地天气,突然刮起风沙,倒是要先躲躲了。”公仪斐看着外面的风沙叹气。   华音微微一笑道:“西方之地本就风沙多,何况咸阳这里。”   正说着这话,却不想冤家路窄,正好遇上了同为避风沙而躲进铺子里的秦未央。   秦未央看到华音,也是微微一愣:“永华夫人?”   华音听闻此,方才转头,“竟是秦”思及此,想到秦未央乃是换做平常装扮出来,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隧莞尔一笑:“秦姑娘,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秦未央向前走两步:“是啊是啊,才一盏茶的功夫,又和夫人碰上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华音点点头:“是啊。”   秦未央笑笑,又对着公仪斐道:“公仪公子不知道可否回避一下?我和夫人有些女儿家的悄悄话说。”   公仪斐悠悠一笑:“这个,恕公仪斐不能从命,秦姑娘也知道夫人失明了,公仪斐自要护她周全。”   “公仪公子说笑了,难道未央还能害了夫人不成?这众目睽睽之下,只怕未央就算有害人之心,也不能得逞,更何况,未央没有害夫人的心。”秦未央轻笑出声,嗔怪道:“公仪公子怎么这般小心,莫不是,也对夫人仰慕?”   公仪斐面色不卑亦不亢:“永华夫人美丽脱俗,公仪斐只有满满的景仰。”   一个景仰二字,去掉了暧昧不清,也将秦未央的话圆满的回了。   “那公仪公子是不肯回避了?”秦未央冷笑着。   公仪斐踏前一步:“不让,秦姑娘,风沙已过,我们告辞了。”   “你!”秦未央气结,看着离去的二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作。想她一国公主,竟然连公仪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一个楚玉眼中无她也就罢了,公仪斐,一个楚玉身边小小的幕僚,也敢这般对她,思及此,心中平添怒火;好好,我倒要看看姓公仪的倒是有什么本事。   华音被公仪斐扯着一路疾走,险些绊倒,急道:“公仪公子,为何这般激动?”   被华音这么一嚷,他才放慢脚步:“华音。”   华音呐呐:“嗯?”   “这个秦未央,你要小心提防,一国公主却上阵杀敌,怎么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精于谋略算计,又是师出屠戮四将之首的白起,以后你若是在与她碰面,切不可大意。还有,她说的话,你只信三分就好。”公仪斐把这些话说的小心谨慎,生怕华音记不住,又叮嘱道:“切记。”   华音点头,嘴上虽是答应着,可是心中却在揣测:论谋略算计,她也是有的,虽然能看的出这秦未央不简单,却也没有公仪斐说的那般神。不由笑笑:“我记住了。”   公仪斐方才欣慰,“记住便好。”   楚玉端坐在椅子上,看到华音和公仪斐回来,只是默不作声的喝着茶水,没有问也没有说话。   公仪斐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道:“秦未央可跟你说了?”   放下手里的茶盅,楚玉若有所思:“你觉得,楚国还能支撑多久?”   公仪斐眉头微皱:“这么说,秦盈是打算和沧澜做交易了?不惜用自己的后代做饵?”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华音知道公仪斐口中所说的沧澜,就是昨夜在山顶上的鱼怪。隧道:“那沧澜体型如此之大,还能喷水伤人,楚国如何才能幸免?”   公仪斐也是叹一口气:“只怕这场战事是免不了的,沧澜之力,绝非人力所能抵挡,若是能寻找术法高强的术士,大家联手,也或许还有胜算,但是现今天下,除了柳州仅存的公仪一脉,也就只有南海鲛族。可是鲛族是不会掺和这种事情的。”   “那不是,又免不了生灵涂炭?”华音轻声叹息。   一时间,屋中的变得甚是安静,三人相对无言,也没有想到秦盈居然不顾秦国的千秋万载,而一意孤行。   或许,这才是成大事者吧。   开门的吱呀声将三个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进来的是招哥。   只见他走到楚玉身边,在楚玉耳朵上嘀咕一阵,楚玉皱着的眉头方才慢慢舒展。   挥挥手示意招哥退下,楚玉转而对公仪斐道:“郑攸白已经回到郑宫了,咱们也该回楚国了。”   当然招哥告诉他的,不止是郑攸白回郑宫的事,还有陈槿年。   公仪斐只问道:“何时出发?”   他抬头看看已经快要淹没在地平线的夕阳,漠然道:“明日吧。”   帷幔被风撩拨着,夜色如水,华音突觉有些冷意,不由自主的朝被子里缩了缩。   楚玉看看烛火,已经燃了小半支,将手里的简牍放下,轻轻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提步走到床榻边坐下。   华音看着坐在身边的楚玉,再度向里面缩了缩。   “害怕?”楚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轻叹息:“也不是第一次了…”   猛的华音睁大眼睛看着坐在床榻上的身形,紧紧咬着下唇,他说不是第一次了!   她无力的低下头去:“我,我没有准备好。”心里却如针扎,他在意完璧之身,难怪这么许久,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可是她是不是完璧,她清楚地很,他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难道她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不贞的女人?   男子嘲弄的笑笑:“这种事也还要准备么?当初你和槿年,也是夜夜缠绵,何至于在我这里就故作矜持?”   他说着这样的话,刺痛着眼前的华音,也刺痛着自己,他不是有意的,可是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自己曾经多么混蛋,明明心爱,却让她嫁了,明明想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夜夜与别的男子合欢,他还是放了手,他后悔,可是现在他只能伤害着华音伤害着自己。   华音的眸子,一瞬间变作死灰,本来以为苦尽甘来,可到头来是什么?不过是彼此折磨,既然他这么认为,又何必娶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地相处?突然她清醒了,凭她这卑贱的身份,怎么配得上这一国之君的位子?说到底,她始终不过是一枚棋子,这些日子楚玉对她的好,她也理所当然的当做应当,是自己糊涂了,不该妄想,是自己没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为什么要答应他做他的夫人呢?明明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是在利用自己的,一直都是。   悲伤地笑笑,泪水却滑落在锦被上,她终于决定把话说开了,爱他,是自己的事,和他无关,既然决定一个人默默的喜欢了,也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楚玉,放了我吧,放我自有,这些年的恩怨种种,以后我不会记得,也请你忘记,从此以后,你是你,我也只是我,我们从没有交集,也从不相干。”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慢慢串联成线,她却没有哭。   墨色的身形一颤,原来,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我还傻傻的以为,我在你这里才是独一无二的,放了你么?我做不到,我放不了你,也放不了我自己,即便是折磨也罢,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给自己听,强忍着泪意,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轻轻捏起她的下颚,声音里全是冷意:“你想自由?你想我放了你?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却为了别人背叛了我,我怎么可能放了你呢?就算死,你也是世子府里的人,改变不了的,华音。”   他还是记恨她的,华音想,原来自己的背叛,要受到的不只是身体的惩罚,她幽幽:“那之前所说的甜言蜜语,都是什么?全是骗人的吧?楚玉,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恨我,原来你这么恨我,既然这么恨,又为何救我?我已经死了,不是更合你的意吗?”   “不是,”他狠狠的打断她的话,几乎是有些强横的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我就是要让你活着,让你知道你不顾自己的命闯进大火中救陈槿年的代价,让你知道,背叛我,你就永远都要受到惩罚!”   为什么这么说他自己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压抑在自己心中那么多年的感情让他几近枯竭,他处处让着她,什么都默默地为她,可是她却装糊涂一般全都不知道,陈槿年做过什么?只是给她几日的恩宠,她就为了他而背叛了自己,那他这些年付出的真心,究竟是不是喂了狗!   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曾经说要和他在一起,要逗他开心,要和他一生相守,可是这些话头一天才到他的耳中,他还为此沾沾自喜,第二天陈槿年有难,她便生死相随,说过的誓言全都随风消散,果然是爱上了那个人吗?那又置他于何地?在她的心里,他算什么?!而今看到陈槿年那般失态,她以为他是瞎子也看不见吗?   华音死命的挣脱他的钳制,却终归被他压制的半分不得动弹,只有泪水掺杂着苦涩,她挣脱不了,她的一身刀法全是他一刀一刀传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终于她再也不想挣脱,吟满泪水的眼里,雾气层层,她咬上他的唇,满满的恨意。   楚玉冷笑一声,同样粗犷的咬着她的唇,血腥顺着嘴角一路滴下,他们就好像是两个赌气的孩子,谁也不肯让着谁。   这样的厮磨,让他们渐渐失去清醒,粗重的喘息声,让他们在彼此的身上发泄着恨意,衣裳撕裂的声音,让华音的身形一颤,待醒过神来,他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绞痛自下身一阵一阵的传来,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完璧碎裂的声音。   楚玉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伸手向下身探去,一股暖流漫上手指,他惊愕的看着手上的殷红:“处子血?”   不知是得知华音还是处子,他心中欣喜,还是对陈槿年没有得到华音而高兴,他的动作轻柔下来,轻轻拭去华音脸上的泪痕:“痛吗?”   华音此刻却是哀莫大于心死,面无表情的指着胸口:“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这里的痛。”   第九章 离别   晨雾笼罩着偌大园子,再看一眼这白菊簇簇,华音惨然一笑,还是决定离开了,离开这个让她既爱又恨的人身边,说不清是眼里的雾气打湿了晨雾,还是晨雾漫湿了眼睛,她轻轻覆上白绫,决然的转身离去。   马车摇摇晃晃,轻轻的游走,没有既定的方向,像是一片孤叶随风飘摇,她轻轻抽打着马鞭,晃在幽幽的小道上,丝毫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百里香酒楼现在已经乱作一团。   好像终于得到了翱翔的翅膀,从此便可以无忧无虑。   房中的楚玉,拿着手里的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那诸般让他心痛的字。   楚玉:   昔日的种种,总是如云雾而散,我不想再记起,你也忘了吧。   今日一别,前缘也该尽断,从清源山上初见你时,我便从此记下你的样子,你曾对我说我是你的人,于是我在你的身边,做了三年的杀手,是爱是恨,也早已记不清当初的样子,一切是缘是劫,皆是天数,而我们现在除了互相伤害,已经再没有曾经的甜蜜,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我便宁愿没有遇见过你。但是宿命让我们相遇,宿命使这一切让我们无法躲开,我便也欣然接受,从无怨言,一切皆是不该,而我们却任由这一切发生没有阻止,但从相见到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若是不见,我便不会爱上,若是不见也就没有不舍。   我恨过你,恨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无情,可是当我看到你身中离砂日日吐血,却又心软了,恨不起来你,对这样的我,我无可奈何,对这样的你,我也无可奈何,韩非死了,槿年也被你那一场大火变成现在的样子,晋国灭了,齐国覆了,而华音一脚踏足尘世,从此皆是劫,怨念也顿生,那一场大火,烧死的,不止是锦瑟,还有华音的心,总以为对你的喜欢可以让我不顾这一切,可是到头来,依旧无法放下,华音是个胆小的人,不想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瞬而消亡。   华音走了,从此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也会在这乱世的某一个角落,时常仰望明月,祈君安康。   至此,华音再无话说,世子珍重。   这铺铺陈陈的一纸留言,让眼前的男子几欲昏厥,她还是弃他而去了,她再也不希望看到他,只因为他从来不懂得珍惜。   疾驰的马车穿过边境一路没有停顿的向着楚宫而去,公仪斐看看马车里的楚玉阴冷的可怕。   他轻轻摇头,本来以为华音离去,楚玉定然会四处寻找,却不想这位君主却急急奔回楚宫。   墨色的身影站在宫殿前的石阶上,这偌大的宫殿庄严巍峨,只是现在再怎样的金碧辉煌,也抵不过男子落寞孤寂的身影,他轻轻叹一口气:“今日,我才知道没有母妃的陪伴,父王是多么的孤独。”   公仪斐随他望望这宫殿,守卫森严、庄锦肃穆,只是可惜住在这里的,永远都是孤家寡人,人世间最平凡的亲情、友情都得不到,只有孤独和寂寥,甚至连自己的最爱也不能长相厮守。   “姑姑死的时候,总希望你逃离这里,可是你却选择了留下,既然要留下,就照着自己的意思走吧。”公仪斐淡淡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声音也平淡。   十月十九,天刮起了阴风,树也随风摇曳,猎猎的风卷起内禁卫的衣襟,他们却依然挺拔的站立,朝堂上一片寂静肃然。   内监尖着嗓子宣旨:   永华夫人,突患重疾,吾国君主遍访神医,皆不得治,十月十八晚,殁于‘锦瑟和鸣’,主公哀,乃国之大丧矣,全国同哀。   殿下跪着的众朝臣虽然内心欢喜,却也不敢造次,无不是面露悲戚之色,齐齐跪于大殿:“请主公节哀,夫人殁,主公悲伤却万不可不顾身体。”   楚玉坐在椅榻上,嘴角浮着冷冷笑意,他忽而起身,对着殿里跪着的众臣笑:“尔等今日心里畅快,何以作此假态?当日孤亲封永华夫人,尔等不惜以死相谏,今日到是难得为永华夫人悲戚,孤是治你们的欺君之罪,还是该大表尔等忠义之举?!”   楚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众朝臣却是额上冷汗直冒,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看着朝堂上的众臣,楚玉呵呵一笑:“公孙丞相,你说说,孤是该赏你们还是该罚你们?”   跪在殿前的公孙宁听到楚玉的话,心中一震,这话是该如何回答才好?说该赏,可是永华夫人刚刚逝了,难免有以下犯上的罪责,说该罚,那不是证明当初是他们的以死相谏错了?   他跪在殿前良久,却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楚玉却是不急不怒,坐在椅榻上等着他的回答。   公孙宁索性心一横,以下犯上便以下犯上,罢了。   他重重的对着楚玉磕下头去,朗声道:“臣以为,自然是该赏。”   楚玉悠悠道:“哦?”   公孙宁再度磕一个头,复又道:“永华夫人如今仙逝,实在是让人惋惜,可是臣依旧觉得,永华夫人身世卑微,实在不应封为正夫人位,虽是主公之爱,也大可封个如夫人,即便主公定臣的罪,臣也依旧这么说。”   说罢此话,又是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记。   楚玉没有看他,这个不过三十岁的丞相,是楚国的良臣,为楚国出谋划策,尽心竭力,他不想动他,日后楚国还要指靠着这些忠良打天下。   无力的摆摆手:“退下吧,传令,赏丞相一千金铢,府邸一座。都散了吧”   看着大殿里的众朝臣慢慢散去,到最后空空的大殿里只留他一人,尽管一个人惯了,却也还是觉得寂寞,这便是高处不胜寒吧。   站在一旁的内监轻轻唤他:“国公?”   他抬抬眼无力道“何事?”   “公孙丞相还在殿外候着,说是有事禀报。”内监小心翼翼的说着。   楚玉再抬眼看看殿外,公孙宁正跪在大殿外面。只是此时此刻,他心力交瘁,对着内监挥挥手:“告诉他退了吧,有事明日再报。”   “是”内监领命退下去,在公孙宁身前停下“丞相还是退了吧,有事明日再报。”   公孙宁朝殿内看看,叹一口气,便起身离去。   郑攸白站在九重塔,看着狼藉一片的郑宫,看来,秦盈和楚玉都是在利用他互相牵制彼此,而自己不想却又不得不做他们的棋子。   重整旗鼓,颇是劳民伤财,郑国有个几斤几两,今日才漏了实底,该如何走这步棋,真是煞费脑筋。   身后的人轻轻询问:“主上?”   他方才收回心神:“什么事?”   “我军伤亡惨重,在整顿也是不能御敌,只怕还是无法镇守郑旗了。”说话的人甚是悲怆。   郑攸白再看一眼这辽阔的疆域,淡笑着:“唐安,守不住就守不住,又何必难过呢?郑国几百年,从辟血珠被毁气数就尽了。”   唐安随着他看看那无垠的地平线:“可是郑国几百年的基业,就要这么毁于一旦,唐安替主上可惜。”   郑攸白却并未回应他的话,只是喃喃:“楚玉和秦盈都是不简单的人,输给他们一点也不丢人,只是答应了她,许她一世长安,而现在这一世长安的诺言,也遥遥无期了。”   唐安站在他的身后,却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人群密集的街道上,华音端坐在小桌旁,头几日走到这里,就盘了一个摊位,白天替人算卦,晚上就宿在城外的荒草棚子。   这日她照旧坐在一边为客人算卦,旁边馄饨摊位上的两个男子正在谈论。   “你听说了吗?”   “什么?”   “据说秦军营里出现了沧澜。”   “啊?”听到的人显然很是吃惊:“连封印的魔物都现世了?那岂不是秦军更可以所向披靡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据我所知,楚国请到了柳州公仪家、甚至连南海鲛族也同意助楚国封印沧澜了。”   另一个人更是吃惊不已:“楚国连南海鲛族都能请来?”   最先说话的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心的四下看看:“这可是楚国的机密,小心隔墙有耳。”   那人方才压低声音:“既是机密,不知道柴胡兄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那名唤柴胡的得意道:“说起来,我那远房的表姐正是公孙宁的正配,这话也自然是从丞相府里传出来的。”   闻及此,那人才陪笑道:“柴胡兄原来还有这么有权势的表亲,王二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言语里颇有些讥讽之意。   