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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回太傅府养伤时,谢福儿恢复了女儿身。   丹墀上那人一句“无罪自戕,极有羞耻心”,让她非但没有受任何混淆男女、欺瞒社稷的责罚,反倒得了皇太后的青睐。   皇太后召谢太傅进宫,亲问谢福儿有没有订过亲,许过人家,有没有坊间的相好。   谢爹爹哪能不知道皇太后问话的意思,受宠若惊:“小女一片白纸,只待良人勾画尔。”   皇太后大喜,私下将谢爹爹脑壳一拨:“那爱卿瞧瞧,我家里的太子爷如何。”   谢爹爹大惊失色,将一个官帽摇得稀里哗啦摆,连忙摇手:“受不起,受不起。”   皇太后笑得眼睛都成了缝:“受得起,受得起,回去跟福囡囡说说。”   福……囡囡,谢太傅晴天霹雳,明白了皇太后的坚决。   --   谢太傅说受不起,也不是自谦,确实是……受不起。   太子爷今年十六,体重已逾两百,珠圆玉润,不可言喻。   自家女儿娇小玲珑,以一马平川著称,不然也不会混在男人堆一两年不被人发觉。   尺寸不配之难,难于上青天。   搭上皇家自然是好事,可夫妻生活的质量也太重要。   谢太傅是过来人,望一眼身边被自己喂得肥嘟嘟的白嫩老婆,想想每次的房事宛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弱上阵杀敌一般凶残,心有戚戚焉。   收到懿旨那日,谢太傅捋胡叹息:“福宝啊,你这一去群芳荟,赐婚的圣旨,怕就是得下了,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别说爹爹我没提前知会你。”   谢福儿又不是个二,岂能不知,只顾着凌乱。   群芳荟就是一场以皇太后牵头,以朝中女眷为主力的三姑六婆聚会,以赏花为名扯关系,套近乎,谈老公,谈儿子,谈兄弟,外带兴致勃勃地给别家待嫁女郎当媒婆。   原本是官家女儿的皇太后,当年也是在群芳荟上,被高祖太皇太后一眼相中,拍板定下来的。   谢太傅见女儿不讲话,知道她也不情愿,又叹:“福宝啊,你实在不愿,爹爹我舍去两朝元老的老脸,拿出免死金牌,再拼着一身的剐,给你去推了?”   谢福儿是不愿意,但是她要怎么告诉谢太傅和皇太后,自己不愿意的原因,并不是歧视胖子,而是因为——在她养伤之际,已经跟人有过欢好之实?   更惊恐的是,那位床帏之间勤恳苦干的大器炮|友,她居然不知道是谁。   第2章 失贞   婚前失贞,全都怪原身太痴心做学问了,否则也不至于养伤期间,她还被迫出府去书院。   头伤还没愈合那几日,身边的侍婢阿赏已经开始在床头连珠炮似的唠叨:“小姐,可要去精庐啊啊?”   精庐是这时代的学校,所收的学生差不多是高中到大学。   谢福儿还有个小老弟,才五岁,启蒙的年龄,在城内的蒙舍读书,现在的教育程度大致是——幼儿园升小学。   谢福儿在大殿上那么悲壮一撞,被粽子似的抬回太傅府上,这个老弟是第一个趴上来的。   显然这弟弟是买二送一得来的。   当时谢福儿的头还疼,对谢家情况也不熟,正在装痴呆,一个矮冬瓜手持书卷路过,近前审视,幽幽叹气:“本来就难得嫁出去了,这下脸也歪了,八|九成得当老姑娘,待阿爹阿娘翘了辫子,还不是由我这个弟弟来养?压力甚大,甚大哇。”手持书飘然远去。   不顾在场父母姐三人紫了脸。   幼年老成的熊弟弟叫谢延寿。   谢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簪缨之户,谢家爹娘给子女取名图省事,并不挑那些佶屈聱牙,鼓弄玄虚的名字。   一双儿女,有福有寿就好,别无所求。   除此之外,谢家人口简单,这是谢福儿叫嘘一口气的。   谢太傅年轻时是跟先帝一起撩袖子翘腿、打盹混时辰的同窗,中年时成了诸王导师,近了暮年则是辅弼皇帝的太傅。   比起别人家姬妾成群的鸡飞狗跳,谢爹爹后院干净到一根毛都吹不起来 ,惟独一名母大雕稳坐钓鱼台。   这十分不科学,但谢福儿也只当是谢爹爹爱妻情深,不忍纳妾置姬,叫谢妈妈伤心。   =。=   扯回这边。   谢福儿伤榻前听阿赏的意思,大概是说原身虽然已经当了一年的官,每月还会定期卸下官服,换上便装,摇着薄扇,融入学子间,去原先的书院听个讲座什么的,因怕被公务牵扯住,还会提醒阿赏提前敦促自己,切勿忘了。   捞着了铁饭碗,还不忘记充电,这么一名积极向上的奇女子,实在可惜了。   谢福儿虽然是同性,但很有些怜香惜玉的情怀,忍不住蜷了粉拳,轻轻一捶掌,喟一声,喟叹完,挠挠后颈,当做没听见,又躺了下去。   人家还伤着呢,急个什么……   阿赏见这小姐行迹懒散,挺直了脊,肃然合手:“小姐这一撞,是连那点儿意志力都撞没了么,往日冬濡雪、夏荫阳的斗志呢。”   根据这脑袋瓜子的残存记忆,谢福儿顺着阿赏的话,马上想到这身子站在冰天雪地和三伏烈阳下读书的场景。   有必要对自己这样苛刻吗?明明是个女儿身,家里又不是没兄弟,闲来没事,绣绣花也就好了。   冬天就该捂被窝,夏天就该吹冷气,这才顺应大自然规律。   与天地斗,其患无穷。   念归念,谢福儿禁不起阿赏念叨,还是去了精庐。   这也注定了悲剧的开端。   =。=   既然去书院,自然还是作男装打扮,做的是当下儒生扮相。   基于原身这两年的生活背景,打开八角衣橱,各种款式、型号和颜色的男装男靴,远远多于女装。   这一点,原身总算保留了一点女子习气,并不完全是个女汉子。   衣服大多偏近活泼轻柔的款式颜色,并不像时下一般男装庄重沉闷。   谢福儿正想指挥阿赏弄条白布条过来束胸,低头一瞧,唔,还是算了吧,该是……不用费那功夫。   又将秀发一绾,用碧玉扣衔住,束在顶冠,额上那块伤仍贴着一块纱布,影响美观,想了想,找来个珠玉眉勒,系在额前,当掩饰。   最后,换了一身银面绮丝襦袍,两袖飘飘。   换装完毕,谢福儿在长面玉镜前见着个俊美公子哥。   修眉入鬓,颊泛桃花,随便一弯眸勾唇,堪称男子国色,竟比着女装时要俏上百倍,就是肩窄腰纤,不够阳刚,可这能算什么缺点?   娘炮也是一种国色。   谢福儿呼吸有些紧凑,呐呐:“阿赏,我这样会不会也太帅了点,叫人自卑不是我本意,不好啊。”   “啊?”阿赏正在挑选同色系的靴子,没听清。   谢福儿撇撇嘴,重复:“我这样打扮,是否过于轻佻招摇了些,可得低调一些才算好。”好像明白为什么原身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没背负血海深仇,又不是家中没儿子,却喜欢搞些女扮男装的鬼把戏了。   若是女子,谢福儿至多中上之姿,换了男装,却成了绝色。   阿赏失笑,蹲下身子,服侍谢福儿将丝光短靴换上:“小姐,您想多了。”   =。=   精庐名字是“五二”,取源“学富五车,书通二酉”。   学生大多是官宦家的子弟,也有一些京城里的皇商巨贾走后门,塞钱将家中子弟送进去,但里面官商泾渭分明,各自结党。   去了后,谢福儿才知道为什么阿赏说自己想多了。   五二精庐的学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标致,富贵人家娶妻纳妾都选美似的,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不会是歪瓜裂枣,再经一打扮,个个都是出众仪表。   谢福儿在里面就像水滴进了汪洋,想要排个前十,还真不算太容易。   谢福儿属于旁听生,听课时间不固定,加上女儿身的缘故,每次去也就是默默拣个刁钻位置,课毕跟师长打声招呼,跟同窗并不算熟稔,当天去也是一样。   没料当日助教来通知,说主讲师长有事,来讲课的是另一名外傅。   这种临时代课的师长,除非是特聘的德高望重的鸿儒名士,通常都是到处游学授课的无名先生,一众迎高踩低的达官子弟压根不畏惧,难得没师长管,趁那名外傅还没来,鬼吼鬼叫,乱作一团。   谢福儿也打了个呵欠,趴在最后一排,打起了瞌睡。   确切地说,她是被一个惊堂木惊醒的。   睁开眼时,室内两边站满同窗,竟是在——罚站。   受罚者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萎了一半,刚才的嘻嘻哈哈,全没了。   前方陌生男子声音深稳,不紧不慢,字字嵌入人心,将谢福儿的睡意震醒。   “……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你们是社稷栋梁,却损耗国本,浪费光阴……”   谢福儿大概只听见这么几句话。   说得这么庄严……咸吃萝卜淡操心。又不是耗他家的本,皇帝不急急太监。   就连太监都不一定能当得上呢。   谢福儿努努嘴。   只可惜前方头颅密密严严,都是些人高马大的雄性动物,坐着一排,成了墙,也不好站起来,看不清那名外傅,依稀只见青白袍角滑进视野。   峨冠博带,一身敞袖锦带的襜褕。   一般代课的外傅不过走个过场,哪还真去劳心劳力地管教!   这一位倒是位极有业界良心的。   谢福儿伸了个懒腰,揉起睡眼,还没来得及发完赞许,前方穿空破雾,字句如箭矢,直射而来:“酣眠正浓的,揉完眼,立起身子。”   谢福儿一呆,一个激灵,一跃而起,站得笔直。   “立起身子。”台上人语气严厉不改。   谢福儿踮脚,又向上挺了一寸。   “……为师叫你,站起来。”语气低了些,说得更明确,又有点无奈。   谢福儿脸红,嗓门干涩,半天才咬牙:“外傅,学生已站起来多时了。”   哄堂大笑。   “外傅别嫌人家生得矮小,不是人人都能像您这般峻峭耸立——”被罚立墙角的无赖学子转移炮火,奉承尊师。   谢福儿前面的一名世家子弟回过头,更是扬起手去拍她头顶,比划起来:“还真是,连我的胸口都不到,白长了一副好门面!”   男人间也爱比美,遇到比自己长得俊的,不免相互抨击。   这一拍,把谢福儿额门上的眉勒不慎打了下来。   她条件反射,捂住纱布,却觉有冽光袭过来。   这次,终于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三字足矣形容,帅惨了。   一种男人,无关年岁,时光好像永远停在那个模子上。   全方位七百二十度广角,每个姿态,都能桩子一样,打到人心里。   看得叫人心里痒。   谢福儿对着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代课外傅,失了语,间或猥琐地舔舔嘴唇。   对方目光如流,冷冷停在她舔得正欢的唇舌之间。   室内有学子眼睛尖,见到她额头上的疤,猜到什么,忽然惊觉过来:“哎呀——是谢太傅家的女公子!”   “是那个扮男身当官,在御殿上,当着圣上的面,撞了脑袋的?”   “不就是她,还能有哪个!”   谢福儿热汗直流,抱起案上书册就要走,没走两步,前面有个硕大的阴影落下,来不及收脚,一头栽进一堵铁肉墙,抬头一看,朱唇皓齿,毛孔细致,气息朗朗,一双眼瞳又是沉敛混婉,分明不是青年。   弄得谢福儿好想问一声您贵庚。   外傅面无表情,默默抚了抚胸膛,低头瞥过来一眼,语气是老狐狸般的关切:“渗血了,先进内室去擦一擦。”   这一去内室,是悲剧的延续。   第3章 被幸   那日晴好,气温适宜,书院的午后更是暖风熏得学子昏昏欲睡。   可血案通常都在阳光后。   谢福儿记得清楚,外傅下达关怀指示后,她捂着脑门,还客气了两句:“并无大碍,学生擦擦就好,哪能叨扰外傅的歇所——”天亡我也,四周一望,半片软布都没,一怔。   外傅目光本来一沉,陡然一亮,语气尚平缓:“还不快去。”   谢福儿尊师重道,不敢让师长催第二遍,况且糊着一脸血出校门,实在对不住这张英俊脸蛋,乖乖出去了。   **   书斋后面修着一排厢房,青瓦翘檐,是精庐特别给先生们课余休憩的场所。   当天出了书堂门,谢福儿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偌大的四方院子鸦雀无声,除了自己这座课舍有人,其他几间都没有声息,甚是萧条,无形中又有紧绷气氛。   滴水闻声,十面埋伏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来精庐,但她隐隐约约感到,平时的气氛不该是这样。   有名男子上前引路。   是个身材纤细的——男子,脸孔白皙,自称是外傅的随身书童兼长随,穿的是富贵人家的丝衫,瞟一眼谢福儿,沿途上挺背负手,到了外傅的厢房处,伸手一指:“喏,进去吧。”声音细细嫩嫩,宛如变声期之前的男童。   谢福儿准备多问两句哪儿能找着揩脸帕子,长随已经转过身,丢下个傲娇背影,扬长离开。   她摸摸后颈,只得一人去了内室,找了条干帕抹干净,其后正要出去,外傅进来了。   谢福儿始料未及,退到门前,喊:“外傅。”   外傅坐到檀梨花椅上,语气闲适,谈吐自然,就算避开人,也并没有对着重臣子女的礼让:“谢敬乔之女?”   谢敬乔就是谢太傅的大名。   五二精庐中高官子弟多,一般的常驻师长虽然眼光已养高了,但与一群官二代、富小开们的家长打交道时,仍是免不了客气,甚至因为私心,略有小逢迎。   这名初来乍到的外傅却能不畏强权,非但没有半点巴结,反倒直呼自家爹爹的姓名,实在……很有几分高风亮节。   谢福儿心生好感,垂首拢袖,毕恭毕敬地答:“学生正是谢家女。”   外傅不紧不慢:“看着为师说话,大殿上不惜以头抢柱的气魄,都去哪了。”   谢福儿撩一把汗,这一撞,到底是天下皆知啊,今后做什么,别人怕都是得拿这个来比,惶惶抬头,对住面前男子一张脸孔,眼睛没法移,只得盯住。   外傅大方地由她看了半刻,见面前这少女除了有些颤颤巍巍,并无其他表情,清清淡淡地发出结论:“你不认得为师。”像是在问,又像在自问自答。   谢福儿自然不认识他,就算是旧的那一个原身,也是不认得他的。他不是今天才刚来代课么?只莫名其妙点了两下头。   外傅挑挑眉毛:“好。”   谢福儿眉头一跳:“好?”   外傅举起手,凑近轮廓清冷的下颌,转了两转,唇角温隽,微扬略动。   他手指极修长,中断微凸,长了握笔老茧,再想想外面那名傲慢长随,谢福儿心忖这外傅估计是哪家的老爷户主,有点儿家底,腹内又有些学问,加上爱附庸风雅,才出来授课,不过图个乐子罢。   正在疑虑,外傅放下手,缓问:“年庚几许了?”   谢福儿道:“年尾就得满十七了。”   这回轮到外傅眉头一跳:“多少人白了头发掉了牙,都入不了仕。你十七不到,就当了一年的官,还不算考试、被人推举的光阴。一路照应你的官员可是被你爹爹打点过?”   本朝当官的途径时兴察举制和考核制,先由各级官员推荐人才,再考试,最后通过就能上岗。   据记忆,谢福儿当时找了一个在地方当官的表哥,叫他推荐自己,上报京师,再借那表哥幕僚的身份去参加考试,最后劈关斩将,拿下官位。   谢表哥本来不愿意,谢福儿拿两人年幼不懂事过家家,扮过新郎新娘,拜天地洞房生娃带孙子的事要挟,说已是他的人,要是不愿,这就告诉爹爹嫁了表哥。   表哥难为啊,天下再彪悍的表哥一见表妹,都是软了几两骨头的小乖乖,谢家表哥再见一身男儿装的表妹,比自己还要俊傲,娶了也是压不住的,只得应下。   谢福儿触柱后,估计朝廷会审查自己当官的事,但时辰还短,暂时还没听说表哥有什么牵连,松了一口气,如今被外傅问到了鼻子底下,有种被刑部审讯的紧张,见他一脸的猜疑和鄙夷,又觉得受了羞辱。   好学生最恼怒的无非是别人说自己的成绩掺水分,不真实,营私舞弊。   谢福儿为原身恼,为自己心虚,含糊其辞:“学生爹爹不知情,也没外人操作,全是学生一人妄为。”顿了一顿,不甘:“况且,有志不在年高。若学生没本事,再怎么打点,也过不了圣上亲自阅卷的京试那一关,学生也算得上是天子门生……外傅置疑学生水平,岂不也是置疑圣上的眼力劲和判断能力?”亮了两眸,泪光盈盈,满含激动,拱拳朝天:“我家圣上,可是开天地以来,大大的明君圣主哇!”   外傅眼眸一眯,又抬起指,摸了摸颌:“噢?皇帝有那样好?”   谢福儿见这严谨师长不耻下问,发了几分得意,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不是!学生虽为官一年,还没机会上朝,但圣上的折子朱批偶尔过学生的手,又听上司描述,光见其字,仅闻其声,就心生仰慕,只恨没来及亲自侍奉御前——唉,此乃学生锥心刻骨之恨哇!”两手蜷紧,作金刚状,捶了几记小胸部。   话没说完,外傅展袖豁然站起,带了几两风,正扑到谢福儿脸上。   他身型高,却绷挺健朗,没有半点赘余……至少,没脱衣服前,谢福儿是这样觉得。   一站起来,华盖遮阴,挡住了谢福儿半边视野,愣了一愣,早忘了称许皇帝,忍不住赞:“外傅这身材板子极好!”   外傅背了手,意味深长睨视她一眼:“好。”   又是什么好?谢福儿疑,见他朝门外走,也要跟上去,他却转了颈子:“还有事没了,你先等等。”悠悠然然走出门。   谢福儿不敢忤逆,乖乖坐等。   等了小半会儿不见动静,她正想探头出去,那名又白又骄的长随已经提步进来,旁边跟了两名精庐小厮,端着食案,上面置了茶壶木盅。   长随依然面无表情,只叫小厮斟满一杯茶水递给谢福儿,自己则手持鸡毛短笔,在一簿小册上勾画,张口问:“谢太傅之女谢福在?”   谢福在是谢福儿在官场用的男名,事败返家后,谢福儿早恢复了本名,这会儿一愣:“谢……福儿。”   长随摆摆手:“好了好了,福儿也好,福在也罢,总归是谢家长女,没错吧?”   谢福儿:“嗯呐。”   长随又上下打量:“芳龄?”   谢福儿顺嘴答:“年十七。”   长随提笔,依话记录下,翻过一页,又问:“有无隐疾、传染病以及不雅症,例如脚气、狐臭、口气、鼾症?”   谢福儿呼吸一顿,会意过来:“这是做什么?学生要走了。”   长随上前便将她手肘子一拽,目光一闪,却缓了口气:“精庐内定期统计学子各项近况,替小的家主人,录一份名单,往日里头你们精庐也不是没做过。”   谢福儿这才缩回坐下,呡了几口茶水,擦擦汗,掩住尴尬。   长随与谢福儿互相拉扯了一把,脸上似有掂量,攒了眉,似透出一股子忧心,笃定出结论:“谢小姐是个力大之人。”   这也是核审内容之一?谢福儿努嘴,不可置否:“如今物阜民丰,学生家里伙食还行。”   长随端起壶,又斟一盅,这回亲自递了谢福儿鼻下,见她饮下,才舒缓脸色:“谢小姐坐着不慌,您家先生还有交代,稍后便来,若是疲了,”一指室内角的一张青木卧榻:“在那儿歇歇也成。”   谢福儿笑这侍从小题大做,没过半盏茶的时辰,笑不出来了。   *   之后发生的事,宛如行走在云端之上,飘飘忽忽,迷迷瞪瞪,雾漫天,纱满地。   身在浩然无邪的国办学堂,里头都是单纯清白的莘莘学子,文隽儒雅的君子师长,哪会有半点防范心?   混沌间,头重脚轻的谢福儿感觉自己头发热,脚发虚,莫非是头伤复发,引出了热症?   她摸上了那张卧榻。   卧榻只是供精庐师长小憩,并没搭盖,设得简陋,床板子冰冰硬硬,她却像跌进了龙床一样,张开四肢,躬躯阖眼睡下。   不知是梦是醒,谢福儿察觉有人进来,在自己身下垫东西,软细缠绵——真正是舒服,惹得她睡意又深了几层,还听见那名长随的声音在遥远处响起:“哎喂……垫厚点儿……仔细我家主人硌着了……枕头多拿两个,被单子也找一床来……我家主人有风湿……吹不得寒气……凉了腿脚唤疼叫你们人头落地都是偿不了的……”   随即,天地都安静下来,本来就静谧的午后书院,空气都停滞了。   门口一阵阵齐整步伐,自头顶上汹汹踱来,传到耳里,似是武人穿的钢靴,将砖石地踩得铿锵响,间或夹杂着盔甲碰撞、兵戎摩擦之声。   谢福儿失笑,这是做的什么梦……   屋外嘈杂陡然停住,安静下来,感觉就像是……将这座厢房密密牢牢地围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福儿好像被什么抛了上去,又跌下来,一高一浅的,上上下下,热热乎乎,胀胀紧紧。   迷糊间,又觉得自己成了一朵大喇叭花,开得正盛,一只大手将自己从泥地拔出——根茎脱离土地的那一瞬,仿佛针刺斧绞,一阵撕痛!   她大叫一声:“啊——!”   那人拔花的力气小了些,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拔,更是钝刀子割肉一般。   谢福儿卡在半截子泥土里,出不来,又再回不去了,痛极飙泪:“要么快!要么滚!磨磨唧唧疼死姐!”   那人再不惜力,一柄偃月大刀挥就杀来,将谢福儿连根带茎,齐刷刷隔断!   她痛昏了。   不过也不算吃亏,她记得在昏前,火速抓住了那把大刀,狠命掐捏了一把,一柄本又热又硬又粗又壮的巨刃快速消靡了下去。   估计短时间内,那把大刀,再很难残害别的花花草草。   那日没完全醒,眼睛都还没睁开,谢福儿就被人进来搀起,被撬了嘴,灌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苦得要命,跟前几天养伤时喝的药差不多。   她闭着眼呢喃:“什么鬼东西……”   “避子汤。”有人将她鼻子一捏,哗啦啦将一碗液体灌得底朝天,公事公办地清晰吐出。   谢福儿的意识,一下子就醒干净了。   第4章 进宫?   来几发就是好啊,纾解了朝堂上积攒多日的郁卒,闷气一扫而空,通体舒泰。   这是某人那日出了五二精庐后的心情。   七名羽林郎尉拢剑摁鞘,四面扩散,融入人群,保持视线内的安全距离。   带队的光禄勋头领见皇帝站在精庐门口,叉着标致俊挺的狗公腰,正在展臂伸腿、摇头晃脑地舒活筋骨,迟疑俄顷,上前喊住那名白瘦骄长随:“胥大人,皇上劳累了,下官可要叫太仆那边的人备马匹和厌翟车?”   胥不骄循目一望,这隔得几丈远,都能见皇帝两颊泛出汪汪两团红晕,精神旺健多了,挥挥手,十分窝心:“先不用,刚完,许是还得回味回味。”   光禄勋得令,退下。   主子快活自己也欢喜。   胥不骄上前,按天子在外的称呼拢袖奉承,:“郎主好身子骨,有如神助,八个小青年都是赶不上您的。宫里头也不知怎么会传出那些荒谬流言,英主难当哇,少去几趟后宫被人说,多去几趟,还是得被人说。”   话没说完,脑门子上闷声一响,狠挨一记。   皇帝仍是一袭青衫素带、衣冠楚楚的师长装扮,听了这赞许,丝毫不喜,反倒用扇子骨将这侍从脑壳拍得脆响,眼皮一动,眸色漠淡:“拍马屁也得事先过一道脑袋,什么八个小青年都赶不上?牛皮吹大了就成了埋汰人。”   胥不骄噤声,再不敢言语,却见皇帝稍一凝思:“两三个小青年,那绝对还是赶得上的。”   胥不骄嘴一歪,暗下嗤鼻,恭敬道:“郎主,不骄这就叫人去备车。”   皇帝阻止:“叫南军那些人先在后面跟着,跟远些。天色尚早,天气也好得很,散散步,我现下腿脚像谁给加了把薪火似的,一身的力气用不完,走到正街再说。”   正街离这儿还有好几里的路呢。   胥不骄苦笑,说您胖,您还喘起来了,真不嫌累了,您是牵一处动了全身,精神劲上头了,想那谢家的千金也不见得比宫里的好多少,可家花不如野花香啊,只好朝后面挥挥手,给光禄勋示了意,自己也跟在后方三步之遥,伴着走了几步,情不自禁又关询起来:“郎主今日兴致难得的健好,看来那谢千金……极合御体。”   问完,胥不骄偷偷观察,见皇帝一笑,也不藏私:“腰功不错,极会夹人,穿着男装在学堂里幸,又别有几分滋味,就是力气略大了些,手劲儿也厉害,不过挣着挣着,碰碰撞撞,乒呤乓啷的,风吹河柳雨淋淋的,倒也有趣。”胯|下被她抓得尚有几分隐痛,还得回宫里叫御医瞧瞧。   一番香言艳语,他说下来,却毫不猥琐,反倒淌出风华。   胥不骄没命根子快三十年了都听得脸红耳赤,又心生敬仰,啧啧感叹,天下最大的就是最大的,再多想想,又忍不住发出一身冷汗,嫌力气大?幸亏心细,多给谢福儿灌了一杯茶,万一药性不够,发起彪悍来,岂不是得损了御驾!   几刻之前,胥不骄见皇帝在厢内与谢千金谈完出来,生了宫外搭御床的临幸之意,一时大奇,第一反应是,这书院可九成都是男儿身啊,吞吐:“要幸……哪家女郎,还是——哪家子弟?”   皇帝冷光梭来,转了半边龙头,遥指半开窗棂:“谢家女。”   胥不骄呐呐:“谢……谢家千金哪儿来的福分,怎么短短时辰能让陛下龙心大悦?”   皇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嘴甜,会赞人,听得高兴。”   胥不骄也不知谢福儿刚刚在屋子里怎么无端端提过皇帝,又夸奖过皇帝,怔了怔,本是打算进屋直接告诉谢福儿,叫她接驾就是,孰料被皇帝拦了,说是不许败露身份。   胥不骄还纳闷,天底下最大的人幸个女子罢了,多正常不过的事,对方还能拒了不成,估计喜得合不拢嘴,藏着掖着干嘛!   皇帝只一句话解了他疑惑:“玩的,就是这味儿。”   胥不骄茅塞顿开,拍大腿,可不是,圣上就是英明,玩的就是这味!若晓得是皇帝,承欢之人跟宫里的女子还有什么区别!但不表露身份,隐患颇多,怕女子反抗,损伤了圣体,临时叫人去找了蒙汗药兑在茶里,免得出意外,又叫光禄勋差使几名羽林郎尉进来,围住厢房,免得叫人打扰了天子行欢。   在自家圣上汗流浃背地洒露灌芽之时,胥不骄又打发人去置备避子汤,免得叫龙种流露在外。   快到正街,夕阳隐现。   胥不骄见四方锦帘的厌翟车停在前方,快要上车回宫,才提醒一声:“那,回宫后,不骄择个时辰,跟谢敬乔那边打一声招呼?”   皇帝英眉一抖,疑窦满脸:“打招呼?干嘛?”   胥不骄深吸一口气,您说干嘛,您这一脸无辜的可不是扮采花贼扮出瘾了吧,真打算吃完遁迹?   按着常理,皇帝宫外召幸女子,虽是无媒苟合,幸完了,会托内侍通报女子家族,女子大半会被接进宫内,当宫女还是当夫人嫔妃,那就是全看皇帝的心情和那女子自己的造化了,就算皇帝极不喜欢那女子,甚至厌恶到接都懒得接进来,也还是得赐帛赏金,给个封号,但这封号一下,也注定了这女子今生再不能嫁人。   说一千道一万,皇帝使过的,不管收不收,旁人再不能染指了。   像谢福儿这种官宦人家的,父亲还是两朝的元老,接进宫来,封个颇有品级的位份,可能性极大。   加上皇帝刚刚还称赞过她腰功呢。   现在别说接进宫了,连通知都不打算给人家下一个,胥不骄吃惊不小。   就算撇开规矩不谈,一般陌生门户家的女儿就罢了,那谢福儿可是谢太傅家里的独苗闺秀,就那一个女儿,她爹她爷她太爷给您家打了四五代的长工啊,旁枝邻宗也有不少亲戚朋友都在朝廷和地方当官,一大家子跟您做牛当马,您用完了人家女儿连个声都不吱……这事儿干得有点没人味儿哇。   万一被谢家晓得了,更是怕得积着一腔幽怨……   虽然谢家不算什么权臣,毕竟威望在那儿放着,失了臣子心,真的没关系么?   可皇帝既然明确地表达了不打招呼,胥不骄总也不能强硬地劝谏您必须打招呼,只委婉提醒:“谢家千金……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样糊里糊涂失了身,连人底细都不知道,万一想不开,投缳自尽以谢天下了……”   说完半天没反应,胥不骄悄悄抬起眼,将皇帝龙腮打颤,心里舒了一口气,诶,咱家陛下到底是个心眼柔软又慈祥的,念头还没放下,皇帝两颊松弛,往外如浪拨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那丫头会自尽?混在一堆男人中当了一年的官,御殿上当着群臣连脑袋都敢撞,心智比一般汉子还得强!你这老兔崽子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我还就真想看看,她能不能为了这事自尽!”   说着,甩开襜褕敞袖,挥起一阵细风,朝早就布好多时的厌翟车神清气爽地大步踱去。   胥不骄痴愣愣小会儿,回过气来,跟了上前,叹一声,天意难测,谢家千金呐,人这辈子总要背几回时,您今年可算是踩了屎!   买点儿艾叶回去洗洗,自求多福罢!   =。=   谢福儿自然不会投缳自尽以谢天下。   原来那个古代女汉子恐怕都不会,现在这个更是不可能。   就算谢天下,也得拿那男人的头颅来谢。   那日被蒙汗药迷昏了,男人猛挖实干,在她身上翻江倒海了半个多时辰,她从头到尾没瞧清楚他的模样,可她不是傻的,前后一想那长随的异状,贼人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临时来代课的外傅!   这事她谁都没告诉,包括最亲近的侍女。   还是得尊重时代规律。   女扮男装当官虽有违寻常人的眼光,但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在某些朝代还不能算少,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是被人诱污了,古往今来,却都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   谢福儿叫阿赏悄悄去打听当天那名外傅。   成也阿赏,败也阿赏。   当初拼命叫谢福儿去精庐上课的是她,如今也是二话不说,赶紧去做。   这婢子什么都一般般,就一点好,自家小姐吩咐的,机器人一样,统统照单全收照着办,多一句都不问。   阿赏跑去找精庐的小厮和助教一打听,大伙儿都说那外傅是精庐的院长亲自请来的,只来过那么一天,之前之后都没去过,全院上下还真不知道那位外傅是哪儿来的先生。   询问院长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人家是书院里食物链的最高层,是朝廷官学中的品级大官,别说阿赏区区个小侍婢不可能跑去问,就连谢福儿自己也是难得见一面的。   谢太傅倒是能跟那院长打交道,但谢福儿又怎么敢在贼精老滑的爹爹鼻子底下放一丝风?   难不成说自己暗恋那外傅,想打听打听人家?   还是说那外傅借了自己钱,现如今要找他要债!?   人生啊……苦恼。   谢福儿挠头,实在不敢想象谢爹爹要是知道自己被个不知姓名,无品无阶的臭老九给玷污了,会是什么表情……   光是想想,脊背上的汗毛都在一条条发冻。   这样一捱,就捱到了皇太后颁下懿旨,召自己入群芳荟,有心拉拢自己跟胖太子……   =。=   离群芳荟倒计时尚有三日,这天一起床,谢福儿双臂抱脑,枕在靠背上,又在发愁,阿赏火急火燎地跑进闺房,兴冲冲道:“小姐,来了!来了!”   谢福儿都快给她跪了,哭丧着脸:“什么来了啊,我没心情跟你玩猜猜看,你好好说话,说明白些。”   阿赏摩摩鼻子,依旧兴致勃勃:“这几日奴婢托付了个精庐的小工帮奴婢继续瞧,那小工给精庐一名学正打下手,平日端茶送水,那学正又是院长的副手,每日都得见两三次面——”   谢福儿捏捏太阳穴,头昏得紧,倒在靠枕上:“我跟你说啊阿赏,我现在没心情听你拉扯那些关系——”   阿赏大声道:“……所以,小工听学正讲了,院长昨日放过话,说那个外傅今日下午好像得回五二精庐一趟!”   谢福儿鱼跃而起,一下子就精神了。   第5章 讨债   谢福儿准备杀去精庐时,谢延寿缠上来要一起前往。   谢福儿敷衍:“你个小孩子家家,去阿姐学校干嘛,那儿是高等学府,不是幼童的启蒙舍。”   谢延寿一贯的镇定:“阿姐精庐内有一间大书斋,收罗的书籍甚海甚丰。这几日恰好开放给外人,弟弟想去借阅一两本。”   谢福儿折腰九十度,盯住白面团子脸上两颗略有闪烁的眼珠:“你觉得我会信吗?”   矮冬瓜的脸一下子飞上两团可疑的红晕,顿了顿,背了手,语气审究:“阿姐几日前从精庐回来,一进府就叫阿赏拎了五大桶水和胰子香薰干花,关在厢内,一下午都不曾出来,最后还叫阿赏为你在后院埋了一包东西……举动诡异得很,这是为何?”   谢福儿一惊,握紧拳头。   谢延寿挤在肉里的小眯眼又细了一层:“据常理判,一名女子大白日的从外面回来,无端端大肆耗水净身,只有两种原因——”   谢福儿忍住掐死这矮冬瓜的冲动。   谢延寿继续推理:“一是,踩着狗屎了。”一顿,凝视姐姐:“不过很明显你没有,因为你进宅子时,步履平稳,并没指天骂地,屏息捏鼻,只是脸色有些潮红,发髻有些蓬松,衣衫有些凌乱罢了。”又一顿,深吸一口气,笃定:“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谢福儿将谢延寿的手一牵,微笑:“我的好弟弟,不是说去精庐吗?还愣着干嘛。”又亲热地捏一把他肥嘟嘟的腮帮子。   谢延寿眉头一皱,揉揉被掐肿了脸颊。   =。=   一路上,姊弟二人相对无言。   快到五二精庐时,谢福儿才脚步一停,突然哀怨开口:“阿寿,你刚刚是在威胁姐姐吗,你我难得当一场姐弟,难不成出一趟家门比姐姐还重要,让你不惜放狠话来伤害姐姐?”   谢延寿见姐姐目泛盈盈,拉住她手:“下不为例,刚才纯是弟弟胡诌,今后就烂在弟弟肚子里了,绝对不跟人提半句。”   谢福儿还不放心,抬起袖口,掩住眉眼,玉肩微搐。   谢延寿抬起肥胖手掌,举在额前,作发誓状。   再人精也还是个小屁孩,跟姐玩?小弟弟,再回去多长两年。   谢福儿得逞,长松一口气,末了却又真的涌出些惆怅,这肥兔崽子,确实就是自己的嫡亲骨肉手足啊,今后一荣俱荣,万一嫁个不好的郎君,还得靠着他给自己撑腰呢。   她叹口气:“阿寿,要是姐姐真的被人……欺负了,你会帮姐姐吗?”   她也根本没指望谢延寿回答个什么,只是骤发感触,抒发抒发这几日的心事罢了。   谢延寿静默半刻,眼聚凶光,握紧奶拳:“弟弟我便叫欺负姐姐的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福儿快涕泪交加了,还是弟弟好啊,口再硬,还是维护姐姐的,这才是娘家弟兄哇。   感动之余,手拉手进了精庐,谢福儿把后面跟着的阿赏叫过来,问院长的办公地点,又琢磨着怎么摸进去,两人正协商着,谢延寿面皮一动,肉躯一弹,忽的手一脱,牵了牵小绸袍,还咳了两声,朝正前方某处走去。   谢福儿循着望过去,前方一条绰约身影出现在视野内。   之所以说是一条……实在是那身影真生长得是苗条纤细,看得我见犹怜,仔细一瞄,显然是个贵户人家的闺秀少女,身边伴着个侍女,估计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袭茜素青色锦罗的褒衣大裙,腰系软鸾带细流苏,颊上染胭一般透出自然红晕,唇似蜜樱,鼻若悬笋,秋水婉瞳洁净无垢,小巧两颗耳珠穿了碧玉耳珰,跟衣色搭配得天衣无缝,衬得气态悠闲。   明明是个贵胄小姐,却不镶金嵌银,穿戴十分柔顺低调,又能完全显示自身优势。   两人好像是刚从精庐后院的书斋里出来,一路上三两学子驻足侧目,却不敢太过轻佻,连窃窃私语都不敢,生怕亵渎了天仙,只集体见着大玉女明星一样,嘴巴都合不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包括……走过去的矮冬瓜谢延寿,也躬背拢袖,眼睛放直,站到边侧,加入了流哈喇子一群人中。   谢福儿牙齿一紧,终于明白弟弟今天非要来五二精庐的缘故了。   这矮兔崽子……不是才六岁吗……春天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儿。   美女身边的侍婢怀里抱着好几摞书,显然是帮自家小姐拿的,后面还跟着两名精庐的助教和学正,严防死守旁边疯狂粉丝失控。   那名少女显然习惯受万人瞩目,并不惊慌,反倒垂眸颔首,时刻保持着婉约笑意,走起路来也是迎风摆柳,轻轻柔柔,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阵吸气、抽气以及口水吞咽声。   谢福儿爱看热闹,见大伙儿都看得热乎,拉拉阿赏衣角:“阿赏,这千金是谁啊。”   阿赏眼视前方,一如既往的机械作答:“小姐又不记得了吗,这是宋太常家的千金宋霰罗,每月精庐书斋开放日,都会来借阅古籍,您之前当官来精庐听课时,还跟她打过几回交道呢。”   太常相当于本朝教育部门部长,部长千金来属下学院的书斋借书,难怪大大方方,沿途有专人伺候,还有一群仰慕者。   霰罗,名字也是一股子韩味儿,如诗如梦,高端大气上档次。   就只有自己,明明也算是个白贵美,非得叫什么福儿,地道中式土豪风,还福寿禄三宝呢!   谢福儿自卑了,连带着弟弟的小狗爱也不待见了,咚咚几步过去,一把将谢延寿拽过来,低叱:“也不瞧瞧你们两个的年龄差多大,这是没有结果的!”   谢延寿小眼还望着前方的窈窕身影,语气坚决得很:“我阿爹是太傅,她阿爹是太常,三师配九卿,正好,怎么没有结果!女大六,猛吃肉,女大七,是贤妻,女大八,事事发——”   谢福儿气急,阿赏却淡淡开声,一语打消谢延寿痴想妄念:“公子,确实没结果,那宋家千金,听说是充实后宫的人选,只待皇上定位下旨了,怕是这一两年之间,就得进宫侍君了。”   谢福儿得意,将谢延寿耳朵轮子一拎,教训:“听见没有!皇帝的女人!那是皇帝的女人!这你也敢动心思!”   谢延寿早已经是目瞪口呆,面红耳赤,一颗提早盛开的处男花苞心受了严重打击,哪还用姐姐说,耷拉下脑袋。   谢福儿于心不忍,本想再劝两句好听的,前头传来微微弱弱的声音,试探:“福哥哥?”   这是……喊自己?   谢福儿一呆,鼻息略滞,抬头望去,果然,宋霰罗停定在前方,在喊自己。   谢福儿今天出外还是换的男装。   虽然当官失败,大白于天下,再不用男装示人,精庐的人大多也都知道了自己是个女儿身,可一来习惯了,二来……闺房衣橱里的女装,还真是没两件好看的啊摔,择日还得去绸缎铺挑些尺头叫人来家里裁几套。   这会被宋霰罗一喊,谢福儿愣住,又马上想到自己跟她是认识的,含糊反应:“唔,唔,唔。”   宋霰罗见她这么不冷不淡,脸色一变,予旁边侍女耳语两句。   侍女回头跟助教说了,两名教官立时驱走了人群,离了院子。   顿时人走鸦飞,气息一空,只余宋霰罗与谢福儿一行三人。   宋霰罗目中涨水,芙蓉脸发红。   谢福儿忽然发了冷汗,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肩膀上爬了个阴灵,阴涔涔的。   果然,宋霰罗怅然一笑:“好一个福哥哥,你还真敢答应呢!明明是个女儿身,你不早说,乃骗吾骗得甚苦哇呜呜呜呜——”说着横袖掩嘴,悲凉哭泣。   美人出水,也还是个美人,看得谢延寿和阿赏都呆住了。   谢福儿不知所措,须臾会意过来。   这原身,真生是个害人精哇,谢福儿男相绝美,很难不被女子青睐,肯定是女扮男装时,在精庐邂逅宋霰罗,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事,惹这小姐发了相思病,现在人家知道了,自然要算账了!   还没想好对策,谢福儿迎面扑来一阵香风,只见宋霰罗举起两个小粉拳,像个小娇娇一样拼命抡打自己胸脯,腰身一摆一摆,犹是哭得梨花带雨,边捶边哼:“福哥哥,坏人,你这个坏人,负心汉,没良心!”说是在骂,整个小身子板却只往自己怀里靠。   坏了……这宋千金,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但这显然还没抽离角色啊!谢福儿被她打得七荤八素,胸脯本是平的,再打下去便得凹了,这才不得不制住宋霰罗的纤腕,苦脸:“您都是要当皇妃的人了,就算我是个男的,又能怎样呢?我没本事跟皇帝抢女人啊!当今圣上英姿不凡,龙威甚峻,您有这个夫婿,那是多好的事啊!你我……就算了吧。”   宋霰罗慢慢抽回手,怔然半晌才神魂颠倒地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剜过来一眼,目中爱恨交缠,极是复杂,话音仍娇软得叫人怜惜,却字字泣血:“谢福儿,你伤了我,我又怎么能叫你好过。”   得得得,您日后当了皇妃,跟后宫的同僚们搞宫斗都没时间,估计也没心思惦记宫外虚龙假凤的雾水姻缘了还搞打击报复。谢福儿耸肩,全无压力,见她要走,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得她一点儿面子,扼腕望天长叹:“今生无缘,咱们来世再聚!”   再一低头,嘿,终于走了!谢福儿还没来得及高兴,阿赏望过来,冷冷道:“小姐,您太得瑟过头了,最后一句话有什么好说的呢,宋家千金那张脸都像掉进牛屎堆里了,多臭啊。”   谢福儿顾着望天去了,没有注意宋霰罗最后脸色,也不打算深究,只叫阿赏看好第一次和偶像近距相处、已经半痴呆状的谢延寿,径直去了精庐后院。   =。=   精庐院长的办公地正在一间三层舍的顶层。   前门不好进,她是从后面的……小狗洞进的。   听阿赏那边线人汇报,那名贱人申时会直接去院长署室。   差不多就是这时辰了。   谢福儿蹿进院子后,偷摸上了楼。   也是奇怪,平日这三层舍上下都是精庐内的办公官员,今日不休沐,又不是什么节年,却安安静静,一路上楼,半个人影都没。   谢福儿来到院长署室边贴壁,祥纹镂空窗格之内,一名熟悉身影,依旧昂身挺背,依旧衣冠禽兽,站在一张红木书柜边,信手翻阅一本。   书柜里全是精庐学子的名单资料信息。   记忆中高傲的老学官院长站在那贱人背后,竟是十分的客气,见他翻阅,只静静等待,气儿都不出。   谢福儿瞳孔放大,见他身型一转,手中那一页朝外显示。   她5.0的视力丝毫没受苦读影响,清楚看见,那一页是自己的名字。   他看得出神,她怄得塞牙。   第6章 试探   亏自己看他第一眼时,怎么会觉得他生得标俊绝伦?   畜牲就算穿了一张好皮,还是个畜牲。   现如今翻阅自己的入学资料干嘛?占完便宜后,还得瞧瞧这受害者值不值?   谢福儿手一哆嗦,被气的,不慎碰到窗格边的小银锁上,戈登一响,迅速蹲下身。   仍是惊动了室内人。   精庐院长老而弥精,头一个望过来,没看见什么异常,正要再出来巡视,却见背后人放下大部头花名册,陡然开声:“老余,你先下去。”   余学官不敢,弱弱提醒:“陛……郎主,近旁无人伺候,怕不大好哇,可要微臣将胥大人唤进来?”   对方摇头,慢慢悠悠:“说了下去就下去,哪来的废话。”   余学官颓手转身,又听背后传来叮嘱:“出门直接下楼,切勿疑神疑鬼,东张西望,听见声音,也别挂记着。对了,别锁门。”   余学官一呆,闹不准这位天潢贵胄的究竟是玩儿哪套把戏,也不敢多问,咬了牙眯缝着眼,依照意思推门而出。   谢福儿贴住墙角壁面,抱臂缩身,眼见着老院长耷着佝背出来离开了,再挺身一瞧,室内只有那贱人一个了。   一股子火往嗓门直涌,她撸起袖推门而进。   亏这藉由职衔便利染指女学生的可恨贼徒,竟然没半点羞耻和恐慌,这会子坐在老院长的书案后方学士椅中,只眉峰轻轻一攒:“怎么也不叩门。”   谢福儿想不到他这样气定神闲,积得几尺高的火气一下子就灭了。   按照常理,就算凶嫌心里素质再强悍,见受害人突然闯进来,多少也会有个反应。   他静如潺泉轻风,谢福儿琢磨不透,动摇了。   当天那人,……莫非不是他?   说起来,她也只是猜测,那人的相貌,压根儿没瞧清楚啊。   一名师长在书院诱|奸女学生,这可得需要多狂妄,做了不跑,还敢回来……本朝律法言明,奸|淫|妇人的罪责,重可到流徙,轻也是坐监。   他是教化育人的师长,明知故犯,对象还是学子,更是得罪加一等。   一般人,该不会这么猖狂吧?   况且,生得还这样体面。   他的如虹气势,让谢福儿把自己原先的推断推翻了,竟不战而屈,呐了一句:“喔,学生忘记敲门了。“面前男人皱皱眉,却挺大度:“冒失小鬼。下回注意些,这回外傅就不计较了。”   哪儿有凶嫌能这般气态悠然?   谢福儿更是迷糊了,情不自禁垂袖:“多谢外傅不计较。”   外傅徐徐问:“来这儿,是找为师?”   谢福儿喉咙一紧一涩,不管是不是面前这人,必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就算脱得了干系,他也是最清楚当日状况的。   不从他入手,哪能寻到那贼子?她不顾师生礼仪,靠近案前,却还是不敢大声,静悄悄试探:“那日学生在外傅的厢房,后来不慎……晕了,在外傅卧榻上躺了小半时辰,起身后不见外傅踪影。这事,外傅可知?”   外傅盯住面前少女,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这令谢福儿呼吸不顺,这人,真的会是不法之徒,亦或是不法之徒的帮凶?   外傅望着谢福儿半晌,才开口,浅浅温煦:“为师,只是个代课的。”   言下之意,他那日与谢福儿分开后,也就走了,并没在精庐多呆。   谢福儿声音一提,不信:“可那日,外傅身边的长随,给学生送过茶水,学生怀疑那茶水不同一般。”   外傅还是温煦:“为师,只是个代课的。”   言下之意,他不过临时领了这份代课之职,来去匆匆,根本没辰光也没本事做手脚。   谢福儿恨恨:“可!外傅离开屋子之前,说过有事情没完,叫学生等,外傅后来没回来吗?”   外傅温煦如故:“为师,只是个代课的……”说着一停,补充:“还真没回来。”   谢福儿见他不配合,也实在确认不了究竟是不是他本人干的,心里一慌,眼眶子红了。   可恨那日醒来后,仍是晕晕乎乎,也没考虑那么周全,一瞧自己受害,镇定下心绪不让阿赏发觉,赶着回家都已经算是极限,哪儿还记得将那壶余下的茶壶带走,叫人看看有没有掺迷药。   吃了这一记闷亏之后,她没哭,可现在知道这事很可能得要成无头公案,一辈子或许都不知道行凶之人,她气不过。   岂有此理……   这副身子十七岁,上一世,她也才活到了十五,比现在可还得要小两岁。   她现如今,不折不扣就是个萝莉身子里装着个更小的萝莉啊!   虽然那时代讯息发达,十五岁懂的事不比这时代二十五岁懂的少,但到底都是光说不练,一片白纸,统统没试过啊!   这叫她情何以堪。   外傅眼皮子一掀,略有所动:“你哭了。”   这么一说,谢福儿哭得更凶猛了。   他还真没试过女人在面前嚎丧,见了自己,一个个笑都来不及,要么娴雅端庄,要么绰约多姿,拿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自己,一时屏住气息,豁然站起来,隔着办公案桌,对准她弯下腰。   谢福儿两眼雾沙沙地看他,当他发了人性,要安抚或者告诉自己真相,却见他将放在下面的案卷抢救过来,温和道:“你哭归哭,旁边去点儿,不要把精庐的阅卷哭脏了,这是要呈进宫里的。”   那些试卷是每季度由精庐从优秀学子中挑出来的,定期送去太常署,再精挑细选一道,择出人才,末了呈给皇帝亲阅,以此为途径,拔擢国之栋梁。   谢福儿哭得更大声了。   朦胧间,她见外傅坐回对面的学士椅内,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了:“你有什么话想问,直接说就好,不必像刚才那样故作试探,遮遮掩掩。你要是大大方方,为师说不准脑子灵光了,还能记起些什么。”   当皇帝的,最厌憎的就是底下人支支吾吾,说个熊事儿还得绕个九弯十八曲,烦了,一律拖出去剐了,可没这好耐性。尤其现下被她泼妇般一哭一闹,心里堵住了一般,极不通畅。   原来是怪自己问话问得太绕。   谢福儿揉揉泪眼,吞下猫尿,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隐瞒,直接挑明了也好,还能观察观察他动静,也不怕丑了,鼓鼓气道:“那日外傅离了屋,学生饮了茶,后来被迷昏了,再后来学生就被……”   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讲出口。   “被如何了?“外傅眉形一顿,托腮疑问。   谢福儿闭上眼,捂脸:“……就被人迷|奸了!”从指缝偷望对方反应。   话甫一出,外傅一跃离椅,宛如蛟龙,愤愤拍桌:“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子脚下的国学书院竟出了这种事!“谢福儿见他义愤填膺,若非演技过人,那就绝对是真情表露,心里疑团更大,难不成还真是不关他半点事?只见外傅泄怒完毕,又缓缓坐下:“你可告知家人了?”   “没有,这是丑事,学生不愿伤家人的心,想要私下先查一查那害人者。”谢福儿咄咄。   外傅摸下巴:“不好办,这么多日了,就算逮着那贼子,也难说清楚。况且你当时被迷得晕头,别说长相,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顿,道:“唔,自然是男。”   谢福儿一怔,确实如此,现代有基因技术,这年头有什么?   自己怕被家人发现,连亵裤小衣都叫阿赏埋了,就算抓到了,怎么将那人入罪……可还是得将那人找着啊。   她慨然:“所以才要从外傅这边打听细节。”   外傅眉皱得似沟壑峰峦,拿定主意:“那你回忆一下,那人有个什么特征,虽说看不到脸,毕竟你二人也算亲密接触过,看你记不记得他身上可有创口,身型如何……这样方是能够按迹缉凶。”   当天被迷得连是不是猪在身上拱都不知道了,哪儿知道那人身上有没有疤。   谢福儿一回忆,脸蛋涨得酡红酡红,半晌嗫嚅:“有处特征,也不知说了有没有用。”   外傅目光清冽:“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好直言。”   谢福儿双手捂脸:“那人,天赋异禀。”   “嗯哼?”外傅眉央挤川。   谢福儿只当自己言语不清,声音由指缝中羞赧滑出:”那人,器巨。”   外傅一顿,一口冷气抽上喉:“这个难说。得要跟人比较一番,才知巨不巨,有多巨啊。”   谢福儿本止住的泪水,又是滚滚飚出。   别说比了,这罪证怎么又可能呈堂?   就算自己女扮男装当官的事都干过,但还是得羞死。   捧脸间隙,她从缝隙处,无意瞥到他脸色。   那是什么?莫非是哭得眼睛花了,为什么他唇际浮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在描述那淫徒器巨,他……那股子压不住的得意,是什么意思?   谢福儿心尖一凛,本是充盈起来的信任,又涣散了,止住眼泪,眼一眯,却仍作抽噎状:“另有一事,学生依稀能嗅到他身上好像有股气味,若是仔细盘查,想必能追出源头。“说完牢牢注视他神情。   那香味很独特,是染在衣料上的熏香,却不是时下坊间一般人家熏衣的普通脑丸,就连偌大个太傅府,也没男子用过这种香,贵不贵重不知道,但肯定是极少的。   面前男子听她这么快就跳过了大器一事,无端生了几分失望,语气都慵懒起来:“噢。”   刚还那么热情出谋划策找嫌犯,这会子一听自己有了新证供,就萎了,肯定是有鬼。   谢福儿心一冷,泪眸婆娑:“学生虽与男子为伍日子不浅,但生性呆拙,以前从来没在意过,不会辨男子气味,还请外傅帮帮。”   外傅眉头弓耸,喉结一动:“你要为师如何帮你?”   谢福儿咬唇:“实在是大不敬,也难为情讲出口,但如今学生这样,也豁出去了。学生想要……想要借老师胸怀靠一靠,原景重现,回忆回忆当日那气味。”   他若拒绝,肯定更是有问题,若不拒绝,也能确定他身上味道是否跟那人一样。   书案对面男子凝神,少女莹白编贝叼住红粉唇瓣,一艳一素。   明明一套雪青男袍,秀发绾入束带,却无端端透出靡丽。   他叹息一声:”你怎能叫我做出这种为师不尊之事……“”   谢福儿嘤嘤:“若嫌玷污了老师清誉,学生这就收回无理要求。”   外傅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走出书案,展臂相迎:“倒是可怜……为师帮你。”   第7章 鉴凶   谢福儿小心翼翼关上门窗,拉上帘子。   外傅见她做贼状,不屑:“没人会来——”   话音刚落,眼前少女折身回来,招呼也不打一个,扑上来,抱住自己腰。   他沈腰一挺,两手不觉高高举起,让出了道,由她在胸前嗅来闻去。   没有正常男子受得了散发着香气的绵软粉蒸肉在怀里拱来拱去。   可他不是正常人。   不过两团白玉圆不停的在胸骨上蹭啊蹭的,摩擦生热了,他鼻梁冒出微汗。   “外傅,您流汗了。”怀里少女螓首一冰,被晶莹龙津滴湿,抬头道。   他推卸责任:“实在怪你抱得为师太紧。”   “那学生松些。”谢福儿顺口,双臂要抽离。   “不可,”他迅猛拦住,义正言辞,“做事务求尽善尽美,有始有终,不可有松懈怠慢。”   为了散热,只能把注意力转向别处。   生得可真是矮小哇,就像谢敬乔年俸不够,没给自家闺女吃饱似的,勉勉强强刚到自己胸口高。   那天虽比今日更亲密,但根本谈不上情趣二字,身下人开始还挣打两下,后来鼾声如雷,睡得像死猪。   无非只是满足了自己一时临幸之意。   今天却是主动索抱。   这一抱,可是多少女子求不得的……罢罢罢,当是偿她一笔。   况且,就算穿着男袍,她也诚然是美丽的,虽然略显傻气了点。   他一低头,她乌黑的天灵感抵在自己下巴处,延伸下去,是露出衣襟的一小截腻冻的颈子,雪蛇般两边动来晃去,汗毛细柔,看得他心里莫名有些痒,抬手想去拨她绑发的岁寒三友牙白笄钗,忽然觉得某处一粒陡然发紧,浑身打了个爽快的激灵。   他穿的轻绸滑丝,挡不住她一张小嘴冒冒失失,猪似的乱拱,竟碰着了胸前的圣峰龙巅。   师长倒吸一口气,厉声一叱:“胡闹。”语气却夹着一声极舒坦的叹息,低弱下来,并不阻止。   谢福儿没注意自己碰到他敏感处,嗅不到当天那气味,早急了。   这外傅的衣袍也熏过香料,却是大众化的清爽苏合香,并不是当天那个浓潋专{制的气味。   可不是!就算是他,这都隔了七八上十天了,换了袍服,沐浴过,那香料就算再猛,怕也是难得留住的。   最后一个线索都断了,谢福儿希望破灭,一口气上不来,脑子一抽风,要去扒他腰封,再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了,撕破了脸皮:“我偏不信不是你!你那儿给我瞧瞧……我抓过那人,说不定上面还留了指甲伤,你想证明清白就给我瞧——”   外傅一下没回过神,被她弄松了绅带,半袍险些要垮落,这才急忙将她制住:“笑话!我用得着证明清白吗!”甩开手,朝外面走去。   谢福儿冷静下来,喘了两口气,见他离室,知道错过这一次,不知还能不能见着他了,还在兀自跟着,边走边念,霸道不休:“我不管,你给我瞧瞧……”   他冷笑一声,径直转廊下楼,充耳不闻,无奈耳边还是怨灵念经一样:“你给我看看嘛,看看嘛……”   他见她为了找出凶徒,竟光天化日下跟着男人要扒裤子看,举止已经不单单是大胆和放荡来形容了,眼看门外守官就要映入视线,她还不知避讳,气极了,又一个大袖甩去:“这是谢敬乔教养的好女儿啊!”   力道太大,间距太近,不慎将谢福儿搡倒在地。   泥灰脏了半边颊,谢福儿飞快擦一擦,得寸进尺,伸出腕子,木木指他腰胯,还在喃喃:“你给我看看——”   这简直就是被厉鬼缠上了,还是最猛的那种。   他平素淡定,这会儿却被她呕得气在胸口都流通不好了,一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振声一喊:“胥不骄!”   胥不骄得了这一声召,脚板离地,领了两名便衣羽林郎尉就冲进院子里,见这主子难得带了怒容,也浑然变色,再一见谢福儿不知怎么竟然也进去了,且被他拎得鞋离地,像个煎熟了的弯虾米,心里一个咯噔,今年算是少不了谢家的人,忙把谢福儿扯到边上,又问主子:“谢小姐怎么了?”   叫他如何说得出口这丫头要强行扒裤,鉴别龙根,头疼得很,干脆愤然不语。   谢福儿刚一站定,两人扑上来,一个喊小姐,一个叫姐姐。   外傅这才见到胥不骄身后还跟着一名孩童和一个侍女,一皱眉,胥不骄忙凑近,低声解释:“郎主,这是谢敬乔的儿子和谢家侍女,说是找姐姐来了…”   半刻之前,阿赏见谢福儿半天还不回,发了急,知道小姐是找男师,总有点记挂,带着谢延寿就赶到办公院外张望。   胥不骄跑去赶人,两人死活不走,准备叫羽林郎尉想法子强行驱走,再一听,得知是谢家主仆,那个矮肥圆还是谢敬乔的儿子,也就是谢福儿的同母弟弟,心里打起小九九,踟蹰了。   帝心不可测啊,现在说不给谢千金名份,万一哪日变卦了呢?   若接进宫来,这男童可就是未来国舅郎啊,这会儿也不好太得罪了。   胥不骄再不拦了,任由主仆两人站在墙外。   外傅听了,眉头方是一展,却指了谢延寿,犹疑惑:“那胖孩子,在念什么?什么没结果了?”   胥不骄同样纳闷:“这……不骄也不知道哇。半柱香的功夫了,那孩子一个劲儿唠叨什么‘没结果了’、‘没结果了’……没听说谢敬乔的儿子是个智障哇。”   这边阿赏见这姊弟都已经有点儿不受控制,拽住谢福儿,强制道:“回家了,小姐。”谢福儿见事情没了结,哪肯,面朝外傅,吞了口唾:“你……我不会叫你好过的。”   一刻钟前,宋霰罗也说过这话。   人家说得像个复仇女神,苍凉高雅,贵气十足。   自己说得却是颤颤巍巍,毫无底气。   谢延寿本还沉浸在颓丧中,失魂落魄,一听姐姐的话,马上住嘴,这才见到姐姐脸上沾了泥巴,花狸猫似的,又朝那外傅望去,前后一联系,心眼一清,再转向姐姐,大声道:“阿姐,这个就是欺负你的人?”   没料到谢延寿竟还真的把码事记到心里去了,谢福儿一愣,毫不犹豫,嗯嗯点头,心里一暖和,底气又上了,又气哼哼瞪圆了外傅,泪目朝弟弟:“阿寿——”   谢家的男子在场,来撑腰了,他还敢狡辩!   谢延寿今日失恋本就心情不好,这下得了发泄机会,撸了撸袖管,提起短腿,外八字地朝外傅拔步过去,气势雄浑,两眼灼灼,毫不畏惧强权。   谢福儿感动得快哭了,之前怎么会有掐死这弟弟的念头?太不应该了,以后再也不说谢延寿是矮冬瓜了,一定要加倍对他好。   胥不骄见男童踱来,手一挡,喝止:“无礼!哪家的皮猴!你家父亲没教你面见长者要保持行距?”   外傅却宽宏微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别家的孩儿这样凶残,别人对你家孩儿也会凶残。小孩儿看来有话要对我说,别拦。”   胥不骄落寞,这辈子哪有别人对自己孩儿凶残的机会,退到一边,气结地再不多说了。   谢延寿气势汹汹靠近外傅,重新将面前高头大马的男子端详一道,深吸一口气,面对一个只到对方膝关节以上、大腿根以下,横截面、竖切面都顶自己两个的仇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是明智的。   他是个有心窍的孩子。   谢延寿两袖一合,俯身一拜,温和开声:“先生是舍姊师长?”   外傅笑如春风:“谢太傅之子,果然家教甚严,懂礼数,极好。”   谢延寿得意:“师长谬赞。听口音,师长与我们一样,都是京城人氏?”   外傅温文点首。   谢延寿胖脸一笑:“师长贵姓?”   外傅也不矫情:“高。”   谢延寿拱手赞:“国姓,国姓,与天子同宗啊,难怪气势都不一样。”   谢福儿料不到两人竟宛如失散多年的兄弟寒暄起来了,听弟弟又在问:“师长现居哪处,贵庚哇?”脚一跺。   谢延寿余光见姐姐脸色,这才转了话题,加重一分语气:“…姐姐乃女儿身,不比一般儿郎,还望师长对姐姐今后从宽……”   谢福儿再没给谢延寿说话的机会了,拉起来就走了。   谢延寿也是无奈,一路被拉得脚下如风,都快离开地面了,不得不苦着脸说:“阿姐,力量悬殊啊……不过弟弟已记下他那些资料,姓高的,京城人,日后入朝为官,定将那个欺负你的人——”   谢福儿蓦的蹲下身,低低开口:“阿寿,你知道什么叫欺负吗?男子欺负女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延寿将之前阿赏买的糖泥人塞到嘴里,口水哧溜溜地吮了几口,一脸的精明一扫而空,又成了痴呆状:“……他,抢了阿姐的糖人?”   终究还是个孩子,高估了。   谢福儿挫败一叹,摸摸谢延寿的脑壳,回家了。   *   夜幕四合,百里宫阙似长龙蜿蛇,盘桓于金黄夕色中。   百座殿宇轩苑依轴沿线,散开如织。此刻已至掌灯时分,宫苑琉璃柔光迷人眼,宛如置了夜明宝珠,华丽天成。   每隔一道长庑朱墙之下,又是守巡皇城的南军兵卫。   身披紫铠,腰握金刃的射声校尉领着各自麾幕下的禁卫军,沿途视察,所经之处,铁蹄踏踏,庄肃恢弘。   宫外的厌翟车,过了护城河,已经换成了御舆。   管理皇家车马的掖门太仆丞刘光辉早早迎在复盎门前,跟着伺候着进去,半路上偷偷拉了胥不骄碎碎念:“圣上这次又回晚了半个时辰。胥大人,您行行好,这差事太折磨人了,每次一出去,我这心提着跟什么似的……为了圣上龙体和小人这条老命还能多活两年,您可得劝着些。这才一月,已经出了两回宫门了,光是图华宫那边……都把我折腾死了。”   胥不骄眼色一暗,道:“怎么,蒋皇后派人来过?”   刘光辉声音又低几分:“手边的宫人娇娥都来门前三次了,问皇上是不是又出去了,又跟着我在复盎门等了会儿,还问东问西,说上次是去书院体察,这回又是去做什么……问得叫我一头老汗的。”   胥不骄摆手,示意消声。   车辇直入复盎门,进了永乐宫。   外廊吊挂风雨不毁的夜明灯具,内室长蜡照得寝宫栩栩发亮,近似白昼。   御侍指挥左右两名宫人,伺皇帝去耳殿濯浴洒香,回殿后又为天子宽衣解袍,换上轻便寝衣。   宫外的闲庭漫步,一进了红墙金殿,全部沦为尘烬,一身的铁甲钢盔,又得抗牢了,可这明明又是永远分不了家的歇脚之所。   人都退下,皇帝坐定在乌木歇榻,拿起榻前冰洁光滑的磁玉健身丸,信手把玩,瞥一眼帘前的胥不骄:“是不是皇后那边,又来问过朕?   第8章 宴前   每次蒋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胥不骄都不敢说,就怕皇帝不高兴,现在见他主动开口,也就道:“陛下圣明,娇娥已在永乐宫前等候圣驾多时……”   “什么急事,上朝也没这么勤勉。”皇帝哂笑。   胥不骄道:“娇娥来报,皇后协理太后打点的群芳荟,没过几日便要开了,宴上有些细节须陛下过目……陛下要不要召皇后来商议,或是去一趟图华宫?”   皇帝不经意掸袖:“她找的理由,一个比一个没腰杆子,站不住脚了。一群妇孺参加的赏花即兴宴会,由她一个皇后和太后操持还不够?还要朕亲自过目干什么,回话过去,就说她办事,朕放心。”   胥不骄早知皇帝得回绝,道:“皇后说了,今年的群芳荟怕是不一般呢。”   皇帝示意他继续。   胥不骄拢近,细禀:“太后似乎有意在宴会上给太子牵红线,瞧瞧哪家的女郎中意,说不定到时还得请皇上也顺便去看看,给个参考意见,所以两宫才尤其重视下旬这场宴会。”   皇帝目中流光一转,仰倒在大迎枕上,语气却远逊眼神的热情:“唔,麟奴也是该娶亲了,下半年就满十六,上党王和逊矍王像他这个年龄,孩子都两个了。”   胥不骄点头。   上党王和逊矍王是高氏皇族宗亲中的两名亲王,是太子的堂兄,皇帝的侄子,现如今孩儿都满地跑了。   这太子也确实早该成亲了。   本少时就有名选定好的太子妃,前两年不幸早夭,另外择亲的前夕,去年这太子一日吃多了,不知道损了哪儿,硬是捧着肚子叫疼,御医又查不出来,在床上哇哇叫地躺了大半年,就拖了如今。   胥不骄也巴不得这一双帝后两人能够修好,省得成日被那个娇娥跑来磨耳朵,真心累,听皇帝有松口的意思,一喜:“那陛下是愿意跟皇后见面了?”   皇帝的口像个守财奴的钱袋子,敞不了多时,又系紧了:“给太子选亲固然重要,朕那天要是有空,也会去看看,总得选个好女孩儿啊。至于宴会细节,就算了吧,女人家心思细,叫皇后自行拿主意,朕就不掺合了。”   胥不骄被堵住嘴,又见皇帝走到龙榻有就寝的意思,再不好啰嗦,上前为他摘靴卸袜,又试探:“又是好一阵子都没招人燕寝了。”   这一任高家天子三旬已过多载,登基却不足五年,这五年期间,去后宫次数实在有限。   史家一支笔若往好的说,得要赞皇帝不沉湎女色,作风严谨。   可宫中宫外都有掐不断的流言,这位皇帝在即位前出使匈奴,天寒地冻过黄河时,一个不慎从甲板上的大宛马上落河,下身泡在冰冷河水里过久,不但年纪轻轻就落下了风湿,还据说伤了肾气,以至再难生育,人道也有所限,更甚传得离谱夸张的,说什么偌大个后宫佳丽,已经是集体守了五年的活寡,不然也不会即位以后好几年,除了一名位份不高的采女添了个小公主,再无别出。   皇帝听胥不骄提醒,下意识手移到绸料软轻的中裤间,宝贵地方被那妮子一个猴子摘桃,差点儿伤了龙根。   回宫后及时密召了御医,竟有丝丝残痕,皇帝头都肿了,太可恨,太可恨,可见那妮子何等的凶残,连御医都是吸了好几口冷气,但又不敢多嘴多问。   现在是好了,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房帏之事,不大想。   皇帝轻呼口气:“过些日吧。这样也能叫皇后那边好想一些。”   既不愿叫皇后不好想,却又打死不见面。   难为的可是宫里的人,为了一个追,一个避的两人跑断了腿。   胥不骄忧心忡忡。   门口的娇娥迟迟等不到胥不骄回话,竟急了,上前几步,直到隔帘外才停住。   永乐宫的几名宫人见是蒋皇后身边的人,一时也没来得及拦,只见娇娥一咬牙,喏喏唤了一声:“陛下——”   胥不骄在室内大惊,转头斥:“陛下已经安寝了,还不退下去!”   披着画帛,穿着二品通身翠绿女官服,身量高挑的美貌宫女脸色雪白,眉眼里头是宫廷生活磨粹下的果断以及不畏,既然已经到了龙榻门口,早已经是豁出去,皇后那边再不能失望了,攀附住廊柱,竭力呼:“皇上……什么时候还是来一趟图华宫,跟蒋皇后吃茶赏花,聚一聚吧……您跟皇后,到底已经是两年没见面了啊!”   室内静默无响。   俄顷才传来饱蘸情绪的雷霆音:   “拖下去,夹棍五十。若命大没死,再关了。”   *   离群芳荟还有两天时,皇太后身边的内侍又来太傅府下了一道口谕,也没什么,就是打了声招呼,到时会派车轿和侍人来接,又复述了一遍时辰,免得误了点。   临走前,内侍还意味深长地提醒谢太傅:“谢小姐进过宫,皇宫礼数都懂,奴婢倒不担心千金怯场失礼,只是毕竟以前都是男装示人,这次面见的都是金枝玉叶,穿戴方面可得要……”谢太傅自然知道太后是要自家女儿穿得女子气一些,往漂亮的打扮,更是确定了太后有心为孙儿招揽为妃的意思。   等宫人走后,谢太傅将谢福儿叫到正厅,交代了一下,又嘱咐府上几名照顾女眷仪容的妇人当天好生打扮女儿。   谢福儿这几日心情不如之前那么乱了。   失身一事,木已成舟,若与太子牵手成功,这天大的绿帽扣到了皇家头上,自己下场堪忧,还得连累谢家,但这一趟宫门,又不得不去。   听说皇太子届时也会现身群芳荟,谢福儿只希望他的绣球别抛到自己头上,那就皆大欢喜了。   只可惜一朝太子,深居皇宫,藏得太严了,这年头又没什么追踪名人私隐的八卦周刊,除了太子长得肥头猪身这个街头巷尾众所周知的秘密,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其他习惯,要是能知道他讨厌什么,照着做,那就好了……   讨厌炫丽,就穿红着绿亮瞎他的狗眼。   讨厌矫揉,就特地扮白莲装绿茶腻歪死他……   想到这里,谢福儿眼睛一亮:“爹爹,这个太子平日有什么喜好和讨厌的呀?”   谢太傅岂能不知道这女儿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摆脱指婚吗,摇头:“福啊,别傻了,宫里人都是猴儿精啊,太后那更是不得了的老辣啊,你这小伎俩别说骗不过人,万一过火了,引来贵人震怒可怎么得了。算了吧,这都是天意……”   想想也是,谢福儿一叹。   谢夫人坐在丈夫身边多时,一直没有发话,只安安静静地听,直到听见丈夫这一席话,才哗一声站起来,瞄向谢太傅:“你来。”   谢太傅见妻子脸上有寒意,赔上笑脸:“夫人——”   谢夫人将圆滚滚的身子朝内室滚动而去,声音又飘来,令谢爹爹不寒而栗:“叫你来就来。”   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谢太傅怎会嗅不到战火开场的味道,死活不过去,手死死握住檀木圈椅的扶手,苦苦相撑:“夫人,……有话不能在外头说吗……干嘛非要躲在内室去……”   谢夫人将厅内仆妇打发下去,豁然走近,一手拎起谢太傅耳朵,发了飙:“我女儿生得跟我一般貌美,那太子是个什么模子天下皆知,哪里配得上她!你非得将她推入火坑,到底是何居心!”   谢太傅脸呈猪肝色,连连叫冤:“我几时推女儿入火坑啊,君命难为啊,太后就是这意思,为夫的能有什么法子!”   谢福儿见谢爹爹耳朵喷血一般红,生怕谢妈妈再加把力就得拧断了,连忙上前拉扯。谢夫人勉强放下,却冷笑一声:“什么没法子?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什么人话鬼话都说过,我就不信你不能找个理由打消太后的心思,若你真的有心,太后第一回招你入宫阐明这意思时,你就应该马上推了!什么天意?明明就是你人为,百般想要我的福宝嫁进皇宫!”   谢太傅抵不过夫人牙尖嘴利,一张,呜呜两声,什么都没倒出来。   谢太傅才迟钝了一拍,谢夫人只当是心虚,被自己讲中了,浑身气焰陡然消失了,卷了帕子掩住眼,竟嚎哭起来:“好哇,被我说中了不是?你就是想要我唯一的女儿嫁到皇宫去对不对!老家伙,福宝若真是嫁进皇宫,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没了……和离了算了!”   谢福儿一头汗,皇宫是个吃人地儿,娘不贪恋富贵和风光,不想叫自己进去也是正常,可是情绪这样大,却有点儿反常了,怎么连和离都抛出来了?   她扯住谢夫人劝:“也……也没有那么糟糕,只是先去瞧瞧,也不一定就真的瞧中我了呢,就算瞧中我了,还得过皇帝那一关呢。那可是太子妃的宝座啊,未来的国母哇,不是光太后喜欢就行了,朝中重臣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妙龄女儿也不少,我爹爹这几年也没什么厉害处,更没什么卓越功勋,这好事还不一定能落到谢家头上呢!”   谢夫人捶胸顿足,一把鼻涕甩过去:“把你送进了火坑,不就有了功勋?”   谢福儿不知道怎么劝了,反倒给皇家说起好话:“也不是什么火坑,到时爹爹确实扬眉吐气,您还能三不五时搞个皇宫几日游,我家矮冬瓜日后更是不得了,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分分钟,我一人之身,好事了一大家子,多赚啊。”   谢夫人一听大哭,搂住女儿:“乖乖怎么这样懂事啊,说得娘心都要碎了,你可不是地里黄的小白菜啊,但凡有一丁点良心、有一口饭吃的穷人家也不会卖孩子,何况是我家。偏偏你摊上了这么个心里只放着外人的一个爹啊!”   谢福儿这可是被谢夫人越说越懵了,瞟谢爹爹,见他在狂风骤雨中陡然一震,脸色涨红,吞吐:“夫人,东西您平时胡乱吃我没说什么,可话不能当着女儿的面乱讲啊——”   胖胖的谢夫人一跺脚,擦了把眼泪,寒意瘆人:“难道不是?我说你就是为了宫里那个贱人,才拿女儿不当数的!那小贱人是太后老贱人最爱的小贱种,又是太子的贱姑妈,你讨好了老贱人,就相当于讨好了那个小贱人,若是女儿嫁给太子,你日后当上了国丈,更能有大把机会出入宫廷,明目张胆跟那个小贱人幽会,干见不得人的事,对不对?”   什么!老实巴交的谢爹爹居然有小三?还跟自己有关?谢福儿警觉起来。   第9章 赴宴   谢太傅一向脾气好,可听了妻子的指控,却不淡定了,险些脑梗,甩袖恼道:“胡说!你玷污为夫的忠贞名节也就罢了,对着太后和长公主也是满口的贱人贱人,被外人传出去,可是要斩首的!”   “哪有外人传出去?要传也是你传,你倒是传啊!我被砍头了,你正好把那个贱人接回来填房!”谢夫人脸通红。   满口的贱人,谢福儿也快听昏了,眼看两人快动武,先将谢爹爹劝走,再把谢妈妈搀到椅子内坐下,又斟了杯热茶,等她喝几口,平缓了一些情绪,才从谢夫人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   原来那个小贱人指的是皇太后膝下长女荣淑长公主高环环,当今圣上的姐姐,太子的姑妈,也是自家爹爹年轻时的一段孽缘。   谢太傅年轻时长得有点儿小英俊,又是世家少爷,被高环环狂热追求,但因谢太傅与谢夫人早有青梅竹马的亲事,一直没有理会。   那名荣淑公主高环环是个爱情至上的,不顾对方已有未婚妻,对谢太傅死缠烂打,挑逗兼威逼,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几次引来宫外香闺,有逼|奸意图,幸亏被脚底抹油、脑子灵光的谢太傅逃脱了,清白得保。   待谢太傅迎娶了谢夫人,又见高环环被指婚,有了驸马,大松一口气。   谁想好日子不到几年就到头了,高环环成了寡妇,太后怜恤,想为女儿安排再醮,高环环二话不说,要嫁谢太傅。   谢夫人强硬,指挥家奴,将太后身边派来试探的内侍棒打出户。   高环环带着侍女私下上门,竟然不顾身份,跪下来直哭,又抱着谢夫人的腿,说为了嫁谢太傅,宁可不要公主身份,只求个妾位,以后每天给谢夫人洗脚擦背、端茶送水都好。   谢夫人没说话,高环环又委委屈屈说出震悚之言:“……姐姐,从今后妹妹也不要驸马府了,只须在谢府安个小院,就在那儿给敬乔哥生儿育女,绝不跟夫人争位置。”   谢夫人被她一席话说得那叫一个噗血,手痒,一时没忍住,将公主从廊上的阶上推下去,滚了个圈儿。   高环环嘤嘤恸哭,柔若无骨地瘫在地上,任由谢夫人打骂。   谢太傅当时打酱油路过,估计想毕竟是个公主,扶了一把。   谢夫人二话不说,扔了和离书,挺着六个多月大的肚子就回了娘家,吓得谢太傅心急如焚,马上接了妻子回来,又直接找太后禀明了心意,今生只有一名妻房,绝不纳妾,这才算是暂时打消了高环环的绮思。   谢福儿这才明白爹爹后院无姬妾的缘故,为了杜绝高环环进家门,早就撩下了狠话。   不过听娘说下来,统统是那个荣淑公主单方面一厢情愿,谢爹爹可没出轨啊。   谢福儿揽住谢夫人,安慰:“爹清白得很啊,娘别操心,要有自信。”   谢夫人擦泪:“你不知道那个高环环,多会装啊,念几句诗就当自己是千古风流才女,哭起来那样儿,全天下都像亏欠了她,勾男人一套一套,当初知道你爹坚决不另娶后,她就搬进了宫里,长伴皇太后身边,再不嫁了,放了话,说是为你爹守身。嘿,我倒是好笑了,她一个寡妇,不为自己老公守身,为别人的老公守身!现如今你突然被太后钦点,我真是怕有她在后头掺合,就算没有,日后有了你,小贱妇与你爹怕是也会有些纠缠。你爹现在四十啷当岁,说老吧,还是有点嚼沫儿,娘就怕他晚节不保哇……”   谢福儿又劝了一通,才算是叫娘不再忧愤,刚把谢夫人搀进卧室去,出来见谢太傅蹲在对面厢房的廊阶上,叼着柄旱烟,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泄愤:“今年犯了太岁,昨日陛下才在建始殿说我教女无方,今日又被你娘无端端的记恨上了,爹爹我内外都不是人,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   谢福儿一愣,疾步上前:“皇上训斥爹爹?”   谢太傅抬头瞥一眼女儿,眸含幽怨,可不是,昨天一如寻常,在建始殿的小书房内陪伴天子改阅奏折,就他跟皇帝两个,本来气氛还算和乐平静,突然那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公来了,御笔一扔,发起脾气,说谢太傅不会养女儿,将女儿养得大胆泼辣,不守礼节。   当时谢太傅也不敢多问,当皇帝还惦记着谢福儿瞒骗当官的事,幸亏皇帝唠叨完,消了气,也没说什么了。   谢福儿也只当皇帝还忌讳自己女扮男装的事,这会儿一听,心情大好,皇帝不待见自己,那还谈什么太子妃啊!太后说什么只怕都没用了,拉拉谢爹爹袖口:“娘那边,爹去哄哄就好了。”   谢太傅哀哀瞅一眼对面灯火融融的窗纸,幽幽叹:“人呐,谁没个过去呢,这么多年夫妻了,还是不信我。”   谢福儿想依谢夫人的脾气和谢太傅对着妻子的懦弱,这一场闹腾,到自己后天参加群芳荟估计都不会结束,指指寝卧的门扇,细声道:“阿爹,门没锁。”多贴心。   谢太傅不敢,又是一叹。   谢福儿恨铁不成钢,不该教的话也教了:“阿爹,拿出点儿男子汉的气概来。女人嘛,有时候不一定要口头上的解释,尤其现在气头上,直接上去用行动表示就好了。”   谢太傅实在不敢信这话出自女儿口,脸色大红,像焖了两口烈酒,倒吸一口气:“福啊,你不会是要爹爹我——”   谢福儿也不愿意暴露品质,可阖府安宁、父母恩爱才最重要,这还没进宫家里就鸡犬不宁了,跺脚:“快点,趁阿娘现在哭得没力气了,是最薄弱的时候,等力气恢复了,只怕你想那个都不成了——”   谢太傅猛吸一口旱烟杆子,扔到阶上,撸了撸袖子,朝寝卧大步奔去。   *   次日,谢氏夫妇双双晚起。   合家早膳上,谢福儿见谢夫人脸上茉莉玉簪粉都压不下去的红晕,再看谢爹爹抖索着落不了地的两条腿,放心了,看来两人昨夜战况甚好,波澜暂消。   又过一日,晨光一起,宫中来使驱车停在太傅府门阶下,等谢家女进宫。   谢福儿鸡鸣时刻就被婆妇叫起来了,换上入宫冠服,涂脂抹粉,描眉画眼,又绾了一具半紧不松,时下流行的云鬓,点了珠翠,贴了花黄。   这几名妇人都是极会梳妆的一双巧手,在现代简直能赶上专职美容师,果然人要衣装,七手八脚下,谢福儿面貌一新。   原本女装相算是秀丽,但是扔在美人堆儿里就被淹没了。   今日一番妆点下来,在美人堆儿里……虽还是会湮,起码能入人的眼,叫人惊艳个几秒。   出闺房前,谢夫人亲自捧来一件纻丝霞帔,说是先帝御赐的命妇服,彼时官眷中,荣耀独此一份,叫女儿披上。   衣衫上绣云霞祥纹与钑花金坠子,通身光艳赤红,衬得人气质连上几个等级,不用想也是绝无仅有的好货。   谢夫人得意哼道:“宫里势利眼多,福啊,你穿上这个,没人敢低瞧你。”   进宫参加个宴会,皇家也要挑吉时,还差半刻,谢福儿坐在房间内等着,突然觉得肚子坠疼,心感不妙,跑去一看,果然是大姨母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了。   简直有点像是考试遇着了姨妈驾到,雪上加霜,可也没法子,谢福儿刚系上月事带,整理好,阿赏来禀,说是外面催了,才匆匆出门上轿。   皇宫遣来接送谢福儿的是一辆象辂车,象牙锦绸所饰,素来是供给皇孙乘,自然也包括太子。谢福儿见皇太后已经做成这样,触目惊心,压力山大,小腹坠疼又加剧了几分。   这副身子痛经毛病不轻,又刚巧碰上这大事,精神紧张,疼上加疼,谢福儿一路坐在车内,弯腰捂肚,哀哀叫唤,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肯定是雪白雪白。   一直到车轮滚滚,驶过进了皇城内,直奔设宴的柏梁台,姨母才算争了一口气,稍事安生了一些。   一名长衫女宫人早早等在御台下,得知是太傅女莅临,拜了一拜:“群芳荟还没开宴,其他先到的贵户女眷都在不远处的上林苑赏花,谢千金虽当官时来过一两次皇宫,却没去过精华好地处,难得来一趟,不如先去转转。”   谢福儿脸一红,挠挠后脖,弯身回礼:“有劳有劳。”   *   上林苑,鸟语花香,木卉葱葱,广罗天下好景。   清风习习,送来不远处贵女娇媛的莺语笑声。   谢福儿虽被谢爹爹提示过不可莽撞,但于心不死,见领路的宫人长脸柔眸,生得还算和蔼,拐弯抹角:“今日宫中有哪些贵人来参宴哇。”   宫人道:“除了两宫与几位夫人,太子也会到,圣上那边看情况,这类宴会一般是不参加的,但也不一定。”   “噢。”谢福儿不经意转到关键词上,“太子也参加哇。太子名声极好,民女素有耳闻……那什么,不知太子有何喜恶啊。”   宫人是太后身边的人,哪儿不知太后最近的动向,见太傅千金亲自来询,岂不是郎情妾意?故道:“谢千金是指哪一方面啊。”   谢福儿不敢问得直接,吃吃一笑:“都好,都好,随便聊聊而已,若觉不合适,当民女失礼了。”   宫人笑着摇头:“这倒没事,谢千金关怀太子,有何不可。太子最厌女子莽撞粗鲁太过豪迈,喜女子温柔婉约少言寡语。”   哎哟妈的早说嘛!不就是装女汉子吗?最在行了,比装小莲花爽利多了。   谢福儿大喜,还没来得及拍大腿,身后传来一阵波浪号似摇曳的惊喜呼唤:“福~~宝~~”   谢福儿回过头去,七级飓风呼呼迎面吹来,身子板儿直朝后仰——   脚下草坪宛如发了地震,咚咚摇晃不平,站都站不平衡。   以至于多年后,她教训某个因为挑食偏食而得了小儿肥胖症的儿子时,以此为例:“儿啊,你的生命中,遇到过一块腻闪闪的猪油嗖一声朝你飞过来吗?为娘的,就亲眼见过……”   第10章 太子   本朝最大的皇二代,高氏太子高长宽,乳名麟奴,年十六未满,嗜肉,好甜,惫动,贪睡。   太子大名是其祖父取的,源自“长于社稷,宽度人心”,不啻给这个宝贝金孙寄托了厚望,可千算万料没有想到,襁褓中婴儿日后的体型,在这个名字的对比之下,会给人一种怎样的视觉冲击。   高长宽,只见宽,不见高长。   这个五官埋在肥肉里,眉眼都看不清楚的大小孩,手持一把栗子,嚼得腮帮子鼓鼓凹凹,眉飞色舞……真的是可能要跟自己结亲的人?   谢福儿哑然,身边的宫人已提前俯身行礼:“殿下也提前过来了。”又为谢家千金整理吹乱了头发,将散出的一缕发塞入钗冠内,暗中扯她衣角,催她行宫礼。   麟奴打发几名宫人跟得远些,深深望一眼谢福儿,目中不无羞涩与喜悦,将手中零嘴一伸,摊在少女眼皮子下面,不吝分享:“吃不吃?我这儿还有藕粉桂糖糕、八仙果粒。”刚才飞奔而来的雀跃和热情没了,离得近了,满满的是青涩和腼腆,珠圆玉润的腮帮子印了两团红晕。   谢福儿瞧这情形,这胖太子绝对跟自己认得,可脑子里记忆死活兜不拢。   她对于原身的记忆,基本都有接收,就算模糊的,一经提醒,也得断续回来一些。   若这人真的是熟人,却还记不起来,那就表示连原身对他印象都不深。   谢福儿看了一眼太子肥蹄子上一摊黏黏糊糊、乌黑麻漆的碎核桃,上面还粘着唾津子,脸皮一抽,脾胃翻涌,吸口凉气,抱袖:“殿下不必客气,臣女是吃了过来的。”   麟奴失望,除了失望少女不接受自己最热爱的美食,还失望她态度冷漠,将手里零嘴塞入嘴里,嚼着蹦脆,讲话含糊不清:“福儿,额是特意提前过来看你的呢,这些小食也是叫含丙殿的小厨房特意做给你的……就是太香了,一路上额忍不住吃了两口,呵呵……你不是嫌弃吧?嗳哟,真香,又忍不住了,你别怪额,真的是本来带给你次的。好次。”继续大嚼特嚼。   这叫两口?谢福儿睁大眼:“殿下次,殿下次,别噎着了。臣女不是嫌弃,只是臣女本就胃口不大,还得留着肚子等开宴,听说群芳荟上陈太后通常会亲酿玫瑰糕、醅菊花酒来款待女眷,臣女现下若是吃多了,到时万一露出了饱相,怕怠慢于太后面前哇。”   麟奴也知道皇奶奶晚年嗜弄厨艺,群芳荟上正是推广兴趣的时候,每逢群芳荟领着女眷们赏花之后,会叫人摘洗些新鲜花卉,当场醅制烹烧些酒食,赏给席间臣女品馔。众人为了讨老太后欢心,哪有不夸口的,夸口的表现是什么?无非就是大吃特喝,以显太后厨艺了得。   听了谢福儿解释,麟奴这才高兴起来,很是理解地将零嘴掷地,拍拍渣滓,吞下最后一口,舌头总算捋直了:“就知福儿你待我最好。”   谢福儿更确定这个长宽高与自己认识了,偏偏就是想不出,一时蹙眉深思。   麟奴虽臃肥,脑子里却没灌水,瞧出少女不对劲,鼻翼一抽,生出哭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福儿,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吧?”   谢福儿实在装不下去,只得老实道:“殿下,臣女脑容有限,前两月那一撞,脑子更不灵光了,痴笨了不少……还望包涵体恤。”   麟奴举起胖爪猛击太阳穴几下:“哎呀,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谢福儿见他把自己一颗大脑袋敲得咚咚响,吓得半死,上前拽住他腕子:“殿下可别把头敲坏了!”   麟奴也被自己敲得有点儿晕乎乎,半天才清醒,目光停在谢福儿抓住自己的手上,泪眼汪汪,两颊娇红:“福宝,你还是那么关心我。”   七拉八扯下,谢福儿这份记忆,总算零零散散拼凑完整,知道了自己跟这太子的渊源。   难怪连原身都不记得了,竟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那年谢福儿才六岁,同谢夫人去京城感业寺烧香拜佛。   这座寺庙位于京郊,地盘不大,但游客如织,香火异常鼎盛,全因为被一个名人带旺了。   这名人是数代之前入住过的一名小尼姑。   小尼姑在感业寺默默无闻地住了半年,后来还俗入宫,成了前无古人的……女皇。   谢福儿本来以为小尼姑就是历史上的那位,可问过谢夫人,这位女皇并非姓武,经历也不大一样。   也难怪,历史轨道稍微有一点偏差,可能就朝脱轨方向驶去了。结果一样的事情,过程也许千差万别。   就如这个朝代,官制军政状况、人情开化程度,甚至国土四面的宿敌与友邦,与汉唐相近,但却也不定全部与汉唐合拍,更似另一平行空间。   反正当天母女抵达感业寺时,才知寺庙场子被人包下来了,当日谢客。   谢夫人是高门子女和官宦女眷,知道皇城脚下勋贵四处来来往往更是常事儿,猜测寺院里肯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领了女儿本来要择日再来,寺内却跑出个与谢夫人相熟的好心老僧,看见是常客,免得谢氏母女白跑一趟,说是那贵人只包了前殿,后面偏院还有个小殿室空着,进去上上香也无妨。   谢夫人避开人,带着谢福儿去了那所偏僻殿室拜佛。   年幼的谢福儿呆不住,跑到外面院子玩,无意撞到别间院外,见月洞门外守着把剑披甲的兵卫,小心肝儿砰砰跳。   长大胆敢扮作男身出户当官的,小时候又怎会是个胆怯内向的?谢福儿爷们儿气发作,三下五除二爬上一道矮篱笆墙,朝里望,却不想一个清秀文雅的小男孩正巧也从墙那一面爬了上来。   两个小不点,一个想进去,一个想出,又都不敢,正好又对上了脸,都咯咯笑起来,竟隔着一道矮墙唠起磕。   前门守卫都没主意,院子里的主人又在佛堂内奉佛,给了两个孩子足足两刻钟的光阴。   小男孩自然就是年幼的麟奴。   如今的谢福儿已经不大记得当时跟他聊过什么了,可见着太子脸上过了十年还没消的幸福红光,也知道肯定是难得的快活。   这少年,从小到大能有几个交心友人呢?   身边的人,不是唯唯诺诺,就是别有所求吧……   那天,时辰转瞬即过,小男童才小声道:“我娘要出来了,我得走了,对了,你是哪儿人,你叫什么,我以后找你。”   六岁的谢福儿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过把瘾就好,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只将奶名告诉他:“京里住的,我叫福宝。”   小男童喜道:“你姓福吗?”   谢福儿骄傲道:“我当然幸福。”   小男童掂量掂量:“嗯,我记住了,这个姓不多,好找,以后一定会找着你。”   谢福儿奇问:“非得找我干嘛啊。”   小男童脸色大红,含羞捧住脸:“我……我喜欢你,我想,我这是一见倾心了,我得跟我父……爹爹说,要娶你。”   六岁的谢福儿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没告诉真名,镇静地摸摸男童的头,随口童言童语:“你还小,等小鸟儿长出了翅膀,再长大一些,能一飞冲天,再来找我。”   谢福儿并不知道自己在说黄段子,太子那会儿也听不懂,还全身上下摸了会儿,傻乎乎道大声:“我没有鸟啊!”   总之,两人就这么愉快地拍板了,然后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这一分开,就是十年不止。   谢福儿原身也是过了许久,又懂事了一些,才知道那日包下感业寺的贵妇是出宫拜佛的萧昭仪,小男童正是皇子高长宽。   那位萧昭仪虽位份不算太高,家世却与几代之前的女皇有极大的关系。   真实历史上的武氏得势后,不单与其争宠的萧淑妃下场凄凉,就连淑妃亲子李素节也被发放边境,当了个穷蛮地的刺史,过了几年被弄死了,萧淑妃的两名女儿则被武氏囚在掖庭,不让嫁人,关成了老姑娘。最后还是武女皇的太子看两个姐姐可怜,求了两句情,才给两名公主指了亲,放出去嫁了人。   如今这个平行空间存在过的女帝虽不姓武,但手下败将之一却与历史相合,也是一名姓萧的宫妃,其后人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名携子上香的萧昭仪恰恰就是那名萧妃的后人。   改朝换代,风云变幻,女帝崩,重复男尊地位。   近几代君主宽宏,把在外面避难的萧氏召集回京,赦免了罪罚,为萧氏复了家世。   萧氏后人重搏勋爵与地位,入朝为官甚至重回后宫的逐渐也多了。   而谢福儿留下的俯拾皆是的烂大街假名,当然也让小男童找不着魂牵梦萦的女娃。   京城每隔十户,就有一个名字带福的女娃,乳名叫这个的,就更是多如牛毛。   当天那名引谢夫人母女入内的老僧人,没过半月就被住持调离到外地寺院,不下几月又染病身亡,更是断了线索。   小男童当时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年纪又幼,也不好铺天满地、耗费人力长时间找人,只能满地打滚,却也哭不回来。   谢福儿听太子说,直到十年后,京官中出现了个女扮男装事发、銮殿触柱的谢家女,他将画像拿来对比,又将名字一配,才惊醒梦中人。   这个谢福在,就是当年隔着篱笆墙,跟自己聊天的那个小青梅。   回忆至此,谢福儿十分惊奇。   倒不是惊奇感业寺那一对母子是前几年过逝的萧昭仪和如今的太子,而是惊奇,当年的太子,虽还小,但是骨骼纤嫩,肢体幼细,眉眼也是英秀跳脱,抵不住一身的清华气质,凭这底子,加上皇家教化,成人后绝对是个丰神隽秀的神仙人物。   怎么过了十年,竟长残到了如斯境地?   活生生倒是像被人用饲料硬性催起来的一口生猪!   第11章 面圣   谢福儿一颗火热好奇心蠢蠢欲动,实在忍不住,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疑问:“太子慢些,没人敢跟太子抢的……对了,有些话,臣女不知当问不当问?”   麟奴呜呜点头。   谢福儿将他浑身重新端详一遍,小心翼翼,问得委婉:“殿下为何发展得……如此富态?”   麟奴含悲吞下零嘴:“我就是为你染了相思病,才暴饮暴食。”   不是吧……谢福儿呆住。   麟奴见她愣住,脸色一虚,忽然喟叹一笑:“自然是骗你的,傻。”   亏得不是,不然可是好大一笔换不清楚的债,毁人身材,等同害人前程。   谢福儿松口气,又意识到什么:“太后召我入群芳荟,又有意……拉结我与太子,可是殿下的意思?”   麟奴嚼腮摇头:“打从得知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本来是打算直接找父皇说的,只是我身边宾客说你头伤未愈,我就打算等等再讲。谁想皇奶奶竟想到我前头去了,果然是祖孙连心……”   谢福儿见他一脸荡漾,不好明说不愿意,却也不好不说,记起宫人的话,一咬牙,蹲下身,拉绳拔靴。   她要用行动告诉太子,再见初恋情人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时光荏苒,人不会停留在最初,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爬在墙头聊心事的小女孩。   麟奴见她不雅粗举,果然惊呆:“福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福儿大咧咧:“靴子里刚跑了小石子儿进去,硌脚,脱鞋倒出来。”   麟奴眉头一皱,半天不吱声,似在艰难地考虑什么。   谢福儿绷紧,估计失望了吧?反正凭着过往情谊,他最多对自己失了好感,应该不会迁怒自己。   须臾,肉山往前一步,伸手将谢福儿的手腕拽住:“别在这儿脱鞋,我带你去背后的小假山。”将谢福儿拖到凉亭后太湖石假山下。   避开人,麟奴才揉揉肚子,笑:“这会好了,再脱吧。”   谢福儿见他脸上并无嫌弃,反倒跑到外面去放哨,左右观察,看有没人过来,有点儿感动。   真的脱鞋就算了。这朝代,还没开始绑脚的陈风陋俗,率真活泼的村姑民妇甚至成日裸着一双天足,由家里走到河边,在岸边洗衣戏水。   纵是如此,也不好光天化日下随便脱掉。   谢福儿戳戳麟奴肉厚脊背:“太子,好像……没石子了。”   麟奴被白使唤一趟,却也好情商:“那就回去吧,群芳荟快开了。”   ***   那边宫人见太子跑不见了,正要顺路过来找,见两人回来,赶紧侍候着上了柏梁台。   宫外女眷都已入席,见太子与谢敬乔女儿一起到场,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耳闻陈太后看中了谢家这个长女,都不确定,如今才是相信了。   一群眼界高的妇人有点儿气不顺,替自家未嫁的闺中女眷鸣不平。   太傅品阶高,谢家又是几代肱骨,所诞嫡女贵为他朝皇后也不稀奇,可她们的父兄丈夫何尝又不是高官厚爵的门户?   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千金,都是安安静静,精精细细地养在闺阁,没做过抛头露面、女扮男装的事啊。   谢福儿在女人们千奇百怪的目光中,入了坐席,席间一束目光飞驰而来,与别人都不一般,循望到斜对面,正是坐在大司农家女眷身边的太常千金宋霰罗。   她肩上两只阴灵又爬上去了,但宋霰罗出席也不奇怪,高官子女,又是要进宫的人,提前来熟悉环境,也是自然。   对坐小会儿,谢福儿被她盯得极不自在,加上被太子拉着跑了一趟,小腹坠疼又卷土重来,正忍着,宫人斟了热茶过来。   茶水上浮着几朵玫色花瓣,是玫瑰花和桃花,还沉着几片山楂和枸杞,她喝了几口,竟将钝痛压下大半,见太子在白玉半阶上悄悄挥手,才知道是他吩咐的。   这个胖得看起来糊糊涂涂的太子,怎么会发觉自己腹痛,还懂得花茶解除经痛?   见他依旧笑得看不见眼睛,一具身体得要占据两到三个人的席位,谢福儿心里温温,胖是胖了些,却还真是个大暖男啊……只可惜长歪了。   正想着,柏梁台登台口处传来动静,内侍尖秀的通禀声传来,太后与皇后一行人,到了。   陈太后今年五十有八,但丰容盛鬋,因为发福,面皮撑得紧绷,没长半条皱纹,看上去至多四十擦边儿,叫官眷们免礼坐下,和蔼道:“今日好不容易避开家中的男人们,出来放风闲侃,不必拘束。”   众人依太后话,呵呵随笑,频频点头。   太后身边跟着个亦步亦趋的中年女子,三十多的年龄,万鸟朝凰青紫曲裾深衣,显然是当朝的蒋皇后,鹅蛋脸庞,乌眉星眼,典型东方美人,不过大概是地位超然,表情不好太过轻佻,有些肃。   跟在陈太后另一边伴随的贵妇人,与蒋皇后截然不同。   正是宫中的郦贤妃,今日伴宴,一身绫罗蚕丝直裾礼服,上绣珍珠银泥七宝,妩媚婀娜,姿态轻柔。   这位郦贤妃,小心搀扶着陈太后,不时笑语,伺候得周全老道,无不妥帖,目光却时不时投向太后那侧的蒋皇后,每掠过之时,眼中便褪去笑意,添上几分说不出的警醒。   本朝皇后之下,设有四妃,贵淑德贤。   按照“后宫有后一般不立贵妃”的祖制,贵妃之位空置,按郦贤妃年资与背景,本来是入禀淑妃位,偏偏蒋皇后一记打压下来,不愿郦贤妃逼得自己太近。   皇帝敬重蒋后的意思,郦贤妃只好退居至四妃末尾。   郦贤妃受了这个委屈,五年来自然与蒋后不对盘,就算不做到表面上,也没人会觉得她对蒋后有侍奉真心。   她倒也实诚,干脆就满满写在了脸盘子上。   陈太后一行人身后还跟着个华衣妇人,年纪稍轻,才二十出头,瞧装扮,也是哪宫的主人,气势却明显弱得多,一路跟着前面的两宫和贤妃,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众人窸窣议论中,谢福儿知道,这位是安处宫的二品充媛,与太子高长宽生母、早逝的萧昭仪出自一门,是前两年萧家送进宫的,死了一个女儿,赶紧补一个。   那名萧充媛与郦贤妃说话较多,每回都是唯唯诺诺。   等贵人到位,内侍唤了乐师,又催人布膳,端至众人案上。   酒水是适合女眷饮的梨花白、茵陈绿。   茶饮是金骏眉、庐山云雾、冻乌龙,小食有雪山奶葡萄,可可桃仁、蜜饯果品等开胃小点。   妇人们保持仪态,又还留着肚子试吃太后的亲酿,都是小口小口,谢福儿肚子还隐隐作痛,也是装个样子,席上就只有太子一人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吃得酣畅。   陈太后这个祖母也当得溺爱,见还没开主宴,都是些小点心,生怕太子吃不饱,又催厨子去再做个燕窝鸡翅火腿汤给孙儿。   麟奴见谢福儿不吃,还呆呆望住自己,大声道:“福儿你怎么不吃啊。”   众人齐刷刷望向谢福儿。   谢福儿一惊,放下筷子,起身抱袖:“在吃,在吃,殿下关心了。”   麟奴“唔”一声,继续埋头吃去了。   陈太后却笑起来,叫内侍在太子旁边的长案加了个座,令谢福儿移到太子近旁坐下。   这一举动令满座哗然。   郦贤妃顺着陈太后的心意,娇笑:“太子与谢小姐初初一见却是缘定三生,母后比月老神仙还厉害,眼光是独到的。”   手边的萧充媛亦是跟着捣蒜点头。   陈太后听得高兴,把两个人越看越喜欢,顺口问蒋皇后:“你看如何。”   蒋皇后显然不像郦贤妃那样生了一副花舌头,可能也懒得与郦贤妃一样的作态,看也不细看谢福儿一眼,只温恭道:“回太后的话,不错。”   一个口口声声是亲热的母后,一个说话简练,以太后相称。   陈太后明显对这个皇后并不算喜欢,听完蒋后的回复,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马上就将脑袋转向另一边的郦贤妃有说有笑了:“原先只看过福儿穿男装,还瞧不出个名堂,今日换了女装,跟太子果然天造地设,好一对般配的玉娃娃啊。”   谢福儿一口梨花白差点喷出去,好容易吞紧了,呛到喉咙管,麟奴立刻放下手上火腿,大声指挥:“快来,拍背,呛着了!”   宫人连忙上前给谢福儿拍背。谢福儿吐出一小口酒液,算是缓了过来。   正值君主酣饮闲叙之间,柏梁台前传来禀声,谢福儿喝得有些微醺,只晓得,是皇帝拔空来了。   蒋后身子一直,立马望过去,似是有些紧张。   郦贤妃在一边盯在眼里,凑近萧充媛,讥笑了两句。   谢福儿也激动得很,随着众妇一道走出长案,面朝登台口,手举齐眉,双膝落地,匍匐红毯上,口呼万福,行了俯拜大礼。   皇帝啊,那可是万乘之尊哇。   本朝天子高瓒,即位前为弗翷王,自有封地,龙位并非顺势继承,其人为上一任孝昭帝之弟,乃承祧之君。   谢福儿对这皇帝最远的记忆,是他领禁卫,率家臣,过河对战匈奴,击溃百万敌军,最近的记忆,就是前两月朝堂上这皇帝坐在龙椅上那匆匆近距接触。   虽从头到尾没看清龙相,但那日在书院,她对皇帝的海口夸奖,确实是按着心意来。   她眼皮偷偷掀起,玄色冕服袍角翻起及地,边缘镂有吉纹,下首露出两只着绣金靴的天龙大脚,顿心肉噗咚直跳,望到那具束了蟒带的健挺腰身,就再不敢望上瞧了,只听男子醇厚黜礼声响起,才随大流起身。   皇帝已坐了陈太后身边,母子寒暄两句,陈太后便等不及,直接望向谢福儿,将矛头抛了过去,试探:“圣上瞧瞧,今日哪家的闺女,甚合麟奴?”   说是要皇帝瞧,眼光却一直钉在谢福儿身上,简直叫皇帝再无第二选择。   皇帝岂不知母亲已有心怡人选,笑:“那家千金,看似尚佳,就是头低得太下,瞧不清。”   陈太后连忙喊:“福儿,还不走近两步,给圣上看清楚。”见皇帝顺自己意思,极满意,又转过头朝皇帝笑:“要说这谢家千金,皇帝还是知道的,那日在殿上不是还赞许过么——”   胥不骄站在下首一讶,皇帝却不动声色,抬眸望清朱毯那头走来的蹁跹少女,恐怕是畏惧天威,还是离得远远,今日身披红帔,倒是衬得肌雪骨雕,弱姿翩态,顿时唇际浮笑,口气轻缓:“走近些,朕不会吃了你。”   吃了你三字腔调尤其重,与前面几个字拉得稍有距离。   谢福儿却听不出来,只当皇帝不喜,立时仰脸。   这一望,她看到了一张这些日子以来,恨到梦里都得将他斩杀七八次的脸庞。   第12章 起性   谢福儿被宫人领至柏梁台下不远处的清凉殿时,脑子还是飘的。   按惯例,小聚过后,陈太后会领官眷们去上林苑赏花,她虚虚浮浮地准备跟上去,却被宫人拉到一边:“谢千金,陛下有请清凉殿。”   于是,她成了落了队的鸡仔儿,被单独拉出来。   陈太后心情舒爽,皇帝这是满意了,要亲自审视呢,将麟奴的手轻拍两记:“孙儿,你心愿足矣。”   麟奴回以恭敬微笑,笑意却停在谢福儿离开的背影上,凝成一个结。   谢福儿脚踩棉絮似的到了清凉殿,一眼看见胥不骄守在朱色铜门前。   唯一一线怀疑消失了,那名老师,就是当朝的这名天子。   她浑噩地被领进殿室,随着胥不骄趴地叩首,最后到背后两扇殿门訇然闭上,才醒觉过来。   额上冷汗直冒。   她千方百计想要找那个坏了自己贞操的人,谁想竟是天下最碰不得的人。   甚至这人站在面前,她都不敢举脸。   上座条案后的人声音玩味:“小姑娘吓成这样子,多日前不是还跟我振振有词吗。”   他没有用天子称谓,让谢福儿惶恐,却又愠极,他竟能甘之如饴至此!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汗颜,皇帝的脸,真的就是城墙铁皮不成?   皇帝见她脸色红白交加,心生乐趣,三回见她,都是穿男装,只觉不输粉面朱唇的美男子,今日一撞穿女衫,虽不比男装出众,却清清娆娆,好生的一派娇俏,肤白,果真适合穿红,肉蛋脸儿酡涔涔,晶光雪艳,半无瑕疵。   只没料到这个就是太后替太子看中的孩子。他霍地站起身来,朝跪在地上的少女走过去。   谢福儿只觉阴影盖头,芒刺在背,警惕提高,却仍不敢起身:“您,您要干什么?”   皇帝温适笑道:“先前在群芳荟上,本是准备干点儿什么,亏得你听话乖巧,并没当众失了皇家颜面,我也既往不咎了。”   谢福儿明白了,方才宴上,若自己见到他,惊讶下犯了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下场恐怕堪忧。   这还有天理吗?她粉拳捏实,撑在两侧,打起筛子。   朱正德在梅龙镇幸了李凤姐,会认为自己是调戏强|暴民女吗?不,她谢福儿又哪比得上李凤姐,这位天子,压根儿就是死不认账的!好笑,她又何必叫他认账?   梨花白在胃里翻涌,酒意上头,加上气结交织,谢福儿头晕目眩,却细细恭恭:“书院那事,臣女再不会提。”   皇帝断然得出结论:“你不服气。”   可不得把人要怄死?鬼才能服气!这景隆帝而立登基,为政五年,即位前有铁蹄藩王之称,心思举动也沉稳,不是那些冒然上位的膏脂皇胄,为什么说话做事却能这样激死人?   谢福儿平视前方:“并非不服气,只是遵照圣上的圣意行事。”   皇帝一笑:“你在怪朕不负责任。”   谢福儿愤懑张嘴:“您……我……”忽然嗓门一甜,什么挤压而上,梨花白终于受不住精神压力,奔上喉头。   她弯下腰,呕出几口,污了大殿铺地织毯。   皇帝静静等少女呕完,见她掏出绣帕拭嘴,问:“病了?”   谢福儿将绣帕收回怀里,垂颌:“回圣上,臣女无恙。”说完,又忍不住干呕。   皇帝眸仁转了两转,清光漫弥,若有所思。   谢福儿见他这种目色,他这是以为自己有孕不成?谁又稀罕他那点儿质量堪忧的龙种!   她不经圣意,豁然起身:“臣女不擅饮酒,刚在席中饮过些佳酿罢了。”见他目光灼灼,又软下骨头,瘪了脸蛋儿,重跪下去。   皇帝见她气鼓如牛蛙,只恨不得戳一戳就要炸开,心生欢喜,蓦然又动了一动,竟与那日在书院听她美滋滋夸自己时的情绪一模一样,都是生生将人推上了高*潮。   他也有凡人情绪,平素听惯了人赞,都是逢迎拍马,被个不知自己身份的人赞,才算是真正高兴。   心头那么一动,连带着这些日几近僵死的龙根也跃跃起来。那日在书院的滋味儿,这一世再难有,后来被她别有居心的一抱,如今记起来,也有几分老道后劲。   皇帝俯下身,未及谢福儿回神,长臂一弯,横抱而起。   虽身量小,却沉实,尽数蜷缩入他怀里,宛如羔羊奶雁。   谢福儿顺手勾紧他脖子,闻到了他身上气味。这个气味是跟当日那人一样的,她确定了,就是他,他就是与自己欢好过的。再无第二人。   皇帝将目瞪口呆的少女摊平在玉阶条案上,眼神如待鲜美肉糜。   谢福儿被他眼光惊醒,跃起,慌了:“您,您要干什么?”又翻滚着想要下去。   毕竟不是宫中人,遇到突然临幸,还是不够沉着。   皇帝决定原谅她这一次。   他将她抱到腿上,牢牢摁稳了,袍袂一翻,用反应来回答她。   谢福儿两腿被他岔开,迫不得已缠住他腰际,下身卡的不是个地方,刚硬如石,热气滚滚直冒,就像坐在煎水上,一愣,记起如今宫廷与汉相仿,男女皆是不穿内裤的,吓了一跳,要跳坐起来。   皇帝将她脑壳儿压下去,将她手牵引到下方,大言不惭:“为朕分忧。”   谢福儿语塞心跳,手儿随他嗦摆,抱住龙柄,细细抚磨,确实是他,就是他!这害人的凶器,近在咫尺——   皇帝猜出她心意,低喘着锁死了她手:“若再胆敢伤它毫厘,朕叫谢敬乔以死谢罪。”   谢福儿顿想起爹爹前几日还遭过他的责,面色一怔,皇帝松了口气:“若服侍得尚可,便擢谢敬乔俸级。”   可真是好买卖!她咬死唇肉,眼一垂,胯|下巨杵仍威武不屈地擎天而举,轻轻晃摆,她皱鼻,将它卷握起来,上下搓揉。   皇帝喘气加重,知道她不敢生冒犯之意,也就松了手,任她发挥,双手兜住她一具柔软雪背,上下爱抚。   谢福儿身酥体软,浑浑微颤,只得转颈斜目,却仍是被他揉得双颊晕红,胸脯起伏。   皇帝头次见她十足女子姿态,见她死咬下唇瓣,不叫吟哼漾出,心浪一拨,豪气开声:“朕决意,再幸你一回。”   谢福儿还没来得及失色,龙根断续抖动,跳了两下,手心一热一湿。   果然,这不能有半点忤逆的大冤家一个激麻,泻出少许。   他劲头儿上来,大手翻开她裙摆,欲要实来,摸进去,却发现有异,再一摸,层层叠叠,虎目瞪圆,不淡定了,这种逼死人的时刻,竟是闯不得!   谢福儿趁他恍惚,及时跳下大腿,俯拜:“臣女身子不干净,服侍不得陛下。”   他呼呼喘气,破天荒生了些左右为难的无力,门口竟又传来胥不骄的声音:“陛下——”   皇帝没痛快,迁怒:“狗东西,穷嚷嚷个什么!”   胥不骄大惊,却也不得不哭着声禀:“是、是太子找人来、来托话予谢千金,若圣上这边问完话了,便请她直接去上林苑一道赏花,太后皇后与一干女眷都在那边儿。”   这会儿就急着要人来了,两祖孙对她印象都还挺可观。皇帝冷了火气,挥手:“你去吧。”   谢福儿忙不迭理好衣裳,飞快出了清凉殿,寻地儿洗了把手,与太子的人直奔上林苑。   ***   汇合后,众人目光明显又是不一样。   得了圣上亲见,地位又是不一般,若表现得好,只怕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妻了。   宋霰罗也是带着一身香气,插针凑近,不阴不阳:“倒是比我还要先嫁进皇家罢。”   身披月蓝宁绸的宋霰罗头戴银素步摇,今日愈显清美。   谢福儿欲走,被她伸臂一拦。   袖子顺着宋霰罗半肘滑开两寸,露出雪粉玉臂:“诶!急什么,你我日后算是婆媳,你就这样对待长者?话说回来,就算你改日坐上了后位,我也得压你一辈。”   谢福儿正是没气撒:“你是婆婆,皇后又算什么?”趁宋霰罗噎在嗓门,抛袖逃了。   蒋皇后一双眼兀自在两女身上游弋,同陈太后辞了两句,领了宫人直奔清凉殿。   **   殿外胥不骄还在,皇帝还未离开,蒋后正要进去,胥不骄为难拦住:“皇后,这可——”   蒋后大声道:“娇娥现如今还被关在牢里,本宫来找皇上求个人情,也不可么?”   殿内终是传来闷重男声:“请皇后进来。”   夫妻二人两年只在祭祀典礼,大型朝会上远远见过,私下根本没有交流。今日是蒋后这两年来,第一回近距见着他。   她立在阶下,声音平和:“皇上一月连出两趟宫门,听闻都是去的书院,不知区区一所五二精庐,有何过人妙处?”   皇帝淡然驳应:“皇后不是来给那宫女求情的?怎么又拉扯到别上去了。”   蒋皇后走近两步,无畏无忌:“臣妾方才赏花时没事儿做,思前想后,那书院无非就只有两个常去的人同皇家有些牵连,一个是即将入宫的太常女宋千金,一个便是今日得了皇上圣宠,亲自召见,在众人心目中已成了半个太子妃的太傅女谢千金了。”话音一顿,添了两分莫名笑:“就是不知,皇上是奔谁而去的呐?”   皇帝置若罔闻,犹漠漠然:“皇后闲事管得多了些。”   蒋皇后暗拂袖口,扇起一阵涓风,挺起纤脊:“若真如本宫猜测,便是份数后宫事。陛下一日还称本宫一声皇后,本宫怎么能不操这份儿心?”   皇帝背手下墀,走近蒋皇后,目色从容,又如利剑破竹:“大嫂,稳当坐好你宫中位置,一切安好。”   大嫂两字一出口,蒋后脸色雪白,声音尽噤。   第13章 验身   谢福儿回府后不久,有风声传出,宫里那边就这几日要来旨了。   太傅府成了点燃的炮竹炸开了花,门阶被踏矮了一截。   天天有套近乎、蹭喜气的人进出,照壁后的小天井贺礼堆砌如山。   荣淑公主高环环也吩咐宫人送礼,只前脚一走就被谢夫人扔给了家奴。   高长宽那边凑一脚热闹,差太子家臣给谢府搬来几箱波斯毛毯、安息酥酪、大食血玉胭脂奁等异邦玩意,言明是给谢家千金把玩享用。   太子的人虽是趁谢府门庭冷清时私下过来,还是被收入人眼。   连储君都来下定了,还不是皇家内定好的人?   依照本朝礼法,若真成为太子妃候选人,谢福儿得先入住掖庭的养德殿。   掖庭收纳从不同阶层采选出来的良家女,统称采女,有专人负责教导宫廷礼仪,需时一季左右,用于充实皇上后宫与太子东宫,最后为妃嫔或者为女官,全凭个人造化。   被皇家挑拣剩下的品貌稍逊者,流入各个藩地的皇子王府。   太子妃候选人的起点不一样,会单独安排进掖庭的养德殿住下,由专门的女史负责培训。   结束后,品行皆过关,皇家才正式为储君礼聘迎娶。   谢夫人虽再不挑荣淑公主的刺,却还是对女儿进宫有疙瘩,骂丈夫:“要是你早些给女儿订下亲事,什么事都没了!”   谢太傅猛擦唾沫星子,据理力争:“早几年为夫两名老友就来给自家儿子说过亲,都是门当户对的,多好啊,是夫人您挑女婿眼光太高,左挑右选,不是说这个油头粉面娘娘腔,就是说那个傻里傻气呆头鹅,配不上福儿,把人给一一回了!再过一年,福儿撒娇不愿那么早出嫁,又是夫人您斥责我,说什么大户人家都愿意将女儿留长一点,何况咱们家就这一个女孩儿,偏偏就只有为夫嫌福儿是赔钱货,这么早赶出家门,比农人家还不如——什么话都是您说了个干净,您这是要把为夫的生生冤死啊!”   谢夫人一呆,继而抱住谢福儿哭:“原来……都是为娘的害了你!”   谢福儿有时觉得,娘亲是不是用这种特别的办法来逆向让自己心里舒服,反正这么一闹,她全副身心地劝合,对于进宫这件事儿,也并不那么忐忑了。   吉日清晨,敕令终到了,内侍在大厅宣念:“惟尔太傅府谢敬乔长女,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备职后|庭,寔惟通典,是用命尔为女史一职,暂归属尚仪局司籍司。”   这一道旨叫全家上下当场一愣。   司籍司的女史属于尚宫局二十四司的低阶女官,主要对帝后负责。   日常工作大半是管理圣上、皇后、四妃处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   不是去掖庭养德殿吗?怎么安排去了二十四司?   谢太傅将内侍拉了后堂坐下,仔细问了内情。   老内侍与太傅同朝几十年,私交不浅,也就凑近脑壳,扬起大拇指:“太傅家这千金好面子,这一套旨,修修改改,折腾了几遍,再没哪家的闺女进宫能这么叫贵人们费心思了。”   谢太傅被调侃得愈发紧张,垮老脸:“别绕园子了,快说吧。”   内侍这才继续:“……太后本来是请圣上直接下旨,叫谢千金直接入养德殿,可皇后那边不松口,放话说千金往日违了祖制,扮男身入过仕宦场,若嫁给一般皇子也就罢了,嫁给储君总要多想几层,女子当外臣的官制虽已颁下来,谢千金到底是在颁旨前做的官,怕日后有人说三道四,不如将千金先放到宫局里去,一来可磨炼性情,二来也可遮掩一下谢千金当过男外臣的事。一朝太子妃,从宫人爬起,谁又晓得是外臣还是宫官?史家册子上那一笔,也好给后人玩花样啊……您懂的。”   谢太傅见蒋皇后对女儿异常关注,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好明说,喟叹道:“蒋后对小女倒是操心。”   内侍声音低几分:“能不操心么,到底是太子的亲事。太子虽不是蒋后亲生,但毕竟是孝昭帝留在这世上的血脉啊。”   再谈下去,就扯到不好明说的皇家禁忌上了,两人对觑一眼,就此打住。   谢太傅捋捋胡子:“皇帝就这么答应了?”   内侍摸摸没毛的下巴:“这还用说?咱们家这皇帝一向就不违逆这位嫂后,这回更是忙不迭答应下来了,点头点得跟什么似的。”   谢太傅还不放心:“怎么是个女史?这级别,你我都知,只比普通宫女高出一点,还比不上掌事的大宫女,老夫倒不是爱面子图虚名,只怕这女儿受欺负……”   内侍道:“您爱女心切,糊涂了吧!为官之道,难道您还不精通?朝上当官和后宫当差,都差不多,盛极必衰,千金本就是带着储君妻的光环进宫受调|教,受人关注,若一去就高高在上,谁服气?宫局那些小蹄子们,个个心眼儿似针,容不得别人好,千金若被拔高了,还没进养德殿,就得被人盯着脊背发凉。宫里过活儿,位份这东西最虚,年资和受宠才是最实在的……就算给千金安排司籍司的典籍、掌籍甚至司籍当,没资历,照样被下面人欺负。低位好啊,不醒目,不招人嫉恨。”   这一番话,内侍也是照着宫里某人的原话搬的。   谢太傅听得在理,再不出声。   **   谢夫人虽是千万般不愿爱女进宫,可圣旨已下,皇家轿车都停到了门口,就是天要下雨的事,前夜陪了女儿一整晚。   谢福儿以为娘又要哭哭啼啼说些肝肠寸断的体己话。   没料谢夫人早就收起了妇人之仁,先叫女儿收妥些金银细软,用于在宫中行方便,告诫女儿慎言谨行,交代了宫里几位权妇们的大概背景,又教了些待人法子,最后才抽泣:“你长到十几岁,爹娘将你当半个男孩子养,弄得你只会读书,为人处事却慢半拍,现在教得再多也晚了,这是为娘的错,只知道娇惯你,却忘了你终究还是得嫁人见外人的,以至于你肯定是比不上宫里那些女人……哎哟喂的可怎么是好啊……”   有这么埋汰女儿对女儿没信心的么?这不还没进宫吗!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呃,谁是鹿?想远了。谢福儿一脸黑线,却又陷入沉思。   这几日她本还想找个机会,将书院实情和皇帝之事对谢夫人来个竹筒倒豆子,见娘已经是担忧得不得了,哪儿还敢再来个当头棒喝,鸟儿般依偎在谢夫人怀里,答应一定护好自己,不叫爹娘操心,才叫谢夫人安心一些。   ***   第二天,谢福儿与爹娘、阿寿小聚了一会儿,拜别家人,随车入宫。   进了宫城,晌午不到,谢福儿在两名宫人引领下,去见了这段日子的大老板,尚仪局内的一把手秋尚仪。   徐娘半老的秋尚仪显然已经被提前打过招呼,知道这新女史是个空降兵,来一趟走个过场而已,压根也没指望做什么实在事,先大概讲解了女史平日打理的事务与负责的宫殿。   女史上面还有司籍、典籍、掌籍。秋尚仪将谢福儿这几名直接上司介绍了一下,最后指派了一名秦姓的恭使这些日与谢福儿同住,给她打下手。   秦恭使二十出头,身材修长,面貌幽静,算是宫中的的老人了,听了秋尚仪指派,温温一弯身,走到谢福儿身边。   说话之间,谢福儿了解,恭使是宫廷内的初级女官,除了本职工作,还负责带新人,相当于某朝代的“姑姑”。   而这名秦恭使,正是蒋皇后那边派来的。   说是照料,想必也是监视自己言行举止,试看配不配得起太子吧。   虽还没进养德殿,身边就已经有个盯梢的。   谢福儿记起娘的话,出门后,掏出两片金叶子往秦恭使怀里塞,哈喇着奉承:“恭使今后可得照应着我,我什么都不懂,就靠着恭使了。”   秦恭使见这少女面貌娇媚,余着些天真,手段却像个陈腐的老人,把金叶子推过去:“我看谢女史懂得很啊。”顿了顿,又婉道:“宫里跟民间差不多,各型各状的人都有,女史今后可千万别以偏概全了,奴婢是女史这边的人,自然无所谓,若遇着个纠结的,女史碰鼻子灰可就难堪了。”   世上有人吃受贿这一套,有人偏偏就不吃。   谢福儿没想到自己碰到个不爱财的,或许人家哪又瞧得起这些,皇后那边的人,什么没见识过?用力太过猛了,反倒闹出笑话,只得挠挠后颈,收起来。   **   秦恭使带着谢福儿出了尚仪所,穿过庑廊,拐到了一间小厢。   两名年长宫人已在檐下等了很久,谢福儿才知蒋皇后嘱咐过,要给自己验身。   女官进宫一般不验贞操。   但她毕竟不是普通女官,未来是要进养德殿储备东宫的。   谢福儿只当是日后进养德殿再验,没料这么快,提前也并没人通知,没做好准备,心里正吊着水似的,秦恭使已迫不及待嘱咐:“请谢女史进去吧。”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传报,来了名五十上下的老妇人,锦袍华带,十分贵气,头插鹤形翠羽双面钗,身边还伴着四名宫女。   宫人一看,纷纷迎上,行的是大礼。   明明像是哪个宫的主人,老妇人嘴里却又自称的奴婢。   谢福儿拿不准是什么人。   几人谈吐之间,谢福儿才知道,这名妇人是当朝皇帝的乳娘,将皇帝哺到了三岁多,品阶名讳为“太姬”,膝下几个亲儿子都是朝廷栋梁,各执要岗,其人晚年被赐了太姬勋爵,在宫里养老。   太姬这女官品阶极高,而且超然,与长公主是同一品级的,因与皇帝的亲厚关系,甚至跃过公主之流。   皇子乳娘得催出好奶,不能吃刺激发物,用食处处小心精细,这名卢太姬养得皮白细肉,几无毛孔,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圣上吩咐奴婢亲自为谢女史验身。”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秦恭使也眉头一结,迟疑道:“太姬,奴婢与您一起进去帮忙吧——”   卢太姬眼一沉,语气犹慈和:“秦恭使放心不下老太婆验贞操的手法?”   秦恭使垂头:“不敢,若太姬都信不过,宫里也再没第二人了。”将谢福儿交给了卢太姬,在外面等候。   卢太姬将谢福亲自牵进内室,拉了帘幕,意味深长上下将眼前女史打量一番。   谢福儿明白了,这是那人的意思,他特意叫心腹宫人过来为自己遮掩失贞一事。   他在外偷幸了自己,并没有纳自己进宫的意思,却叫人来协自己过关,不让自己陷入欺瞒皇家之罪……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虽是皇帝那边已暗下旨意,卢太姬还是得做给皇后那边的人看,身边宫人布好水碗,拿针刺破谢福儿的指腹,将一滴血滴到水里。   这一步叫刺血验贞法,据说处女血凝珠而不散,妇女血见水则融。   不管谢福儿信不信,反正这年头的人是信得不得了。   指血入碗,卢太姬飞快撒了几颗白色粉末进去,血立刻凝成一团红珠,经久不散。   雪雪呼痛的谢福儿噤声,成了好奇宝宝:“洒的什么?”   卢太姬不喜她多话,长眉一揪:“盐能固血。”说完,又从腰身拿下一个寸高的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在地上,叫谢福儿岔腿坐在粉上,下身定住不动,拔下头上一条翠羽去搔少女鼻腔。   这一步叫做粉末验贞法,处女气轻,呼之不起。   这个法子谢福儿倒听过,可绝壁不信,动静大的人哪儿沉得住气?   一搔下来,她鼻子痒痒,阿嚏一声,将地上粉末噗一声吹净了。   卢太姬默默重新撒了一把粉末在地,自欺欺人喃念:“粉不起落,处女状。”   最后,卢太姬叫谢福儿躺在板榻上,褪去衣衫,观察胯关节。   谢福儿忍不住了,抬起头好奇:“这又怎么验出是处子?”   卢太姬知无不答:“处女胯骨关节闭合,与大腿根处浑然一体,妇女有过房事,胯部自然分得开些。”   谢福儿哈哈笑起来:“那万一只行过一次房呢?”   卢太姬见她毫无心肝脾肺,啐责:“在娘家卖弄天真,能得爹娘宠爱,在宫里还这样不知眉眼,就只有讨没趣了!”   谢福儿捂了嘴。   卢太姬摘去少女胸衣,两团少女鸽般乳|肉挺立在胸脯上,莹莹俏俏。   她两只老掌覆在上面,沿了乳缘,透过嫩薄皮肉,揉揉摁压小巧乳核。   还在发育期呢,谢福儿又涨又疼,捂胸赧道:“嗳哟。”   卢太姬老怀安慰,这个不用造假,声音不混浊,悦耳动人,宛如孩童,床帏间能令男子成为长胜将军,雄风复卷,极得床伴欢心,想来一边抬笔在旁边记下,一边将她圆臀轻揉一把,畅意十足:“这声叫得好,是个娇娃。 ”   最后一步,则是最最关键的,伸指入瓮,直抵蕊芯。   这个最考验功力,既要验出真赝,又不能破坏被验女的贞洁。   短了轻了摸不到那一层,重了深了,又会捅坏牌坊。   第14章 内情   卢太姬净过手,抹上特制香油,褪下谢福儿裙裤,分开两腿,指腹轻勾,进了玉门。   实在羞涩。谢福儿屈起双腿,双手捂脸,忍着老妇人在下|身捣鼓半天,听她在两腿间疑惑出声:“咦?”   谢福儿屏住呼吸:“怎么了?”   卢太姬疑窦升起,女子花/径略微张松,有开拓过的旧痕,可那层细软屏障却并未完全裂损……   若遇着经验不够或不经心的验身人,根本察觉不出这女子失过贞。   便是说,这女子与人行过欢,但那男子并未一捅到底。   没有一捅到底的缘故很多,有可能经验不够,有可能器物短小……   总之,这少女分明也算还是个处子。   卢太姬管不了多少,反正是好是歹,今日不过是要帮皇帝拿出个处子结果,只道:“无大碍。谢女史放轻松些,待老身将手拿出来。”   谢福儿脸一红,刚一紧张,将这老妇的手指头夹得出不去了,松弛下来,放出花园。   验贞结束,卢太姬将单填好收罗,交付给宫人:“已妥,雏体无误,劳转给图华宫那边。”   宫人礼貌接来,道谢行礼:“有劳太姬。”   卢太姬望一眼谢福儿,离开了。   从小室出来,谢福儿随秦女史又去领了几套服装与用具,翻弄了会儿,压在最下面的几面就是本朝宫廷里大名鼎鼎的开裆裤。   她新鲜,光天化日下一摊,欣赏起来。   几条开裆裤,名为“胫衣”,类似现代的长筒袜,从脚板到腰身一起将人包起来,面料是香软软的绸棉,裆处却开了拳大小的口,像是婴儿装。   秦恭使转头一看,忙催她叠好:“不雅,谢女史回去看不迟。”   谢福儿这才勉强收起来,却很为难:“一提外面的裙子,或者步子稍微迈大一些,不全走光了?”   秦恭使顺便教导:“宫律令,劳毋袒,暑毋褰裳。宫闱之内,人人都是小步碎行,不得大声喧哗、随意乱跑,怎么会走光?”   谢福儿还是钻牛角尖:“那我万一想提一下裙子,还得掂量着找个没人的地方?”   秦恭使无奈:“女史怎么就非得要提裙子呢?宫人不可随意提裙拉裳,整理衣冠,除非圣上许可。”   谢福儿还就死在提裙子这问题上了:“提裙子不是很正常吗?挠痒,整理行头啊,腰带松了……都有可能啊。到时有这个需要,提裙子还得叫圣上下旨?这小事用不着麻烦他老人家吧……”见秦恭使脸色越来越暗,还是忍不住虚心请教:“……好吧,那要正巧在外面裙子松散了,不得不提,我得怎么跟圣上打招呼?”   秦恭使知道这女史做过男子学问,本以为是个通透圆滑的,没料为人处事方面竟打破砂锅问到底,郁闷了:“圣上若叫哪个提起裙子,那就是有召幸之意了!开裆裤在皇宫内廷数代以来的用意,不外就是便于天子随机行事罢了。”   谢福儿吸口冷气,再不多问了。   看来以后得将裙子系牢点儿,大白日的在外面就算裙子快垮了,也得气沉丹田,给憋回来。   谢福儿领了物事,又与秦恭使转了几圈,与几名女官捧了头,夕阳西下,住进了尚仪局的司籍院,开始入宫生涯。   黄昏刚过,部分宫人卸下岗职,纷纷返回院内,正是用膳的时辰,院外传来衣料摩擦和步伐咚咚,伴着碗碟落地,一声恸哭,司籍院一些大胆宫女探出去望。   谢福儿初来乍到的,不敢太张扬,拉了秦恭使问,才知道原来是隔壁司乐院一名宫人去椒风宫送琵琶,不慎碰倒乐器,管弦有损。   贤妃排舞时听到声音有误,破了舞步,大怒,通查下来,找到这名宫人,责令入敬法殿领罚。   院外压抑的哀嚎经过司籍院时飞过墙檐,渐而断弭。   秦恭使趁机对着谢福儿敦敦教诲:“郦贤妃善舞,以此为傲,连圣上都赞不绝口。这宫人犯了她的大忌。”   谢福儿明白,若是贵人有心饶恕,再气再怒,在自己的宫内打两板子,掌几记嘴就好,去了敬法殿,笞刑之苦都是轻的,更有肉刑欢迎你。   再宽宏大量、风气开朗的朝代,宫廷酷刑却总少不了。   据目前所知,敬法殿的刖、剿、黥、宫四大刑罚已算是基本款。   这司乐司的宫人,怕是难得全身而回了。   上司私下彩排时跳错了个舞步,这才多大点儿的事……谢福儿回想先前对那位天子的态度,实在是老虎脸上拔毛,太不知好歹。   秦恭使见她不语,道:“皇后不同,到底是后宫之主,胸怀宽广。”言下之意说郦贤妃太过小气尖酸。   **   偌大皇宫,一进了夜,就拉了绒幕似的,全黑下来。   朝政宽裕,宫廷财库也阔绰,司籍司的床褥衾枕一概簇新而精细,就算是品级不高的女史所,比太傅府还要布置得富贵。   谢福儿偎在暖呼被子里,听见外厢房的秦恭使轻鼾渐来。   按秋尚仪的吩咐,她被安排去图华宫,也就是蒋皇后处的书阁整理文籍,明天第一次见工,想起蒋后形貌威严,更像是要考试的学生,辗转反侧睡不着,入宫前夜,谢夫人对蒋皇后的描述,一一浮于脑海。   倒没其他特别,只本朝这位景隆帝即位以后才立的蒋皇后,不是别人,是上一任孝昭帝的皇后,而孝昭帝正是景隆帝的亲兄长。   其实这也算是举国都知的事。   只是这年头的平头百姓,哪又像现代老百姓那么八卦和言论自由,稍有些头脸的没事做更不会傻了吧唧特意去说。   这事也算是一缸腌得紧扎的陈年老酒,不开盖,没人嗅得出一丝味儿,其实地球人都心知肚明。   原身背书论理是一套一套,可这类事情根本没往心里过,以至于谢福儿完全没主动想起。   不过惊讶完了,也没觉得什么。   皇室中的换房婚还少了吗?子承父妻,伯娶弟媳,叔纳侄妾……但其中少数民族居多,谢福儿只想不到,这个俨然行着汉室规矩的朝代,处处开化而文明,大气而骚包,皇室婚姻上,竟也跟那个秃瓢儿猪辫子、开口奴才闭口主子、嘚吧嘚一开口尽是老坛酸臭味直喷的某个近代朝代行事作风差不离。   再听谢夫人说下去,谢福儿记忆聚全,皇帝继娶兄长妻,另有玄机。   北边匈奴犯境多年,挑衅成灾,塞下盟约、开放互市都免不了北狄野心。   据史料,乙酉年十一月初九,匈奴又在边城挑衅,孝昭帝御驾亲征。   那会儿还是弗翷王的本朝天子高瓒在封地领了家臣,护驾前行,在北地与匈奴人对垒时,因乌孙国倒戈,连败几场。   孝昭帝坚守沙场,不顾臣子苦苦相劝,只叫弗翷王去搬救兵。   弗翷王率领五百精骑冲破重围,过黄河时,遇匈奴伏击偷袭,冬天落河,差点失救,幸亏有真龙天子之命(此乃史官违心之论),才算保全性命。   待弗翷王领兵返回半途,听到孝昭帝不测之讯,再等回了北营,救驾来迟。   又据史料,孝昭帝在北地不离岗位,准备等皇弟领兵回来再与匈奴大干五百来回,架不住中原士兵禁不起北方气候,军队中有人发了热病,一传十,十传百,军队不用敌军来闯就大半瘫痪,被匈奴得信,一举击破。   孝昭帝被身边禁卫护着逃亡时,不慎踩了石头,摔了一大跤,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要害处,还没走几里路,口喷鲜血,訇然倒地,就此…晏驾了。   弗翷王痛失皇兄,痛极呕血。   呕血之余不忘记叫人凿冰块,制成简易冰棺,将先帝尸首装运回朝,然后领兵亲自上阵,杀敌为兄报仇。   回朝后正值国丧,弗翷王直入宫中,去大殿拜唁加请罪,甘愿领罚。   国不可一日无主。   孝昭帝崩殂突然,死时鼎旺之年,并没来得及立太子,按年龄与地位挑挑拣拣,即位之君落在了孝昭帝后宫的萧昭仪之子、彼时才十岁的高长宽头上。   但朝中有人攀附权势,眼看弗翷王得势,又因抗击匈奴一事手握兵权,威望大增,提出要弗翷王即兄位。   此举一开,弗翷王这边的家臣高声附和,要将主君推上龙椅。   萧昭仪父家眼看众人拾柴火焰高,知道自家本事不够,就算上位,也是难以长久操控局势,还怕成为弗翷王眼中钉,成为众矢之的,再不愿重蹈几代之前的厄运,与外甥高长宽那边幕僚商议之下,拱手让出帝位。   当事人都退出了,弗翷王本来也该顺利上位了,无奈保守派仍不依不挠,皇位就该父传子,哪有兄传弟的,这不是乱了宗法礼制!   两边争论不休,什么斯文形象也不要了,每日在殿上吵得面红脖子粗,艹对方全家女性上十代,更甚大打出手,却迟迟分不出高低。   暂时垂帘代政的陈太后,就成了一锤定音的关键人物。   陈太后是孝昭帝和弗翷王的生母,两个儿子,不管哪一枝当皇帝都没太大分别,可孙子到底隔了一层,儿子才是肉贴肉的,更亲热,对弗翷王总是偏心一些。   陈太后又权衡,弗翷王在封国军功卓著,为政铁腕,若这儿子即位,还能靠他去应付北边的匈奴。   孙子麟奴毕竟还小,坐上龙椅怕有少主高臣的忧患。   然,若将皇位真给了弗翷王,又是对不住孝昭帝那一脉……   这可急煞了陈太后,正当手心手背都是肉,踌躇不决,这日朝上大臣们一如往日,又干起架了,随后传来一件事。   第15章 争女   那天早上,两派又在銮殿厮骂,弗翷王体力不支,当场厥倒,被人抬到内堂。   太医进內帏查证,出来告诉太后和群臣,弗翷王因黄河一役,患了风湿,这病虽不至死,日常生活却会大大受影响,也会随年纪加重,到了晚年,极有可能瘫痪。   陈太后一听,深深觉得对不起这儿子,坚定决心,垂帘放出话来:“……麟奴尚小,未经储君磨炼,陡然御极恐怕难堪大任。   六郎沉稳,有丰富战争施政经验,且为抗击匈奴一战,险命丧异地,居功甚伟,可代先帝控管社稷……”   弗翷王排行老六。   谢福儿当时听谢夫人讲到这里,第一感觉就是,这皇帝可真会装!   老寒腿又不是脑梗塞,晕个什么劲?晕就晕吧,还晕在这节骨眼的场合……   说得漂亮,代为控管,赵光义也说给他哥赵匡胤代理江山,翘辫子后还给他侄子,后来还了吗?   还是还了,拖到了重重重孙子南宋的赵构,实在是不孕不育,快要国破家亡才将烂摊子给了赵匡胤的七世孙!这不是坑他大哥么。   不管是不是装,弗翷王高瓒的目的,达成了。   彼时,仍有死硬派不松嘴,陈太后发怒:“六郎已落下终身不治之症,逮不准哪日就得长卧在床,你们这群老驴囚骡还有什么不信任的?非要摧残死老身剩下的独苗血脉?”   这样一来,大局定下。   弗翷王承祧后,毕竟不是顺势继承,为了叫不平之人偃旗息鼓和争取人心,将侄子高长宽过继到膝下,立为嗣子,就储君位,又将在藩地王府生的一名亲生骨肉封到边境,给了不高不低的爵位,颁下旨意,永不许入京半步,以此来彰显自己遵照母命,这个天下,只是代为控管,始终是要还给兄长那一脉。   随后,又叫胥不骄放出话来,一切谨照孝昭帝旧制,另外,为了表陛下之城,仿尧舜禹时代之举,转立孝昭帝寡后蒋氏为新任皇后。   新帝事都做全,这才叫反对声慢慢消弭下去。   这也是郦贤妃为什么憎恨蒋皇后的缘故。   有这样的背景,蒋后一日还活着,郦贤妃又怎么越得过去。   若这位郦氏贤妃是个娘家无功没勋的,也没这么窝火,偏偏其人兄长郦仕开是掌管全国军政大权的大司马,两名侄子分别是二品大将军与将军,郦氏本人又是高瓒原先封地的潜邸侧妃,被安置在外地的小藩王也是她膝下所出。   正妃早逝,她一路伴圣至此,万事俱备,本是该当皇后的命,却只得屈居人下,怎么能不怨。   一言以辟之,如今这皇家,皇帝是小叔,皇后是大嫂,太子是侄子。   乱套了。   ###   次日,谢福儿随秦恭使去了图华宫,面见蒋皇后。   天气无风轻阳,蒋皇后搬到殿外的水榭小亭内晒太阳,面貌一如初见威仪,穿得却比群芳荟要随意,通身正红襜褕,头点一根宝蓝累丝金凤钗,慵偎在美人靠上把持书细琢,把盏弄茗,比起在众人面前的矜肃,如今更像个娴雅温婉的贵妇,只听传谢女史来了,才放下书卷,坐挺了身子,叫手边宫人给谢福儿交代图华宫书室文房的细节。   这可是老板的老板,大老板。谢福儿怎么敢怠慢?俯拜大礼过后,耳朵竖得像兔子,将宫人每句交代都听了个实,飞快过脑子后,斟字酌句、掏心挖肺地好生作答。   阶下少女身穿司籍司的莲青色曲裾深衣,款式通紧窄曳地,油汪乌乌的垂云髻沉厚厚地落在肩上,眉黛目漆,颊粉腮隆,盈盈而立。   有光华而不自知的纯懵美,会叫雄性血沸气腾,也会催使雄性扯开嫩肉鲜皮,吮其香汁琼津。   更有那满头的黑云藻丝,放下来,该过了臀腰罢……难怪太子长宽一眼相中,若这女孩成东宫之主,来日再攒些风情,又是个宠冠后宫的冶艳尤物。   蒋皇后失神,高家男人嬖宠头发浓丰的女子,前面几代的天子,后宫怜宠的夫人,容姿各不一样,却都有一头如云及地秀发,每走两步,发随臀曳,随风盈动,需要由宫娥捧住。   她忍不住轻赞一声:“多好的头发啊。”   心腹宫娥弯下腰:“皇后何尝不是?宫中嫔妃与夫人无人可及。”   是啊,自己何尝不也是养了一头漂亮好发?娇细如贵绸,不用染熏,长期持带花香。   蒋皇后心情明亮了一些,手触发髻:“头发长得再好又怎样,皇上对着椒风宫那人都比本宫多。”   宫娥是图华宫得宠的红人,也深晓皇后怀怨,顺着皇后心意:“那位跳舞的郦氏跟她兄长大司马郦仕开一样,低户出身,最大的优点无非就是溜须拍马,太后皇上都是人上人,没见过市井小民,自然觉得新鲜好玩。轮姿色,郦氏不过一头水乡狐狸,窄额锥脸,一副短寿相,不登大雅之堂,当年若不是郦仕开用妹妹搏取仕途,进献给了王府,哪轮得着这舞娘作威福?就算能讨得男子一时喜欢,发疏毛稀也是个大硬伤!那头发怎么也长不密,每回大宴需要富丽发式,都靠义髻装点……不是奴婢嘴巴恶毒,奴婢看啊,再过几年,只怕那头发就得掉光,光凭这一点,如何也成不了圣上心中的第一美人。”   蒋皇后唇角微微一动,再没说什么,眼光又落到谢福儿那边,思绪继续牵动。   上一任夫婿孝昭帝最爱的就是闺帏内握着自己发丝,细细琢玩,情兴浓时,更栽进自己丰秀美丽的发里,且亲吻,且缠绵,多次呢赞:“朕愿溺毙在御妻的汪洋发海,九死无悔……”   那些年是何等蒙受夫婿宠爱……逝者不可追,如今再没惜花之人。   蒋皇后眼眶一濡,心底旧音在呐:夫君……你言而无信。泪湿眼底,吞落肚中。   半会蒋皇后拉回飘忽心绪,见宫人训话停下,立刻摆正了情绪,陡然开口:“昨天是卢太姬给你验身?”   卢太姬是皇帝的人,既是太姬出面,那就是皇帝的意思。   蒋皇后从昨日拿到宫人带回的验身结果,就心存疑惑。   谢福儿进宫当女史,是来日进养德殿、当太子妃的途径,这事归属中宫管,皇帝怎么会临时插了一脚?凭着跟皇帝眼下相敬如冰的关系,也不好直面去问。   清凉殿之后,皇帝那边又是再难见一面了。   谢福儿听皇后突然问话,战兢:“是。”   蒋皇后眉一结:“卢太姬为什么来亲自为你验身?”   谢福儿鼻尖渗出细汗:“回皇后的话,奴婢不知。”   蒋皇后逮着她面色有异,穷追不舍:“太姬对你说过什么?”   谢福儿匍地细语:“太姬带了奴婢进室,照着程序体察完毕就出来了,并没说什么。”   蒋皇后本想观察她动静,见她也是懵懵懂懂,便收起问话,正要嘱身边宫人替自己再交代几句,殿外有人来禀:“贤妃来给皇后请安了。”   那厉嘴宫娥嘴一嗤:“嘁,铁匠家的又来了。”   郦贤妃的兄长,如今的大司马郦仕开当年正是打铁发家。   蒋皇后面色岿然不动,叫人迎请。   郦贤妃被宫人搀着进来园内,身后两步之遥跟着萧充媛,依旧一副小媳妇儿的寒矜模样。   两人上阶行过礼,郦贤妃望一眼阶下的谢女史,转向皇后笑:“姐姐。”   一喊姐姐准没好事。   蒋皇后慵形已变成了迎战状态,端了手中珐琅白釉盏,沿着底圈把玩,并不直视面前人:“来了。”也不叫人看座,更不提差人斟茶送风。   这空有其名的寡妇,霸了后位就罢了,还霸了人家夫君。   当初孝昭帝在北地驾崩,又被人劝填补景隆帝的后位,亏这蒋氏还哭哭啼啼说今生惟有孝昭帝一名夫君,结发至死,绝不另嫁,更不会嫁给夫婿的兄弟,立志为孝昭帝守节到底……最后呢?还不是半推半就地嫁了!   别说是硬逼的没法子!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若真有决心,剪掉头发、毁掉容貌、以死明志都行,不过是恋栈荣华风光,守不了寡,对景隆帝年富力强的风姿动了心罢了!   得了便宜还要立牌坊的贱妇,虚伪至极的高位榆木,幸亏不受君宠,不然还不知得意到哪儿去了,却还总是瞧不起自己身份,什么人!   郦贤妃暗咄一声,迈步上前,也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了:“妾身今天来找皇后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来都来了,怎会没事?蒋皇后就等着她自己说,懒得主动问。   郦贤妃见她那悠哉样,火苗子一窜,脸上和善如常:“嫔妾昨日伴母后游园时,与母后商议了一下,母后说了,不如先将谢女史调到椒风宫理事。”   本来是直接找皇帝要谢福儿,谁想皇帝说后宫份属中宫管,自己不方便界越,郦贤妃想想也是,敬重蒋皇后是这皇上的人生准则,何况一个女史的分配小事,皇帝也实在不便主动屈尊去料理,本来也就算了,不料皇帝一个爆栗敲上她头,看似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爱妃这猪脑子,可以去找太后哇。”   这才提醒了贤妃,又万万没想到皇帝这样帮自己,感动无以复加,娇脆滴滴:“还是陛下最疼妾妃!”   得了太后的旨和皇帝的背后暗中指导,郦贤妃今天来要人,底气足得很。   不会是来抢人来了吧?   谢福儿头埋得低低,有股子看好戏的兴奋。   任她们去打去杀罢,胜者为王,谁赢了就抱谁的大腿,别殃及自己就成。   大有可能是未来太子妃的女孩,谁会不想拿去跟前养着调着拉拢?这是个面子问题。   蒋皇后早知郦贤妃不甘宝落别家,没料动作这样迅速,回敬:“贤妃不说,本宫倒是不记得你那儿还需要司籍司的人呢。”   话一出口,图华宫的宫人以袖掩口。   一市井土女,舞姬出身,打铁家出来的,认识几个字已算不错,还学人附庸风雅。   整个椒风宫的书房形若摆设,蒋皇后就不信她真的踏进去翻过里面的书!还好意思来抢人。   郦贤妃见这皇后的脸,也怠于装腔作调,恨极,声音拔高了两分:“这可是太后答应下来的!”   跟婆婆搞好关系就是腰杆子挺得直,连皇后都能不放在眼里。   谢福儿见蒋皇后轻执茶盖,掠过盏口:“太后可没下旨到本宫这头。司籍司的人归本宫差遣,若外头随便哪个不知所谓的人闯来要人,本宫就给了,别人知道,还以为本宫第一天当皇后呢!”   郦贤妃脸色微愠,顶住一口气:“皇后这意思是说太后的口谕不算数,要太后下一道明旨,亦或是直接叫嫔妾将太后老人家给请来?”   蒋后不屑:“劳烦太后做什么!贤妃日日承欢太后膝下,只恨自己不是太后珠冠衣靴上的璎珞流苏,不能半刻不离,如今要个新宫人还要太后亲来费精神,不是言行不一!”见郦贤妃气哽,又看谢福儿一眼:“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过去椒风宫。”   