那柴胡瞪他一眼:“哎,你可别不信,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权贵亲戚的。”   “姑娘?姑娘你还给我算不算?不算我可就走了!”坐在华音面前等着华音掷龟卜的人有些生气。   华音方才拉回思绪,笑着道歉:“对不住了,我一时恍惚,重新给您算一卦,不收您的钱了。”   听到华音的道歉,这人才面露喜色,“好好,那姑娘快点掷吧。”   将桌上的龟卜分开,摸索一阵,华音笑笑:“公子,这卦是好卦,两日后必有大财从东而来,公子要发一笔横财了。”   客人一听,是好卦,本来华音说不收钱,他挺喜欢,但是现在这卦又是大财,就更是喜欢,临走也就丢下一个锱铢,谢过华音,喜滋滋的走了。   华音将锱铢收入袖中,却是心事重重,楚国是真的要和秦国针锋相对了,这天下争来争去到底又有什么好争的,最终也不过是黄沙白骨断了一桩桩的帝王梦,可却没有人能看的清,也走不出。   正神思恍惚中,一个男子轻轻唤她:“姑娘?”   她抬起头看看眼前的人,是个长的清秀的少年,眼前的人看到她遮在眼上的白绫,却只以为她是瞎子。   “姑娘,我家主人听说你算卦极准,不知道可不可以去府上为我家主人算上一卦,我们马车都给姑娘备好了。”那少年又指指不远处的墙角,“就在那边。”刚收回手,自己就笑了:“忘记姑娘眼睛不方便了。”   华音摇头:“没事,不知你家主人府上哪里?太远的话,我就不能去了,天黑之前,我要赶回来的,要不然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少年听完华音的话,呵呵一笑:“客栈总会有房间的,”“我住在城外的破草棚,那里晚上常有行乞的抢地方,现在又是冬月,天冷得很,府上要是远的,我就不去了。”不待少年把话说完,华音就给堵了回去。   那少年一听,有些急了:“若是晚了,姑娘大可住上一晚,明日我再将姑娘送回来便是。”   华音还欲开口拒绝,不料那少年一把将她的摊位和竹竿全都拾起“姑娘,我家主人说了,一定要把你请到,不然要打我板子的。”   “啊?”华音有些讶异,有突觉好笑,隧道:“那好吧,为了你不挨这顿班子,我便跟你走一遭。”   马车颠颠簸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华音甚至已经有了困意,在马车里睡了。   待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一处府邸,天又黑了,少年把她扶下车的时候,她还有些晕,三转五转到了厅里,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她登时清醒了大半。   第十章 紫府际遇   郑攸白看着眼前的华音对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便提步下去。   他辗转走到华音身边,“原来是你啊?”言语里丝毫没有惊讶之意。   华音只是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是你。”   郑攸白转回去坐下,说不出的萧条:“听闻你的卦象其准,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你也为我算上一卦吧。”   “算什么?算你的帝王位可还保不保得住?”华音嘲笑着。   郑攸白无奈的摇摇头:“算我和她可否有姻缘。”   华音一怔,随即道:“不知道是四十二位如夫人里的哪一个?”   “都不是。”他淡淡的看着远处,有些迷离。   “哦?”华音只是发出一个叹疑。   都不是吗?郑攸白还是世子的时候,如夫人就有三十多个,姬妾却没个准数。郑国公死后,他即位,接二连三的醉在温柔乡里,新入宫的姬妾,最得宠的也不过一个月,接着就失去宠爱,郑宫里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里知道被冷落的滋味。   “那是谁呢?“华音幽幽的问着。   “平儿。是平儿。”郑攸白重复着,诉说着整整一个前生,“平儿,就是攸怀啊。”   华音怔怔:“你们不是兄妹吗?”   “兄妹?算是哪门子的兄妹?她哪里和我有血缘关系了?”   没想到,郑攸怀和郑攸白居然不是兄妹,华音虽也吃惊,却觉得像郑攸白这样的人,即便是和郑攸怀没有血缘关系,即便是对郑攸怀动了情,也不过就是觉得得不到的方是最好的,是因为郑攸怀心里无他,若是有,也会和后宫里的如夫人们一样,恩宠不过百日,也便瞬而消散了。   “即便不是兄妹,以你郑攸白喜新厌旧的性子,让她留在你身边,也是害她吧。”华音叹息一声,她总是觉得郑攸白不是一个可托付终生的人。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爱吗?你们这些男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是觉得你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一个女人,就要让她们感动的以身相许,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吗?女人是希望被爱、被珍惜,可是女人不是爱情的乞丐,为什么要把女人看的那么卑微?你说你爱她,可是你珍惜她了吗?你把她藏起来,拒绝她,让她成为你保国镇疆的棋子,任由她在乱世像无根的浮萍飘零,那时候你可曾想过她是个女子?是你心爱的女子?”华音激动的说着,也因为她和楚玉的往事,让她第一次想要发泄:“为什么这打打杀杀的战场要让我们成为牺牲品?君王怎样?最后终不过是一捧黄土,君临天下怎样?为了那虚无飘渺的名利追逐一辈子,到头来孤寂寥落的孤家寡人,名垂千古也罢,真的快乐吗?而可笑的是,为了你们的野心和帝王梦,我们却还牺牲的心甘情愿,爱错了吗?错到要收如此的惩罚?这就是公平吗?”她从袖中掏出龟卜,冷声一笑:“算算算!算到头来,算尽天下又何妨?能有什么用?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罢罢,罢了这前尘旧梦,却不知道自己的宿命,要它也无用!”   她将手里的龟卜狠狠地掷在地上,无力的瘫倒于地面:“我自知你不肯弃国,也知道楚玉不肯弃国,可这天下,局势早已有了定数,你若不愿死心,我便留在你这里,直到你对这天下,再无眷恋!”   郑攸白愣在椅子上,早已忘记动作,听到这话方才醒过神来:“我也会让你看到,即便是我郑国覆了,郑攸白也是死在战场上,姜国世子文恒,全身中箭而亡,可是他没有倒,人不倒,则国不倒,秦军可以灭我,却灭不了我千千万万大郑国子民,只要我郑国还有一人活着,郑国就没有消亡。”他提步向外走去,却是英姿风发,一股君王的傲气、仿若天生带来。   “你不打算知道你和郑攸怀的姻缘了?”华音轻轻的问着。   “如你所说,既是定数,那便不如不知道的好,我宁愿,不知道。”他斩钉截铁   待他离开厅里,华音方才看一眼地上的龟卜,凄然一笑:“好卦啊,呵!”   半晌带她来的少年才走进来,小心道:“姑娘,起来吧,我引你去歇息。”   华音点点头,淡淡道:“好”   一晃住在紫府已经好些天了,郑攸白一直忙于应对秦楚,甚少出现,偶尔前来,也是询问她应该往何方向去寻郑攸怀,她只随便说个方向道:“平公主性温良,喜静,东方水多,宁静致远,可派人去寻。”   郑攸白点点头便离去,一连好几天又没有出现。   带她回来的少年倒是日日跟在身边,这偌大的府邸也没有什么人烟,除了她也就剩这个少年了,这几日和少年相处,也听了不少事情。   少年叫做清萧,原是跟在郑攸怀身边的清止的哥哥,只是这兄弟俩性子却很不相符,清止是哑巴,性格腼腆,除了下棋没有什么嗜好,清萧却不同,性格开朗,爱说笑,除了不会下棋,倒是样样精通,堪称全才。   华音放下手里的书册,对着在一边修剪花枝的清萧招招手:“清萧,你过来下。”   她早已摘去了白绫,反正在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人会被她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吓到,起初清萧倒是被吓到,不过看了一阵到说好似是绿宝石,夜里还闪闪发光,这倒是把华音逗乐了,开玩笑道:“若是以后缺金铢,倒是可以挖去一只换钱花,带时候能买下几座城池安逸生活。”   清萧听到华音的喊声,放下手里的剪刀,嬉笑着走过来:“姑娘又看完了么?”   点点头:“这样的一天都能看完两本了,有没有《老子》之类的书籍?最近看不惯这些野史什么的。”   “等下次主人再来吧,这几日阁子里没有新书了,紫苑是个空园子,没有人住,也就没有那么多书籍。”清萧笑笑:“不如我跟姑娘说说话吧。”   华音也笑:“那你准备给我说些什么呢?”   他扯过椅子坐下:“主人来信说,卫国亡了。”   “什么?!”华音差点惊得站起身来,却还是忍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清萧把玩着手里的花叶,漫不经心。   “是被谁灭的?秦国吗?那卫国王后和国主怎么样了?”心里虽是万分焦急,可她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是主人灭的,卫单和折絮双双殉国了,不愿做降臣。”   殉国了吗?她早就猜到了,当初鲁国攻卫的时候,折絮就选择了和将士和国家共存亡,而今城破,又怎么会苟且偷生呢,卫单和她二人伉俪情深,自然是双双殉国,只是叹自己如今也是牢笼之人,不仅不能救人,也不能自救。   “可有好好安葬?”这是她最后能为朋友做的事了,给他们建一个坟冢,作为亡(国之君)死后仅存的一丝尊严。   清萧默然:“自然是按照君主之礼大葬的。其实主人又不是没有心的人,不过是在那个位子上,很多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华音默默地听着,却没有回话。   清萧将手里的花叶一片一片撕落,苦笑一番:“姑娘,我也不知道你跟主人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主人人不坏,不知道主人有没有告诉你平公主的事情。”他顿了顿,接着道:“不管主人有没有告诉你,但是清萧想说,主人是喜欢平公主的,或许你不知道,平公主的父亲,是郑国的功臣,但是却遭奸贼陷害,而不能将冤屈昭雪,那个时候老国公受制于人,生怕替平公主一家反冤会动了国之根本,无可奈何之下,一纸令下将平公主一家全数问斩,但是却不舍的让功臣无后,所以暗中让郑梨另寻了女婴替平公主而死,而那一年正好主人的母妃身怀有孕,却因为动了胎气,导致早产诞下死婴,国公便偷桃换李,将平公主的身份坐实,想着以后,寻到机会便为公主一家昭雪,可是天不遂人愿,如今大势已定,若是再为死去的众人平反,又是在打自己的嘴巴。”   华音看着说话的少年,有些怅然:“所以忠臣死了,为了国家而死,可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却不能给他一个荣耀,真是悲哀。”   清萧摇摇头,道:“不对,”沉思一会,又点点头:“也对。”说罢自己倒先笑起来:“对与不对,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天下自有公断。但是主人和平公主却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却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二人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恰好滴在水中,平公主十一二岁,还不知道这些,可是主人已经十七岁了,懂得血浓于水的道理,看着水中怎么也溶不到一起的血,主人呆了,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疯了一般跑回夫人的寝殿前去质问,后来当然就被打了出来,面壁思过。”   “你一直跟在郑攸白身边?”   清萧点头:“是,直到主人…”说到这,闭口不再言语,沉默良久,只是看着窗外。   华音预感到有什么可怕地事情,空气被这种气氛凝住,有些紧张,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后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恩,主人气愤,玷污了平公主。”   沉默,良久的沉默,忽而窗外吹进一丝冷风,华音轻轻打个寒颤:“你当时也在场吗?后来你就被赶出宫了吧?”   “恩,主人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我被送来了紫府,而我弟弟被安排在了平公主身边。”   没有想到,原来郑攸怀一直不怎么爱说话,是因为内心害怕与人接触,难怪一直都是看似和人亲近,实则一直抗拒着和人亲近。是心里早就埋下阴影了。   “那,是不是自从那以后,郑攸白才开始纸醉金迷,不务正业的?”   “主人是想忘记一切,所以才自我麻痹,他伤害了自己的妹妹,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主人是在逃避,因为他不敢面对,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很喜欢平公主。”   风一吹,紫荆花落了一地,还有悬在半空不肯落下的在随风打着卷。   看一眼这万紫千红、争簇开放的百花芳草,华音幽幽叹息:“可是那日我的卦象,却是………”   “却是什么?”听到卦象,清萧抖擞精神,又抱着椅子上前靠了两步。   她随即摇摇头:“没什么,你可也要算一算?我不收你的钱。”   华音正说着,却忽闻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你来给我算算,我可能娶上几房姬妾?”   循声望去,华音笑了,“公仪斐!”   第十一章 紫荆花坠一地   公仪斐看向廊子里的华音,嘿嘿一笑:“你莫要开心,我来是告诉你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也先听哪一个?”   清萧是个很识趣的人,一看来人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来到园中,也必定不是一般人,现在又听华音喊此人公仪斐,只怕正是柳州世家公仪公子,既是二人有话,他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呆在这的必要,起身对着华音笑道:“姑娘,我去看看今早上晒着的茶叶可干了没。”   “恩,快些去吧。”   清萧走后,公仪斐方才走进廊子,坐在华音面前,止不住的发笑。   看着眼前没差点笑到岔气的公仪斐,华音呐呐:“多大的好事,把你笑成这样。”   公仪斐收住笑意,“是这样的,楚玉已经下令,永华夫人殁,你以后只是华音了。”   “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吗?”华音皱皱眉头,罢了,这也算是好事,起码他放她自由了,没有了永华夫人,却有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她安慰着自己,这样想着,心却开始抽痛。   公仪斐幽幽道:“我说的好事可不是这个,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好事是,陈槿年记起你来了。”   “真的吗?”这的确是好事,槿年想起她来了,她很高兴,就算不是喜欢,但是她和槿年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多希望他们还有把酒言欢的一天。   “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好事,等到以后看过了生死浮沉,还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也就只有槿年了。”华音显然很是高兴。   公仪斐笑笑:“你喜欢他是么?”   “是,我喜欢他,可是我和他,只为真心非关凤月。”华音定定的回着。   公仪斐叹然:“所以,我们也是只为真心非关凤月是么?我也是真心相对的朋友是么?”   “是,你也是。”华音粲然。“对了,坏事是什么?”   听过了这么让人喜欢的好事,华音也做好了听坏事的准备。   公仪斐收住笑色,有些怅然:“陈槿年死了。”   有一瞬间的晕眩,心里难以承受,为什么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让她怎么接受?泪水无声而落:“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已泣不成声。   “三天前,想不到他被沧澜所伤,竟然还能支撑到被秦宜救走,更是找到了我,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公仪斐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玉兰花的手绢,递到华音手里。   华音接过手帕,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倾兰殿里的兰花开了满满一个窗台,那个玉兰一样的男子,总是对着她宠溺的笑,温润如玉,他从来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一味的宠她惯他,这玉兰花,还是鲁国未灭之前,她闲来无事绣的,而槿年却像是珍藏宝贝一般一直带在身上,这个男子,给了她在世间最奢华的荣宠,最好的珍惜,而今,生命消散,她却不能守在他身边。   “怎么会被沧澜伤的?”她问。   “为了替我们找到沧澜的弱点,好让我们能施法封印。”公仪斐回着,   “他真傻,为什么不肯给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他还那么年轻,他只有二十七岁,他还有几十年的岁月要走。”她在说给自己听,说给那个离尘世而去的男子听,最后的诀别被风带走,只留下一地的悲伤。   “他说,他这一辈子,做对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娶了你,他知道你心中无他,从来也不强求你,陈公和王后早去,而今陈国也早已灭去,他说早已生无可恋,只是放心不下你,可是你现在已经成了楚国夫人,他就再也没有放心不下得了,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潜去秦营寻到沧澜,想破了秦国帝王气数。”公仪斐这样说着,知道华音会难过,可她还是把这些告诉了她。   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止住哭声:“我知道,公仪斐,谢谢你,我知道我要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再苦再难,我都要活着,总要挨完这世。”   “那你跟我走吗?离开这里,离开郑攸白的软禁。”公仪斐问。   华音轻轻摇摇头:“我不走,在这里很好,这里开满了紫荆花,也时常听见鸟儿鸣叫,就像是一个隔世的园子,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兵荒马乱,在这里能让人心静,也让人豁达。”   公仪斐环视四周,对着她点点头:“华音,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被仙音赋的天雷劈断全身筋骨,死去的时候,楚玉求我救你,我曾问他,你对他有多重要,他回答我说‘很重要,如果有人用你威胁他,他就会输。’所以,你一定不要让自己成为别人对付他的饵,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说不清听到这些话,是该喜还是该悲,但是公仪斐说的这些话听在耳里,她却没有半丝悲喜,好像麻木了,也很茫然:“可是,我和他永远都是水火不容,我的心已经死了。”   “华音,”公仪斐有些无奈。   “恩?”抬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公仪家有祖训,但凡真心爱上一个人,不能让她陪在身边超过五年,若是超过五年,他爱的人便会死去,如果不想他爱的人死,那么就要用自己的生命交换,这是公仪家的诅咒。”   “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华音不解的看着他。   “楚玉的母亲,是我的姑姑,当初爱上了楚玉的父亲,因为不想楚玉的父亲死去,她自焚了,连带着整个梅苑。”   “所以,楚玉也算半个公仪家的人么?”还是不明白公仪斐的话,华音试探着问。   “不。姑姑死的时候,父亲带走了五岁的楚玉,楚玉换了血,他是公仪家的人,身上全是公仪家的血。所以,他爱你,却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他不想死去留下你一个人,也不想你死。为了让他好受一点,不再受折磨,我去南海寻来鲛珠,给你们服下,每人半颗,从此你和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死他死,他消你亡。”公仪斐望着被风吹落得紫荆花瓣,就这么悠悠道来。   沉默许久,他没有等华音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对这华音道:“呆在这里,要活着。我走了”   公仪斐离去许久,清萧才端着茶叶回来,将茶叶摆到桌上,压过华音看的书册,一把一把收进罐子里:“姑娘,你要是想离开,就离开吧,主人回来,我会承担罪责的。”他说这话,让华音心里一下清醒过来,摇摇头道:“不,我不走,你放心吧,我会让你家主人和平公主在一起的。”她笑笑,把没有说出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是总要在一起的,生死与共。   余下的几日里,郑攸白回来一次,又匆匆离去,只留下话说:“天下的局势动荡非常,现如今秦国大军已经占据了半个中土疆域,西至狄建东至即墨、全数收入秦国疆域,现在已经开始对付楚国。   听到这些,华音的心还是揪在一起,却始终还是留在了紫府,没有出去。   三月二十三,天有小雨,绸缪霏霏。   清萧赶着马车从外面回来,捧着一个盒子疾走到廊子里。   “姑娘,”他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擦擦盒子上的水珠,“东西带来了。”   华音接过盒子放到桌上,说来也怪,这盒子非金属制成,看着倒像是纸质,雨水却是洒到上面凝成水珠滴落下去,盒子上丝毫没有被浸湿的模样。   她轻轻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的却是一锦缎红袍,领口、袖口处却是绣着比红袍还艳的红梅。这颜色许是世界上最热烈的颜色,也是最悲戚的颜色。   她曾是楚玉的母亲梅妃封妃大礼上穿的,据说是公仪家用术法从千株红木棉上撵出的红丝线织成,领口、袖口处的梅花,更是用术法将真正的梅花从枝头移上去的,低头嗅嗅,还有淡淡梅花香,是极贵重的衣裳。   楚玉将这件锦裳给了她,她却不喜欢,一直放在世子府里,压了箱底。   “清萧,谢谢你。”她小心的将衣裳取出,放在手里轻轻摩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并不讨厌红色了,也许是心静下来了,一切看淡了。   “姑娘,清萧去往楚宫的时候听闻姜国的倾城公主在陈世子的坟前自刎了。”清萧身上的雨水还在滴答,外面的雨不大,他的身上却湿透了,显然是走了很久的路。   似是早就料到了,华音没有太多的心思起伏,只是淡淡道:“我晓得了,你快去换下衣服吧,仔细着了凉。”   还欲再说些什么,看到华音平淡的模样,清萧笑笑,转身朝阁子里走去。   看着清萧的背影,华音轻叹‘素衣到最后,还是死在槿年身边了,带倾城公主的身份和荣耀,也许那个女子,从第一眼见到槿年心里便有了他吧,一定是立下誓言,生死追随的,只是可惜,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奈何到头来,全都是虚空。这是多么复杂的三角恋关系啊。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大红缎袍,那上面的红梅泠泠幽香,红色可真是好看,只是可惜太耀眼,太醒目,只会招来不测。   没有人可以栓的住她,除非她不想离开,可是现在,她不想再呆下去。   留下一张纸条给清萧,言:“去往东方,勿寻,几日后便回,替我收好这衣衫。”   清萧换过衣衫回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廊子,有些恍惚,走到桌边看到压在盒子下面的纸条,他抬头看看廊外的细雨霏霏,笑了笑。   还没到曲终人散的时候,总还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才能罢休吧。   第十二章 憾事   立夏五天,海棠花开得正盛,清水湖畔,风一吹,花落无数,身着布衣的女子对着面前的少年嬉笑着:“清止,你看你的衣服全湿了,呵呵呵,你傻啊,怎么也不躲开呢?”   少年腼腆的笑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没有说话。   女子一阵失落:“若是你不是哑巴,该多好。”   看着女子失落的神情,少年咿咿呀呀的比划,那意思好像在说,就算自己不会说话,也会让女子开心。   女子领会了他的意思,大概是不想他难过,就咧嘴笑笑:“我知道的,咱们回去吧。”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就朝着远处的草棚走去。   华音跟在他们身后,来到眼前的亭子里,看着说说笑笑的二人,心里突觉静谧的很。如果女子不是郑攸怀,如果少年不是清止,这是多么温馨而又让人感动的场面?只可惜,因为眼前二人的身份,这种温馨的场面就不能存在。   她吸一丝凉气,怔怔神色,对着草棚里的二人喊了一声:“平公主在吗?”   也许,她这一声呼喊来的不是时候,草棚里的二人像是遭到了电击一般,猛然回头,看清楚了眼前的华音,清止才从木然中转醒过来,急忙从椅子上跳起,对着华音欲要行礼。华音脚步快些,已经把他扶住:“这种地方,还要行的什么礼?再说,我也不是世子妃了,这礼大可免了。”   惊讶于华音眼上遮着白绫,却还能这般行动方便,而郑攸怀也好似想起来什么,向着门外张望。   华音笑笑:“莫望了,我自己来的,没有人跟来。”   郑攸怀方才放下心来,扯过华音坐下:“姐姐,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自从那日陈宫失火,我和清止被秦将军护送出来,就被安置在这里了,姐姐的眼睛怎么回事?”   对郑攸怀的一连串的问话,华音只是温笑着:“没什么事,眼睛是患了眼疾,不宜吹风,听秦宜说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就找过来了。”   清止麻利的倒上茶水,推给华音和郑攸怀,自己站在一边没有入座。   华音看一眼他,再度想想清萧,方才捉起茶杯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清止,你坐吧,站着做什么,我这些天还是亏了清萧照顾,还欠着你们家的情呢。”   清止闻言,惊愕的看着华音,半晌,才扯过椅子坐下,却是眉头微皱。   郑攸怀看看清止又看看华音,也是神色有些怪异:“姐姐,你说是清萧在照顾你?可是他很多年前就离世了。”   “哦?可是,我真的这么许久都是被他照顾着呢。”华音也没有绕弯子,“他一直在紫府看院子,从来没有出来过。”   “紫府?姐姐是说皇陵外围的园子?那里从来不让人住,乃是供奉我郑国宗谱的地方啊。”郑攸怀开始有些懵懂。   “我倒是不知道紫府原是皇陵,不过这种自家祖宗安息之地,自然是隐秘的很,外人也自然是不知道的,别人不知道,那才安全。”华音回着郑攸怀的话。   清止却仍旧坐在一边,没有任何动作。   “攸怀妹妹,你、你可愿意随我回郑国?”华音试探的问着:“我曾答应郑攸白会护你周全,而今陈国灭了也两年了,郑攸白派兵四处寻你,总不相信你死了,你可愿回去郑宫?”   郑攸怀听完,望着门外良久静默,知道华音觉得她都不可能回答了,才幽幽开口:“我回去有什么用呢?我不想回去,在这里很好,虽然简朴,虽然要吃自己种的菜,自己打的粮,虽然粗布衣衫,可是很充足,很惬意,没有什么战乱,也没有被人利用,在这里清苦却活的是自己,在那里,锦衣玉食却是噩梦连连。”   “那”华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思一会,还是问了:“那攸怀妹妹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听华音这么说,郑攸怀睁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我究竟是谁?哥哥说我们不是兄妹,可是我问他他却又不愿告诉我我是谁,父亲母亲不告诉我,每次提及,父亲总是给我一个耳光,斥责我整日里胡思乱想,让我禁足思过。”说到这,她神色黯然,那是她心里一直以来的结吧,结不开,就成了魇。   华音一时有些摇摆不定,不知道是给她说了好还是瞒下去好,但是想到那日的卦象,她还是决定告诉郑攸怀,“妹妹不知道自己并非是一国公主,而是替死去的真正的公主活了下来,我听清萧说,你家乃是忠良,因为被奸臣陷害而不得善终,虽然这一切郑国公都知道,却无法下旨救你们一家,只好命人救下你,可能也是天意如此,与你同月而生的郑攸白的亲妹妹夭亡了,这才有了以瑶换璧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你和郑攸白的血不能相溶的原因,也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妹。”   说完这些,屋里静的可怕,风吹得外面树叶沙沙作响,才惊觉外面起了风。   郑攸怀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倒是一边的清止面色死灰。华音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水,她知道这一切要郑攸怀慢慢接受,只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会放开,这个时侯,别人的话,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郑攸白让我回去吗?姐姐可知道,我原本是姓什么呢?”她幽幽的问。   “是,他在找你,一直在找你,至于你的本家,应该是姓叔,你的本名叫做叔蓁。”华音随也不确定,但是当年也从楚公口中略偶然听得这件事,所以揣测再三,还是觉得郑攸怀应该就是叔家的幺女叔蓁。   听到叔蓁二字,郑攸怀突然失态的猛然起身,“你是说,就是被诬陷通敌叛国、联合晋国欲要灭郑的叔之烛吗?那是我的父亲?”   华音只是摸摸点头,无法安慰。   郑攸怀惨然一笑:“郑国杀我一家,残害我叔家三百多条人命,三百多条人命啊,我居然认贼作父这么多年,我应该早就杀了他们为我父辈报仇,忠君爱国,真是天大的笑谈呐,呵呵呵呵,”她哭着,嘶吼着,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处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认贼作父被人侮辱,这家恨恩仇,几欲将她撕裂“真是可笑,可笑这天下,这天下却是没有一个公平道理可言哪,我们的命就如草芥,就如糠秕,就那么被踩在泥泞里,就是该死吗?!我恨,很这天下这么多的不公,我叔家尽是忠良,却惨遭屠杀只是为了讨好那奸贼的嘴脸,父王,什么父王?根本就是杀了我全族的仇人,居然还好心的把我救起,收养在身边,我根本不需要,我现在恨不能立刻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我本来就应该死在襁褓中,死在襁褓中……….”备受折磨的她却昏死过去,跌到华音怀里。   清止看着倒在华音怀中的郑攸怀,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切,她不知道,就会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他的眼里满是心疼。   听到清止说话,华音没有惊讶,或者她早就料到了,清止和清萧,应该都是郑攸白的人,只是清止守在郑攸怀身边这么多年,心里的水平线已然向着这个女孩倾斜,只怕是故意没有给郑攸白送信,凭他对郑攸怀的感情,宁愿郑攸怀快乐的生活,所以也就瞒着郑攸怀,而自己,怕是也甘愿做一辈子的哑巴,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吧。   “这些许年,你也很辛苦吧?你和你哥哥同岁,现在虚岁有二十了,只比攸怀大一岁而已,没有为自己想过吗?”华音淡淡的问着。   清止的声音很好听,好像于是碰撞一般的清脆,两年不见,不止是郑攸怀出落得如花似玉,他的身形也渐长,而今也是挺拔的身姿,还有几分逸尘的感觉。他只是望着郑攸怀,满是爱怜:“起初,我和哥哥只是为了能回家看看多病的母亲,因为我和哥哥偷了一个馒头就被关进的大牢,家里穷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和哥哥命大,遇到了世子,世子把我们放出来,哥哥被送到了宫里学礼仪,跟在了世子身边,哥哥知道,入了皇宫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才骗世子说,我是哑巴,把我送去外面的棋社学习棋艺什么的,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吧。”   随着清止的叙述,华音好像也跟着他回到了十几年前。   清瘦的两个孩童,一个一入宫门深似海,一个流落世家大族风月场所,一个在皇宫里步步为营,一个在妓楼棋院摸爬滚打。   妓楼里常常有长的粗狂的汉子拿着鞭子抽打着不肯接客的姑娘,而这个少年却因为是世子派人送来的,只要学习棋艺而被人忽略,即便是世子送来的又怎么样呢,被送到了这里,就注定了命比草贱,谁也不会问你是什么出身,在这里都是一视同仁,只有接客或者不接客,只有活着或是死着。   他见惯了这些风尘女子们,或是自愿的或是被迫的,大抵都向鞭子屈服了,而他也因为看不下去为了就一个姑娘受了鞭笞,而那个姑娘最后还是投了井,尸身也被打捞上来以后喂了野狗。以后他便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教他下棋的姑娘,从来都是蒙着脸,有一次他忍不住好奇,很想看看姑娘的脸,那个姑娘给他看了,是一张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他当时吓得惊叫出声,落荒而逃。   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这样失了礼,便决定第二日向姑娘道歉,并且从此称她为师父。可是那个女子没有等到他喊她师父,第二天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   新来教他的棋艺师傅是个白胡子老头,可是交了他三天,却没有一盘棋能赢过他而辞了差事。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师傅,都是败阵而走,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棋艺精湛还是那些人徒有虚名,但是后来在没有人愿意教他,世子也没有传令招他回去,所有人都以为他可能要一辈子待在妓院了,老鸨又不能养着一个闲人,便让他做些杂事,劈柴烧水全部是他的,相比于天天闷在屋子里,劈柴烧水他倒是更乐意做,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了他的师父,关于那个毁了容貌的女子下落。   死了,吊死在自己的屋中,死前留下一封书信,是交给他的,可是却被老鸨撕了。   时隔那么久,他虽然知道已经找不到那封书信了,却还是趁着老鸨不在偷偷溜进了老鸨的房间。   可能他的直觉是对的,果然让他从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了那封书信,只可惜全是碎屑了。他小心的将碎屑收好,逃出老鸨的房间,蹲在柴房里小心的拼凑。   信写的,却只有寥寥几字;清止,我本是良家女,育有一女,幸逃虎口,却无力自保,知你虽小,却满腔正义,小女叔蓁,务必替我寻到、好生照顾。   再无别的话语。   叔蓁,那个名字他深深的记住了,只因为是他的师父临终嘱托。他不知道师父究竟是谁,但是却认定了是个好人。   他慢慢收敛起地上的碎屑,敞开柴房门的一刹那,便被一个粗狂的大汗拎着衣领提在半空,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偷东西,你个臭小子,等着被鞭笞吧。”   他被绑在木桩上,粗实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身上,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声音,几鞭子下去,他就已经昏了过去,毕竟还是个孩子,迷糊中听到有人喊住手,他才重重的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清萧,他趴到清萧身上哭的不成样子,待他哭够了,清萧才替他擦擦眼泪:‘世子说,我已经死了,要你进宫。’   他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是哥哥死了,明明活的好好地。   清萧叹口气,虽然是一样的年纪,却比他要成熟许多:“以后你在宫里,只是个哑巴,不能多说,万事一定小心,还好公主是个不爱动的人,你只要好好带在她身边,莫要惹了事端就好。”   他抬起头,迷迷糊糊的问清萧:“那哥哥呢?哥哥去哪?”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你放心好了。”   第二日他就被马车接进了宫里,从此看到的在没有外面明媚的阳光,而是郑宫里的黑暗,照的自己身上的阳光,也不过三寸。   外面的世界成了一生的奢侈,他看着身边的女孩从十四岁到十五岁,经历了陈宫的大火,静静地待在这个假公主身边,从此她的喜怒哀乐成了他的喜怒哀乐。   “我不会让她回去,那个郑宫根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若非说有关系,那就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在那里,只有痛苦的回忆,没有半分的开心。”清止的话很激动,但是不容拒绝。   华音轻叹:“你可有憾事?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哑巴?甘心情愿?”   清止笑笑:“我这平生唯一的憾事,就是没有早些遇见她,或者,我恨老天,为什么不早生我十年,我便可以救她去塞北牧马,终生不再踏足中原。”   那是他的梦,带着美好的向往,塞北牧马,那是多好的憧憬,随水草而居,随季节而徙,对酒高歌,策马驰骋。   那是每个人心里的梦吧,虽然遥远,那么不现实却那么美好。   第十三章 黄泉碧落   “可是,她或许不会跟你一起去塞北牧马,也不会选择遗忘家恨,你所想的,不是她想要的。”华音的话,就如一个炸雷,把眼前的美好全部震碎,没有给人继续遐想的余地。   