谢福儿一个咯噔,这皇后不是给自己牵火引子吗!   果不其然,郦贤妃在蒋皇后那边讨不到便宜,直直就盯住谢福儿:“谢女史,你可愿意来本宫这边?”   蒋皇后也看过来,倒没郦贤妃那样凌冽的眼光,却也是深邃难测。   乐极生悲不外如此。   说想去,得罪皇后,说不想去,得罪贤妃。说既想待在图华宫,又愿去椒风宫,恨不得将自己剖成两半?!两面派下场最悲惨啦!   娘亲说过,这两个人,一个名位高,得皇帝敬重,几乎是扳不倒的泰山。   一个情意重,得皇帝宠信,还有个实权在握的哥哥……   谢福儿脑子发嗡,半会儿才吐:“但凭贵人定夺。”   这话说得含糊。贵人?这宫里,要说贵人,处处都是,但真正的贵人,却只有一个。   少女临到危殆处的一句话,叫蒋皇后思绪一转,主动朝郦贤妃开了口,总算解除了谢福儿的困境:“贤妃若想要人,你我直接带着谢女史去找皇上做主。皇上说给人,本宫绝不说二。”   郦贤妃赌上一口气,就等她这话:“去就去。”   去、去哪儿?一个雷劈过来,谢福儿懵了。   第16章 分配   这个时辰,皇帝散朝了,宫人打听回报,说此刻正在曲台殿。   两位贵人金口玉言一出,也不马虎,拉了已经放空的谢福儿,迤逦奔去。   抵了曲台殿,郦贤妃刚到门口就摆袖朗声问:“陛下闲下了?”   图华宫的宫娥踅近皇后腮边,啐道:“瞧她那样子。”   蒋皇后也不嫉怒,由着郦贤妃去出风头,一动唇形:“蠢妇。”   守殿的宫人见凤驾压轴在后,贤妃开路在前,唱喏禀道:“宋太常在里面。”   “宋太常?”郦贤妃秀眉一拧。   这老臣近两年身体不好,朝参都少了,挂个虚名,难得几回上朝都是被皇上恩准用软轿接送进出宫门,若没大事,朝毕就回家了,少有留下与天子同聚。   蒋皇后听在耳里,也略有所动。   谢福儿听宋霰罗父亲在,有几分预感,再一抬头,胥不骄得了信,已从殿门跨槛而出,过来迎人。   郦贤妃仗恃与天子亲厚,素来将胥不骄当作半个自己人使,今日有皇后在场,更想拿个乔,开声问:“太常跟皇上在谈什么?”   胥不骄倾身一弯,支吾两声,并不作答,表面并没失礼处,却也算是给郦贤妃丢了张冷脸。   蒋皇后嗤笑,这眼光短浅的痴妇,当了皇妃都五年了,还不会瞧人眼色。   胥不骄是什么人?中常侍的官衔,品阶是不高,也没什么实权,却是天子爱幸近臣,这郦氏却总没一点觉悟。   就算人家是一条没柄的阉狗,也是老虎身边镶了金牙的厉犬,将嫩骨肥筋的雪花大白肉送到口边,他还不一定吃。   郦氏见皇帝对自己有两分娇宠,就以为皇帝身边人也得跟着厚爱自己。   蒋皇后每到这时,才不嫉恨皇帝对郦氏的圣眷。   这一宠,宠得好啊,把人都宠傻了,没念过书的小家子卑位女,陡然爬上万人之上的位置,被皇帝搁在宫闱溺得不知黑白,注定就是个禁不起推敲的货色。   念及此,蒋皇后心情都好多了,朝胥不骄开口:“贤妃要陛下拿主意,本宫随她一道来。是不是皇上与太常有什么紧要事,不方便?”   问话方式一改,完全就不一样了。问到了鼻子下面,叫人不得不回答,还将事推到了郦贤妃那边。   胥不骄左右一看,这才近前说明。   原来,宋太常家那位早登了采女名单的宋霰罗小姐近日做了一个梦,梦里一条丈长的成年金蛟龙盘桓在玉体上,把自己卷得紧紧。   宋小姐醒后面红耳赤,心眼噗咚乱跳,吃睡不进,染了一场病,病中忍住羞涩,将这个人龙行欢的梦告诉了家人。   宋家代女去相国佛寺解梦,住持是当朝国师,解析了一大通。   总之就是,龙覆女体,双吉兆,宋小姐与皇家姻缘是天注定,老天爷都在催着赶紧着办了。   近年清宁,也没什么天意示警异相,国师许久没事做,逮着这个与皇家有关的吉梦,添油加醋地报了上来。   陈太后那头听了,提醒了皇帝几句。   皇帝见太后唠叨,反正宋家千金进宫也是个早晚的事,今日下朝就叫宋太常顺便留下商议婚事细则。   大概下月之前就会进宫。   听完胥不骄的话,蒋皇后倒没什么太大表情,郦贤妃却对着身边宫人低声笑怒:“世道上不要脸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什么龙缠身?也不知是真是假。”   蒋皇后见她那副容不得人的样子,晓得她嫉酸,意有所指地讥:“群芳荟上你我都见过宋家那女孩儿,才貌双全,莲洁雪玉的人儿,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后宫难得挑出几个胜过她的,再加上梦里那份天意,皇上日后对宋小姐肯定上心,旁人难得赶超。”   郦贤妃陡然住嘴,脸色吞了苍蝇般。   谢福儿心忖,不就是待字闺中的宋霰罗不知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春意册子做了个春梦么……   不过宋霰罗提早入宫?这事儿有蹊跷。还有,怎么后背又有点发凉了……   几人揣着心思,殿门侍郎传召入内。   皇帝褪下朝服,换了身衮龙八宝骨朵的轻宽云袍,正和宋太常及两名太常部门的下属在殿内,各自案前置着一行金錾花八宝龙纹碟,盛着散朝后的官员标准午膳,黄米饭,醋芹,炙牛肉和秋葵汤,另配有几碟新鲜艳丽的贡果。   本朝制度与唐差不多,朝参官下朝后,若赶上中午吃饭时间,皇帝会叫人发放食物给朝臣享用,一大摞官员,不管几品几级,宰相也好,廷卫也罢,齐刷刷端着碗筷在金銮殿外面的长廊下一字排排坐着吃,也称“廊下食”。   午饭简单,素菜清汤,略添荤肉,是本朝才立下的规矩。   据说皇帝觉得中午吃太饱,脑混身钝,不利下午办公,规定朝臣中午不得饮酒啖肉,一律从简。   宋太常见两位宫妇来了,起身拜见后,被左右下属搀着离开了。   谢福儿盯着脚面走路,却还是察觉一名扶着宋太常的官员不时瞅自己,循着望去,有些眼熟,再一回忆,才猛然记起这人就是为了邀功揭破自己女儿身,害得原身魂飞魄散、壮志不酬的那名太常丞。   太常丞也耳闻了这少女是东宫的储备人,见谢福儿死死盯过来,打了两个寒战,只当鬼遮眼了什么都没看着,兀自埋头,擦肩而过。   ###   曲台殿内静下来,皇帝听了郦贤妃禀情,并不言语。   郦贤妃见是私下场合,抬脚上阶:“陛下,母后那头可是下了懿旨的,说了要将谢女史给儿臣。”   皇帝盯一眼粘在手臂上那只朱蔻素芽的白嫩爪子。   郦贤妃熟他脾气,讪讪收起手,却还是不依,手撑在案上,俯腰拢近:“皇上——”   舞蹈演员本就有先天优势,加上宠妃的身份更不得了,撒起娇来纤腰还能随着节奏摇,再凑近两步就得坐上大腿了。   皇帝撇撇嘴:“下去,都压着朕的菜了。”   郦贤妃低头一看,半截子袖都摆进了秋葵汤里,尴尬不已,“哎呀”一声,连忙退下去,由宫娥擦拭。   蒋皇后蔑笑,皇帝见她笑,这才望过去,不紧不慢:“皇后,贤妃说的属实吗。”   尊重从来不缺,可见一面还得凭着一摊子事,打着别人的名号。   蒋皇后不知该喜还是哀,颔首道:“谢女史进宫,于法于情,都是该由臣妾来管,旁人断无插手余地。臣妾本来已经安排女史来图华宫就职,贤妃突然想要人,于理不合。但贤妃说她找太后要了旨,臣妾不敢不从,如今就看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若说给,臣妾再不会违逆,马上放人。”   都审完了,这还不轮到自己?谢福儿抖寒。   果然,墀阶上的人朝头点地、背朝天的人传话过来:“谢女史,你有什么话想说?”   能有什么话好说?您爱把我给谁就给谁呗!谢福儿见皇后和贤妃刷一声望过来,脚板子发麻,吐不出来字。   气氛僵持下来。   皇帝揉揉鼻梁,表情凝重:“你们啊你们,一个女史到哪个宫殿当差罢了,这点儿小事闹得水哗啦,叫朕头痛得很。”   蒋皇后也转向郦贤妃:“这不是叫皇上难做人么,还麻烦到太后那儿去说情要人。”   郦贤妃不甘心被责,愤愤脱口:“明明是皇上叫妾——”   话没说完,皇帝龙颜骤变:“朕教你好的一样没学!皇后说的有什么问题?该罚!回去禁足,不得允可不许出你的殿!”   蒋皇后和谢福儿听贤妃那半截话,脸色变了,难不成是皇帝撺掇郦贤妃去找陈太后索人?   郦贤妃意识到说错话,幸亏脑子还没生锈,将错揽上身,继续嗫嚅:“……皇上叫妾妃去找皇后请旨,是妾妃不好,越了级,跑去找了母后,妾妃领罚——”   皇帝大人有大量,摆摆手:“得了。”略一沉:“女史留下,你俩退下。朕再行裁决分配。”   郦贤妃差点捅了蜂窝,这会子正心跳如鼓,巴不得,赶紧开溜。   蒋皇后难得见一次皇帝,实在不愿这么快挪脚,磨蹭了两下,才交代秦恭使在外等着,后脚告退了。   大殿空去,索然寂清。胥不骄见情形,打发了宫人离场,随后也闭门而出。   谢福儿半天不见反应,抬头偷望。   座上天子褪下沉重色,双臂枕后脑,放松了许多:“起身吧,老熟人了。”   谢福儿耳朵发烧,又杂着嗡鸣,缓缓站起,听皇帝问:“你愿意跟谁?”   谢福儿想着刚才皇后和贤妃前后离开前,瞄向自己的警告眼光,真心实意道:“由不得奴婢愿意,全听皇上做主。”   皇帝也豪爽:“朕准你的决定权。总算相识一场,朕是个有良心的,就当赐你个好待遇。”   谢福儿也懒得腹诽他的良心,振振:“圣上这不是要逼死奴婢吗?……弃权可、不、可、以!”   两边都大,选谁都没好果子吃。   一个骄横,一个心深。   跟着皇后应该稳当,可一进宫见着郦贤妃为小事杀罚宫人,这货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得罪了她,今后难得安稳,瞧蒋皇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样子,遇着什么事也不见得会帮自己。   这皇帝,太奸了,袒护宠妃,又不愿得罪皇后,更不能不听老妈的话,末了推到自己这儿?当人二傻啊!没门!   谢福儿气鼓。   皇帝浓眉收紧了:“弃权?不成。”   板子不嵌肉里不知疼,谢福儿不识好歹,继续软趴趴地逃避现实:“奴婢觉得头有点儿晕……”   皇帝森森然:“来朕腿上躺一躺?”   谢福儿立刻直了脊梁,被他弄得都快崩溃了,大声申诉:“皇上,您替奴婢拿主意吧!别玩奴婢了,玩死奴婢这么个小猫小狗,对您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哇!”   第17章 殿侍   谢福儿话一出口,皇帝敛目,不消小会儿就下了决断:“红颜祸水。闹得两宫不宁,还惊动了太后,就留下这边当差吧。”   这边?谢福儿呆若木鸡,痴了半会儿,才知道是被留了皇帝这头。   司籍司的人负责帝后四妃的事务,留在皇帝这边也无可厚非,皇帝为了不落个偏倚徇私的名声,谁都不给,留下自用也能平息风波……   得了,挡了眼前劫才是至关紧要,总不能刚进宫就得罪皇后和贤妃、两面不是人,谢福儿精神劲头来了,拢袖匍下去:“多谢皇上替奴婢拿了主意,奴婢就听皇上的,今后就在这边当差。”反正只在书房走动,见面也不多。   额一垂,螓尖顿地,一颗乌黑汪汪的脑袋瞧得皇帝心里兹兹痒,小姑娘就是好打发,这么一下子就又精神了,端起脸孔教诲:“今后可要把这份力气用在职岗上。”   谢福儿做戏做全套,屁股翘得老高老高:“奴婢今后定当尽心当差,听宫中长官的话,决不怠慢。”   皇帝微笑地盯着她浑圆嘟嘟的屁股:“似模有样的,这才第一天进宫就比别人会卖弄!谁教你的。”   谢福儿以为皇帝不喜欢,直起身子,摸摸脑勺,推到无辜人身上:“奴婢家的阿赏就总这样,奴婢照她学的。”   皇帝见她屁股放下去了,有点儿说不出的淡淡失望,也懒得管阿赏是头猫还是只兔,随口:“怎么谢敬乔对家奴管得这么严?动不动就下跪磕头?”   对家中仆婢滥树规矩、胡施私罚对于官员来讲,不是个好听的话,轻则受同僚讥笑参本,重则削级降位,谢福儿生怕误了谢爹爹,推翻刚才的话,辩解:“奴婢父亲对家人松紧有度,亦张亦弛,人人都爱戴奴婢父亲。”   皇帝眼皮一动:“对,上回还说要给太傅赏赐的,今天正好你在,看着办。”   谢福儿好些会儿才想起,皇帝是说群芳荟清凉殿的那事,伺候好了就给谢爹爹擢官加爵,脸有些发烧,回绝:“回皇上,美意奴婢心领了,就算了吧。家父这一代能入阁为臣,贵为三公,已经算是到了顶的风光,个人资质有限,再往上封,只怕依父亲的能耐,担不起那个造化。”   天子赏东西,还真是难得有几个人能回答心领了。   “不能算。”皇帝老爷很坚持,一顿,又道:“谢敬乔没能耐,你屋里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叫什么来着,就是那天在书院跟朕侃侃而谈的那个小矮人儿,赐爵还幼了些,订过亲没?不妨在宗室挑一挑,指个亲王里头年龄相当的公主给他,看你弟弟的模样,也有些驸马的富贵相……”   谢福儿大惊失色,你才有驸马相,你全家都有驸马相,这年头公主就没几个不厉害的!不事公婆,殴打小姑,驸马个个短命,家家户户都避之不及。   再说了,这份封赏,还不定打什么旗号!无端端的被加封,家人怎么会不怀疑?   谢太傅什么构造?谢夫人什么构造?双剑合璧,一猜一盘绝对就问出来了!   谢福儿到这会儿还不敢跟家人说,现在见谢延寿也被牵扯进来,更铁了心往外推:“胞弟还小呢,这才五六岁的小人儿就受了封赏,怕会助长骄气,不利日后成长,多谢圣上关爱!”   皇帝还没被人打过回马枪,不顺气:“留着,日后再说。”   谢福儿见他微微变了脸,不敢再继续推,敷衍:“谢圣上体恤,等奴婢想到了,再呈报给圣上。”   皇帝峦眉一抖:“这就妥了?”   谢福儿连忙又趴平了下去,行了一套完整礼:“吾皇圣明。”   皇帝再见屁股,面容一轻,心情平和了,陡然记起卢太姬验身回来后的禀情,迄今还遗着些不信邪,唤她上阶,近些说话。   昨天夜里,乳娘过来禀报:“谢女史验贞一事已经妥当,只一事需得告诉圣上。”   彼时晚间,皇帝手持军机黄卷,坐在简榻案首,听了卢太姬的话,还在悠闲手翻卷册:“乳娘但说无妨。”   卢太姬也就将谢福儿身子完好无破之事说了。   皇帝手中的公文要卷咚一声落桌,骨碌滚到桌下。   卢太姬早有几分猜疑,见皇帝面色通红,鼻翼抽搐,更笃定了,那名谢女史的经手人竟是圣上,也不知是何时何地宠幸过,为了给天子挽尊,马上补道:“但确实有过行房痕迹。   那一日是匆忙了些,也是第一次在宫外生地幸女。但也不至于大意至此。   皇帝一夜萎顿,辗转无力。   谢福儿遵旨上了阶,还惦记着郦贤妃袖子掉汤里惹了皇帝的事,避开食碟茶盅,暗中收紧了袖口,不敢太靠拢,嗅到他身上又跟那日精庐的熏香一样,身上起了疙瘩,一半转移心思,一半奇异,脱口而出:“圣上衣袍上的熏香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什么草卉精华?”   皇帝暂时忽略那茬子郁事,答道:“大秦的阿勃参。”   大秦……古罗马?山长水远的隔了几个洲跑到亚平宁半岛去了,难怪偌大个太傅府不单没人用,描述香气也没人听过,原来是个舶来洋货。   皇帝见她像刻意窒住呼吸,浑身颤然,眉间一挤,不喜:“打个什么筛子?”   能说这香味是她抹不掉的阴影么?能说一闻着就由不得地记起那天的事么?不能。   于是,她道:“奴婢有枯草热的毛病,接触花草会起些红疹子。”   得寸进尺,简直是得寸进尺。   皇帝笑了,不过见她两坨脸蛋儿白肉晕着红痕,又好像是真的。   为了断定谢福儿到底有没有欺君之罪,皇帝决定亲自确认一下,抬手一挥,捏住一管臂。   谢福儿左袖跐溜一声,被他掀到肘子上面,露出一截霜雪玉藕节。   这是传说中的变态吗!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就撕人袖子,都不带打招呼的——   谢福儿条件反射缩回臂,肘一折一弯,不慎撞到案上食钵,“砰”一声,汤汁溅在座上人的云袍腰际,浸湿几块。   谢福儿还没进入当宫人的状态,跳起就朝阶下冲:“奴婢去找人来——”话没说完,手腕被个铁钳一合,皇帝失笑:“叫谁?不拿自己当人?喊得满天下都知道你笨手笨脚,泼了朕一身?”又摘下脖子上用膳时佩戴的白绸子绣龙怀挡,拍在桌面:“呐,就用这个擦。”   明明是咎由自取。谢福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捧过怀挡,跪在凳边,手刚一下去,又抬了起来。   那污渍泼得实在不是个地方,袍腰上系着的天家蔽膝几层都淋湿了。   谢福儿不敢太靠近,无奈手又不够长,只得闭气喃喃:“劳烦皇上将腿……稍稍打开些。”   皇帝很配合地大大岔开两腿。   快赶上劈一字马了。   谢福儿生了薄愠:“皇上的腿也不用打那么开……那,奴婢冒犯了,这就进去了——”身一倾,膝盖朝前跪了两步,堪堪嵌在两条龙大腿间,翻起厚长的蔽膝里外擦抹,遇到个雄赳赳的山包,一怔,果断绕路。   皇帝两手扶膝,大开双腿,正经危坐,目一下移,不时监督,见她故意忽视了重点,脸垮了:“马马虎虎的不尽责,该打板子。”   先前还赞过它,现在看着像见了鬼似的,这叫皇帝很不高兴,背往后仰去,双手撑了椅面,挺腰直直撅撅挺向面前少女。   谢福儿其实挺好奇,怎么这玩意儿真的禁得起后宫三千磨么!怎么就能不断呢!还祸害到了宫外!偏就不遂他的心意,两指一开,捻起鼓囊处的袍子,往边上扯。   皇家绸子讲究天衣无缝,透薄无痕,她指尖一曲,不知是无意,还是存了报复心,下意识隔着衣料狠狠勾滑过去。   一具烫铁被软棉荨黄手上的尖甲弄得翘起来个半寸,却又被一道刺痛惹得突突痉挛,将龙袍突兀地顶歪了形状。   痛毙之前,皇帝大呼一口气。   谢福儿被龙脑麝香的热气一熏,还没来得及撒手,腕子被他拧住。   他骄蹇凌悍的姿态和他喉内压抑的呼吸叫她恐慌,可是见他吃疼,又莫名痛快。   痛并快乐着的谢福儿抱臂觫觫,瞪着一双汪盈盈的水眸,像个做错事的幼儿:“奴婢失了手,不是故意的……万岁没损着吧!”   偷偷抬眼瞧他,应该已经失了兴味?只见他松开手,呲着疼气,形色还在强作淡懒:“从今往后,不准再蓄指甲。下回只要见着你指甲出了头,朕就叫人把你害人的爪子,一根根拔下来。”   谢福儿的心情随着他的帐篷一起落下来,舒了口气,喜滋滋应旨,重新扑到他腿下,用怀挡揩拭。   正是这会儿,殿外传来胥不骄的声音:“陛下,太子过来了,可要宣召入内?”   谢福儿蹲得小腿都抽筋了,干脆跪坐在地,一听有人来,手一停,衣袍扯紧了,患处还没全消,皇帝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颠了两颠:“传、传。”   胥不骄听皇帝腔调有异,拨开内殿门扇,借缝往里望去,这一瞄不得了!   第18章 攻心   曲台殿朱门内,谢女史跪在皇帝脚边的猩猩红绒毯上,背朝殿门,头栽下去,玉背起起伏伏,娇喘吁吁,手也不歇着,胆儿壮地又揉又挤……那野媚拽性儿,连御袍都胆敢掀起来!   衣裳片还残着几块叫人浮想联翩的可疑水渍。   皇上眯着眼,呼吸沉沉,两个腮帮子红汪汪,多诛几个北狄也没这么痛快。   这顿午膳,消化得应该痛快!   胥不骄扬高声音,贴心回应:“看情形没什么大事,该是请个午安。不骄叫太子等会儿再进来。”说着猴急地将门盖牢,颠下去了。   里头忙得热火朝天的,怎敢随便败了天子性致!   揩拭到最后,边角浸进去的油渍也难弄干净,但总算不会不雅观,谢福儿舒口气:“圣上,你看怎样。”   皇帝坐在大叶紫檀四脚霸王怅上,龙眉豹颈,坐姿雄异,掸掸裳袂,瞥一眼袍子,不咸不淡,勉为其难:“还成吧。”   谢福儿退到阶下,悄悄望他,说不出的心肉发紧。   要是换上精庐外傅的衣服,他就是个衣冠楚楚的登徒子,她摘胡子捋头发跟他拼命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袍上的绣龙,蔽膝上的金缕玉钩带,样样都提醒了她只能顺其意思,不能造次。   谢福儿一副唇开了又合,情不自禁悄悄吐出:“泥,煤。”   一点樱桃,两行碎玉,唇色光亮鲜艳,水泽丰沛,红山楂似,涂的是南都牛髓唇脂,产自广东始兴。   时下在民间闺阁女郎中颇流行,听说价格还不低,宫人也会找机会托人购买,在宫里算风靡。   皇帝手擎下颌,正欣赏,冷不丁见她唇启唇合,出了声,眼一沉:“何为你妹?”乍一听不像什么好话。   自己刚才说什么了?谢福儿瞪住皇帝。   皇帝看她样子,愈发笃定是冒犯言语,刚刚揩汤汁时本就没痛快,有口气堵着,现在彻底翻了脸:“混账!哪儿来的污言垢语!”   谢福儿咻地跪在霸王怅边,又叫宫外的阿赏躺一枪:“冤死奴婢了。是奴婢父家侍女的家乡话!并不是骂人!奴婢跟着她久了,成了口头禅,时不时就顺溜着说出口了!”   皇帝不信:“不是骂人?那你倒给我讲个四五六七出来。”   这可难不倒谢福儿,脑子飞转,努努嘴:“阿赏说啊,她们云南大理古时有个段姓小王爷,最爱拈花惹草,每回出国境游玩,都能遇着个美女,但每次带回家,他的风流爹爹都要叹气摇头:这个不行,你妹啊。小王爷敬重父亲,只能放弃美人。久而久之,老王爷那话传出来了,当地人遇着长辈高者,都得感叹一声你妹,语气词而已,并没实际意思,以示尊重和顺从。”   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谢福儿偷掀眼皮,见皇帝脸色青灰,腮肌也在一颤一动的,正发慌着,门口传来胥不骄声音:“陛下,太子已经过来了。”   皇帝立刻扫去脸孔阴翳:“请。”   谢福儿也没得令退下,赶紧下阶站到一边。   这高长宽真是福音,上回清凉殿,这回曲台殿,亏他及时出现。   朱门开,麟奴拖着十围腰身,香汗淋漓地嘿咻进殿,一如往日油光水滑。   参拜过后,皇帝温和道:“拖个大一点儿的椅子给太子坐。”又朝太子道:“麟奴,你又富态了不少,该是减减了。”   宫人搬来宽椅,麟奴将屁股塞进去,擦了把汗,羞赧道:“父皇眼光真不是盖的。上月本来遵着御医的单子,减了几餐,这月天气凉快了一点儿,忍不住开了胃……”虽是叔侄血缘,到底是已经过继到名下的嗣太子,仍以父子称呼。   皇帝怜爱,叫宫人搬来金铜大冰盆,为储君送凉,麟奴连忙推却:“父皇腿脚着凉,病容易复发,禁不起冷气,快端下去!”   皇帝喝住宫人,严叱:“拿进来!太子禁不起热,一热就嗳气头晕犯呕。”   宫人要转身,麟奴嘟嘴叉腰:“不成,龙体为重,儿臣热死也该!”   皇帝目泛笑意:“乖儿。”   太子睫毛眨巴:“父皇。”   谢福儿看呆了。   一派父慈子孝,你推我让,其乐融融,别说皇家,就连民间普通父子也难得有这种场面,这是闹哪样!   宫人倒无动于衷,像是早就习惯了两人相处模式,搬着几十公斤的冰块进进出出好几趟,累得半死,最后还是听了皇帝,将冰库搁在殿门口。   天伦之乐完毕,麟奴才说明来意:“儿臣这回来是为了北匈奴一事,听闻边境几名太守的联合奏折已经呈到了父皇案前,父皇应该看过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准奏。”   谢福儿看太子样子,说得顺溜,不像是第一次奏请,皇帝更不像第一次回绝,直截了当:“眼下不是出击北狄的好时候。”   麟奴神情并没波动,像早就知道皇帝会有这个回应,微笑:“父皇可否再考虑一下,毕竟是几个郡的太守联合上书……”   皇帝大手一举:“朕知道了。”   麟奴笑意凝在脸上,本就挤得不见的绿豆小眼睛一眯,更是不见踪影:“儿臣明白,就不扰父皇了。”   匈奴之患一直悬而未决,打从孝昭帝命丧于匈奴手,更是成为中原汉人的一笔耻辱与仇恨,至今朝中民间,仍有不少群党成日叫嚣越黄河,过秦岭,击溃匈奴,为先帝雪恨。   这嗣太子是孝昭帝的亲子,更不在话下。   可太子脸上没有半点失望,甚至有几分畏惧天子发怒的避退。   又说了两句,太子毕恭毕敬而归。   午后殿外幼虫低啁,衬得室内安静许多,皇帝好像也没刚才的兴致了,摆摆手:“下去吧。”   谢福儿左右一瞄,殿内除了自己,也就胥不骄了,大喜过望,忙不迭赶紧拎裙走人。   殿内一清,皇帝默然阵子,突然开口:“麟奴近段日子在做些什么?”   胥不骄斥退两名蹲守的殿前宫人,走近两步,压着嗓门:“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还不是跟平日一样。含丙殿又招了几名新厨子,上党王送进来的,南方人,花式多,什么怪模鬼样的小食都能摆弄几道,挺得太子欢心的。”   “唔。”皇帝眼一抬,“麟奴跟上党王、逊矍王走得亲近啊。”随手研磨长案上的青瓷箸搁。   “都是自家叔伯亲兄弟,年龄也差不多,打从上党王两兄弟在京里住下,跟太子一贯走动频繁。”胥不骄回应。   上党王、逊矍王为京中旧贵老王所出的一对龙虎双棒,轮辈分,得喊皇帝一声堂哥,成人后照着老规矩,封了王爵位,在外地各有封国,前两年京中的老皇爷殁了,双胞胎兄弟回来奔丧守孝,这一留,就留了三年有余,放了属地由家臣打理,在京中置了宅子,买了大批俊僮美婢,貌美的侧夫人也娶了好几名,三年间,儿子女儿在京里都生了一大筲箕。   见皇帝不语,胥不骄琢磨过劲儿,这是不喜欢太子族内结党呢,主动道:“说来,上党王和逊矍王孝期也满了,哪日不骄还是知会知会,通知两位亲王择日启程,返回属地吧。”   皇帝将箸搁捏起,轻叩案面,冰瓷撞击实木,激得旷荒大殿脆惊一响,语气却轻快:“两人为父守孝,天经地义,朕有个什么理由赶人走?孝期满了也不急。叫他们好吃好喝地陪着朕的太子,该干什么,由着他们去敞开干,小少年们,乐事多着呢,不能平白辜负了光阴。”   胥不骄心中一动,哎呀妈的又得耗自己几两心血了,这皇帝老子,不深奥的话不说,非得拐七八个弯,咂摸话里的用意,老人,一下子就通透了,出殿叫来几名黄门侍郎,都是得意的心腹尖尖,悄声吩咐:“着人盯紧上党王跟逊矍王的动静。”   返回曲台殿内,胥不骄一抬眼,见皇帝神色若有所思,正要禀报已经安排好了,却听声音过来:“不骄啊。”   语气略浮,皇帝眼廓微弯,忽然扫了先前的沉敛:“你倒说说,怎么得人心啊。”   刚猜完一笔,又来个谜语,内侍难为啊。   胥不骄无奈:“皇上还用得着操这份心?”   皇帝来了兴致:“叫你说就说,唧唧歪歪。”   “人缺什么,给人什么,最得人心。”胥不骄吐出十二字箴言,又偷瞧皇上动静。   那痴妮子缺什么?缺心眼!赏赐她娘家父弟好处都憨里傻气地推了。   皇帝擎手抚颌,眉梢一折:“谢敬乔夫人家的那外甥,在地方当官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一个地方官而已,又不是大员,胥不骄哪记得清,亏皇帝还记得是谢敬乔的外甥:“您是说……谢女史的表哥?”那个背后包庇谢福儿男扮女装入仕的幕后推手?不是已经赦了罪,说不追究了吗?   皇帝眼光一亮,龙下巴点得都快到胸口了。   胥不骄穷思苦想半会儿,才记起来:“好像是长沙郡下面的一名县令,具体哪个县的……还真记不清了,要不,这就去查查?”   县令?放在小地方,勉强算地头蛇,长沙郡那是大地方,地方大员形如过江之鲫,一个县令,屁都不是。   皇帝笑得眼桃眸花,枝桠乱颤,眼角边的笑纹都起了波澜:“谢家够实诚,也不帮自己家的外甥儿子谋个好差。”   胥不骄拿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听皇帝道:“召谢家表哥进一趟宫吧。”   请个地方小县令进宫?胥不骄掉了眼珠子,没过两下,佝偻着背凑过去,压低嗓门,笑嘻嘻:“圣上这是对谢女史上心了。”嘁,只怕早就拿好主意了,还故意问自己,一玩政治的,能不懂什么法子能得人心?   “收起你的猥琐样,朕看着不高兴。”皇帝努嘴。   胥不骄哪儿会分不清皇帝真高兴假高兴,摸着天子心意,趁势竖起大拇指谄媚:“指引贤妃去找太后,挑起两宫争端,咱们这边好得人!圣上就是牛,旁人一辈子都是赶不上的!”   “胡说!”皇帝青筋微凸,一个爆栗捶过去,受了天大侮辱,叱道,“朕可没你这狗东西的邪门歪道心思深!”   胥不骄呲牙搓额门,下去办了。   第19章 当差   谢福儿后脚出了曲台殿,秦恭使在朱门高槛外迎过来,顺着宫苑长廊边走边问:“女史在御驾边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事?”   刚刚在三层殿门外,太子来找圣上请安,中常侍大人却叫太子在廊阶下等会儿,秦恭使自然有些诡异。   谢福儿还没啊呜个所以然,庑廊对面传来一声喊,声音欢喜:“福儿!”   蓝袍飞起,露出一角。   早一步离开的麟奴还没走远,乌皮履咚咚跺地,横冲直撞地甩着一身肉过来,身后的内侍追都追不及。   群芳荟上是宾主关系,又是私下聚宴场合,气氛宽松,不用行大礼,眼下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君臣主奴。   谢福儿刚拜下去,却被麟奴伸手一托,拦在半空。   内侍疾走两步,小声提醒:“殿下,不合规矩。”   “谢女史,你陪本宫走一段路吧。”麟奴松开手,落寞地退后两步。   秦恭使与内侍再不多话,跟在两人后面离开大殿。   风轻日暖,沿路秾叶茂芽翳影垂垂,两行人顺着宫道走到太液池边。   蛱蝶低飞湖面,午后闷闷空气静得发燥,麟奴驻足,长长呼出一口闷气,地上一小堆还没及打扫的残叶被吹起来几寸。   嘴边上的话,谢福儿也不吝啬,豪气开劝:“殿下,总有大破匈奴振国威的一日,您别忧心!”   麟奴风中一呆,小眼盛满泪花花,亮晶晶地盯着勘破心事的女孩,抬手扶住谢福儿两肩摇了摇:“福儿,世上再没人比你更懂我——”   半天不见回音,麟奴吃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脸怎么都白了?”   谢福儿被晃得晕头转向,都快脑震荡了:“太子,奴婢头、头疼,有点儿想吐……”   麟奴醒悟,急忙松开手,把她拉到旁边琉璃青瓦的亭阁内坐下,叫两名宫人在阶下守着,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下,不好意思:“福儿,喝几口,顺顺气。”   谢福儿错愕,又受宠若惊,还没推开,麟奴一阵飓风地转到后面,谢福儿“啊”一声,两只拇指已经摁上太阳穴,施力得当,简直就是个练家子。   “使不得!奴婢会进敬法殿的!”谢福儿目前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绝,对,不能进敬法殿。   麟奴已经凑到她颈圈边,安抚:“我叫他们背过去了,看不见的。你头风不能犯,一疼就是好几个时辰,死去活来。”   谢福儿呆住,任他加压揉摁。   他手法正宗,让她不敢置信背后的按摩师傅竟是当朝储君。   他为什么会这种伺候人的玩意儿?   还有头风……这身子活蹦乱跳,小牛犊子似的,就是有一个说大不大的毛病,早两年刚来月信时顽皮贪凉,浸过冷水,落下痛经又爱偏头疼。   他怎么会知道?   还有群芳荟上他赠热茶的事……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腹痛厉害?   谢福儿把他的手一抓,引下来,看鬼似的看他。   麟奴见她有力气,知道不头疼了,也不强求,转回去面对面坐下,满足地抓了一串马提子抱在怀里噗叽噗叽吃得水液直喷。   他对自己的关切,果然只是因为十年前不懂事的小孩子之间的一场邂逅?   这份亲热,实在说不通。   可鲜明的记忆告诉她,这十年,她跟他根本是没见过面的。   谢福儿迷惑了。   这是谢福儿第一次认真端详太子,之前多少有点儿不忍直视。   细细端详下来,他两枚瞳仁澄亮水泽,唇软绵而精细,弧形也漂亮,鼻子尚算高挺笔直,若脱去这一身赘肉,也算是个俊少年。   皇家遗传基因好,高家的男人,闭着眼睛长都不比别人差。   刚饮下的茶汤止不住喉咙的干涩,谢福儿想要问,又不知道能问什么,只能说:“殿下,您对福儿可真好。”   麟奴听了这话,眼神一亮,又黯下去,面色恍惚,豁然站起来。   椅脚擦地,跐溜一声刺耳,手里的马提子也哗啦掉在桌上,他受了什么屈辱似的,咚咚咚头也不回地下阶走了,像后面跟着头火龙要咬尾巴。   谢福儿目瞪口呆,大姨爹来了?要不要这么情绪化!刚不还聊得好好的吗,甩脸干嘛,哪儿又得罪他了。   超过两百斤的男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她也气鼓鼓地拉了秦恭使走了。   ##   胥不骄将皇帝对谢女史的安排带口信到图华宫时,蒋皇后也没什么反应,叫来秦恭使,传话让秋尚仪给谢福儿下调令。   下完调令,蒋皇后沉默了。   皇帝从不参与后宫事,这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倒也符合天子一贯态度。   可就是因为太符合皇帝的脾性,近乎刻意了,蒋皇后起了疑。   一个女史而已。   直到秦恭使斥退旁边宫娥,闭上帘子,把那日守在曲台殿外的情形禀了,蒋皇后这份疑窦,才解开了。   上回群芳荟上,皇帝传召谢女史进清凉殿,还可以说是趁机会替太子精心择妇,这回又是单独见面,连太子来请安都晾在外面……   联系卢太姬亲自过去验身那桩事,蒋皇后豁然开朗。   皇帝喜欢体察读书人的心声,一年半载之间总要去民间书院几次,可为了安全起见,同一间书院,绝不会去两次。   五二精庐,是唯一去了两回的地方。   一个太常女,一个太傅女……蒋皇后一直捉摸不定,这一下基本明朗,不用确凿了。   秦恭使猜到贵人心意,试探:“难怪皇后一反对谢女史入养德殿,叫她先进司籍司磨炼,皇上马上就答应下来,原来……”   原来正合他心意。   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乞丐还想着娶几个小老婆暖被窝,何况最大的。   若这样就嫉妒恼恨,早在孝昭帝那会儿,蒋皇后就怨死了,前夫的后宫那可是花团锦簇,中外女郎都有,远胜过这位后夫。   不过,只是在外面垂怜宠幸个女孩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竟然瞒着所有人……   秦恭使见皇后不语,以为不高兴,低道:“看来圣上对谢女史并没放在心上,恐怕只是一时起兴,好玩而已,稍微有些好感,早就差胥不骄通知谢敬乔,把这谢家女儿纳进宫了。”   蒋皇后轻笑:“你这话要是为了安慰本宫,本宫当你是善意体贴。若真是你心眼里蹦出来的话,本宫不得不赠你一句,蠢。”   秦恭使屏声。   蒋皇后瞟她一眼:“太后和太子都看中了她,若皇上不喜欢她,怎会叫一个自己临幸过的女孩有担任太子妃的可能性?早就想法子将太后和太子的念头掐死在苗头。现在却听之任之,准她进宫,你觉得,咱们圣上真的是精力太旺盛了没事做,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秦恭使喏道:“可毕竟也没给她名份,说来说去,皇上对她谈不上诚意和厚爱。皇后根本不用操心。”   蒋皇后笑意渐弭,唇缝透出一缕轻叹:“后宫多一个人算什么?皇帝给的名分?那就更是不值钱的浮云流星。就是因为暂时没给名分,才足可证明皇上对这女孩子的不一般。小公主的生母陶釆女,还有前两年的赵婕妤……那几桩前车之鉴,你都忘了不成!”   一语惊醒。秦恭使脊背一寒,噤了呼吸,见蒋皇后坐回梳妆玉镜台边,也不敢细问,跟过去,帮皇后撩起乌发梳展,缓缓道:“现如今皇上将谢女史调到跟前去了,皇后就是想再试探,也有些困难,亏得奴婢还在司籍司跟谢女史同住,到时会旁敲侧击,再问问。”   铜镜中的蒋皇后脸庞一动,扶住秀发的手举起来摆一摆:“你是我的人,宫里哪个不知道?打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叫蠢人去办就好了,到时说不定连后面的事,都自觉给本宫做了呢。”   秦恭使会意,应下声来,继续绾发。   那边郦贤妃被禁了足,呆在椒风宫,一时半会儿还寒着胆当乖乖儿,也再没心情争人抢面子。   一时宫中也算无波无风,安静。   ###   谢福儿大半时光在司籍司坐班,小半时光到对应的负责宫殿去理事,就是宫人所谓的出外勤。   北处的天子寝居兼办公地,永乐宫,是谢福儿的上岗地。   宫内的九殿十八所,笔墨纸砚需样样都得备妥当,哪怕皇帝一年十月不过去,也不能缺失,断了什么赶紧得补上,一旦有了纰漏,没撞上点儿算运气好,被上头逮着了,扣俸降级是小事,摊上一顿好罚可是大事。   女史这职位不高,真正遇大事,上面有司籍、掌籍顶,往细碎的去又有宫娥拾掇,做久了,纯属中不溜秋的、重复劳作的呆板活计,谢福儿小和尚进寺有模学样,人家敲木鱼她敲木鱼,人家烧香火她烧香火,没过十来日就顺了手,还能叉腰装个知心姐姐,带几个思乡情切、成天找角落偷偷哭泣的年幼小宫人。   没摊上大事情前,谢福儿对自己的悟性十分自豪。   什么大不了的了啦!以前还觉得皇宫腥风血雨,吓死人了啦!这皇宫里的活计跟茶楼酒肆的也差不多了啦,身为中二期自信爆棚的妙龄少女,她就不信这宫廷里面还有自己拿不下来的事了啦!   就算后宫最高的位置——皇后的工作,她也有信心搞掂!   当然——她以皇帝龙床不举、英年早逝的名义发誓,对皇后这职位绝对没非分之想。   第20章 灭火   司籍司藏书丰富,经籍国学,名篆策论,可都是谢福儿看不进去的,勉强读一两行,能让人睡死过去,还不如皇帝书房里的奏折好看。   偷看奏折,成了谢福儿现在乐趣之一。   官员用素纸写好的奏呈进入宫中后,需要根据地方、名目分门别类,还得在外面套一层黄绫当书皮,摞好摆齐了,最后才到皇帝眼皮子底下。   这工作是司籍司当仁不让的职责。   折子一般是清晨进宫,在圣上下朝前就得料理完。   因为所涉军国要议,不能出殿,司籍司一般派当值的女史去御书房完成。   奏折若多了,不是半刻一刻能完成,一呆可能就是一上午。   这样一来,谢福儿接触天子书房里的折子,实在不能说很难。   一开始本来紧张,可时下的热闻,远比死书精彩得多。   重臣偷娶九房小妾成日按着春宫图彩排以至延误公务被参,京宦子弟香车宝马撞人致死还狂傲我爸是XX……枯燥乏味的后宫生活,谢福儿承认自己是个禁不起诱惑的骚动少女……   其中上书最多的,却还是关于北匈奴,主战派和议和派吵得很凶。   ##   夏季正盛,一天比一天燥,热到厉害时,断续下了好几日的暴雨。   这天临近中午,天色阴霾,眼看又要落雨,掌籍急匆匆地来布置了临时任务,皇上在建始殿议事,等会儿要搬去清凉殿的书阁办公,一摞折子奏本都得跟着搬过去。   掌籍叫了几名女史包括谢福儿在内随自己一道去建始殿,临出发前,阴着一张脸提醒:“听说圣上今天朝上脸色不好,都长些眼。”   过去时,铜环朱门半掩,长庑上站着好几个官员,都是殿内大臣的下属亦或私交甚好的。   不留情面的喝叱隔墙穿来,震得人耳膜发麻,殿门里隐约跪了几个人,锦袍绣冠金鱼袋,应该都是肱骨要员,却被骂得泡眼肿面。   司籍司一干女郎都是精明人,集体止步。   谢福儿知道皇帝是个不能得罪的,可眼看变成喷火龙,真的太可怕,这会儿还去搬什么折子卷子?不是拿小命开玩笑吗。   领头的掌籍也没见过这场面,不敢贸然进去。   庑廊上一个官员朝司籍司众女瞄过来,目光停在谢福儿身上,犹豫了下,疾步走过来。   谢福儿看清了,又是那个打小报告的太常丞。   太常丞跟掌籍耳语一通,众人才知道原来几名主战派追询征战北地的事,从朝上问到了朝下,把皇帝惹毛了。   瞧钟头,骂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换口气。   这节骨眼,傻子才去捅马蜂窝。   可皇帝马上得去清凉殿,东西都先搬过去,到了那儿光溜一片办不了公,恐怕得又迁怒到司籍司,耽误不得。   掌籍是老人了,这么个刚好赶在一堆的特殊情况却是头一次,回头扫了一眼,几名女史知道这上司打什么算盘,不约而同地垂着脑袋,连连后退。   谢福儿比谁都颠得快,余光一瞄,却看见太常丞把掌籍请到一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掌籍听完,马上动了脸色,走向谢福儿,循循善诱:“谢女史,你进司籍司也有些日子了,表现一向不错——”   我长得哪里像拯救地球的英雄吗?谢福儿死活不愿意。   软的不吃,掌籍眉一挑,拿出上级官威,分贝都高了:“昨天建始殿这边的折子是你分拣的,于情于理也该是你负责。不然报到皇后那头,谢女史得想想后果!”   余下的女史知道有人顶锅,大舒一口气。   太常丞面无三两肉的狐狸脸上藏不住的得意,也来临危一脚:“匈奴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别看圣上发脾气动静大,其实就是个照三餐的习惯,骂骂就舒服了,不是什么大事!”   小人,怎能容得了自己好?踩不死自己,生怕自己得势了以后报复……不是要当太子妃?让你连司籍司都出不去。   谢福儿决定跟他没完了。   乌云笼罩皇宫天幕,一个响雷自云间轰下来,给里面的斥骂在伴奏,气氛可怖。   横竖都是个死,谢福儿只身入内。   外面一阵闪电撕破厚云,背后大雨滚珠般哗啦落下。   谢福儿对殿门口的阍人报了来意,跨过高槛,看清了,前排领头跪着的是太子高长宽。   再往后挪一排……身影也熟悉。谢福儿揉了揉眼,还当眼花了,不是别人,就是自家的爹爹。   谢太傅当什么官做什么事,她清楚,可从来不知道在匈奴意见上,爹爹在朝中是主战的那一方。   阶上人声音轰轰震耳欲聋,谢福儿见谢太傅跪了半会儿,摇摇欲坠,缇萦救父的勇气鼓了起来,听骂声慢了半拍,赶紧在一群牛高马大的廷尉和侍郎背后踮起脚,见缝插针:“司籍司处女史来为圣上移驾去清凉殿,先行搬文书过去。”   殿室之内,陡一静,斥责暂停。   很明显,除了太子和谢太傅讶异望过来,其他被骂得翻了面的几个大臣得了个喘气的机会,打心眼对这女史转移火力感激不尽。   胥不骄侍候在御前,见谢福儿这关头傻乎乎跑进来,下阶斥道:“在议国事,不懂眼色,哪个是你的上级?会不会办事?来人!”   谢太傅大汗直冒,差点儿就站了起来要替爱女告饶,被太子拉了衣角,这才咬着牙齿跪下去。   谢福儿不敢看上面人的脸臭到什么地步,听后面有廷尉官靴咚咚声,这可不是要拿下自己吧,屁股还没上板子就钻心痒起来了,啪一声趴得平平,脸贴地,愤愤辩:“皇上有国事,奴婢也有公事!皇上的国事是为了社稷,奴婢的公事是为了皇上哇!”   软鼓鼓的屁股在青色裙裾内拱出个型,又翘起来。   皇帝火气盈天的青筋缓缓平展了下来。   灭火器啊这是!胥不骄察言观色一流,扬手一指:“到御前来收拾。”   谢福儿低头上阶,疾手整理条案上的册籍,尺宽桌案对面的人悠悠开口:“不骄啊,摆驾,去清凉殿。”   幸福来得太快,今天这脾气发得不长啊!人人自危的臣子见皇帝掀袍起身,这才喜大普奔地领了旨告退下去。   谢太傅一步三回头盯着一身女史衫的女儿,脚下活像粘了钉子。   皇帝有点暴躁:“太傅还有什么没禀完?”   谢福儿猛朝爹爹使眼色,谢太傅这才百般不愿地大步离开建始殿。   胥不骄准备去叫辇,皇帝斜睨他一眼:“几步路的事,转个廊子就到了。”胥不骄犯愁:“外头雨下得正大呢!差华盖卤薄来?”皇帝瞥一眼外面,目光划过抱着册子,还在晃神的谢福儿身上:“夏雨怕什么,清爽!拿把伞就行了。”低了声音:“小点儿的。”   胥不骄心照不宣,叫宫人取了把小巧的象牙骨油纸伞,给皇帝披了防水油绢大氅,戴上金藤箬笠,又将谢福儿手中卷册抢接过来,把油纸伞塞过去,嘱咐:“别叫皇上沾了雨水,灵光些。”   谢福儿捧着油纸伞:“奴婢是司籍司的人,没受过这训练,怕做不好,奴婢力气大,还是去搬折子吧——”   胥不骄啧一声:“撑个伞,有手的人都能做!下雨天跟着圣上漫步,旁人修都修不到,情趣着呢!您这小奶奶还真是不会想!”   这丫头不大靠谱,又是新人,胥不骄不敢撒手,拉了两个黄门侍郎跟在后面丈余。   沿着庑廊,谢福儿伴驾撑伞。   皇帝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半个脑袋,脚又迈得大,一步顶她两三步,谢福儿一只手举伞举得差点没断掉。   夏天衣裳又轻薄,不如他裹得严密,还没走到一半,谢福儿半边朝外的一顺头发到衣裳靴子都湿了。   也不知是什么伞,挡得了左,挡不了右!这什么鬼皇宫!穷到这种地步!这伞还敢不敢再小一点!   玲珑毕现,印出肉色,侧面曲线也看得入眼,发梢尖尖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皇帝海拔占优势,地理位置好,由上至下觑了两眼,她还揣着刚才的惊吓,没发现。良久,听身边柱子发了话:“伺候御前敢心不在焉。”   谢福儿喃道:“奴婢还在想着父亲。”这年头,朝臣最怕的就是被皇帝教训,训完了回家吓得写好检讨抹脖子的多了去。   那日光被皇帝说教女无方,谢爹爹都不舒坦,这下子又跪又骂,指不定还怎么低落法!   谢福儿眼眶红了,真的是担心了。皇帝的脸刷的阴了,大力一拍手边廊柱:“你是说朕不该发脾气,罚错了!”   谢福儿被他吓死了,见后面跟着的胥不骄都探颈望过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您不能总是冤枉奴婢!”   皇帝舒服了点儿,收回拍红的掌子,慢慢走着,语气又回到悠悠然:“那就是说比起谢敬乔,你更死心塌地敬重朕?”   谢福儿见他两个腮帮子都红了,气成这样哪敢说不,望天:“君为上,爹也大不过圣上。”   皇帝满意地笑了:“不孝女。”   拐了弯,看见清凉殿的门楣了,谢福儿只觉得累又冷,雨中漫步是情趣?那得看谁是被伺候的!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揉揉飘进雨水的眼,雨蒙蒙间,一具身影在两名内侍的撑伞下,慢慢吞吞移动,朝另一边的宫苑小径走去,寥落又有些笨拙。   背影太特别,五百个人当中都难得挑出一个。   哎,那是个想踏平北地的货,无奈最大的不松口。   谁叫摊上个就不愿意出兵的父皇?掌权的拿大,急个什么?   安稳享福,等自己上位了再说,到时你说一,他能说二?他想说也说不了,恐怕都躺棺材去了……   皇帝脚步放缓,低头瞥了下面淋得透湿的小人儿一眼,又循迹望过去。   谢福儿自顾盯着太子,直到进了清凉殿,内侍迎驾,又将女史手里水淋淋的伞接过去。   谢福儿趁内侍给皇帝生炭盆递热茶,得了空,在门下拧袍角,拧来拧去拧不干,潮气从脚下往上冒,薄衫贴在身上黏黏答答,就盼着快点回司籍司换身干爽的,正是这会儿,殿中央的天子拉紧了披氅,不叫人脱,也不叫人掸水汽,像衣服里面孵了个蛋见不得人,挥挥手:“都下去吧。”   谢天谢地,皇帝今天转了性,难得好打发!谢福儿吁口气,喜洋洋地拖着一身水泥泞正要跟清凉殿的宫人一起拜退,头还没低下去,对面人话还没完:“谢女史留下来。”   第21章 生病   宫人放下干净袍服,端进热汤,告退了。   清凉殿里不清凉,不一会儿火光咝咝,两个人的脸烤得烘烘发酡。   夏天淋雨,没必要这么夸张,但皇帝腿上有病,宫人都紧张,一下把殿室烧得像个蒸笼。   只要跟他两个人单独对着,谢福儿就犯怵,总怕他像上回在清凉殿的正殿里头,要自己握他的宝贝,还变花样做动作……恶心着,洗手时皮都搓下来一层。   在曲台殿是因为太子突然造访,这回再没人了。她决定,要是皇帝叫他过去,她就装昏,反正刚好也淋了雨,是个由头……可是不行啊,装昏他又伪善地叫自己坐他大腿怎么办……干脆直接昏!   谢福儿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开始琢磨怎么摔下去既不摔疼屁股又自然。   对面人见她皱眉努嘴眨眼儿的,开了口,打破室内静默:“过来一些。”   完了!真的叫自己过去了!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谢福儿眼一闭,拧着湿透的裙角,屏住呼吸往前走,眼看离他越来越近,正打算崴脚下蹲,前面又发话了:“跑朕这儿来干嘛?朕是叫你去炉子那儿烤烤,烤干些再来伺候朕换衣裳。”   谢福儿一愣,脸一红,默默贴近金丝炭炉,刚烘得大半干,皇帝已经不耐烦了,在那边鬼吼鬼叫起来:“好了没?”说着扬起两只手臂,自动变衣架,示意叫她来脱衣。   谢福儿嘀咕着过去,轻轻踮脚,替皇帝摘去氅,这才发现他为什么等不及了,他里面半边衣服都淋湿了,连中衣都湿了大片……水是从他脖子里灌进去的。   谢福儿哑然,难怪他把宫人都轰了出去……撑个伞,把皇帝淋成了落汤鸡,被人知道,自己可真的是要进敬法殿了……她惶恐起来:“奴、奴婢手短,没撑好——”   伞尽往自己那边挪,有这么撑伞的吗?皇帝睨她,阻了她说废话:“还不快。”   谢福儿探手进去他龙袍,沿着摸,这身材板子,还是硬梆梆的!当皇帝的人,怎么会有肌肉?就算他登基前上过战场,算是个武亲王,坐了这么久,肉也该松垮了,没料还是结实得很!肱二头肌啊什么的群组,该有的都有!   古人称肌肉叫“麟肌”,难得得很,不像自己那年代多补充点儿蛋白群组,多跑几趟健身房就能办到的……   谢福儿这人没什么大闪光点,就一点好,公正,就算不待见那人,该夸的还是得夸,忍不住喟叹:“皇上您这身材,赶得上外面送货的大镖师和打铁的老大叔啊!”   皇帝脸色一阴沉,斥道:“放肆!”   谢福儿闭嘴,再一摸下去,哎呀,都湿了:“皇上得脱外面的裤子。”   皇帝马上阴转晴,喜滋滋地打开手臂。   谢福儿拿过屏风上的干净御袍,给他一层层剥下来,一件件换上去,总算搞定这祖宗,皇帝坐回去,揉揉膝:“把炭盆拖个过来。”   谢福儿觑他动作,不是犯了风湿腿吧?这可不得了,犯了病想瞒也瞒不住,忙把炭盆捧他脚跟前,又把还滚着热气的汤端过去,舀了一调羹急乎乎地喂到他嘴边:“皇上,还热着,赶紧的。”是碗红枣枸杞鸡汤,鲜肥的三黄鸡皮脆骨软,脂肪丰满,斩成小块,加了花椒水炖成,油晃晃的,正好赶凉气。   皇帝甩甩手,一脸厌恶:“拿走拿走,朕刚用了午膳,饱得很。”   谢福儿死都不能叫他病了,调羹又逼近半寸,差点儿就戳进龙口:“皇上就吃一口,这鸡多可怜啊!死都死了,皇上是明君,就赐它个好坟吧!”皇帝听她声音脆脆发娇,逼得厉害,百般不情愿地皱皱鼻子,接过来呡了两口,又夹了小块肉吞进早就满当的胃里。   谢福儿见他喝得跐溜,油香气扑鼻,也犯馋,刚在司籍司还没用饭就被叫出去了,做下人的还真是命苦!   皇帝听她肚子咕噜在叫,把只吃了两口的鸡汤推过去:“朕撑不下了,给朕全部喝了。”   谢福儿不愿吃他剩下来的,可喝了两口,味道实在太鲜甜,御膳房做的汤食真是天下绝味,捧着碗边吃边问:“里面是什么啊?”汤里飘着些材料,有的像是党参,有的看不出名堂,黑黑乎乎。   皇帝脸上莫名浮出些笑意。谢福儿见他卖关子,稀奇得很,蹭过去两寸。   乳香绵绵扑过来,压过了汤汁香,皇帝下腹说不出的一暖:“百济国进贡的榅肭制成的煲汤药材。”   百济国是这年代的朝鲜半岛上的小国,榅肭是什么东西,谢福儿就不知道了,抓着不放:“那是什么药材?”   皇帝帕子擦擦嘴,悠哉:“海豹和海獭的睾~丸晒干后制成的药材。不要又问是做什么用的……”指望她就算不羞死,也不敢再多话了,没料谢福儿眼仁儿一亮:“海豹奴婢知道,可强了!听闻一只雄海豹一次能跟一百只雌海豹交~配!哎呀!原来这玩意这么小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肯定商人吹牛皮的!哈哈哈哈哈!”   皇帝脸垮了:“女扮男装考官读书,原来学的都是这种玩意!”   谢福儿骇住,再一次不做声了,放下碗,正要起身,手被人一捉,一时大惊,护住胸:“皇上您不能这样!”饱暖思yin欲真是说得没错,换了身干爽衣服吃饱了就想那个!要不要脸啊!   皇帝面无表情:“瞎嚷嚷个什么,你手上肉厚,给朕揉揉腿。”喝了添加特殊材料的热鸡汤,气血算是活了,禁了雨水凉气发作的患处还是有些酸麻。   谢福儿脸红了,这绝对不能怪自己自作多情,得怪他每次都不说清楚!   她愤懑蹲下身,握住他膝盖头揉着。   皇帝忽然说:“你还是站在你爹和太子那边,觉得朕不作为,对吧。”   谢福儿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皇帝再不像殿外那么好蒙混:“朕瞧着你盯着麟奴那样子。”谢福儿捶着龙大腿,想了想,忍不住:“上一场北伐尘埃落定刚满五年,匈奴还提着胆子,关卡重镇肯定处处设防,加强军政,眼下确实不算成熟时机……”   皇帝瞥她一眼:“没白偷看朕的折子,总算是长了些见识。”   谢福儿额头冒汗,怎么会不被他发现,迟早的事,这皇宫都是他的,怎么会没个眼线!却听皇帝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什么意思?谢福儿没想明白,还怔着,门外传来胥不骄的声音:“皇上,椒风宫那边差宫人来传话过来,说是小公主早上在上林苑吹了风,回去路上禁了点儿雨,一回宫就发了热,烧得混混沌沌,贤妃恳请皇上去瞧瞧。”   小皇女是陶氏采女所出,陶采女生产时大出血,没撑几天就香消玉殒,没福分母以女贵,小公主被陈太后亲自养到满月以后,给了郦贤妃那边带。   皇宫里五年之间唯一诞生的皇女,就算生母位阶低,也还是皇帝眼里的宝贝。郦贤妃当年把这小女孩争取到身边养,自然也是有点儿私心的。   也不知道是说这小公主有旺养母的命,还是说郦贤妃克这小公主,小孩子一直体弱多病,几年来,郦贤妃时不时凭着小公主今日头疼,明天脑热,博得皇帝经常主动来椒风宫。   这会儿皇帝听了,也没迟疑多久,起了身,一如既往:“朕过去。”临出门前,不忘瞥谢福儿,嘴边似笑非笑:“回去好生反思着,下回朕得考你。”   谢福儿喏两声,低首尾随皇帝出了清凉殿,见皇帝在收细了的雨帘中背影渐弭,准备回司籍司,走到半道,迎头遇着还没出宫的谢太傅,旁边还站着个内侍。   宫里私见不合规矩,但谢太傅是老臣,哪儿讨不得个通融。   内侍使了眼色,站在一边放风,谢太傅道了谢,匆匆将宝贝女儿拉到角落。   第22章 亲近   一避开人,谢福儿没眼色,忍不住唠叨:“爹明知道如今的皇帝不爱打仗,您掺合个什么劲儿啊,惹了龙怒,太子是他儿子倒没事,您怎么办?您万一怎么了,我娘怎么办,我弟怎么办?您以后可不要再——”   谢太傅耳膜被她嗡嗡吵,涨红着脸没出声,突然一吼:“跪下!皇上说得没错,你爹爹家教是不好,太骄纵你,才把你宠得没一丁点眉眼!那样莽撞冲出大殿,知不知道爹爹都给你吓出心下悸了!你那是死罪,死罪啊!”   谢福儿还是第一次被谢爹爹凶,在家可没见过谢爹爹这么有气概,从来都是轻言细语,这会子被他吓得泪都飚出来了:“爹,现在不能跪您啊,咱们两都是给皇上当差的,内比外大,宫人跪外臣,被人逮着了您得受罚的啊!”   谢太傅刚才是气急了,哪会真叫她跪,养到这么大,连个指甲都没舍得挨过,看爱女哭得像个花脸小猪,心疼死了,斥道:“叫自己不吃亏的规矩倒是记得清楚!对了,爹听内侍大人说皇上后来把你喊去清凉殿伺候,没再说要罚你吧?”   没罚,还吃了碗鸡汤呢。谢福儿飙着泪狂摇头。   谢太傅宽了心,回忆起来总觉得有些稀奇,皇帝发那么大的火,这女儿混里混气地冲到了炮眼下面,竟什么事情都没有,连犯了圣意的几个臣子也丢下不管了。   历来三皇五帝不管私下什么个性,在朝堂上的脾气可都是一样,烈得很,骂起人来谁还给臣子留情面啊!谢太傅嘘口气,捋捋黑亮的美髯:“女儿啊,幸亏皇上今天心情好啊,这种情况,你那可是九死一生啊。”见女儿不言语,谢太傅奇怪:“你脸这么红干嘛!”   谢福儿怕被这老精怪察觉出什么,打岔过去,又问候两句,才知道,今天这场劫难本来谢爹爹没赶上,一向中庸的谢爹爹哪儿又是什么主战派,纯粹是碰着巧了。   最近有个大文豪在扬州设馆,招启蒙学生,这名老师是高祖旧师,博学名士,在民间和朝中素有名声,招的又是关门弟子,最后一批了,一时引得全国无数适龄学子趋之若鹜。   人小鬼大的谢延寿闹着要去江南游学,可帝师的招生名额有限,首先就被扬州本地的达官重贵给抢了不少,又被与帝师交好的朝中老友家子弟占了些名额,轮到谢家知道,已经没了。   谢太傅跟那名帝师不熟,却还是托信去扬州,恳请吸收自家儿子,到现在没回音。   今早谢太傅朝参,下朝后正巧听说陈太后在上林苑游玩,打算去碰一碰,凭着老脸求太后帮忙给那帝师递个话,刚拜托完,太子过来了,跟一干同僚顺便拉了自己一道去建始殿。   谢太傅当时迟疑,陈太后却在旁边给孙子帮腔。   谢太傅刚求完太后,哪儿都气短,没奈何,跟着太子一行人一道去了,到了才晓得是关于征战匈奴的事,平白挨了这一训。   谢福儿记起皇帝还差自己一个赏,话到口边,正想跟爹说自己替弟弟想法子,还没出嘴,谢太傅瞬间变了脸色,眼睛一亮,见着鬼似的,脸色刷的大白,提起袍子就往廊下疾奔,嘴里说:“女儿啊,爹爹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你自己保重。”   话音还在,谢爹爹已经猴儿似的,一溜烟儿地跑得尾巴都看不见了。   谢福儿下巴都掉了,还没见过爹爹身型这么矫健过,循着他刚刚望的线路一瞧,长廊外雨停了,艳阳出来,几个宫娥宫妇伴着一名高髻粉面的窈窕少妇,站在不远处的朱红墙垣边,往这边看来,眼神痴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直直钉在谢太傅身上,直到没了踪影才望向谢福儿,走过来。   谢福儿猛然醒悟,这个就是荣淑长公主高环环,忙跪下行礼,却被高环环两手搀起来,声音跟人一样娇娇滴滴:“你就是福儿吧,快免礼,起来,起来。”又端详谢福儿,攥住她手,感叹:“都长这么大了,眉眼跟你爹长得一样,都俊……上回见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又给她抚顺被风雨吹皱了的头发。   是啊,您还被我大着肚子的娘踹了一脚呢……谢福儿就怕她十几年后想不开,给自己报这一脚之仇,不易察觉闪了个身:“荣淑公主折杀奴婢了,福儿只是个宫人。”   高环环罗帕轻掩唇际,声音细嫩:“我何尝又不是寄居宫里的一个闲人?福儿你我今后私下见面,再别行大礼了,若没旁人,喊我一声嬢嬢都行。”   嬢嬢是民间喊已婚亲戚妇人的叫法,比如,唤婶婶、阿姨,或者……二娘。谢福儿没吱声。   高环环声音更加轻柔:“福儿进宫前,嬢嬢叫人赠了些女儿家玩意到太傅府,喜欢不喜欢啊。”   谢福儿敷衍:“喜欢,多谢公主。”   高环环见这少女脸色,也知道那些礼物只怕早就成了水漂子,被谢夫人不知扔哪儿去了,并不戳破,轻轻一叹,感伤:“你爹娘跟我那些都过去了,我年轻时任性,闹得你家宅不宁,那是我的错。你爹爹是个好男人,他这些年都不见我了,如今你进了宫,我只求他能看在我待你好的份上,原谅我过去的不懂事,”说到这儿,高环环美目一眨,睫沾泪露,唏嘘起来:“福儿,这成了嬢嬢的心病,今后在你爹爹面前,你可得帮衬着嬢嬢说些好话,你爹爹若再进宫跟你会面……提早告诉嬢嬢,好不好?”   这近乎套的……难不成还指望自己背叛亲娘、给老三开路?谢福儿呸她一口甜牛奶,她谢福儿可是有气节的!   谢福儿没说话,就支吾了两句。高环环也不紧逼,轻轻拍了拍她手:“今后公事闲下来,就知会嬢嬢这边一声,宫苑寂寞,有嬢嬢陪你,你也习惯得快些,谁要是欺负你,告诉嬢嬢。”   谢福儿原本想,爹娘给这高环环泼过冷水,尤其是自己那个泼辣娘亲,完全就是当着全城人给她来了个下马威,刚进宫时还担心这公主对自己怀有疽寤,穿小鞋设陷阱的事儿说不定都有,幸亏公主养在太后宫旁边的小殿,跟司籍司离得远,自己的职责又跟她难得搭上干系。   今天一见,她哪儿像是对待情敌的女儿,竟像对自己的女儿。   算起来这高环环跟爹娘也差不多大,但无论身材相貌还是这动作神态,都像十j□j少女,还有这情商这韧劲儿……   夺别人的丈夫,先把对方的亲生女儿拉到自己阵营?   以前谢福儿总觉得谢夫人小题大做,对自己和夫君太没信心,可如今见了高环环,才知道娘亲这个情敌,也许,还真的不能小觑。   +-+   皇帝那边去了椒风宫,直奔內帏床榻边,背着手凑近,弯下身。   四岁的安庆公主呼吸平顺,头上搭着块冰帕,黑幽幽葡萄籽儿的眼珠子见到人,有气无力地转了转,声音恹恹:“父皇。”   郦贤妃不失时机地拢近,小声说:“嫔妾把佛佛接到椒风宫住下了,这几天病没好,亲自守着。刚嫔妾亲自喂了太医的药,热退了点儿,佛佛说舒服多了,也不想吐了,尚算没大碍。”皇子皇女长到几岁,都自配寝宫,安庆公主住在西边的玉堂殿,平时并不跟郦贤妃在一处生活。   皇帝直起身子:“辛苦你了。”郦贤妃笑:“嫔妾知道皇帝看重小公主,就算被禁了足,也得赶紧去通知皇上。”皇帝给小公主掖了掖被子,走回大厅,停了脚:“禁足一事,就到此为止吧。”   郦贤妃暗喜,小孩子病得好,叫自己免了责罚,又是个讨皇帝欢心的机会,叫宫女斟茶,跟到外厅,捻起帕子擦眼角:“怎么能叫嫔妾不操心?佛佛命苦,陶氏无福,自己撑不过生产就算了,还害得佛佛先天不足。嫔妾自己也有个宝贝蛋,可惜隔着个天涯,一腔母爱没地方托付,只能寄情在小公主身上了。”说的是皇帝登基后送到外埠的儿子赵王。   两个孩子,都是郦贤妃拿住皇帝软肋的法宝,一个绑皇帝的人,一个拉皇帝的心。   皇帝没说话,滑开杯盖,热气弥了半边脸:“既然已经操心了,再多精些心也无妨。这几年宫里就添了佛佛一个,成年累月却不是病就是灾,朕不愿连这么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郦贤妃惊恐:“是嫔妾失责了!”皇帝健臂一伸,把想要跪下的贤妃一把抓住,扶起来:“谁又没说你什么,就是叫你身边的人不要粗心大意了。”   郦贤妃抹泪,连连点头:“嫔妾管教不严。”又站到门口,唤来贴身宫人,语气凌冽:“把今天陪安庆公主去上林苑的两名保姆和乳娘拖到后殿去,每人给二十鸳鸯棍子,看她们日后还经心不经心!”宫人应声退下。   回来后,郦贤妃观察皇帝,见他面色和顺,对自己的处罚应该还算满意,勉强放下心,陪侍了会儿,拉了几句家常,见皇帝心情还不错,试探:“嫔妾是不是耽误了皇上公务?听说皇上刚刚是在清凉殿,准备叫司籍司的人搬折子过去办公的。”   “唔。”皇帝答,也没说是不是。   郦贤妃卡了个坎儿,锲而不舍,又添了一杯热水,拿到皇帝鼻子下,娇笑:“听说皇上又给一群臣子烦住了,还担心皇上发脾气又得伤身,幸亏司籍司的女史进来阻了皇上火气,嫔妾倒要瞧瞧是哪个,这可是立了一记大功啊!嫔妾逮着机会,一定得奖奖她!”   已经听说到这份上了,哪会不知道是哪个?皇帝脸皮一动,睨贤妃一眼,并不开声。   郦贤妃也识趣,当闲话侃完了,再不深问。坐了片刻,皇帝进内室去瞧了一眼小公主,见额温退下,离开了。   郦贤妃本想留人,想着今天被赦了禁足,已经算得了便宜,公主也病着,免得叫皇帝说自己不贤慈,也就恭送了天子。   回到寝室,郦贤妃坐在妆台前,见着皇帝来之前精心绾好的华丽云髻,总有些气怨,手一举,扯下一只簪:“给本宫卸了!看着烦心!”   心腹宫娥跟过来,替这贵人拿下乌蓬蓬的丰厚假髻,小心翼翼问:“后殿还打着呢,要不要叫内侍给停了?两个人都快叫得没气了,反正皇上也走了……”   郦氏握住一把梳篦,往台案上重重一磕:“停什么停!打!二十加三十!死不了加五十、八十!那是两个人身牛脑!害得本宫又差点被皇上责怪了!说好了看着办,别太过分,小孩子么,敞开衣领子吹点儿风就不行了?咳两声喘几口,弄出个病相就成,现在给她们弄得发高热,若这小孩死在本宫手上,不是弄巧成拙了?皇帝那还不怪死我?上回也是,说是崴个脚就好,弄得硬是叫佛佛摔折了腿!还害得本宫守在床边两三个月,脚都挪不得。一个个又不是第一天当差,至今还没个轻重分寸!真是气死我了!打死!往要害打!打死了本宫正好换批灵光的!”   第23章 升职   宫娥安抚:“反正也算遂心意了,皇上免了贤妃的禁足。要奴婢说,贤妃根本不必太过紧张,中宫那人,有名无实,不中用,其他几个稍有些名位的……那都是小鱼小虾,仰仗着您活,哪儿敢跟你争风!贤妃您算是独大了,又年轻,迟早再给皇上添个皇子,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说到皇子,若外地的亲儿子赵王养在身边,郦贤妃底气就足了,无奈皇帝当年为了人心,硬是要将这孩子送出去,又有什么法子。   别说一个儿子,十个儿子也比不过龙椅的舒坦。   再生一个,说得轻巧!儿女事就是个缘分,当年在王府无所谓的时候说怀就怀了,想要的时候偏偏却不来,每年叫哥哥郦仕开搜索民间妇科大手,暗中喝了无数副催孕汤剂,为了求子,连巫神都偷偷拜过,花了几万两白银黄金,几乎是穷奢极欲,肚子就是鼓不起来,能怎么办?说起来,这几年,皇帝进自己的椒风宫最多,更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登基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外头流言说皇帝经了黄河役,失了男人风采,她嗤之以鼻,皇帝床帷间是怎样个虎猛龙精,她哪会不知道?   只是皇帝子嗣少,也是事实,由不得别人胡乱猜。   郦贤妃摸摸脱去义髻的秀发,发量略稀薄,发梢枯黧,在镜里左看右瞧,蹙眉:“把萧充媛请过来,给本宫染染发。”   后宫主动贴上来奉承自己的太多,嘴巴甜的,会办事的,样样不缺。萧家的女儿也没别的好,就是在娘家得过一名父亲小妾的亲传,会利用花浆配比护发药剂,让头发持久留香,又能轻软如丝,长得茂密,郦贤妃就是看中她这个,才唤到身边当成跟班。   染了几回发质果然是好了一些,郦贤妃现在倒有些依赖了,每隔几天就请萧充媛过来。   想生儿子,得抓牢了那匹播种的大宝马!不搞好面子工程,哪儿又能换取帝王多来几夜?   ~   那边皇帝出了椒风宫,胥不骄低道:“来都来了,今天何不干脆留宿贤妃处。”   皇帝背着手,仰头望了一眼东南面,胥不骄顺着看过去,哟,是荒了许久的图华宫。皇帝开口了:“不留了,去瞧瞧皇后。”   这可是破天荒的!胥不骄喜上眉梢:“今天皇后那边还真是好彩头,这么大件厚礼!”   “确实是要给皇后送个礼。”皇帝步子一止,像下定了决心。   胥不骄讶然:“怎么说?”   皇帝慢走着:“朕关了皇后的贴心宫娥,也不薄待她,趁那个宫娥还没出来,还一个给她,借给她使唤。”   胥不骄惊讶:“皇上是要把谁拨给皇后?”心里已经勾了个名字出来。   皇帝笑笑:“就不信你想不到!”胥不骄有些震惊:“无端端的,把谢女史给了皇后那边干什么?”先前还使手段巴心巴肝要过来,怎么一下子又大方了,舍得调给皇后用?   皇帝头一偏,望望快看不见的椒风宫。   胥不骄豁然明朗,贤妃那边怕是察出谢女史的风声,郦氏出了名的手辣性刁,对宫人说打杀就打杀,顾不得后果……皇帝不是她谢女史裙腰带上的缨络荷包,防不胜防,也不可能时刻护着,要想保得谢女史密不透风,还有什么放到郦氏的对头人身边安全?   皇后不一样,是个沉的,皇帝明面上赐的人,就算是她仇人,也会好生护着,更不得容许叫郦氏迫害半分,无非争一口女人家的气而已。   这穷思竭虑的……胥不骄一个呵呵,偷望一眼皇帝,您也有今天,还真是——该!   ~   谢福儿回了司籍司,成了功臣。   掌籍跟几名女史,看她的眼光更不一样了,果然是要进养德殿的储备力量,那样大的一场火,说扑就给扑灭了。   傍晚整理司所古旧书册时,秦恭使多问了两句:“听说皇上叫谢女史单独陪行去清凉殿,还留了女史在殿内?”   谢福儿绕过重点:“也没呆多久,一会儿椒风宫就来了人,说安庆公主病了,喊皇上过去看看。”秦恭使一顿:“噢?公主病了?”   “听说发了高热,禁了雨。”谢福儿有些好奇,“皇上待小公主真好,我病了我爹都不一定马上赶到呢!”   秦恭使用鸡毛掸扫去书上积尘:“百姓家里就一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疼法儿呢,何况天子家里。”   后宫少子嗣也是谢福儿的疑团,八卦之火一旦汹汹燃起,很难浇灭,趁着没人光景抓了秦恭使就问。   秦恭使不苟言笑,在谢福儿眼里,就是那种一百个正统宫廷剧里都不缺的最正统的标准人物,什么事儿都能淡定再淡定,淡定得人都要打瞌睡了,毫无激情。偏遇到了谢福儿这么个格子外的人,两人住了这么些时,一来二往,秦恭使也被缠出了些动静,知道这少女没被皇宫关久,还是个岔性,趁机也能震悚震悚她,叫皇后那头放心,停下手头活计,凝着谢福儿:“这几年也有怀孕的,都没好下场,佛佛公主的生母陶采女打头,好端端个身强体壮的宫人,没病没痛,平日徒手能提得起两大桶水,生产时来个大出血,没了小命。”   谢福儿屏气,又听秦恭使继续:“还有赵婕妤,”话音一挺,低了些声,“那位是活该,趁皇帝醉酒爬上龙床,怀了一胎。这龙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连老天估计都看不下去,怀到四五月,肚子凸出来,得瑟不过,想要亮给人看,去上林苑放风,不知道是接触了什么冲撞孕妇的植物,回宫后喊肚子疼,跑了一夜官房,拉了几马桶的污血,生生拉下一坨成了型肉,在床上哼了几天,没气了。”   谢福儿生着寒暗忖,这皇宫还硬是像被先帝下了诅咒,就是不叫女人怀孕,就是得逼着皇帝将皇位百年后给那过继来的嗣太子啊。   ~   三天后,胥不骄拟好圣旨,由蒋皇后下了调令,擢尚仪局司籍司女史谢福儿为令侍,暂领图华宫之责,直属中宫管辖。   令侍还是属于女史,但因为是皇后身边的宫人,有个五品级别。   一下子从司籍司调到了皇后身边,还从无品无阶的小女史变成了个正五品,打的名义是:谢女史建始殿不惧雷霆威,是为司籍司之表率,恰逢皇后身边的令侍娇娥忤圣下狱,特赐入中宫,填补缺位,服侍凤体。   