清止的嘴唇轻轻颤抖:“这些,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些年,我看的清楚,她对世子,是多么复杂的感情?她喜欢世子,却害怕世俗,她和他之间,隔着伦理的鸿沟,她爱他却不能说,苦全都自己承受,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些年极度压抑着感情,每日里忧思甚重,身子也是禁不起霜雪,再这般下去,哪里还有多少生命可活。”   “可是一切都有定数的。”华音轻轻抚着郑攸怀的发丝,好像在哄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人,本就该沿着宿命既定的轨迹走下去,因为我们不能反抗天意,也反抗不了。”   这是多么重的打击?那些少年轻狂的梦,全都被打碎,那些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终也抵不过一个宿命、一个天意。   天意这般可笑,玩弄着愚笨的人类,让他们一次次的在绝望里看到希望、却永远追不到只能死在绝望的深渊里。   少年的脸色煞白:“什么是既定的轨迹?你要问问这天下,但凡事有血有肉的男儿,那个愿意承认天意?如果承认天意,为什么会有这九州乱世?如果相信天意,为什么还要去争夺那皇权霸位?世子妃,你也相信是天意让陈宫起了那场大火?你也相信,陈世子是死在天意之下吗?”   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已被身边的少年问的词穷,问的理亏,问的质疑。   “我不知道天意是什么,也不能参透它,但是人生起起落落、往复循环,白云苍狗,不过浮沉一梦,似指尖的流沙、稍纵便逝干净。冥冥之中,天道运转,当有十万八千轮回、十万八千悟透。”一番话悠悠道来,说的云淡风轻。   没有话语回答她,她也只是看着怀里的郑攸怀,声音浅浅:“清止,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他摇摇头,对着华音怅然无力:“我会在这里等着她回来,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即便回来的是一具尸体,她也还是会回来。他在心里轻轻的说。   海棠花的花瓣洒了满满一屋顶,远远看去,天上好似刚刚下过一场海棠花雨,孤单的小草棚前,蓝色布衣的少年依在门框上,幽幽的看着一地的花瓣,渐渐露出笑颜。   郑攸怀还是选择回去,到底回去做什么,她的心里却很是迷茫,说要报仇,却已经没有仇可报,郑国公早就死了,而现在郑国皇室活下来的人,也不过一个郑攸白而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依稀还记得当初儿时模样,那个总是护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掉所有危险的哥哥。   曾经为了逗她发笑,捏着嗓子给她唱歌听得男孩子。   他说她是公主,他说将来要有很爱很爱她的人来娶她过门,   他用泥土堆砌起来的城堡,告诉她将来会一直保护她在这座城。   孩子般的傻气,她心里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哥哥这样的人。   十三岁的她还怀着少女的梦,却被十七岁的他推倒在锦丝被的床上,看着床上遗留下的殷红,他嘶吼着骂她是野种,是冒名顶替的公主。   那种话语,伤的她体无完肤,从此后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而那个谩骂他的男子开始疏远她,讨厌她,每天她看着郑攸白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如夫人,心如刀绞。   究竟自己是谁?沦落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身边已经莺歌燕舞,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样子,只有她还在原地傻傻的等,守着小小的永恒。   华音扬着手里的马鞭,好像在做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郑攸怀坐在旁边,看着一路掠过的风景眉头微皱。   “不知所措吗?”华音转而看向郑攸怀笑笑。   她收起乘着香腮的手,正正身形:“恩。不知道回去等着我的是什么。”   “如果是死亡呢?你还回去吗?”华音问。   “为什么会是死亡呢?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事情。”   倒是难得一个十七岁的女子这般想的开,豆蔻年华却已把生死看淡。   果然是乱世哲学家就格外的多,也看的格外的透彻。   华音点点头:“郑国气数已尽,郑攸白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阻止不了郑亡之事,楚国也会随之消亡,这些他们心里比我们更清楚,但是他们选择了和国家共存亡,这是我们不能做到的,月余前,他曾找我为你们二人算上一卦,你可知道算的是什么?”   “是什么?”郑攸怀笑笑   华音挥鞭抽打在马身上,悠悠道:“姻缘,他算的是你们二人的姻缘。”说罢轻笑着摇摇头:“可是我把卦摔碎了,他便不再听,你可想听听?”   郑攸怀没有回话,只是无声的看着前方,眼神迷离。   华音也没有等她说话,自己絮絮叨叨开来:“卦象是好卦,算来还是福德,只可惜鸿雁南飞偶遇恶龙,一只枉死一只哀鸣。”   听罢华音的话,郑攸怀依旧没有说话,抿唇笑笑,拂一拂发丝,依旧望着前方。   一时间只有马蹄哒哒作响。   “你不问问是谁枉死又是谁在哀鸣?”蓦地,华音突然问道。   郑攸怀摇摇头:“不想知道,若是我死了,任其哀鸣,我也听不到,若是他死了……….”她并没有把话说完。   “若是他死了,怎样?”华音很想知道,郑攸怀的想法,因为自己现在也很迷茫,她和楚玉的命,早就连在了一块,如果郢都被秦军攻陷她要不要和楚玉站在一起。   郑攸怀摇摇头:“没有怎样,也不会怎样,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父亲心甘情愿受死,也不过是为了让郑国再支撑几年,父亲是忠臣,如今也已被平反,如果我为了私仇而一意孤行,那么父亲用生命换回来的名誉就要葬送在我手里,而我将陷叔家于不仁不义之中。既然要守护,叔蓁自当也要与国家共存亡,于公于私,叔蓁都没有继续苟活的道理,世子妃你说是吗?”   “于公于私?于公是为国,于私呢?是为了叔家还是为了他?”似乎一定要追问出最后的答案她的心里才踏实,才知道自己要选择何种结果。   “为叔家,也为他。”郑攸怀却像是再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华音扯下白绫,定定的看着前方,墨绿色的眸子在太阳的照射下,美的宛若翡翠,怕什么?一双不被世俗容纳的眼睛罢了,可是这眼睛,美得很不是吗?   “你心里是爱他的,所以,生不能在一起,也要死后相守,是吧?”   郑攸怀回眼看着华音的侧脸,那双绿色的眼睛闪闪发着光亮:“好像墨玉,真美。”她不由得感叹。随即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前方:“你不是说,他们愿意和国家共存亡,是我们做不到的么?可是我们却可以和他们共存亡,这些我们做得到。”   一句话,让华音无法接下去。   这本来就是一个早已有了结局的赌注,男人为了天下死,女人为了男人死。可是女人死了,男人却不会为女人死。女人一开始就是输家,注定赢不了天下。   男人可以孤独的活千年,女人却不能孤独的活几天。   不知道扯下了白绫,这双眼睛是福是祸,但是白绫一旦扯下,华音就再也不想覆上,管他是什么后果,对着郑攸怀笑笑:“是的,我们做得到。”   天色渐晚,却依旧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   两个女子,若是华音自己,连夜赶路也无妨,可是郑攸怀却是锦衣玉食里走出来的,为了照顾郑攸怀,华音便将马车停了。   “明日再西行一天,过了关口,就到王陵紫府了。今晚先在此休息吧。”华音道。   郑攸怀点点头,已有疲惫之色,看着车上带着的水壶和干粮,华音不忍,隧道:“你先在此等我,我看前面有个林子,或者有野果子什么的也说不定,前去寻寻。”   听到话音的话,郑攸怀有些担忧之色,对华音道:“你小心些,这野地荒岭的,怕是有野兽。”   华音笑着应承了,道:“看你小心的,我会小心的,你可千万在此等我。”说罢便提步向着前方的树林而去。   郑攸怀没敢走得太远,在周围捡了些枯枝残叶生了堆火,其实刚刚立夏,天气热的很,没有必要生火,许是郑攸怀心里害怕,觉得生了火就比较安全,坐在火堆旁边等着华音回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华音已经拎着一只兔子走了回来。远远地就冲着郑攸怀笑喊:“前边的林子是片杏林,杏子熟的黄灿灿的,还让我抓到一只野兔子。”   看着华音满载而来,郑攸怀急忙跑过去接过华音兜着的杏子,道:“这样摘人家的果子,总决有些不妥…….”   华音接过话道:“有什么不妥的,我看这是片野杏林,没有主人家,不然都熟的掉落一地也没有人摘了去买。”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兔子扔到地上开始开膛破肚。   看着挣扎的兔子,郑攸怀赶忙去洗果子去了。   兔肉烤好以后,滋滋的流油,闻着也香,华音放在鼻前深嗅一口,笑道:“还记得以前在荒郊野外,也这么吃过兔子,真香。”   郑攸怀却坐在一边啃着手里的杏子,笑笑:“这杏子可真酸。”   华音扯下一只兔腿,给郑攸怀递过去:“你吃吧,香着呢。”   她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道:“我方才看那只兔子好可怜,吃不下去,还是你自己吃吧。”说完,拿起包袱里的干粮举到面前:“我吃这个就好。”   华音也没再想让,的确让郑攸怀看到一只可爱的兔子死在自己手里是很残忍的事,隧收回兔腿,道:“好吧。那只能肥了我自己了。”   郑攸怀吃了几个杏子,就钻到马车里睡下了。   华音自己吃了整整一只兔子,有些撑,擦擦嘴上的油,便在四处晃荡。   草丛里时不时的传着虫鸣,忽而想起明日过了关口,就到了陈国国界,倒是忘了问问公仪斐槿年葬在了何处。   每次想到槿年,心里还是会隐隐泛痛,到底那个男子还是离开了,曾经对她说的海誓山盟,也随风散了,曾经的碧落黄泉啊,最后也成了一把尘土。   还记得离开柳州时,那个男子一身紫襟白袍,对着她斩钉截铁:“他若是还不珍惜,我还在这里,始终相守。”   只是如今,话语仍在耳边,人已变作坟冢。   念及此,才恍若梦醒,槿年最爱的是玉兰花,那么应该会睡在玉兰花最盛的地方,陈国公的墓地。   兜转一圈,重新坐在马车前面,看看马车里睡的并不踏实的郑攸怀,华音轻叹一口气,飞身一跃飘上旁边的大树,躺在树上看着月亮慢慢睡去。   早晨阳光依旧出的晴好,郑攸怀从马车上下来却不见华音,一时有些着急,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只好站在原地喊叫:“世子妃?世子妃,世子妃你在哪?”   华音被喊声惊醒,揉揉眼睛,此时正好一抹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她用手遮起眼,看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忽而觉得,原来活着这么好。   第十四章 玉兰满山,君可安好?   翻身一跃,落在树下,看着郑攸怀一脸的着急,她笑了:“叔蓁,你回去要以什么身份见他呢?”   郑攸怀疾走两步,神色没有刚才那般慌张,“既然知道了,自然要认祖归宗的,当然是叔蓁。”   华音点点头:“过了关口,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可能会耽搁几个时辰,最晚今个晚上也该到得了紫府。”   “世子妃是要去哪?”郑攸怀问。   “以后莫要再叫世子妃了,我早就不是了,如果你不嫌弃,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好了。”她回着“我要去看看槿年。”   听到陈槿年,郑攸怀一阵惊喜:“啊,原来世子也还活着么?”   华音脸上一阵悲凉,淡淡道:“本来是活着的,只是现在,死了。”   郑攸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华音才好。倒是华音摇摇头,苦笑一声:“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快些赶路吧。”   沉默之后仍是良久的沉默,这一路上本该是欢声笑语,此刻却都是无比沉重。   午时方过,马车早已过了关口,华音捡着小路而行,一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到关口的时候有守门的士兵,看着华音的眼睛愣了半晌,醒过神来倒是也没有被吓到,对着华音道:“你可是外国的商人?我们以前见过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商人,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黄色的卷着的,他们说叫什么来着?”说罢他问向一边的士兵:“你还记得是什么国家吗?”   那士兵挠挠头,嘿嘿一笑:“好像叫螺丝来着。”   华音一怔,“螺丝是什么?”   郑攸怀从马车上走下来,笑道:“应该是罗斯,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国家,地理在极北的阴寒之地,那里常年大概都是雪山冰柱吧。”   那个士兵不可思议的看着郑攸怀:“哎呀,这位姑娘真是见多识广。”转而又看向华音:“姑娘这么说不是那罗斯人哪?可是这眼睛可真像。”   华音笑笑:“我这眼睛是换了眼疾,所以才变成这样子的,不是什么罗斯人。”   那士兵傻呵呵的笑笑:“哦,那姑娘您快走吧,看来你们也是去寻早神医的。”   出了关口,郑攸怀给华音讲起了罗斯的地理和风俗,还有那里的人长的像猴子,可是又比猴子魁梧,一路上嬉笑着,气氛比入关口之前的好了许多。   华音哈哈一笑:“叔蓁,你懂的真多。”   郑攸怀笑笑:“都是郑宫里的书册子里看来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记载的很全面。”   二人正说笑着,马车已经行驶到了眼前的山丘上,四处开满着玉兰花。   郑攸怀有些惊讶:“姐姐,这都立夏时节了,怎么还有这满山的玉兰花呢?真是奇了。”   华音笑笑:“因为这里的玉兰花,四季不败啊,因为是他。”这笑里掺杂着丝丝苦涩,让她有些窒息。   “他?他是谁?”郑攸怀不解的问。   “是槿年,在那里。”她指指山丘上一簇花丛拥簇着的墓碑。   打下马车,华音向着那座新添的石碑走去,这边地处一个高坡,倒是没发现那里站着人,这过来了高坡华音才看到站在墓碑前的两个男子。   她的脚步顿在原地,一时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往前。   郑攸怀随后跟过来,也看到了前面的人,她瞅瞅华音,小声道:“姐姐,还过去吗?”   华音苦笑一声,“待他们走了吧。”说罢转身便朝着马车走去。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还要躲着我吗?”   她无奈的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他以化成尘土,你是来向他炫耀的?”   墨色的身影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摸摸走到她身边来,无奈的拉起她的手,浅浅道:“跟我回去。”   她赌气的甩开他的手:“我不回去。”   他重新拉住她的手:“听话,跟我回去。”   她再度甩开他,转身向着墓碑走去:“永华夫人不是死了么?你让我回去做什么?”随手折下一朵玉兰,轻轻放在墓碑前,缓缓跪了下去。   将严欲伸手来扶她:“夫人。”   她看一眼将严,淡淡道:“告诉你家主子,我不会回去的,让他走吧。”   楚玉站在几步之外,浅浅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将严看看楚玉,再回过头来对华音道:“夫人,不是只有槿世子的,你为了槿世子就不理主人了吗?说句将严不该说的话,主人在这里等着夫人已经十几天了。每日风餐露宿,就知道夫人一定会来这里,将严看的清楚,主人他是心里有你。”“将严!”楚玉已经开始制止将严继续说下去。   将严看一眼楚玉,仍旧是对着华音继续说着,“夫人,如果你还放不下槿世子,那就想想韩非吧,他放弃了自己的命,为的是什么。”   听到这,华音身子一颤,是啊,韩非……….   她慢慢站起身来,回头打量着楚玉,比之前更消瘦了,脸上也有着风尘,墨色的衣衫看上去有些宽大,还是以前的袍子,只是如今人已撑不起来。   什么时候,他这么萧索了。   楚玉温笑着看着她,随意梳着的头发,只松松用发钗绾了起来,额前垂着几缕碎发,墨绿的眸子在太阳照耀下好像玉石,鼻翼微微抽动,薄唇如桃红,碧蓝色的宽袖长袍,美的不似真人。   他是第一次这么细的看着她,打量着她,宛若画中仙子、九天神女。   四目相对的刹那,一种埋藏了亘古的情意绵远悠长:“愿意跟我回去吗?”他不确定的问着。   她轻轻的点点头:“我愿意和你面对秦国的千军万马,也愿意和你共存亡,可是,我要把攸怀送回去,让她也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她转而望向楚玉身后的郑攸怀:“叔蓁,我们走。”   楚玉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去,看着一旁看的有些痴傻的郑攸怀:“叔蓁?那个叔夫人貌死从大火了背出来的女婴?”   听到这话,郑攸怀有些不能置信,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而只有自己像是局外之人,对一切都不知道?   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直到华音将她拉了一把,她才回身和华音向着马车走去。   临上马车,华音深深地看了这满山丘的玉兰花一眼,在心里默念:“满山玉兰,君你可安好?睡在这里,也是你的夙愿吧。”   马车摇晃着走,华音正百无聊赖的赶着马车忽觉马车一颤,回头一看,却是将严。   “你跟着过来做什么?”华音淡淡的问。   将严坐在一边施施礼:“主人说,让将严保护夫人,夫人还是去马车里吧,将严来赶马车就好。”   华音将手里的缰绳交到将严手里,却是摇摇头:“我坐在外面,车里闷得慌。”   将严接过缰绳并未再多说话,手起鞭落,马蹄哒哒作响。   一路颠簸,华音和车里的郑攸怀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郑国名存实亡,回去以后会很辛苦。”华音说。   “没关系,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怕辛苦。”郑攸怀回。   “如果有一天,”华音轻轻的说着:“如果有一天,我和楚玉死了,你和郑攸白都活着。”“姐姐!”郑攸怀打断了华音的话:“姐姐不是说为我算了卦的嘛,姐姐怎么可能会死?”   华音笑笑:“是人都会死,我怎么不会死呢?再说天地万物都在运转,命格也在不停的运转,或者你和郑攸白能活下去,而我和楚玉却死了呢?”   “姐姐别说这些了,什么死不死的,大家都要活着,都得活着呢。”郑攸怀实在不愿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打算说些别的。   华音却仍旧淡淡道:“总是要说的,我还有夙愿,楚玉最喜欢红梅了,我希望我们死后,能合葬在梅花林里。