谢福儿这边倒没多想,哪儿做不是个做,领了服饰和令牌乐滋滋上岗去了,就是琢磨着关于谢延寿的事,怎么跟皇帝打照面求一求才好。   学业上的事,耽搁不得啊!   新居在图华宫里西边的耳殿,全是皇后这边的品级宫女。   那天皇帝来了图华宫,蒋皇后自然高兴,没讲几句话,接了这个担子,喜意立消,马上就明白了,面上收下谢福儿,怎么会真的叫她干昔日娇娥的差事,放在旁边,当个空气。   谢福儿当了几天的差,只做些插科打诨的小事,闲得手发软,以前在司籍司是巴不得少点儿事,现在是恨不得求多来些事。   头两天,皇帝叫卢太姬去中宫探一探,回来随口问了两句皇后那边的情形。   卢太姬拢袖直禀:“皇后倒没什么,就是谢令侍……老奴去的时候,坐在侧殿的大门槛上掰手指头玩呢。”皇帝哈哈大笑,两坨龙腮抖得欢快:“这是闷着了,闷着了,有意思!”   卢太姬白嫩脸皮一抽,老心脏有点儿掐不住皇帝这股子荡漾,望胥不骄一眼。   胥不骄给卢太姬送去一个“您还需要习惯”的眼神,凑近皇帝身边:“也闷不了多久了,皇上上回交代召来京的人……已经快到了。”又意味深长,加沉了语气:“皇上又能光明正大地召一次谢令侍了。”   皇帝眉毛翻了一翻,不喜:“朕说过,收起你那猥琐样。”一顿,“几时到?”   ~   谢家表哥进京时,一路都是吊着胆子。   长沙夏天像火炉,那天,谢表哥难得大方一回,狠下心花了月俸,捧回几个西域来的冰糖哈密瓜,在家正啃得跐溜欢快,闯进来几个便服打扮的中年汉子,取出一张明黄绸布就宣。   谢表哥只是个入职不久的小县令,小半辈子哪见过圣旨,见有人胆敢私闯官宅,已经是目瞪口呆,一直听到“……酌令放下手头公务,由县丞代管县中事务,即日启程进京,不得延误”,就被那几个汉子架起来,往外拖。   谢表哥大惊,嘴边的汁液还没擦干净,大叫:“我瓜、我瓜、得带上……别给糟蹋了!那可是我二两纹银买的啊喂喂——”话音没落,已经被塞到了车子里。   星夜赶路,马蹄如飞,谢表哥在惦记着那几个哈密瓜的沉重心情中,进了京都城门,一直到跪在偏殿大厅外候旨时,还在魂游天外地叨叨神。   皇帝隔着门槛,眯眼望出去:“谢家人怎么都一个德性?谢敬乔那儿子是这样,这小子也一样,嘴里在念着什么?”   “好像是……瓜。”胥不骄也听不大清。   皇帝大怒:“岂有此理,武嬉文恬的年头,一县之长,居然连个瓜都买不起!这等廉洁人才,朕怎么能将他放在下面受委屈!说什么也得拔上来!”   胥不骄翻白眼,想抬谢家的人就直说,找的什么理由!   ~   谢福儿那边听说时,跟前几天一样,正坐门槛上发呆。   “谢令侍,皇上召您表哥来京了。”谢福儿听了这话,一蹦老高。   女扮男装混入官场的罪责因为触柱名震天下,一笔勾销,圣上其后并没追究,虽没明说,也应该算是赦了表哥的包庇罪,现在把表哥招进京……莫不是反应弧长了点儿,现在才想起来,要秋后算账?   胥不骄见谢福儿慌张,说:“召了你家表哥,也不定是坏事,别急在前头。”又上下审视,鸡蛋里头挑骨头:“先把仪容整整,打起精神,笑笑,声音也得甜些,要见皇上了!”比通知妃嫔侍寝还紧张。   两人走到建始殿门口,还没进去大门,殿门内一阵嘈杂,有廷尉冲出来,乱成一团。胥不骄咄一声,拂袖:“胡闹!大殿内外也敢冲撞!”   那廷尉惊惶喊:“刚进去的长沙郡小县令在里面撞了柱子,皇上急召太医过来!”   谢福儿变了脸,大叫一声:“表哥!我的表哥!”振臂一擂,挡开胥不骄,冲进槛内,正见着可怜的谢家表哥靠在蟠龙金柱上,捂着脑袋嗳哟呻、吟,一下子心急如焚,眼刀如风,狠狠瞪向御阶上那人,像有深仇大恨。   胥不骄后脚赶了进来,见状扼腕捶掌,圣上,您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好端端没事干非召人表哥来,这下好了,偷鸡不成,算着了过程,没算着结局!   殿内侍卫见个宫女打扮的贸然冲进来惊了驾,将她胳臂一箍就要往外拖。   皇帝给瞪得龙躯一震,生平头一遭满肚子的怨屈说不出来,见俩汉子肉贴肉合力夹住她,心里又痒又焦,威严喝道:“放开那个宫女,让朕来!”   第24章 斗趣(第一更)   怪皇帝事先没调查谢家表哥性子,读书人,温儒了些,一遇大事,心理素质不稳定。   一刻钟之前,谢表哥被召入建始殿内。   小地方来的穷乡巴佬七品县令,到了当今圣上的眼皮子下面,骇住了,皇帝千里迢迢把自己召入京,大殿亲审,总不可能是问自己吃过饭没有!绝壁记挂着举荐表妹入仕的事。   年轻小官员匍匐着背,刚听到“谢家栽培你当官,原来是叫你损害法纪,该当何罪——”这一句,就吓破了胆子,又恐怕会牵连姨夫一家,口里呼着:“臣知错,一人领罚!”左右一望,挺起身子朝金柱上撞去。   幸亏建始殿的蟠龙柱上绑了厚厚饰绸,缓和了冲击力,没撞死,额头上肿了一个巨大的包,蹭破了皮,流了些。   谢表哥文弱书生,晕血,摸了一手红,死赖着就爬不起来了。   这一撞,把皇帝也给撞错愕了,谢家的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老古董、书呆子,一语不合就寻死觅活!刚叫了宫人去唤太医,那边谢福儿就冲进来,用杀哥仇人的眼光盯着自己。   谢福儿不是假气愤,撞头有多疼,只有撞过的人才能体会,还有,谢表哥是为了自己才遭这份罪。   宫人得了皇帝的旨意,刚松开手,谢福儿就冲过去抱住表哥。胥不骄赶紧将人都打发了下去。   谢表哥趴在表妹的胸脯中,虚弱地说:“表、表妹,我会不会死——”谢福儿瞧瞧伤势,用手轻轻试了试,洒泪摇头:“就破了个口子,不会死的!太医快来了!”   谢表哥被她一挨,疼得呲牙:“呲——表妹你手轻点会死么!好多人都是破个口就死了嘤嘤嘤——”   谢福儿心都要碎了:“不会的表哥!皇宫里什么名医名药都有!”谢表哥这才安心地倒在表妹的酥软间,柔弱道:“表妹,不死也没用,表哥对不住圣上,圣上也不饶我——”又偷偷去瞟座上那人。   谢福儿咬牙切齿地安抚:“皇上是明君,我都成了令侍了,怎么会为难你?表哥你太冲动了!赶紧养好伤,还得给皇上振国安邦呢!”   谢表哥竖起耳朵,听皇帝那边并没反对音,宽下心来,栽进表妹的软怀蹭了一蹭,不说话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皇帝算是欣赏够了,一拍案:“把两人拉开!成什么体统!”掀了袍服,扬长走了。   谢福儿见他黑着一张脸,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他还有脸黑呢!骂得谢爹爹老脸狗血淋头,又跪又磕,还差点害死谢表哥,还有那件事……难道真的因为他是天子,自己就完全没一点儿计较么?   谢福儿被胥不骄拉到殿门口,直勾勾盯着他背影,连恭送的姿态都懒得做了。   谢表哥经太医验伤、上药、包扎后,被送出宫外,在京里的外地官员驿馆住下养伤。   谢福儿回了图华宫,也悄无声息。   惟独皇帝这边暗涌纷杂。嘿,他就想不通了,好端端一场戏,本来由他唱主角的,怎么就变成表哥表妹一家亲!胥不骄再精也不能时时猜透顶他的心意,在旁边还报告:“谢家表哥现在——”皇帝发了躁,喝一声掐断了。   皇帝现在听不得什么表哥表妹,再加一把火,就得拉几个表哥削了颈子出出气了……   心里越暴跳,脸色却越和蔼。   皇帝反常了,竟然捏着脾气!比发脾气还恐怖。   胥不骄惊慌,身边像放着个定了时的火药包似的,坐立不安。   叫皇帝低下尊贵的头颅?那不可能,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私下去找谢福儿。   胥不骄自然没说皇帝闹心,总要给皇帝留面子,不能把皇帝说得太低三下四,主动做讨好事,只说谢表哥那一撞,惊了圣驾,叫谢福儿去讨个欢心,在龙驾前拉拉袍子认个错。   谢福儿正在钻牛角尖,还就不愿意。   当然,她再二也不会明着拒绝,不是说皇后这边有这事牵着,就是那事绊着,一推再推。   反正又没下明旨。   两人还杠上了。   胥不骄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事到临界点,只有另谋法子。这天入夜,胥不骄伺候在书房里,趁皇帝批折到一半,闲下来眯眼小盹,迎着灯烛凑近:“皇上,谢令侍她知错了。”   平地惊雷。腱腕子一动,啪嗒一声,撞掉了手边的紫檀笔筒,里面的毛笔哗啦泼出来几支。   皇帝捏捏山根,镇定得很:“噢——”尾音得老长。   胥不骄一边收拾撞散了的御笔,一边啊一声:“可不是,千方百计托了个小内侍,跑来找不骄。女孩子家,害羞,含含糊糊的,话没说清楚,但意思不骄明白,她啊,知错了,说自己当天在建始殿不该失了分寸,不该因为担心表哥,误了礼节,更不该怠慢了陛下,想寻个机会给皇上亲自说说,就是畏惧天颜,不敢。”   皇帝气定神闲,不说话了,俯下背,继续批阅。   胥不骄渗了几滴冷汗,不是真怄上了吧!话说到这份上还没用?   半晌,皇帝开声:“谢敬乔的独子,是不是在找门路进老帝师的扬州学馆?”   胥不骄点头,好像真有这事,听太后那边的宫人提过。   “眼下是启蒙生的入学高峰期,门道不好找。”灯影绰绰下的皇帝半张脸一片阴翳,似明非暗。   看来书房的灯火还不够明煌,胥不骄揉揉眼,不然怎么看见圣上有笑意?   抽出一面御纸,皇帝拿起朱笔,龙走蛇舞,虎贲豹弯,等墨迹稍干,卷成小轴,套上黄绫硬裱封套,啪一声,朝内侍怀里掷去:“去办!”   胥不骄一把接住,生怕跌了。   黄绫御笔亲书,这是暗旨私谕,不管写给谁,那都是火速得料理的大事!得要交给黄门侍郎,递给皇家邮驿,双辔快马星夜出城,一日千里,沿路关卡不受拘束。   这一晚,皇帝工作效率大大提高,灯蜡都耗过往日几尺。   ~   翌日晌午过后,胥不骄趁图华宫清净,皇后在正殿午憩,耳殿几名宫人当差去了,只剩谢福儿一个人数蚊子,悄悄把她拉了出来。   谢福儿当他旧事重提,刚要搬出事务来挡,胥不骄早有后着:“你啊你,不知几世修来的福份!天子宽宏,不怪你跟你县令表哥了,幸亏建始殿伺候的都是老人,不会多嘴,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该有些心窍了,从今往后,你是继续挂着这张吃了死肉的脸对着皇上,还是活络些,看着办!”   谢福儿本来就存不住事,这些天早没气了,人还在宫里,一日不出去还是得活着,还是不能得罪最大的。   她搓搓衣角,嗫嚅:“奴婢那日也是以为表哥要死了,一时发了急……今后必当多修炼修炼,稳重些,好生伺候皇上。”   还是不愿亲自去请个罪,丫头片子还真是惯上瘾了!罢罢罢,事情也总算消停了,胥不骄剜她一眼,举步走了。   谢福儿返回耳殿,进了门,又是一片安静,又开始犯愁没事做,照出司籍司带出来的一本大部头书,做到长案边拿了一管棕竹锥毛笔,跟着描摹。   门外传来脚步,步伐不像宫女,倒像个男人,直到进来,停住。   殿门哐啷一声闭了,正好是个背光,谢福儿瞧不清,呐了一声:“哪位?”   来人背手挡上门扇,上前几步,扯了殿门口廊柱上银鹤钩上的帘子,挡住门窗镂刻处透进来的阳光,一股熟悉龙脑麝香混着的味儿冲到谢福儿鼻下。   谢福儿这回瞧清了,大惊,也不知道是跪还是站:“皇,皇上怎么一个人来了!”刚还说不能挂着吃了死肉的脸对着,记忆犹新,算了,胥大人说他都主动让步了,自己也不能小家子气。   谢福儿挂出个皮笑肉不笑。   皇帝穿着一身玄色襜褕,是宫里最轻便的便服,要不是腰上一具蟠龙九爪金丝腰带,跟当天的老师也没什么两样。   想来想去,痒得慌,下朝走到一半,扔了仪仗,一个人过来了。   别人过的话不算数,得要亲自看看,是不是真的知错了!   皇帝见她脸涡的笑靥,呵,果然是主动认错了,刚见面就卖笑讨巧,这小东西!   他往前两步,目敛眉收:“朕来图华宫很奇怪?”   找皇后是不奇怪,跑来耳殿就奇怪了!总不能是下基层视察宫女工作吧!谢福儿不敢说,皇帝已经压了压手:“该干嘛干嘛。”   谢福儿遵旨坐下,屏着气捏笔继续。皇帝转到她背后,往下俯去,双手撑在她两边,瞧她写字。   谢福儿怕热:“皇上就不感觉到挤得热?”   皇帝的呼吸十分有力,吹得她耳朵都红了:“朕不怕热,”停了停,语气略傲:“当然,也不怕冷。”   令侍的夏天服饰是上襦下裙,开襟小襦里面大喇喇地露出粉艳艳的抹肚,皇帝从上至下这角度,刚合御目,不消一会儿,龙睛赤红,虎腰沉动。   细细一条小沟伸展进内衣,玲珑小汤包一边儿挂着一个,黑发里露出的耳朵珠子粉嘟嘟的,茸毛颠颤。   皇帝呼吸急促起来,稳住心神,头颅悬搁在她颈边,握住她的手一起运笔,语气矜傲:“字写得真丑,蚯蚓爬一样,亏你怎么做的学问……朕可是许多年没教过人写字了,今天算你这丫头有福气。”   谢福儿手像个木头似的,不听使唤,写出来的还是像蚯蚓。   皇帝烦了:“朽木不可雕也!朕在上面累得半死,你在下面一动不动!”谢福儿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这才跟着划了几笔。   绒绒笔尖划过绵韧的扬州六合笺,一捺一撇,像在搔皇帝的心尖肉。   皇帝停笔,用一方红丝砚压住纸角,换了一支干净的猪毛笔,并不蘸墨汁,只舔了舔清水,慢悠举起来,朝她半裸的白汪汪胸脯上滑去……   “您弄错方向了,纸在下面!”谢福儿好心去抓笔领路,他站在背后看不清,年纪大思觉失调了吧……   皇帝爱她这份天真傻气,热燥起来:“胸挺高了。古人都爱在女体上书写墨宝,朕也试试这乐趣……”手握笔不放,强行将半截儿插在抹肚儿的领口,任她怎么夺也夺不过来。   胸脯被淋湿的毛笔尖儿点得冰凉,毛须须还舔到了亵衣深处……谢福儿开始挣。   午后耳殿无人,气氛催情,皇帝袍里软趴趴的御器一下子抖擞精神,跟手中的笔杆子都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唷ヽ(。_°)ノ   第25章 帝欲(第二更)   谢福儿终于发觉了,他是故意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皇上,请不要顶奴婢的尾椎骨。”   皇帝手一松,猪毛细软尖,“嗖”一下子就滑进了抹肚儿的最里头,一偏,搔到了小珍珠上,猪毛沿着凸起的一粒打起转来……谢福儿一惊,痒痒麻麻的,那天清凉殿服侍他,他很快活,自己却一点儿不舒服,今天却有种快要崩坏的感觉。   她知道他又要使坏,跟清凉殿那天差不多,双臂一挣:“奴婢要去服侍皇后了!”   这时候提皇后,只能更加催发皇帝的偷腥欲和情爱潮。   书案前的少女要去亵衣里拽出笔,被身后的男人活活制住小臂,一把反抱住,不讲道理:“服侍完朕再说——”   阳热灌进了鼻腔,他的身体很坚硬,哪一处都是,背后一柄成型的东西仍旧一顶一撞,这让谢福儿想起书院那天,再也不想重蹈覆辙,就算他是天子,也不想!   皇帝没有给她不想的机会,身为一个天子,这已经是能给她最大的尊严和尺度,能放纵她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幸个宫女而已,叫她脱裤子她还能穿裙子?难不成还得先通知下他爹娘兄弟看准不准?偏偏鬼打墙似的,还就是绕死了向儿!   他从侧面看到她粉唇蠕动,抽了骨头的软骨动物簌簌偎在自己臂弯,将谢福儿呼啦一声,麻花似的扭过来,发情了的兽一般卷到了怀里。   谢福儿笑容凝在脸上,脑子边围着蜜蜂似的,还没会过来,耳珠肉被他含住,裹到了嘴巴里,胸脯两边被钳子似的大手一挤,压得酸胀无比,吃痛哼唧着要推开……   皇帝钳得不放,把她制死在怀里,另只手在少女胸乳上推揉拉捻,一下子扯翻了外襦,可怜兮兮地搭在肩头两边,露出跟雪肤相辉映的半椭圆形碧绿藕丝抹肚。   圆突突一点凸出丝衣,因为紧张,就跟她在建始殿闹情绪一样的骄傲不羁,硬倔倔。皇帝的目光凝在上面,着了火,这让谢福儿觉得羞愤,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你看什么看——”   他看过不少颜色……但是他猜她的,是叫人想含在舌齿间嚼咬的粉红色。皇帝襜褕下面一下子就热胀起来,就地把仍旧闭着眼睛的少女抱起来,愤恨恨:“你晾得朕好苦啊!这笔账,朕今天说什么也得跟你算清了!”   谢福儿悬空踢了几脚,睁开眼,看到男人烧成酒热的脸庞。   她被他抱得比他的头颅还要高出几寸,这是第一回她站在他头顶上,这机会舍不得错过,垮着半边衣领子,撑着他的肩,双乳翘翘地对着他。   这不是诱惑是什么?都端到眼皮子底下了。皇帝笑着说:“你是要喂给朕吃?”没等她回话,隔着宫女日常通用衣料,他迫不及待了,一口咬住一颗,幼儿吸奶一样,舌头嚼来绕去,绸子的丝滑和肉包的肥软,让他舒畅地喟叹出声。   谢福儿痒酥酥,抱住他脑袋往外推,羞愧得要死:“您、您真是个下流胚子!谁喂给您吃!”皇帝没有怪罪,逼近她红得透明、饺子馅儿似的耳垂,轻轻一嘬,语气沉得都快烧着她了:“那天在书院的滋味,还记得不记得。”   “不记得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装失忆谁不会,谢福儿听不得那天的事,都快逼自己忘了,连忙捂住耳朵。   “福儿那天在朕身下叫的可好听了,唱小曲似的,还叫朕快些,大力些,叫得朕的精魂都吸了大半走,怎么会不记得。”皇帝眼睛都弯了,里面是笑,撩她。   谢福儿中计了:“奴婢才没有!当时压根不能动不能说话,怎么会叫!胡说!”   声音娇嗔嗔,骂人也舒坦,皇帝的龙阳不易察觉地扬起来,隔着袍面子挺腰顶她。“那就是还记得了,福儿是个爱撒谎的骗人小精怪。”说话闲暇之余,不浪费光阴,又啃一口。   “咿呀——皇上——疼死了——会咬掉的!”一口下去很重,牙齿都嵌进了肉里,抹肚上都是牙齿印,那儿偏偏又嫩,谢福儿疼。   那声咿呀叫到了男人的心窝里。皇帝心湖泛滥,又迫近她耳边,哑着嗓门,沉一分说话:“你那天也差点儿咬掉了朕的二皇弟……”   谢福儿白了脸色,这人怎么能做皇帝?他就是个臭流氓!简直不能跟朝堂上的人对上号!皇帝趁机,把她抹肚一角咬得紧紧,往旁边扯,终于,整团白玉小猪儿噗一声,“噗咚”弹了出来。他把石头般的肉珍珠吮在牙齿间舔舐,晕泽果真是粉粉娇红,比旁边因为害臊而烧红了皮肤只深一点……   她拎着他耳轮,想拉开又怕不小心把自己伤了,忍着微微的刺痛和对被咬掉的担忧,任他吞吃,两坨腮嫣红得出血……   这样就疼,真正破身怎么办是好,不能给惯了!皇帝没轻,嘴上还多用了两分力气,享受地听羔羊抓住自己乌青英鬓,痛苦而失魂地呻}吟,那桩还没解决的心病犯了,手进了她下面的裙子……   里头是开裆裤,方便,一下就摸到了光溜溜的肥鼓一片。那天书院里,她婴儿般的雪白光洁,衬托着自己的黢黑浓密,能叫皇帝想得活活自燃,找准了入口,跐一声,中指就进去了。   他得好生研究研究,怎么会还是个处子身!这是个尊严问题,他倒是不信了。   湿软的甬夹着粗粝的指,一点点放行。谢福儿被他用手指贯穿,坐跪在他胳臂上抱紧他颈,并拢腿,尖叫起来:“皇上不许!”   “什么皇上不许,皇上许,皇上什么都许。”他收敛住燥热,语气尽快能温和一些,“快放松些,朕进不去了。”指尖又往里面戳,差一两步,这小家伙就是不让走,叫人烦心得很。   谢福儿还是并死大腿:“会疼!会受伤的!您没净手!不卫生!”找一大堆理由。   连骂人都像在赞美,皇帝很满意,望一眼扔在案上的猪毛笔:“那用笔进去,笔身子细——”抱着女孩儿走过去,作势弯腰去拣笔。   谢福儿不敢信他这么变态,把他脖子抓抱回来:“不要笔——”   正在此际,耳殿外传来声音,同住的宫女当差回来了,三两成群,脚步轻快。   声音逼近,有人疑惑:“怎么门给闩了?”有人知道这功夫就谢福儿一人在,咚咚拍门:“谢令侍在不在?大白日的关门做什么!快些开门!”   令侍的职位在图华宫不低,这几名是宫女是良侍,低两级,七八品而已,但都不是瞎子,这些日子看出来了,谢福儿担的是个虚名,不受皇后的用。   皇帝不做声,就只盯着谢福儿看,没试过偷情滋味,好像还不错,下面手指更加狂妄,就是想要害她出糗。她双腿折起来,跪在他健壮贲实的小臂上了,扬起烧红的颈子:“我在沐浴,请姐姐们等等好不好。”   少女的畏惧让身体更加紧缩抽搐,皇帝夹得一头汗,小腹都快着火,轻贴上去,嘬她耳垂,喘出烫气:“想跟朕共浴?有机会的……”温温地抽#送两次,黏黏腻腻,发出很细微的噗叽声。   谢福儿想掐死他,再把他碎尸万段,再扔狗肚子里去,最后一把火烧干净。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锁着门不叫别人进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还真是有意思!”有宫女不耐烦。旁边有人拉同僚袖子,声音虽低,还是传到里面叫两人听得清楚:“算了,她是有免死金牌的,不比咱们,要不咱们在外面累得半死,她怎么还能呆在寝室洗澡!”   “走走走,先去院子外,守在这儿给她看门还真堵心!”   脚步开始哗啦朝外走,不消会儿就没了。   谁想当寄生虫,坐着发霉的滋味比累死更不好受,可皇后就是不用我能怎么办……这是室友第一次甩脸子给谢福儿看,年轻女孩子谁愿意被同龄伙伴排斥?她心里不舒服。   皇帝已经爽歪了,没察觉出她表情。   人一得瑟,嘴巴就关不住。皇帝半阖着目,举起一只手揉揉她发:“要不是你找胥不骄低头认错,朕还不知道你这么乖巧。叫你表哥别挂心了,朕不罚他,其实朕也没准备罚他,只怪你家里人胆子小,朕本来是——”   什么鬼东西!谢福儿气恨地抹一把眼,原来是胥不骄搞的鬼,叫自己倒贴,还没等他说完,就霍地推他:“奴婢没有找胥大人!”   他的手指在她的体内停留了一小下,抽出来一瞬间,她酥软腰肢,“啊哈”地呻*吟一声……   这一声足可销魂,可皇帝的心情已经全阴了,脸色完全没转圜余地拉黑下来,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重复:“没有找胥不骄。”   第26章 讨?(第三更)   “是!奴婢才没找人低头认错,奴婢哪里有错?皇上明明赦了奴婢表哥的罪,又把他给召入京审问,您知道不知道对于臣子来说,这是多大的心理压力?奴婢表哥一路上没被吓死就已经算胆肥了!您一句话的事,叫别人担着包袱还差点没了命!您不守信用,您出尔反尔!你不拿臣民的性命当事!说话不算数的皇帝不是好皇帝!”谢福儿把裙子翻过来,遮住开档裤,哭着要下来。   自己有这么多罪过?皇帝不语。   谢福儿往地上跳,他一下子没抱牢,她“啊”一声,撞向水磨地板,把他腰上的玉带一拉,揪住他衣襟当垫背。   两人轰隆一起倒地。   隔得近,谢福儿听到身下人吃痛的嗷呜一声长嚎——   谢福儿管他去死,看看自己没伤着,一跃而起,赶紧开门颠了。   反正她一向就是个不顾后果,先理眼前的人。   谢福儿块不大,肉沉实,骨头也不轻,冲击力又大,一下子就把皇帝压得鱼翻了肚子,大脑当场缺氧,回过神来,胸骨都快断了,半天才趔趄着离开了。   下朝没见着人,胥不骄在永乐宫门口等着慌,听见几名宫人回来报,皇帝走到一半想自己散散心,走了,正着急要去找找,见皇帝背着手气匆匆回来了,心扑通蹦,扑过去迎驾。   皇帝脸黑得像锅底,二话不说,径直朝里面走:“图华宫西殿那群七八品的宫女嘴巴可真是闲不过啊,一个个的找人去教教!”   那不是跟谢令侍同居的几名令侍?怎么忤逆圣上啦?胥不骄也不敢多问,跑腿去办……   ~   事穿了头,胥不骄傻眼了。   回了寝殿,被皇帝大训一通,骂得狗血淋头,罚了半年俸禄。   等胥不骄再去找谢福儿,人家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干脆成了哑巴。他是中常侍,不能怪不能骂,装傻卖痴不讲话总成吧!   谢福儿也不是个喜欢找麻烦的拗骨,记起自己把皇帝掀翻了,还压得骨头一响,当时是痛快,隔了一天就犯慌了,呀,不会给压出个荤素吧,幸亏胥不骄过来时,没听出什么风声,应该没事,才松了口气。   又过两天,谢福儿收到谢太傅那边托付内侍带的口信,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关于谢表哥,说是头伤差不多好了,仍住在官员驿馆,只是皇帝还没说放行,也没回长沙郡,叫爱女放心。   另外一件是关于谢延寿,那名鸿儒回了信,主动邀请谢家小少爷入学,现在手续办齐了,僮仆老妈子和行李细软都挑备好了,这几天就会启程下扬州,去学馆读书。   谢福儿见谢延寿的读书大事解决了,也快活,但又有点不舒服,那弟弟虽然有点儿熊,但这一去,小半年不回来,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在外面择不择床,会不会哭……挺想在谢延寿出发前见一面,无奈宫规使然,只得作罢。   传信的内侍姓氏双口吕,有些职权,宫里敬重的常称一声吕公,就是当日来太傅府宣旨的。   谢福儿知道是谢爹爹旧交,刚进宫时也被他照顾提点过,多拉扯了两句:“阿寿的事本来没个头绪,现在说办好就办好了,是陈太后帮忙?”   吕公摇头:“太后就算有心帮,也没法子几日内就传信到扬州。京城离江南,可不是东宫到西宫的距离啊。”   还能有谁……谢福儿反应过来,一个激灵,拉了吕公:“我爹他们知道吗?”吕公答道:“该是不知道,叫我带信时,谢大人还在叨念,说太后这回可是给了谢家一份大恩情。”   谢福儿急忙说:“这事麻烦吕公别跟我爹多说。”   吕公蹊跷,皇宫几十年的生活也晓得有些事不好多问,这友人家的女孩,如今到底是在皇上皇后身边当差的,平和说:“瞒不住多久,你爹跟太后一碰头,哪儿会不知道?迟早知道幕后是谁帮的手。”   宫妇和外臣,又哪有那么好碰头的?时间一长,也就淡了,谢福儿说:“能瞒多久是多久,这回麻烦吕公了。”   ~   吕公带完口信,转头回署,半路遇着中常侍大人,忙停下施礼。   胥不骄这几天下了公务,就盯着谢福儿那边,正瞅着他从图华宫耳殿出来的,也知道这老家伙是谢敬乔在宫里的牵头人,拦住打招呼:“吕公!打哪儿出来的啊。”老内侍吃吃一笑,见他一脸精相,瞒不住,也就说了。   胥不骄眼珠子一转,跟吕内侍告别,转身回了永乐宫,一进寝殿门就疾呼:“圣上,好事,大好事啊!”   两个貌美的青年宫女站在皇帝身边斗茶,一个执壶,一个把盏,皇帝手一颤,指间的玉龙琉璃杯一歪,绿油油的茶汤倾了一桌,见胥不骄神神秘秘,掩着心中的一万头雄狮母虎奔过的激动,状若云淡轻风地骂:“什么事!还没罚好!”   胥不骄打发了宫女下去,喜滋滋地说:“再过几日就是洗象节了,君臣共乐的事,大好事啊!”   洗象节是每年六月初六的的京城节日,寓意是祭拜夏神,驱除蚊虫炎热,每到这天,宫廷禁卫会把上林苑御兽园的暹罗大象赶到宫门外的护城河,用河水洗浴。   京官和老百姓会携家带口在城门外观赏盛景,还有不少商贩临时搭建茶棚小吃摊,更有不少杂耍、算命的江湖艺人神棍聚在一堆趁机讨生活。   皇帝携着皇后、太后以及后宫妃嫔也会上城楼观看,兴致来了,可能还会下城楼玩玩。   到时不分长幼老少尊卑,一起舀水洗浴大象,象鼻喷水引幼童嬉闹,其乐融融,确实是个君民同欢的时候。   皇帝大失望,嘬到嘴边的白毛尖都变了味:“还以为是什么大好事,你啊,这老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没味了。”   话没说完呢,胥不骄小声嘀咕:“谢敬乔的儿子快去扬州读书了,几月半年都难得回一趟京,听说谢令侍很想跟这弟弟见一面,可是宫规森严,弟弟进不来,姐姐出不去,一错过就天涯相隔了……这节日倒是个名正言顺与家人团聚的机会,要是谢令侍能随行出城门,对安排的人,得感激到多么无以复加啊……女孩子家心肠软,一感动,什么事儿都能应承哦,嘿嘿……唉,只可惜谢令侍是刚进图华宫的新人,皇后又不大看中谢令侍,应该不会叫她伴行……可惜哎。”   ~   六月初六洗象节前几天,蒋皇后的随行人员名单拟好,的确没有谢福儿。   胥不骄正头疼想个什么法子把人给填进去,机会来了。   荣淑长公主那边在殿里坐了好几日,没见谢福儿过来巴结自己,不甘心错过跟谢敬乔接触的机会,特地跑来永乐宫给皇帝私下请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高环环并不是陈太后亲生,与皇帝异母同父,是先帝宫妃所出,因宫妃早殁,太后无女,就养在身边。高环环才从小到大很会巴结谄媚这位有福的嫡母,陈太后又是个喜欢听好话、看笑脸的人,十分待见,将这长公主一向也当成亲女,故此才处处纵容她,到高环环丧夫后,又提议把她接进宫来。   问完安,寒暄两句,高环环就扯到了谢福儿身上,娇着声音:“皇兄,听说谢女史调去了图华宫,成了皇嫂身边的令侍?”   午后公务之余的皇帝从昏昏欲睡中精神一醒,坐直了身子:“荣淑还挺关心谢敬乔的女儿。”   当年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谁人不知?高环环在自家兄长面前也不脸红,声音还娇俏脆柔:“皇兄又取笑环环。环环的心意,皇兄应该是知道的。”   “你可别告诉朕,你还对谢敬乔心怀不轨,有什么邪念。”皇帝和身边的胥不骄就是这么一下,发现了良机,对视一眼,双双目光一闪。   高环环并没察觉主奴二人脸上藏奸,轻啐一声:“什么心怀不轨,什么邪念!皇兄讨厌!环环不说了。”说是不说,还是继续:“环环想趁福儿在宫里,多跟她走动走动。其实我与那女孩儿也算有缘,前段日子已经见过一面了,还相谈甚欢呢,她挺喜欢环环,还缠着环环一个劲儿地叫嬢嬢……只是她在皇嫂那儿当差,皇兄也知道……我一可怜嫠妇,能住宫里就是蒙圣上和母后的怜恤,哪儿还好意思要人?”   皇帝嘴巴咧开,正经危坐:“要人就不成了,朕已经调给皇后用,哪能再给你。”胥不骄瞥一眼,就看着圣上能装到哪一步为止。   高环环脸一白,失望极了,又听皇兄不徐不疾:“但你深宫寂寥,朕也能体会,不是个没人性的,倒是能叫谢令侍陪陪你,比如不日就到洗象节,登城楼之际,朕知会皇后一声,叫她将谢女暂借你随行吧。”   高环环大喜,离座匍地三拜,感恩不尽。   这事儿,就这么轻巧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ˉ?ˉ?)三更完了~   第27章 节庆   初六一大早,天还没亮,谢福儿就被老宫妇领到了荣淑长公主那边。   高环环正在寝殿梳妆,一见谢福儿喊到身边坐下。   “福儿,嬢嬢绾的这个髻,当年你爹爹初见我时,还赞美清美脱俗,仙气逼人,天下再没第二个女人比嬢嬢适合。”其实谢爹爹这辈子认识的女式发髻还不超过三种。   “……”   “福儿,你再瞧瞧我这把簪,翡翠碧玺牡丹头,你爹送的,我每年都去打磨抛光,到现在还像个十成新。今天要是你爹爹看到我戴这个,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起过去的光阴。”其实是求爱失败,强行叫谢敬乔送的纪念礼。   “……”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就装傻。谢福儿双手搭膝,面带笑意。   高环环见女孩儿不说话,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皇嫂也是,这么个芳华妙龄的小美人儿,不好生打扮你,今天你是我身边侍者,我不会叫你委屈,可不能这样蓬头盖脸。”人心都是肉作的,敬乔哥见自己这样厚待他的爱女,说什么也会动几分心。   宫女一拥而上,围住谢福儿,摁在玉镜台前,换衫的换衫,绾发的绾发,末了敷粉染胭,涂脂描眉,拿出瓶尖嘴肥肚的青花小瓷瓶,拔掉木嘴儿,朝她腋下颈项喷两下。   谢福儿鼻子发痒,连打几个喷嚏,脸涨得通红,挡住宫女:“别喷别喷!这味儿太冲!”   一名宫女见高环环脸上有些不高兴,对着谢福儿说:“你别不识好歹,这是咱们公主亲自采摘调酿的玫瑰花清露,外面人根本用不着。上林苑的玫瑰花珍稀,公主平日自己都难得用几次,更不提给旁人用,给你用是天大的福分!”   高环环喝叱宫女:“怎么跟谢令侍说话的?出去掌嘴!”   宫女咬唇,捂着脸含泪出去了。高环环变了一张柔和笑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拉住谢福儿的手:“哎哟,这回可真是个香娇娃了。”   卯时过不多久,皇帝那边的内侍来太后宫通传,说仪仗队已经备好,请太后、长公主登轿舆,一起出复盎门,上城楼。   复盎门是正北城门最外的一层城门,连接观光城楼,外界就是护城河,上楼可以直接观景。   ~   鼓乐幡扇之中,仪仗卤薄威仪甚伟。   谢福儿伴在高环环身边,跟着陈太后一行人到了复昂门前。   城楼角是主管宫廷防务的南军,打头的是南军卫尉祝宣机。   这人仕宦世家出生,才二十出头,年轻有为,长得也英俊高大,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今年刚娶亲,妻房是大司农家的嫡长女,强强结合,正是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前几个月又身兼了侍中一职,凭借职权经常进出宫闱,与一干贵人都熟悉得很,见到陈太后和荣淑公主,上前拱手拜见:“圣上已上了城楼。”   陈太后颔首,提靴上阶,高环环紧跟母后身边,没有半步落下。   擦肩而过时,祝宣机有意无意扫过长公主一眼,目色意味深长,说不出的怪异。   祝侍中长得实在帅,食色性也,谢福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巧把他看高环环的目光逮着了。   高环环察觉谢福儿异样,玉肘轻轻一擂,温言细语:“怎么了。”   谢福儿连忙应声:“风大,吹迷了眼。”   登到城楼转角往下看,蒋皇后凤辇在后,再后面是郦贤妃和萧充媛,个个打点精心,较之群芳荟萃的盛荣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娆丽贵雅。   群芳荟那天大半是妇孺,皇帝不一定要出席。   今天一半是为了入圣上的眼目,一半是为了叫楼下的臣民赞许,自然使尽浑身解数。   城楼幡旗迎风飘舞,皇帝迎了陈太后,等皇后等人上楼,众人各就各位,坐回席位。   在监官安排下,先举行洗象节仪式,其后,驯象师和象奴举旗敲鼓,引出御兽园绑了大红绸的大象和幼象,在城壕边的护城河停下,往象身上泼洒水。   城楼外面聚集的臣子百姓欢呼起来,还有不少良民经皇城兵卫的放行,凑近河边,一起洗象。   打从进了宫,耳膜都快长出蛆了,谢福儿听到热闹声,心眼馋,艳羡得要死,可高环环不爱动,坐得死死,自己也不能凑到墙垣边。   皇帝忽然起立,朝城墙垛走去,叫众人一呆。   圣上都起了身,谁还敢坐着?这下都呼啦啦一起跟了过去。   谢福儿达成了心愿,过去就趴在台子上往外看。   大象嬉水喷水,弄得天地一片水淋,气温都降了不少,不远处的御街上搭了不少彩棚,似乎是小摊贩在做生意,吆喝声迭起,隔得不知道多远,都能闻到烟火香气。再往人群里面看,不少衣着金贵的,肯定有很多朝臣达官,不知道有没有爹娘跟阿寿……   谢福儿振奋起来,细细扫视,果真还看见一个绿袍小少年蹲在护城河边,正在泼水,不是谢延寿是谁?   说是君民同乐,其实进场洗象的人,可都是事先经过盘查的,大半都是高官子弟或者民间有威望的儒士书生。   她一张口,胸口一热,鼻子有些发酸:“阿寿……”   被人簇拥着水泄不通的那一边,传出霆威厚音:“天意做美,凉风赠爽,稍后朕陪母后下楼游玩吧。”   陈太后人老了,身子懒,又不大愿意沾染市井气,笑着摇头:“哀家这老骨头慢吞吞的,跟着皇上,只会败兴。”   皇后和几名妃嫔是深宫女眷,上楼观景倒无所谓,并不好主动表示愿意下楼,就算想陪驾也只能忍着,等皇帝钦点。   谢福儿看皇帝形单影只,心里涌起一股兴奋。   果然是孤家寡人,注定天煞孤星命,想要个熟人逛逛街都没人陪,怪可怜。   想下楼的几个人都失望了,皇帝尊贵的龙头就是不看过来,偏偏只盯着陈太后:“唔,那儿子也不勉强,母后在楼上歇着,”头脸一转,盯住高环环。   高环环是个有轿子决不走路,有椅子绝不站着的人,怎么会愿意,款款笑说:“环环得陪伴母后身边照料,怕是也得扫了皇上的雅兴。谢氏女陪环环登楼,不如叫她代环环下楼侍奉?”   皇帝心里的狮子豹子又蹦起来了,忍住抽动的鼻翼,口气缓和:“准。”   换下朝服,皇帝着一身士贵打扮,陈太后叮咛了两句,嘱咐祝宣机带着南军禁卫前后护着御驾下楼,胥不骄和谢福儿左右相伴。   到了护城河边,祝宣机上前对浴象的监官耳语几句。   监官脸色一变,朝皇帝这边望来,却只做出个恭敬眼色,并没行参拜天子的大礼。   皇帝虽然在皇城门外没多远,毕竟还是算出了宫,每回洗象节下楼,并不声张,谨慎低调。   监官把圣上一行人领到河边一侧,又叫人牵了头未成年的小象,供给皇帝玩乐。   安排妥了,皇帝挥挥手:“你们都离远点吧,留胥不骄和谢令侍就好。”   旁人不敢拒绝,离得远远,在远处小心看着。   谢福儿把皇帝一只胳膊抬起来,卷到半肘,露出精壮臂膀:“皇上,可以洗象了。”   说时迟,那是快,皇帝抬起胳臂,眯眼拿起小象鼻子,腰胯略一沉,发射炮仗似的,堪堪对准谢福儿。   幼象鼻腔早就汲满了河水,禁不起大力一捏,像个人类小孩一样,打了个喷嚏,一根水柱“跐”一声飚向谢福儿。   “皇上!您——”谢福儿被淋成落汤鸡,气急败坏,闹哪样!多大的人了!还是十六七吗?连胥不骄都呆了。   “哟,失手了。”皇帝不无歉意。   失手?明明光天化日下举着个大象鼻子朝自己射过来!   皇帝眼皮子耷了半寸下来:“满身浓香,冲冲也好,闻得刺鼻。先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眼神往远处人堆里一送:“快去快回。”   “皇上又是什么意思?”谢福儿皱眉拎衣角,一拧就是哗啦一摊子水。   洗象节耗水多,宫里会提前在城楼上置备多套干爽服饰,以备不时之需,但都是男装。   胥不骄连她出言不逊都顾不得斥了,笑起来:“傻!皇上是准你去见你家爹娘弟弟!还不快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这人不是戴了皇帝的人皮面具吧!   谢福儿醒悟,撩起裙子,谢了个恩,多余一句废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怎么就这么急,怎么就这么快?   她走得迫不及待,叫皇帝不好想,甩开粗长的象鼻子:“等——等。”   不是反悔了吧?谢福儿回头,就说他喜欢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最多两刻,逾了时辰不见你回,交由大宗正府,照宫婢遁逃的规矩,诛你三族。”皇帝理所当然地说。   少女哼哼唧唧带着一身儿水离开,胥不骄补上赞叹:“皇上用心良苦,想得周道啊,换身男子下人服饰出去,不招人眼。”   皇帝竖起食指一摇。   胥不骄奇异:“莫非是真讨厌谢令侍身上香味?”   “许久没见她穿男装,”皇帝不顾幼象嗷嗷叫着反抗,重新拿起象鼻子,轻轻抚摸,“想回味回味。”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很邪恶,嘿嘿。   第28章 微服   女儿身穿男装便服,突然出现在眼前,谢爹爹相当惊奇。   谢福儿也不敢说得太明确,只含含糊糊说陪圣上下城楼观赏洗象,皇帝临时开了皇恩,打发身边宫人出来游玩片刻。   可惜谢夫人今天没出外,只有谢太傅领着儿子,带着滞留在京的外甥谢表哥参加节庆。   一家四口团聚了会儿,谢福儿眼瞅着皇帝规定的时辰差不多了,生怕被诛三族,恋恋不舍地就跟爹爹和弟弟告别。   头上绑着白纱布的谢表哥跟在姨丈和表弟后面,趁不注意,打了个回转,追向谢福儿。   谢福儿刚走回御街,正要给皇城护卫亮出腰牌,过去护城河那一边,肩被人一扒,拎到了近旁无人的侧街石巷里。   皇帝传了自己上京就没信儿了,谢表哥抓着表妹哪能放过,气鼓鼓:”表妹,你今天给我个准话,圣上那头召我来京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几时放我回长沙郡?”   谢福儿心想这表哥也真是个书呆子,人家地方小官员来了京城,巴不得多逗留,结交一下人脉,拉一下关系,随便敷衍:“表哥,天意难测啊,皇上他老人家的龙肠子长得都跟咱们凡人不一样,他安的什么心我哪知道。放手放手,大庭广众下两个大老爷儿们拉拉扯扯的,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当你调戏猥亵良家妇男抓到官衙去了……快放开,我要走了。”   谢表哥是书呆子,可不是傻子,冷笑一声,拽得不放:“你会不知道皇上想什么?呵呵。”   从一个呵呵变了性质的年代来的谢福儿只当是受了侮辱,气愤了:“表哥,你呵呵我干嘛!你才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别拉了,你再拉我就喊了——”   “你喊啊喊啊,你越喊我越兴奋,力气就越大!”谢表哥也来气儿了,压低声音,目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精光:“你是不是跟皇上有什么事?不用不承认,那天在建始殿,圣上瞧着你那模样……啧啧啧,可别打算瞒过我,你表哥虽然还没娶亲,但嘿嘿……男女陷入爱河的那种反应,那种神态……表哥有什么不知道?”压在四书五经下面的艳情话本子是白读了吗?   谢福儿顿时就呆了,这闷骚货还好意思说!可是表哥是说皇帝对自己有意思?   怎么听起来脸有点儿发热……不过热了一下就凉了。   有意思个大头鬼!什么陷入爱河。   那货要会陷入爱河,早就掉河里淹死了!一个个轮得来么?   这回轮到谢福儿反手抓住谢表哥的手腕了,拖到了巷子尾,威胁:“表哥,东西你随便乱吃,吃死也不紧要哈,可是!话不能乱说。”   谢表哥一看就明白了,自己戳着了真相,哼道:“表妹叫皇上准我回长沙郡,我就考虑不在姨丈面前不小心失言。”这表妹看起来抗拒得很,好像很不愿意曝光,连家里人都不让知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知道京城和皇宫里那些的事复杂,闹不清,哎,管它的,还是回家啃哈密瓜最舒服最单纯!   谢福儿一咬牙:“交易成功。”又把准备走的谢表哥一拉,提醒:“你可千万别在我爹娘面前提起。阿寿也不行,那货早熟。”   谢表哥稀奇地八卦:“表妹你真是个怪胎,这是多好的事啊,瞒着干嘛!”   瞒着干嘛?谢福儿也不知道。一开始是怕家人伤心,后来知道是当今圣上,当事人都不愿昭告外人,瞒得死紧,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只是春风一度,她难不成还得幻想天长地久?   最关键的是,他是天子。   他不对外宣布,表示是不愿意的,那她就得顺着他。   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应该也是余兴未了……就算吃个窝窝头,还得有个咂味儿的光阴呢!何况自己,再怎么也比窝窝头美味一点吧!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淡了吧……   自己是怪胎,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怪胎,谢福儿也没时辰跟他穷耗了,诛三族迫在眉睫,抓紧表哥衣袖,最后一次拖出杀手锏:“反正,你要是敢在别人面前胡说,我就跟爹说,等我出宫了嫁给你!谁都不要,死都要嫁给你——”   巷子幽静,“死都要嫁给你”三个字在石墙两边回响,异常清晰。   谢表哥刷的一下,变了脸色,眼神放直,半天不讲话。   嘿,就知道这杀手锏管用。谢福儿得意,但又不对劲……表哥面朝着巷子口,好像是在惊悚别的。   循迹望过去,谢福儿也没血色了。   巷子口一左一右守着两名彪悍的汉子,身子板儿和脸孔一看就是南军禁卫,旁边是再往前面是胥不骄。   胥不骄旁边的皇帝,那套沐象时的便衣还没换下呢。   巷子深长,皇帝面朝一对男女,大踏步咚咚走过来。   谢表哥精神一抖擞,推开表妹,迎面扑上前去,掀袍一跪,尖着嗓子:“万岁——”还没说完,胥不骄谢表哥拉到一边捂住嘴:“这是在外面!小心说话!”   谢福儿也不知道皇帝怎么过来了,愣是没来得及开腔。   那边不久之前,谢福儿走后,皇帝在护城河边转悠了会,问:“不骄啊,现在什么时刻了?”   胥不骄望天:“皇上,这还没半盏茶的功夫呢!”谢令侍呆的地儿,热气都还没散呢!放人出去,又碎碎念……   皇帝怒了:“你这是在讽刺朕心急?”   明明您自己不打自招!胥不骄大惊:“不敢不敢,不骄这不是在禀报实际情况吗!”   皇帝来回徘徊两趟,摇头:“不行,得去看看。”反正几步路的距离,也不远,胥不骄悄悄叫上两名禁卫,避了人群就跟着皇帝过来了。   刚一出来,就撞见谢令侍跟小县令表哥拉拉扯扯地进了深巷。   这还得了!胥不骄没等皇帝变脸,提前朝禁卫开了口:“跟上。”   禁卫把在巷子边,堵了进口,不让人靠近。   隔了点儿距离,两人在里面说话又轻,皇帝在外面听不清,就听到最后那句最大声的,谢福儿跟自家表哥说,出宫了死都要嫁给他……死都要……死……   谢福儿见表哥被胥不骄拎到一边,才回过神,心口一个咯噔,寒碜得慌:“这不还没到两刻么,奴婢正准备回呢。”   皇帝没理她,背着手,眼睛盯在谢表哥身上,话却是朝胥不骄发号:“叫他择日启程,滚回长沙郡去,不得上允,今后不得跨入京城半步,永世不得跟京城谢家来往!”   哎,到了手的荣华富贵没了,胥不骄替小县令惋惜。   谢表哥一个激灵,大喜过望,本来只想离京,现在喜事成双,还能逃过被魔星动不动拿嫁给自己的事威胁,“啊”一声振臂挣扎出来,趴在地上,真心实意低低道:“皇上真是明君!千古一见的明君啊!下官在县内必定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几人前后一齐出巷,谢表哥拜过皇帝,得偿所愿地离开了。   禁卫开道,胥不骄殿后,谢福儿跟在皇帝身边,隐在人群里,朝皇城那头走去。   洗象节,御街喧闹。   经过露天茶肆,刚出炉的糕点香气,伴着跑堂的吆喝,朝着道路一蒸笼一蒸笼地往外扑,皇帝忽然开口:“丫头,你跟你表哥感情不错?”   互相要挟、彼此利用的革命感情,确实还不错。谢福儿点头。   皇帝脸一变:“嫁到那种小地方,当个县令太太,也愿意?”   谢福儿这可就站在表哥这边了,小声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皇帝一怔,笑了:“什么鬼话?有意思!”   谢福儿见他表情舒展了,松了一口气,茶肆里面传来一阵喧哗,一群穿着富贵的家丁簇拥着个尖嘴猴腮儿的珠冠紫袍男子朝外走,沿路赶人踢桌的给主人开道,引得其他人侧目怒视,又不敢吱声,只得纷纷快速搬桌挪位,好不热闹。   一名老人领着个弱女移得慢了点儿,一家丁凑上去一掌拍桌:“呀嘿!竟敢不动!两头猪啊!”说着就要来掀桌。老者苦着脸:“这就挪,这就挪。”   那弱女是个十三四,长得白白嫩嫩,紫袍猴腮男眼一亮,上前一个爪子贴人家脸,一边揉一边回头骂家将:“骂那老头儿就好,美人是要摸的。”   皇帝凝住那男子,岿然不动。胥不骄加快两步,低声说:“是逊矍王。”   这货没别的爱好,爱少女嫩妇在皇亲圈里是出了名的,越小越爱。   谢福儿一愣,太子死党之一,双胞胎王爷里的弟弟?哎,龙生九子,历来王爷里总得有个风度翩翩正人君子迷倒万千少女的大众情人,又永远得有个走猥琐流路线还不亦乐乎的宵小之辈。   谢福儿看不过去,小萝莉都被摸哭了,见皇帝沉着一张脸,估计也看得心烦,想要去打圆场,皇帝将她暗暗一拉:“干什么。”   谢福儿都快急死了:“去说说啊,逊矍王鱼肉百姓,也是丢皇上的脸啊……您放开我,快点儿……您瞧瞧,亲王的手都快摸到那女孩的衣襟里去了。”   “摸摸,又不掉块肉。”皇帝搞不懂谢福儿是怎么想的,摸一下怎么了?顺便也把握在掌心的小手抠了两把,又放在袍子里揉了揉,以此来证明:“你瞧瞧,你看掉了肉吗,这不挺好吗?”   谢福儿风中凌乱。   逊矍王摸完了民女小嫩手小嫩脸儿,甩开爷孙俩,满足地带着下人扬长而去。   皇帝忽然开口:“不骄,两弟兄现在的宅子在哪儿?”   “该是在城南的牌楼街。”胥不骄一愣,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宽袍内将谢福儿的手拽得一紧:“想去亲自拜会拜会。”   胥不骄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失色:“这不合适啊皇上,已经有人在盯着了,哪儿能劳烦皇上亲自操这份心!”   “叫谢令侍陪我即可。”扬刀跨马、战场都上过的天子,怎么会连个微服私访都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皇帝不由人。   “那不骄也跟上?”胥不骄垂死挣扎。   皇帝摇头:“你的样子,化成灰两兄弟都认得,倒是对我不熟,尤其这小的,都没见过我两次,还在大殿上隔着远。”再不废话,拉了谢福儿就跟在逊矍王屁股后面。   胥不骄像热锅上蚂蚁都快焦死了,又不敢违逆圣意,等皇帝再不会转头了,叫上禁卫暗暗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夕颜的地雷   第29章 男色   牌楼街,向阳道这边云集一排红瓦高宅,主人以王侯显贵居多,是京城出了名的豪宅聚集地。   两王同住一间府邸,中间划了一道粉墙,带着自己的妻妾儿女,一个住前院,一个居后院。   别说堂堂个亲王家了,就连拜访一般地主员外家也得提前递个拜帖,看看主人有没有空,愿不愿意见客。谢福儿只当进不去,没想到这皇帝还有点鬼本事,亲自上阶,叩了门环,跟门子说了两句。   门子进去通禀后,回来说:“我家逊矍王有请。”   僮仆把两人迎进王府,直到会客花厅,斟了热茶,端了糕点。   逊矍王不消一会儿已经换了套家中便服,出来迎客,先冷着脸站在门槛前上下将来人打量了一遭,然后才露出笑意,叫侍僮闭上门,跨槛拱手:“就是这位郎君,想要征询白龙山铁矿一事?”   皇帝坐在喜鹊登梅太师椅内,站都不站起来,像个大老爷:“是。”   平时来王府结交的人不少,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像孙子见爷爷?   逊矍王见人单枪匹马杀来本就觉得不一般,现在一看,不单衣着贵重,气势也不凡,见了皇亲还能不动声色,肯定是真有家底、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态度又和善了不少,还是保持警惕,先笑:“这位郎君是哪儿听来的?咱们兄弟可是皇室人,当朝天子是本王的堂哥,哪儿能做有损皇上的事!”   矿产是国有资产,只有朝廷才有权开采征用,私矿是违法的,虽然正在找有钱富商合作,但都是暗中进行,找的都是靠谱贴心的,这种突然摸上来的,谁知道是什么人!   皇帝摸摸鼻子,笑笑:“在下长年七行八业地讨生计,什么门路摸不着?只要有腥,我的鼻子就灵了。我与京中达官贵人时有合作,有些还是圣上鼻子下面的人,但生意见不得光,行业规则,不便多说。老话说仁不带兵,义不行商,你不仁我不义,才能赚大钱。中间渠道怎么来的,不重要。”说着递过袖口内一柄玉牌。   逊矍王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京中一名大官的携身物件,更加放下心。   谢福儿佩服皇帝挺会装,一口行话说的顺畅,把一个亲王骗得团团转,扑哧一笑。   这一笑,出了声,两个男人望过来。   逊矍王闺房中经常情趣扮演,叫姬妾女扮男装助兴,这方面眼光远比一般人犀利,目光凝在谢福儿白嫩脸蛋上,笑得色迷迷:“叫什么?”   虽然穿男装,胸脯不明显,走的是男步,但皮肤细白,肩腰纤窄,没喉结,一眼就瞧出是个男袍女身。   皇帝意味深长盯着这个皇族内的堂弟:“敝姓奉,奉公守法的奉,亲王喊我一声奉公也可。”   逊矍王瞥一眼皇帝:“本王又没问你,自作多情个什么,本王在问这小僮儿呢。”也不戳穿是女儿身,反正心知肚明。   皇帝青筋一凸。   谢福儿忙换了个男名:“奴儿叫阿福,是家里的下人,跟我家郎君一起出来做生意。”   “你家郎君很会享受嘛。”逊矍王笑得淫/秽,“白天穿裤子照顾你家主人,夜晚换裙子继续照顾你家主人,是不是?”见两个人的脸都黑了,才记起赚钱事儿,转向脸色铁青的皇帝那边:“哟,忘了你了……哦对,奉公是吧?这事儿,恐怕还得等上党王回来,他是大的,得他做主。”   皇帝青色褪下,笑:“我是个生意人,也得先了解二位亲王这笔生意的风险,风险大了,我不做,毕竟是掉颈子的生意。”   矍逊王一听就火了,皇亲国戚的信誉度也能置疑?再有钱也还是个平头百姓!他灌口茶,呸一声吐了茶叶埂子:“嘿,您倒是好笑了,就光凭本王和上党王两个王字当头,还不够大?还不够叫人放心?”   “二王再大,能大过天子万一东窗事发,二王能够肯定皇上不追究?私开的矿产不能对内,大多是卖给外域或者自用,无论哪一条,都是欺君卖国、颠覆朝廷,得受灭族抄家、剐皮凌肉之罪。”皇帝一字一句,观察逊矍王的动静。   谢福儿忽然明白,皇帝这是早就调查过两个亲王了!可奇怪的是,这种事,拿到了证据直接绳之于法就好,何必又亲自过府试探?像是不愿打草惊蛇,或者还有别的用意似的……   逊矍王哈哈道:“老生意人就是精明!不瞒您说,朝中权贵,哪有完全一身清白、不玩猫腻的?皇上他一个个的管得过来吗,管后宫佳丽都得管得腿瘫了……况且咱们圣上腿脚本来就不好哈哈!咱们既然敢接下这生意,背后自然是有靠山的。您啊,放心!”   背后靠山?谢福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高长宽。   三人关系交好,地位能胜过两位亲王的能有几个?   可是,太子那种一百年专注吃喝不动摇的模样,真能掺合进这种事?   若真是太子幕后控制……那还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这逊矍王还真是禁不起撩拨,口松嘴斜,不堪重任。   皇帝继续刺激:“还是那句话,再大,也大不过天下最大的。”   逊矍王撸起金丝袖管,烦了:“本王跟您这么说吧,就算他如今不是天下最大的,日后也得成天下最大的!您可算是放心了。”   谢福儿额头上的筋都一跳,身边坐着的人却没什么表情。   皇帝笃定了心中结果:“唔。”   逊矍王叫人去请兄长回府,暗想京城的隐形富豪多如牛毛,财可倾国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怕遭朝廷觊觎,成了肥羊,都不敢露脸儿,这名奉姓富商骄傲自大,肯定是个泡在贵人中的真家伙,只怕不好应付,想亮一亮实力,正好后院几间房是王府内的古玩所,积攒了不少好货,叫来王府长史带着主仆去后院逛逛,也好打发等待的光阴。   临走前,逊矍王笑嘻嘻盯着谢福儿:“奉公不妨一人去逛,府上仆人都周道,不比你自己的侍婢差。”   逊矍王最爱十岁左右的幼女,这女孩过了年龄,有些可惜,幸亏眉梢还有些稚嫩气,而且穿男服也掩不住美色,真想扒掉这套袍,瞧瞧女装是个什么样。   最重要的是,别人家的妻妾奴婢永远都比自家的好。   谢福儿真怕皇帝出卖自己,没想到皇帝有点人性,果断拒绝:“我用惯了她。”逊矍王失望,暗自咒吃独食不得好死,生意人就是铁公鸡,放了主仆,懒洋洋离开。   ~   两人被长史领到后院,逛了几间厢所,皇帝有些疲怠。   长史知道这名贵客眼光高,瞧不起大路货,干脆拿出压箱宝,又引到深宅后边的一见青檐二层大屋。   皇帝精神一醒,拉了谢福儿进去。   正厅内珠宝珍玩,鳞次栉比,搁置在多宝格和四脚柜上,是民间难得看到的货色。   再往里进一间,四面墙壁悬挂名家书画墨宝,又珍稀不少,不少当世大手流失的残本遗作,一应俱全。   谢福儿在皇宫里都没见过,望一眼皇帝,果然,脸青了。   天下最贵重的东西应该在国库,如今竟在区区一所王府!   这叫皇帝怎么爽得起来?   长史见皇帝不讲话,只当震慑住了,笑说:“其中不乏贡品。”   皇帝的脸色又像涂了漆蜡一样,刷一下,加黑一层。   贡品一层层地往上送,中途被人私贪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提是别叫皇帝知道,更别叫皇帝知道你贪了连他都没见过的稀世珍品。   谢福儿拉着皇帝避开长史,往前边走边提醒:“冷静。”   皇帝攥拳颤声:“我几时不冷静了。”   您脸上的毒气都能熏死一万只蚊子了……谢福儿不敢说。   长史见两人往里间走,急忙奔过去:“两位,里头就是我家两位亲王收罗的私人物品了,这个……可看可不看的。”   “是什么?”谢福儿回头好奇问。   长史见都是大小老爷儿们,也不避忌了:“嘿嘿,无非就是春意图,春宫玩具,郎君想看也无所谓,两位亲王一向大方。过门是客,自便罢。”毕竟是私人物品,怕客人不好意思,退到门口,也不打扰了。   帘子一掀,果然一派旖旎春光。   谢福儿自问虽没身体力行,但也算是浸淫此道,什么V都有点儿涉猎,可一进房间,还是给震住了。   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木修葺的春凳,一对泥塑的赤|裸男女活灵活现,跟真人差不多的高矮,表情丰富,肌肤纹理都刻出来了。   女泥人躺在凳子上,表情痛苦,长发落地,双手垂下,反绑在凳子脚,双脚大开,男泥人骑跨在上,表情酣畅,两手抓乳,□那|话|儿露出一半。   春凳边还有个凸出地面的东西,像个机关。   谢福儿脚快,上前一踩,男泥人一个挺身,阳|物彻底没入,很有节奏地疯狂抽|送起来,女泥人也跟着在春凳上韵律迎凑。   两个泥人微微打开的嘴里还发出轻微的呼呲呼呲声,就像现代的声控玩偶。   这种春意娃娃的空心肚里有玄机,置放了水、瓷,修了精妙管道,当机关一开启,除了泥人外表会动,还利用水碰瓷的呼啸以及在管道内的穿梭,在假人肚内发出声响,再从泥人口中出来,制造j□j声。   “这太神奇了!”谢福儿尖叫一声捂脸,没料这年代居然还有这种能工巧匠!   皇帝面无表情。   小姑娘家就是没见过世面,皇宫里这种东西也不算少,以后有机会一个个叫她见识见识,免得出门动不动大惊小怪,容易丢脸。   墙壁上那些亮瞎狗眼的春宫图更是丰富。   谢福儿趴上去,卫生巾国的江户四十八手算什么,还是我老祖宗强悍啊!各种人形狗状、1V1、群P的姿势都有。   谢福儿丢下皇帝,乐不思蜀,一个个研究,不时琢磨:“这姿势行吗?这不符合人体啊!……这哪弯得下去啊……哎呀呀这副三龙入洞、双花迎蜂帅呆了!”   再面朝另一边的墙,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了,谢福儿揉眼,分明是男男行欢图。   她这才突然记起,逊矍王喜好幼女,他那个兄长上党王则有嗜男风的传闻,今天一见,果不其然。   “擦干净你的哈喇子,”皇帝有点不耐烦了,“干正经事了。”   谢福儿见他轻巧出外,趁长史在门廊守着,手一举,顺手牵羊地拣了好几个多宝格里的珍玩进袖袋,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这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和声音,长史迎进,边走边说:“郎君,我家的上党王回来了,已在门前。”   皇帝毫不紧张,就是脸稍稍发红,收好袖口,迎头出去。   谢福儿跟在后面,见到一名穿着富贵的男子站在门口,长相跟逊矍王差不多,就是更白皙阴柔,一双眼狭长,略显阴瘴。   上党王端详皇帝,有几分眼熟,一下子偏偏想不出来,正在琢磨,逊矍王已经介绍:“这位就是奉公。”   上党王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也没多想了。   面前这男子一派巍峨景象,有泰山压顶不惧不慌的沉稳气态。   上党王还没出那个柜子,但长年玩得比谁都疯狂,各类嬖童兔儿爷都尝过,一眼就瞧中面前这男人是个极品,可上可下,可攻可受。   年幼的男子有年幼的娇嫩,年长的男子有年长的风情,尤其这名奉姓俊公,两颊红晕,微微喘气,螓渗薄汗,藏在背后的挺翘双臀……令上党王神魂颠倒,食指大动,莫名发了龙|阳性,挑逗道:“何故喘气啊。”   谢福儿怕两个亲王怀疑,主动打掩护:“奴家主人刚进去看了亲王的私藏,实在感叹,还没醒过神儿呢。”   皇帝对于谢福儿这次的反应,一颔首,表示满意。   上党王一听大喜,瞧这样子,大概也是个此道中人,就算只擦了个边儿,也得将他调|教过来,眉毛一挑,语气暧昧:“奉公要不随本王进去,单独谈一谈生意事?”又使眼色,叫长史去备茶。   皇帝耸肩,毫无压力,拍拍谢福儿的脑壳儿:“外头乖等着。”   谢福儿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有点发慌,可没法子,眼睁睁地瞧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7 01:28:28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6 20:00:38   (? ? ? ? )?   第30章 爽爆   安静庭院里,逊矍王挑逗N次未果,谢福儿耳朵嗡嗡嗡,烦了,“您先别说话了行吗。”   逊矍王讪讪,拿出万千少女难以抵抗的杀手锏,转圈圈哼起流行艳曲,“妹妹的小脚嫩如藕,   哥哥揣在怀里头,   揉也不是搓不敢,   羞得妹妹心发抖啊那个心发抖巴扎黑……”   魔音穿脑,每个拍子都唱不到点上也算是种本事……谢福儿五体投地,“奴婢错了,您还是说话吧。”   逊矍王见她不停看窗户,哼一声,还不唱了呢,嗤道:“别望了,正快活。待会儿上了兴,咱兄弟,你主仆,四个人,分两组,来个鸳鸯双飞燕……你瞅着怎么样?”   那上党王果然不怀好意!堂堂一朝天子被人爆了后|庭花可怎么得了?   谢福儿大吃一惊,就在这时,里头清脆“乒乓”一声,瓷器撞地,夹杂着呼呼风声和男人的喘息。   护驾要紧,谢福儿再不犹豫,撞门闯进,只见两人双双在地上,皇帝骑在上党王身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开弓:“要你毛手毛脚!要你嘴贱舌烂!”   皇帝面庞潮红,腰带半松,衣领子扯开了半截,露出小段线条流畅的颈子。   地毯上碎了一地杯子碎渣,廊柱上的帘子也被拉扯了下来。   不用说也知道里面刚才的战况。   上党王跟弟弟一样,尖嘴猴腮的精瘦个头儿,哪抵得过皇帝,根本没还手余地,被连着啪啪啪了十几下。   逊矍王想不到胆敢有人在王府对皇亲动粗,杵在那儿呆住了。   谢福儿心想皇帝这下动了龙怒,怕是得把上党王活活掴死,又怕上党王反抗伤了龙体,一时左右为难!   今天皇帝微服私访掀二王的底子,是临时起意,心血来潮,也没事先通知哪个部门,连胥不骄都没让跟着,要是当场揭穿皇帝身份,万一双胞胎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帝摁在府里给宰了可怎办好?古往今来,被宫女太监老婆女儿亲手弄死的乌龙皇帝还不够多么,多一个人微服私访被人杀害的皇帝不多了!   正是这会儿,逊矍王醒过来了,踉跄退后,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杀人了!杀人了!有刺客!来保护上党王!”   上党王早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皇帝拍手起来,拉了谢福儿要走。   逊矍王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这可是王府啊,打的可是亲王啊!顺手搬起个炉鼎就往人身上砸——   谢福儿啧啧,逊矍王,您这条小命到此休矣,喜欢唱歌?以后还能活着唱铁狱断肠歌都是好的!   不过……那炉鼎怎么好像是朝自己飞过来——   她呆了,一只手飞快伸过来把自己生拉开,耳边还是响起铁撞肉的噗呲闷响,炉鼎被弹回去,哐啷一声落地!   谢福儿试试自己身上,没痛没痒,抓住皇帝胳膊,公事公办:“您……有没有事?”   皇帝呲牙:“没事。”   逊矍王又准备来第二发,院外传来急匆匆的步伐,转头一看,竟是宫廷南军的人,领头的是中常侍胥不骄,人还没到,彪亮声音提前来了。   王府几名管事、家将跟在屁股后,个个一副鸟蛋都吓掉了的样子,腿打着哆嗦,还没走近就乌压压跪了一地,口里好像在喊——万岁?   什么万岁?哪来的万岁!   逊矍王手里举着的炉鼎有些打晃。   胥不骄在王府外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出来,哪敢耽误,亮了令牌就进来索人了,赶进内院,狼藉一片,上党王躺地上几乎没了气儿,逊矍王还抱着个铁炉鼎高举过头,连忙叫禁卫将两人给制了,扑到皇帝身边心惊肉跳:“皇上龙体安好?”   上党王晕得快也算幸运,不用承受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   逊矍王当时就傻了,炉鼎一滑,噗咚掉在地上,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挪过来要抱住天子大腿:“皇上——我的皇上——这纯属意外!咱弟兄两个可都是效忠的啊——”   这才是撞了鬼,几百年难遇的劫!   “呸!朕去你龟儿子的卵叼蛋!”皇帝一场架打出了往日沙场上军营里的野性,看得胥不骄目瞪口呆,见这一身文雅的天子回过头就把这而老二抓起衣襟子,一拳揍上。   逊矍王腮帮子立刻青紫一块,呜呜呻|吟。   皇帝不满足,另一拳上脸,逊矍王痛不欲生,捂脸叫唤起来:“皇上饶了罪臣——”   哪儿来这么大脾气!犯再大的事也不过是公事,交给职能部门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   瞧这副揍人的架势,比打上党王还要打得厉害!是多大的滔天仇恨?   胥不骄又惊又奇,也不敢多说,只叫禁卫都退在一边,统统埋下头,任由皇帝踢踹逊矍王泄恨。   半会儿,皇帝消了火气,掏出袖里的小古玩玉器,一把掷到砖地上:“交司隶部审查追究!”回头朝还放在发呆的谢福儿喝了声:“回家!”   胥不骄叫禁卫看住奄奄一息的两王,再行押送去衙署,侍奉天子回宫。   皇帝的身份露了眼,胥不骄再不敢叫皇帝曝露在外人眼下了,把二王府邸里的轿子弄了一乘,请皇帝上去。   谢福儿侍驾,一起上了轿。   ~   大轿宽敞,里面是双人座,垫着绵腻的锦缎丝绸。   皇帝体力好,还没拐一条街,元气已经歇回来了,一拍凳子:“坐。”   坐什么坐啊,谢福儿呼一下,给他跪了。   皇帝眉一耸:“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这句话好像比较适合您好吗?脾气说来就来,堪比鬼畜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把两兄弟打成那样……谢福儿还记挂一桩心事,老老实实禀明心意:“皇上,上党王先前在房里,有没有对您——”   皇帝摸摸腰子,冷笑一声。   谢福儿见他脸上竟然有红晕,不会真的有什么吧?历来好男风的皇帝不要太多,双插头的就更是多不胜数!   她凑上去,有些看热闹的心态:“皇上,听说那事经了一次,要是有了兴趣,会食髓知味,严重了连女人都不想碰,觉得男子更有乐趣,您可不能啊!得控制住自己啊!您是天子啊,得要开枝散叶的!”   皇帝一个拇指“噗”一声敲到她脑门上,倏的逼过来:“糙汉有什么乐趣?你有的,他们没有,他们有的,你能比他们更厉害!”说着手一伸,摸到面前少女腰后。   谢福儿正在脑补皇帝被上党王压在地上娇喘着大破菊门阵,条件反射把那只蹄子给挡了出去。   皇帝臂膀一缩,脸上红晕忽然没了,眉毛拉扯,腮帮也咬得紧。   “您怎么了?”谢福儿把他宽袖一掀,一片潮红,刚那座炉鼎,还真给砸中了!   谢福儿登时脑子就空白了,皇帝却放下袖子:“没折,没破皮。”   还敢骨折流血?这都够吓人了。谢福儿心里滚了粥,搅在一块快焦死了,这可怎么办,上回淋雨擦干了就行,这红了一大片,看上去一下也退不了,自己今天跟出来,还能有好果子?   她捧住皇帝的龙蹄子,真心实意地泪流满面:“皇上以后要是出门想干这类危险系数比较大的事,别捎上奴婢了行吗!您不能有事啊!”有事可以,自己不在现场就行,这责任背不起啊!跟在皇帝身边,可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事!他不着急,你得急在前头,以前总觉得皇帝不急急太监这话是嘲讽人,现在才知道其实多苦逼。   皇帝收回手,又拍拍:“坐。”   这次拍的是大腿,不是凳子。   “不敢。”谢福儿吓了一跳。   皇帝伸手一拉就拉到了大腿上。   谢福儿一直觉得抱大腿不丢脸,当一个人在生存环境能技不如人,依靠别人也是个活命法,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被人抱大腿。   可是坐大腿又不一样,性质又变了。   皇帝指挥:“抱住朕的脖子。”   谢福儿举起手,缓缓移过去,皇帝嫌慢吞吞的,强行把她手一扯,圈住了自己颈项,又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别,太紧,朕不能呼气了。”   女上男下的姿势摆好了,皇帝指指胸膛:“脸贴过来,挨住朕这儿。”   谢福儿凑到他胸口,砰砰跳得有力。皇帝这才满意:“这样靠近点儿,才好说话。”   这是在好说话吗?男袍下面又是什么塞进来了……谢福儿拽住:“皇上,您手伤了就安分些,别到处动来动去了!”皇帝手没停,继续往里头蹿,语气有点儿受伤:“谢令侍还在怪朕。”   谢福儿实话说:“皇上给舍弟安排学籍,奴婢已是感激了。”得得,就当给他兑消了!又低了一把声音,嘀嘀咕咕:“再说了,奴婢是个什么位份?有什么资格去怪皇上?那不是犯矫情么?”   哟,这是嫌位份低了?暗示要高升?倒是会邀宠了。皇帝猴急火燎拉下她中裤,摇摇头:“朕以后会给你机会,叫你矫情个够,女孩子家,就该时不时矫情一下,不矫情不是女的。”   谢福儿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他那只手已经是得寸进尺了,也没多想,急忙挺起屁股,可幸这皇帝还知道这是大白天在宫外,并没像那日做得过分,兜住浑圆两瓣,轻轻摩挲。还没摸透劲儿,腿上的女孩忽的开口:“奴婢今后是不是只要一天还在宫里,您这手就一天歇不下来……”总得有个心理准备,每回伺候不是捏就是掐的,还找上门来,谁受得了!   皇帝听她这话还是有什么二心,膈着不舒坦,不是还念着那个小县令表哥或者真有当太子妃的心思吧,稍有心窍的女孩子,从宫外误打误撞走到这步,也知道再嫁不了别人了,更别说记挂着别人,再精明点的女孩早就熊抱自己不撒手了。   他捏捏她屁股蛋,弄得她轻轻尖叫一声,不高兴了:“出宫?出宫干什么。”   谢福儿听出他愠意,却不得不照直说:“嫁人,生娃,给爹娘公婆养老。”就算是嫁太子,也是差不多,可嫁皇帝,这种正常人的生活路线,怕是一辈子难有了……   皇帝淡问:“嫁个什么样的丈夫啊?”谢福儿悄悄掠过他的胳膊,下定决心:“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丈夫,奴婢只知道,要是奴婢丈夫受伤了,奴婢起码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被罚而提心吊胆。”   皇帝手从她袍子里伸出来,不做声了。   **   洗象节一场闹剧,惊动满朝。   满朝文武没料到皇帝居然玩阴的,还搞私服侦查这套。   一时之间,心中有鬼的朝廷官员人人缩紧脖子地做事,每逢陌生外客来访,都多提着一口心,警告家人不许乱接待人乱说话。   那天进城门时,洗象节还没结束。   城楼上的几个贵人后来都知道皇帝离开护城河,上了御街,只是都不敢说什么。   皇帝一回就摆驾回宫,众人谁敢说不,纷纷起身。   谢福儿跟皇帝在复盎门分道扬镳,皇帝上了龙辇。   从她在轿子里说了那通丈夫论调后,他就没吱声儿了,一直到上辇,硬是没瞧她一眼。   一直进了城门,她才有种迟来的感觉……自己是不是把他给得罪了?   有种莫名的预感,皇帝这次以后,好像再也不会找自己去伺候了……   黄昏的斜阳有些淡淡的忧桑,谢福儿呆呆地伫立在寂寞冷清的宫苑红墙下,凝视着皇帝渐行渐远的御辇,心中有种莫名的复杂的纠结的略带五味俱全的伤感情绪……   啊,这个男人,是要彻底底走出自己的生命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谢福儿咬唇,眼眶湿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啊摔老天爷你玩我?!不过……还是真特么爽爆了啊!!   谢福儿喜极而泣,哼着小曲,颠着童步回了图华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7 22:04:35   猫猫米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7 18:55:26   ヾ(^ ^ゞ   第31章 受罚   谢福儿的爽快日子还没持续一天就结束了。   洗象节第二天,谢福儿被叫去了图华宫正殿,一路还在琢磨,好事成双,皇后这回终于舍得给自己差事做了。   蒋皇后宝钗朱环,一身丽色,绾了个松髻,过臀长发云云巍巍,落了两缕在象牙美人榻的扶手上。   谢福儿看见旁边坐着郦贤妃,应该是来中宫这边请安,手边的茶水一丁点热气都没了,来了不短的时辰,酥胸一起一伏,好像刚结束了什么对话,挺激动似的。   一后一妃见人进了内殿,双双噤声。   凭良心话,谢福儿觉得这皇后堪称后宫第一美人,要是年纪轻轻就为先帝守寡还挺糟蹋的,可惜明珠蒙尘,总恹恹不乐的一副被动样子。   上回在清凉殿,瞧她明明挺想接近皇帝,一见到皇帝,两颗眼珠子都在放光,偏偏就是说些不入正题的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没郦贤妃那么些讨男人喜欢的手段,自然落了下风。   拜毕,谢福儿走近两步,一抬头,郦贤妃目光灼灼,盯在自己身上,就像看穿了妖精五脏的老道。   倒是蒋后没有多余表情,平铺直叙:“昨天谢令侍一路伴驾,连二王冒犯天颜那种大事,都跟在身边,本宫循例问问情形。”   原来是齐聚一堂,把自己拎出来过堂……谢福儿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偃旗息鼓,但昨天一高兴给忘了:“但凭皇后发问,奴婢知无不答。”   蒋皇后调子平和:“皇上本来在护城河边洗象,为什么没来由地弃象上了御街,又跑去了二王府邸?”   离岗秘会家人一事,纯属皇帝私心操作,对于区区一个宫人来说,是天大的恩惠。   谢福儿虽来皇宫不久,也知道,就连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不一定有造化在有生之年跟亲人见一面,何况自己这种年资尚浅,谈不上名份的!   堂堂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包庇一个普通宫人,以皇后和贤妃这类围绕着一个男人转的女人中的女人,必定能嗅出什么味儿来。   揭了皇帝的底,他也估计也不喜欢。   谢福儿想来想去,说得含糊:“皇上叫奴婢陪着,奴婢就陪着了,别说陪着去微服刺探二王府,就算是刀山火海,皇上说要往下跳,奴婢也不能朝上飞。”   郦贤妃听这女孩狡辩,气不打一处来,哪憋得住:“还在装模作样!打马虎眼的功夫你倒是能成这宫里的第一人了!还想骗本宫和皇后?要不要本宫把人证拉出来,当面给你掀老底,才能叫你个铁嘴妮说大实话?”   蒋皇后手一举,示意贤妃停住,面朝谢福儿:“昨天皇上下楼后,不到少顷,萧充媛也下了城楼,代替太后舀水洗象。萧充媛亲眼见你急匆匆离开圣上,去了侧楼小殿室,换了一套男装过城壕,上御街。不到半刻,皇上也简服尾随你出去了……再之后,又是你与皇上一起返回。谢令侍,这一来一去,要说不是你诱使圣上出宫,本宫真难相信。”   说到这里,蒋皇后眼光往郦贤妃身上一扫:“……萧充媛性子醇厚,忠心耿耿,怕圣上身边有蛊惑小人,一夜辗转难眠,要不是她与贤妃素日交好,跟贤妃说了,贤妃今日来禀给本宫,本宫还不知自己身边放了这么个大胆妄为,随时使天子陷于险境的人!”   原来是被郦贤妃这边的人给盯死了份,事到如今,谢福儿只好说:“奴婢家中胞弟就要远足,洗象时得知家人在场,奴婢一再拜求,皇上心情好,准了奴婢出外相见片刻。可是皇后要是说皇上是被奴婢引诱出去的,那可是莫须有的天大罪名,奴婢担不起啊!后来奴婢与圣上在外头碰见,才与圣上一道去了二王府……”   “好笑了,偌大的御街,节庆当日,不溺死在人海都算好的,皇上要不是专为找你,有那么巧能碰上?就当是碰上了,皇上出去时还带着中常侍和几名禁卫,怎么就非要带你一人去二王府!”郦贤妃说到急处,哗啦一下站起来,纤纤素指遥指谢福儿:“真相只有一个!你含糊其辞,瞒骗皇后,无非就是为了遮掩你诱使皇上出外的事实!还说什么知无不答呢!”   建始殿那件灭火事本来就怀疑了。   幸亏萧充媛那个平日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这次精明了一回,眼尖,告诉了自己。   看来这宫人还真成了皇帝暗宠,就算不是,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萌芽。   皇后不得宠,皇帝有没有新人对于她来说无所谓,可对于受宠的郦贤妃来说,来一个,得要拔一个。   郦贤妃心中醋缸一旦掀了盖,再藏不住尖酸气了。   谢福儿看着气呼呼的郦柯南,嘴一抽。   皇后见这女孩儿并不知道大祸临头,轻道:“谢令侍,看来你还不知道,皇上昨日回宫后,半条手臂都肿了,御医刚传话,现在连笔都提不起来。”   谢福儿再笑不起来了,心一个咯噔!昨天看红了一片,还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怎么就肿了呢?这就真的是摊上大事了。   蒋皇后掂量了会儿,开了腔:“来人,把谢令侍给拿了。且不论到底你有没有诱使天子出外,无论如何,你护驾不力,损了龙体,这就是你失责。本宫执掌后宫规矩,于理于法,不能坐视。先押去敬法殿,等本宫这边再行裁定责罚。”   郦贤妃香腮雪颊绽出笑靥,瞧着谢福儿被两名图华宫的宫妇给架了出去,事情了结,心情舒畅,坐了小会儿,款款一拜,告了辞。   人一走,身边宫娥上前弯腰,笑着俯语:“郦氏醋劲还真不小,说来打报告就来打报告了,就看她那哥哥和儿子能保她几次……奴婢就不信皇上对她的耐性,真的是钢打的。”   “后宫的女人哪个醋劲不大,那是圣宠,是前途。”蒋皇后呡口茶汤,罗帕挽指,压一压唇角,“倒也好,凭着她那股子醋劲,本宫能推多少事。叫萧氏那边有些准备,万一杖了谢女,皇上事后有什么脾气,别说本宫没提醒她。这萧氏,还有大大的用处,本宫不想这一步就丢了一枚好棋。”   宫娥审思:“萧充媛虽不是皇上的心头宠,但平日循规蹈矩,在皇上心中是个不理外事,一心只爱伺候花草的老实人,又是太子生母家的人,总得给几分薄面。况且,这回不过‘实话实说’,告诉了郦贤妃一人。就算皇上怪责,也只会迁怒郦氏乱给皇后您报告。”   但愿如此……洗象节刚一过,望着天气就奔凉了,蒋后拂袖起了身,进内室去护理秀发,再不理闲杂人事。   ~   敬法殿,这是初入宫到现在,一直刻在心上、铭记不能挨边的地方。   刚出图华宫,还没下阶,谢福儿醒过来,脊背一直:“奴婢得先见皇上!”这话刚刚不敢说,怕越发激出了皇后和贤妃的怒气,可现在又不得不说,因为责罚就要来了。   昨天还高兴那人可能走出自己的生命了,这下真是乐极生悲了……   现在还不能叫他走出去啊……回来、先回来啊您!   一名年长宫妇见她不消停,恶声恶气骂了两句。   另一名姚姓宫人跟谢福儿同住西殿,年纪小,心肠软一些,把她拉到自己这边,边走边小声劝:“见皇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连皇后贤妃她们都得提前几个时辰去叫人禀,别说咱们了,中间一层一层的,一时半刻也难得见到。”   谢福儿想想也是,皇帝就算愿意帮忙,叫人过来自己也受了刑,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拉住姚宫人:“姚姐姐,帮我找找卢太姬。”   卢太姬?这可是蒋皇后看见都得客气说话,荣淑长公主都得讨好的后宫奴从第一人。姚宫人有些惊讶,又犹豫了。   谢福儿跟姚氏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她同是官员家中的女儿,父家兄弟跟谢爹爹同朝为官,素有交情,拉她袖子又恳了几句。   姚氏只得应承回来路上去碰一碰,但撩了个活话儿,不一定能碰到。   ~   抵了敬法殿,两名宫人跟执法殿人交代几句,离开了。   敬法大殿位处东南一隅,空旷森严,隔着一堵墙是阳武门,这道门的名字叫得浩然正气,其实是专门运送在宫中身亡的人尸身出宫。   今天生意清冷,没有受刑人,只有谢福儿一个,就连想先观摩一下,心里垫个底都没机会。   谢福儿默默掐手指,就盼着姚氏能找到卢太姬。   偏偏卢太姬就算愿意来,腿脚也没有皇后的诏令来得飞快。   不到两刻,图华宫那边传了蒋后口谕,杖刑三十。   谢福儿脸一下子就白了,别说三十,若打得重,一棍子下去就得去了回。   刑房内,刑官左右伫立,举了五爪龙纹金杖,中间置了一张条凳,上面残留着些深色的揩不干净的可怖污垢。   谢福儿双手一进殿就反绑成了个死结,背在腰后,被一名内侍推到了条凳边,还没回神,裙带被人解开,裙子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那名内侍还在继续,连中裤都不放过。   谢福儿□只留一条亵裤,一片凉飕,一下子就大叫起来:“脱裤子干什么!”   进了敬法殿的人,管他平时多风光,进来就说明犯了大忌,失了宠,但宫里变迁说不准,不一定没翻身的一天,内侍向来都是既瞧不起,又得掂量着不能太过分,免得日后被报复,尤其这宫女是皇后那边来的,还是个五品令侍,不好不回应,不阴不阳地说:“您说干什么?不脱裤子怎么挨板子?您这是第一次光临,不熟,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哈。”   话音一落,将谢福儿活活摁在了条凳上,命人分开两条白花花的藕柱锦绣腿,绑在凳子腿桩上,最后一条贴身亵裤刷的拉到脚踝,使了眼色,叫刑官扬棍,趁肉还热乎着,赶紧行刑。   谢福儿眼前金杖一晃,挥舞过来,脚丫子乱蹬,大叫:“等一下!劳烦把奴婢敲晕!晕死为止!”   内侍脸色一变,骂道:“嘴欠!果然就是个该打的性子!”朝刑官吼道:“还不即刻行刑!”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腿不好,估计赶不过来了(‘ε’)   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9 00:52:20   第32章 调岗   卢太姬是在五龙金杖打下去之前到的敬法殿。   老宫妇一声阻喝威严有力,让谢福儿热泪盈眶。   人间总有奇迹在哇。   刀下留人这种戏码宫中时有发生,监刑内侍并不惊奇,但也没叫刑官松绑,只迎上去,拜了一拜,“太姬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不是皇上那边有什么手令口谕,”   卢太姬不置可否,瞥一眼条凳上捆得像待宰生猪似的谢福儿,问,“领了个什么罚,”   内侍拢袖禀,“谢氏女是图华宫那头送来的,以职位懈怠、侮慢圣体的罪行施三十杖刑。”   卢太姬背手径直走到刑具架前,回头又望了一眼刑官拿着的杨木棍子,摇了摇头。   杖刑的刑具材料很讲究,打得最疼的莫过于钢棍,下手狠点,一棍下去就得五脏俱裂,吐血毙命。   其次是白腊木做成的刑棍,这类木头硬软适度,有弹性,棍棍吃进肉里,叫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另外就是杨木、松木,用得最多。   最轻的则是藤条,杀伤力最小,打得再重也就是起些红艮子。   同样是杖刑,材料不一样,打在身上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上面施罚的贵人们哪管得了用什么材料,都是刑官们自行拿主意,通常是看受刑人的性别和级别。   内侍见卢太姬表情,明白了,叫刑官换了藤条,又耳语了两句。   卢太姬又说:“老身跟谢令侍说两句话,不知道能不能通融。”   刑具都自选了,还有什么不能通融?内侍让开小道:“请便。”   还说什么劳什子话啊,不是该直接放了吗?谢福儿趴在条凳上,眼巴巴看卢太姬蹲下|身,贴耳过来,轻言细语:“孩子,挨过你爹娘的打吗。”   谢福儿哪有心情跟她唠嗑家常,点头摇头都不知道了,卢太姬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皇上如父,皇后如母,天下哪个孩子没有挨过父母的打,你就当是在家里一样吧,可别记恨了。”话刚一落,手滑到谢福儿j□j的腰臀上,抹了一把。   谢福儿臀上一凉,毛孔齐刷刷闭紧了,又马上烧起来,火辣辣的,十分厚重,有股做发热面膜的感觉,不过这面膜却是敷在屁股上。   卢太姬豁然起身,对内侍朗朗开声:“用刑吧,触了国法宫规,就该整肃,刑毕送往永乐宫,由圣上亲自验刑。”   刑官得了指令,再不迟疑,藤条高高扬起来,刷的落下,啪嗒甩到了谢福儿臀上,立刻突出一层鲜明红痕,旁边刑官开始唱数。   第一下抽得谢福儿魂飞魄散,主要是紧张,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痛,屁股刚刚的那股烫感越来越汹涌,热到极处,整块腰臀都麻木了,压盖住了用刑的痛觉。   谢福儿咬住袖口,硬挺着脊骨,生生挨了十下,轮到第十一次藤条甩下来,小腹一坠,有什么往下涌,用刑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手中棍子一滞,回过头,喊:“大人。”   条凳下集了一小滩血。   谢福儿嗅到微腥气,听到周围议论,心里一紧张,眼翻了白。   一名刑官蹲身伸指,往她鼻下一探,报告:“昏了。”   内侍一怔,卢太姬也没料到,亲自上前一查看,嘴角一勾,挨个板子老天爷都给她开道,小妮子倒是运气好,不早不晚,正赶上了月信,收敛笑意,回头:“敬法殿不是有规矩吗?刑徒用刑中如若出血致昏迷,除非不可豁免的重罪,再不可继续用刑,否则就是类比民间私下蛮刑了。”   内侍反应快,清了清嗓子,喊:“刑毕,松绑啦。”   ~~   永乐宫正殿这边,皇帝正阅奏章,胥不骄从殿门口上阶,低声禀说:“太姬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这会儿在偏殿。”   皇帝头一抬:“打了?”   “打了。”胥不骄闭住气,偷瞧皇帝脸色,拣好听的安慰:“听说本来是三十,结果一半都没挨到,运气好,出血了,昏了,免了余下的刑——”   话没说完,皇帝笔一丢,变脸了:“你在跟朕开玩笑吧,这叫运气好?”   “圣上别急,不是受伤!听太姬说是谢令侍被抽着抽着……来那个了!再说了,太姬老辣又细心,什么想不到?都安排好了,提前擦过了蟾酥膏。”胥不骄伤不起啊,舌头永远赶不上天子情绪变化快。   蟾酥是蟾蜍身上分泌的汗液,涂在皮肤上会有辣热感,麻醉效果很好,历来是皇宫里面的产妇用来镇住分娩痛楚的药剂。   皇帝唔一声,一只好手合住折子:“打了也好,干脆。给皇后那边传话,谢令侍护驾不妥,受罚是对的,皇后严厉公正,责罚果决,是后宫表率,朕没别的好赏赐,就赦了原令侍娇娥的罪,叫她重新回图华宫伺候凤体吧。”   胥不骄喏喏两声,一一记下旨意,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果然,听皇帝声音一沉,继续:“然——”   一个转折,胥不骄竖起了耳朵。   “——谢令侍随朕私访民间,揭了两王黑底,也是功劳一件。赏罚得要分明,罚已经罚过了,奖嘛,”皇帝沉思了一小下,真的还就是一小下,绝对就没多一下,“既然娇娥回去了,中宫也用不了两个令侍,擢谢令侍为御侍。即日起,直接入永乐宫任职。”   贴身伺候皇后的五品令侍变成贴身伺候皇上的二品御侍……这一级可跨得够大,胥不骄笔下一呆。   “是有什么问题吗?”皇帝把内侍表情收在眼底,不满。   胥不骄哭笑不得,一个岗位留不下两个人,把旧人还给皇后,新人就得走。顺水推舟地顺人心意打了,再借个功劳把人调到自己身边,也不会给人留话柄……这一步步的,考虑的这么细致,还能有什么问题……胥不骄拟好旨,摇头。   皇帝唇一勾,满意了,没有伤的左手拿着折子,似模似样地看起来。   ~~   谢福儿一路都不敢吱声,一直被抬到永乐宫的西北处配殿还在装死。   两名体壮腰肥的内侍将谢福儿抬上一张红木透雕四月洞床,拉下累累幔帐,又唤来一名宫娥,给她打水抹身子,换一套干净下裳。   宫女也只有月信期才能穿上完整裤子了,免除开裆裤的尴尬。   换上裤子的谢福儿添了安全感,有时真巴不得一个月来三十天的大姨妈。   宫娥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天,谢福儿趴在床上也不敢多问什么,直到滴漏声声,时辰不早了,见人要退下,才抓住不放:“奴婢还得呆多久?不是刑毕后得要验刑吗?还没好么?奴婢还得回图华宫呢。”   宫娥看似是永乐宫老人,交代:“回什么图华宫?今天起,就留永乐宫入职,中常侍来过话了,该是明日就颁旨,先将伤养好,再行正式就职。”   谢福儿跳起来,没注意撞到了腰,嗳哟呼痛:“在永乐宫干什么?”   宫娥扶她重新趴下:“您啊是因祸得福了……谢御侍今后可不能这样莽莽撞撞!伺候皇上跟前,就算是穿衣脱袜,也都是大事,得样样精心的,跟司籍司和皇后那边又不一样,来日等能下床了,奴婢再教你细节——”   什么因祸得福,是因祸得劫吧!什么御侍?什么伺候穿衣脱袜,伺候谁穿衣脱袜啊……谢福儿又要跳起来,被宫娥摁了下去。   换好干净衣裳,宫娥离开了。   内殿寂静,谢福儿扒开帘子探头看,室内整洁华丽,中间置着个落地香炉,袅袅熏香悠悠直线冲天,旁边是一座八扇云龙屏风,挡住了月洞床那一边的景象。   谢福儿想要下床,腰刚一直,屁股就火辣辣的疼。   杖刑前擦的药当时能镇痛,时辰一过,药性没了,刺痛感才一阵阵冒出来,屁股上十来鞭子的劲道开始旋绕,谢福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疼着疼着,趴在床上,慢慢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谢福儿迷迷糊糊,耳边有脚步传来,屏风那边人影一闪,绕过内室,那人声音迫近,还不慎踢翻了脚凳子,掀开帘子,俯□,阳热气罩在自己身上,热乎乎的……她想翻身,又没醒完整,还沉在魇里面。   榻上少女为了趴得舒服些,肚子下垫了个绣枕,臀儿翘得高高,抱着个大迎枕,枕巾湿了小半,好像哭过,空气里有咸咸的潮湿味。   男人在床边伫了会儿,拔靴上榻,拿出消肿的獾油脂,倒在手掌上,分开少女两腿,沿着腿侧匀匀涂抹,引出了一路低微的呢喃,一直掀开下裳,停在密布红痕的臀腰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上去,尽量不碰到新伤,只涂抹在旁边。   宫里的月事带设计精巧,细密轻薄,刚好护住私隐处……两瓣臀像刚出蒸笼的大白馒头一样蹦出来,弧度漂亮,因为骨肉丰满,质感又软,微微往两边扩,臀峰又朝上屹立聚拢,整体光洁柔腻,摸起来手感很好。   娇,真娇。   他红眼了,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全是热的,手一乱,月事带扯歪了。   中间半露的臀沟也可恨地在极尽可能诱惑着他。他想了想,把手指插了进去,慢慢往那条沟里送,摸到一处泉眼……他本来只是好奇,因为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那里,但她排斥着他,调皮地往外吐着他,叫他发了勃勃兴致,杠上了。   他加把劲,使劲往里捅,直到她双手死死抱住锦衾,臀又拱高了两寸,憋住了劲,娇蛮一哼,他才真的进不去了,勉强拿出来。   算了,还是前面的那个乖巧听话。   不过,不管是哪里,她全身上下能够进出的地……都是他的,毋庸置疑……   臀儿受了男人的欺凌,上下一颤一颤,有一种风划过水面,吹起肉波浪的视觉感。   他欣赏到几乎忘掉在上药了,眼色都快烧变了,匍下去,一口咬住完好没伤的丰嫩处,有股淡淡血腥气在鼻子下萦绕,陡然记起以前吃的一道御膳猪血豆腐——   “呀——老虎吃我屁股——武二郎救我——!”谢福儿手舞足蹈地胡乱叫起来。   她梦见在敬法殿受刑,一根棍子忽然就成了饿虎,窜下来叼住自己的屁股,一下子飚出汗,吓醒了,抬起上半身转过脸去,又骇住了:“您——”   皇帝悬空骑在背后,刚从自己的屁股里抬起脸,面色阴冷,一字一顿:“谁是武二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更得早,跟双更也差不多了吧╮(╯▽╰)╭(你滚……)   谢谢ヾ(^ ^ゞ   树啊树啊树啊树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9 23:46:47   猫猫米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9 23:04:49   猫猫米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9 23:00:15   第33章 侍寝   谢福儿晋升二品御侍一事,蒋皇后没什么反应,倒是陈太后有意见。   这天下朝,皇帝过太后宫请安,母子两人吃茶闲话半刻后,陈太后手臂支颐,若有所思。   皇帝爽快,开口,“母后有什么心事郁郁不快。”   生了两个皇帝,性格虽大相径庭,却都是至孝,陈太后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该知足,不好干预皇帝的婚姻家庭琐事,可这会儿见皇帝主动问,仍旧不客气了:“老六,听说你最近跟贤妃在闹意见,她是多年的老人了,你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皇帝嘴一勾:“贤妃告朕的状?”   陈太后看出皇帝笑容中的不喜,胸口那团猜疑加大,之前听了贤妃的哭诉,得知皇帝冷待她的源头,竟然是因为谢家女,当场就心里一跳,说不出的怪异。   要说皇帝还真没因为谢福儿挨打的事怪罪郦贤妃。   总得有个契机,才能把人合情合理地升调过来,郦贤妃一闹也好,只是皇帝自然也没给她好脸色。   郦贤妃心里有鬼,看见皇帝没摆好脸色给自己,去请安也避而不见,沉不住气了,这才跑到太后面前哭了两句。   陈太后顿了一顿,劝说:“她哪敢告状!进门莫问荣枯事,观其容色即得知,哀家又没眼瞽。那小儿媳的性子看起来急躁,其实心眼纯善,乖巧,也没给你闹什么事,又专心抚养佛佛,况且郦氏一门功业不浅,想当年皇上登基,那么多反对声音,司马郎不畏艰辛,打头阵一个个压下去……算了吧,老六。”   皇帝笑容嗖的没了:“要不是这一条两条,她早就落不得好了!她在宫里没闹事,在外面可热闹了,叫郦仕开和她两个侄子打着底下官员的名义,圈地征田、收放高利贷、办邸店来搜刮民脂!还大批甄选药农医者给她跑腿,大肆采办生子药,一时弄得几个村庄乡镇缺少大夫,怨声载道……当朕真的是睁眼瞎吗?被人参上来的密折,朕都能专门给她备个房间来存了!”   声声掷地,旁边伺候的几名心腹宫人都听得胆寒,知道圣上有了愠意。   连陈太后也被堵住,天子从来不讲恩义,讲恩义的天子都坐不长龙椅,皇家的恩爱永远不能跟政治挂钩,否则再浓的情爱也得变质,郦氏偏反其道而行之,滥用往日情意,也该是得教训了。   想到这里,陈太后也不执拗偏帮了:“好了好了,郦氏没福分,就看下一个谁有造化,宋家女儿隔几天就要进宫,那是个千里挑一的孩子……哀家就指望她能接贤妃的棒,成皇上的贴心人。”又唤宫人添茶水,等气氛缓和,又提起第二桩事:“皇上要把福儿调到永乐宫?”   皇帝颔首。   陈太后意味深长:“你我都明白,谢敬乔这女儿日后有充实东宫的用途,调到皇上身边怕不合适啊。”   皇帝眼皮一煽。陈太后加紧一步:“虽然只是个御侍,但还是贴身伺候皇上的人,伺候了老子再去嫁儿子,总不大好听。真想给福儿赏赐,宫局里到处都是女官职位,喏,小妮子先不是在司籍司么,秋尚仪说她悟性还不错,就返回原岗,升个掌籍、司籍都好,何必拔成近侍女官。”   皇帝掸掸袖子,有起身的意思:“充实东宫言之尚早。朕一向以为,进了宫的人,不管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妻,就先该是朕的人,之后的事再说。”   一句话叫陈太后哑然,却又确实如此,反驳不得,眼睁睁见皇帝起身拜安告辞,心头那股子疑结才开解,小叶紫檀凤椅里的身子陡一松,往下滑了一寸。   皇帝什么都没说,又分明什么都说了。   ~   谢福儿养伤期间,还是住在永乐宫的西北配殿。   配殿名叫汲芳馆,是个四方大院,供皇帝寝宫这边行走的人居住。   御侍品级高,单独拥有一处厢房。   当天来给自己换衣裳的宫娥姓赵,二十出头,是永乐宫的老宫人,也是皇帝御前侍女,得了胥不骄吩咐,每天来照顾换药。   等谢福儿能下床,赵宫人搬了些皇帝的衣冠靴袜甚至龙袍过来,教她叠放穿戴,尽快进入岗位角色。   确实如赵氏所说,就算穿衣脱袜,也是个大事。   给皇帝穿衣服学问十足,手脚熟练麻利不说,还得瞧天气,提前准备好,另外要察言观色,腰带衣领紧了松了,皇帝不舒服,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反正就是不可言喻的苦逼。   谢福儿在经历过司籍司和图华宫的一紧一松后,觉得掉进了另一个费心神的职位。   之前还庆幸他不会把自己叫去身边伺候了,好吧,果然不再叫了,直接就把自己调来了。   所幸的是,那人在养伤期间再没来过配殿。   那天被他弄醒后,谢福儿把他请下了床……好吧,也不是请,就是条件反射,抬脚来了个后踢……   幸亏他一条胳膊伤了,估计没法子以暴制暴,捂住被踢中的一只眼,拂袖走了。   跟前两次一样,谢福儿有点儿担惊受怕,跟赵宫人熟了以后,虚情假意地试探:“圣上这几天,龙体安康哇?”   赵宫人哪知这少女心里有鬼,回答:“皇上只要不发腿疾,身子骨一向好,能打得死老虎呢。不过说到老虎,皇上那儿倒是有件事……”脸色一变。   “什么?”谢福儿耳朵绷直了。   赵宫人苦笑:“前儿我跟中常侍左右侍奉着,皇上忽然问咱们认不认识一个武二郎,中常侍说天下姓武的多得很,武家的二儿子那更是多。皇上又说这个武家二郎该跟老虎有关,应该是打过老虎的,看那意思,好像想下令找这人,就是不知道全名,太模糊了,还说咱们谁知道就给谁赏……”   谢福儿回忆起来,呵呵一笑:“想拿赏吗?”赵宫人惊奇问:“难不成谢御侍知道?”   这一回,阿赏从云南大理姑娘变成了山东大妞。谢福儿凑耳过去:“不瞒你说,我家中婢子是山东聊城景阳冈附近的,武二郎是个大英雄,清河县人,上她们那儿打死过老虎,可厉害了!有个哥哥叫武大郎,嫂嫂潘氏。皇上再问,就这么说吧,省得他罚你们,皇上发起火来能吓死牛,我也领教过。”   赵宫人见她说得有模有样,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记下来再说。   ~   养伤期间,宋霰罗这老冤家,终于后脚进了宫。   谢福儿听说她正在养德殿接受宫规教诲,就待封位赐殿了。   另外,配殿来了名贵客,这一位,倒是谢福儿始料不及的。   是安处宫的萧充媛。   要不是这次挨打是因为萧充媛传话,谢福儿对她印象还真的不深。   萧氏相貌平平,充其量算清秀佳人,就算在一般大户人家,容貌也称不上拔尖,何况在群雏争美的深宫,那年萧家再没别的适龄嫡女,为填补门阀空缺,送这女儿进宫侍圣。   萧充媛一来就打发了随行侍婢,坐到床边。   谢福儿想捂着还没好的屁股下床拜,萧充媛一把拦住:“宫中过活不易,贵人权大,有些事我不得不讨好,否则难保自身就算了,害了家族万死不辞其咎。还望谢御侍谅解我人微言轻,万勿气我。”   谢福儿明白了,萧充媛这是来上门道歉了,见自己罚完就升,成了永乐宫的人,多少有点儿心惊,一个不得宠的宫嫔,远远比不上皇帝身边的奴婢,她怕自己奴大欺主,心怀怨怼,报复不到郦贤妃头上,拿她开刀。   谢福儿对萧充媛要说多憎恨也谈不上,甚至还挺欣赏她说起话来不拐弯抹角。   舍身份,弃颜面,特别来拜会自己,这么一瞧,她也确实是活得胆战心惊。   谢福儿觉得进了皇宫后,就像进了个大磁场,人跟人的关系,都是不由自主的,在其位谋其事,换成另一个人,都是一样。   但是她也没想过跟这些后妃沾上一丁点关系。   萧充媛见她不回应,也不强人所难,拿出蒲草汁和紫草膏,交代:“我在娘家学了点儿小本事,在宫里闲着就折腾,贤妃也经常叫我给她染发。御侍这伤,虽不在脸面上,但女孩子家还是少留疤痕好……蒲草汁是软疤的,刚听赵氏说御侍的伤口已经结疤了,痂壳只要变深长老就能涂抹,早晚各一次。紫草膏去印,等脱了痂长出嫩肉,若肤色深浅不一,再均匀涂抹,这个能随心所欲,没什么大副作用。”说了两句,萧充媛也不逗留,离开了。   谢福儿用了两次蒲草汁,痂软化得快,伤口也愈合得快。   之后,萧充媛又来了几次,第一回见谢福儿用了她的药时,还有些惊讶,随后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御侍对我有防范心,不会用,御侍大度率性,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福儿也红了脸,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萧充媛,她在用前叫赵宫人抓了些小虫小鸟,试了好几天的毒……   ~~   赵宫人精心照顾,宫中医妇每隔三日来配殿查看,加上萧充媛偶尔来一趟,谢福儿养伤倒也养得快活,可再快活这伤还得好。   好了,就得上岗了,迟半天都不行。   预想过无数第一天当差的情境,没料到却是情境之外,正赶上一名内侍官询问皇帝的侍寝事。   本朝侍寝制度,按规矩是雨露均沾,也就是从月初到月中,由最低的品级开始宠幸,每天换人,十五那天留给皇后,十五过后再继续从低到高,也不搞什么捆粽子打包快递那套,侍寝那天,皇帝麻溜儿自动滚去妃嫔宫殿就好。   但理论跟实际永远都是脱离的。   要是真照规矩施行,依后宫人数,皇帝哪一天能闲下来?历朝天子都得累死。   况且人都有私心,遇着喜欢的,总免不了想多呆几天温柔乡,不喜欢的,一夜都懒得去。   所以,近几朝的皇帝基本都集体无视了这个规矩,有了去妃嫔处过夜的需求,直接唤来内侍打个招呼,内侍就去提前通知了。   谢福儿跟在赵宫人后面进入正殿时,正好就是撞见掌管帝王起居燕亵的贾姓内侍跟皇帝交涉。   听情形,皇帝好段日子都歇在永乐宫,没去后宫走动,内侍正游说皇帝先去郦贤妃的椒风宫。   掌管帝王起居燕亵是肥差,隔一段时间变化一次,从宫中内侍中挑选出来。   每回在职的人被后宫妃嫔疯狂巴结也是必须的。   显然贾内侍吃了郦贤妃的好处,第一个建议就是椒风宫,说了不少漂亮话。   皇帝正烦着,不去。   胥不骄又敲边鼓,提议去图华宫,皇帝的脸更是黑,末了,七不耐烦,八不耐烦,连彤史册子都给掀了:“连个侍寝的人都选不好、拿不定!叽叽喳喳的烦死人!”   胥不骄跟贾内侍趴在毯上,都不敢说话,火气太大了,还真得找个人侍寝了!   谢福儿站在门槛外面还没反应过来,也被赵宫人一起拉了下去,慌里慌张趴在地上。   里面人显然听到动静,喝叱扑来:“外面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自己才吵呢!头顶的藻井都给掀翻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真是。   谢福儿一边腹诽,一边被一头冷汗的赵宫人拉着朝里面走,又齐齐跪下,赵宫人说:“谢御侍今天当差,奴婢赵氏,负责领她过来。本想趁宫禁前,先带御侍进寝殿内瞧瞧环境。”   “唔。”前方传来一个音节,叫两人屏住呼吸。   皇帝眼神扫了贾内侍和胥不骄一眼,语气淡下:“侍寝的事,还没说完吧?再推几个人给朕听听。”   再推……还能推哪个?明摆着这圣上今天就没那兴致,说的不喜欢,又得被喷口水。贾内侍不敢,偷偷望胥不骄,胥不骄不傻,不吃这担子,垂着头,把地面盯得能凿出个洞。   赵宫人发了一手心的汗,运势不好,上赶着被炮筒子轰,却听身边的女孩儿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叫满屋子的人听得清楚:“那个……皇上,奴婢倒能给您举荐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哟 ヾ(??ω??)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30 21:00:17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30 20:59:00   lindahe_111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30 13:34:02   跑得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30 10:10:09   第34章 伺膳   谢福儿推荐的是安处宫的萧充媛。   把萧氏推出来,一是为了打破眼下这个不好收场的局面,免得皇帝战火延绵。   另外,谢福儿从挨板子的教训得到了启示,与其说是萧充媛害了自己,不如说后宫倾轧制度害了自己。   萧氏之所以事事听从贤妃,无非因为贤妃得宠,自己不得宠。   要是萧氏得了天子垂怜,腰板子就挺起来了,不会再像个藤萝依附别人。   后宫气氛和乐,皇帝有责啊,一旦雨露平衡,自己日后也会少受些牵连……   谢福儿越说越眉飞色舞,真心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哦哦!   皇帝没打断,由她叽呱。   光晕一闪,谢福儿揉揉眼,赵宫人拨亮了落地长灯烛,掩上青梁两边的纱帷,跟胥不骄和贾内侍弯腰退了下去。   她一愣,又继续:“刚才咱们说到……”   “你真的想叫充媛来给朕侍寝?”皇帝打断,听不出情绪。   谢福儿差不多进入了御侍的角色,清清嗓子,苦口婆心:“萧氏姿容秀丽,温贤敦厚,不让后宫其他人,您可以一试,反正……”反正又不要钱,“反正总得有个侍寝的。”   皇帝在明煌灯光下敛目端详少女的神色,不是迫不得已,是真心实意,甚至还积攒着饱满的动力。他预感自己要是有一点松口,她会不停气地劝下去,直到把自己活活推到萧氏那边,到时她甚至会蹲在床边满足地托腮欣赏……   这叫皇帝有种气上不来又下去的感觉,牙锋一磨,拳头落下去,撞得几案一响。   谢福儿惊诧之后,吁了口气,这个灯火下的天子出乎意料,没发脾气,松了拳,皱眉眯眼,脸上一副忧伤的苦大仇深:“嗳——”   切,送美人儿到床上,就算不喜欢也不用悲从中来,这也太假了。   谢福儿懒得理他,见他的脸上的苦逼越来越加重,才意识到,哎呀,是真疼了,他刚才那一拳,用的是受过伤的胳膊。   真不知哪来的霉运,每回跟他单独相处就得背责任!谢福儿嘀咕着扑上去,捧起皇帝的手:“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喊御医——”刚一转身,背后一双臂把自己拖回去,卷到怀里。   “福儿。”皇帝两只臂越缠越紧,早忘了刚才还在呼疼,两个手掌子一下就摸到了重点,“唉,真小。”顺便感伤了一下。   谢福儿只当他又像前几次一样心血来潮了,可他这回语气又有点不一样,以前七分荡漾外加三分风骚,今天却很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她挺怕这种认真,她宁可他随便点。   谢福儿把皇帝的手往外轻轻拉,天涯何处无奶牛,何必单恋小笼包。   皇帝把她的反应认为是不高兴,对于自己伤了少女自尊而略感觉愧疚。   为了表示歉意,皇帝虎口一张,握住了包子,揉了两个圈儿,安慰:“别自卑,多摸摸就好了……瞧瞧,这次比前两回又大了不少,朕功不可没,你抽空得谢朕。”   谢福儿才没自卑,挣了一下:“贾内侍他们还等着圣上定侍寝名单呢,天都擦黑了。”   皇帝高涨了一些情绪又低落了,手滑下去揽住她腰肉,无限暗示:“朕不要别人侍寝。”   “那奴婢这就出去跟贾内侍说说。”谢福儿挪开腿脚。   皇帝耐性不够了,肘子一紧,夹得怀里少女不能动弹:“朕说了,朕不要别人侍寝!”这孩子,怎么关键时刻就是抓不住重点呢?   谢福儿总算听懂了。   皇帝趁热了打铁,继续挑逗:“朕要是去幸别人,福儿吃不吃醋?”   “奴婢能吃什么醋啊。”谢福儿咕着。   还在记挂没有位份的事。皇帝笑笑:“朕答应过你,慢慢来,现在不是已经把你调过来了吗,朕自有主张,别急。”   谢福儿这才明白他洗象节那天在轿子里说过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心脏有点儿不好使了,蹦蹦跳得很乱,这是表白?   谢福儿想要转身去看看他表情,可他把自己箍死了,不能动。   她不大能存住事,有什么就得问,尤其这种惊心动魄的大事:“皇上,您不会是喜欢奴婢,想要留奴婢在宫里吧?”谢表哥那个半吊子恋爱心理学家还真说准了?   皇帝没料她问得不含蓄,半张脸一红,咳两声:“用不着太感动。”   谢福儿一点儿都不感动,不仅不感动,还犯慌,尤其是门口还等着给他安排侍寝的人。   他是个随时得要去宠幸别人的皇帝,就跟无心幸过自己一样。   她已经在自己和他之间用银簪划了一道银河,他现在要把自己拉回去。   哪天他突然要是说对不起呐您,朕开玩笑的,她又得拜恩告退?不好意思……恕不奉陪。   不是这么个玩儿法的。   跟皇帝恋爱分手,都难得落到个好。   谢福儿眼珠子咕隆一转:“皇上——”   皇帝慢慢说:“不要说你要嫁你表哥,你记挂哪个,朕就削了他,那个清河县的武二郎,别当朕不会去调查,要真查到有这么个人,一样削。这么跟你说吧,你从今后就飞不出朕的五指山,真飞了,朕就削了谢敬乔,再不行,就把你弟给削了。”   谢福儿先还觉得他是表白,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了,有表个白威胁把人家全都削了的么!   皇帝见她没说话,捏捏她颊肉,口气轻了:“福儿听话,朕就不削,还会好好待他们。”朝堂军营管制臣子心的法子就是软硬兼施,对付她无非差不多,先硬了再软,泰山黄河都能拿下来,何况个小姑娘。   他想要这小东西抱住自己黏着不放手,撒娇不让自己去别的女人那儿。   她只要娇喃一声“您啊,不许走”,他就能沸腾给她看。   这滋味,光想想就能销他的魂。   谢福儿打太极:“皇上,时辰真不早了,咱们这事日后再说。”   皇帝脸阴了:“这不已经日后了么,还要怎么个日……”   谢福儿脸一烧,这个无节操帝,又补一刀:“……贾内侍在等着呢,您还是先定个贵人侍寝吧。”   这话戳中了皇帝的死穴。她这就是拼命把自己往别人床上赶!   女人的心思懂的不多,哪个天子犯得着揣摩女人的想法。   她要是个烈性子小野猫,他还能摘她的尖爪,拔她的利牙,可她现在这种公事公办、痴痴棱棱的样子,叫他连个对策都没有。   可他就还不信她对自己真没意思。   挠破了心也没用,皇帝甩袖子,一掌过去,推开谢福儿,走了。   推什么推呀……谢福儿捂住胸脯,推人还要顺带着占个手头便宜,真是的。   ~   上岗没几天,谢福儿在永乐宫外碰到太子。   洗象节之后,二王被司隶部单独控制住,因牵连不小,正秘密刑审,到目前为止并没影响到太子,不然早就朝堂审讯,不会私下在寝殿召唤了。   但又怎么可能真没影响?逊矍王说幕后有人时,她都能猜出个一二,何况皇帝。   那天,守在殿外的谢福儿见到太子进去请安。   太子高长宽背影清减了不少,人一脱肉,个子拔高了不少。   不至半柱香的功夫,内殿一阵哐啷声,好像是瓷玉堕地的清脆声响,皇帝声音沉沉如天际雷,断续传出:“还敢砌词。”   跟那天谢福儿见到的父子天伦乐,完全变了样。   天家的亲情,瞬息万变……   大胆的守殿阍人掀门悄探,谢福儿看见大殿水磨玉石地上是皇帝那天在二王府拿的贡品。   高长宽双膝着地,可身型很稳,出乎意料,并没惊惶失措,发髻袖袍纹丝不动,字句平静:“儿臣是冤的。”   大气不喘,面不红心不跳。   谢福儿第一回觉得,这太子不简单。   内殿又传来声音,这次是太子开口:“白龙山铁矿事,要是谋取私产也就罢了,要是另有所图,但求父皇明察到底,不可放过国贼,二王也需严惩。”   他倒厉害,率先丢出担子……另有所图?铁矿能干什么?除了卖钱,铁造兵器,颠覆朝廷。这是谋逆重罪。   谢福儿不想这太子出事,就算他真是那个幕后人,也不想。   对自己好的人,她就希望对方也好。   太子出殿时,她迎上去,隔得小半远处,喊了一声:“殿下……”   周围有永乐宫的黄门侍郎和内侍跟随,太子只一笑,低声说:“既然来了永乐宫,就好生照料父皇。”   这话说得有些怪,又说不出来哪儿怪。谢福儿只当是嘱咐自己用心当差,点点头,又小声提醒:“太子,您小心——”她不懂朝斗,可这是高长宽的多事之秋,卧薪隐忍,做低伏小总是好的。   太子嘘一声,示意噤声,离开了。   那天回了汲芳馆,赵宫人关于太子跟皇帝见面的事,感叹了两声。   谢福儿忍不住问:“太子会不会有事?圣上跟太子关系一向好,会不会息事宁人?”   赵宫人正做着绣品,灯下穿线,脸上浮出莫名笑意:“ 谁真心愿意把江山交给别人的儿子……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又不是不能生。寻常百姓家为了那百千两家产还得争个你死我活呢。”   寻死寻活,终于寻着个错处,还是个大错处。   谢福儿好像能白了太子这些年活得有多辛苦。   太子,您得用您那可敌千钧之力的肥身子板儿撑住啊……   ~   皇帝习惯早起,上朝的日子卯时初刻就起身,雷打不动。   被赵宫人带着做了几天后,谢福儿迎来第一天当职,怕迟了,撑着眼皮一晚上就没敢睡,寅时就起床了,天都还是黑的,熬到了卯时去正殿时,皇帝已经洗漱完毕。   她事先演习过无数次,可亲自给皇帝穿朝服时,还是有点儿抖,层层叠叠的龙衮御袍,看起来就复杂,穿起来又能容易到哪儿。   这几天,她跟皇帝在永乐宫远远打过几次照面,只有行礼,没多余的话。   天色将明未明,寝殿内长蜡还烧着,服侍圣上晨起穿戴的共有三名宫人。   一名在旁边梳理旒冕,一名蹲在脚凳边给皇帝套靴。   谢福儿弯腰,给他整理腰上鞶带。   上玄下纁,衬得他颀健而英朗,谢福儿偷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手乱了节奏。   身材板子总是不错的……不管怎样,这点还是得必须承认。   皇帝晨起的炽热被她抓醒了,在袍下不自觉勃动了一下。   谢福儿吓了一跳,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过失,左右一看,把外袍扯过来给盖上。   青盐香气纯净清新,扑腾扑腾往皇帝脸上扑。   他冷了这几天的心,一个激动,忍不住,偷抓住她的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福儿飞快地单手将扣子系好,跑了。   ~   宋采女得宠的信儿传到汲芳馆时,是谢福儿来永乐宫一个多月之后。   要说还在养德殿,没有正式封位的采女得宠,宋霰罗也不是头一个,比如安庆公主高佛佛的生母陶采女就是一人。   但采女跟天子见面实在难得,也算是个造化。   赵宫人说,皇上这段时间隔三岔五就往养德殿的兰桂阁奔。   采女虽然都住在养德殿,但还是有些差别,住的屋子不一样。   宋霰罗住东南面的兰桂阁,兰香桂雅,花圃围绕,佳人居花中央。   跟在谢福儿身边一个小宫人打岔问:“圣上已经幸了宋采女?”   赵宫人摇头:“该是还没,没听老贾那边录彤史。中常侍说圣上每回去了兰桂阁,就跟宋采女博弈对垒,品茗赏花,雅趣得很,应该是宋采女原先在民间的名声,叫皇上动了心思。临幸也是迟早的事……”   “赵姐姐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宋太常的女儿素来是有扫眉才子的名声,”小宫人笑说,“了不起啊,有名声的人就是吃香,听说在闺阁时就有不少仰慕者,这一进宫还没拿位,就先勾了皇上往那儿跑。一晋位,不消说,起码是个九嫔以上……”   “谁说不是,”赵宫人接话,声音压小了一些,“打从我进了宫,还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宫人这么上心!皇上每次一进兰桂阁里头,那个笑语欢声,外面八丈远都听得清楚……进宫这么些年,看龙颜震怒倒是一场接一场,这么开怀笑得很少有。别说,郦贤妃风头健旺时都赶不上!宋太常的这女儿,真的得要成宫里的新宠了!”   两人笑着继续闲侃。   谢福儿不吱声,一个人闷着头在旁边做手上事,心里琢磨来琢磨去,一拍大腿……厉害啊这宋霰罗!   事没完。   几天后,傍晚时分,谢福儿刚下差事回了汲芳馆,接了内侍传过来的口谕。   皇帝留驾,在兰桂阁跟宋采女吃晚饭,叫她过去伺膳。   内侍叫随从捧上一套簇新衣服:“还请谢御侍换上男袍去伺候。”   谢福儿一怔:“宫里穿男袍?不合规矩吧。”   “皇上说的就是规矩,”内侍一笑,“宋采女求请的,皇上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喵哈哈!   谢谢舟自横扔了一个地雷!(∩ё∩)   第35章 心魔   兰桂阁,夕阳余照中,男装美人踏溶溶清辉而来,身沾晚霞彩,颊染娇露霜,盈盈拜下,飞扫一眼御案边的龙凤呈欢,芙蓉俏脸陡涨潮红,睫煽抖如蝶,珠泪湿眶,“奴婢是来伺候圣上用膳的。”   皇帝抱着腿上美人,你喂我一口奶黄雪梨果,我哺你一口酥皮芋蓉盅,好不恩爱柔情,睨一眼台下女郎,悠悠:“哦。”话毕,一口啃住美人樱唇,汁液香津,连食带人,一起享用。   男装美人再受不了刺激,抹一把眼,往外奔去。   “大胆——”宫侍喝阻,皇帝刷的站起。男装美人止步,回过头,红唇翘起:“奴婢心里难受!”   皇帝一把推翻了腿上的美人,捞过谢福儿,勾她下巴:“小东西,嫉妒了?”男装美人蹙眉,奶鸽子一般点头:“皇上再不能宠幸别人!”   皇帝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子:“那还敢不敢丢脸子给朕看?”   男装美人偎在皇帝胸腔,小手嵌住方阔龙庭,且揉且嘤语:“不了。”   皇帝受用极了,将男装美人下巴一捏,轻轻一摇,垂眼一眯:“那有个什么实际表示?嘴皮子吧嗒的不算。”   男装美人咯咯一笑,抬手衔扣,咯噔一下,松了一颗。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不是个容易受诱惑的皇帝……”   美人手一挣,撩了把肩,外面男袍哗地褪了下去,眸色含嗔,挺胸叉腰,露出妖娆。   皇帝眼直如勾:“朕不是个容易受诱惑的……”   美人手绕过脖子后面,欲摘抹肚绳结——   在谢福儿快脱下外衣时,宋霰罗斟茶过来,打断了皇帝的遐思。   就差一件!一件而已!皇帝暴怒了。   男人眸中的愠意让宋霰罗受惊,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么,变了脸,跪下惶惶失声:“是不是霰罗扰了圣上思绪?”   皇帝扶了一把,摇头:“打了个小盹,魇着了。”又轻言宽慰:“别怕,别哭,把眼泪擦了,朕不怪你。”怎么能哭,还得演给人看,哭花了脸,戚戚哀哀的怨妇相,看着不真实。   宋霰罗收拾忧容,笑着说:“该是晚膳准备的时辰太长,叫皇上等得无聊了。”说着喊侍女进来,去御膳那边催一下。   皇帝平日多半在永乐宫用膳,留膳在一名采女处,是史无前例的天大恩惠,又发了指示下去,说赐全宴,道道菜要精心。   皇帝平时一个人用晚膳是三十道主菜,外加甜点果品,宴请外臣才是所谓的全宴,六十道主菜。   要是去妃嫔那儿用膳,一般照着皇帝独自用膳的规格。御膳那边的头头提前没料到,这一回真是足见皇帝对宋采女的重视,临时加派了人手,忙得热火朝天,做好了一道一道往兰桂阁送。   宋霰罗倚在门口督促宫人送膳,粉拳捏紧了。   谢福儿……可总算要再见了。什么龙幸梦,不就是为了早早跟她会面,自己十五没满,本还有一年才进宫,待自己进了,谢福儿还在不在宫里都是个问题。   谢福儿在哪儿,她宋霰罗就得在哪儿。说不得叫她好过,就不叫她好过。   可是……为什么得知那冤家就要来,心里又噗咚,跳得乱紧!   菜式陆续被人鱼贯端进大厅,香气弥漫。   胥不骄报了一声,青衫长袍的俊后生垂袖进来,行礼:“奴婢永乐宫谢氏,来伺候圣上跟宋采女用膳。”长发包在帽子里,一板一眼,一举一止,像是民间唱曲的当红小倌儿。   宋霰罗心一抖,皇帝腰一直。   还是梦里的那个福在哥……宋霰罗如是痴想。   今天里头穿的是什么颜色……皇帝托住龙腮。   宋霰罗率先上前,搀起谢福儿,抽泣起来:“圣上怜恤我思家,才把你请过来伺膳。你我是五二精庐的故人,我一见你,就好比见到了宫外的亲人,何必拘礼。”   皇帝还惦记着原景重现,将宋霰罗拉了过来,当了谢福儿的面揽了一把,语气温厚而宠溺:“见面无妨。可叫谢御侍穿男装做什么?”悄悄望谢福儿,并没反应,心想估计是没看清楚,又大力在宋霰罗腰上捏了一把,也管不着轻重。   这一捏,叫宋霰罗的眼泪都快疼飚出来了,口里还是恭敬答应:“纯粹是霰罗的私心。福儿原先爱扮男装去书院,霰罗第一次见到福儿,还以为是天神下凡,只道凡间怎么有这样俊美无匹的无暇公子。要不是后来见着了皇上,只当天下再没比她更俊俏的人了……今天叫福儿穿男装,也是为了叫圣上也开开眼界,高兴高兴。”   “嗯,确实还不错。”早就看过无数次的皇帝还是得配合,见谢福儿还是没捻酸的意思,将宋霰罗腰肉一转,挪到鼻梁下,低头含笑:“古灵精怪的,会讨欢心!”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盯着前头的人。   宋霰罗趁热打铁,朝皇帝挤眉弄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霰罗和谢御侍情同姊妹,谢御侍又比霰罗早进宫,懂的规矩也多,要是皇上能够时不时借御侍给霰罗用用就好了。”   门口的胥不骄听得一咯噔,要谁别要谢家女啊,自家皇上刚拿过来没怎么用呢,还能舍得给你用,这不摸了龙鳞么。果然,皇帝眉毛跳了一下,手一弹,松开了宋霰罗。   谢福儿也不干,这还没怎么,就叫自己穿男装扮小丑地伺候吃饭,真过来,还指不定怎么折腾自己呢,委婉说:“采女厚爱了,福儿手脚笨,连永乐宫那边的活计都干不完。”   皇帝对于谢福儿完全背离自己想象的反应已经绝望了,但听了这回复还算满意,朝宋霰罗说:“宫中老人大把,你若缺人,随时找胥不骄。”   宋霰罗失望,只得随着皇帝坐到食案边。   长案上的菜色都上齐了,谢福儿没伺候过皇帝用膳,但跟着赵宫人实习时见过,得要凭皇帝的眼色夹菜,一般从最远处夹,夹每道菜之前,自己先要试一筷子,以此试毒。   皇帝一声“起筷”,谢福儿拿起公筷夹了几道稍远处的主食到皇帝手边的碟子里。   皇帝哼一声,二话没说,把谢福儿夹来的水晶蹄膀和清水虾亲自转给了宋霰罗,又偷睨一眼谢福儿,得,还是那副死了没埋的脸,别说醋气,连个人气都闻不到。   宋霰罗挤出一副受宠若惊:“多谢圣上。”话音一转,娇滴滴:“这虾子,妾不会剥……”轻飘飘扫一眼谢福儿:“不知道谢御侍……”   大家闺秀在家吃虾吞蟹哪会没有下人伺候。皇帝瞥一眼谢福儿,要说这妮子也是大家闺秀,进宫后也没做过剥皮拉筋的油腻拉杂活儿,她要是皱一皱小眉毛,他就立刻叫别人来剔虾肉。   可又叫他失望了,这丫头就是没有那股子当主子的傲气,还就是一头奔向宫奴的道路,接口说:“喔,那奴婢来帮采女剥虾吧。”   皇帝恨其不争:“好好地伺候采女!”   宋霰罗把碗蝶一推,也不客气了。   想叫自己伺候?那就叫她印象深刻,看她还敢不敢叫自己来伺候!   谢福儿净了手,两指一拽,开始剥壳儿,剥得稀巴烂,勉强挖出早就不成形的几坨泥巴肉,走到桌尾,蘸了一碟酱料,自己先吞下一只,隔了会儿,再夹了一只到宋霰罗嘴下:“别污了采女的手。”   宋霰罗一张檀口,轻含进去,虾肉滑到喉咙口,一辛,大咳几声,又呛到了心肺,刺激得脸色涨红,涕泪交加,妆都糊了,哭出声来:“你故意的!”   这可是宫里膳食里川湘联手的无敌至尊麻辣酱料,平时也就是摆在一干菜里,当个摆设,就算能吃辣的人,也禁不起这样白口吃。   宋霰罗见谢福儿吃得面不改色,也没提防,猛然一入口下肚,自然受不了。   谢福儿也委屈:“奴婢试吃时一点儿不辣,这才给采女吃的。”嘿,跟姐姐玩?想当年餐厅举办连吃三碗巨无霸辣酱面不要钱,姐姐可得过冠军哦!   皇帝见谢福儿嘴儿翘上去了,挥挥手:“御侍吃的时候气儿都没喘一声,也没像你这么大动静,你自己舌头不禁辣。算了算了,先下去擦把脸。”   等宋霰罗被侍女扶下去,谢福儿又把韭菜烩虾仁和炖牛肉、杜仲猪腰子一口口试过,再往皇帝那儿拖。   皇帝扬眉:“干什么?”谢福儿说:“壮阳的,皇上,你今天留宿兰桂阁,多吃点,有用。”早点喂完,好早点儿收工,已经给了宋霰罗一记下马威,短时间估计也不会烦自己了,赶紧了事,免得在这儿跟那冤家面对面。   皇帝筷子一落,掀得碟子哐啷一响:“是谁说朕要留宿?”   都留下来吃晚饭了,刚刚还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的,恨不得粘到对方肉上去了,这还不留宿?谢福儿一哑:“皇上今天不留,明天也得留,早了事也好。”一筷子壮阳菜举起来,伸到了皇帝嘴皮子下面。   “啪”一声,筷子连带着菜被拍滚到了桌子底下,皇帝脸色拉了帘子:“你这是逼朕罚你。”   谢福儿盯着他:“您是皇帝,您的职责之一是广洒雨露,您对宋采女这么好,难道还真是图有个下棋赏花的人?奴婢这做的都是份内职责事,您不能罚我。”   正是这会儿,刚刚搀宋霰罗进内室的宫女扑身出来,惊慌禀报:“采女辣得几口气没接上来,晕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3-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1 17:28:50   第36章 追究   前头还振振有词自己做的是份内事,下一刻就因为宋霰罗辣晕事件,被施了罚。   谢福儿从这事领悟到,话不能说得太满,否则就算天子不计较,天子他爸老天也会看不过眼,给你泼一桶凉水。   皇帝和盛宠正浓的新秀共进晚餐,只怕当天就要宠幸,新秀却被伺膳的宫人用辛香酱料辣得晕厥。   别说侍寝,新秀两片厚足两寸的香肠嘴几时恢复都是个问号。   有人窃喜,有人忧。   一场闹剧,宫里宫外传遍了。   也不知道是被哪个有心人抓住了,说谢福儿在中宫做过事,肯定是皇后使唤的,传来传去,陈年往事都翻出来添油加醋,说蒋皇后酸妒,由不得人好,这五年宫里没什么皇子龙女出生,指不定都是这位中宫使的阴险手段。   总之,蒋皇后躺着也中箭。   末了还有流言蜚语,陶采女身强体壮,怀胎时一向稳当,待产之际太医也没查出难产预兆,怎么会大出血?接生妇没几个月也染疾身亡,其中必有蹊跷。   再来就是赵婕妤,那更是一笔说不过去的悬案,在上林苑嗅一嗅花儿草的就能滑胎?那天下的孕妇哪个还敢出门?   闹大了,连蒋氏不堪凤位的话都传出来了……   娇娥气冲冲要去追究源头。   蒋皇后打从嫁了小叔子,哪天没有被人在背后说过闲话,还有什么听不得?宫里头的人能治,宫外的呢,还能捂住朝臣和百姓的嘴?皇后阻了侍女,反问:“追究?你觉得是哪个放的话?”   娇娥嗤说:“郦氏一向盼着您落马,平时又最嫉妒新人,这下好,一箭双雕,奴婢瞧,传谣言的人,非她莫属。”   蒋皇后一笑:“本宫倒是觉得,她最没可能。”椒风宫那个人要是有个懂得一箭双雕的脑子,还会落到眼看就要失宠的地步?有儿子有兄弟有年资,平日又把太后巴得紧,稍灵活一些的人,也难得沦落成这样。   娇娥还是不甘心:“那就这么放过背后造谣的人?”   “你不放过,他们还偷笑呢,”蒋皇后笑意冻了,“闹大了,想拉本宫下马的目的,也就成了……这么一个资质优越的女儿进了宫,上头又没什么得宠的人,也难怪他们心急,还没封名位就想着闹腾,实在可笑。”   娇娥豁然明白,是宋家那一党派背后趁火打劫,放的谣言,心中生气:“闹大又怎样,后宫五年无子嗣压根不关皇后的事,分明是另有人所为,您这份罪责实在也担得太冤了——”   “住嘴,越扯越远。”蒋皇后眼瞳一厉。   娇娥知道失口,闭嘴垂头,又嗫嚅:“那眼下这事,可要跟皇上说一声好好查查?也不能叫奸人占了口头便宜,三人成虎,就怕他们越说越带劲儿,真坏了皇后名声。”   “何必你我去说,咱们说的都不算数,皇上看后宫就像看猴儿玩把戏似的,哪回当个事了?叫皇上如今心里头在意的人亲自去说,他就重视了。”蒋皇后慢慢说,“吩咐给萧氏。”   …   相比后宫,朝廷闹得更汹涌。   一荣俱荣,官家小姐进宫、承欢、受孕、诞子,素来都是放大在朝中党派的眼皮下的。   宋霰罗也不例外,以宋太常为首的一干官党,眼巴巴地盯着紧,皇帝哪天去了兰桂阁,哪天没去,他们都是知道的。   大好事泡汤了,他们哪坐得住?宋党指明要惩处失职宫人。   太常丞是太常部门的人,哪能错过这机会,在朝堂上领头跳脚。   下朝后,胥不骄传了口谕,谢福儿被扣年俸,领到永乐宫的东南处佛室万寿堂自省,由赵宫人每日送餐。   吕公得了通融,跟谢福儿单独打了个照面,是谢太傅恳请过来带话。   避了人,吕公说:“宋太常那一派,都是喜欢闹腾的猴精羔子,尤其那个太常丞,跟你是有宿怨的。你这次确实也做得过分了些,把宋采女弄得嘴皮子上腌灌肠,差点儿没毁了容貌。皇上这惩处,已经算是讨价还价得来的,太傅捎话,叫谢御侍先安心呆着,再别闯什么祸事,上回您挨板子他都是几天睡不着觉,亏得有惊无险。这次,太傅也会找人想法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冷冰冰的万寿堂,“这种地方,呆久了也不行。”   皇帝怎么讨价还价她没多想,光担忧谢爹爹,想谢爹爹和陈太后关系一向好,抓袖子嘀咕:“我爹是不是又找太后老人家去求情?您跟我爹说说,就说别费心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有饭吃有地方住,还不用干活儿。”   吕公啐谢福儿一口:“小鬼头真是没尝到苦头!”,又蜷手挡了半张褶子脸:“你当情面那么好求?太后老人精啊,闹到朝臣党派里的事,她哪会插手?太傅托了几回话,太后装傻充愣,避而不见。可惜太子这段光景也是过得艰难,自身难保……太傅只有另托付人了。”   “谁?”谢福儿闭了呼吸,隐约猜到。   吕公脸上生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小声说:“荣淑长公主呗。”   爹爹一向不搭理高环环,这回可不是为了自己出卖色相吧?也不知道娘知不知道,谢福儿发急了:“爹糊涂了吧,连太后都管不了的事,找长公主能顶多大个用啊!”   谢太傅是糊涂了,爱女心切得糊涂了,以至于着了道,闹出一桩风波。   等多日后事发,谢福儿悔不当初,扼腕回想,宁可那夜自己在兰桂阁吞下十碟辣酱,也不会捉弄宋霰罗……   …   呆久了,佛堂也不是个好地方。   古时的美人儿动不动就都爱搞什么青灯伴古佛,还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也不知道那些美人最后是不是都反悔了……反正谢福儿是要淡出鸟儿来了,就那四方地,走来走去都是四面墙,再就是个半人高的佛相金身,这还不如给皇帝每天去穿衣服脱袜子!   谢福儿本来想关个几天,出了宋氏那口气就好了,没想到赵宫人说,宋采女还没好,半张脸还是肿的。   那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水晶琉璃稀世珍宝做的,还真娇贵!   这一禁闭,时光一晃,就禁了上十天。   谢太傅找荣淑长公主后,再没下文,谢福儿听吕公又带了一次话,说是病了,告假在家,好些天都没上朝。   谢福儿想爹爹身子骨一向扎实,估计是给愁病了,开始有些坐不住。   正有些着急,这天一日又过大半,赵宫人来送饭,身后跟着个陌生脸孔的小宫女。   小宫女趁赵宫人开食盒,塞了张纸条给谢福儿,嘴型轻轻合闭,做出个形状。   谢福儿看出来,是“萧充媛”三个字。   等赵宫人送完饭离开了,她打开信函,只有一句话:宋氏肿症有异,疑为借题发挥。   萧充媛怎么知道的谢福儿不知道,可心中的猜疑总算笃定,她把纸条撕成一条条,放在香烛上烧了。   …   皇帝那边,每天派胥不骄亲自去万寿堂瞅瞅,这天顺便问了问。   胥不骄说:“前些日子在万寿堂挺老实的,不做声不做气。这几天听说那小妮子有些不安分了,今天还问了赵宫人一句,皇上怎么没理自己了。”   皇帝嘴角一抽,这话舒服进了心坎上,太中意了。   胥不骄偷察天子脸色,压低声音:“皇上要不要去看看谢御侍,几步路而已……”   …   暮鼓过后,入了宫禁。   万寿堂的禁闭室只开着一扇小天窗,大白天的太阳光难能可贵,到了晚上,月光倒满满洒进来,比蜡烛还管用,照得小室亮堂雪光。   谢福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连忙抱着一大摞佛偈经书冲到蒲团上跪下。   “谢御侍寝下没有?”是胥不骄的声音。   谢福儿连忙扬声:“没呢。”   门闩一响,在夜里格外清晰,有人进来。她放下书,调了个身子,对准大门,还是头朝地,趴在蒲团上,不抬脸。   门扇啪一声,又闭上了。   玄色袍子在眼前渐行渐近,轻轻晃荡,那是她给他宽衣时换过的一件,眼熟。   “罪婢参见圣上。”谢福儿说。   好些天没见面,皇帝脚板子有些沉重,背着手走了几步,磨一磨牙:“关不住了?把朕弄过来,是为了告饶还是为了告饶?”   谢福儿翻了白眼:“宋采女的病情,另有玄机,那点儿酱料不至于叫人口肿脸高这么久,皇上得查查。”   皇帝两臂一开,弯腰把她肩一捉,给生生架了起来,顺便飞快嗅了把香气:“你是说采女故意栽赃你?”   谢福儿踉跄一推,往后退了几步:“光是栽赃奴婢就算了。就怕因为奴婢曾经是图华宫的人,有人或者有群党觊觎凤位,为了打击皇后,才利用这桩小事将计就计,越闹越大。”   皇帝心中一掂,有了些揣摩,脸色阴了,看着面前少女,才总算转了些晴。   谢福儿看不懂他脸色,反正叫他心里明白就好,见他不讲话,气氛绷得紧,开始赶人了:“那……天色晚了,就这么着吧,皇上你好好查哈,奴婢这么久的禁闭,不能给白蹲了,奴婢爹爹还给气病了呢。”   皇帝见她神色恭敬,口气却像在下指示似的,忍俊不禁:“完了?”   “那能怎么?”谢福儿说,“奴婢这可是说的正经事啊。”又把人往外推:“您快些回殿安寝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奴婢还戴着罪,被人瞧见您来了不好看啊……”   自己的事情一说完就不管别人的死活,过河拆桥都没她利索!皇帝胸口有股子残留不走的懑气,被她推到门槛前,一甩袖:“这事完了,朕就黜了你的御侍职位——”   谢福儿瞪住他,又得贬去哪儿……这进宫才多长时间,来来去去都换了仨岗位了。   “你进宫时日太短,一开始就晋嫔晋妃,落人话柄,反而不利于日后升迁,”皇帝一派此道中人的老辣口吻,睨着胸前的女孩儿,一字一顿,“要不,先封个美人当当?啧啧,好像又太低了点有没有……”   第37章 意外   皇帝的表白一次比一次加大步伐。   这叫谢福儿有点无所适从。   御侍是他家的奴,美人是他家的妾。   做奴勉强有个赎身日,做天家的妾,还能见得着光明么。   还是那句话,她玩不起。   月圆日荷尔蒙过剩导致胆子粗肥,谢福儿嘀嘀咕咕半天,咬着牙齿,“容奴婢想想。”   也不知道那边听到没,反正鼻息呼得很粗犷,谢福儿不敢抬头仔细看。   幸亏胥不骄在堂外的低声催促给她解了围。   皇帝撩了袍子,背影疑似潇洒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潇洒,谢福儿觉得自己也不能纠结,踢了横在脚前佛理经书,抱起厚实软绵的蒲团儿,上床睡觉去了。   **   几天后,宫中传出风声。   养德殿新晋宋采女的居所搜出病中太医开的用药,根本没有开封,私藏阁中。   宋采女久病不愈的疑窦解开,朝中活跃的宋党悄无声息,兰桂阁从天堕地,再没人气。   宋霰罗经这一风波,暂不封位,养在兰桂阁,再行考量。   这旨意下得还算温柔,没有打宋家的脸,但作为一个培训期的实习妃嫔,没上位就在后宫耍心机,还影响了皇后声誉,底子已经黑了,注定再难受重用。   