如果你和郑攸白能做到,就帮姐姐完成这个夙愿吧。”   没有人说话,半晌郑攸怀才哽咽着回说:“好。”   将严一直默不作声的赶着马车。   马车到紫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晚上的紫府看上去很阴森,周围还晃荡着好些的鬼火。   也难怪这本来就是王陵外围,就算不是郑国那些死去的国公们的尸骨被氧化形成鬼火,可是陪葬的人死了却都是没有棺材的,随地埋了,就导致环境被污染,尸骨被土层吸收后氧化。钻出地面形成鬼火,飘得到处都是。   将眼看着来回飘荡的莹莹点点,眉头微皱:“夫人,这里阴气太重,不如咱们连夜赶回去吧。”   华音摇摇头,走上前去敲门。   在这么寂静的地方,这敲门声传的格外远,也格外的让人心里发毛。   半晌,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敞开。   清萧看见站在门前的三人,有些惊讶,对着华音道:“姑娘,你真的回来了?”再看一眼跟在华音旁边的郑攸怀,他跪下身去:“平公主,奴才叩见公主。”   郑攸怀连忙扶起他:“清萧,姐姐说你没死,我说什么也不信,可是今天又看见你,我真是信了。你犯了什么错,怎么被赶到这紫府来了?”   清萧站起身,朝后撤了一步,对着华音和郑攸怀道:“公主、姑娘快进去再说吧,半夜阴气重,别再外面呆久了。”   华音点点头,这才扯着郑攸怀跟着清萧提步进了府里。将严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其实华音明白,楚玉让将严跟过来,绝对不是保护她那么简单,只怕是想来看看这紫府的布局,如果一旦秦军发兵,或者可以将秦军引到这里来个瓮中捉鳖。   楚玉的心思缜密,她也读过许多兵书,知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这种事自己在心里有个盘算也罢了,她并没有挑明,毕竟在这里对抗秦军,会将百姓的危险降到最低,虽然会扰了郑国王陵的这些亡灵。   将严不知何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低声笑笑,还是让自己猜对了吧。只是,到时候又如何引秦军上钩呢。   屋里灯火摇曳,远远就看到了坐在正厅里的白衣男子。   三人提步进屋,郑攸白看着来人,神色有些激动:“锦姑娘,谢谢你替我招回来平儿。”   华音笑笑:“没什么好谢的,我是有私心,权当是做了笔买卖。”   郑攸怀疑惑的看着华音,“姐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买卖?”她突然开始有些不安,不知道华音是不是在利用于她。   华音浅笑:“妹妹这是做什么,我难道还会害你吗?我只是想让你们远离战乱,希望妹妹留着性命而已。”   郑攸怀方才放下心来:“姐姐……..”   人生大抵如此,该相信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去怀疑,不该相信的人,倒是的妥帖。   郑攸白对华音点点头:“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明日想必也要回楚国了,到时候,麻烦替我转告楚玉,我跟他明里斗暗里斗,怎么斗也还是输,虽然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还是不打算放弃。”   华音没有说话,自顾转身离去。   郑攸白看着离去的华音,又对清萧挥挥手:“下去吧。”   清萧复杂的望一眼郑攸怀,施礼退了下去。   “平儿,我想你,你知道吗?”他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哽咽。   纠结的内心此刻忽而柔软,他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吗?她也喜欢他不是吗?既然如此,还顾忌什么世俗道德呢?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我也想你,哥哥。”   似是被这声哥哥烫到了手,他抱着她的手一抖:“平儿?为什么还要叫我哥哥?”   郑攸怀一身的粗布衣衫看起来和这贵重的白锦袍子格格不入,仿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这相拥的两人却看着那般和谐,没有半丝不相配的样子。   “你是我的哥哥,是照顾着攸怀长大的哥哥,可是攸怀不是攸怀了,攸怀现在是叔蓁,是叔蓁呢,哥哥。”郑攸怀只能这么说着,说给郑攸白听自己的所思所想。   “叔蓁……….那么,你叫我白哥哥吧,我是你的白哥哥,只让你一个人叫,叫一辈子。”   烛光荡起一丝涟漪,红纱帐里鸳鸯枕边厮磨着,相隔了两年心爱的人儿,他好似珍宝一遍一遍索要不够。   娇羞的女儿低声喘息,也想祈求这样的永远地老天荒,不管外面风雨潇潇,只留一室大好春光。   华音坐在窗台低声发笑,忽而忆起枕边熟睡的男子,肤若凝脂白如玉,墨色的衣衫散落在地,真在她的发丝上睡的好像婴儿,而她看着那锦被上染着的殷红一片,有些想笑,又有些辛酸。   她做了他的佳人,却还是含泪写下了相离。   第十五章 混入秦营   外面一阵黑影晃动,将严已经从窗户里跳进屋子。   她半眯着眼看着外面的月华清辉,满是笑意:“都查探过了?”   将严一愣,随即道:“主人吩咐,务必要将皇陵的地图拿到手。”他有些不安,不知道华音此问是为何,   华音淡淡道:“你不用如此不安的,楚玉的心思我懂,我不怪他。”   “夫人……….”   “将严,莫要等到明日了,地图到手了对吗?”华音站起身来,轻描淡写地说着。   将严点点头。   “那咱们走吧,黑聪是不是跟来了?”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华音说的这些,将严只能点头。   郑攸白和郑攸怀如何,她也不需要去想,眼下的大事自然是回去帮楚玉对抗秦国,她微微苦笑,终究她还是要帮他完成大业,还是以他左膀右臂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作战。   黑聪极有灵性,一直守在紫府之外,这真的是一匹很好的战马,不惊不燥,在马厩里温顺,一旦上了战场,好比龙马,与主人同生死。   将严习惯性的坐在马上伸手去拉华音,华音也借势反身上马,他们不说,却心里清楚的很,一个杀手,外表再怎么柔弱她也终是个杀手,从来不是心软的人。   马儿载着二人绝尘而去,有风吹过面颊,撩起丝丝碎发,华音定定的看着远方,那里,有什么样的结局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才是自己要走的路,要走很久很久。   楚玉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外面黑压压的秦军低声发笑。   “报——————秦国离木将军递来战书。”   “报——————秦国连泊将军下来战书。”   “报——————秦国王简将军战书。”   “报——————秦国白起将军战书。”   楚玉接过一封封的战书哈哈一笑:“招哥,你看,秦国屠戮四将一起来攻我楚国,看来他们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一旁的招哥身着戎装,比起在客栈里的时候,多了几分凝重,看上去倒是个有为少年模样,附和着楚玉道:“主公,如今将严还未回来,我们还是暂且不要迎战吧。”   不知何时,身后一袭红袍的男子出现,额上的曼珠沙华透着一丝妖艳,他定定的看着城外的战马鸣啸,嘴角溢着丝邪邪的笑:“主公,如果不是韩非死了,这屠戮四将算什么东西,我们四个人一样也可以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言语里尽是不屑。   招哥昵了他一眼,冷冷道:“暗,你说话的口气也狂了些,当初你可是连刺腕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屠戮四将,只怕这四个人里随便一个,也能要了你的命。”   红袍的男子冷声笑笑:“周招哥,你是看不起我?那你可要试试我的忘川?”说罢踏前一步,欲要动手。   招哥也向前踏一步:“怕你不成?我的金蛟锏也不是吃素的!”   楚玉淡淡的看他们一眼:“够了,城下的秦军还未攻城呢,你们倒是自己先打起来了,我这个人站在这里是死的吗?!”   一句话,说的并不重,二却是都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将严一路上大致和华音说了一些情形,眼见着到了城外,却看到黑压压的秦军里外三层。   二人一商议,决定趁夜晚天黑之时潜回城中。   将严一直守在黑聪旁边,华音百无聊赖的跃上一颗大树,远远看着秦军营里的动作。   将严看她一眼,道:“夫人,你下来吧,咱们离秦军很近,你站那么高再被发现咱们本事再高,也应对不了千军万马。”   华音转头对他笑笑,“没事。”说罢从树上跳下:“将严,我去秦军营里看看,你莫担心,天黑之前我必定回来。”   一听此话,将严有些面露难色,道:“夫人,主人吩咐,一定要护夫人周全,将严,将严不能让夫人去犯险。”   华音收起笑容,祥装生气道:“将严,难道我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吗?你说这话,我倒是生气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半步都不可离开,这是命令,也不许跟着来。”说罢狠狠地瞪了将严一眼,转步离去。   将严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死脑筋了,楚玉的话就惟命是从,一点都不知道转个弯,比韩非差远了。   提步走了一段距离,没有听到身后有声音,隧回头看看,将严此刻依旧站在黑聪旁边,丝毫没敢挪动脚步,她满意的笑笑。   快接近秦军大营的时候,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绫覆上眼睛,摸摸索索的往前走,故意撞到一个守营的士兵身上,‘哎哟’一声道:“这是哪呀?”说罢借势摔倒在地上。   看这样子,只怕是个人都会怜香惜玉吧。   那士兵看她一眼,赶忙蹲下把她扶起来,关心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华音的样子楚楚可怜,迷茫万分:“小哥,这里是哪里?我家的小羊走丢了,我出来寻,可是不知道小羊走到哪里去了,我们一家还指望着这只羊换些个锱铢过年呢,小哥,麻烦你帮我找找好吗?”   她神色慌张,言语里满满的祈求,那士兵看着柔弱的她,挠挠头皮,“好,好吧,我多找几个兄弟来帮你寻寻,找不找的到就不知道了。”说罢这士兵对着旁边的几个人挥挥手:“喂,兄弟们,这个姑娘家的羊丢了,你们替她找找吧。”   那几个士兵围在一起不知道玩的什么,正嬉笑着,听到喊声朝这里瞅瞅,一个身材瘦高的士兵站起来,笑道:“那羊子是公的母的,白的黑的啊?弟兄们也好有个样子去找。”   华音撩撩额前的碎发道:“是一只小黑羊,公的呢。”   那边的士兵应承一声:“姑娘等着吧,哥几个就去给你寻寻去。”   华音笑笑:“谢谢几位大哥了。”小黑羊公的,呵呵,华音再度笑笑。   围着的士兵们一哄而散,去帮华音寻小羊羔去了,站在华音身边的士兵对着华音呵呵一笑:“我说姑娘,你眼睛不方便还出来寻羊,你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华音转而一阵伤心:“不瞒大哥,我家里只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母,腿脚也不方便,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只靠着养几只小羊过日子,还算过得去。”   那士兵又叹一口气:“如今兵荒马乱的,姑娘以后还是少自己出来吧,我看姑娘又看不见,摸索到这里来也不容易。”   华音笑笑:“常年看不见也就习惯了,对了大哥,这里是哪呀?我走的急,一路打听过来,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   士兵让华音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这里是军营,姑娘你也够胆子大的,要不是遇到我们,这路上在遇到什么坏人你可怎么办啊,羊丢了也就丢了,还是安全要紧。”   华音正要再回他话,却不想听到了脚步声,那士兵也听到了,赶忙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人施礼:“世子。”   华音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本来只是来看看这里的布局,外带查探一下沧澜在何处,也好给公仪斐报个信,能收了沧澜最好,谁料到就遇见了秦盈。   秦盈对着士兵挥挥手:“起来吧,这位姑娘是?”   华音正在犹豫着要怎么说,那士兵已经开了口:“回禀世子,这位姑娘是小的的老乡,因为战乱家里就剩下了腿脚不方便的老母,她自己又是自小失明,跟老母躲避战乱逃到此处以养羊为生,今天不小心家里的羊走丢了,出来寻找,不小心走到这里,正巧又遇见了小的,才让小的帮忙给她找找。”   秦盈听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华音,摇头笑笑:“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可找到了走失的羊了吗?”   “还,还没有。”士兵胆颤的回答。   秦盈并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只是对着华音笑道:“不知道姑娘可愿意到我帐中等候消息?”   华音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秦盈看出了什么破绽,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万不可成了楚玉的累赘,若是被眼前的秦盈识破,那岂不会用自己来威胁楚玉弃城吗?   她竭力压住内心的慌乱,面色平静道:“民女身份低贱,不敢越礼,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待会若是寻着了,就该回家了,若是寻不到,也该去往别处找找。”   秦盈脸上闪过一丝惊疑,温润道:“也罢,那姑娘可否让秦盈一睹姑娘芳容呢?看姑娘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一番话说来,在别人听来那是莫大的荣宠,世子欲要看一个姑娘的容貌,是这个姑娘多大的幸事?若是被看上了,那便是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简直就是一步登天,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乡野村姑,怕是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士兵扯扯华音的衣裳:“妹子,这是世子的恩典,还不快谢恩?”   华音却心思百转千回,沉默一会,果断道:“民女眼睛长的吓人,怕惊了世子。”   秦盈眉头微微一皱,“你这是不愿意了?”   一个乡野小民,居然敢这般不给他面子,还当着他的士兵不给他台阶下,他有些恼怒的看着眼前覆着白绫女子。   华音慌忙跪下身去,将脸匍匐在地,“请世子宽宏大量,莫要跟小女子一般见识,世子乃是胸怀天下之人,民女只不过一介贱民,不值得世子龙目一赏,还望世子高抬贵手,小民感恩戴德。”   秦盈自小见多了世家千金,闺阁娇女,第一次见到华音这个样子,看着柔弱实则坚韧,虽是乡野民女却隐着一股贵气,谈吐得体,懂得委曲求全却又不失自尊,忽然就来了兴致。   “本世子偏偏就不高抬贵手,来人请姑娘去我营长坐坐。”秦盈这话一出口,自己倒是怔住了,他什么时候这么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旋即一笑,这么多年都没有放逐过自己,如今放逐一次又如何呢?   站在一边的士兵傻了眼,也忘记了动作,秦盈身后的士兵也有一瞬间的怔愣,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苟言笑、行事严厉的主子么?   但是主子到底是主子,没有人敢问,最后还是一拥而上,对着跪在地上的华音道:“姑娘,请吧。”   眼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华音一时也没有了注意,只好站起身来随着他们向着营帐走去。   一路上,她注意到了秦军的粮草和兵器存放的地方。   军书上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断了秦军的粮草方可有取胜的把握。想到这,华音不禁在心里笑笑,看来今夜是有机会毁了秦盈的粮草了。   营帐里的摆设简单的很,一个小几案,案上摆着些许书籍、卷读。一旁的木袈上插着一柄长戟,那些士兵早已退了出去。   秦盈进了帐篷之后就坐在几案前看起了卷读,并没有理会华音,也没有让她坐下。   华音定定的站在那里,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当中有士兵跑来报告战情。   “报。”   秦盈点点头:“说。”   “楚玉无视白将军他们的战书,并不应战,请世子发令是攻城还是等他们迎战。”   “不攻城,继续下战书。下去吧。”   他就三言两语,一句继续下战书,却给了楚国喘息的机会,华音不知道秦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现在不攻城,那么楚军就有扭转乾坤的机会,心里有些小兴奋。   士兵下去之后,秦盈才放下手里的卷读,看着华音道:“两个时辰了,我想,大概你的羊不在这里。”   弄了半天,让她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原是等着帮她寻羊的士兵来报消息的,倒是光想着怎么火烧粮草的事,把这给忘了。   还不等她说话,秦盈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你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了吗?他们、都不在。”   华音一愣,原来这秦盈是以为自己不远给太多人看自己的样子,才让自己到营帐里来的?她心里觉得好笑,这个世子真是自以为是的有趣。   “不是的,因为民女的眼睛自幼跟别人的眼睛就不一样,被人当作怪胎,乃是不祥之人,怕冲撞了世子。”华音淡淡的回着。   秦盈呵呵一笑:“我这么贵的命,有我的贵气护着,你的不祥也会变得吉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华音觉得再拒绝也着实过意不去,但是想到晚上要去烧人家的粮草,容貌再给人家记住,实在是以后化成灰人家也放不了她,正犹豫,却不想秦盈已经亲自动手将她的白绫扯去。   而现在她一张清冷的脸完全映在眼前的人眼里,还有那如同翡翠一般的眸子。   秦盈倒吸一口凉气:“真美的眼睛,只是可惜看不见东西。”   没想到她这双眼睛,不禁没有吓到秦盈,还被这么一阵赞叹,忽而想起,这秦盈只怕连沧澜都见了,她这双眼睛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着实没有什么可怕的。   “谢谢世子夸赞。”   华音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想着待会怎么逃出去,而现在也没有找到沧澜身在何处,有些焦急。   秦盈看到华音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也有被忽视的感觉,不过他仍是耐着性子道:“不知姑娘芳名?”   “不知世子可听过世上有一种花,开在最寒冷的时节?”   “红梅吗?”秦盈悠悠道,在他的印象里,楚玉是最爱红梅的男子,这一点也在他去楚宫的时候亲眼验证了。   “对,民女就叫红梅。”   他呵呵一笑:“乍一听,倒是俗气些。”   华音才不管听了俗不俗气,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万不能透漏了,若是被仇人看了样子再记住名字,那她绝对是不想活了   第十六章 暗算   华音从秦盈手里抽回白绫,远远看去,这个动作倒是显得二人亲密万分。   重新覆上白绫,华音润润嗓子:“民女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俗气便也俗气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世子,民女出来这么许久,也该回去了,家里老母还卧病在床呢。”   秦盈只是看着她笑笑,也并未挽留,道:“我差人送你回去。”   怎么也猜不透这秦盈到底要做什么,若说是怀疑她的身份,也不可能这样容易就让她走,可若是没有怀疑,又为何要派兵跟着她,一时华音额上开始冒出细汗,“世子,还是不用了,华……我是说红梅可以自己回去。”   差一点说漏了嘴,到要把真名脱口而出,华音禁不住打个激灵,可万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秦盈却没有理她的话,对着帐外喊道:“来人。”   帐外应声进来一位将军打扮模样的人,对着秦盈施礼:“世子有事吩咐?”   看着口气,倒不像是普通的将士,华音不禁开始打量起他来,白绫很好的掩饰了华音的目光。   秦盈对着来人赶忙将其扶起:“白将军,希望你能帮我送这位红梅姑娘回家,一定要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华音暗叫糟糕,原来这位乃是白起将军,屠戮四将之首,没想到自己这是撞到了枪口上,待会怎么脱身一时难住了她。   白起抬头看看华音,又对着秦盈到:“是,世子放心。”   秦盈点点头,对着华音道:“红梅姑娘,你且跟着白将军回去吧,有他在,保管你一路上平安。”   华音不禁皱皱眉,平安到是平安了,可这平安,还真不是她想要的。   对着秦盈道:“谢谢世子,民女告退了。”   白起跟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华音看着这架势,在心里一阵嘀咕‘怎么看倒好像是押解犯人一般,好吧,是你逼我的可怪不了我,待会睡在荒郊野外的,有狼或是野狗吃了你,也不能说是我害的。’   出了军营一路向南方而走,见着白起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华音笑笑道:“白将军,你渴吗?要不要喝口水?歇息歇息再走?”   白起看了一眼华音:“姑娘还是快走吧,白起把姑娘送到家还要赶回军营去。”   眼见着再走不远就到了将严所在的地方,华音忽而灵机一动,道:“将军,我忘了告诉你,我家在三十里外,倒是忘了让将军骑马了。”   话毕她一个转身刚巧将身后的白起挡住,随手扬起一层白雾,那是楚玉炼制的迷魂散。   白起没料到这个女子竟然暗算于他,昏倒之前指着华音不能置信道:“奸细!”   华音轻轻一拍手,白起应声而倒。   欢欢喜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起,华音笑道:“有头无脑,天助我也。”   其实这白起身为屠戮之首,怎么可能是有头无脑的人,不过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盲女看上去又柔弱万分,所以放松了警惕,不然怎么可能让华音暗算。   此时远处的将严正在翘首瞻望着这里,本来看着像是华音,但是身后又跟着一个人就让他没敢动作,站在原地静观其变,怕自己出现了会暴露华音的身份。   现在看着华音向着这边走来,他才迎上前去:“夫人,你没事吧?”   华音摇摇头:“没事,现在几时了?”   “申时了。”   “好,等会趁着天黑跟我去烧了秦盈的粮草再回去找楚玉。”   将严看看华音又看看远处躺着的人影:“夫人,那里是?”   华音回头看一眼:“白起。”   将严一时有些怔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呢:“夫人怎么擒获到白起的?”   “自己送上门来的。”   将严听过后,就欲提步向前,华音拦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将严冷冷道:“当然是取他性命,而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将此人除去,秦国就少了一员猛将。”   华音道“不行,他已经中了迷魂散,怕是要睡个四五天了,我不想让他死,身为一个将军,死在战场上才对,这样死了未免太窝囊。”   “夫人!”将严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华音却要错过,有些恼怒。   华音只是淡淡道:“不许,这是命令。”   将严将手里的刃赌气的扔到地上,背对着华音不再说话。   华音有些无奈道:“那就先把他绑了吧,用来做人质好了。”   听到这话,将严方才没有那么气愤,四处瞅瞅,最后把黑聪身上的缰绳砍断用来做了绑人的绳子,将白起绑在了黑聪背上。才对站在一边的华音道:“夫人,咱们怎么去烧他们的粮草?秦军守卫森严。”   华音看着前方高出许多的营地,指了指那里的旗子,道:“看到那里了吗?”   将严顺着华音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几个士兵一直在巡逻。   “看到了,那里布兵严谨。”“错。”华音打断了将严的话:“那里从这个方向看过去的确布兵很多,但是你仔细看一下,那里是秦营的最高处,我刚才进去秦营的时候看了一圈,发现那里其实只有一小队士兵,十个人的样子,因为地方高,若是有人在那里偷袭会很容易暴露,所以他们是料定了不会有人那么傻,会冒险从那里闯进去。但是那附近没有援兵。”   “原来是这样。”将严点点头,看着华音的眼里有着一丝钦佩。   二人一商量,决定由华音引开那些士兵,将严趁机烧掉粮草。   说做便做,过了酉时,天已见黑,秦军营里已经升起火堆,远远看去,灯火涌动,人影绰绰。   华音和将严偷偷摸上高地,等着机会下手。   也许真的是他们运气好,不过一会儿,有个巡逻的士兵喊叫肚子疼,离开了队伍。   华音小心的尾随其后,不声不响的给抹了脖子,无声无息的将其放倒后又偷偷摸回原来伏着的地方向将严打了个得手的手势。   将严点点头,二人继续等着时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巡逻的队伍开始有人说话“冯龚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偷懒去了?”   “郭东林,你去看看去,别出了什么事。”另一个士兵有些担心。   “好,我去看看,头你放心吧,这小子指定出不了事,肯定是偷懒去了。”郭东林说着向黑暗处走去。   华音再度摸了上去。正要抹上郭东林的脖子,却踩到了一根树枝,树枝‘啪’的断裂声此时清晰地传进郭东林的耳朵,他猛地回头:“冯龚你吓我我………”话未说完看到的却是华音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他大叫一声:“妈呀,鬼啊…………..”饶是华音已经很快的割破了他的喉咙,可是这声‘鬼啊’还是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还没来的急躲开,那些士兵已经举着火把而来,华音索性也不躲开,对着隐在暗处的将严点点头,将严收到命令就背着向这边而来的士兵绕进了大营。   粮草存放的地图华音已经绘好,他必须抓紧时间,华音解决了那些士兵,秦军很快就会发现,他必须赶在秦军发现他们之前将粮草烧掉。   一路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将严摸索着找到了粮草屯放的地方,却遇到了难题,秦军果然很重视粮草,巡逻的士兵几乎将粮草保护的水泄不通。   看来华音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将严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长的黑呼呼的大圆球,对着二十步之外的粮草堆很力的扔出去。   在巡逻的士兵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只听轰的一声,粮草燃起了熊熊大火,火星直冒。   功成身退,看着乱成一团的秦军,将严嘿嘿一笑,只怕现在他们都急着抢救粮草,也顾不得来搜查刺客了。   正欲抽身退去,却被人扯住衣襟,回头看去,正是华音。   “夫人,那些士兵呢?”   “全杀了。快走。”   二人一路奔出秦盈趁着秦军正一团乱,而逃回了城中。   楚玉看着黑聪背上驮着的白起,对着将严吩咐道:“关到地牢里,明日绑上城墙,以此要挟秦盈退兵。”   将严领命退下,华音坐在一边皱皱眉头:“绑上城墙?怕是不好吧?”   楚玉定定的看着她:“哦,你有什么计策呢?夫人?”   华音笑笑:“你这是做什么?不欢迎我回来?”她喝一口茶水,无奈的笑笑:“楚玉啊,你这个人,真是让我看不透,看不透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楚玉也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华音:“看不透我什么?”   她摇摇头:“看不透,也猜不透,你若是喜欢我,又为何总是这么若即若离?你若是心里没我,又为何一次次为了救我不惜送掉自己的性命。”   楚玉温尓一笑:“是啊,为什么呢,每次看不到你,心都要碎了,为你担心为你着急,可是每次你一在我身边,我就忍不住想要这样对你,我也很矛盾那。”   华音嗤笑:“有病。”   说罢二人倒是都笑了起来。   置气吧,从起初见面就开始像两个孩子一样斗气,他说东,她就非往西,她往西,他就非得让她往东,水火不容惯了,却也慢慢生出了情意。   他对她起初是对待一个杀手的心,慢慢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她对他,起初是一副满不在乎,玩世不恭,只当他是她人生的一道普通风景,却不想,桑海沧田里,她爱的这么执着。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误会解除,也只剩他们幕雪踏梅、并肩看天下的场景。   忽听外面一阵熙攘,周招哥和暗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进厅里,上气不接下气道:“主公,秦盈的火势已经熄了。”   暗也气喘吁吁道:“秦军现在正一团乱呢。   “哎呀,对了,外面,外面下起星雨了。”周招哥急道。   “我先发现的。”暗额上的曼殊沙华被眉毛挑起老高。   “我先发现的,暗,你这个小人。”周招哥毫不示弱道。   二人一抬头,齐声道:“主人………..”   前面哪里还有楚玉和华音的身影,一见主人离开了,二人却开始动起手来。   华音站在城楼上看着屋里打斗的二人,无奈的笑笑:“楚玉,他们,一向如此吗?”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暗也是楚玉的人,这还是后来在街边算卦之时,听人说起的,秦国有屠戮四将白起、王简、连泊、离木。   而楚国也有四将,乃是碧落黄泉,碧落是夺命公子剑韩非、金蛟锏周招哥。黄泉是修罗十四斩将严、忘川环暗。   本来她以为自己是楚国四将之一,却没有想到自己并不在这四个人之内。除了韩非和将严,她跟本不知道另外二人的存在,真不知道这些年是不是楚玉一直防着自己。   楚玉轻轻拉过华音,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看着天上一阵一阵的星雨,温声道:“习惯了,自小就这样,不然也不会把他们一个支到秦国一个支到齐国了。”   看来什么都在楚玉的意料之中,那么自己做的这些,是不是耍小聪明了?只怕今夜自己不去烧秦盈的粮草,楚玉也会派人去烧掉吧。   忽而想起之前见过的沧澜,那个怪物张口一喷,便有万千水柱喷涌,而今日秦营失火,居然没有见到此物出现,会不会……   想到这里,他推开楚玉,疑惑道:“今日未见沧澜出现,该不会是,你已经把它收了?”   楚玉看着眼前的华音,低笑一声,眼里满是溺爱:“你什么时候这般聪明的?”   “我…….我一直就这么聪明的!”她不甘示弱。   “恩,是我训练出来的,信心十足。”他抚上她的发丝,替她理顺。   “回答我,是不是沧澜已经被收服了?”她很固执的问着。   楚玉将手收到身后,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的秦盈道:“对,你走之后,公仪斐便去了南海,寻到鲛族首领,半个月前,鲛族和公仪家联手倾尽了公仪斐、公仪含、还有公仪楼兰他们的所有术法修缮了天衍阵,并借助鲛珠之力将沧澜永远封印在天衍阵里的鲛珠之中,秦盈现在已经得不到沧澜的帮助了。”   “怪不得一直没有再见到公仪斐。”华音呐呐,半晌忽而想起什么:“不对,楚玉,你告诉我,鲛族怎么会那么轻易答应帮助你们收服沧澜?”   沉默很久,华音突然感到一阵不安,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她有些迷茫。   “是公仪斐吗?”华音不确定的问着。   楚玉看着秦营的眼光开始变得有些迷离,泪珠终还是打湿了脸颊,声音哽咽万分:“是,公仪斐他,他死了。”   (番外)莫思归.情剑   辞韩一别成经年,随主登台踏仙山,幽幽府邸守冷剑,得见佳人倾心颜。此生不相付,魂归飘散不惘然。   魂魄飘散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好像珍珠闪耀落在我的心上却那般灼痛。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会成为惘然,锦姑娘是我最敬重的女子,从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但是到底是哪里相识,却模糊地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她像极了去世的母亲韩夫人,而我正是七岁那年家中遭到变故,丢失了刚刚足月的妹妹韩衿。   记不清那天夜里的大火了,好像在这样一个世代,杀人放火是很稀松平常的事,除了烽火连天的战场,还有身处政治漩涡中的父亲他们。   只记得父亲将我塞进通往外面的暗室,告诉我一直走不要停下,不要被抓到,韩家不能无后。   一片刀光剑影,火把涌动,嘈杂的声音将府里震得天响,那是韩家一次浩劫,洗尽了所有人的命,烧光了所有的尸骸,之前的荣华府邸全都不见,门前也再没有车水马龙。   孩子的哭喊声,人们惊吓的尖叫声、死亡前的挣扎声,父亲的斥责母亲的泣诉,我却根本不知道到底仇家是谁,没有人告诉我,或者不想让我报仇、或者知道这个仇我报不了。   韩家没落了,好像从没在这个世上存在过,再也没有人提起,被杀的原因我也打听不到,一直打听不到。   我身无长物,突然而来的浩劫让大家没有丝毫准备,父亲只塞给我一把剑,大概是让我可以好好保护自己。这把剑成了我一生守护的东西,父亲说剑的名字叫做断念。   断念,断掉尘世所有的念想,从此冷若冰霜。   山林里刮着大风,衣衫已经褴褛的不成样子,却唯有手里的剑闪着刺眼的光,和剑两相依靠,它可以为我猎到食物,我没有饿死。往常一样提着手里的剑追一直兔子,却撞到了一个温润儒雅的人身上,他正牵着一匹马漫无目的的走着。   看到我他有些吃惊,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样子而吃惊吧,黑的早已看不清样貌,衣服破的没了形状,头发纠结在一起,好像刚刚翻到地上的鸟窝,活脱脱一个野人的样子。   他定定的看着我几分钟笑了,我有些恼怒道:“笑什么?小爷劈了你。”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不喜欢现在的样子,听到别人笑总觉得是在嘲笑自己,才会那么愤怒。   奇怪的是他没有嫌我脏,也没有嘲笑我,伸手把我抱了起来:“韩非是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这个人是来杀我的还是救我的,在他怀里没了动作,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把我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我就这样被带到了楚国的王宫,知道了这个救我的人他是楚国公楚静白。   不过我一直不知道,韩家和楚国有什么瓜葛,是不是因为父亲和楚静白之间有私交,才会使韩家惨遭灭门。   楚公的庭院很深,幽静,种着很多的红梅树,这里比韩家大很多,富丽堂皇、有庄严万象,楚公把我交给随侍的内监,留下一句话“把他收拾妥当,带来见我。”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衣服都已经为我备好了。我洗过澡之后便换上了这辈子都没有再脱下的黑色紧身衣装,那是杀手特有的衣装。   内监带着我去见楚公,路上被一个抱着蹴鞠的孩童撞到,内监急忙对着孩童跪下施礼:“小世子万安。”   我抬起头打量着他,长的漂亮,大大的眼睛扑簌扑簌的,一身白色的衣衫,腰间束着金色缎带,他没有搭理跪在地上的内监,也没有说话,爬起身拾起撞掉在地上的蹴鞠朝着远处的园子跑去。   再见到他时,他瑟瑟的坐在墙角,屋里昏暗,楚公带着我去看他,他衣衫有些脏兮,脸上也有灰尘,看着楚公的眼神却满是恨意。   恨意,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我的恨和他的恨在此刻竟然重合在一起。   再没有一个世子像他一样,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万分荣耀,没有一个世子应该有的尊严,每天和死士们住在一起,忍受着暗卫们的凌辱,提着刀厮混在黑暗的密室,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上全是血。看着一地的死人,他没有笑没有哭,只有淡漠。   我成了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因为我们身体里都有着一股恨意需要宣泄,因为我们如同兄弟。   三年、五年、十年、十三年,刀光、剑影、死亡、鲜血。   一路走来,他成了冷血的人,我成了他的一把最忠实的利刃。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懂他,那就是我。   这十三年的暗无天日,这十三年的生生死死,他重新站到了世子荣耀的宝座,我成了秘密的存在,他说要去六觉山,让我陪他去。   此后,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懂他的人,也多了一个我懂的人。   锦瑟,这个名字就好像莺歌燕舞一般欢脱,不像我们的名字,只能和黑暗为伴,这个女孩子十六岁,却天赋秉异,我喜欢她,第一眼起就喜欢,可是我知道,她是楚玉的,没有人有资格和楚玉一较高下,我不能。   楚玉对我的信任,比对任何人都要高,剑法刀法,我和楚玉练了十三年,全数教给锦姑娘的时候,她只用了一年就融会贯通。   我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人,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人。