说是养在兰桂阁再考量,其实就是采女期满后,安个不达标的名头,返还家中。   实习期不合格被打回去,对于要当妃嫔的人,是个不小打击,能被甄选进宫成采女的,不犯大错,基本都能混个位置,尤其宋霰罗还出过一阵风头,眼看就要得宠,突然被退货,在外人来看,肯定是犯了天子的大忌,少有哪家门户的儿子敢娶。   谢福儿从万寿堂出来,重回汲芳馆时,已经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突然下了两场秋雨,温度降得更厉害,年纪大的陈太后一下子没撑住,病倒了。   皇帝讲孝道,每天下了朝就守在太后那边,永乐宫难得落脚。   本来想提拔那人封美人的事,也就耽搁了。   没过两天,谢福儿听说宋霰罗也跟着病了,说是发了高热,迟迟不退,退了又发,潮起潮落似的,床都难得下。   这一病,加上太后卧床分了皇帝心思,把打回原籍娘家的事拖了下去,宋霰罗继续赖在宫里。   这天,汲芳馆来了个眼熟小宫女,谢福儿想了会儿,记起来,是宋霰罗宫外的那个侍婢,跟着一道进宫的。   小宫女拉了谢福儿就双泪长流:“谢御侍去瞧瞧我家的小姐吧,都快烧没了。”   谢福儿有些犹豫:“换季了,叫她多穿点儿衣服,别故意给自己浇凉水吃冷食自残。”   小宫女没料她一语戳破,讪讪:“……说来说去,我家小姐也是为了留在宫里,您不能这么没良心。”   谢福儿无奈:“她想留下来整我,没成功,还把自己折腾坏了,末了成了我没良心?”这主仆两个人还真是一样的公主病。   小宫女眼珠子一转,“刷”一下跪下,抱住谢福儿的腿:“您就当去看看遗容也好!”   罢罢,遗容都出来了,谢福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被小宫女生拉硬拽拖去。   兰桂阁的庭院冷冷清清,跟那天来的时候大相径庭,短短上十来天,花草枝蔓横生都没人修,谢福儿见到个秀美剪影坐在小亭里,进了秋,只披着个斗篷,摇摇欲坠,迎着快要下山的夕阳,凄绝了人寰。   剪影意识到有人进来,身型一晃,手托腮,呜咽一声。   小宫女鼻涕一擤,大叫一声:“小姐——奴婢的小姐——”扑上去抱住。   宋霰罗暗中用力一推:“呲——教你演戏不要过猛——”   谢福儿走近了,看着痩脱了人形的美人,好心好意:”还是出宫吧,你是聪明,但是太看不开的人,在宫里都是玩不久的,况且都闹到这地步了,你得罪了皇后,呆在宫里,不得圣宠是小,难得善终就大条了……”   宋霰罗一怔,见谢福儿要走,几步下阶,想要拉,又定住了。   谢福儿的脚步随着身后人的声音停住:“……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捧着我,无非是我注定要嫁进宫里的身份,——当然,我貌美如花,冰雪聪明,也是不可否认的。直到遇到了谢福在,我才觉得这日子可能还有另一种奔头,不一定非要嫁给皇帝……可你毁了我的期盼……现在还不让我报复一下么呜呜呜呜你太坏了……”   还真是个玻璃心的千金大小姐,一点儿事弄得硬像人家杀她全家,报复人也能说得理直气壮……可不知怎的,谢福儿没法子气,喉头一动,回过身子:“那你要怎样。”   “我说过,你留在哪儿,我就留在哪儿。”夕阳余晖中的宋霰罗挺起胸脯,眼神盈盈。   谢福儿心意一决,琢磨了下,拍拍大腿:“好。”   “你说真的?”宋霰罗高兴了,贴过来,小脸儿一片兴奋。   额头上热气扑过来,还真是烧得厉害,谢福儿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爱怜地摸摸宋霰罗的脑瓜,温柔极了:“你先乖乖的,把病养好,我就去给皇上劝谏……”   **   劝谏?劝谏个毛线球球啊!   谢福儿这两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缠,还是一女的。   这宋霰罗,是偏执狂啊啊啊啊!   咿呃……想起来,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一两日,听说宋霰罗那边已经乖乖养好病了,谢福儿呲牙抠着膀子进了殿,求见皇帝。   一如既往,趴下去,翘着屁股,谢福儿开门见山:“皇上,宋采女病已经好了,就放出宫吧。”   皇帝心情突然就亮堂起来,这家伙,终于对后宫的女人有些反应了。   摸摸案上的玉石镇纸,皇帝轻轻说:“怎么,谢采女不是你民间的闺友么,你不是该求情叫朕赦了她的罪,留下她吗。”   “奴婢说过,君为上,连亲爹都大不过皇上,何况闺中蜜友。宋采女既然有违宫规,犯了戒条,就不该留在宫里,现在大病初愈,正是好时机,宋家那边也没话好说了。”   皇帝摸摸下巴:“准。”   谢福儿迟疑了一下,得寸进尺:“皇上,还有一事。”   皇帝龙爪子一抬:“说。”   谢福儿说:“宋采女落选返家,外界人肯定当她是被天子厌弃,聘人也艰难……皇上不如赐她个好听一点儿的借口。”不成,还是得叫宋霰罗嫁出去,有了夫婿儿女,就没那么多花心思了。   皇帝笑眯眯:“你想怎样?”见谢福儿在思绪中,拍拍龙椅扶手,“来来来,上朕这儿慢慢想,慢慢说,不急。”   “奴婢想好了,这就说。这法子既能给宋氏留个好听的话,又能给皇上搏个好名声。”谢福儿警惕地退了两步,满脸的写着一片丹心照汉青。   皇帝失望了,语气也懒了:“说吧。”   **   半月后,养德殿宋太常千金采女宋霰罗赐出宫返家,打的名目是与陈太后八字不合,进宫后跟太后犯冲,双双病倒。   皇帝虽有提拔宋氏的意思,但生母为大,忍痛割爱,放弃女色,将宋氏赐返,断了这段天赐良缘。   此举引为朝中坊间的美谈,众人皆夸当朝天子是忠孝之人。   宋霰罗虽走了,陈太后的病却缠缠绵绵的,一直没好齐全,皇帝仍旧两点一线地跑。   轮到变天换季,皇帝的寒腿也容易复发,永乐宫里的宫人更是谨慎,每天还没等皇帝回来,就得把热汤寒衣给备好。   谢福儿看太后病了,就忍不住想着谢爹爹。   后来逮着吕公问了问,吕公说谢太傅在家足足休了大半月,前些日子才出来,但精神一直不如往日矍铄,耷拉着个背,沉默寡言的。   吕公跟他说谢福儿出了万寿堂,重新在圣上跟前当差了,他也只嘴皮子一扯,强颜欢笑了会儿,并没见多高兴。   谢福儿揣着什么,总有些不安。   不安了没两天,事来了。   这天晚间,谢福儿不当值,正在汲芳馆,听见胥不骄来传,说是皇帝刚从太后宫回来,叫自己过去。   胥不骄的脸色有点儿沉,谢福儿心里蹦兔子,进了正殿,众人都退了下去。   皇帝坐在长案后面,脊背直直,扶着一管御笔,脸色不大好看,见到谢福儿,放下笔。   谢福儿看熟了他黑脸,可今天这张黑脸,跟往日又有些不一样。   皇帝招了招手:“过来。”   脸虽难看,但语气异常的温柔。谢福儿拿不准他意图,算了,大不了又是坐坐大腿,跨步上前。   半天还是没声响。   咦,今儿才是奇了,大腿也不要人坐了。谢福儿忍不住:“皇上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皇帝审视了对面少女半会儿,口气认真:“荣淑公主怀孕了。”   不啻晴天霹雳。   谢福儿思绪一清,连敬称都忘了:“是我爹干的?”   皇帝说:“据荣淑公主说,你爹为了帮你求情,找过她一次,二人会面时,不慎犯了宫忌。公主前些日子发现有孕,怕给你爹招灾,一直瞒着,今天随朕一起伺候太后用药,公主闻到药味,不适呕吐,当场被御医查脉,才知停经多时,已经有了两月的身孕。”   谢福儿不相信,大声力争:“不可能,奴婢爹爹心里只有娘一个人,绝不可能跟公主有染,其中必有蹊跷啊圣上!”   皇帝眼一沉:“现在是先帝的长公主,朕的皇妹,想不认账,也得挑对象。”   谢福儿鼻子一酸:“现在是要怎么样?”   皇帝一顿,说:“肚子久了瞒不了人,太后也逼得紧,朕打算尽快将环环嫁到太傅府。”说着,撇一眼书案上摊开的黄绫,“正准备下旨。”   谢福儿不知道娘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依她那性子,得是怎么个崩溃法,脑子一下子有点儿懵了,见黄绫上衣已经落了几个字,长嚎一声:“啊呀呀呀我爹!您肯定是被人瞎下了蒙汗药给迷-奸!反正他家尽出这种人——娘!我对不住您!”手一扒,打歪了砚台,里面的墨汁骨碌碌流出来,一方圣旨全给毁了。   皇帝知道她是故意,怒火腾起来,刷的站起:“谢福儿!你够肥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O(∩_∩)O谢谢   shui52939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1-04 14:57:2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4 00:51:58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2 23:56:35   第38章 情诱   脾气发完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圣旨被破坏,换一张,重写呗……   皇帝决定还是要做个慈祥的天子。   皇帝忍下这口气,人家那边却不一定心领,不心领就算了,还硬起来对着干了。   谁愿意家里平白无故被塞个二娘,   谢福儿罢了工。   也不能怪谢福儿牛逼轰轰,主要是谢夫人那边出了大状况。   就在皇帝召谢福儿说明内情的第二天,谢夫人也差不多同一时辰知道了。   谢夫人爱夫如命,是个醋缸子,知道荣淑怀孕本就大受打击,再一听太后撑着病体给高环环做主,皇上马上就要下旨将高环环指给自家的夫婿,彼时是晚间,正在大厅用饭,当场就摔下碗筷,呆呆地回了闺卧。   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夫妻,谢太傅清楚爱妻的性子,跳起来飞踢自己那才是正常的,觉得不对劲,跑去拍门。   谢夫人在里面说叫她静一静。谢太傅不敢冲进去,又不放心,守在门口,一个不小心盹着了,突然被椅子倒地的声音惊醒,有不好预感,赶紧叫家丁撞了门。   谢夫人整个人摔在地上,疼得哟哟叫唤,竟然悬了梁,脖子上一条淤紫,还挂着绳子,板凳踢倒在一边。   幸亏谢夫人丰腴,在房间里找粗壮的绳子都找了半天,再等吊上去,绳子禁不起重量,又刚吃了两大碗米饭,正压秤呢,没两下就把绳子给压垮了,这才没酿成悲剧。   两夫妻顿时就哭作一团,谢夫人抽泣:“要我瞧着高环环进门跟你双宿双栖,给你生儿育女,我还不如现在就先死了,免得每天看得我扎心……孩子他爹,福儿和延寿,你可得照看着,千万不要叫他俩受了j□j的荼毒啊……”   谢太傅听得激动了,也找了根绳子往脑袋上套:“圣上和太后的旨意不能违逆,这婚事拒不了,为夫的干脆就跟你一起下黄泉吧——”   两公婆眼泪巴沙地一块儿套绳子往凳子上爬,闹的动静那叫一个大,幸亏被管家和家丁拦住了,管家着急提醒:“不是还有小姐在宫里吗,还是皇上身边的人,先不急,叫小姐寻机会去说一说,让太后和圣上明白老爷和夫人的伉俪情深,指不定还能有转机!”   公婆两个对视一眼,这才不闹了,擦了眼泪去吃饭。   ~~   谢福儿在宫里听了吕公的转述,也哭得稀里哗啦,趁御前当职,一个冲动就扑上去求情。   谢氏夫妻那一场大闹动静十足,皇帝下朝后已经从几名臣子口中耳闻了。   他也算是听过不少妒妇的事迹,见谢福儿哭哭啼啼过来,甩了折子:“朕不信邪了,天下居然有你娘那么悍妒的妇人,以死胁迫不让你爹娶二房,平日在家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逼得你父亲十几年后院只有一人,说出去也是个笑话!太过分了!朕这次就教教你娘怎么当贤妇!”   皇帝是怀着一种为男同胞雪耻的同仇敌忾心情。谢福儿却恨不得挠他两爪子:“皇上自己家里女人多,就不要觉得别人跟您一样。男人要是真的想偷腥,女人拦得住吗?呵呵,这点儿皇上还不清楚吗?好,咱们不扯远了……奴婢的意思就是家父不娶二房,纯粹是因为爱护娘,不愿意她受委屈,根本不是娘光靠威胁和使手段能够得来的。您要是把荣淑长公主下嫁到谢府,就是拆散恩爱夫妻,破坏安宁家宅的元凶罪人!”   “大胆!”皇帝脸皮一讪,手一搐,不慎推翻了紫檀笔筒,眼皮一撩,见御台前的少女哭得又凶了几分,默默将笔筒扶起来,挥挥手,将御前两名要上来的宫人斥下去。   皇帝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等谢福儿哭完,换了口气:“谢敬乔总得担负起男子汉的责任,朕也要负责皇家的颜面。另外,谢敬乔是你爹,可你别忘了,荣淑也是朕的妹妹……无论如何,环环他是娶定了。”   谢福儿管他去死的责任,管他去死的颜面。   她只巴巴想着不能叫高环环进门,不然谢家就毁了。谢夫人是个小气性,对于丈夫的独占欲超乎一般人想象,到时肯定是活不长,娘活不长,爹也不可能活得长,自己和延寿就成孤儿了。   能怎么办?纳妾娶小这种事在别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在自家就是个灭顶之灾的的大事!就算别人说自己一家是奇葩极品,不负责任,妒妇悍妇,她也得阻止。   谢福儿不闹了,一听到“环环他是娶定了”几个字,直视龙颜,也不避讳:“您是真的要给奴婢一个二娘?”   皇帝被她望得心里不舒泰,难得乖生一回,竟摊上这么个伤人感情的事,意味深长地安慰:“这多好,跟朕亲上加亲了。”   谢福儿心底咒骂他全家祖祖辈辈、子女儿孙全部都亲上加亲。   这一次不欢而散。   ~~   回去汲芳馆,谢福儿冷静了一天,还是不能蛮干,跟永乐宫其他宫人调了个班次,赶上晚间皇帝从太后宫回来,在正殿的书房阅折子,拎了食盒进去。   谢福儿嘘了一声,伺候在书房外的内侍和宫女看见是近来得宠的谢御侍,也没通传,放了进去。   皇帝听到外面窸窣了一下,耳朵警醒,扬声:“谁啊。”再一抬头,谢福儿拎个红木篮子妖妖娇娇,扭腰翘臀地走过去,两张小腮帮子红通通的,擦了胭脂,嘴唇玫瑰花瓣儿似的能掐住水来,一张口就是香气,直扑得皇帝眼皮子打翻:“皇上,奴婢跟您送宵夜了。”   美人计这种很难控制并且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的法子,谢福儿一直觉得很危险,但眼下没选择,能逮着的都能试试。   近旁伺候的宫女素来作淡妆打扮,不能随便在圣驾面前涂浓脂、抹厚粉。皇帝眼神沉着:“被内侍省的长官瞧见,得要治你一个蛊惑君心的罪。”   分明瞧得眼珠子都舍不得挪。谢福儿当没听见,嘟着屁股掀开食盒盖子,拿出汤水小点,送到皇帝鼻子下:“皇上喜欢吃鸭子,初秋天气干,奴婢给您叫御膳那头煨了个虫草老公鸭汤,里头呀,加了冬虫夏草,川贝麦冬,鸭肉也炖得烂,奴婢一直守着火候呢……就着几碟糕点正好。”又端了几碟脆皮马蹄糕和香菠乌糯团,一块块糯糯糍糍,竹签子都插好了。   皇帝知道她惦记着家里那摊事,哪有闲心情来款待自己,也舍不得戳穿她那点儿伎俩,放了笔,由她在那儿瞎忙活。   趁皇帝用膳,谢福儿蹲□子,坐在脚跟前,用水捂子先把两个小手捂热了,再扶到他膝盖头上,轻轻揉摸。   磨炼出来了些伺候人的功夫。皇帝很满意,鸭子汤多喝了小半碗,通体舒泰,伸展了下腰肢:“鸭子不错,你也是。”   谢福儿受了赞美,脸努力红了红:“谢圣上夸奖奴婢和鸭子。”皇帝吃热了,见她红着脸,好看极了,心思一动,抬起手想握她腕子,谢福儿身子一拱,歪了一下,没叫他摸着,瞥书案一眼:“皇上真辛苦,下了朝守在太后身边,回了寝殿还得要看折子,是不是北边又有什么事。”   皇帝盖上折子,瞥她一眼:“有什么高见?”谢福儿掐着裙子角,又红脸咬指头:“奴婢是女孩儿嘛,对政事哪有什么高见。”   皇帝本不想跟她多谈朝上的事,可又喜欢她忸忸怩怩,拿张作致,想多看几眼,说:“你不是当过男人读过书吗?折子也不能白偷看,上回朕还说要考你,你就当朕还是五二精庐的老师,说吧。”   一提起北匈奴,谢福儿免不了想起太子,最近东宫那边寝所一点儿风声都没了,想了想,顺口说:“奴婢对匈奴没什么想法,只是听过民间有小孩唱一个童谣。”   皇帝瞳仁一亮。   “是奴婢家弟弟阿寿带回来的,说是关于一个末代朝廷,”谢福儿小心翼翼瞧他,“小孩子唱:‘朱家麦面李家磨,做了一个大馍馍,送给对巷清大哥。’”   说的是朱明和李闯汉人相争,渔翁得利,成全了爱新觉罗坐江山。没敢说得太明白,但他肯定有些觉悟。   皇帝眉毛一攒,这鬼脑子精,是在告诫自己攘外也别忘照顾里头,眼一暗:“是给太子说好话?”谢福儿睫呼啦啦一闪,眶子蒙了层雾,鼻翼颤巍。   还真会来事儿,皇帝看得心跟着一酸,不追究了:“这是哪个朝廷,朕怎么没读过这个史书啊?”   谢福儿打马虎眼:“哎呀皇上,那么多小朝廷,您哪儿都知道啊!您就当是野史吧,奴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皇帝被她说得发了兴趣,随意捻起个奏折:“尚书郎的小儿子前几个月在御道上撞死百姓,本该斩立决,可尚书郎位高权重,又是几代元老,朝臣上书刀下留人,犯人暂时关在京狱等待秋后问斩,瞧这情形,朕总得给尚书郎一点儿面子,他家儿子这颗脑袋,朕很难砍了,你觉得如何?”   谢福儿记起前几月做女史时看到的宝马撞死人的折子,有点儿印象,见皇帝盯着自己,说:“皇上也想执国法,但是这一刀子带着千斤重的人情压力,确实也难,其实真正砍了倒也没事,只有人赞皇上公正,没人敢抱怨。至于如何斩首……奴婢听说个故事,有个古代帝王,亲舅舅杀了人,帝王想将舅舅绳之于法,可他舅势大,躲在府里不出来,帝王迫于情面,不忍心强制执行,只叫监斩官带着一群人披麻戴孝吹着唢呐去执法,舅舅逼得没法,只得自尽。人么,也不是不能死,就看您逼他到哪一步。”说的是汉文帝杀舅的那事,这回聪明了,直接说故事,也不敢扯史了。   皇帝望着她,越看越有几分像几代之前的女帝,听宫里老人和先帝提过,那名女帝也爱讲些有的没的,神神叨叨,可像那名女帝并不是好事,耽于政治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哪怕是一点儿边,他都不想她碰。   他心情不好了,手一举,把谢福儿拉近了几寸,谢福儿没回神,“嗳”一声,皇帝语气一重:“朕不爱听你讲这些,以后炖炖鸭汤就好。”   明明是您自己要我讲的!谢福儿要不是为了多套套近乎,叫他心情先放放松,才不费这精气神,干脆趁这机会,眼泪珠子吧啦吧啦地掉。   皇帝一讶:“怎么了。”谢福儿腿脚一个晃荡,垂眼飞快瞥了一眼皇帝的大腿。   皇帝领悟力强,忙把人揽过来抱腿上坐下:“哭晕了头?啊哟哟,真可怜。”   吃也吃过,心也掏了,这火候够了,谢福儿拿出心底话,哽咽起来:“呜呜,福儿就是突然想起娘,别说鸭汤了,现在连吃龙肉都没味儿……”意识到说龙肉好像有些冒犯,不好意思:“那个…不是说吃您……您别误会。”   皇帝捏捏她鼻子,表示不怪。   谢福儿见他没什么回拒的意思,加大力度,揪出袖里的帕子飞快抹一把脸蛋儿,美人计的美人不说多漂亮,最起码不能挂着俩鼻涕吧……又抬手搂紧了皇帝的脖子,腿盘上去,挂在他腰背后,打苦情牌:“福儿娘亲跟爹爹是真的分不开的……”小靴尖绷直了,去摩他龙袍玉带,然后明显地听见他鼻息浓了。   早知道就早点给谢敬乔赐妾了。皇帝那个悔。   谢福儿呢喃:“要是皇上能想法子取消这门婚事,福儿就一心一意留在宫里,再不出去了,皇上叫福儿在东边蹲,福儿决不去西边站,福儿今后全心全意侍奉皇上,绝无二心。”管他二妹的,说大话又不会遭天打雷劈。   “先前说升美人,你还端着个架子,说要想想。”皇帝还留着心窍。   “哎呀皇上——”谢福儿蜷了拳头,轻轻往他胸膛上一捶,憋着嗓子,声音一尖,“您怎么好的不听非听坏的呀!”这一声,莺莺姣姣,尾音打着飘儿,应该是够酥麻了……   皇帝眉毛一皱:“怎么像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鸟?”   谢福儿心急,继续在那儿磨:“六郎哥哥,您就依了福儿吧……”   皇帝一震,刷一下站了起来!   谢福儿还挂在他脖子上,无尾熊似的,一下子愣住了,见他脸色涨得通红,有点儿哆嗦。   皇帝抱着人慢慢坐下来,眼皮子一眯:“好听。”   谢福儿知道他排行老六,也听陈太后私下喊过两次,刚吐出这名字也就是一下子口快,图个亲近,感觉他身子在发热,心一横,进入角色,拉开他宽敞袖管子,小臂伸进去挠啊摩的,忽然一停,不给他挠了:“六郎哥,依福儿,好不好噜,好不好噜……”   噜什么噜,皇帝正享受着,见她停下来,有点儿不耐烦:“依什么?”   敢情刚才使了半天的劲儿都白白糟蹋了?谢福儿躁了,声音也粗犷了:“取消家父跟荣淑长公主的婚事!”   皇帝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不徐不疾推开人:“不行。”又补了一句:“你小小年纪,不要跟你娘一样变成尖酸刻薄不容人的妒妇。”   翌日,皇帝的御桌上就放了谢福儿的告假呈。   ~~   宫女玩罢工,这是谢福儿原先进宫前想也不敢想的,可天下最厉害的莫过于老油条,几个岗位来来去去混了这么久,又在御前跟了段光阴,山中几日胜过人间十年,总养了些道行出来。   她以不舒服告为由告了假,每天也不去轮岗了,是叫赵宫人传的话,证明自己真的是已经病得无力起身。   御侍的直接上司是皇帝,请假也是找皇帝递假条,谈经皇帝批了以后,再送往管理皇族事务的内务省,便于记录和以后销假。   皇帝见她这德性,就知道,这东西,果真怄上了这口气。   谢福儿也不是光顾着怄气。   怄气要是有用,还要人脑干嘛。   她还就是不信,谢爹爹真的跟荣淑公主搅和上了,还叫那个寡妇公主怀了孩子。   谢福儿先托吕公去问了下细节,依照谢爹爹羞哒哒外加悔青肠子的原话,那天确实找过荣淑长公主。   两人约在宫外的公主府上见面,谢太傅说了情,喝了两口茶准备走,脑子一懵,晕了,再等醒过来,脱得像个煎熟了的大虾米,光溜溜一片,荣淑长公主在旁边一脸满足。   谢福儿这么一听就明白了,果然就是一个窝里生出来的胚子,那茶水要是没问题,天都要下红雨,不是高环环下的药还能是谁?   皇帝在那儿停尸装死,谢福儿也是个护短巴家的,见圣旨就这两日就得下了,一个人就跑去太后宫偏殿见高环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好意思说不肥?求表扬…   谢谢~~~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5 02:50:5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4 22:23:55   第39章 镇妖   公主丧偶后,一般继续留公主府,或过着悠闲的孀居生活,或等皇室重新招婿,像荣淑公主高环环这样被接进宫里伴在太后身边,实在也不多。   太后宫背后紧挨着的樊门殿,就是高环环的后宫寝所,本是个待客的耳殿,地皮不大,算不上豪奢,丈高碧墙,尺厚朱瓦,旁边的紫竹青柏环绕香闺四周,跟其他几间殿所隔绝开,是个刁角,说得好听是幽静怡人,说得不好听略有些死气沉沉,要不是主动上门,素日根本没人经过。   说是高环环刚被接进宫时,陈太后怜惜,本来赐她前院的堂皇大殿,高环环懂事,说自己是个寡妇,能回娘家重拾天伦已经够有福气,还是得避忌讳,不能反而叫母后被人说道,于是贴着正殿,自个儿拣了个冷清小地方,平时深居简出,婉拒宫人拜访,连宫女和内侍都没多要,几个在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公主府带出来的老家人。   这漂亮话和举动一出,也叫太后更加心疼。   以前,高环环时常热情吆喝谢福儿上门做客,见这女孩不搭理,还叫身边侍婢找了几次,主动屈尊邀请。   洗象节那天谢福儿来过一次,还没进门,高环环就叫侍婢一路夹道相迎,一进樊门殿,高环环拖着自己的手,亲亲热热拉到寝室,迎上宾一般。   今天,谢福儿又来了,却吃了个大闭门羹。   殿门口拦着的侍婢巧素是洗象节那日给谢福儿梳化还被掌了嘴巴子的,见谢福儿迟迟不走,微微一俯身,脸却像掉进了冰窟里:“已是给御侍说过了,公主不舒服,误了玉体安康,没人担得了责任,今天不见客。”话说得还算客气,并没造次。   面前年轻女子发间插着扇形宝钿,一身二品御侍女官公服,浅紫袍青云纹,腰上挂了鱼符令牌,琉璃窜珠,晃人眼目,身边伴着两名气质端芳的青年宫妇,看样子都是永乐宫那边的人。   这阵仗和气态,不小。   宫里上下级的规矩壁垒分明,有个再金贵的主人,面对面碰上比自己级别高的人,还是不能不弯个腰。   没良心的皇帝不帮忙,皇帝给的身份还是得用。   谢福儿猜到高环环要玩大变脸,来之前就一路养足了高品女官的调调。   她收细音调,温婉楚楚:“噢?什么病?要不要紧啊?请了太医没有?”   巧素见她一开口,有几分低声下气,舒一口气,心忖自己小题大做,不过就是个宫奴,抬起身子,那天因为谢福儿被公主掌嘴的怨气也涌了起来,语气傲了些,似笑非笑:“谢御侍该知道是什么病,何必故意又问,要论伦理,今后公主不舒服,御侍还得贴身照料床前呢……另外公主正在挑拣龙凤衾被的花样,也忙,就不用御侍操心了。”   这还没下旨,嫁妆都迫不及待忙上了。谢福儿不紧不慢:“病中还操劳十里红妆,奴婢身为御侍,就更该代皇上来看看公主,问个安了。”   巧素见谢福儿抬腿要进,死死堵住门槛,谢福儿带着的两名宫妇手臂一横,将巧素一箍,拦住。   巧素哪儿抵得过两名宫人的力气,胳臂暗中被掐得生疼,挣扎着大叫起来:“你们这是强盗吗?强闯私殿不成?来人啊——哎呀你们这两名狗奴——疼——”   “胆敢辱骂御侍!你是哪儿来的小猫狗?不知尊卑的货!”永乐宫的宫人向来眼高,瞧不起别处下人,更不提还被个小宫女骂,一名扬起巴掌,啪一声掴得巧素秧了条儿,没了声气。   另名宫妇朝谢福儿问:“宫中胡乱叫嚣,谢御侍看怎么处置?”   谢福儿望一眼巧素:“不要脸的主人就有不要脸的奴婢,嘴巴先掴掉掴翻。”   一名宫妇留下,将巧素摁在门口,左右开弓啪啪声迭起,谢福儿带着另一名下属跨过樊门殿,来一个侍婢和内侍,宫妇就呵斥下去一个,樊门殿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见这御侍已经进了大门,又碍于是皇帝身边的人,气势汹汹,哪儿敢多说什么,个个冲上来的又耷着头退到边上。   高环环在里间已经听到喧哗,扶在侍女的臂弯间,慢悠悠出来,站在隔断帘边,跟个小内侍耳语了两句,小内侍飞奔下去。   高环环瞧一眼谢福儿,并不发怒,扶着腰,生怕闪着肚子,坐到朱漆桌边,淡淡说:“一个御侍,竟敢闯公主居所,真是有胆量,敬乔哥的孩子都厉害,”又摸摸还平坦着的肚皮,“这个怕是也一样。”说着竟捻起绣帕,掩住半边嘴笑起来,旁边的侍女也跟着笑。   室内香气扑鼻,炖盅熬的莬丝阿胶春鸡汤在案上滚烫着,咝咝冒着热气,初孕养胎的好东西啊,真会保养。谢福儿过去提了炖盅倒上一碗:“瞧公主这话说的……公主也说是居所,不是殿所。外嫁了,就不算宫里的正经主儿,在宫里本该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御侍还有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呢。就如公主自己说的,在宫里,您啊,只是个闲人,可以进来,也是可以随时出去的——”话一说完,手一晃荡,刷一声,说是迟那快,整碗还在冒烟的热汤倾倒过去。   侍女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公主尖叫一声,只见高环环胸腹热汤冒气,朝后仰倒,急忙手忙脚乱地搀住,勉强没摔着。   谢福儿不咸不淡:“呀,失手了!公主的奴婢说按伦理,我得要侍奉床前,我本来想尽尽本分,无奈从没伺候二娘的经验!没事儿,公主的皮厚,烫不坏的!”   二娘这话一出,高环环一口气含在喉咙口,暂时也不好拿主奴来发怒,又着急腹中胎儿,一耳光打得旁边的侍女晕头转向:“混账东西!愣着干嘛,还不去拿帕子来!快呐!”   侍婢哪儿能料到谢御侍竟来闹场,这才醒悟,惶惶跑去外面,谢福儿身边的宫妇将腿伸出去,脚尖一勾,将那侍婢活活摔个大马哈。   高环环见那宫妇将自己侍婢故意拦着,半天起不了身,还担心湿淋淋的一颗肚子,天气转凉了穿得多了几件,但毕竟是刚从炉子上端起来的热汤,孕妇怕热,她这几日足不出户,在闺阁里嫌燥,刚又脱了外袍,这会儿只有两件轻纱薄丝,只觉得肚皮隐隐刺痛,一下子气急败坏,朝外头喊:“来人啊,来人!这还真是翻了天了!把这造次小奴给我赶出去!绑到皇兄面前去评理!”   谢福儿扬手就把高环环头髻一拎,拉起来。   宫妇一看,连忙张开臂,将趴在地上的侍女一挡,拦了个实,不让看清楚。谢福儿现在心里没别的,就满满的被邪魅炫酷屌爆天给占满了,手一紧,扯得高环环的脑门儿皮肤绷紧,青筋突起,嘴巴都张不开了:“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镇妖!替我娘打骚狐狸!替我爹打j□j犯!”谢福儿脚一抬,踩在椅子上,对着高环环两耳光甩去。   高环环身子还没到笨重的时候,论力气和反应,也不比谢福儿差,但第一次怀孕,金贵着,不敢作大动作,一下子生挨了两掌,脸火辣辣痛,一屁股摔在地上,顿肚子就发了坠痛,眼看谢福儿动真格儿的,自己人还没到场,万一动了胎气,就算把这丫头的头给拧下来也不中用,眼儿一个咕噜,冒出两串泪,语气娇软软:“福儿……我跟你爹爹是真心的……我也不会害你娘……这可是你弟弟啊……”   “弟你妹——我娘都差点儿死了——”谢福儿牙齿痒了,一个脚砸下去,踹到高环环心窝子上,蹲□子又准备去拔头发,听外面有声音,身边的宫妇咳了两声,连忙收手,缓缓地退到一边。   正闹得热火朝天,高环环刚刚派出去的小内侍已经带人冲进来了,是太后宫正殿的宫人和几个值勤的禁卫,禁卫头头是侍中祝宣机。   众人一见这场面,都明白过来,小内侍和几个禁卫朝谢福儿冲过来,谢福儿的眼光却落在了祝宣机身上。   一群人矛头都对着自己,惟独这祝侍中直接奔到高环环身边,把她扶到软榻上,连帕子都来不及拿,撩起官袍给她擦拭油渍。   太后宫正殿的领头内侍眼观八路,谢福儿和宫妇虽是圣上的人,但闹到了陈太后这边,弄得荣淑公主这副模样,也不能不公事公办,叱道:“来啊,把谢御侍拿下。”   谢福儿也不慌乱,跟身边宫妇对觑一眼,正要开腔,门口传来纷杂脚步,吵嚷的气氛霎时安静不少,隔着几层帘幕,一道拔尖的熟悉声音传过来:“慢着。”   内侍看清人,竟是中常侍胥不骄,哪敢怠慢,上前拱手:“胥大人,”又瞥一眼谢福儿,虽然再没催促下人去拿,但面有为难。   胥不骄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软卧前,低声问候:“长公主有什么不妥?”   高环环娇躯半边蜷缩榻上,捂住脸,颤声柔气,含着哭音,呜呜咽咽,并不出声。祝宣机早已经退到了门槛外,这会子眼看胥不骄分明有包庇谢氏的意图,冷冷开口:“胥大人,这还用问吗?”   “嗳哟,”胥不骄剜祝宣机一眼,嗤声一哼,“老奴刚刚才到,什么都没瞧见,当然要问。不问?不问难道由着你嘴皮子说我就信?”   第40章 袒护   祝宣机被胥不骄一句话堵得气无可气,失了语。   胥不骄又走到永乐宫的宫妇身边,质问,“刚发生什么了,公主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宫妇垂头禀,“谢御侍听说公主不适,好心进来请安,还特意给公主喂食鸡汤,不慎撒了些。公主的侍婢跑出去拿帕子,手脚慢了,公主心急,一下子摔了,以至于有些头青脸肿。”   “笑话,脸上的巴掌痕也是摔出来的?”祝宣机忍不住插嘴。   胥不骄没理他,又转向公主的侍婢:“当时就你在场,怎么,你两只眼睛是不是亲眼看见有人对公主行蛮?”   那侍婢刚刚趴在地上,被宫妇挡得严严实实,就听见耳光摔得飞天响,并没见到实况直播,也不敢撒谎,唯唯诺诺:“倒是没有,但是……”   “够了,”胥不骄要听的话已经听到了,手一挥,“这不就成了,没证没据的,一场意外,公主也没说什么。”朝那内侍使了个眼色:“这回会向太后交代了?!”   内侍知道胥不骄是铁了心维护谢福儿了。胥不骄背后是哪个,不就是皇帝下的指示?还能说什么,只能巴巴儿点头。   胥不骄甩甩袖子,又盯住谢福儿,佯装斥责:“谢御侍,怎么永乐宫的事还不多?要你拨冗跑来樊门殿分精力?公主这里是没人伺候吗?还不快回去,皇上正等着叫你伺候呢。”   谢福儿嘴角一弯,行了个简礼:“是奴婢不分轻重了,这就回。”拉了宫妇就离了樊门殿。   众人接连也散了。   胥不骄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麻烦,正要带下属回去给皇帝报信,后面传来高环环的声音,这回倒是没哭了,透着股冷意:“这是欺我孤寡么,胥大人?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此一笔带过?大人到底当我是皇上的妹妹,还是个任人糟蹋的山野村妇?”   胥不骄回过头,慢慢说:“公主,不是老奴说些犯上的话,做人总得有些眼水,看清楚形势,您在外人眼中是金枝玉叶,不能损不能伤,可圣上心里的金枝玉叶可不一定是您啊。再说了,您已经得了好处,都快嫁进谢家了,还容不得人家的女儿为她亲娘出一口恶气么?太后那边,您也可得说些好听的话,否则到时吃亏的,”口气意味深长,“还是您自己,可别怪老奴没提醒您。”   高环环听得三分明白七分糊涂的,谢福儿几级跳,升到皇兄身边当御侍,确实说明这丫头受天子喜欢,可金枝玉叶又是什么意思,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宫奴,胥不骄却在威胁自己不要追究,若是追究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自己还有罪?   她揪住手帕,一口气堵得心难受,愤愤不语。   --------------------   谢福儿领着两名宫妇出来,心潮起伏着,一时还没平静。   上辈子有个同窗的老爸出轨,小三各种渠道秀恩爱,气得同窗的老实老妈一时没想通喝了药,同窗跟她几个表哥堂哥当时就闯上门去暴揍了那三儿一顿。这记忆太久,本来都淡了,现在想起来,谢福儿才觉得,真的是针不扎进自己肉里不知道疼,被人欺负到鼻子眼皮下了,就该从道德制高点上下来,做做人该干的血性事。   在永乐宫外停下,谢福儿想了想,对一名宫妇吩咐:“你去查一查祝侍中在宫中的值勤表。”又跟另一名宫妇说:“您人脉广,在宫中熟人多,想法子找个嘴巴严谨手脚利落的内侍去当班官员的寝所,混到祝宣机的房间去偷偷拿几件贴身的衣物,最好是经常穿的。”   两名下属虽然不知道上级打的什么算盘,还是照着嘱咐,匆匆下去办了。   谢福儿进了宫殿,赵宫人一脸着急迎面过来:“您可算回来了,圣上传唤御侍过去。”指了指正殿:“在书房里头。”   完了,来算账了。   虽然胥不骄来解围肯定是他的主意,但那些关禁闭,挨藤条,再也不想来一次了……人前他保了自己,人后指不定怎么罚呢。   谢福儿到了他那儿就淡定不起来了,今天更加气短。   书房门口,谢福儿狠狠掐了手腕一把,硬是逼出了些泪。   低头进去,半天没个声响,谢福儿也不敢抬头,隐约见皇帝背着手,站在卷草纹格子扇雕花窗前面,声音低嘎:“打完架回来了?”   谢福儿额头一抬,泪就哗啦啦飚出去了。   “你就会哭。”皇帝快速走过来,攒着两条黑黢黢的浓眉毛,手一抬,举在半空。谢福儿豁出去了,把他手腕子抱过来,脸就往他袖子上蹭:“呜呜。”   皇帝见她不解释,只会哭,倒是有点急了,抬了她脸:“不是打输了吧?!你这没用的,大肚婆都打不过?来让朕瞧瞧,哪儿受伤了?”   胥不骄后脚赶回,在书房外听到皇帝一声斥,脚下一滞,皇上,您还能再偏心点吗!那可是你妹啊,不带这么护短的……   谢福儿不讲话,就往他龙袍上擦泪擦鼻涕:“呜呜。”皇帝摸了几处,又端详了半晌,没见伤,心胸一阔,看她一张脸蛋儿红兮兮,皱巴巴,哭得都快喘不上来气,又端起了脸:“再哭朕就火了。”   谢福儿可而止,哽咽:“奴婢就是气不过,奴婢家里闹成那个样子,娘都差点儿没命了……”   皇帝心眼儿老精贼亮,听她这开场白,估计又要缠着自己取消谢敬乔的婚事,不讲话了,默默转过身子。   谢福儿追过去,轻轻拉他宽袖子,眨巴眼:“皇上,其实奴婢今天没白跑,也不是光给您丢丑了,奴婢觉得公主怀孕铁定不关家父的事,不信的话,奴婢找出证据就给您看——”   “胡闹。”皇帝侧过半边脸,轮廓还是刚骏英毅,瞳仁却是乌冷瘆人,“你这是一心要给谢敬乔开罪。”   谢福儿好不容易逮着个可疑的线索,还没说就被他否决,跺脚:“要真不关家父的事,家父就是被冤枉的!怎么不能开罪了?谁弄大的肚子谁去负责,凭什么叫谢家顶黑锅啊!奴婢的娘更是无辜!”   皇帝盯着她:“你这是在暗示荣淑j□j宫闱,情夫不止一两个。这事闹大了,皇家的面子何存。”   谢福儿冷笑:“面子?人都快没了,还顾什么面子,皇上不管,奴婢自己去查!”说着连个礼都没拜,提了裙子转身走了。   书房外的胥不骄眼瞅着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也不惊奇,哎,也不是第一次,甩圣上脸子啪啪响,连皇上都纵容,自己还出什么头呢?   他走进去,拜了一拜,将樊门殿那边的事重复了一次,又说:“公主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张扬这事,太后那边应该也无碍。”   “唔。”皇帝嘴一张。   胥不骄见他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下:“今儿谢御侍确实也是闹得出格,亏得公主没事,万一真伤出个荤素,闹大了,皇上就算想袒护也是为难。要不要还是给谢御侍一些小惩大诫。”   皇帝剜胥不骄一眼:“她小孩子气性,打了心里舒服就让她打。小童打架,难不成朕还去拿小孩儿正法?”   胥不骄哑口无言,好吧,随您自欺欺人,带劲儿地惯吧,总得有一天骑在您自己头上,可别叫苦。   皇帝沉思俄顷,开口:“给荣淑赐婚下旨一事,停住。太后和公主那边要是问起来,你就回说公主既然摔了跤,就先养几天再说,免得耽误了孕体。”   -----------------------------   两天后,两名宫妇不负众望,给谢福儿带了查询结果回来。   谢福儿拿了值班册子的拓本,又将祝宣机的几件贴身内衣带回汲芳馆。   她是狗鼻子托胎,一嗅,就嗅出了重点,心里沉着的猜疑,浮出水面。   幸亏赐婚的圣旨也是怪了,迟迟没下,倒是叫谢福儿庆幸,就琢磨着赶紧跟皇帝再碰一面,可这几天没值班,没由头见皇帝,皇帝那儿也是早出晚归,忙得脚不着地,并不是时时呆在永乐宫。   这天黄昏,谢福儿听说皇帝回了正殿,再坐不住了,出了汲芳馆,刚到正殿外面的长廊,见到萧充媛。   万寿堂出来后事情太多,谢福儿还没跟萧充媛打过照面,揭露宋霰罗装病的事更还没来得及谢她一声。   两人沿着长廊一齐朝里殿走去。   互相问候来意时,萧充媛温和答:“本宫代替郦贤妃来给皇上请安。”   郦贤妃被皇帝冷了许久,没有得皇帝召见,也不敢贸然跑来,只好叫手边的萧氏来探探风,说两句好话。   谢福儿话里带话:“充媛两边跑腿,辛苦了。”   这话一出,一般人只当“两边”指的是皇上和郦贤妃,但萧充媛却身子一震,明白谢福儿暗指自己吃两家饭,同时给皇后和贤妃做事。   应该是那张揭发宋采女的纸条,叫她看出了破绽。   这女孩看起来混混沌沌,却还是在宫里磨炼出了些主见。   萧充媛也不否认,笑了一笑。   万寿堂禁闭时萧充媛偷偷送来的纸条,谢福儿事后也想过。   萧氏一个没依靠的寻常宫嫔,哪儿能知道宋氏那一派暗中使的手段。   就算知道,又为什么非要告诉自己?后宫没友谊,自己跟她的关系,可没好到那一步,她也没必要巴结自己到那一步……无非是后面有人暗箱操作。   宋霰罗一事,蒋皇后是受害者。   操作人,是皇后无疑。   --   两人心照不宣,前后走进了内殿。   皇帝听内侍通禀安处宫的萧充媛和谢御侍一起求见。   他刚要出声,隐约听见那丫头片子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不妨不妨,奴婢不急着见皇上,萧充媛请先,您跟皇上慢慢说,奴婢不急哈。”还大方得很。   嘿,还客气起来了?不急见朕?那就叫你这妮子等个够本儿!   皇帝小腹痒到了牙齿缝,沉着嗓门开口:“先传充媛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还是在巴心巴肝地给福儿考虑,也在背后默默做事,人家就是稍微闷骚傲娇了点=V= 哎,不懂得口上说山无棱天地合我爱你啊乖乖心肝的人就是吃亏。   然后……可能又要渣一次了- -   谢谢=3=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7 07:17:35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6 22:27:09   第41章 伺浴   进了夜的皇宫像雌伏的兽,森冷庄严。禁苑的建筑物距离开阔,本来就比别的地方气温低,又是秋夜,风一灌,飕飕的,把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能吹高几寸。   到了掌灯的时辰,永乐宫宫女在御廊檐下挂了八角灯,橘黄银白柔光氤氲大殿,给凉夜添了暖意。   谢福儿负手站在门槛转角等待召唤,里面传来皇帝和萧充媛的对话声,窸窸窣窣,听不大清晰。   叫萧充媛慢慢讲,别着急,那是客气话,还真磨叽起来了,估摸都过了两刻钟头了,还不出来。谢福儿一边是心焦,想快点儿呈上证据,一边站着的刚好是个风口子,拢紧了衣襟,搓了搓手,还是耐不住寒,鼻腔一痒,阿嚏出声,差点把正殿出来的胥不骄扑个满脸。   胥不骄“哟”一声,丢去一件御寒的银狐围脖:“戴上,别给冻僵了。”   谢福儿接过来,摸在手里软绵厚实,细密的毛在指缝间一束束滑溜溜的,是从没见过的好货色,一愣:“皇上给的?”   胥不骄也没明说,就出来打声招呼:“萧充媛差不多好了,您跟老奴一道进去等着吧。”   终于轮到下一位了,跟闹瘟疫时看大夫差不多了,还真紧俏,谢福儿套上银狐,边走边问:“圣上跟充媛说什么?心情还好吧?”   谢福儿也不是真想知道皇帝跟萧氏的谈话内容,重点是他心情如何,心情好,自己待会儿讲话也顺利。却好像触到了胥不骄的心事:“没什么,拉扯了会儿,充媛劝皇上今晚去椒风宫。说来,确实也该找个人侍寝了,上回从贤妃那儿出来,还是洗象节之前。最近一来二去,太后病得歪神,刚入秋皇上又犯了腿疾,更是没心情。哎,不怕别的,就怕皇上憋屈了,这种事哪憋得啊……”细思极恐,还真抹起眼泪来。   走进内室,谢福儿在拐角掀了半张帘,见贾内侍也在里头伺候,萧充媛恭敬立在下手,声音隐约传来:“……卑妾位低,本来没资格多劝谏,可既是皇家的人,见不得皇上孤苦零丁,只身长夜伴烛。贤妃近日恹恹不乐,茶饭不思,愁绪浓时还抱着安庆公主哭,总跟卑妾说惦念皇上,今天皇上空闲,正好……”   皇帝早瞧到门槛外一抹裙袂,见解围的来了,即时开声:“还不进来。”   谢福儿走前几步,见两人脸色都紧巴巴的,为难地说:“皇上跟充媛要是还没商议完,奴婢再去外头等等……”   这边是还等回音的充媛,那头是个心肝被狗叼了的御侍。   皇帝钩子一样嵌住谢福儿,望得面前少女又攥紧了脖子上的雪狐狸,灯光下衬得愈发皮白肉瓷,乌兹兹的头发盘了两团宫髻缭在耳朵根子旁,眼珠子盯住地板,不眨不动,一鼻一唇鲜美得很,偏就是没丁点人气。   对自己有所求的时候,才有嗔怒喜哀的小女儿情怀。皇帝眼神低迷,拍了板:“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去安处宫。”   几个人都没醒过神,须臾贾内侍的老脸才笑开了花,虽然不去椒风宫,但找女人就算完成了任务。萧充媛呆了片刻,被贾内侍拉到殿外。   贾内侍喜滋滋:“充媛还傻愣着干嘛?大喜事啊!还不赶紧先回去布置着。”暗想萧氏也可怜,怕是一年半载都没试过天子滋味,轮到天上掉了馅饼,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对于萧充媛来说不是喜,而是乱,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今天是来给贤妃说情的,却被皇帝召了侍寝,依贤妃那脾气,一定会生嫉恨心,认为自己不安本分,借机勾引皇帝。   她有自知之明,皇帝不喜欢自己,再宠幸十次也不会喜欢,她在后宫好好活着,靠的不是男人,竟是女人,今晚上帝王一次心血来潮,指不定就得叫她失去在后宫立足的倚仗。   萧充媛拽紧了手帕,往殿内一瞥,目光扫过还站在门口的女孩儿身上,心里滚了一滚,又平复情绪:“秋夜长凉,皇上的腿这几日不舒服,安处宫地势偏冷,嫔妾先去茞若殿,叫人把地龙烧了,再把热水注好,伺候皇上沐汤。”说着,袖口滑出个金饼,塞进内侍怀里。   原先当这充媛木讷,原来里头是骚的,懂情趣。贾内侍笑笑,暗中攒紧了金饼:“先泡个澡赶凉气也好,充媛是老人,有什么不放心?请去操持,御驾随后就过去。”   萧充媛行了个答谢礼,又俯前跟贾内侍耳语了两句。   --   茞若殿是挨着安处宫的一处汤池殿室,浴室挖地数十尺,用一大块蓝田玉凿了个六角形状的浴缸,龙头潺潺吐水,灌豆蔻活汤进大缸里,向来是附近宫殿妃嫔的赐浴地方,皇帝倒是少去。   谢福儿被贾内侍叫出去,先陪萧充媛过去准备。   正事还没说,但人家侍寝才是王道,只能再等等。谢福儿琢磨,反正今天全程伺候,皇帝要是跟萧充媛睡一晚上,就等天光时,趁皇帝活血舒精了再说,要是睡到下半夜走人,就回宫伴驾的路上再说。反正,等他爽透了说准没错的。   谢福儿后脚到了茞若殿,进了浴室,已经是云雾蒸腾,火光融融,几名宫女正在牵搭帷幔,用轻纱将浴室隔成几层。   茞若殿的宫人刚接到通知,想不到皇帝夜间突然来这儿召幸后宫妃嫔,急匆匆过来,有的擦拭长铜镜,还有的铺池边的贵妃榻。   谢福儿被一名宫人领着在六角蓝田大浴池边洒香料,香料用囊袋包成一小扎,丢到池底,浸出香味。   天大的事还没办,也影响不着谢福儿的求解心,趴在浴池边,翘着屁股,一边搅匀香喷喷的白雾汤水,一边笑着问:“不是直接应该洒花瓣吗,五颜六色的,多好看。”上辈子电视剧的荼毒还没消褪完。   茞若殿宫人知道她是皇帝的人,客气着回应:“民间才那样,那是最粗糙的做法。香料是花瓣的精华,裹在纱葛包里一点点浸出来,最含蓄合适。御侍撒的这个,是西域进贡的茵墀香,舒筋活血的效力也好。”   浴室太热,谢福儿一进来就脱了银狐围脖,还没小小半刻,汗还是贴着鬓发,粘住了额颊,浴汤烧煮开了,汩汩冒泡儿,吐着热气,熏得她脸潮颈子热,睫毛上都挂了蒸汽水珠子。   刚撩一把汗,几名宫女捧了一具薄纱过来,把谢福儿围城了桶:“请御侍换衣。”又有宫女去拔她鞋子,叫她打赤脚。   “换什么衣?”谢福儿还没回过气。   一名圆脸丰腮的宫女是安处宫过来的,声音一低:“浴室里头水汽充足,您这身行头不方便。”   谢福儿见几名宫女都差不多的穿戴,跟着脱了鞋和外袍,换上纱衣,不用走到大铜镜面前,光一低头,就吸了口冷气。   开襟的纱衣轻得没重量,里面的小衣一清二楚,光溜溜的臂儿脖子更不消提,哪有藏着的余地。   这身行头实在太暴露了点,倒是她要泡澡似的……   圆脸宫女快步上前,手一举,“啪”一声,摘掉谢福儿髻钗,柔绸厚缎般的乌云秀发刷声瀑布破岩,落了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儿。   “哎呀,御侍长得真好看!”年轻宫女们大多是活泼性子,丢下手头活计,围过来半奉承半逗趣,笑得花枝打颤,本来就热腾的浴室越是喧闹起来。   少女赤着两只白嫩小脚掌子,站在烧得热汩汩的兰汤边,脚趾头蜷勾在猩猩红地毯上,脸蛋帮子因为一场玩笑云蒸霞蔚,一束发已经长到了膝盖窝,漆漆密密,罩得整个身子娇得快不见了,纱衣纤薄,映出杏色小衣,两团娇娇丰盈随着呼吸颤晃,延绵到下方幽林,坟起一鼓肉,惹人添馋,像个等待破了苞芯的花骨朵。   烧沉了门窗缝隙外的一双眼。   第42章 敬奉   《美人谱》载,美人艳处,目十三四岁至二十三,止十年颜色。   十三四到二十三之外的女子,过小,嫌生柴,没滋味,不够火候,稍大,也许修炼得容貌愈发美艳,气态愈发雍容,但气质少了些烂漫,多了些世俗,而世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世俗人类。   殿内的少女正好是盛开旺盛,最值得珍惜的季节。   皇帝手扶栏杆,浴室里面宫女们莺雀欢笑一波一波扑来,比她形貌漂亮的有,比她巧音璀调的有,但她晶光莹雪,就像罩了一个无形的光球,夺了男人视线。   第一回在自己面前撞了柱子的那个倒霉蛋,皇帝也没抱什么大印象,就觉得嘿这小女孩,有点意思,感叹完了见廷尉拖着“尸体”走了,也拍拍屁股下了朝。   其后这女孩在京城一时名声鹊起,成了个热门人物,在五二精庐碰上,才进了皇帝的眼。人么,群居动物,骨头也贱,喜欢蹭热闹,沾喜气,哪儿热往哪儿钻,管他天潢贵胄,还是布衣白丁,他就想看看胆敢女扮男装当官的女人跟别人怎么不一样。   结果还真不一样,皮薄肉厚,扮过男人的女人就是二皮子脸,缉凶扒裤子说来就来,还是不自知的那一种。   说起来,已经出宫的宋太常千金比她还小上一两岁,羸羸弱质的稚嫩样子更胜几筹。   但不知为什么,皇帝觉得这谢氏女孩的核子里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就算进了宫,面上收敛了,那股子挡不住的德性也能嗅得出来。   会嗔会怪,该哭的时候就像眼泪不要粮食养出来,跟鹦鹉似你说一句她顶一句,瞧瞧,啧,现在也是,正跟人说话,一嘟嘴,活像是吵架……皇帝叹口气,这丫头,已经在御驾前养足了性子,今后不管嫁到哪家去都是难得讨好夫家,看来不留在宫里是不行的……   是留,可不想按着陶采女和赵婕妤的老路走。   皇帝脸上的颜色在灯光下深深憧憧,间或含着恼恨和懊悔,这是从来没有的,叫不远处的萧充媛看得芒刺在背。   天子若忆起了提不得的事,那事情必定是叫人万箭穿心的。   萧充媛叫人把浴室的宫女一个个打发离场,走近前说:“皇上,外头凉,该进去了。”   皇帝瞥一眼萧充媛,这个深埋在后宫,略显怯懦的嫔妾,难得用一种笃定的眼色对上自己。   皇帝记得,去年万寿节,贤妃知道自己喜好兵器,从民间搜罗了一套上古九长九短当寿礼,亲手敬奉上来时,就跟这神情,一模一样。   霎时,他明白了萧充媛的意思。   -------------------   宫女散去,谢福儿单独被安排在里面伺候,这一身实在太不忍直视了,还是叫个小宫女去给自己找了件单袍套在外面。   炭烧兰汤,白雾弥漫。   站久了,还没人禀传,脚麻,谢福儿勾起腿揉了揉。   门开,人进,有脚步声。   隔着几层纱帘,有人影影绰绰。   哎,搞不懂这些皇亲贵胄洗个澡为什么要安几道帘子……谢福儿探了颈子,有宫女清甜声音夹着氤氲雾气飘过来:“御侍,请到外头来伺候贵人。”   宫女拉门退下了,贵妃榻上身影隐约可见,肩宽脊长,男人模子。   先进来的贵人显然不是充媛。   “奴婢来给皇上更衣。”谢福儿给他更衣也算习惯了,拿起屏风架子上的浴衣,扒开纱帘,心脏一个受不住,跳慢了一记,险些就心梗了,顿时有种草泥马的感觉。   这人,还真不客气,早就脱得片甲不留,就一条绵绸大巾搭在腿上,绵绸轻软,遮不住青龙御鞭的轮廓,也不知道多嚣张!   他就像头洗干净了拔了毛了的年尾大肥猪,无辜地看着自己,就等自己来搓了去杀。   “朕给你图省事,也不知道谢个恩。”披浴袍时,他居然还有脸说。   近距离接触,阳热夹着水汽扑滚,谢福儿别过半边脸。   倒不是装,虽然有过那么一次小半回的,但这一两辈子,真是第一次这样活色生香地见着男人身体。   半天才平息下心情。   人家说没穿衣服时放松,警惕心弱,瞧他现在也挺自在,要不,趁充媛还没进来,这个时候先说?谢福儿拿定主意,抬起他大膀子,一个袖子给他套上去:“奴婢近两日查到公主一些事,今天去正殿本来是跟您禀的,不巧赶上充媛侍寝,只得放下。但话在喉咙口,实在不吐不快……”   皇帝打断她话:“你只要来找朕,就是为了自己那点破事。”   不然呢?谢福儿蹲下去给他系腰带:“家父家母那边耽搁不起啊皇上。”话音刚落,腕子被一拉,生拽了起来,他的脸是赤红的,压着两条乌浓眉毛,手一举,就扯掉了她外面的单袍,倏一下摔了个远。   纱衣风景,到底美丽多了。   “皇上!您又来了!”谢福儿只当他又聊发少年狂,蛇精病发了,也没多想,哗地站起来,迎着水雾满地去拣袍子。   “刚刚又不是没瞧过,以后也是大有机会。”皇帝打了个唿哨,站起来松了松浴服,朝汤池走去:“还怂着?过来伺候朕下汤。”   下汤?恨不得把他给煮了!谢福儿明白他意思了,气不打一处,套上袍子,跟过去,讲得活灵活现:“皇上,奴婢看话本时,说是古代有个姓刘的帝王,最爱私下偷看一个赵姓宠妃洗澡,还猥琐到买通侍女,一天不看吃不下饭,都快把赵妃偷窥成筛子了,您知道那昏君是什么下场吗?”   又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史歪传……还讽刺上了。皇帝管不着别的帝王怎么着,可就是想听她话唠,不耐问:“怎么了?”   “精喷三尺,血溅两丈,活活死在了宠妃肚皮上!”谢福儿就怕骇不死他,可没吓死他,却见他眼睛红刷一下红得像个兔子。   “谢福儿,你胆敢出言挑逗朕!”皇帝就嫌没个由头,这会儿来了劲。   这不是恐吓么,哪里是挑逗了……真是淫者自淫!谢福儿撇嘴,又见他蓄势待发似的,朝自己走了几步,身子一闪,拾起汤池边一块的皂荚,朝他脚板子下甩去,一指:“皇上,请捡肥皂!”   皇帝疑惑:“什么肥……”话没说完,撅了御臀,弯了两寸腰,还没“啊”出声,踩着个滑不溜秋的,身子一仰,哽儿都没打一个,噗一声水花四溅,扑湿了岸边织毯,栽进了兰汤。   一池子雾汽遮得不见天地,谢福儿半天也没听到个回音,浪花平静下来,水光潋滟,竟还是没声音,沿着浴池边晃了两圈。   这茞若馆的池子是妃嫔使用,按着女子身量打造的,他牛高马大,哪会淹到?这人要是捉弄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么久了……堂堂个天子,应该没学过闭气功吧?   水面连个泡儿都没冒……   完了,真出事九族都不够人诛!谢福儿乱了,刷一下趴下来,四肢快速爬到池沿边:“皇上还在吗?”   真没反应。   谢福儿伸脚下去搅了一下水,试了下水温,不烫,脱了单袍下池,马丹啊才到胸口而已……她走到池中央,翻脸了,拍水故意说:“我说皇上呀,这种幼稚的把戏就不要玩了!奴婢去叫充媛进来!”说起来浴室PLAY的女主角还没到场,也是奇怪。   水下白玉阶还没走两级,脚踝被粗壮的蔓藤给缠住,谢福儿一歪,被拉到了水里,喝了两口水,又被拖起来,还没呛完,滚到一个湿热的怀抱。   他从下面凫上来,长臂当枷,拦住她的去路,湿淋淋的俊毅脸庞上,再没任何笑侃的意味,粗黑眉毛上结着的水珠,冰锥子似的,冷冷滴答往下掉,探到池下,一下就剥掉了少女身上的滞碍。   谢福儿傻眼,怎么就忘了他北伐匈奴时落河的经验?一挣扎,滑下去再被捞上来,连着咕噜灌了两口水。   皇帝见她呛得鼻头红嘴巴合不拢,把她压到了岸边,从池子底举抱起来,伏在她耳边:“充媛今天身子不好,由你代劳。”   少女脑壳被压在雕花云纹的池沿上,长发浸汤,丝丝缕缕,发梢触到他臂膀,让他心思痒,火气撞上了突破点就再没转圜的余地。他把她的腿挂到腰背后,破开水下阻力,发了狠的往前挤。   这段日子没碰女人的烧心感,窜到了极致。   对她就算再怎么打算徐徐图之,也禁不起这样的磨折。   他要她,今天就得要,马上。   谢福儿慌了,这次是玩真的,舌头也大了:“您……”又成了哑巴,有什么好多问的?难道真要小白兔似的耷着耳朵,懵懂无知地问你要干什么吗……   有一就有二,已经开了先河。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他的女人,差事都当到了他身边了,还能指望没这天?   她泪珠子一串一串像是掉了线,只想把伤害减到最轻:“还会像上次一样疼吗?”   这次哭,跟前几次的虚情假意不一样了。   皇帝暂时停住杀伐,脸孔正经,打包票:“保准不疼。”   “那,弄完了能听我说公主的事吗?”   太煞风景!皇帝眉头一皱,腰一挺,借着水流的润滑冲了进去,才进去一点,她就杀猪似的叫起来了:“呀,这个大骗杂!不是说保准不疼吗——”   皇帝被她喊得一脸血,这样也不行,没意思,退出来,捞起她小手往水里乱掏一气。她摸着一团鸟窝,刺儿头似的,比头发丝子要粗要硬,蹙眉喊:“哎呀,不行,扎手~”皇帝忙推销:“再往下就不扎了。”又扯着往下带,握住已经进入状态的龙首。   等她哼哼唧唧地表示这次手感还行,再不扎了,皇帝也舒了口气。   人一放松,免不了就做些错事。皇帝附耳过去,嘎着声音:“你还夸过的,记得不记得?再夸夸,朕爱听你赞人。”   亏了他,还记着那档子事,谢福儿真怕他对自己随口一句话能记到棺材里去!不能叫他得意。她撇个嘴儿灭他威风:“像个被黄鼠狼吸干了血的蔫鸡头,我家下人在厨房里养的公鸡脑袋都比这大,有什么了不起。”   皇帝鼻翼一搐,趁她没紧绷,掐住她软腰两边,豁了命似的进去了,这回再没打招呼了。没两下,谢福儿“呀”一声,钝痛钻进千万毛孔,上次书院就觉得撕扯着,给什么涨满了似的难受,这次像被劈开了,还要疼个几倍,突然就觉得严重受骗了。   “呜~!”少女只能用翻滚和哭泣抗议。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回晚了没来得及更新T.T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8 20:40:33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7 23:20:07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7 22:27:42   第43章 夜审   真是个爹娘宠坏了的金枝玉叶,皇帝铁了心要赏她些磨难,日常琐事舍不得叫她委屈,床帏间叫她哭哭也好,把她两条小腿往上一抬,嵌紧了自己脊背,奋力撞抽,“多几次就不疼了。”   这是皇帝的经验之谈,在谢福儿听来却像是死亡预告。   还要多几次……她白了一张脸。   这男的是打过仗的,每一次冲击都衔接紧紧,刚猛有力,就像是冲锋陷阵一样,没有半点优柔和闪失……捅得实在疼。她稍一推开,他两只大手就箍她腰股,像兵刃钳住了敌人脖子,指腹和掌心全是几层皮的老茧,刺激得她一个哆嗦,居然有了羞赧的反应。   “福儿、福儿——”这男人喘着气在叫自己的名字,水下有吧唧吧唧的羞人声响连续不断传上来,他一点儿不觉得惭愧,还很兴奋,力道更大,她却哭了。   她怎么又跟他做了这种事,也就最近这两个月才跟他熟了一点,爹娘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皇上,福儿想出宫,嫁给太子都行。”她恹恹不乐,说给正兴高采烈地一头汗的那个人听。   一记大送,颠得浪花起了小海啸似的,迭了一道水墙,激得她嗯呜一声。   “……皇上,福儿想出宫,嫁表哥当县令太太也是可以的。”含着哭音。   哎呀!胸脯上的嫩果儿被狠狠咬了一口。   好吧……那就算了。   池下有节奏的撞击,在汩汩水浪中听得谢福儿惊心动魄,像底部被劈开岔的枝桠,活活架在岸边。   茵墀香催醒了骨髓里的血气,让皇帝成了水中蛟龙,他想安抚,但是欲望烧得声音粗声沉气,像在凶人:“舒服吗,福儿。”   “嗯……哼……不舒服……”柳条身段在小臂上发颤,这少女在口是心非。他惟有拿她当战场,拼搏厮杀。   “呜……这个……会疼……”口气软了,朝他呼着热气。   他却发了狠心,不听了。   她也不想叫他好过,把他还含得紧紧就一起扑到水里,开了挂似的捶他,激得尺浪翻腾,湮了春声音。   他就算会凫水也禁不起这样,啪啪大力沾着水拍她臀,厉声阻止:“福儿!起来!”   打得屁股生疼,就是不起来,两条小腿仍纠得他紧紧,直到两人一起快吸不上气,他才翻身把她压回池边。   她水渍越来越充沛,让他很兴奋,个把来月的存货,已经盘算着全耗在她身子里头。   谢福儿给他数着次数,可数着数着就脑子不灵光了:“哎……疼,慢,停。”她拽他鬓发,声音温柔了一些,身体反应迟了些,但舒服多了。   纱衣湿透了,巴在皮肤上,白花花的酮体露在水面上半截儿,在律动的水花儿前后颠摆着,媚得要死,叫他怎么停得下来,脊背发紧,好几次几乎就要出来,幸亏不是青葱少年,懂得把持,没有叫她嘲笑。   他猛力耸动,热汗飚淋,落在汤池,滴在她胸乳,见她颈圈到胸脯全都红了,腰上生了一股扯拽的麻感,沿着脊背打窜,是熟悉的感觉,忍不住了,伏在她身上,粗着气,吓煞了人。   战兽突突跳得厉害,像进军之前鼓乐,一停下来,就会有什么冲出去似——谢福儿紧张,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揪住他早就浸得贴在身体上的薄袍,睁大眼睛珠子,手足无措,乱说一气起来:“您不能,这,不行的,哎,憋回去成吗,哎……”   还没说完,冲刷进来。   皇帝带着一身水从池子站起来,附近有淡淡腥气,水面漂着两条红线,突然哈哈一笑,把她抱了上岸,翻掀纱帘到榻上。   “避子汤呢?”登陆以后的谢福儿也没别的话。   皇帝心里扎了个口子。   谢福儿头一抬,眼一眨巴,眶子里盈着两泡儿水光,有些哀求:“皇上……”   他一下子就又激动了,抓紧他肩膀摇:“你不想喝的对不对,告诉朕!告诉朕!告诉朕你不想喝!”   “……能加几坨蜜饯什么的吗,顺便的事。”谢福儿吞口唾液,咆哮个什么,穷摇剧男主角上身啊。   皇帝腮帮子一紧,放下手:“以后再不用喝那玩意!”   谢福儿目瞪,望住他。   夜一下就深了。   门口当值宫女扒开窗缝,偷瞧里头动静,转身匆匆下阶,进了偏殿,低声禀报细节:“幸过了。谢氏好像说了什么,惹了圣上不高兴,却还是抱着谢氏,亲自给她戴银狐围脖。”   果然心肝肉,叫男人的心给牵得一线一扯。   萧充媛坐了一晚上,腿脚都快麻木了,这才起身朝浴室那边走去,停在门口,屈身小声提醒:“陛下,二更尾了,下面人怕是得进来录彤史了。”   皇帝没另行下旨通知,彤史还是得要录萧氏的名。   回永乐宫的路上,已经近了三更。   胥不骄也知道今夜是谢福儿顶了包,小声嘀咕:“哎,谢御侍也早该晋位了。”宫外临幸后就该封位通报,拖拖拉拉到如今,弄得您自个儿心碎神伤的,在宫里幸一回还得偷偷摸摸,打着别人的名号,何苦来哉?   “早该?”皇帝在御辇上手一蜷,黑着脸皮跟夜公媲美,“别人朕没机会管了,她,朕不许有半点闪失。”话是狠的,语气却有些疲倦。   这后宫就跟北边的匈奴一样,五年来,看似平静,实有暗涌,难不成光是妃嫔们知道么?宫中斗争,斗得一群女人口吐白沫肚皮翻顶也罢,最大的赢家,永远只有一个人。   胥不骄立马就明白了圣上意思。   陶采女,赵婕妤,都是一得了圣宠,还没怎么高升,就曝露在有心人的眼皮子下,继而遭受不测。光芒过早集聚一身,在后宫无非就是多了锦上添花的那点儿虚面子,却少了细水长流的福分。   “是老奴短见了,还是皇上心思稳重。那就再等等,先不慌着提拔,从低做起,一级一级提上来的,叫人心服口服,少招些怨气。”胥不骄被皇帝洗脑,马上改了口风。   “再不能等了,刻不容缓,马上就得提。”皇帝拿定主意。   胥不骄歪了嘴,淡定不急的是您,刻不容缓的也是您,倒是纳闷了:“圣上的意思是——”   皇帝觑这内侍一眼:“连萧氏都知道把她往朕这儿塞了,那几个大的,哪个不清楚。”   胥不骄又懂了,说白了,皇帝跟谢御侍的底下恋情差不多要曝光了,眼下是收拾的光景了。   --   皇帝老师考虑的这点,谢福儿同学回了汲芳馆自然也想过。   身子还疼,但影响不了她大脑的运作。   宫女无数,萧充媛为了避开侍寝,惟独拿自己来挡,无非看出皇帝跟自己那点儿事。   翌日熬到晚间,正殿那边传来信,高环环来了永乐宫,催促皇帝下婚旨,陈太后病还没全好,嘱咐身边的老宫人马氏一起跟着公主来恳请圣上。   眼看高环环坐不住了,谢福儿也愁死了,昨天他跑得快,最后还是没机会说,正团团转,胥不骄来传自己过去,意味深长地说:“准备好的东西,该拿的还不都拿上。”   谢福儿会意过来,翻出值勤表和祝宣机衣物放在个囊袋里,背着跟过去。   抵达正殿,有娇滴滴的熟悉声音传出:“皇上,话说几时才能下旨啊……”   马氏站在御驾身边,也帮了几句腔。   谢福儿阴着一张脸走进去,高环环被赐了个座,看见谢福儿那脸,话音一止,汗毛竖起,条件反射捂住肚子。   谢福儿跟在胥不骄后面行了礼,退到一边。   皇帝形状懒散,打了个呵欠,高环环一下子等不及,急了:“皇兄,环环身子没什么了,您这小外甥也乖巧得很……风调雨顺的,咱们能等,小孩儿等不了的。”   马氏也低声说:“太后老人家也在病榻上日日催,毕竟是儿女婚姻,一日不了结,总是一块心病。”声音又低了一分:“再不安排,怕难得瞒住了。”   谢福儿这才明白,婚旨拖着没下,是他托词高环环身子不爽给阻了。   可今天已经逼到了他鼻子下面,他再没推拒的余地了,谢福儿一急,抬起脚,恨不得要站出去,被胥不骄暗中一拉。   皇帝被两人一夹击,也不打呵欠了,朝高环环说:“婚姻事,祸福之阶,皇家的女儿,荣华已经登了极致,要嫁无非就是嫁个天下对自己最好的,否则到时哭也不中用。”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高环环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捧着肚子就站起来,藉着夜中私觐,场面话都懒得说了:“他要是对环环不好,能跟环环生孩子吗!”   谢福儿愤怒地准备第二次冲出去时,又被胥不骄拉住了,小声叱责:“就是这点儿沉不住气!”   皇帝悠悠说:“前两天,朕朝下无事,领着谢敬乔和几名内臣闲逛太液池,朕想起你的事就犯头疼,糟糠之妻不下堂,朕要是因为你下嫁谢家,降了谢夫人的正室位,只怕得被人诟骂,但你堂堂个皇女委屈到当如夫人,说是平起平坐,在外人面前不分大小,其实还是得要喊谢夫人一声姐姐,不免也叫朕为难,故意玩笑问起一群臣子,家中若是大小争风,偏偏小的那一名娘家势大,大的相反娘家枝叶凋零,一般偏帮哪个。几人心眼灵光,都明白朕在试探你的事,为了讨好朕,全都不顾宠妾灭妻的宗法教义,回答会偏帮妾室。惟独谢敬乔抛出震悚之言,说他家那醋坛子夫人是大他就帮大,是小他就帮小。”   高环环脸色一变。   “谢敬乔只要逮着个机会就推脱婚事,满满都是表白他对夫人的情意。你听他说出这种绝情话,还觉得他对你好吗?”皇帝沉了眼。   高环环正要反驳,皇帝语气低了一低:“倒是有一名臣子,当时对朕的提问没说话,事后却偷偷拉了朕,对朕说了个答案,让朕心里豁然开朗,明白荣淑你或许该有更好的归宿。”   高环环面色这回真的是大变了,身子一抖,吞吐:“谁……谁跟皇上说了什么?”   皇帝朝胥不骄望去:“宣他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年前饭局好多T.T,每天都在作死啊作死T.T,尽量保持日更,有时可能晚一点!   谢谢唫銫姩蕐扔的地雷 =3=   第44章 曝光   祝宣机登场时,高环环的脸色明显变紫了。   她身子一歪,搭在椅子后的侍婢身上,又扶额站起来,弱弱禀,“皇上,环环头晕,不大舒服,先回樊门殿,婚旨一事改日再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谢福儿哪禁得起再过几天夜不能寐的日子,掏出携身的薄荷油,搓着手上前,“公主有病,奴婢有药!”   高环环一见到谢福儿就犯哆嗦,眼看她蹭过来,皇兄连个声儿也不吱,一屁股吓得坐回圈椅,挥手挡:“走开走开!我才没病!你才有病!”   皇帝咳了两声,谢福儿这才被胥不骄两臂一箍,拖了下去。   皇帝循循善诱地盯住祝宣机:“祝卿那日跟朕说过什么来着,当着长公主的面,再说一次。”   谢福儿盯着祝宣机,猿臂蜂腰,柱鼻胆唇,面如敷粉,就算j□j快要败露的这当口,当着天子和情人的面,也是神色自然,仪风姿态仍不减,哎,这样的花样美男不爱,非要爱自己那个快要领退休金的爹爹,何苦呢公主——   意淫入了神,谢福儿只觉两束光盯得自己头,飕飕发寒,再循着望过去,好像又没人看自己。   祝宣机目光扫过早就缩在圈椅内软成一滩泥的高环环,眼色不无怜爱,却坚决,略一沉思,拱手朗声回应:“那天微臣说过,但凡微臣能迎娶心中思慕的女郎,皇上说的大小争风,在微臣家中必不会发生!微臣一定担起千钧之力,不叫那人受一丝半毫的伤害!”   “祝侍中,”高环环冷冷提醒他:“这可是圣驾面前,每句话都要担责任的。”   皇帝笑了笑,故意曲解皇妹的话:“祝卿要是个不负责的人,又怎么会有胆量上殿争取。”   祝宣机因为有家室,又介于高环环的身份,对小寡妇情人只有朝夕欢爱的胆子,从来不敢抱着纳入房中的心思,但眼看谢敬乔既能纳公主为二夫人,自己又未尝不可?早就有点蠢蠢欲动。   高环环的绰约风姿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后院已有高官女儿,再能娶进皇女,裙带关系还有几人敢匹敌,绝对是未来上位的进阶之梯,对于一个初露锋芒,虚荣正盛的青年官员,不能说不是诱惑。   太液池那天,更助长了祝宣机的胆子。   皇帝在群臣中玩笑发问,眼珠子分明充满期冀地盯着自己,后来背着人群,又在自己面前感叹:“……荣淑真是不带眼看人,要是看中的夫婿能像祝卿一般的年轻俊美,朕可就放心多了——”   皇帝这就是在j□j裸地提醒自己,不要错失良机。   天子都站在自己这边,祝宣机怎么能辜负,聪明地暗示了自己和长公主的私情。   眼下见皇帝还是偏帮自己,祝宣机神采飞扬,就不信自己青春英俊,官位也不低,还比不上个快到暮年的谢敬乔,撩了官袍跪下:“圣上所言正是微臣一心所思,微臣思慕之人就是长公主,长公主与微臣也素有情谊,还请圣上明察,将公主下嫁微臣。”   “素有情谊”出口,高环环连金贵肚子都顾不得了,这不就是揭露自己跟他有一腿,要不是这男人是皇宫内院唯一长得俊俏又有把儿的,哪能找他解决闺中寂寞?都说好了,床上再合贴,下床不相干,哪知道他竟反了口,原来也是个有野心的,不甘心只当自己的入幕之宾,暴跳起来:“说什么鬼话!”又扑倒皇帝面前,梨花带雨泪涟涟:“皇兄您可千万不要听他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环环绝对跟他没有半点干系!他随口污环环清誉,该当死罪!”   祝宣机没料到高环环翻脸不认人,还倒打一耙,作为一个信心十足的美男子,这样被帏中密友嫌弃,实在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   谢福儿被胥不骄猛推一把,几步踉跄,到了殿堂中间。   到自己出场了么?谢福儿清清嗓子,面朝高环环:“樊门殿地处太后宫的后面,位置冷僻,是多年都没翻新的老殿了,门庭稀落,几乎算是冷宫了。入夜后按照宫规,每座宫殿外的廊下延伸到门前须得掌灯数十盏,樊门殿却几乎从不掌灯,以至于小径一片黑黢,行路都艰难。这是为什么?”瞄向太后宫的马氏。   马氏一愣,答道:“太后也曾劝公主搬到前殿宽院,公主婉言谢绝了,说是一来想做个节俭表率,二来丧夫嫠妇的孀居所,不好弄得太热闹。太后当时赞不绝口,也更怜惜公主。”   谢福儿掏出囊袋里的册子,摇了摇:“这是祝侍中的值勤表。奴婢查看之下,又问了几名值夜岗的宫人,琢磨了一夜,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单单只有祝侍中在宫里值夜的日子,樊门殿廊下才掌灯?难不成是给人照路?那奴婢倒是免不了多想了,公主在宫里住了几年,明明能住豪宅,却非要搬到危房,到底是为了寡居之身不招人口舌,还是为了,行事方便?”   高环环气急败坏,指着谢福儿,朝皇帝就叫起来:“皇上,您瞧瞧,您瞧瞧——”   皇帝目视大殿地板,呈放空状态。   高环环终于明白胥不骄当天那话是什么意思了,这皇兄是靠不住的!她冷静下来,朝谢福儿咄咄:“这也叫证据?天下巧合多得很,偏偏我就那几天掌了灯!”   “好啦,就当公主掌灯和侍中值班对上正好是巧合,”谢福儿掏出几件男子内衣,刷一下亮到众人面前,又贴上去,深深一嗅,“公主的玫瑰花清露,好手艺啊!洗象节当天公主大方,让奴婢试了一回,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奴婢记得公主侍女的原话是,这玩意外人压根用不着,公主自己都舍不得用,更不提给人了——噢对,就跟祝侍中官舍里的换洗贴身衣物上的味儿一样,去公主香闺中搜出清露就能辩出来了。”   高环环鼻翼一抽,狠狠瞪祝宣机一眼,坐下不语。   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皇兄这回总算是开了口:“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的,还得要朕抛出欺君瞒上的罪来逼迫你说不成?”   高环环打从死了驸马,一心满腔的志向就是完成少女时代没完成的梦想——嫁给谢敬乔,这会儿虽然急乱,还是定住神:“算日子,该是太傅的。”不能反驳跟祝宣机有j□j的事实,那就承认,但肚子里这块肉是谁的,还是由她说了算。   皇帝涨红了脸,拂了一把袖:“你还好意思说。”   没DNA技术的年头喜当爹戴绿帽的果然多,谢福儿也顾不得什么好听讲礼的话,跳起来直接撕她面子:“家父说当天喝了公主的一盅茶,从头到尾不省人事。别说昏了,男人喝多了酒烂醉如泥都是不能人道的,更不提叫公主怀孕。”环顾四周,额,祝宣机还在魂游,胥不骄不是男的,也就只有望向皇帝:“喔~?对不对皇上?”   皇帝义愤填膺,点头:“这倒是真的。”又冷了语气,面朝谢福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谢福儿嘴一嘟,支吾两声,巧得殿外一名汲芳馆的宫人在廊柱下打手势,好像有急事传,赶紧俯身行礼告退,撩了腿过去了。   祝宣机这会儿从打击中醒过来了,见高环环承认了跟自己的关系,眼前一亮,又恢复了元气,拱手上前:“无论公主肚子里是不是微臣的孩儿,微臣都愿意肩负起照顾荣淑母子的责任,旁人若有一句闲言碎语,微臣定当不饶。”   “谁要你负责啊——你害我还不够?还不住嘴!”高环环恨不能将这个男人剥皮切肉了。   “你才住嘴!”皇帝龙颜大怒,龙蹄子拍案啪啪脆响,好像不是肉做的,胥不骄看得抽冷气,恨不得为他疼,惊得高环环跟祝宣机双双跪下。   高环环从皇帝的神色中看到了,皇兄现在只想把自己火速塞到一个可靠人的后院,哪管得了自己喜不喜欢那人。   这肚子,总得有个顶包的。   显然,这个一心求娶公主,事事替皇家面子考虑周全的祝侍中,要比百般推却,还没娶进门就跟夫人寻死觅活的谢太傅要靠谱安全得多。   皇帝转头,面向马氏:“事已至此,公主腹中是谁的孩子,不需多说了。公主的归宿事,朕自有抉择,拟好旨好,会叫不骄捎去给母后过目。”   马氏是精明老人,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想把公主转嫁给祝侍中,犹豫了一下,嗫嚅:“这,怕是不好吧?朝中已经略有风声,说公主那肚子是跟太傅有些关系……”   谢福儿跟那名宫人耳语一通,已经回来了,朝马氏笑得奸兮兮:“奴婢家里刚得了喜信!怕是沾了公主的喜气。”   众人一怔。   “家母有了身孕,两月大了,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只当是怄气,没在意,才查出来!”这一胎,实在怀得太及时了,谢福儿听得也像在做梦。   本朝律法,官员夫人怀孕期间,夫家若想纳妾,也得等正室过了四个月再去操办纳小事,一来是制约官员无节制地纳娶侧室,二来也算是保证嫡子健康安全,免得叫大老婆心里不舒服,伤了孕体,过了四个月,胎儿稳了,娶十打都不成问题。   要是等谢夫人过了四个月,公主的肚子就大了,那才真的是瞒不住天下人,丢丑丢到家了。   不嫁祝宣机也不成了。   宗法为大,玉律不可逾越。马氏再不敢说什么,俯头:“老奴这就去跟太后禀。”连高环环都丢下了。   高环环狠瞪祝宣机一眼,拂袖出去。   祝宣机能结下皇室这门亲,就算被高环环瞪出十个洞来也不在意,意气风发地尾随告退。   谢福儿心事放下,跪安也比平时爽快,再一抬头,皇帝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头的那股子荡漾藏都藏不住,弯成了月芽:“谢家还真是有意思,当外公外婆的年纪了不嫌害臊,还在卯劲生孩子,正当青春年华的却嚷着要喝药。”   谢福儿昨晚那桩心事又窜上来,高兴不起来了,出去了正殿外,见胥不骄送了高环环回来,上前一拉,小声问:“胥大人,您会不会那个……点穴法?”   “什么点穴法?”胥不骄奇怪。   “哎呀,就是揉揉腰上的穴,那个就流出来……”不是说太监都会这玩意么?谢福儿不甘心,拽他袖子。   胥不骄明白了,压低声,笑说:“哎哟我的小奶奶,这都一天了,丢个种子下去都沃着土了。”   谢福儿听得脸脖子连着滚热。   -------------------   择了黄道吉日,高环环匆匆下嫁祝宣机。   因为祝宣机已有了一名大司农嫡女正室,高环环侧居侍中府一隅,担着个不分左右的夫人之名。   那日马氏回去汇报后,陈太后对于高环环瞒着自己宫闱j□j震怒无比,抱养的女儿总归还是差一层,任高环环趴到膝下怎么个哭诉解释,也撒手不再理会,还紧锣密鼓督促皇帝快些打理婚事,但面上打点还是没有落下,赐成群奴仆,拨万顷良田,加年俸权当嫁妆。   平妻这玩意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一户又哪儿来的两妻?汲芳馆不期几日传得疯,都说祝宣机家中的大司农夫人在闺中就是出了名的刁蛮千金,不是个好相与的,知道这后院姊妹是先帝的寡妇皇女,刚进门就拥奴唤婢的场面大,怕日后被骑在了头上,第一天就使了手段,给高环环下马威,立家法,叫高环环哭也不是,恨也难。   祝宣机在太液池的信誓旦旦付诸流水,开始看不过去,还给高环环帮腔两句,可那正室夫人厉害。   作为一个不笨的男人,知道帮哪边都不对头,也就装聋作哑了。   要说公主在夫婿家受了委屈,只要露出个进宫告状的架势,夫家人就傻眼了。   无奈高环环在宫里只有陈太后一个倚仗,失了欢心,几次进宫都吃了闭门羹,别提帮自己泄恨了。   宫女们闲话笑侃,祝侍中宅院日后应该是热闹了。   也算美男子祝宣机求仁得仁,只可惜了宅子里的女人,又成全了一场哪年头都不缺的宅斗盛宴。   --------------------   皇帝晋位永乐宫谢氏的消息,在陈太后病势渐稳后托人密禀过去。   铁打的后宫,流水的女人,不管进来还是出去,颁旨前,总得知会太后一声。   陈太后身子刚刚好转,碰上刚入冬的寒流天气,很少出殿,又正赶上烦心荣淑的事,旁边人就算提早听到风声的,也不敢叨叨个什么。   虽然皇帝那次跟自己暗示过,不算意外,陈太后仍免不了一个咯噔,叫人召来了郦贤妃,过细盘问。   郦贤妃许久都没嗅到几个金贵人儿的味了,一听太后亲传,粉也不扑,鬟也不佩,故意憔悴着一张脸赶去,一见到太后,立马阴霾季里拨开乌云见着了艳阳,二话不说,抹着眼泪就扑到了膝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   毒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1 23:26:32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1 23:10:46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1 22:32:13   第45章 约法   郦贤妃逮着太后就开始搭台子唱戏,哭哭啼啼,抱怨皇帝多时没去椒风宫,抱怨杀头还有个莫须有的罪名,皇帝连个说法也不给自己,说晾就晾。   陈太后召她过来想可不是想听这个,被吵烦了,拍一下桌案,白玉扳指跟着一磕,脆脆的惊了人心,“你会不知道皇上冷落你的原因,就单凭你这没眉眼、不知趣的性子,要哀家是个男人,哀家也喜欢不起来,”   郦贤妃立刻收起哭闹,胆寒不语。   马氏劝说:“太后叫贤妃过来,就是想问问近日皇上那边的內帏私事,贤妃虽几个月没见皇上,但应当比一般人还清楚的,您啊您,却还在这儿卖娇痴,怎么能叫太后高兴?贤妃快把眼泪擦了,好好说话。”   郦贤妃讪红脸,把泪都憋了下去,这才喏喏:“那天嫔妾遣萧充媛去永乐宫,皇上在茞若殿召幸了萧氏,彤史本子上都是记的萧氏,但实则宠幸的另有他人,就是……谢御侍。这事儿除了萧充媛与嫔妾以及事后记录燕寝的贾内侍,宫里怕是没人知道。”   都把那孩子提拔到手边去了,用了也是早晚的事,陈太后并不讶异,沉默不语。   郦贤妃正讲到兴头,见太后厉着一双眉,看来对皇帝宠幸谢氏也并不满意,免不了多发些牢骚,语气嗤冷:“听说玩得很是尽兴,差点儿没掀了茞若殿的盖顶,一更进去,快三更才出来……啧啧,也不知道是把皇上缠成了什么样。听萧充媛那边宫女说,皇上……事后还给她亲自穿衣戴围脖,这,这成什么体统。”   “住嘴,瞧瞧你,当皇妃的人,说的什么市井粗鄙话。”陈太后从少女时期就在深宫高墙养出来的,听不得半点腌臜话,可叱阻的底气却并不足,皇帝是个什么性子,当妈的能不清楚吗。   这个老六是个面松内严的性子,表面闲适宽松好说话,换下龙袍,几乎就是个逍遥快活的富贵闲人,因为是从亲王升上来,偶尔跟爱臣说话甚至不拘小节,可再怎么嘻嘻哈哈,心里却是戒严得很,自有他一套标准,翻起脸来比秋风扫落叶还快,一遇大事,绝不含糊。   登基这五年来,她跟太子老生常谈劝谏攻打北境匈奴,皇帝从不松口,眼看着太子每回去了又一次次失败而回,不用多问,也能猜到老六对太子的回复是多么坚决了。   对待朝事这样,后宫事也差不多。回忆起来,皇帝怕是从自己请旨召谢福儿进宫前,就早有铺棋之局了。既是如此,那对谢家女儿,就真的志在必得,有不一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陈太后脸色一暗,眉间挤出沟壑,兀自叨念:“皇上登位以来,还从没这样,看来谢氏还真是老六克星。”   “别说登位以后了,”郦贤妃心中一喜,太后喜欢谢福儿,向来满口福儿福儿地叫,今天直呼姓氏,说明也是生了介怀,“就连当初在封地王府,皇上也没有这样放纵过。”再顿了一顿,豁出去了,牙一咬:“分明是谢氏女狐媚惑主,母后可要提防着啊。”   一个男人经年累月要是没有特别宠幸的女人,一旦开了荤,只怕就是老房子着火,很难收拾。   陈太后记起当年质朴清纯,得了皇帝一朝宠幸的陶采女,还有爬上龙床,野心勃勃的赵婕妤。   宫里的女人有个怪圈陈例,但凡生了一个,还没失宠,铁定是关不住闸门,一胎接一胎。   那一个两个,若不是没死,现在只怕盛宠不衰,膝下龙子凤女绝对不止一两个。   郦贤妃算什么?陈太后瞥一眼这空余美貌的空心妇人。   陈太后是女人,还是从女人堆里打滚出来的女人,经历过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看不出郦氏这个“宠妃”名虚有其表,无非是因为赵王和郦司马的面子。   图华宫那个两朝为儿媳的蒋氏,那就更是不消说。   蒋氏的美貌和沉稳,也许能让皇帝喜欢,可立后之日,新婚夜发生的事情,给了皇帝不好印象,再难破镜重圆……   宫中这样的氛围最合陈太后的意思:天子无专宠,或官方或冷淡对待各宫女人。   如今,却来了个谢福儿……但显然,皇帝已经学聪明了,再不叫心头宝大喇喇地押注在棋盘中,学会了藏宝。   这少女,陈太后本来是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麟奴重视,陈太后爱屋及乌,自然又加多了几分垂怜意,要是当孙媳妇儿,可是多快意美哉的事。   可现在……   陈太后额头筋络突突扯得紧,忽的头痛,不耐地朝郦贤妃挥手:“你先回去吧,叫萧氏和你那边的人先管紧嘴巴,别将皇上私幸谢氏的事传出去了,你啊你,这辈子也该做些有用的事了。”   -------------------------------------   一入冬,夜长昼短,夕阳刚一散,下了冷雾,月色浅浅露出轮廓。   陈太后亲临永乐宫的前半刻,谢福儿正在当班,给皇帝更换寝衣。   廊下的灶口由几名执炭内侍轮换看守,烧得旺盛,温度延绵输送进内殿。   椒泥涂满内殿墙壁,角落各置四足熏笼,室内一派春暖秋爽,却没冬季的萧条。谢福儿的手刚一搭上皇帝棉衣的衣领盘扣,胥不骄就使了眼色,带着随侍的内殿宫人退下去,顺便拉了帘子。   谢福儿的手嫩柔浑圆,面粉揉成的团子似的一包,翻衣叠领碰在人身上,就像是按摩一样,舒服得很。   皇帝第二次私访五二精庐,查看她的入学读书情况。   这女孩儿书读得好,次次考核都不落下,本以为无非是个大胆的腐儒女公子,没想到一肚子拐,会卖嘴上乖巧,会精灵鬼状地讲那些野闻秘趣。   就是做人浑噩了些,说话办事按着自己的调调,不合主流,有时还没心没肺,爱逞一时之快,可养在爹娘掌心中,没有经历过大风雨的娇娇女,不就是该这个样子吗?   难得糊涂,是有福分的人,可一旦晋了位,这样的福分,怕是就很难长久了。   皇帝迟疑了,从来对她的安排都是照着自己的路线,不受外人外事的阻碍,可现在竟然有些舍不得破坏属于她的和谐,开声:“朕有话跟你说。”   谢福儿一呆。   他夜探万寿堂提起晋美人的事,哪能真的不放在心上,茞若殿那夜之后,更是想了好几晚,这几天也听胥不骄私下提过怕是就这几天了。   见他支走外人,谢福儿积在胸口的心事也都涌了出来,竟匆匆抢在了前面,声音还挺大,压过他许多:“奴婢也有话想说。”   皇帝被她呛声,失笑,也不跟她争:“好,你先说。”   “奴婢想过了,您想留奴婢,奴婢不能不留,那就只有留,奴婢这人是透明肚子藏不住东西,不像您这些贵人们肠子绕城府深,要是真的留下了,就一心一意,再不想歪心思了,皇帝是明君圣人,应该懂什么叫投桃报李,不能见奴婢初来乍到的就欺负奴婢,更不能伙同别的女人欺负奴婢。”说得七零八碎,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他怎么听不懂?这是叫自己今后只能对她一个人好,赤|裸裸的。   说她爱犯傻气吧,却还知道独霸龙床。   终于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独占欲了。   皇帝心里头一个松动,刚才的心病早消得干净了,忍不住捏起她下巴,撩拨:“啧,这个有点儿为难啊……就拿现在来说,求人对你好,还拿着小姐脾气,这话本来可以说得更动听。”   就是得将丑话说在前面,太动听了就记不住了。谢福儿盯着他眼睛: “皇上一年能娶几百个女人,可奴婢这辈子只能嫁一个啊,爹娘就养了奴婢这么一个女儿,可不是为了看着奴婢嫁不好,奴婢就算是为了叫他们不难过,也得叫自己过得好。就算别人说奴婢大逆不道,奴婢也得跟您约法三章……”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说着说着不对劲儿了,下巴上的那只手挪了位置,立刻往屁股上一拉:“正说话呢,皇上不要三心二意。”   室内气温高,火光映得她颊上细小汗毛闪着金光,伴着下面一张唇儿此开彼合,皇帝不是柳下惠,坐站都不宁了,听她“约法三章”一出口,就像见着个民间小媳妇儿在立规矩似的,一下觉得脊背上被打了一记闷棍,生了热汗。   他目光灼灼,烧得跟地下铺的炭一样劈啪作响。   茞若殿那次以后,就犯了馋,每天闹饥荒似的,饿着个半吊子。   皇帝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下旨:“今晚伺候在外面。”这个外面是宫里的行话,说的是在御榻床帘外面守夜。   谢福儿嗫嚅一句:“那可不是奴婢的活儿……”还没落音,被他一个横空离地,托在了臂上,还是个正宗的公主抱,几步跨到了蟹爪纹紫檀龙榻上。   早铺好的龙床厚软敦实,砸出个凹陷,谢福儿“嗳哟”一声,手一举,扯松了柱上的绸幔,闭拢半张床,皇帝来了性儿,更是兴奋,谢福儿一脚瞪过去,银丝小靴子刷一声擦过皇帝半边俊脸:“要按宫规来,定了侍寝日子再说。”既然要为妃作嫔,就是个长期活计,不能叫他唾手可得,想吃就吃,五二精庐和茞若殿两次都是无媒苟合,那没法子,谁叫他是老大,可从此以后,这么点儿四方小天地里,她得做主。   “谢福儿你好大的胆子,又给朕尥橛子!”皇帝没解兴致,捞起掉在床上的小靴摔在脚凳下面,捂住有些生疼的脸,恼了。   正是这会儿,外面传来声音:“皇上,太后过来了。”   皇帝脸色一变,平静了,理好衣冠,又变回了衣冠楚楚的人模狗样,朗朗应声:“请进厅内。”   谢福儿被他一抓一抱,髻都散了,外面棉袍腰带也垮了,一下半会儿压根弄不好,这会出去迎面就得撞上,跳下床就要躲到床头的四方立柜后头。皇帝把她一拉:“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这话说得轻巧。别说谢福儿不知道陈太后早就收到风,这种样子实在也不雅,逮上太后心情不好,还指不定治自己什么御前放荡的罪名,一把推开,硬是藏在后面去了。   内侍提着纱灯,引陈太后进了内殿。   皇帝行过礼节,母子寒暄两句,宫人捧了暖身烧酒进殿。   太子因二王案还在风头上,禁足在了太子宫的含丙殿,多时没出来了。   陈太后先照着惯例,给太子说了一番情。   前几日病榻前,日日都这样。皇帝也一如前些日子,含糊其辞。   陈太后念叨着没趣,也再不紧逼,一抬眼,发现皇帝左颊略有一道赤红,显然是床帏情趣过度所致,心脏跳动疾快,呡两口热酒,故意起身走动。   人虽老,眼力劲却不减青年,陈太后站定在隔断处梁柱下,一眼瞥见里头榻下一只遗漏的女靴,脸皮一紧,不动声色,却更坚定心中的盘算,返回来,缓缓说:“哀家这回来,皇上该知道是什么事。”   皇帝当然知道,只是没料到上午去着人报的信,晚间竟亲自来了,颔首:“谢氏晋封美人一事。”   “哀家要是不答应,皇上可会恼怒?”陈太后问。   皇帝拿住白玉双耳盏,把玩了会儿,眼目憧深,看不清思绪,也不明答:“区区一个美人,四品世妇,宫里多一个也不算多。”   今天是美人,改日可就是直上青云了。陈太后坐下来,脸上似笑非笑,阴影杂重:“那是哀家这当奶奶的给孙子看中的,也是麟奴自己念了许多年的人,老六啊,你叫哀家怎么跟麟奴交代,哀家信誓旦旦,千保证,万答应,结果非但做不成,还叫麟奴吃了这个闷亏。他毕竟是太子,与皇上是一脉相连的。”   这种话在皇帝听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小孩儿几面之缘,能有什么深厚情分,改几日,朕多给麟奴觅些良家美人,就不闹了。”   “敢情不是亲生肉,果真就是假心疼。想当年皇上即位前的保证呢,难不成区区一个女孩儿都舍不得?”陈太后攥紧罗帕,为了显出威势,咳了几声。   这话也就只有皇帝的亲妈才敢说了,可谁叫您生了个死不要脸,肉厚得开水烫不化的呢。躲在立柜后的谢福儿默默想。   皇帝也不火,还喊了两声:“来来,给太后捶背,再喂些热茶。”   一起来的马氏连忙进来伺候。陈太后本来不咳,见这儿子悠悠闲闲的不徐不疾,倒还真气上了,咳了个脸通红才缓过气:“皇上还没答哀家呢。”   哎呀,都逼到嘴皮子边了,看这皇帝还能怎么回。谢福儿看好戏。   “舍不得?”皇帝笑着反问,这笑意,谢福儿在里头看不见,可陈太后和马氏却瞧得心里拔凉,腿上发紧,“几个孩子朕都舍了,女人们更是叫母后随意处置……朕挖了眼珠,在后宫当了五年瞎子,到如今,母后还要朕怎么舍得?”   第46章 绝嗣   皇帝回来时,步子很沉重,老半天没吭气。   谢福儿听他说什么舍了孩子处置女人的话,脑子有点儿懵了,没过少顷,殿门的内侍声音和劈里啪啦一阵步伐响起来,才知道陈太后回宫了。   气氛有点儿不对劲,谢福儿光着半只脚丫子出来,踮脚找了鞋子套上,果然,皇帝早进来了,正坐在一张罗汉榻上,阴着一张脸,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没讲话,更不提继续刚才的雅兴。   那闷头跩脑的样子……还真怂。   可谢福儿笑不出来,母子两闹了矛盾,自己是导火索,脱不了干系,走过去扯了一把他缂丝龙袍角儿,故意说:“要不,奴婢就还是嫁太子吧,您也不用为难了。”   这关口还在火烧加油,就怕气不死自己。皇帝凝她一眼,声音凉得透性:“你们是统统觉得朕好拿捏?”   瞧样子还真是气上了,谢福儿蹲□,眉开眼笑:“谁敢拿捏皇上啊。您脸上就算蹲着个臭虫,人家都得说,哇呀,真是长了一个好痦子。”   皇帝笑不出来,表情卡在脸上更难看,但算是冷静了些火气,长背一挺,朝榻边走去,懒洋洋:“朕累了。”   谢福儿跟他相处下来,倒是怪了,他脾气闹得越大发,她还能顶着一口胆子上,他僵尸脸不言不语,她相反却怵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叫进来几个宫女,一起给皇帝净面松发,宽衣铺被 ,烧热了炭炉,掩上帘才出去。   往常轮到自己贴身伺候,避开人,他总像正餐没吃饱似的,暗中非要再吃些热豆腐。   今天一路服侍下来,他就像个铜人似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冰冰凉凉。   谢福儿走出内殿几步,夜色已经深,胥不骄提着个纱灯把她拉到廊下没人的地儿,朝里头使了个眼色:“寝下了?”谢福儿点头,见胥不骄舒了口气,把他一拉:“皇上和太后吵得很厉害?”   胥不骄把她的手扯下来,避重就轻:“一家人哪有不拌嘴的。”谢福儿拦着不让他走:“胥大人还当我是局外人?”   夜色混浊,女孩儿的眼睛是澄明雪亮的。胥不骄脚步一驻,盯着谢福儿,压下嗓门:“也不算什么大事,您就放心等着晋美人。”说到这儿,添了几分阴阳怪气:“……说个不知分寸的话,坐在龙椅上的始终是皇上,不是太后,皇上想要谁,想要干什么,通知太后那叫讲孝道,不通知,也没犯什么戒律。”   谢福儿心忖,可那是皇上亲老母,自己就算不像郦贤妃那样拍马屁,也不能给得罪吧,听胥不骄这话,反倒是在埋怨太后不应该责怪皇上,越发有些不安:“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是因为太子才进宫的,还是太后求的旨,现在太后袒护太子也是常理。”   “呵,”胥不骄冷笑,“您觉得太后是为了不失信太子,想当个守信用,疼孙儿的好祖母,才阻挠皇上要您?”   谢福儿听了那些什么女人孩子的话,本来就还存着另一束念头,只是不敢说,被胥不骄这么一说,立刻就通透了,拽他袖子,死活拉了不放了。   都快成皇帝的人,今后怕也是皇帝眼皮下的红人,胥不骄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就像当初看谢延寿有国舅相时,也没什么欺瞒心了,振奋地将灯具放下,把谢福儿拉到角落。   一片阴影披盖下来,像保护伞一样,将两人裹住。   胥不骄说:“打从咱们这位圣上掌管了河山基业,四五年光阴了,就没添过儿子,宠幸过的女人怀不上孩子,怀上了孩子的又不生下来,咱们这位独苗安庆公主,也是亏那陶采女身子骨健壮,j□j个月都小心,生生熬到临产生下婴儿人才没了,外人都说安庆公主命大,要我说,因为是个没有小鸡鸡的才有命罢了,不然怕也是跟亲娘一道走了。你当还真是孝昭帝生怕皇上不把皇位还给自己这一枝,留在宫里冤魂不散,索走了一个个龙子凤孙的命?还不是活人在背后捣鬼。”   谢福儿明白了,可还不如不明白,脑子一炸一炸:“怎么可能,她是皇上的亲娘。”   “她是皇上的亲娘,可也是孝昭帝的亲娘,”胥不骄眼一眯,展开手掌,在谢福儿眼睛下面亮了亮,“十个指头有长短,何况两个儿子,总有些你轻我重。孝昭帝是嫡长子,先帝名正言顺颁旨、朝野四方都承认的正统即位之君,咱们皇上功勋再大,冒了箭雨枪林救驾,险些丧命黄河又怎样?半路出家的承祧天子,别说在外人心里了,就算在自己亲妈心里,也是差那么一截儿半口气……”   “再怎么样,孝昭帝早殡天了,她就余下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连皇位都准许禅给了皇上,怎么又会不准他有子嗣?”谢福儿仍旧不大信。   胥不骄脸色黯然,倒不是虚情假意,还真有些替自家皇上不值当了,声音愈发细,这回总算吐出那人名讳:“哼,别当太后没心眼!当年旧帝客死异乡,匈奴正起哄,太子才十岁左右,刚断奶没几年的小孩儿能干什么?上去了,估摸她还怕咱们皇上发了野心,把小皇帝给加害了,彻底废了孝昭帝那一脉。要不是为了朝上不起动乱,又想借皇上的军事能耐去讨诛北匈奴给她大儿子报仇,你当太后能支持皇上代替她长孙坐上龙椅吗?这一坐,坐得好,叫皇上得了个面子上的便宜,却实实在在给孝昭帝的子嗣竖了个保护网,等咱皇上给他大哥打完几十年的辛苦长工,再将东家主子位还给侄子。皇上当年下令将郦贤妃在王府生的赵王放逐到偏地封王,也是太后提的建议,之后几年再暗中阻止皇上生育,您觉得又有什么奇怪?”   谢福儿拽紧衣角,棉絮毛领簌簌抖动,也不知道是禁了夜风,还是自己有些胆儿寒。   可不是,皇帝要是在位期间有了子嗣,免不了就得动心思传给自己儿子,就算自己坚守承诺,也免不了被生了儿子的妃嫔、国舅国丈外戚们撺掇,迟早得动摇。   于是,代理老板不生孩子多打仗,成了陈太后的目标。   少生孩子这目标,截止目前为止,因为皇帝在位年岁不算太长,达到了,打仗仍在孜孜不倦地争取中。   到底是亲生儿子,总不能去下什么萎哥缩阳药把皇帝给毒得不能人道,也只有从那些女人们身上下手……   没有专宠,没有盛宠,自然就减少了生育的机会。   皇帝亲自提自己位,明显就是奔着拿来宠的一条白道走,陈太后哪能不经心?   其实谢福儿也能够了解陈太后的想法。   皇位天经地义属于老大他们一家的,给了你老六,让你享受十几二十年的风光,已经对不住老大了。人在权利面前都是禁不住诱惑的,就怕这六儿子不知足,萌生了篡枝改脉的心,又怕他生了儿子,孙子会成为众矢之的,直接就帮他断了念头。   没儿子,你总不能再想歪心思了吧?   谢福儿有股恶寒,窜得背后生生冷,怎么觉得自己这会儿成了个风口浪尖的人,危险得很呢?   皇帝啊皇帝,您还真是……好差事硬是没给我留一件啊!   脑子灵光一闪,谢福儿又想到茞若殿那天,皇帝他老人家倒是手一挥,豪爽大方地放过话,说以后再不用喝避子汤了,现在想起来脊背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愈发起得飕响。   这不又是给自己添乱吗!   刚才听两人对话那意思,皇帝对陈太后的事也不是不知道,甚至是五年前就知道了,要是默认他妈这样闹腾,那自己也保不准得是下一个受害者了。   谢福儿前半会儿才老老实实答应留在宫里,这一下就反悔了,恨不得冲进去把他拎起来翻脸不认账,正要再多问几句,庑廊那头有巡守内侍拎灯过来,胥不骄也再不多说,提了纱灯走了。   =======================================   晋封美人的旨拟得快,一式两套,先去汲芳馆,再由内侍送往谢家一份。   谢福儿被下了口谕,暂时免了岗位职责,在汲芳馆备着。   一下子,永乐宫和大半个后宫传开了,每日来了不少围观的,原先司籍司的几个掌籍和女史也借着公务蹭一脚来套近乎。   宫里遇着喜事相互窜门虽然是人情,但向来不受天子喜欢,一般都是私下道贺个两句也就罢了。可这回破天荒,皇帝没说什么,任由人来往汲芳馆,更加叫人惊诧,这女孩倒是还真是个要得宠的苗头儿,愈发是跑得勤快。   宫里大半都知道这女孩儿原先是储备东宫的,如今太子软在殿里,自顾不暇,倒是被皇上收用了去,虽猜测其中有些七七八八的款曲,但毕竟也不敢说什么,口头上都是恭喜的话。   几天下来,谢福儿半步门都没出汲芳馆,也没心情待客叙旧,净光忧着两头去了。   一个是陈太后的心结,对自己来讲恐怕还是个未了之事。   二来就是旨出宫了,爹妈是个什么反应,要说他俩也不能有什么反应,但是她这会子就想跟娘家人见一面,感觉爹妈也一样的心情。   -----------------------------------   这天,赵宫人刚给谢福儿打发完一批人,累得棉衣都汗湿了,回过头又接了一套御膳房送来的精美午膳,说是圣上叫人传过来的,仿着民间家常菜,排骨萝卜汤,溜鱼片,炖牛肉,清蒸乳鸽,配上莲王羹和酸辣汤,还从开水罐子里捞出一壶滚热的剑南烧春,都是隆冬解寒的东西,内侍们传菜都传了半天。   谢福儿给几个皇帝那边来的内侍们倒了谢,又掏了两片金叶子塞到头头手里,内侍们满意地道谢,又恭贺了两句才离了厢房。   一大桌子菜酒,谢福儿也没食欲,不知怎么的,今天一颗心跳得比往常还厉害,招呼赵宫人领着汲芳馆几个平日熟稔的宫女们围炉大快朵颐,享用御膳,自己跑到窗棂边,趴着发呆。   一个小宫女见谢福儿不吃,扬起筷子大声说:“谢御侍跟咱们一起来用饭吧,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菜冷了不好吃。”   赵宫人跟谢福儿也算是熟透了,能猜得到她几分心思,笑着打趣:“待嫁女儿心呢,菜抵不上心里美。”   一群年轻女郎们笑得咯咯,谢福儿红了脸,双臂枕在下巴下,把脑袋往窗户外面挤去,也不好意思看她们,再一偏颈子,看见刚刚送菜的几名内侍竟没走,站在汲芳馆的侧门拐弯处,跟把守正殿没两样,侧门进出的人也没什么意外,像已经看习惯了。   看来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谢福儿心里纳闷,转过头,刚要问,大门传来脚步,有内侍尖着嗓门通传:“劳永乐宫御侍谢氏出外,接太后口谕。”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差点今天就发不出去了,幸亏我踏马手快娃哈哈!   谢谢-V-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4 19:37:40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3 00:17:06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2 22:48:41   第47章 瘦身   47、瘦身   谢福儿和房间里的小伙伴一下子就惊呆了。   赵宫人丢了筷子,一群大小宫女哗啦啦把谢福儿簇拥着推出院子外。   太后宫那边的老宫人马氏站在院内,亲自来了。   不会是来找碴吧……谢福儿的不好预感升到极点,腰一弯,要跪下去,传谕的马氏摆了摆手,“口谕,谢御侍就不用行大礼了。”   贵人下达意思,一来是官方拟旨,二来是非正式的口谕。   口谕这东西,要弄得大阵仗严谨一点儿也行,要轻松自然沙龙味也可,一般看传旨的内容,要是旨意是好事,传旨人也就遵着头上贵人的心意,客气地叫接旨者免了,说不定还拍拍肩当个闲侃。   一个小宫女将谢福儿扶起来,悄悄一指:“谢御侍,您看。”   一群宫中廷卫汉子撸起袖子,光着两条精壮的胳膊,各自抱着一个红木箱笼进来,小半会儿,就搬了十多抬进馆院,大大小小放了一院子,惹得汲芳馆宫人们围过来议论纷纷。   等马氏颁了口谕,谢福儿才知道,这些大小家伙,都是陈太后送过来的贺礼。   太傅千金内苑当差数月,深得上心,为免湮其光华,帝擢为御妇,长伴君侧。不日既成鸳好,太后甚感欢欣,特提前赠来妆礼,以表彰其认可心吧啦吧啦……   口谕内容大概是这个样子。   太后甚感欢欣?对自己有认可心?谢福儿死活不信,可也只能接下懿旨,收了贺礼。   “谢御侍是从宫中直接擢升,少了娘家出阁那一道滋味,太后与谢家也算是共历三朝,说这些就当是给御侍准备的嫁妆。这份心意,御侍千万收好,万勿辜负了。”禀口谕的马氏笑着说。   赵宫人叫宫人们上前,一起点收打理,还没碰着箱笼,就听那一边传来声音:“慢着。”   谢福儿刚刚看见的几个守在侧门的内侍走过来,领头的一袭鸭屎绿袍,是宦官赐服,白白胖胖,长得喜感,两坨腮帮子肉随着走路一颠一晃,眉眼却又精明得很,就是刚才传菜的那名内侍头儿。   马氏瞧这几名内侍着装和腰牌,都是永乐宫的人。   白又胖跟马氏相互行过礼,一使眼色:“来啊,开箱!”   几名年轻小内侍一拥而上,哗啦啦开始开箱笼。   太后宫几名廷卫见是皇帝那边的人,不敢说什么,退到一边。   马氏会意过来,恼羞不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太后送来的东西您这是有什么疑问不成?”   “误会了误会了!马姐姐真是活活把小奴给折杀死了!小奴就算借一百个熊胆子也不敢对太后起疑啊!”白又胖惶恐抱拳,“谢御侍这几天就要升迁搬殿,胥常侍叫咱们哥儿几个在汲芳馆这头望着,事事都照应一下。不瞒您说,这些天来往人多,各宫贵人送的礼也不少,谢御侍的厢屋都快砌不下了。太后是至贵之人,送东西自然是大手笔,光这些箱椟都不一般,大气!只怕小地儿放不下去,况且这几天谢御侍就要分殿,小奴这不是叫人将礼物分门别类,先收起来,再叫宫人们到时送去谢御侍的居所么,也免得太后的礼跟人家的礼挤在一起!”   马氏明白这个白胖面粉团儿肯定是得过什么嘱咐,可人家话已至此,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眼巴巴瞧着一群人干活儿。   小内侍们将箱笼里的贺礼拿出来,一件件捧过来给头头过目。   白又胖睨视一眼:“麝香沉木佛珠?拿走!贵重物事,另辟一厢放着!”   又瞟一眼:“……哟,这些鹿茸灵芝、石斛龙胆、五味崖藤可是大补之物啊,太后老人家真是对咱们谢御侍太好!食材不好露在外面,得要找个不透风的干燥地……来来,珍珠粉禁不起潮,也给收好了好好存着……”   与其说在分门别类,不如是火眼金睛地在检验一个个礼物是否合格。   拿走的全部是进口进肚的吃喝物什,以及一些对女人身子并没大益的玩意儿。   怀孕的准备工作和防范意识,要不要这么细密周全!   马氏看着白又胖领着一群猴羔子折腾,将自家太后赠来的东西拆得七零八落,捏紧了绫罗手帕,却笑舒了皱纹,凑近谢福儿,低低说:“谢御侍,说来太后好些日子也没见着您了,怪想的,今天何不趁这个机会,亲自随老奴去道一声谢,叫太后高兴高兴?当然,太后体恤您这几天忙,并没下旨召你,只是老奴个人建议而已,就看谢御侍自己有没有这份心意了。”   话到说这份儿上了,还能说不去?可别说当场装死装病,就算是真的拉肚子犯头疼,也是要顶着去了。   皇上您这二缺是害我啊!谢福儿苦笑。   太后难不成还真能在礼物里真投个毒?   收了就收了嘛,用不用,是自己的事嘛……   现在好,把人家激怒了,直接就叫她去面对面了。   这马氏倒也不笨。不是太后强制下旨,是自己主动巴过去的,万一姐被害,人家还有个推脱余地……   谢福儿算是明白白又胖的功能了,求助地望过去。   白又胖虽然能够盯着太后那边的举动,但没法子阻止太后把人给弄过去,见这情形,也不含糊,暗中打了个潇洒手势,丢了个“放心”的眼色。   谢福儿于是就放心了,还耸了耸眉毛,对着马氏露出个“大家背后都有人”的自信笑容。   白又胖见谢福儿跟在马氏后面走了,摸摸后脑勺,琢磨过劲儿了,招手唤来下属:“胥大人回来没?”   “没呢,跟圣上去西祠祭祖,虽不算远,但这一来一去,不耽搁起码也是午后了。”小内侍禀着。   白又胖心里不大安,两条矮墩墩的腿儿挪了个向儿,朝汲芳馆的大门手刀快走:“不成,得亲自出宫跑一趟。”——   谢福儿也不知道自己被白又胖给坑了。   金鹅步障屏风后,陈太后靠在一张混宥宽大的密陀僧绘坐榻里,背后垫着个厚实的大隐囊,正在熏香取暖,还是那么白皙温婉,慈祥客气。   谢福儿跪在软绵绵的茵褥地板上谢过恩,被赐坐在一张四足绣绸月牙凳上。   月凳矮,坐榻高。谢福儿抱着双膝,仰视着太后,说多错多,就怕被逮着错,沉默是金,并不多说话,心里烦那皇帝手脚慢,怎么还不派人来想法子唤自己回去。   陈太后被她看久了,笑:“这孩子,怎么灵气都没了,都要做皇上的人了。”   见着一个杀孩和孩他妈如麻的人,能有灵气么!   噢,不能冤枉了人家,有的死者不是人类,还是胚胎呢,甚至胚胎还不是就扼杀在精卵相遇之前……   她收起脑补,惶惶:“太后,奴婢就是个笨。”   陈太后哑然,却没变脸,眼皮一抬,叫宫人端热饮上来,手一抬:“天冷,饮些茶。”   谢福儿一看,是一盅冒着热气的奶茶,乳体微微发黄,上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奶皮,吞了口唾:“奴,奴婢不喝奶,一喝就……吐奶。”   吐奶——擦,怎么想出来的!谢福儿快咬掉舌头了。   马氏以及几个宫人咯咯笑起来:“又不是小婴儿,还吐奶?”   “那就吃点散食,暖暖手脚,都是热过的。”陈太后也不逼,循循善诱,抬起手。   太后双手保养得十分好,堪比十几岁的少女,冬笋似的一指,下人连忙将一盘鲜艳果脯蜜糕和煎得两面黄的芝麻小饼端到谢福儿眼皮子底下。   一来就喂吃送喝,自己又不是高长宽。   谢福儿现在看着陈太后,就像白雪公主看着递苹果的后母似的,显然比白雪还要纠结。   陈太后应该是不会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下狠手,可人家就算下了又能怎么样?她可是皇帝老妈。谢福儿坚决不拿自己小命当赌注,见宫人亲自喂过来,条件反射用手一挡。   碟子“啪”一声,宫人没拿稳,掉在地上。   “大胆——”马氏眉头一翻,变了脸。   谢福儿确定自己压根没推那宫人,早一步起身跪下,自觉先承认错误:“奴婢失手了!”   陈太后不语,马氏瞧她脸色,正要借题发难,脚步匆匆踱进来,伴着内侍的阻拦和传报:“太子——您……诶,太子来了——”   太子关在含丙殿算来已差不多三月,正是那天从永乐宫跟皇帝私谈回去后开始的。   也不是皇帝明下旨意软禁,只是太子见皇帝不爽快,自己将自己软在里面,示意自己结交不慎的自罚。   这也算是皇亲贵胄们犯了圣上的眼,讨圣上欢心的法子之一。   二王案没结束,皇帝一直没主动邀请这儿子出来,太子自然也就待在含丙殿,继续自罚。   今天贸贸然跑到了这边,着实叫陈太后惊讶不浅,当场就拍案:“什么,这混小子这时候来干什么!”   倒不是陈太后不欢迎宝贝孙子,更不是陈太后恨不得孙子多关几天,恰好相反。   太子自罚虽然不是皇帝的意思,但既然主动提出自省禁闭,就得好好演给皇帝看,直到皇帝开绿灯放行:算了,朕感动了,叫他出来吧。   自己半途跑出来了,前功尽弃不说,传到皇帝耳朵里,可能还有人说这太子不诚心,受不了苦,根本就没知错。   太子高长宽几步进殿,素净银纹棉袍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鸾带在腰上活活系了三圈才绑紧,像是个十岁的小孩儿穿了件二十岁成人的衣服。   在含丙殿既然是思过,总不能穿金戴银,期间也没叫宫里的裁缝来制新衣服,这一身袍子是太子宫的旧服。   这叫除了太子宫的两个随行宫人,室内一群女人和非男人们目瞪口呆。   谢福儿小嘴一张,唇齿生津,哈喇子在舌尖的味蕾上窜动。   颀长玉立,彪秀俊挺,肉肉肉肉肉肉肉——呢?   那浓纤合度的腰,那薄厚匀称的肩,那翘挺丰隆的臀……   脱去了那一堆脂肪,倒是怪,海拔也凸显了,整个正殿,这会儿就他能呼吸到高空最纯净的空气有木有——   太后宫里质素颇高的美貌宫女向来眼界不凡,自视甚高,这会儿震惊完了,芙蓉脸不约而同刷的爆红,含羞掩面,不忍直视,跟以前的不忍直视完全是两回事,现在是怀着一种“哎呀奴奴要是被太子看中可怎么是好……”的微妙情愫。   天下两种胖子,一种是靠胖为遮丑的法宝,瘦下来同样不好看的,显然高长宽是另外一种,一个极具潜力的胖子!   三个月左右的时光,瘦了五六十斤不止,还是健康减肥!   瞧那唇红齿白,没有毛孔和爆豆的光滑皮肤,根本就不是嗑违禁减肥药和胡乱节食的成果嘛!   太子您要是出纤体秘籍绝对大卖有没有!这禁闭,您早就该关了!   谢福儿一个激动,差点儿就扑上去了,对于这种华丽转身的年度人物,她总有种包藏不住的崇敬和热爱,简称就是外貌协会花痴。   就像皇帝,再怎么不好,她向来还是承认,身材板子总是好的。   太子走路带风,到了祖母面前,弯腰拘手,行了礼。   人一瘦下来,声带息肉都好像纤细了,说话声音悦耳多了。   拜完陈太后,太子回过头,朝谢福儿一笑,一笑沐春风,夹夏雨,催人沁爽,以前他对自己笑时,她根本感觉不出来他在笑,因为都裹肉里了。   现在这一笑,动人了,可也陌生了不少。   太子又走到谢福儿身边的圆案旁,还没等人回过神来,嗖嗖拿起碟中糕点,尽数一手一个吞到嘴里,又扬手举起j□j茶,一饮而尽,吃得呜呜咳起来。   陈太后一愣,连忙叫马氏去拍背,再也管不着这孙子擅作主张出殿,大发怜惜:“哎,饿着了,饿着了,真可怜!关了几个月,粗衣简食的,只怕什么好的都不敢吃!快快,这冷天寒月的,再去现做点热乎的!”   唔,看吃相,还是那个太子。   谢福儿心想。   第48章 坠楼   太子这一打岔,给谢福儿解了围。   太子叫随行宫人把谢福儿送出宫殿,再等返身回来,室内已经空荡一清,陈太后把人打发得干干净净,连马氏都退了下去。   陈太后拢着双袖,瞥一眼孙子,“你跟你老子是一样的,生怕哀家要把这丫头给祸害了。瞧瞧你刚才袒护人的样子……哀家替你打掩护都觉得丑。哼,哀家要是真的在茶糕里投了毒,你堂堂一个太子,难不成还真为了那人去死,”   八字还没一撇,谢福儿日后是个什么造化谁都不知道,祖母就算再心急,也不至于现在就慌着用毒药这种糊涂手段。   可要是自己没来,接下去祖母还要怎样,就不得而知了,只能想法子打乱场子,尽快将人给弄走。   太子噗咚一下跪在地上,匍匐在祖母膝上说:“祖母一切都是为了孙儿,麟奴于心有愧!”   当奶奶的生来就是受不住孙子撒娇。陈太后摸摸少年脑袋,脾气也没了:“你就真的那样喜欢她?”不等太子回答,掰起孙子清瘦却精神不少的脸,牢牢盯住:“你祖父,你皇考,一直到皇上,那么多宠圣宠衰,天子对一个女人真心还是假意,哀家看得还不够多么?五年了,你有没有看过皇上这样对一个女人?刘光辉和余学官那边给哀家回了话,谢氏还没进宫前,老六就跟她在五二精庐暗中会过面,到现在都还瞒着众人,进了宫又是这样一步一步,精心计量,你琢磨老六是个做事没规划的人?他当了几年皇帝,心花了,再不老实,只怕就要从这个女孩儿开始好好培育自己的后嗣,谢氏不册封也就罢了,一旦登了明位,老六怎么会叫自己亲手提拔的女人委屈?”说到这儿,声音惨淡一分:“……麟奴,奶奶这几年心里苦啊,你六叔每回宠幸一个女人,奶奶就悬着一颗心,后宫女人怀一次孕,奶奶做梦都要梦见你皇考和皇祖父骂我偏心不公,误了社稷正统!幸亏老六来去宠幸的那一个两个,奶奶都把握得住……如今到了谢氏这里,老六来这么一出,奶奶却拿不定了。当年为了抵匈奴,保住你,促使老六上位,到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是拆东墙补西墙,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谢福儿要是跟了老六,一旦生养,那就是祸害纷乱的开端,对于你来说,悬了!哀家禁不起旧朝那些占皇位、杀子侄的例子重现。哀家没你六叔活得长,还没归天这些年,就算拼死了也不得叫他背弃承诺乱了套!别说奶奶杞人忧天,有些事连苗头都是不能有的,一旦出现,就已经晚了!”   陈太后五十多的人了,倾吐这么一腔心绪,禁不起激动,泪花也飚了出来。太子轻抚陈太后手背,安抚:“要是父皇真起了这个心,就算是没有谢福儿,也还有下一个女人,奶奶再不要再召谢氏过来,更不要有什么举动。”这个举动自然指的是,不要像对待以前那些女人一样对付谢福儿。   “你还在维护着她。”陈太后心里颓废至极,孙子竟是个这样心软的,“哀家实在弄不明白,那女孩儿跟你是夙世夫妻不成?老六那话说得倒是没错,你两个见过几面而已,能有什么深情厚谊?青梅竹马是什么?能吃么?能保命么?能换皇位吗?人家对你也就那个味,偏偏你怎么就对她要死要活了呢?不成器的东西,为一个女人,值得吗!”   最后一句话,陈太后几乎是从肺腑中冲出来,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太子并不反驳,站起身,拉平展了堆在地上的皱巴巴袍角,掸掸薄尘。   陈太后本来对孙子的妇人之仁还有些愠怒,见他站起来,修如茂竹,沉静如湖,竟莫名一怔,失了脾气。   小小的十五六岁少年,瘦下来,脸如刀削,眉头不蹙也含着两分威,气质仿若活过了半个花甲的春秋,一夕之间,丝毫不比过了而立的皇帝差半毫。   隐约竟有君临天下的威仪,这叫太后发喜。   太子对折弯腰,双袖横抱,朝陈太后一字一顿:“回皇祖母的话,值的。”   要是先前,陈太后又得被这话气得吐血,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为了女人失心疯的孙子,可这会儿见太子神情,知道话里有玄机,稳住心神,听他继续说。   太子瞳仁平静:“她能助孙子离开京城,所以,这个女人,暂时不能出任何事,得让她平平安安地嫁给父皇。”   陈太后一怔。   历朝太子都是不出皇城的。   尤其太子高长宽,自从定了储君位,基本被皇帝控制在京都,成了笼子鸟,难有移步的机会。   太子怕挂名老豆不归还皇位,皇帝还怕非亲生的在外面图谋不轨呢。   两王案一爆发,皇帝更有机会不让太子出城。   太子在京城里,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曝露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别提什么施为,皇帝日后要是动了心思,想要加害,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出了京,太子才算脱离桎梏。   陈太后面容宽缓下来,老怀安慰地叹笑一声,为了自己刚才的多虑。   怎么会以为这孩子优柔寡断?比自己还要考虑得周全。   至于怎么借那女孩儿逃离老六的囚梏,陈太后也不多问了。   这孙子,早不是当年刚断奶的娃娃。   --------------------------------------------   谢福儿在廊檐下数美人靠上的镂纹,数了足足两刻多,太子才出来。   她假模假样施礼:“多谢太子解围。”又偷偷看面前美少年,刚刚只匆匆瞄了几眼,像吃了几口的甜点被人拿走了一样,这下说什么要看够本儿。   一个爆栗不轻不重敲她脑门上,太子含笑望她,斥了一声:“要看就明目张胆,又没人打你板子。”   当胖子还真可悲,当初那样示好,也没觉得他多好,现在长好了,骂人打人也觉得舒服,人性啊人性。谢福儿揉揉脑门。   太子摆摆手:“走,陪本宫走一段路。”   跟班儿宫人觑一眼谢福儿,阻止太子:“不好,太子。”这女孩儿虽然还是御侍身份,但已经算是雷打不动的皇帝女人了。   太子一笑:“叫谢御侍领着本宫去永乐宫找父皇赔罪,恕本宫擅自出殿的责,有什么不好?”说话间,宽袖一拂,带起风,领着谢福儿就朝宫殿外走去。   谢福儿颠着一颗小鹿心,跟着走在小径,嘴巴停不了气:“太子这段日子是怎么瘦身的?有没什么秘诀?平时吃什么?吃几餐?需要运动么?你减了这么多,反弹了么?”   回永乐宫的途中要经过柏梁台,上林苑隐隐乍现。   那次在这里见面时,她还是青葱少女,几个月不见,已经要为人妇。   太子凝视粉颊酡面的少女:“操心多了,自然就胖不起来。”   谢福儿平白被他说得心里不舒服:“过些日子,皇上就不会怪您了。今天您出含丙殿的事,福儿稍后说说,皇上他明白的。”   太子听得一笑:“果然是要当后宫夫人的人,有能耐了。”   皇帝脸皮厚,可谢福儿还是要脸的,对着太子,多少有点抱愧,尤其他变成美男子,更有点怜香惜玉的惭愧:“有机会一定说。”   太子笑意一刹,贴耳过来,轻呐一句:“福儿。”   这一声叫得人心驰荡漾,好像再也难得听第二遍似的,谢福儿赶紧一应:“蛤……”   “你知道,为什么不是别人,单单是我当了储君吗?”抛出问题,太子手一挥,示意宫人在柏梁台下守着,一侧身,抬脚上了高楼。   谢福儿不知道他为什么变了路线,只当是关了几月,想先散散心,吸口新鲜空气,也就跟上了台阶,一边挠头,一边说:“太子有慧根!还有……当年那阵子,孝昭帝膝下年龄合适的皇子只有太子……”   不是宴请日,又是冬季,柏梁台上空无一人。   高台上北风吹得浅浅呜呜响,放眼往下去,上林苑一片寂清苍白,只有几点梅蕊绽放枝头,远没有几个月前群芳荟的繁荣蓬勃。   太子眺赏了一下高台下面的林园,回过头,一张嘴,白气凝着霜吐出:“皇考遗留七个儿子,除了早夭的两名兄弟,也还剩四个可选,怎么会只有我年龄合适?再说了,当太子的人,哪有什么年龄合适不合适,襁褓里的都有。”走近了谢福儿几步,声音低迷,悬空俯在少女裹着毛围脖的玉肩上:“只不过我运气好,那些日子染了病,吃什么吐什么,没有像我另外四名哥哥弟弟,前后在府中暴亡罢了……”语气含着暖暖笑意,却叫人发了冷。   风灌到颈子里,谢福儿打个寒颤。   这清俊少年却挤出个怪异笑容,耸耸肩,继续去赏景了。   理智上,谢福儿觉得听到这里就算了,这种皇家辛辣j□j关自己P事啊,就算要嫁给皇帝了也不关自己的事,再问下去自己就特么是个傻子,可事实上……好奇杀死猫。   她抖着两条腿儿,走过去呵着气:“是他?”   孝昭帝战死北疆和弗翷王即位已经算是当年惊心动魄的新闻。   再等选定好天子和储君,尘埃落定,大局稳当,两派都算达成了心愿,外人哪儿还有精力去管孝昭帝死于非命的那四个儿子?到如今,早被时光洪流湮得悄无声息。   要不是太子这么一提,谢福儿甚至都不记得孝昭帝还有几个没寿福,死得早的儿子。   太子转过半张脸,刀裁鬓发雪青漂亮:“所以,你不要怪太后,更别起什么怨恨心。他是圣上,有什么管不得?要不是贪恋这把椅子,为了叫太后放心,又怎么会放任太后。”   原来搬出陈年旧往是给陈太后说好话。谢福儿低声承诺:“奴婢明白了。”   太子见她要走,也瞧出了她心思,在背后拔高声音:“谢福儿,你当我说这话只是为了祖母吗?”几步过去,在台阶口展臂一挡。   谢福儿正低着个脑袋,想要下柏梁台,咚一声撞到他胸口,哎呀妈的长高了也是讨人嫌!看着到脚丫子看不见头的,还没腹诽完,腰被他一扭,折进了怀里。   他钳住她腰,低下头颅,鼻尖顶住她的颈圈儿,温存地磨来蹭去,语气却是秾敛得化不开,梦呓一样:“老天爷不公,十年的夫妻情分,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颈上皮肤一凉。谢福儿被他抱住就已经半傻了,抹了一把脖子,慌死了,把他一推:“太子您——哎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嘛——”见他一展臂,像是又要来一次,一闪身,柏梁台上绕圈圈躲起来。   喜欢花样美男是一回事,可被花样美男调戏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这档口,谢福儿不想搞个婚前出轨,害皇帝戴绿帽的事出来!   用屁股想,也能想象得出皇帝得知自己跟太子在柏梁台上深情相拥后堪比茅坑里石头的嘴脸了。   可这太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继续一步步紧逼过来。   谢福儿倒不是怕,而是惊奇,这压根儿就不是平时的太子!   她眼一抬,太子一个箭步,又凑近了几步。   她背后有凉风呼呼,刀子一样能吹得进骨头里,厚实的棉衣也挡不住,脚一退,踩了个空,整个身子越过柏梁台的矮栏,朝半空仰倒下去。   那一瞬,谢福儿在琢磨,柏梁台有多高?只怕能顶现代建筑的四五层吧……   擦,太子,我恨乃。   第49章 夜探   就在谢福儿以为要摔成个狗啃泥,衣襟被人一把抓住,被一股力量往上一提。   抬眼一望,不是太子又是谁,   “不要怕,福儿。”太子抓住她双手,一张脸就跟便秘似的憋得发绿。   还有脸说,要不是靠他手救命,谢福儿真恨不得给他咬一坨下来。   柏梁台下面的宫人显然看到了惊魂一幕,谢御侍半截身子在柏梁台外,摇摇欲坠,太子趴在矮围阑边抓住女孩,白皮细嫩的俊脸上热汗滚滚。   宫人尖叫一声,跑了就去叫人。   不幸中大幸,附近正有一小队巡逻的南军,头领老道沉着,麻利叫人把附近御亭的穹盖扯下来,快速扎成一摞,抬到柏梁台下面。   那那那……是山寨版逃生气垫吗?怎么纸糊的一样……能担得住自己吗?   谢福儿两个手被扯得火烧火燎的疼,脸颊被东风刮得快没了知觉,却不得不对着头顶上的人。   太子齐整而雪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眼瞳烧得通红,是用力过猛的透支,却有种叫谢福儿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是在笑。   宫人带着禁卫奔上楼,眼见金尊玉贵的太子浑身筋腱突扯,腕子在阑干上摩擦得破了皮,半个身子也快翻出围阑去了,差点没魂飞魄散,撸了袖管子冲上去:“太子您快快快放手,让咱们来!”   太子没做声,更没离手,吼了一声:“还不帮忙!傻了!”几个手粗脚大的禁卫上前抱住太子,往台子上拖,这才把一对男女给拽了上来。   谢福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见到太子一举袖子,露出腕子,尽是刺眼的刮痕,却只是转了转,活动了一下,朝自己走近了几步。   谢福儿碰着毒蛇猛兽似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太子刚想举起来的手放了回去,没再紧逼,偏过头吩咐:“先瞧谢御侍有没有伤,宣太医。”   刚才为了谢御侍不要命,现在也不顾自己疼痒。   一干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说什么,光见着太子身上的擦伤就已经吓了半死,劝着推着,将太子前呼后拥着护下了柏梁台——   谢福儿被送回汲芳馆不到半天,整个宫苑几乎传遍了。   宫人谢氏伴太子去永乐宫,途径柏梁台,殿君骤起玩兴,抛宫人,令谢氏伴行登楼,不慎跌下高台,殿君不惜性命,抵死舍身,折损玉体尚不自知。   一时,流言纷纷。   群芳荟上太子对谢福儿的殷勤款款,切切温存,大伙儿都还没忘。   谢福儿进宫的原本目的,更是宫里朝上都知道的。   原来东宫主人用情至深,至今还对伊人念念不忘。   只可惜女孩儿被皇帝看中,一时之间,不免都对这瘦下来的美太子生了怜悯心。   临到黄昏,宫局的人过来,循例问柏梁台上发生的事。   谢福儿先问太子那边的反应。   宫局人说太子被送往含丙殿后经太医查了,也没什么,但至今还没起身,陈太后已过去了,暂不叫人打扰太子休息。   谢福儿眼睛一眨,只说是手绢飞了,去追,高台风沙大,迷了眼,围阑太矮,一个不小心堕了楼。   管不着是不是会显得自己脑残,兜圆了就好——   宫局的人离开汲芳馆后不久,又来了太医院的几名太医和医女,领头的游姓老人是太医院的最高医官。   游医官悬丝把脉听心音瞧舌苔弄了大半会儿,又吩咐医女去给谢福儿脱衣服,在帷幔内查验肌肉和骨骼有没有碰撞伤势。   谢福儿歇半会儿早就回了气,虎虎生风的打得死花斑豹,还没太子伤得重,老太医们也没捣鼓出个什么,正要告辞,赵宫人不依,眼看不日就得下旨分殿了,禁不起半点儿损伤,赶上侍寝有什么纰漏,自己贴身照顾的脱不了责任,拦住不让走,说是再继续检查检查。   游医官是御医级别,窗口专对圣上和两宫,许久都没亲下宫殿看病问诊,这回得了旨意叫自己跟同僚一起来,知道这人是伤不起的,不翻头调面查得通透,怕是上头不放心,不免啼笑皆非,左查右掰的,终于确认了个受惊症,当场开了方子,叫馆内的小宫女跟回去抓药,才叫赵宫人一颗心落了原位。   人走光了,谢福儿被赵宫人喂了点儿肉糜粥,塞到被子,又递了个滚热水捂子,精神放松下来,拉住赵宫人就问:“赵姐姐,圣上回了么?”回来后也听说了,皇帝早朝后和大鸿胪寺的人一道去西祠,连胥不骄都带走了,陈太后早不赏,晚不召,偏偏今天,确实是有打算的,要不是太子拦住,指不定还有什么风波,罢罢罢,太子,不管您是什么目的,就当我还你一笔罢!   谢福儿轻吐一口气。   赵宫人见她脸色粉扑扑,也安神了,坐下来调笑:“御侍当差这么久,第一回主动问圣上去向,还真是难得,回宫了,两刻钟前刚回正殿。”   “知道柏梁台的事了吗?”谢福儿没心情玩笑。   赵宫人收起笑容,点头:“怕是知道了。”   到现在还没传自己过去,照面都不打一个,不符合他的风格。   太子今天虽然诡异,但他对皇帝的揭发,更叫谢福儿心里不平静。   她早知当皇帝的人双手干净不起来,可要是真如太子说的不假,这人可是连杀四侄的。   为了争取信任和人心,还放任生母毒杀妃嫔和子嗣。   这样的人,跟着他有保障么?以前对他大呼小喝的,他没灭了自己,实在算好脾气,想着不觉冒冷汗。   ……要不,以后温柔点儿?   可他今天对自己有耐性,以后两看相厌了,自己怕是呼个气儿都不受他待见,那时还有命活么?   不成,得防患于未然,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   谢福儿睫一扑,阖上眼。   赵宫人见她不接话,以为是疲了,起身正要走,听她在后面喊:“赵姐姐,帮我备一下文房四宝。”——   事做好了,谢福儿一个舒坦,盹着了,再等睁眼,外面都黑了,室内的床头掌了灯,灯芯子拔得暗沉沉,该是赵宫人为了不影响自己睡眠。   馆厢后门有窸窣声,谢福儿和衣挺起身子:“赵姐姐吗?”   门闩声又响了一下。   她的厢所在汲芳馆最里面一排,前头是个大天井,空空落落的,算得上是后无道路,前无人烟,后门连着一小间库房,平日堆砌馆内杂物,这几天别宫送来的东西也都积攒在里头。   莫不是手脚不干净的宫人晚间来顺东西?谢福儿披上小袄,赤脚趿着软靴,踮着走到后门,果然,窗户纸外映着个人影,鬼鬼祟祟,声儿都不吱,手掌摁在门板上。   天给的胆子!竟在宫里浑水摸鱼!谢福儿顺手提起门前角落的支窗棍,拉开门,小腿一绷就朝那人要害部位踢去。   鞋子是宫里的女官靴,又叫高墙履,顾名思义,前头凸出个长方形,竖得高高,跟个铁榔头似的,一下就把那登徒子给疼得不知道姓什么了,“嗷”一声又吞了下去,捂住□蹲弯了腰。   后院没掌路灯,看不清楚,谢福儿只瞧那人个头儿,应该是个内侍,啐骂:“猥琐!你还有东西疼吗!”借着昏暗夜色,朝人身上打去:“来人啊——”一个啊音还没落,就被大手给捂了,被挤到了那人怀里:“别叫,别叫,你这鬼东西,怎么这么彪悍。”   声音压得变了调子,味道倒是熟得很,谢福儿惊呆了:“皇——”   皇帝还疼得呲冷气,瞥她一双白净脚丫子露在外头,脚趾头因为冷,一鼓一动的,刷一下把她横抱了进去,腿一绊就踢闭了后门。   进了内室丢到床上,谢福儿见他额头还滚着热汗,杀子侄那码事开始在脑子里窜,吓得不浅,喊起冤:“皇上还疼吗——这,这不怪奴婢,您大晚上就算亲自过来,不叫人在前门通禀就算了,怎么往后门进呢,奴婢还以为出了内贼呢。”   皇帝拢拢她小袄子两祍:“叫人通禀,呼呼啦啦一堆人,话都说不了几句,能办什么正事。”   谢福儿喉头一滚,说:“皇上,您是因为柏梁台的事,来找奴婢麻烦吗?”   这叫什么话,皇帝被她弄笑了,真不知道她是插科打诨转移视线还是怎的,两臂一伸,把少女揽了个紧:“听老游说受了惊吓,朕瞧你刚刚那劲头,不给别人惊吓都是好的。在高台上吹了风,这几天不能再受寒了。”   男人的臂弯很暖和,谢福儿忘记前几刻还对他有些惧怕了,可还没忘大事,举起肉呼呼的拳头,隔着他胸前的棉甲磨呀蹭,就巴望他不提那事了。   抱了会儿,他却还是开了口,把她下巴朝上一拧,两条浓黢的眉毛拧成了山,目光审视:“真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   谢福儿嗯唔一声,哽都不打一个。   皇帝再不说话了,像是有终结这个话题的意思,这叫谢福儿松了口气,窝在他胸口前呐了一句:“皇上,出阁前是不能见面的,不然得受鬼神妒忌,是不祥的。”   “没鬼神敢近朕的身。”皇帝斩钉截铁。   “鬼神不敢近您的身,敢近奴婢的身。”她婉转地说。   自私小鬼,说白了还是生怕自己遭了殃,可分明又是对他的不信任。皇帝抚上她披散下来的如水藻发。   帝王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怜爱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娇嫩,掌心的热量几乎能透过丰软的发递进她皮肤里头。谢福儿稍作挣扎,他就强压下去,直至把少女反箍胸口,他的声音在她的微颤中飘到耳里:“皇考往日酒醉戏言说,你要是喜欢一个女人,就离她远点,幸亏他一辈子没遇上,所以身边花团锦簇,热闹得很。朕这一点不像先皇。”不知道她听了能不能安心一点。   先皇是明智的啊。这话谢福儿不太敢说,她手臂一张,推开他,跳下床,忽的就跪下来。   皇帝正在酝气氛,正把自己都快说感动了,被她弄得一讶,眉头压下来:“干什么?”   “奴婢想找圣上求个东西。”   “站起来说,要什么。”   那玩意儿太厉害,谢福儿觉得还是跪着显得自己重视:“求一面丹书铁券。”用民间术语,通俗了讲,就是免死金牌。   皇帝不解:“谢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日子长,福儿……怕。”   总是个能挡灾的家伙。   找皇帝要免死金牌的待封宫人倒是头一个,可她哪件事又不是头一个?   这孩子,到底是有多少的不放心……   日子长,福儿怕。这话听得叫皇帝不是滋味,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回归正常,萧瑟吐出:“准。”   谢福儿没等他萧瑟完,从案头抱来先前写好的东西,双手奉过去,红着跑来跑去冻红了的鼻子:“还有,皇上。”   皇帝鼻翼一搐,接过纤韧薄纸,婚前协议,什么鬼玩意儿。   旁边还有几列小字,大抵是,日后若女方在宫里遭受任何不平等被压迫的事,便立刻搬回父家,以天子御笔朱批为诺。   至于怎样才算不平等被压迫,以女方感受为主。   也算是个婚前协议。   “丹书铁劵勉强好说。这个,你玩得太大了。“皇帝冷冷。   “皇上,求您就画押吧。”谢福儿垂头,恭恭敬敬递过去一管羊毫笔。   鬼迷了心窍,皇帝大手一挥,竟在上面勾了个圈儿。   得了,就当闺阁情趣罢,反正,绝对是用不着。   第50章 美人   柏梁台以四面无屏障为特色,方便贵人欣赏台下的上林苑美景。   一场风波后,大司空派遣工匠进宫,兴修扩充建筑,重塑高台四围的阑干,加高十尺,加宽数寸,围得密不透风,裹成了半个铁皮笼子。   宫中的建筑都是记录沧桑的史物,向来轻易不能改。   尤其柏梁台,历经四朝,从没动过,今时今日,竟然因为一名宫人不慎堕楼而改得面目全非。   朝上聊得兴起,这是祸兆。   谢太傅当时还不知道柏梁台的始作俑者宫人是女儿。   谢家前几天已经从吕公那儿接到女儿晋位的风声,这几日要下旨了。   之前硬是一点儿音讯都没,谢太傅顿时就懵了:“不是要进东宫么,怎么又……伺候圣上那种细致活儿,这孩子做不来啊……”   吕公擂一下谢太傅:“装什么装,做不来?你家千金厉害得很,还没进宫前就跟圣上在外面打过照面!”   谢太傅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谢夫人一个激动,差点动了胎气。   以至于这天谢太傅上朝时精神不大集中。   彼时朝上,保守派的几名言官正在劝阻柏梁台停工,嘴沫子直飞,轮番轰炸。   打从哪代的天子定下个不杀言官的规矩,言官就得瑟了,没几个怕死,当天更是打不死的小强,和尚诵经似的能把人的耳朵说出老厚茧,皇帝还不能回嘴半句,不然就是昏君暴君。   胥不骄能感受皇帝的蠢蠢躁动,声音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含着三分温笑,御首朝向一名瘦削男子:“杨爱卿,听说你第五房小妾的舅伯的孙子的庶子刚刚下定,买了南城仿江南风格赠花园人工湖的豪宅一所,送给上司的内弟,以图在官场日后好发展,有这事吗?”   杨言官身子一个哆嗦。   “郝爱卿,”皇帝转向另个来不及退下去的人,“三九将至,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有雪兆,听说你为了防风挡雪,把京郊祖屋四层大宅顶楼又加盖一层,葺得华丽精美,还有百姓称你那祖屋是‘华盖香屋’……你一家大小倒是喜欢,就是不知你郝家祖先满不满意你篡改结构。再则,这一顶楼层耗费你年俸十之六七,下回正俸开年时才领,郝爱卿一家三十六口人,这几个月不会要赊米才能开锅吧?”   郝言官魂飞魄散,咚一下就软了膝盖,被下属搀住。   “呃,刘爱卿——”皇帝挠挠后颈,头移向下一位,还没说完,刘言官已经双手朝天趴在地上,自觉给跪了:“那台子早该修了,修吧,修吧!求您啦!”   余下几名言官统统缩回龟壳,再不敢做声了,j□j裸的威胁,这还能做声?皇帝一笔一笔地翻老账呢,随时引火烧身,点兵点将点到自己头上。   当官的人,尤其这些官拜殿臣的大员,哪能没个黑历史。   