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第一次出使任务,她抹了脖子,我抱着她的尸体,心里咒骂自己,也埋怨她,明明可以躲过的为什么一定要自杀。   收好她的尸身,带着她回去复命,也准备领罚,没有保护好她,我死也是应该的,没有怨言。可是回到世子府,楚玉竟然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尸身笑笑:“装死很好玩?”   我愣在原地,明明锦姑娘死了,为什么楚玉要这么说!   可是还没给我醒神的机会,躺在地上的锦瑟居然站了起来,摸摸脖子上的刀痕,从袖子里掏出了甘国的赤灵芝,对楚玉道:“装不下去了,不好玩,东西给你,快给我把这道难看的疤去了,丑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锦姑娘的身体,不死不灭,也知道了世上唯一能要锦姑娘命的东西是仙音赋,上古封印着大地灵气的秘术。   天下的事,很奇怪,总是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姜国的败亡,楚玉对锦姑娘动情,陈槿年对锦姑娘的荣宠,一时间,觉得这里再也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看着锦姑娘嫁到陈国,黑暗中狠狠的抽自己一巴掌:“韩非,别再痴心妄想了,你配拥有什么呢?你只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杀手而已,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只要默默地守护她,这才是你该做的。”   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吐露自己的心事,我知道楚玉和我一样,也是个胆小鬼,他明明爱着却不敢说。   去秦国刺杀秦盈的事情,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难办的事,我躲过了屠戮四将的眼睛,却没有躲过秦盈的算计,这真是一个狠毒的人,居然在自己的房间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临行时楚玉吩咐,如果得手一定要一剑取了秦盈的性命,我却失手了。为了不暴露行踪我躲在秦国皇陵的墓室棺材中。   九死一生,身上已经中了无数飞刀,命早已不保,盯着黑黑的棺盖,我无力的笑笑:“这样死了也好,还不是死的没有价值,能跟这些诸侯睡在一起也是我的荣耀了。”   可是我居然奇迹的活了,没有食物没有水,怎么还能活下呢,很快我发现搜索的人经过了这里却没有人敢进来。   怕是因为这里是王陵,不敢惊扰历代的诸侯吧。这倒让我逃过一劫。   搜查的人走后,我从棺材里爬出来,身上的刀伤不停的冒着血浆,这样不行,若是被发现一定会循着血迹找到我的,硫磺,对,硫磺可以烧掉皮肤止住血,可是这里哪里有硫磺呢?   我在黑暗的墓室里摸索着,居然真的有天然形成的硫磺,剧痛使我几欲昏厥。   我忍着剧痛向着墓室深处爬去,不能回头,回头只有死,不管前面有没有路,是不是死都要爬过去,其实心里清楚地很,墓室都是死的,不会有别的出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前面的路越来越湿泞,远远听到有水滴答声,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下清醒许多,有水就有出路!   本来已经无力的肢体突然有了力气,竟然可以支撑起来慢慢向前走,流水声越来越近,只是前方还是一片漆黑,伸手摸索着,碰到了软软的墙壁,是草。   心里开始狂喜起来,我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   草墙被推倒,外面是一片湖泊,身上的硫磺还在滋滋的烧着皮肤,跳进湖泊身上更是一阵剧痛,水沙着皮肤,疼的阵阵痉挛,我无力的沉了下去,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草棚子里,身边有个老妇正垂泪看着我,我看着她的模样,并不认识。“大娘,这里是哪里?”声一出口,我发现已经嘶哑了。   她擦擦眼泪,看我醒了给我倒来茶水:“公子啊,你说你一个人怎么会掉到湖里去呢,身上到处是伤,老妇我差一点救不活你,好歹是条命啊,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个儿呢。”   萍水相逢的人,还这般爱惜别人的命,那颗冰冷的心,第一次开始摇摆,挪动了一下。   伤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湖泊找我的断念剑,人还在,剑也必须在。   所幸这断念沉在了湖底,跳下去找找也无妨,只是我看着湖面上倒影的影子,那张脸上横着鼻梁长长的一道刀疤,狰狞万分。   我的脸,毁了。   断念找到后,本想回去跟大娘辞别,却不想她竟然带着一队秦兵来抓我,当日里口口声声要我珍惜性命,今日里居然对那些秦军说早知道我是恶人就去报官了。   真是可笑,刚刚被融化了一角的心忽然变得比之前更冷。   十几个官兵和老妇的尸体躺在地上,断念贪婪的允(吸)着他们的鲜血,一股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我却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我只给别人一次打败我的机会,如果这一次,我没有被打败,那么所有的人都要成为我剑下的亡魂。   回到楚国已经是几个月以后,刺秦的任务失败楚玉却没有怪罪我,而是打算灭陈。   锦姑娘是个聪明人,被接回楚国大概就猜到了一切,她和楚玉吵架走掉的时候,我一直跟着她,就是想着万一她想不开,我一定要救她。   果然还是被我料中,她冲进大火里救了陈槿年。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跟着她一起冲进大火。   为她做什么也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为了她去死,也值得。   本以为出不去,一起死也无憾了,天意却没有让我们葬身大火,公仪家,曾偶然听楚玉提起过。   安置好他们,快马赶回去,不能让楚玉起疑心。   看着跪在灰烬里的墨色身影,五味陈杂的难受。如果一切还能重来,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好好珍惜。   卫国被郑国攻陷,我本是奉命刺杀卫单的,他们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居然是想见见陈世子妃,告诉了我和锦姑娘的事情。   我手软了,也逞强了,没想到自己亲手害死了锦姑娘。   她曾说韩非,我们一起死过了,你还要隐瞒我吗?   可是我如果知道不隐瞒会要了你的命,我一定继续隐瞒下去。   看着躺在楚玉怀里安详睡去的她,我此刻只能跪在远处不得近身,楚玉抱着她,她死也是楚玉的人,死也是啊。   一切皆因我而起,那么就由我来结束吧,锦姑娘不能死,韩非却可以死。   公仪斐将我魂魄索取之前问我:“韩非,你真的要化成尘呆在这个香囊里守护她一年吗?那样的话,你将不能轮回,一年之后,灰飞烟灭。”   我说:“我愿意。”   没有回答他更多的话,只‘我愿意’三个字,足够了。   我很庆幸,庆幸我做出了这个决定,让我从沧澜面前再度救了她一次。   一个人可以死几次呢?   魂魄飞散的时候,有声音缥缈虚无的问我。   我说不知道。   一个人到底能死几次?   我说可以死一次,也可以死一万次。   因为执念,可以生、可以死。   万物终归于虚无,身体也化作尘埃,唯有执念和情永存在天地间。   莫思归,不思归,断念剑是情剑的化身,情不断,念不断,不断不断…………….   第十七章 遇刺   公仪斐死了,那个玩世不恭却又满腔热血、那个乐于助人却又有些调皮、那个写着九州赋收集天下最感人的故事、那个一提起愿望就是要娶上几房侍妾的人,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整个九州赋,他的故事才是最感人的。   华音有些难受,她抬起眼看着泪水无声而落的楚玉,喃喃道:“他很好,楚玉,他很好真的很好。”   楚玉抬起衣袖,狠狠地拭掉脸上的泪水,哏了半晌,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我要他看到,天下这么大,谁也不能和我争,谁也不能…….”   是的,谁也不能,有谁能和他争呢?谁配和他争?   天上的星雨落得不着痕迹,谁也不知道它们落向何方,但是大胤之国经历了牧云之衰、再到慕如之盛,转而到了七国分裂,现在站在城颠之上的,只有楚玉。   这一夜,夜色如被渲染了颜色,不再只是漆黑,大地星辰,转动的如同水流,一个帝王的命数被一颗闪耀的星光照住,华音看着悬在高空能如明月争芒的辰星,看看身边沐浴在一片祥和里的楚玉,抽身离去。   黎明的号角吹响,秦军的将士们灰头土脸,整齐的站在粮草的灰烬前,满面愠色。   一夜折腾,粮草尽毁,白起将军不知所踪,救火的士兵死了几十号人,现在还站着的士兵恨不能血洗了整个都城,他们咬牙切齿的看着站在城上的墨衣男子,一腔的怒气。   秦盈脸上带着些疲色,身上也有烧焦的痕迹,显然他亲自来此救火了,一些士兵身上还冒着烟,脸上黑的只剩下两只白眼珠子。   楚玉命人将白起押到城上,对着城下的秦盈微微一笑:“秦世子,你还不愿放弃攻城么?”   秦盈看着站在城楼上的楚玉,强打起精神,恨恨道:“放了白将军。”   “哦?放了他,怎样?”楚玉看着依旧昏睡着的白起,渐露笑意。   城下的兵士齐刷刷看向站在前方的秦盈,满眼的殷切,他们不想退兵,世子一声号令,他们抛却了家中的妻子、年老的父母,为的就是靠着自己的手结束战乱,不能就这么败下去,不能啊!   秦盈转身看看身后一个个的士兵,还有站在士兵前面的王简、连泊、离木,同样身上冒着青烟,脸上一道一道的草灰。   他缓缓转过身,抬着头看向那高不可攀的城楼,他要退兵吗?退了,那么秦国也就输了,退了,秦国就殁了,这大好的江山,与他无缘也便罢了,可是从此便要对楚国俯首称臣,他又怎么甘心?   他再度看看高楼上的楚玉,看看被楚军押在城上白起,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忽视掉了身后千千万万的目光。   “我答应撤兵。”平淡的声音打在身后千千万万个人的心上,所有的人脸色灰败下去,眼里的殷切之色瞬间消失,依然睁着双目,只是没有了精神,没有了一个军士该有的豪情壮志。   隔着几丈高的距离,楚玉扬了扬嘴角,不知何时,他们对峙的时候,华音已经出现在楚玉身后,她微微一笑,脸上映照着早晨的第一缕曙光,东方半边的天色染上一片绯红。   “秦军退了,攻打西方吗?”华音着天边的寸寸红芒。   楚玉只是看着城下,秦盈紧锁眉头,两个天生的王者,彼此对视,却都没有欣赏这旭日东升的良辰美景。   秦盈瞥一眼站在楚玉身边的华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究竟是谁?没有听说楚玉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早前听闻嫁到陈国的羲和公主天姿国色,后又听说楚玉的永华夫人倾国倾城,但是两个女子皆已离世,眼前这身宽袖蓝袍的女子,究竟是谁?!   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她骗他!   这灼灼的目光略过楚玉,定在华音的身上让华音有些心战,她下意识的朝楚玉身后躲了躲,楚玉轻轻拉过她的手“害怕吗?”   她不是害怕,而是对那种眼神有些抵触,就像猫逮到老鼠又不急于吃掉而是玩到老鼠没了力气,老鼠只能跑,再跑,明知道跑不出那双魔爪,却还是要跑。   秦盈就好像那只猫,而她就像是一只老鼠。   她回握住楚玉的手,温声笑笑:“不怕的,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她在安慰自己,也安慰楚玉。   可是楚玉不知道,其实华音心里正在痛苦的挣扎,表象上是楚国占着上风,可实际上,整个东西两地全部在秦国范畴之内,楚国纵然可以两面夹击,但是已经被秦国横更在腹部,外援远在东北,到时候弄不好会出现兵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她懂,楚玉也懂。   但是此刻,他们的脸上不能有恐慌、不能有愁虑,只能笑着面对城下黑压压的秦军。   白起被放了,秦军也信守约定退兵了,一场紧张的战事重归于和平。   郑攸白和郑攸怀早已不再紫府,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总之是走了,或者一起漂泊江湖,或者一起男耕女织,亦或者去了塞北牧马。   楚玉站在锦瑟和鸣的大殿里坐立不安,华音说由欢天扶着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已经酉时了,二人早晨便出了宫,虽然派将严和招哥跟着华音去了,但是华音总有办法把他们甩开。   现在将严和招哥二人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最后跟到哪里?”楚玉压制着焦虑问向二人。   周招哥看看将严,有看向楚玉道:“回主公,在金满堂的绸布庄。”   楚玉的手指轻轻叩在桌子上,‘咚’‘咚’‘咚’‘咚’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敲着,那声音打在二人心里,都是一阵发寒,猜不透楚玉是什么意思。   良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他才从椅子上站起,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叫暗过来。”   华音身后跟着欢天,丫头默默跟在华音身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看样子是害怕了。   华音轻轻扯过她的手,笑笑:“怕什么?你放心好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这事怨不着你,胆子放大些,我保证不会让楚玉罚你。”   虽然华音这样说了,但是丫头心里仍然还是有些害怕,听说之前伺候夫人的丫头梅韵就是因为没有看好夫人,才被杖毙的,死后还被扔到了乱葬岗,谁也不敢来伺候这个夫人,当初选丫头来锦瑟和鸣的时候,谁的心里都有小九九,要是被选上了,真是好比上战场。   别人都有金铢使,给负责的人一个金铢就能脱离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偏偏她刚刚进宫,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推到了这个主子身边,就盼着千万别出岔子,可是刚跟了一天,这位主子就要让她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要哭出声来,什么欢天啊,她觉得她此刻应该叫悲痛更贴切,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   “主子,欢天其实也不想来锦瑟和鸣的。”她一想,反正也要死了,死之前说说真心话,死了也不憋屈。   华音一愣,“哦?你为什么不想来锦瑟和鸣?”话一出口,她自己先笑了:“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来伺候我?”   欢天上前一步拦着华音跪下:“主子,欢天命贱,但是也是珍惜自己个的命的,奴才听说以前侍候夫人的仆婢梅韵就是因为把夫人看丢了,就被杖毙了,奴才没想到,第一天来伺候主子,就…就…”说到这,她真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忍不住就哭起来。   华音抚抚额头,看来自己这性子,总让人替她受过,说什么今天这事得护人家周全。   她扶起欢天道:“你看,你原来肯定也不叫欢天的吧,是来了锦瑟和鸣才被改了名字是吗?”   欢天点点头:“是,奴婢没来锦瑟和鸣的时候叫翠翠。”   她扶起还在哭着的欢天,点点头:“你看,因为之前我说梅韵不好听,应该取个欢天喜地什么的,楚玉就真的让你改了名字,所以,你放心吧,他不会为难你的。”   听了这话,肠子本就没几道弯的欢天好比吃了定心丸,止了哭声道:“那夫人,咱们快些回去吧,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   说罢扯着华音快步朝着楚宫走去。   真不知道这丫头的话是不是太灵验了,刚刚转过一条巷子,一只明晃晃的刀就直直刺向华音而来,欢天吓得呆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华音切住来人的手,来回挡了几招,她并不想取来人的性命,所以一得道喘息的机会,她便开口询问。“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蒙着面,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下招更是狠毒,华音挡住招式一边反守为攻“你明知道杀不了我,还要杀我,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只是冷哼了一声,手里的刀险险逼近华音的脖颈,削落了华音几缕碎发。   华音依旧有攻有守,丝毫没有要对付来人的样子。   而此时楚玉带着暗正好赶到,一身红袍的暗二话没说,手里的忘川环没有一点声响的滑过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应声而倒,华音向这边看了一眼,两部跑到黑衣人旁边欲要掀开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手指刚刚触及那块黑布,眼前的黑衣人身体‘咻’的一声,化成了一滩水。   华音赶忙收回手,愣愣的看着地上一滩血水。   ‘生死蛊’楚玉和暗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没想到真的有从杀手身上下这种毒的人。”暗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惊愕神色。   楚玉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水,眉头紧皱,竟然有这样的对手,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厉害的敌人,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到底是谁呢?   华音看着这滩血水冒着丝丝白气,胃里一阵翻涌,只觉的胃里的食物一阵逆流,全都涌上喉头,‘哇’的一声,把今天欢欢喜喜吃进去的水晶虾饺全都吐了个干净,还夹带着在芙蓉楼里吃下去的三块芙蓉糕,和一个金铢一壶的龙井茶。   她在这边吐的难受,楚玉已经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看着她吐了一地的食物,笑笑:“甩开将严和招哥,就是为了吃这些东西?宫里厨房的师傅们做的不比这些好吃吗?”   吐了出来,方觉得好受些,接过楚玉递过来的手帕擦擦嘴,不服气道:“宫里的师傅哪比的芙蓉楼里的师傅手艺好,突然嘴馋想吃,现在到好,金铢花了,这些虾饺、芙蓉糕、龙井茶也全吐了,今天白白陪了五个金铢。”   没想到她倒是疼起钱来了,楚玉呵呵一笑:“明个就把芙蓉楼里的师傅带进宫。现在回去吧,保不准一会再来一个杀手,咱们就成了人家的饺子馅了。”   第十八章 天启帝都,幕雪踏梅   临回去的时候,楚玉和暗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暗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里。   长长的甬道里三个人影,楚玉和华音并肩走在小道上,月色如水,欢天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   华音朝楚玉身边挪了两步,使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些,“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找我?”   楚玉斜睨了她一眼:“你是不想我来找你?”   “只是觉得你的安全比我重要,现在只怕秦国的探子到处都是,逮着机会可定要把你剁成饺子馅的。”华音再度朝着楚玉靠了靠。   “恩?你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华音好像一直在害怕什么,可是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如果死了,她会陪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至死相随的。   “害怕,”她很诚实的回答他:“怕你死了,因为我还不想死。”   绝没有料到华音竟然会这么说。原是她不想死。   “好,那我们就不死,不会死的。”不知道该怎么悲伤,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楚玉拉起华音的手,肩并肩走着。   九门外的御林军看到远远走来的三个人影,齐刷刷跪了一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前脚踏上白玉石阶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又是一阵呕吐。   楚玉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不舒服?”   她揉揉有些难受的腹部:“可能是吃坏了东西吧。”   他面色阴沉,轻拍着她,转身对着欢天说:“去请御医来。”   欢天急忙应是,转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锦瑟和鸣的灯火通亮,他站在帷幔外翘首瞻望,一双手一直在来回摩挲着,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直到老御医提着药箱出来,他急于知道结果,还不等老御医跪下禀告,便一把捞住老御医的胳膊:“怎么样?怎么一回来就晕倒了?到底怎么了?”   一生惯于用毒,却不能救人,他连她怎么了,都不知道。   老御医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主公,夫人这是喜脉。”   他听闻是喜脉,内心一阵激动,转身就要钻进内室看她,却被老御医抓住了袍摆,他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看着老御医:“还有何事?”   老御医看看他,终是无奈道:“夫人的命数已到了极限,过往怕是受过难以医治的伤,生命已经在一点一点流逝。”   他惊恐站在原地,没有了她,他该怎么过活?   良久,他的瞳孔收缩,声音低沉而又无奈:“还有多少时间?”   老御医摇摇头:“如果能好生调养,还可撑个三五载。”   挂在腰际碧玉翡翠的流苏一阵晃动,无声滑落在地上,串起的主子碎了一地,赢了天下却输了她,输给了弹指一挥的时间,输给了稍纵即逝的生命。   他无力的对着跪在地上的老御医摆摆手,声音苍白:“下去吧。”   老御医起身告退,临走还不忘道一声:“主公节哀。”   他却恍若未闻,愣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好像想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他听到帷幔后面她的轻唤:“楚玉,是你在那里吗?”   收拾起杂乱的样子,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活了这么大,他从来不会笑,现在笑出来,居然像朵朵红梅绽放,轻轻拉开身前的帷幔,他缓缓坐到床榻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御医说,咱们有孩子了,高兴吗?”   有孩子了,她和他在一起四年,过了冬月便是五年了,她十六岁跟在他身边,现在二十一岁,他二十六岁。   他们点点滴滴的相爱,彻入骨髓的铭心,而今春花秋月,他们有了结晶。   “高兴呢,叫什么好呢?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楚小陶吧,男孩子都淘呢。”此刻的她,像是一个贤妻良母,憧憬着最平凡的幸福。   “生女孩吧,我喜欢女孩,是女孩就叫静儿,女孩子都温婉贤惠。”他附和着她的话,说的诚恳而又宠溺。   “那就生两个,一男一女,到时候我们一家搬去华音山,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搭个小棚子,过着男更女织的生活,忙时挑水担柴、苦中作乐,闲时执棋对弈、琴瑟和鸣。”   她向往那样的生活,就不用每天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不用身处腥风血雨里了。   楚玉点着头:“到时候我教孩子读书认字,你就教他们琴棋律画。”   面上的祥和遮住了心里的泪,他知道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给不了她。   华音忽而眨眨眼睛:“楚玉,你知道么,我和这个世界若还有关系,那就是你了。”   “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只有一个你。”他回应着她的话,想着现在还能看着她俏皮的模样,还能看着她在他身边叙述自己的梦想,他还是庆幸的。   大殿上众朝臣齐力主张和秦国修好,只因为秦国愿意割让城池,还要将秦国永公主秦未央送来楚国已修百年只好。   秦未央站在锦瑟和鸣外面,冒着大雨不肯离去,屋里的华音看着外面跪在雨中的女子,微微锁锁娥眉,对着一边看折子的楚玉道:“她跪在那里已经两天了,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你还是去见见她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好歹秦国也是一片诚意,未央公主也不过是一个求和的棋子,想当年随着白起将军征战四方,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何时这般狼狈过?”   听了华音的话,楚玉从折子里抬起头看看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看向跪在门前大雨里的秦未央,对着欢天道:“让人把她带回青衣殿,要跪跪远一点,不要跪在这里惹我心烦。”   很快内侍就将秦未央拉走,据说秦未央跪在青衣殿三天不吃不喝,终是昏倒在地,所幸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外加些劳累过度,淋了些雨,可是一来她身子壮实,二来华音又让御医寸步不离的守着,也就没有什么大碍。   又过了一年,华音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孩,长的极像楚玉,浓浓的剑眉,大大的眼眸,两片薄唇,生下来就会笑。   楚玉抱着孩子来到床前,看着虚弱的华音笑笑:“是小陶气,以后有你忙的了。”   华音无力的笑笑,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觉得身体越来越空,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伺候着的老妈子说,有了身子的人都这样。她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她心里清楚地很,鲛珠能撑着她活这么久,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她舍不得楚玉,跟命叫着劲,现在她早就又是一把枯骨。   而现在又有了割舍不下的孩子,她就更不想离开。可是命却由不得她。   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很放心的交给奶娘养活,自己躲在锦瑟和鸣,很少过去探望。   楚玉下了朝坐在抱着她坐在软榻上:“在想什么?”   看着她下一刻就要睡着,生怕这一睡,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急忙跟她说话。   她强打起精神坐正:“没有想什么,就是觉得未央公主是个不错的人,以后能替我好好照顾小陶。”她顿了顿,调皮的眨眨眼:“还有你。”   “阿音,你会活很久,会活很久的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自欺欺人的骗着自己,也骗着她,但是他们都知道,能活很久不过是个谎言罢了。   “是啊,我也想活很久很久,久到看着你头发花白,牙齿也掉光,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到时候我就可以笑话你了呢。”   “那到时侯,你不是也老了?怎么笑话我?”他轻轻的问,把她问乐了,把自己问哭了。   因为下一刻,她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冬月到了,他捡了一把七弦的琴,踏着一地的白雪和红梅。   五岁的小陶撞进他的怀里:“阿爹,欢天说我不读书就要打我。”   他轻轻抚抚儿子的头:“走,咱们弹琴给你娘听好不好?”   孩童天真的点点头:“娘亲还在梅花树下面睡觉吗?现在天那么冷,咱们给她盖床厚厚的被子……………”   欢天远远的站在雪地里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墨色的衣衫和白色的束浸缎带孩童,眼角有泪滑落,还记得也是这样的冬月,夫人的身子好像被掏空了一般苍白,她站在夫人身后,看着锦绢上夫人再一次吐出的黑血:“夫人,你为什么不把小世子呆在身边,到时候,到时候夫人去了,小世子也不知道伤心的。”   华音无力的攒攒头上的发钗:“本来就不想让他伤心啊,他和楚玉都要开开心心的活着。”   “夫人…………..”欢天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主子了,对她那么好。   华音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散发出一些光芒:“欢天,我要是走了,你一定要帮我带话给未央公主,让她为了我好好珍惜自己个的身子,求她,一定要帮助楚玉,不能让楚国亡了。我晓得,她心里爱楚玉的。很爱,比我都爱。”   “夫人…不可以这样的,她是秦国的公主啊。”   “可以的,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命都可以不要了,怎么还会在乎自己的国家呢,她从进了楚宫那天起,我知道,她就把自己当成楚国人了。”   秦未央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远处红梅树下弹琴的爷俩,嘴角挂着笑意。   大胤帝国七百二十三年,天启城大雪覆盖了整个帝都。   次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秦国覆灭。持续了两百年的乱世结束在楚玉的手里。   天启城的桃花菲菲,一个身着墨衣的男子带着已经七岁的儿子上山打猎,身后跟着蓝、红、青三个男子。却在山上误入一片红梅林,梅林里有个蓝衣宽袖的女子翩翩起舞,跳的正是一曲仙音赋。   而后天启城大雪连下三日,不见帝王归朝。   (全书完)   花子引   点一盏红烛,他伏在案上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看她,红红的脸颊仿若涂了胭脂,这是她四年来最精神的一天,这种突然而来的精神让他心里害怕,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四个字-----回光返照。   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从书册子里抬起头。   发上别的那根通体洁白的玉簪被摇曳的烛火衬得有些发红,她摸摸自己的脸有些迷惑,想起方才吃过被请进宫五年的芙蓉楼老师傅做的芙蓉糕,隧道:“我脸上可是沾到糕了?”   他放下手里的折子摇摇头:“外面下雪了,你可冷?让内侍进来再添些柴火吧。”   她转头看看一边着的正旺的木头,笑了:“都着成这样子了,还怎么再添?”   他折下身旁花盆里的一只红梅,携着片片冷香走到她身边,将红梅绕成环戴到她散落了一半青丝的头上,“花子引,引来梅香搔发簪,不添新愁,碧落亦黄泉。”   他说这些,无非就是让她放心,碧落黄泉去哪他都相随。公仪斐死之前解了他身上的离砂,他服下的半颗鲛珠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义。至少,她死的时候,他不能一起了。   雪瓣扬扬洒洒,她说:“花子引太悲伤了,虽然不喜欢倒也很贴切。”   他蹭到她身边坐下,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丝,不让她看到他眼里的难过:“最近东陆涨了潮,海边很不太平,我得离开几日了。”   她点点头,温柔道:“去吧,迁到天启帝都,也三年了,要做个好君王。”   他瞒着她出兵去了东陆海上的小岛,听说羽族有能延续生命的佛菱花,可惜他的运气不好,东行的船只正遇上百年难见的海啸,九死一生活着到了羽人的疆土,却发现这里早就被海水冲毁,遍地狼藉。   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他无奈的看着大海的水浪滔天,或者这些都是天意。   那夜他睡在他身边,细细看她的眉眼,忍不住就亲了上去,她揉揉睡眼,朦胧的看看他笑:“半夜不睡,偷亲我作甚?”   他轻轻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心口,“我听说怕自己心爱的人离开自己,只要每天晚上不睡觉就能把她留住。”   她打趣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信这个?”   他收紧拥着她的手臂,轻轻叹息:“阿音,阿音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还那么年轻,她比他小五岁,只有二十四岁,还那么美好的年纪,生命却走得那么匆忙。从今以后,他要一个人,守着慢慢长夜,对着红烛诉说相思。   她二十五岁的这个春节,天启帝都下起了漫天大雪,他换下一身墨色衣衫,穿起了小时候经常穿的白色袍子,她也换下了蓝色的棉袍,穿着同样白色的棉衣,带着已经五岁的小陶,驱车去看天启的圣山泯雪,远远看去,一家三口都是白色的衣衫,和茫茫大地几乎混成一体。   “这山可真美。”她看着眼前一手抱着楚小陶,一手揽着自己的他。   看着倚在怀里的华音,他的心一阵温暖,如果能这样一直看雪,那该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阿音,你陪着我看遍这天启的山山水水行不行?”他问她行不行,因为他生怕今年就会失去她。   夜里醒来,他正伏在几案上,一阵凉意袭来,他猛的惊起,惊掉了盖在身上的大氅。   想起今夜是十三,正好是老御医说她命数终结的日子,白天里还看到她坐在廊子里和小陶说笑,陪着小陶在院子里踢蹴鞠。   他走过去满是心疼:“身子不好,不要蹦蹦跳跳的,累着了怎么办?”   她摇摇头,因为剧烈运动,脸上漫着一层粉红:“常年病怏怏的,我怕再不蹦跶蹦跶,离开了就没有机会了。”   一句浅浅的答话,却让他的心颤抖,手也跟着斗起来。   以前知道她是不死不灭的身子,就算抹上一万次的脖子,摔得血肉模糊,他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死,不会离他而去,可是现在,她再也不是特殊的存在,一把刀就能要了她的命,被划伤了流出来的血也是普普通通的血。   他强留着她又陪了自己五年,已经是奢求了,现在连老天也不给他们继续相守的机会。   “你要等我阿音,不管要等我几年,你要在冥间把我们的新房布置好,把被窝暖好,到时候我来找你,咱们正儿八经的成一次亲,拜一次堂,当着父亲母亲的面。”他说   她应“好”   小陶捡来远处的蹴鞠走到他们面前:“爹爹,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他疾步走到仙音殿,听到里面有哭声,他的脚步顿住了,愣在那里不敢进去。   慌张的老御医几乎是酿跄着从屋里出来,甚至没有看到他就杵在门口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他险些也被撞到,急忙扶住了门框。   “她是不是,去了?”   老御医方才从地上爬起,又重重的跪倒在地:“夫人,夫人去了。”   虽然知道,可是心里还是如同被雷击中,生生的疼。   他松开门框,脚步几乎都站立不稳,还是进了房门。   欢天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蓝底白釉瓷瓶。   “她在哪里?”他的唇色惨白,脸色灰败。   欢天抬起头,啜泣道:“夫人临走前,让奴婢把她的尸体化了,夫人说,夫人她说。”她再也说不下去,狠狠地哭起来。“夫人她说,把自己化了,您就不会相信她死了,就不会相信她不在了。”嚎啕大哭着说完这些,伏在瓷瓶前止不了哭泣。   他差一点昏厥,搭住屏风,万分难受:“她的齑粉在哪里?”   “齑粉在这个瓷瓶里。”欢天抱起蓝底白釉的瓷瓶递给他。他颤抖的接过,慢慢转身出去,这副身躯曾经那么高傲,此刻却好像下一瞬就要坍塌。   “夫人还说,找一株开得最盛的红梅,葬了。”欢天抹着泪,喊道。   他顿下脚步,好像一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   红梅树下一座坟,生死茫茫双五载,他撑一把油纸伞,默默站在红梅树下。   “阿音,十年了,陶儿十五岁了,过了明年,就让他即位,我就来陪你。”   “阿音,还记得你说要去华音山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大个小棚子,前两天我寻到了,过几天咱们就搬过去。”   “阿音,你看,我头上有白头发了,陶儿说,我还不到四十岁,就生了白发,我自己看了,觉得没什么,两鬓斑白,你就可以笑话我了。”   “阿音,………”   花子引歌词   风雪飘   把酒引歌   红梅树下泼墨   惊醒我这天下纷争   偶遇你的一场浩劫   思往昔红烛摇曳下   你如水温润眸霞   终究是挥剑难断   我心乱如麻   情与愁沉重的无以附加   我与你纠葛浮沉溺红尘   若这般缠绵片甲都不留   断肠人为何要   牵挂心事在天涯   【注:改自《流星蝴蝶剑》歌词】   ——完——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