大殿安静下来,皇帝笑意没了,两个颊子青森森的,严肃起来。   朝臣都瞧出来了,皇帝的脸上分明写着,你踏马小妾舅伯孙子的一个庶子都能买豪宅送上司,你踏马为了防个风雪就能修改祖屋还耗费一年工薪,还好意思来管老子筑台子还是搭棚子?   谢太傅到底阁臣,见气氛不好,当时捋捋胡子插了两句嘴,想打个圆场:“整修而已,也不是什么奢靡事,加固加牢,免得日后天灾**,这事这么定了吧。”   言官们被皇帝怄了一肚子的气转移到了谢太傅身上。   一人年轻,性子冲动一些,脱口反诘:“以为太傅是忠贞不二的栋梁,原来也存了私心,是不是因为差点跌下楼的是谢家千金啊!”   谢太傅脑子一炸,这才知道谢福儿是这件大工程的导火线,想起爱女差点儿坠楼又是一身冷汗,真是自从进宫了,一桩接一桩,就没太平过,面上却从容:“这样说就不对头了,要是你家千金跌下去,老臣更得主张扩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您不明白这道理,别人还是明白的。”   言官气上加气,面红脖粗,正要驳斥,墀上声音传来:“你们太聒噪,吵得朕的腿都疼了。”   “皇上,是头疼……”胥不骄小声凑耳提醒。   “你们太聒噪,吵得朕的头都疼了。”皇帝复读一遍,当上一句不存在。   哪儿疼都好,总算叫朝臣们彻底再不敢有闹腾心,屏气退到一边,默认了修筑柏梁台一事。   ---------------------   柏梁台一事勉强算是唬弄过去,含丙殿又出了问题。   太子从柏梁台回了居所后,再不露面,显然却不是那么一点擦伤作怪。   东宫那边有流言传出,含丙殿每晚隐约有摔打拉扯的响动,乒乒乓乓的有时明显是摔杯子瓷器的声,第二天天光一亮,含丙殿的洒扫宫人总会抱着一大摞东西偷偷去宫里僻静山丘掩埋。   陈太后每天乘宫轿,频繁出入太子宫,每去一次,出来就是憔悴不堪,甚至暗自垂泪。   加筑柏梁台阑干弄得言官群起上谏又被皇帝打枪的事传到太后宫时,距离半天的辰光。   翻土木,葺殿台,还没上位就为了这女孩儿大动干戈,陈太后的心事颇重,又顺便想起一茬,拉了马氏问:“分殿的事皇上怎么打算的,安置在哪儿。”   内侍省管理殿宇分派的事务,马氏跟内侍省的一名头儿交情不浅,收到些消息,迟疑了一下,回太后:“好像是安排在西十六宫的远条宫。”   陈太后更不自在了。   九嫔以下的美人不是正位,品阶也不高,一般赐殿不赐宫,更有甚者只能住“馆”或“轩”。陈太后喟一声:“什么美人,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升了。他现在豁出去了,怎么光鲜怎么弄,这是想把往日在哀家这儿受的气都给挣回来啊。”   说话间,外面有人传禀,胥不骄捧了一盅清炖蛇肉和一壶茶过来,拜过后禀:“辽东郡太守有孝心,知道季节潮冷,容易发腿寒,特地差郡内的捕蛇人在狮子口蹲了半个月,找到蛇王巢,星夜进贡奉给皇上,辽东蛇本就质素上乘,刚冬眠的蛇肉又肥美鲜嫩,最滋补了。御膳房剥皮抽筋,刚一弄好,皇上就叫老奴给太后端上一盅。”   “男人们多吃些有益,叫皇上多用,哀家就不用了。”陈太后正烦心,懒得领皇帝的情。   胥不骄笑着叫下属将茶壶拿出来,斟满一杯乌龙,跟蛇肉一起送上:“谁说只是有益男子?皇上孝道过细,都跟太后安排好了,蛇肉搭乌龙,绝配,去火清心,解腹内腻膻燥热,叫人平心静气,思虑也清晰。考虑周全了,做事也明白,大伙儿都舒坦,如今最适合太后了,这些日子,太后别嫌老奴烦,老奴天天来送蛇羹蛇肉给太后下饭,也是皇上的心意。”   陈太后脸垮了,这哪是什么送蛇肉,分明借蛇肉来斟字酌句地告诫自己,还叫胥不骄堂堂个中常侍来亲自盯自己的梢,半天回过气来,也没多说什么,缓缓说:“哀家这老骨头,怎么补也补不出个金子。倒是太子,那是朝政社稷的明日,皇上才该重视,可打从那天在柏梁台受了惊,可怜的孩子……”   太子那边的一些风言风语,皇帝也有耳闻过。   胥不骄眼一眯:“皇上问过几名太医,太子除了几处擦痕,并没什么问题。”   “身上没问题,心里伤痕累累啊。”陈太后幽叹一声,仰靠在枕上,再不说话了。   ---------------------------   时日流水滑过。   婚旨前一天,谢福儿正在汲芳馆,吕内侍匆匆来了,一抓她就朝西南侧门走,拿出腰牌,一路绿灯,到了宣平门边停下,朝外一指。   看不出来肚子凸不凸的谢夫人套着个天青色的棉坎肩,戴着帷帽,圆滚滚地站在哨岗另一边,隔着守门卫尉挥手绢,后头是换了便服的谢爹爹。   谢福儿惊喜死了,奔过去,隔着栅门就喊了声:“爹,娘!”   卫尉早得了通知,眼一瞥,手压盔帽,退了两步。   谢太傅扭过头去,气呼呼:“你跟她说,反正我是坚决不跟这不孝女说话的。”   谢福儿哑然:“怎么了呀爹。”   谢夫人把女儿扒拉到耳边,说:“你爹在怪你瞒着他私下跟圣上来往,天大的事,居然都不跟他说一声。”   皇帝在宫外的事有点黄暴,谢福儿不想吓着读书人爹爹,只说:“女儿原先也不知道他是皇上,进了宫才知道。”也不算骗父母。   谢爹爹还是脸色不好,当爹的等别人通知才知道,不高兴。   谢夫人把女儿一拉,皱皱眉,白了谢爹爹一眼,稀奇得很:“别管那老头子,年纪大了脾气就是怪,矫情得很。对了女儿,皇上好伺候么?长什么样?娘几年前远远见过一次,都不记得了,皇上比你爹小不了多少,可别像你爹一样老啊!呵呵,你跟皇上在宫外怎么认识的,第一回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哈……还有,进宫这几个月,皇上有没有召你……”   谢福儿两个腮帮子蛋都快成熟透的桃子了。   谢爹爹说是不跟女儿讲话,耳朵早竖直了,一见女儿这反应,颓然呼了口气,养了一季的好庄稼最后还是被猪给啃了,这辈子和下辈子再也不生女儿了,生女儿的人都是杯具,这种巨大的失落感一般人能承受么。   谢夫人也住了嘴,抹了一把眼角。   谢福儿扯谢夫人的袖子:“怎么了,别动了胎气。”   “当太子妃娘都不放心,当皇妃,娘更怕你拿不下。”谢夫人说的是真心话,犹豫了会儿,跟卫尉揖了一下,把谢福儿拉到角落。   哪家女儿出阁前没有亲娘教导?春意图、春意娃娃也来不及看了,就怕这女儿吃亏。   出嫁前关在闺房,母女两闭上门户,怎么细说都好。   现在没光阴了,谢夫人只恨少生了张嘴,不能倾尽毕生所知。   以下省略N字老少不宜……   实践胜过理论,闺中妇人懂的又怎么会比人少。   什么山羊对树、玄冥鹏者、昆鸡临场、丹穴凤游、吟猿抱树……   谢太傅好不容易从心情低迷中j□j,见母女两个行迹鬼祟,抱袖不耐喊了声:“你们两在讲什么?”   谢福儿见谢爹爹主动讲话,惊喜得很,立刻接过话扬声回答:“快完了,正说到猫鼠同穴。”   谢爹爹羞了一张老脸,捂住退到一边。   谢福儿佩服娘嘴皮子频率快,短短时辰内能把每一个详尽分步骤,听着听着,就算再见多识广,也脸红了:“娘,好了好了……”   “这傻丫头,”谢夫人知道她害臊,又捏住她耳朵捣鼓,压低声音,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别看他是天子,一样也是血肉之躯,也是能够被驯服的。第一回的印象,别说女人看重,男人也一样忘不了。女儿啊,侍寝那天,可得经些心啊。”   第一回的印象……早没了。   谢福儿不好意思说。   可是,娘亲说的,总是没错的。   -------------------------   次日天光湛蓝,鹊啁枝头,冬景胜春光。   内务的宫人过来汲芳馆颁旨时,谢福儿早就被赵宫人拖到镜台前梳妆整理完毕。   晋为正四品美人,位比少上造,相当于第十五等爵侯,另赏吉服、缎匹及诸类日用,定年俸,拨奴从,即日,驻远条宫。   去往太傅府的旨,也是同一日,随后出宫。   美人位置,没有四妃九嫔那样庄重,又是宫人直升,众人也没拘什么礼。汲芳馆喧闹起来,上上下下,等在院子里过来道喜敬拜的,跟禀旨内侍打招呼的,讨赏银的。   小小厢屋,人头攒动,直到有人挥开了人群,牵裙开道,搀新晋后宫美人上肩舆,过去新居所。   怕她初去新地不熟,又不会管底下的人,皇帝提前知会过,叫赵宫人陪她一起过去,先照应些日子。   没有民间的爆竹喜乐,傧相朱轿,哭嫁笑迎,可她就千真万确地成了他的人。   娘昨天说,皇帝是君,以后也是丈夫,要敬爱,可也得调*教好,开头很关键,一旦性子摸顺了,日后才能对自己说一不二,不然后患无穷。   为了示范,谢夫人朝谢爹爹勾勾手指,调*教得很好的谢爹爹马上自觉带着犬科动物的表情滚过去。   天,她哪有能耐调*教皇帝啊!光是要了面免死金牌,定了张协议,就已经是极限了。   肩舆起伏,经着后宫的鹅卵小道,径直朝远条宫而去。   谢福儿发了会儿呆,突然记起什么,一个激灵,掀开帷纱帘,朝赵宫人喊:“唉喂,那什么……我的冰块准备好了么?”   “敲了几块叫人放在盒子里存着,已经提前送去了远条宫。”赵宫人恭敬答道。   第51章 驻宫   远条宫在西边的宫殿群,因为主要宫殿有十六间,宫里人都叫那儿西十六宫。   也不怪陈太后对谢福儿的分殿事有介怀,十六宫所,区区一个美人单占一所。   西十六宫是什么地方,   谢福儿第一天进宫当差就知道了,八字足以概括,后宫腹地,生人莫近。   聚集了宫中目前还生存着的大部分嫔妃,有本朝的莺莺燕燕,还有上朝遗留下的太妃太嫔旧夫人,是个阴气十足的位置,也是建国以来后宫流言蜚语,勾心斗角的重灾区。   到了这一代,女人尤其多,除了陈太后那一代后宫生育过的女眷,又多了一批孝昭帝的遗孀们。   三朝天子的女人们加起来,七七八八几乎塞不满西十六宫了。   皇帝登基伊始,连皇后嫂子都代娶了,怎么会放离兄长的后宫女眷给人留话柄?将十来名生养过或者位份高的,一个不落,全部颐养在后宫。   当时谢福儿在蒋皇后的图华宫时闲得蛋疼,还掰着宫殿对着人,一个个数过。   孝昭和景隆两位的老爸果真名不虚传的风流,女人最多,都隔了两朝了,留下的老太妃们还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目前群居在西十六宫的东北角,深入简出,不理外事。   孝昭帝的女人也不遑多让,组建一只篮球队是木有问题的,抱团在西十六宫的西北角落,小团体意识很强,平时遇着老太妃太嫔还算尊重,但偶尔遇到当朝的小妃嫔们,总有些雀占鸠巢的心理作祟,态度倨傲,听说令西十六宫的正主儿妃嫔们很不爽。   本朝景隆帝就逊色一些,女人还不如前两朝,不过估计是登基年岁还浅,集邮也得耗时光。   谢福儿想,反正要是打起群架来,皇帝的女人拼人数,还不一定敌得过公公和大伯的女人们。   谢福儿进远条宫时,已经有两列奴婢在庭院里等了老半天了。   一列内侍,一列侍女,各十名。   领头的两个长相灵光讨喜,十六七,跟新主差不多大。   小阉宦贤志达,几岁就进了宫,以前在内侍省里给大内侍们打下手,从没伺候过妃嫔,刚一近距离接触美艳的新美人,话都激动地没说衬头。   小侍女苏氏,进宫三年,民间选出的良家两女孩,父兄都是秀才,幼时跟着读过几本书,能识字断文,长得也貌美,民间女子在家中大多没取正规名字,都是排行加“娘”、“姐”代替或者“娃”,入了宫,也就随大流被人唤苏娃。   两人是殿内省拨过来贴身照顾新美人的,一见到谢福儿进来,连忙扑上前去拜叩起来。   赵宫人把人都聚在一块儿,教了些规矩,每人给了些好处,又拉了贤志达去查看內室。   谢福儿带着苏娃逛了下里外,参观了一圈远条宫的前廊后殿。刚一回来,内侍省的人就来旨了,还抱着一堆物什,赵宫人正在桌边清点。   该备的东西这几天早就赐下来了,殿里也算一应俱全,谢福儿奇怪。内侍看出她疑惑,笑着说:“都是些侍寝之物,老规矩。”又带了口谕,说是圣上晚间会来远条宫,该是用膳的那光景。   话一出口,室内几名宫女内侍们都喜从心起,果真摊上了个好主,刚一封位就当天侍寝,还一起用膳,几人能得这福分。   赵宫人点好了,把御赐物跟贤志达捧过来,给谢福儿一一过目。   大夜明珠一对:半夜起身枕前照明。   五色同心结一盘:装饰床幔。   鸳鸯锦一疋,云锦五香帐一匹:提高床间舒适度。   紫金香炉五枚:取暖,助兴。   九回沉香膏:同上。   另配男子紫檀兽形夜壶一把。   贤志达捧了东西,进去跪在脚凳上,将夜壶放在床帘边,另外放了几张东西在床头的玉几上。   谢福儿瞧得清楚,是野蚕茧织成的精致御帕,也就是皇宫内的手纸。   赵宫人进去系同心结,瞥见贤志达只放了薄薄几张,过去笑骂着踹一脚,压着嗓子教训:“当咱们圣上是纸老虎!”   贤志达吐舌,连忙又加放了一摞。   谢福儿听得明白什么,脸一热。   -------------------------   大半天光景一闪即过。   住进远条宫里的第一天,好像跟汲芳馆也没什么两样。   夜幕一降,谢福儿被赵宫人和苏娃领着濯浴完,换了绉纱新服,按新人侍床的惯例,绾了同心髻,敷了桃花妆,坐到外厅食案边,等候圣驾。   内侍来通报皇帝公务散了时,赵宫人叫人陆续端菜。   等了一刻,皇帝没人影。   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帝依旧行踪不明。   跟约会放鸽子有什么两样?可恶得很,还不能主动问一下,守一夜也得守着。谢福儿忙了一天,早饿了,见一桌子油滋喷香,肚子唱起空城计,忍着胃都在抽筋了,刚把手一抬,就被赵宫人打下来:“美人,不行。”   “又没人瞧见,我就只吃一块肉,看不出来的。”谢福儿死巴着不放。   “奴婢都说了一天了,美人如今是一宫之主,得称本宫,外人听到了,笑话,就算在殿内私下说也不好,下头人听到了以为您好拿捏,对您的态度会散漫不肖的。”赵宫人蹙眉。   谢福儿努嘴,挥挥手,一身的脂粉香风扑人口鼻,有模学样:“那你去拿个香梨核桃什么的给本宫先垫垫肚子。”   “不行,污妆容。”赵宫人死活不施,苏娃见赵宫人不举步,也不动弹。   人一饿就心浮气躁,谢福儿被推了几回,火气更是蹭蹭蹭直冒,一拍檀箸,颠得珐琅小碟飞起来:“亏你还叫本宫自称本宫,本宫现在还算是个本宫?连个听本宫话的人都没有!你就不能弄些不污妆容、方便下口的东西么!是想拖出去打板子夹手指?再不给本宫吃本宫真跟你急了……”   这气势就出来了,为妃不作歹,还当什么妃子。赵宫人满意地笑了,这才挥挥手,吩咐苏娃:“去给美人弄盏牛乳和一口酥,牛乳里面剪个麦条管子。”   吃了几枚一口酥,喝了一盅奶,谢福儿饿劲缓过来了。夜色又降了几分,永乐宫那边的小阉人才过来禀,说皇帝那边本来已经出殿,半只脚都跨上百宝步辇车,赶上郦司马漏夜进宫,貌似北边匈奴又犯了什么事,把皇帝给一拐子挡回去了。   这敢情好,一桌子好酒好菜翻热一下还能吃,那点儿一口酥和牛乳哪管得了饱,谢福儿敛衽,眉梢一曲,眸中盈盈汲光,忧心地捏住罗帕捂住胸口:“军务最大,烦请小侍郎转告皇上,安心国事,别挂念这里。”   这新晋美人双颊嫣红,绮襦纱裙包着玲珑雪躯,浑身散着香汤的兰馨气,应该是刚泡过澡,望眼欲穿地守着皇上呢,小阉人稍一逼近,鼻前脂香乱窜,嗅得人心痒腹热,垂着脸说:“皇上说了,多晚都来,朝服到时也一道叫人拿过来,明早上直接从您这儿上朝。美人也得守着圣驾,可别睡了。”   赵宫人忙接应:“美人会在厅内守着,不离半步。”   魂淡,不要人活了,大过年都没守过夜的。谢福儿捏紧裙角。   “皇上说了,美人先用膳,别等了。”小阉宦丢下话,就匆匆走了。   这还勉强像个人……   ----------------------------   谢福儿吃了两碗米饭,脑子困顿起来,去里头补了个妆,又坐回大厅,还真的半步都被赵宫人盯着不能移。   赵宫人为了给谢福儿提神,叫苏娃从廊外提了个红泥小炉不停烹浓茶,一盅一盅地倒,一盏盏地拨亮灯芯。   “人家侍寝都这样吗。”谢福儿百无聊赖。   “人家不这样,要是其他宫里的贵人们可都兴奋得很,像打了鸡血似的。”赵宫人说,见美人昏昏欲睡,想十几岁的人是贪睡的年龄,大冬夜的吃饱喝足一个人苦守空闺,确实难捱,找些话题:“大司马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赶上美人侍寝进宫找圣上。呵呵,这个点,还真是赶得巧。”   自家主奴围炉夜话,说话也敞,尤其老宫人都开了口,苏娃也就接了话茬:“要真是贤妃指示大司马玩弄小伎俩,也不可恨,倒是可怜,眼光实在浮浅。”   谢福儿知道小苏氏是秀才家出身,拉了问了几句,这宫女生得弱质,谈吐却还很有些主见,饶有兴致,多扯了几句。   时辰一晃,先还能跟苏娃、赵氏两人说说话,混个点,过了三更,谢福儿眼皮开始打架。   殿内炉火烧得旺盛,可因为要随时迎接皇帝,门窗不敢闭得太紧,大厅空荡,偶尔有冬夜凉风沿着细缝滑进来,赵宫人进去拿毛氅,炉子火星快灭了,又叫素娃去添些薪炭。   这么会儿功夫,谢福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浓的茶都没有周公的魅力大。   侍寝,还真不是个人干的活。   赵宫人拿着毛氅回来时,谢福儿睡得背朝天,苏娃拎着壶站在一边,小脸上一脸错愕,不敢叫醒。   赵宫人迟疑一下,刚要走过去轻唤,厅梁紫茸帐下摆轻轻拂动,龙纹黑缎绒履的轮廓隐窜,大手一扒,人走进来几步,身上仆仆风尘,还带着殿外的冷气。   “皇上——唉,贤小子还真是不靠谱,守在廊下没通传一声!”赵宫人惊了一下,也顾不上谢福儿了,把毛氅搭在旁边椅背上,领着战战兢兢的素娃迎上去,给皇帝脱去外面连帽大披风,掸去夜路上禁的霜露。   苏娃进宫三年,今天第一次见到天子,亲眼看到真颜威俊英魁,大气都不敢喘,胸里钻进个兔子似的,跳得咚咚响,给皇帝松袍宽带时,手在发抖,见赵宫人睨自己一眼,才镇定心绪。   珠帘银烛下,新封的美人睡得酣,肩背随着吐息一起一沉。   皇帝搓热了手,拿过椅背上的银红毛领氅,上下裹住谢福儿,一个沉腰,双臂一弯,把人神不知鬼不觉抱了起来,径直朝里面走去。   苏娃的漂亮脸蛋没来由地烧得通红,揪住裙角,盯住背影不放。   赵宫人过来啐了一口,压声斥:“拢了帘子,退下吧。”苏娃才从痴魂迷魄醒来。   第52章 太子番外   我和她的好日子,开始在甲寅年,距离孝昭帝宴驾已经是第五年了。   那是入夏以来最凉快的一天,我从晨光中起来,侍女在镜台前给我绾发戴冠。   登上储君位开始,我一日两餐,过午不食,每夜下了晚课,戌时就寝,每早寅时起身,不管刮风下雪艳阳酷暑,雷打不动。   从十岁那年开始,持续了五年。   对于一个稼穑农桑的农夫来说这都是不大容易的事,我是皇亲,还是未来的天子,让旁人没有不称颂的。   少食,浅眠,警醒多思。   我相信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可以让人意志清醒,规划明晰。   我努力做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嗣储主,不行差踏错,不犯戒律,宛如山居苦行者,对自己克制甚至苛刻,只为了顺利替生父接下门庭荣耀。   龙椅上的那个人承诺过,百年后还社稷于孝昭一脉。   皇祖母也劝我,麟奴,你要信他,他是你六叔,他是哀家的儿子。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我只知道他若命长,掌舵的时光,远远不止十几二十年。   时光一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京城地阔阳盛,夏天酷热。   平时一起身就算提前备了冰块翯扇,脖颈子也是一圈汗涔涔。   那天却干爽得很,通体轻快,直觉好像会有喜事临门,铜镜里的我,眉头一夕之间舒展了很多,嘴角都勾着笑意。   连梳头的侍女都很有些惊喜,摇着象牙密篦,唇齿含乐地笃定:“殿下今日心情好。”   小女孩儿讲话时,脸颊有粉红,眼神略有闪躲,是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涩。   不知哪一天开始,大家都说我长大了,风姿不减圣上。   我本来就不是他亲生,风姿更胜一筹又有什么奇怪。   含丙殿的宫女们见着我,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   有传言隐约飘来耳里:“……储君体修貌美,性子自持,有圣贤之风,若能与其一夕欢愉,折掉十年寿命都不稀罕,若能得名分伴其枕畔,天明即刻死也值当。”   女帝开创了一个女尊时代,风气还有残存,造成民间和宫里的女郎在私情上勇猛彪悍,一旦喜欢上一个人,红拂夜奔的果断,绿珠坠楼的决绝,个个都几乎做得出来。   去年更是哭笑不得,一名大胆的宫女半夜偷偷摸到了我的榻上,褪掉外袍,用少女独有的光滑温软娇躯,覆上我刚长成男人的身躯。   睡到半夜的我,私密而羞涩的地方被一握酥嫩给圈住,开始无度地蓬勃。   我梦见天空炸开了五彩缤纷的烟花,小腹滚热席卷,肮脏欲物几乎快要撑破了绸裤。   伴着焰火的绽放,奔涌出来,浇湿了毯子。   睁开眼,我看清楚面前一切,暴怒。   我怎么能够容一个小宫人坏了我几年来的好名声,喘着气,大力把少女推下去,朝外面人冷冷下令:“来人,拖下去,杖毙。”   她蜷着被我洒满白浊的手,撑在床上,惊恐的脸就像看到一把冰淬过的利刀横在英俊的脸上一样,可转瞬又变成了痴迷和快活,唇角竟含着笑,那张脸分明写着,这样跟我亲密接触过,杖毙一万次也值。   我甚至觉得她在杖毙前会挥舞着双手告诉其他宫女们:“太子跟我说话了——”   我突然熄了怒火,她歪着头,痴痴笑着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是那个我暗中找了多年未果的人。   对一个六岁那年隔着围墙见过一面的小女孩,至今念念不忘,偶尔想起来,我会觉得好笑。   可这好笑又是真实的。   她是我失去的无邪时光。那时我的生身父母都还在,我不是太子,只是个普通皇子,我的娘亲只是个昭仪,我的爹有貌美的正妻和成群的后宫佳丽,我还有其他几个出身不凡,自身也优秀的兄弟。   没有后来的事态变迁,我这样的身份,当储君,很难。   可那时,我是最快活的。   待宫人换上被褥床单,我缩回毯子里。   在对她的想念中,我完成了我人生的第一次自渎。   那一晚开始,我奇怪地发现,含丙殿的每个宫女,或多或少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不是眉毛类似,就是脸型相像,亦或者气质和神态。   不知道是因,还是果。   果然那天就有喜事。   人的预感有时灵验得可怕。   一个滴漏来回,太子宾客来含丙殿,带回消息,銮殿上太常丞举报臣子女扮男装,那名臣子触柱,被皇帝免了罪责,抬回父家,正是太傅女儿。   宾客目光似荧荧火烛,激动望着我。   我身边的人承我训蒙,从来不做多余事,不传多余话。   在短暂的迟疑后,我“霍”地站起身来:“是她?”   宾客是我身边老人,知我相思。   他进言,谢女头伤未愈,不如先等等,正巧下旬就是群芳荟,宴请不少官家千金,她是太傅女,因为在京城名声正盛,似乎也入了陈太后的眼,不如劝太后邀她到群芳荟上,到时我趁机可以跟谢女会面,又暗示我,要是真对谢女有意,提前先知会陈太后一声,叫她帮我做主。   群芳荟历来是王子择妃、公主选婿的机会,正好玉成此姻缘。   我原定的那名太子妃,年前闺中染疫病身亡,迄今为止,圣上还没为我另择合适人选,皇祖母也催过。   确实是个契机。   可我等不及,我要马上见她,一刻都不能等,哪还等得到群芳荟。   别说等了十年还差这一刻的鬼话!从听到这个信时,我就好像在沸水上烧,坐都坐不住。   从十岁那年起,我从没有这么不安过。   有些人和事,生来好像就是为了摧毁其他人的意志和事的平衡。   **   我换了便服,带了名私人,每天去五二精庐那边蹲守。   她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个爱动爱嬉爱闹的小女孩,我断定,就算是养伤期间,她也是不安分的。   还能去哪儿?无非就是原先的书院了。   记得那天,我依旧在精庐对面的茶肆坐了一下午。   太阳很大,宾客一如既往地低声劝:“太子,回宫罢,今天恐怕不会来……”   话没说完,一袭银面绮丝襦袍,左边是个男装婢女,右手托着个白胖男童,进了书院。   大殿一事后,我找宾客要过她的一副肖像。   弯弯笑眼桃夭脸,堕入春风溺成霞。   皇爷爷在生时风流不羁言谈,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尊女神相,年少时就捏成了型,以后的几十年,就算换一百个女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一款。   我的美人就是她。   沿路男男女女在偷觑她,直至她身影进了书院,包括我。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登徒子一样。   我本来想当场叫宾客拉住他,可那一瞬间,我居然胆怯了,算了,等她出来再说吧。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和怯弱,成了我再不能抹杀的遗憾。   后来,我被锢在京郊的太仓行宫。八条铁链束在我早就不能动弹的身体上,穿透我的琵琶骨,将奄奄一息的我钉死在墙上时,我还在想,要是当天,我趁她还没进去时就拉住她,或者比他早一步进去。   我跟她的历史会不会改写?   沉思中,茶肆的年轻小跑堂拎着茶壶过来给我斟热水。   皇城脚下的市井小民胆子肥,见我看得出神,不屑地笑了,说话也流于猥琐:“公子在茶肆坐了几天了,看上去也不像外地人啊,怎么还大惊小怪?五二精庐的学子们模样都出挑,要不是男儿身,光凭家世和仪貌,进宫给皇帝老当妃子的资格都是有的。这个刚进去的也不算什么,比您相貌都还差一点儿呢!”   当我的私人横着眉去责骂那跑堂嘴碎时,我的眼神又凝住了。   在她进去后不久,又有人进去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是主子模样,身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身后跟着细腰白皮的中年男子,一双精干眼四周不断探望,不是中常侍胥不骄还能是谁。   我差一点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了下去。   他隔月会出宫亲巡皇城,体验民生,并不算稀奇事。   宾客显然也注意到了,比我更加恐惧,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拉住我的腕子,哎祈求:“太子,回宫吧,撞上了不好。反正知道了谢小姐会来书院,咱们改天再过来。”   是啊,不好,我在他面前,是半点差池不能有的。   我被宾客拖着回了宫。   第一次见面无果,却也成了我终生一份悔怨,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我跟她真正的相见,是从第二次开始。   我表白了身份,她很惊愕,惊愕是因为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却不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直截了当地轻吐出那个害得我错找了许多年的乳名:“福宝。”   我告诉她,我要找皇太后做主,要娶她。   成婚后,她还笑着跟我说,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追女孩竟然这么快刀斩乱麻!还真是接你爷爷的代啊!   恋爱经验?追女孩?   我花了一辈子,都没法子完全明白她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话。   但是就算再花十辈子,我也愿意听她说。   呵,她果然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女孩。   当时她叉着腰,指着我的鼻子:“我说太子,您不觉得太快了点吗,我跟您才刚认识啊!我连您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你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敬称,没有行礼。可是我要敬称、要行礼作什么呢?这样的人,我见得还不够多吗。   我吞了口唾,说:“你错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笑的时候像月牙儿,稍微一瞪,又像个小鹿,嘴巴再一嘟,没人会舍得违逆她的心愿:“我哪里错了?”   我鼓足勇气:“一,我跟你早就认识了;二,多少夫妻都是婚后才熟悉的,不缺咱们这一对,你不妨试试。三,我什么样子,你至少是知道外在的,应该还算吓不死人。”   天知道一朝太子跟一个姑娘说出这番话,得要消耗多少热量!   如果这就是她说的“追女孩”,那我这辈子除了她,再也不要追第二个人了。   好辛苦。   她哑然看着我,然后嘲笑地撇下我走了。   我锲而不舍,逮着机会就去五二精庐门口碰她。   直到终于有一天,她没有嘲笑我了,却哭了。   我慌了,手忙脚乱找帕子,没有找到,用袖子去给她抹眼泪。   她唏嘘:“要是……我不是个好女孩呢?”   “你怎么会不是好女孩?女扮男装不是什么大事,女皇帝那阵子,女人都能当天子。你是官家千金,你饱读诗书,你长得漂亮,你心底善良,要是嘴巴不那么厉害就更加好了……”我把世间一千万种好搬到她前面,只求她少流一颗眼泪。   她噗呲一声笑了。   笑完了,她的脸色又白了起来,捏着衣服角,不讲话。   我不懂她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时我只觉得,她十几岁而已,就算比人家闺女见识多一点,也还是个没出阁的少女,能有什么大事?   就算有大事也不怕,有我啊,傻女孩。   **   那天回宫后,我向皇祖母请了婚事。   自从皇考驾崩,皇祖母对我一直有歉疚。   这种歉疚表现出来就是无止境的疼爱,尽可能的满足。   她是元老重臣家的嫡女,谢太傅跟太后共历几朝,关系不赖。   男扮女装、私入官场对于一个四夷来拜、八面共襄的盛世皇朝,不算什么污点,尤其时下又被一些墨客在传颂赞许,享负名声。   这样一个天之骄女入主东宫,掌原配正印,是个根本不用耗太多唇舌,没人敢质疑的事。   陈太后问:“麟奴,你是真的心仪谢敬乔的女儿吗?”   我点头:“是。”   皇祖母微笑地说:“好,奶奶无论如何都给你谋下这笔亲事。”又托着我的手,目泛泪光:“哀家的孙子要成家立室了。”   我从皇祖母的脸上看到两种神色,一种显然是高兴。   还有一种是,隐忧。   成家立室,代表成人,我这一脉,就要开枝散叶,我会有自己的儿子,龙椅上的那个人,看我的目光,会更加尖锐敏感,不会再用一个小孩的标准对待我。   他会忌惮我和我诞下的儿子,孙子。   **   她得到我请婚的信后,我们又私下见过一面。   是她主动托人找的我,这叫我很激动,也有些奇怪。   一见面,她没有哭,可脸色却比那天还难看。   她说不能嫁我,我冷静地问她缘故。   就是这天,她告诉了我,她在书院失贞的事。   风气开朗的朝代,对于女子贞洁,并不看中,前朝历代,在宫外嫁人生女后再嫁天子当皇后也有。   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管哪朝哪代都是不愿意戴这顶屈辱的帽子的。   我脑子空白了一下,但就这么一下,然后第一次把她强制箍进怀里,低喃:“我不管。”   她再也没有说话了。   我知道,这一刻,我赢了她的心。   那个人,就叫他去死吧——   回宫的路上,我沉默寡言。   一直到含丙殿,坐到虎皮榻上时,我的脑子已经清明起来了,从她的描述中,思路渐渐理顺。   我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   手心的瓷盏被我捏得让皮肤泛白,然后重重摔到地上,裂成七八快。   我的眼睛在充血,门口的宫女偷偷看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片,因为胆战心惊,手指被尖利的缺口给划破,渗出血珠。   就像是她被他率先开拓过的完美娇躯,汩汩流出处女血一样。   我心里那一颗隐秘的仇恨种子,这一刻,开始发芽。   **   我叫她托病,不要去群芳荟。   这样在婚前,就能避免跟他碰面。   又催促皇祖母去紧逼圣上下婚旨,还去拜求了蒋皇后。   两宫一起助力,他怎么样也会买账。   他坐上这把椅子,大半靠的是人心。   没了人心,他难得长久。   这点,他明白得很。   蒋氏这个女人,呵呵,打从皇考没了,圣上跟她有间隙,这几年,就好像失去了七情六欲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余下一具空壳。   对于我的请求,她意料之中的不冷不淡,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我打发了所有宫人,告诉我想要的女孩曾经受过圣上的宠幸,并瞒着人。   她的眼神中有诧异,有不安。   我屈膝落在地面,袍袖拂过茵毯,双掌撑得直挺,虔诚地看着她:“母亲,儿臣求你。”   她身子一抖。   我没有叫她母后,而是叫她母亲。   这个母亲,她听得明白,我是以孝昭帝的儿子,在称呼她。   我的生父,始终是她的原配丈夫,还爱她不浅。   对于女人来讲,那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   婚旨终于下了。   皇帝就是皇帝,对于在宫外宠幸过一次的女人,始终是露水姻缘。   旨意宣达时,我舒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金轿入宫那天,我过了十六岁生日,她也要满十七。   年轻小夫妻,从此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多少人微不足道又最平实的心愿,包括我。   我们两个好玩,学民间风情。   我用金杆学着民间新郎一样,挑开她的红绡盖头时,她的脸就像晚霞一样,罩上一层光,很漂亮,身上的凤冠霞帔都比不上。   我抱住她,凑到她香软的颈边,轻轻呵气,吮住她白嫩的耳珠:“我看过那些书了,我不会让你疼……”   她却拿出一罐小瓷瓶,难为情:“我还准备用鸡血,叫你心里舒坦……”   我拿起瓷瓶摔到一边,她一惊,然后又软倒在我的怀里,——我的手已经伸进她的外袍里,吹灭床头烛火。   “我会待你一世好。”   “一世长吗?”   “你在,就够长。”   可惜我俩太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交代一下太子上一世的事~~~~还没完。   上一世的谢福儿也是穿后的,时间从撞柱开始。   第53章 规矩   谢福儿还没被被抱到榻上,就差不多被他腾醒了。   金主来了,不能怠慢,今天是头一回,娘说了要留个好印象。   她记得赵宫人讲过,储冰块的盒子就放在床头的红木小立柜里。   她用拳头抵在他胸口,默念等会儿的步骤。   皇帝见她躲在银红的袄氅里,露出半边脸儿,睫毛扇子似的一抖一抖,就瞅她能闭到什么时候,沉着眼贴过去。   热气吹得眼皮子痒,谢福儿忍不住了,眯开眼,唇启唇合,娇声细气:“哟,皇上来了呀。”   没有存在感的皇帝抽了抽鼻翼,不满。   都累出黑眼圈和鱼尾纹了。谢福儿睁开眼,正对上他脸,举起手,摸了摸:“辛苦吗,皇上?”   半天上朝,下午在建始殿批阅奏折,临到晚间回永乐宫刚用了晚膳,又被大司马拉了打口水仗,怎么能不辛苦,眼敛都乌了一圈。   “还行吧。”皇帝打了个呵欠,眼神都涣散了。   谢福儿老实劝谏:“还是安寝吧,福儿给皇上宽衣,褥子毯巾都暖过了,进去正热乎呢。”还有自己这个人肉取暖器。   “想躲侍寝职责?”皇帝虎躯一震,登时就精神了。   谢福儿嗔起来:“躲什么躲?皇上当人人都像大司马么,挡了这一次,就以为再没下一回了?”   连天子的心腹爱臣、朝中肱骨都敢羞辱了。皇帝却听出她话里的内涵,脚步一停,呵呵一笑:“你觉得是贤妃作怪?现在就知道进谗言了?”   谢福儿知道他在那儿唬弄人,呲了呲银玉贝齿,皇帝见她鬼脸模样,搂紧了一把:“你也别泛酸乱猜,匈奴那边确实又开始闹了,大司马就是为了这事才进宫。”   脑子还没掉弦的外戚绝不会插手后宫女人事,这段时日冷落了贤妃,郦仕开和几个儿子都没发什么话,倒是今晚事情完了,皇帝主动开口提了贤妃两句,郦仕开当场惊恐,马上掀袍跪下打断:“贤妃不察圣意,触了皇上的怒,辜负了这么多年皇上和太后对她的厚待,就该受些苦楚。”   郦仕开是聪明人,这个时候给妹子讲好话,只能叫皇帝产生逆反心理,更加厌恶,说些反话,指不定还能叫皇帝回忆过往,念一下旧情。   谢福儿一听匈奴,又条件反射地记起太子,心里有些不大安分。   太子近几天在含丙殿的风声,她也听过。这么一提,话含在嘴边,想问问太子那边的事。   可吞吐了半天,到底没有。现在开始不一样了,她是后宫的夫人,事事都得放大在人眼皮底下,说不定还得被记下来,有些人和事得守情合礼,不能逾越了。   谢福儿在他怀里蹬了两下:“放妾身下来,不像样子。”   当后宫夫人就得有个后宫夫人的模子,赵宫人训导过。   她不是贵妃贵嫔,不用在格子里庄严得像个金佛,尤其内帷事。   赵宫人说,高高在上教化女眷的职责,一个后宫有皇后就足够了,其他的女人,主要功能,就是妆点后宫,讨天子欢心。   她现阶段的职责,止步于此,说白了,当个得宠的夫人,别的事,也别操心多了。   想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儿,也没那位份。   要么就不进这趟宫门,既然进了,那他就得是她一个人的男人,宠妃不好当也得要当。   见他无视自己的话,谢福儿勾起趾,戳他腰上两侧的痒痒穴。   皇帝终于把她放下来。   她踮起脚尖,拢了拢云鬓,给皇帝解了大氅,脱掉外面的绵绸袍子,搭到屏风上,又走到案前,弯下腰,捧了青瓷炖盅,用珐琅鹅型调羹搅动了一圈,热气朝天笔直冒。   是赵宫人早就准备好的桂圆花生百子茶,料丰足,还加了榅肭,说是侍寝规矩。   皇帝闻到带着中药的熟悉甜苦味,见她臀儿拱得像架桥,走过去手掌一挥,啪啪丢了两个巴掌,俊廓两边的笑纹却都能夹死蚊子了。   谢福儿缩回被拍疼的屁股,把调羹送到他嘴巴,顺带提了一句:“北边又怎么了。”伺候皇帝跟伺候小孩其实也差不多,三分的胆色加上七分的哄。   这么一口一口地喂,皇帝嫌太磨叽,虎口一张,从上往下卡住炖盅一饮而尽:“那些游牧佬就没安分过,闯了座边境互市,掳了人财。匈奴边官给互市监赔罪,说那些贼子是他们国境内的土匪,不一定是呼韩邪的子民,跟官方没关系,带大批谢罪礼上门,还恳请朕降一名公主嫁给他们的老单于当阏氏,叫他们萨满国师来求婚。”萨满教是匈奴国教,由君到臣都是敬如天神。   谢福儿见他一脸的“我就呵呵了”,接过空荡荡的炖盅,努努唇:“那皇上准备答应和亲?”   “答应他二大爷的。”皇帝接过谢福儿递来的棉丝手帕子,揩揩嘴,“美女外交这种事过时了,朕不乐意玩了,等他求亲使者来了,看朕怎么弄他孙子。”   谢福儿丢下碗勺,勾住他脖子:“皇上好样的,加油,么么哒!”   皇帝:“……”   谢福儿脑子这回快,缩回手臂,转了话:“……话说回来,没有他们自己朝廷的默认许可,一队绿林强盗怎么能破境。呼韩邪利用强盗来攻击咱们家边卡小城,并不能得什么实际好处,主动登门赔罪对于他们来讲得不偿失,更奇怪。一座互市的损失不算什么,就怕这事只是北边用来探路的障眼法,实际有什么阴谋。”   皇帝盯着她,随口提提朝事,她倒还真马上不打哽儿地分析出个一二三四。   确实跟她想的差不离,互市利益不大,也不算大型重镇关卡,但有部分边境辎重粮草在互市附近城池存放,而且经过那一场匈奴贼乱,怕有土匪流入汉境有什么祸害,为了不引起民心动乱,不方便明查,今晚就下了旨,叫郦仕开几个儿子亲自出京去暗访。   历来后宫女子私下接触朝务也不算少,就看这女子跟天子的接近程度,受不受天子信赖。   女帝之前,更有知书达理的得宠皇后与妃子帮天子批阅奏折,分析朝事。   经女帝一事后,天子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免得重蹈覆辙又被女人给占了父业,才不让女人触碰任何政事。   女帝刚驾崩后的那两代更是啼笑皆非,选后择妃,不要官宦达贵的千金,不要儒礼书门的小姐,只从民间普通良家户挑拣,最好是不识字不通文的。   陈太后那一代,先皇多情,一日抱着名宠妃在书案前读奏折,兴起时起了玩心,叫宠妃提笔代自己批了几个折子,被眼线报到了陈太后那里,陈太后按宫律,将宠妃鞭笞致死,丈夫也没什么话好说。   这两代虽然不至于那么严苛,但后宫妃嫔不碰政,也算是个警戒。   她对朝事外交好像挺有兴趣,每回说起来总是头头是道,还有些意思,可惜不能叫她发展这个爱好。皇帝之前也提醒过自己,再不跟她提起朝务,这会儿也有些悔了,转移话题:“你能耐大,一人多用。朕封错了,该直接把你打回原岗继续当官才对,”   谢福儿听这话不像是说笑,倒是不高兴了,脱口而出:“没看福儿老师是谁吗!”   这赞美好!皇帝听得心情好了,乏气消了大半,手一勾,把她卷抱住,放在捂得暖和的棉丝被褥上,双臂撑在床榻两侧,悬空压下去:“你还学了什么规矩?”   从女官直接晋升,免了养德殿那一道程序,这些日子基本都是赵氏训导,再就是搬殿前几天,蒋皇后那边派来了个调*教妃嫔的女史到汲芳馆,给谢福儿教了些规矩。   “赵宫人说,妾身在宫人面前得称本宫。”谢福儿犹豫了一下:“向来只有九嫔以上才有资格称本宫,福儿怕给人笑话。”   皇帝眼睛略弯出弧度:“居一宫主殿,执一宫事务就能称本宫。再说,只要是人定的规矩,那就是活的,就有先例可开,只有蠢人才陷在框框里把自己考据得死去活来!”   他倒说得雄赳赳的气昂昂,也懒得跟她扯嘴皮,榅肭开始发威,熏得人热,手一拉,银红小袄噗的掉了,薄绉纱裹得她像一团软豆腐似的。   他大手如一把铁刃,不断前行中把她□的赘裙往上翻,一直卷到腰身才停下来,露出光洁如玉的腿。   沿着腿腹,皇帝的手覆在谢福儿的小腹上,突然问:“这两个月的月信来过吗。”   “嗯。”倒莫名其妙关心起自己大姨妈。   “唔。”皇帝的语气有点失望,但转瞬就忘了,在她身体上流连。   这是他纳的美人,怎么欣赏都行,皇帝心里美,顺着她莹白胛骨往下,一口含住突起一胚柔软。   谢福儿抵住他硬邦邦的胸膛,嘴唇合得拢拢,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尖儿瘙痒,脸发烧地呢喃一声:“今晚不这样。”   居然还懂得玩花样了,皇帝一个翻身,掉了个面,把她举到小腹,拍拍肚子,冷笑一声:“上马吧!”   累是累了点儿,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等一会再补一更=3=   第54章 惊魂   呃,果然好大一匹马。   谢福儿跨坐在皇帝肚皮上。   雄性生物也是有意思,毛头小青年时,生怕别人说自己嘴上没毛不沉稳,摆出一副邪魅**炸天的装逼立体样,年纪长了反倒豁达了,越活越放得开,具体参照这位不庄重的皇帝先森……   谢福儿望着肚皮朝上的皇帝,俯平了身子,听下面人长吐一口气,伸直了手臂,拉开榻首的小立柜,掀开盒盖拿出块冰,笑眼里噙着弯弯波光,潋滟一闪,拨得皇帝心跳一个失衡。   少女握住一块滑不溜手的冰砖,隔着绸裤,用冰角轻轻一蹭,见二皇弟立马昂首敬礼,剑柄一样笔直对向她,嗤笑:“贼头贼脑的,跟六郎一样。”   “呲——”皇帝被冰得一个激灵,眼睛都爽眯了,瞥一眼床头,一盅温水冒着热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上来的。   皇帝吸了口冷气。   这法子在大内书库的春意画上见过……民间章台楚馆三教九流用的多,皇宫妇人多半矜持,舍不得作。   谢福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还要继续么?”   皇帝没说话,就只吞了口唾,咕咚一声,还挺响亮。   好像真挺兴奋的!这样的侍寝初夜,一定难忘。   到底是跟沙漠风暴齐名的大名鼎鼎的冰火二重天啊。   谢福儿一激动了就更卖力,捧起一摞冰块,拿不下了,含了一颗垫在舌头下,趴□子,小小碎碎两排牙咬住他绸裤边角,叼紧了往下扯。   这是要开始用到嘴了?   对对,这花样好像是得要用嘴的,快快快,不要怜惜朕,热水也一块走起!   脑补得快要疯魔掉的皇帝一张脸涨得血红,眼皮子乱跳,喉咙一松,喘了一口粗气,双手挪到她背上迅猛抚弄。   绸裤被扯下来,谢福儿手一松,冰块哗啦啦地掉进裆里,飞快将他裤子提上去,系了几圈绑了个结。   一阵惨叫传到外殿时,双手覆在膝上的苏娃从梁柱下弹跳起身。   侍寝夜,贴身的近侍是得值全夜的,连盹儿都不能打,半夜贵人们有什么传唤和需求,马上得进去照应。   赵宫人拦住她:“干什么?”   苏娃知道自己失礼了,咬唇瞅了一眼里面:“不知怎么,奴婢一夜心里都悬着不安。刚听皇上叫得凄厉,怕出事了,美人才刚晋位赐宫呢,担了责任可不得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你也不算小了,男女事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是叫得凄厉么?”赵宫人好笑。   苏娃红着脸蹲了下去。   外面苏娃刚坐下去,内室皇帝跳起来,一把拧住谢福儿的胳膊,头上热汗直窜:“谢福儿你到底会不会?不会不要逞强!砸锅了朕要斩你的脑袋——”   谢福儿心里是不屑的(???) ,脸上却是奴颜媚骨的(゜ε^) ,捞起手边的热水,死鸭子嘴硬:“会会会!”又灌了一口,鼓了鼓腮帮子。   皇帝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谢福儿拉松了他腰带,再一次扯开他半截裤子,咕噜一声,满口热水噗进去,灌了个满。   不止是下面被浇了水,皇帝的头也像被谁浇了一桶凉水,抖着冰块和热水浆成了一团的裤子,简直就成了喂猪的潲水桶,脸都紫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半天才不敢置信地翻身下榻,连气都不知道怎么出好了。   以为摊上个床帏妖姬,其实血洗了龙塌。   这不是就是二重天吗?   不是能叫人欲*仙*欲*死永世不忘吗?   自己是记错了步骤还是记错了方法?   开始不是还好好的么?   谢福儿呆了一下,跳下去,跟到屏风后给皇帝换裤子。   他闷声不响。   她说了几句话,得不到响应,拿起干爽裤子,半空一停,悲从中起,鼻翼抽了一下。   皇帝低下头,嘿,噙着两泡水,居然还哭了,他都没哭!髻散环脱,满头黑汪汪的发耷在胸前,鼻头也不知道是冻红了还是哭红了,萝卜似的挂在雪白脸上,倒像自己对不住她一样。   皇帝语气很凉:“本事要学牢了才能用,不然不是害人害己吗!”见她被自己骂得悲恸,一口气也堵在心里,说舍不得骂吧,这辈子还真没受过这种窝囊邪门气,脾气来了:“还好意思哭!”   谢福儿吓了一跳,噤声。   皇帝吼了一声,叫远条宫的宫人进来代替她伺候。   赵宫人和苏娃被皇帝再里面的叱责弄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进来大吃一惊。   苏娃率先反应过来,疾步过去把皇帝搀到一条长凳上坐下换下裳。   一拉裤子,**也就罢了,还滚出几块小冰砖,苏娃又是青了脸,两条纤柳眉揪动人心,失色一叫:“可别犯了风湿!”起身就颠着纤足,跑去拎了个脚炉搁在皇帝腿下,又搬了个羊毛大毯给皇帝腿上搭着。   只顾着的叫他觉得自己最好,竟忘了他的病,连个没见过他面的侍女都比自己经心一百倍。   谢福儿本来就挫败,自己难道是故意的吗,先还说得好好,丹书铁券和协议都还放在箱格里,这下就翻脸不认人了,骂人就像骂牲口似的,见皇帝有人伺候得周道,插*进*去的机会也没,捏着裙角先站到一边,想等他消火冷静了再说。   别说皇帝,吃软饭的男人都要尊严。   平时没人,由着她翻天覆地都好,有人在,哪怕只是个小宫人,面子也不能不要,皇帝见她也不来哄自己一下,脸色更是刷了一道漆。   皇帝向受过严重伤害的二弟发誓,这回绝不主动低头。   苏娃悄悄瞥皇帝脸色,虽然难看,但也没怪罪的意思,给皇帝褪了寝靴后,俯头过来,悄悄柔声提醒谢福儿:“美人跟皇上说些好听话赔个礼吧,皇上不会怪您的。”   赵宫人正端热水进来,听见这话,先将皇帝一双足浸泡到金丝盆里,抬头瞥了苏娃一眼,暗示谢福儿来伺候,把苏娃的胳膊一把拽了,暗中拉出内殿,拖到了廊下。   一出去,赵宫人陡然一停。   苏娃打了个趔趄,踉跄两步才站稳,睁大眼,不知所措地看住赵宫人。   赵宫人上下打量这小宫女一番,脸上霜冷霜冷:“圣上和美人的私帷事,用得了你来当和事佬?美人说话做事小孩气,你当还真是没心眼、不会收场?床头吵架床尾合,不吵架都不好意思说当过夫妻,有什么大不了,你倒好,勤快得很啊,把美人该做的活计都给抢了,你去服侍去安慰,叫美人两只手摊在那儿杵着,成了个闲杂人等,你这到底是打圆场,还是拆台子?不知上下尊卑!”   苏娃不敢反驳赵宫人,可也禁不起天大的委屈,垂下脸,泪珠子串在浓睫上,一颗颗往下跌,噗咚就跪了下去:“奴婢一心一意想要伺候好两个贵人,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美人得宠,咱们都沾光,美人要是违了圣意,咱们也过不好。经您一提点,奴婢确实考虑不周全,奴婢年龄小,也没伺候过几个贵人,今后一定多长眼色,多学学。”   赵宫人听她哭成这样,说话还有条有理,面上像是承认错误,实际分明在叫冤,还没开口,夜间进出的侧门传来凌乱步伐,急匆匆的打破冬夜寂清,夹杂着人声。   声音陌生,显然不是远条宫的人。   赵宫人心中莫名乱跳,见远条宫宫人神色慌张,两边夹道相迎,贤志达拎着纱灯带路,把夜间来客领了进。   打头的居然是卢太姬。   卢太姬上了廊阶,赵宫人上前行礼。   一向稳沉的老宫妇,光洁额头上此时竟渗出细碎汗光,朝里头丢了个眼色:“圣上和美人睡下没?”   黑布隆冬的寒夜,不是小事谁敢打扰天子就寝?还惊动了卢太姬都亲自出面。   赵宫人不敢迟疑,凑耳过去一听,再顾不上教训苏娃,领着人就进了内殿。   这会儿,皇帝两个眼睛正盯着坐在那一头的谢福儿。   赵宫人进去就一头栽跪下:“皇上,太姬来了,太子出事了。”   皇帝眼色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两只脚还泡在盆子里,哗啦站起来,盆子踢翻了,飞溅了一地的水。   跟在赵氏后头的苏娃慌忙过去,趴跪在毛织毯上,搀皇帝坐下,替他揩干了腿脚,过细地一层一层套上鞋袜。   谢福儿见赵宫人上前跟皇帝附耳,皇帝脸变了,知道兹事体大不是闹性子的时候了,走到皇帝跟前,手扶了一把皇帝的小臂,话音有些不稳当:“太子怎么了?”   皇帝感觉新封的美人在颤抖,心里没来由更加不舒服,整了整衣冠,轻巧甩开她的手,偏倚了身体,面朝赵宫人:“那些蠢货居然还知道通知朕!”   这一甩,赵宫人和苏娃显然也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跟着一蹦。   谢福儿倒没在意,就揣测太子出了什么事儿,第二次又凑了过去。   赵宫人唯唯诺诺:“大半夜的不好叨扰,又都知道皇上今日要陪新人,含丙殿的宫人个个不敢,可又怕出什么纰漏,不敢耽搁,实在没法子,几个掌事的内侍偷偷去跟卢太姬说了。卢太姬二话没说,叫人去通知了太后,自己亲自到皇上这儿来了。这会儿,太后该也快到含丙殿了。”   皇帝继续没理谢福儿,叫苏娃给自己披上斗篷,头也没回,边朝大门走边吩咐:“叫太医没。”   “叫了,太姬当场就叫含丙殿的奴婢报了太医院那边。”   皇帝背影生风,再没多话,径直朝远条宫外走去。   谢福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跟着几步走到门槛,还穿着内殿的一套绉纱衣裳,夜晚北风呼呼直灌,冷得打了个哆嗦,被赵宫人和苏娃一把抱住,用大毛氅裹住,拦了下来,合力搀到暖和的内殿。   一路上,谢福儿耳边有苏娃的担忧飘过来:“……这怎么得了,侍寝第一天把皇上开罪了。”   第55章 癔症   谢福儿听了苏娃的喟叹,朝赵宫人吩咐:“换衣服,去含丙殿。”   赵宫人见皇帝把美人胳膊一甩不搭理,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宁神,两人闹矛盾这回事,要么就得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生来不能拖,一拖关系就僵冷了,太伤感情,巴不得两人尽快起个和,可还是嗫嚅:“圣上没主动召。”   谢福儿想了想,叫苏娃去内室捧出天子朝服。   皇帝本打算在这儿留宿一夜,朝服顺带捎了过来,刚走得匆忙,没带走。   送朝服倒是个由头。   赵宫人也不迟疑了,给谢福儿戴好帷帽披风,收拾一清,叫贤志达用软绸裹好了上朝的冠帽衣裳,带着苏娃陪谢福儿,唤了张肩舆,出了远条宫。   子时趋尽,月色冷白,薄云掩着稀落星辰,东宫四周全靠几盏宫灯照明。   主殿铜环大门虚掩,十多名宫人守在门阶前,脸色紧张,不知是冷还是胆寒,笼着袖两边徘徊。   阶下停了三台车轿,一辆显然是前脚从远条宫出来的皇帝御辇,一台青质八鸾软轿则是太后辇,余下一张青油盖翟羽肩舆,像是后妃驾乘,肩舆下等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郦贤妃,被一名侍女搀着,刚听到风声,比谢福儿早一步赶到。   在蒋皇后面前告状后害得自己被皇帝唾弃,郦贤妃虽明白是中宫唆使挑事,但迁怒的还是谢福儿,一来有自知之明,蒋氏扳不倒,二来谢氏得宠,这才犯了她大忌。   被陷害是大事。可吃醋,那才是女人最容不得的。   今天是谢氏封位和侍寝双喜临门的初夜,郦贤妃一夜辗转反侧,胸口窝着一把火似的烧得慌,恰巧一向体弱的安庆公主近来有些咳嗽,这几天又在自己这儿养着,每晚都要哭闹几场才睡着,郦氏听房间那边小孩儿哭声听得心里发烦,琢磨这几天借安庆生病为由,再去叫皇帝来,却怕皇帝又说自己照顾公主不经心,正是心烦意乱大骂保姆,好事来了。   眼线来报,说是太子好像出了什么事,皇上居然丢下了新人,大半夜亲自过去了。   郦贤妃登时就大喜,坏了谢氏侍寝吉日,自己也能趁这机会安抚御前,跟皇帝冰释前嫌,果真大好事,披了了斗篷匆匆赶到东宫这边,此刻见到远条宫的新人来了,略偏过头颈,却掩不住幸灾乐祸。   谢福儿过去给郦氏行了礼,刚上阶,被一名竖帽玄衫的主事舍人挡住。   赵宫人在旁边开腔:“美人来给圣上送朝服朝冠。”   舍人叫人进去通禀,虽没赶谢福儿走,仍不放行:“劳烦夫人亲跑一趟了,就烦劳夫人在殿外等圣上出来。”   赵宫人正要发作,谢福儿把她一扯,小声问那名舍人:“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连郦贤妃都不让入内,晾在外头,太子肯定出了不一般的事。   舍人答非所问,恭敬回应:“夫人有心了。”   谢福儿也没多问了,带着赵宫人和苏娃到廊檐下,拣了个避风处。   刚等了一会儿,苏娃面带惊恐,夜色里轻拉了赵宫人一把:“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宫廷中的高墙花岗石砌成,是古来最讲究的建城材料,砌毕又用糯米羼石灰涂过几层,固若金汤,隔音挡风效果一绝,可就算这样,竟也挡不住高墙厚瓦那边传来诡异的呜咽。   因为距离和一层层的殿门墙壁,这声音已经湮弱了很多,但还是不绝于耳,宫苑空旷,哭声夹杂着北风,就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夜间低嚎苦吟。   这会儿是阴气最深寒的时辰,听得一行人鸡皮疙瘩直冒,约莫大半刻,那夜半惊魂的人声才低弱了下去,最后消弭于夜空。   正在这时,殿门处哐当作响,有人出殿,正是胥不骄在里头听了舍人传报,直接出来了,左右一望,几步走近,声音压得极哑:“美人把朝服给老奴吧,今晚皇上怕是过不去远条宫了,美人先行回去歇息。”   谢福儿开声:“胥大人,太子到底怎么样了?皇上还在里头么?”   胥不骄踌躇俄顷,说:“傍晚时分,殿下摔打东西,近侍们只当跟前两天一样,收拾碎片亟待去埋,不想过了戌时,愈演愈烈,失了魂智,躁狂起来……这才惊动了皇上和太后两边。太医已诊过脉,太子情绪好转,已经睡下了,现如今正在会诊。太后受了惊吓,念着孙儿,非要等殿下醒了才走,皇上见太后不走,也不好离开,眼下在偏殿休息,怕是天亮了直接上朝。”   “太子这是发了癔症么?”苏娃惊呼一声,见赵宫人狠剜自己一眼,即时捂住嘴。   前些日含丙殿的传闻和刚才飘过宫墙的声音得了证实,谢福儿愕然,含丙殿的这些奴婢,大事虚瞒着不报,要不是卢太姬当机立断,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却也心知肚明,要真是那些失心散魂的怔仲之病,就不是一般的病症,对于一般百姓家中出了这类病人都羞于启齿,对于皇家来讲,更是禁忌,太子染了这种病,也不知道有什么影响,东宫的奴婢们不敢贸然提,也是自然。   可是,太子怎么就突然得了这种病?   谢福儿心里有些揣测,更加不安,平定了情绪,喊来贤志达接过朝服,朝胥不骄说:“今天圣驾宿在远条宫,虽然皇上临时有事,但本宫也脱不去伺候的责任,进去亲自给圣上送朝服是常理。”   胥不骄见她端起宫主架子,语气也重了几分:“这会儿不是您进去的时候。”停了一下,把谢福儿单独拉到一边,声音收细:“殿下发病时直呼美人名字,这事,皇上勒令含丙殿宫人不得外传。”话说到这里,她总得明白了。   自己竟成了高长宽的病因。   不单是明白,谢福儿哑然了,柏梁台一事在脑子里滚了一边,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这是太子要的目的不成——   胥不骄一把接过朝服,正要转身回殿,苏娃上前拽住他大袖,跪下哀求:“美人不好进去,就由奴婢代劳送一趟吧。”   赵宫人心想倒好,叫皇上明白美人是有心的,从旁帮劝了两句。   胥不骄本来就不大愿意违这新红人的意思,再不多说什么,叹口气:“得,老奴带她进去成了吧。”   赵宫人见胥不骄领着苏娃进去了,劝谢福儿:“苏娃进去,皇上就知道美人来过了。夜长风冷,美人听中常侍的先回去吧,皇上一时半会儿怕也不会出来。”   太子犯病是不是别有深意不谈,把她掺合进去那就是大问题。   就算皇帝对外瞒住他病中叫自己的名字,也不见得皇帝心里没疙瘩。   现在不比以前,不是普通宫人,没有哪个天子能够容忍后宫女人跟外男牵扯。   中间人传话靠不住,谢福儿还是想亲自跟他见一面,拢拢衣领:“再等等。”   ~~   内殿,苏娃捧服进去,见裘袍身影倚在临时搭砌的小憩软榻上,屏气跪下:“奴婢远条宫苏氏,奉谢美人命,来给圣上送朝服。”   皇帝奔波大半夜,睡不着,此刻浸在太子刚才失态模样里,心里被一片阴影盖着,抚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正在思虑,猛然一听,身子直起来:“福儿来了?”   苏娃心如小鹿撞,皇上对美人果真圣眷不浅,今晚那么一闹,又经了太子这种大事,还是念念不忘。   宫人升夫人,是一笔传奇,自然也是年轻宫娥们私下的一笔谈资。   将谢福儿当做榜样的也是有。   苏娃进远条宫之前,也跟别人一样,将这位新主当成了魁首偶像。   她趴下头去,答应:“来过了,等了半天,这会儿应该是回去了。”   回去了?皇帝眼色黯然。   苏娃审视天颜,试探:“可要将美人追召回来?” 见皇帝不说话,把朝服放在榻边的长案上,瞥一眼天子袍子下摆,迟疑说:“圣上可有疼麻感?”   皇帝本来忘了那一茬,被她提起来,顺手摸了一把膝盖头,摇头:“亏你小小一个宫人还能够记挂。”那人却不记得。   苏娃头一回得了天子赞赏,如饮甜酒:“美人也是记挂的。”见皇帝弯腰揉腿,有些吃力,忙说:“奴婢来帮圣上按摩腿脚。”   巧手覆上膝头,敝膝掀开,袍角翻起,酥手就如发热磁石在扯紧的关节筋脉上贡献温度和力度,沿着男子结实绷挺的腿肌爬行。   苏娃能感觉他的舒散意,提了几分勇气,婉婉笑:“圣上压力大。”肌肉硬得像石块。   那妮子也给这么伺候过自己几回,也是笑得春暖花开。   皇帝牵动了心思,愈发不是滋味,双臂枕在脑勺后,貌若不经心地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就是来送朝服?”   苏娃见天子一双慧眼熊熊,明朗英睿,垂脸禀道:“美人半个时辰前来的,送了朝服后与中常侍攀谈了两句,问了几句太子的事,耽搁了会儿。”   室内炭炉汩汩喷热中,宫女发觉室内的温度骤然凉了下来。   苏娃没在意,近距离与龙体接触中,心猿意马,越了界线。   虽然弹指一瞬,更像无意,皇帝浓眉一跳,还是发觉了。   一双瞳森寒得就跟殿外的漫漫冬夜,就如一把无形钳子掐住苏娃纤嫩的咽喉。   刚刚的和蔼,荡然无存。   她慌乱缩回手,跪着退了尺余远:“奴婢失手。”   “下去,回美人那里去。”   ~~   下半夜时,东宫外夜露深重。   苏娃出来后过了半个时辰,朱门大开,噼啪脚步伴着开道声断续传出。   郦贤妃困意顿消,头一个冲上前去。   陈太后到底是年迈人,左不过皇帝和马氏的劝,撑到下夜,还是回宫了。   皇帝叫人好生守在太子枕畔,留下几名太医,尾随太后出了含丙殿。   隔着层层人群,谢福儿见到陈太后望过来,眼神不用多看,已经能叫人抬不起头。   随后目光被隔断,皇帝似在跟太后说什么,随后把太后送上了软轿,目送太后离开,身板子在夜色中才转过来。   谢福儿刚要迎上去,只见胥不骄声音打破殿前宁静:“皇上起驾,往椒风宫。”   郦贤妃一脸喜色。   那人头也不回,袍一撩,跨上车辇。   第56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高长宽一夕之间爆发癔症,不消几天,传遍朝野。   高氏皇族从没有出现过这类遗传性精神疾病,太子发病,不是偶然,一时间流言纷纭。   引太子病发的人事,虽然太医院没有对外明白清楚地宣诸,但是臣子联系群芳荟、柏梁台事件,都基本能笃定,导火索不是别的,恐怕就是女色误人。   心怡的官家千金,就差一纸婚旨,遣进宫里当女史以待宫规调*教,没想调着教着,太子妃的规矩没来得及学,竟被皇帝捷足先登给享了,从此萧郎是路人,再不消打这指望。   众人继续自行脑补,恰逢储君因为二王案禁闭在东宫好几个月,不见人面,不闻人声,本就压抑憋屈,加上年纪轻,性子浅,想不通,撑不过压力,几方面的忧虑夹在一起,受了刺激,临到谢氏侍寝当夜,竟来了个大爆发。   天家虽薄情的多,但出的痴情种子也不少,只是大伙儿都没料到自家这太子也是一名。   又不知是从哪里放出风,太子少时被萧昭仪带到感业寺去进香偶遇谢夫人携女的事也被传出来了,渲染得越发绘声绘色,原来早有前缘呵,难怪。   经过太医会诊和精心调制,太子病势还算稳定,只是大半时间呆忪无语,比不得正常人。   最先提出让太子去外地颐养的陈太后这边。   劝谏理由也不复杂,这病不适合在宫中疗养。   一来现如今太子仍半痴不好,就算瞒得了一时,也怕哪日犯病,狼狈行迹暴露在臣民面前,成了京人谈资笑柄,贻误皇家面子,送往行在或者封地去秘密休养,等康复再接回来,是为上策。   二来太医说过,这病药石难治,全靠环境和心情,在宫里如论如何是没有那个条件的,说这话时,陈太后语气略有深意地看着皇帝,明显意有所指,就指望这儿子能够有一丁点儿愧疚之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就算是被摘了脑袋,也不能对皇帝抱怨半句,可是稍微有血性点儿的男子,哪个又真的对着一个夺了心头好的人没有半点介怀呢?也当是叫皇帝和太子两人距离产生美感,暂时松口气。   陈太后连太子的休养地都替皇帝考虑在前头了,提议洛阳,也算是个风水好地。   任太后口水说干,皇帝一口否决。   洛阳离太子母戚祖地相近,萧家虽然已经大半迁徙京内,但洛阳附近还是保留了世族势力。   储君接近外戚,山高皇帝远,谁知道得要出什么纰漏。   只是陈太后这么一提,臣意沸腾,胆子都大了起来。   尤其太子的宾客私人,就像煮沸了的开水,统统坐不住了,每天谏奏个没完,更有一些久年以来不忘正统、心思还在孝昭帝那儿、志节不变的老臣加入其中,也毫无悬疑地为太子出京当了开路帮手。   上请储君出京养病的奏折云片飞来的信儿,断续传到后宫。   远条宫的下人不关心太子是留是走,只关系伺候的主儿,见美人侍寝夜那天皇帝半途走了,个个扼腕捶胸,都说谢美人这回运气不好,每日在廊下探头踅足地望着,就盼着天子几时再来。   贤志达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第一次在后宫贵人身边贴身当差,总想做出点儿成绩,跑到内侍省打听皇上最近行程,又跑去跟那些永乐宫的内侍长官们腆着脸情,恳请几个大人逮着机会,多在皇帝面前提提自家美人。   这天,贤志达刚兴高采烈地回了远条宫,汇报近日成果,谢福儿听这小宦奴说得绘声绘色,脸色变了,斥责了两句,说以后再敢擅自做主,就拎到庭院去挨板子。   贤志达指望就算不受夸奖也得被美人记着好处,委屈地答应下来,却也领略到这新人确实自有主张,不是个耳朵软的人,服气退下了。苏娃见贤志达颓丧着出去,一边拨炭炉子,一边顺着谢福儿的心意说些合人心意的话:“贤小子也确实不该,贵主没吩咐就自作主张,这跟逾矩有什么区别。”   却听软垫上的美人声音飘来:“说别人倒是会,自己难道不是一样?”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苏娃手里的金丝炉子都差点儿惊掉了,跪在谢福儿面前,只差一点泪又要涌出来:“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等谢福儿开口,赵宫人笑笑:“那晚含丙殿前,脑子灵光得像猴儿,比奴婢跟美人还反应快,中常侍一说完,你马上自甘进殿给皇上送朝服,怎么现在就迟钝了?你跟贤小子有什么不一样?抓别人的错倒是一板一眼。”   苏娃泪如雨下,惶惶说:“贵主说的没错,奴婢有错,可也是为了贵主与圣上多些接触。”   赵宫人冷笑,正要说话,谢福儿想了想,开口:“先调去后院一月,再观后效。”   后院是远条宫粗使下人集聚所,平日都是做些洒扫灶房活儿,长年乌烟罩气,难得近贵人的身。   苏娃一惊,不敢回驳,哀哀j□j了两声,谢恩退下。   赵宫人给美人斟上茶,叹息:“野心大不是个坏事,可这样急切,实在叫人厌恶得很。奴婢觉得美人罚她去后院,还是太心软了。”   那晚含丙殿,苏娃进去送个朝服,足足送了两刻钟,回来后脸红气喘。   谢福儿和赵宫人的眼睛不是瞎的。   后宫抱着这样心思的女郎太多,能一个个罚净吗?就算灭了,他最后还是去了椒风宫…谢福儿没说话,棉袄氅角捏得紧紧。   本来对那天手误还怀着愧疚,打算主动去卖个乖巧,见他上车换方向去了椒风宫,什么愧疚都没了,半天,谢福儿开口:“去内侍省那边找贾内侍递个信,就说我小日子来了。”   后宫嫔妃夫人赶上月信,一般会通知内侍省那边,以免造成刚好侍寝,失礼于御前。   谢福儿这么说,也就是弃了近来的侍寝资格。赵宫人知忙劝:“哎呀,新婚燕尔,这口气总不能就这么赌上了啊!”   哪是自己跟他赌气,明明是他做怪相给自己看。   本就只是个美人而已,还有什么退路,就看谁先坐不住。   谢福儿挥挥手,叫赵宫人下去了。   *   皇帝等谢福儿来主动哄人,等着等着,脖子望长了没等着人。   这夜贾内侍又来抱侍寝名单,皇帝边阅折,边竖了半天耳朵,听了一排人都没听到想听到的名字,脸色不大好。   贾内侍见胥不骄朝自己使眼色,会意过来,这才说:“谢美人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干净,提前叫人来请了假,怕是近七八日都是不好伺候皇上的。”   皇帝眉一挑,不讲话。   胥不骄见这情形,叫贾内侍先下去了,瞧了瞧皇帝,字都写歪了几个,分明记挂远条宫的人,可又悭于天子颜面,不好伏低做小,给皇帝找台阶下:“最近太子的事儿闹得凶,跟美人又有些干系,美人就算想找皇上,怕也是不敢啊。皇上,要不今晚还是去一趟谢美人那儿吧。”   那晚惊驾的事就不说了,就是这么个玩起来疯里痴气的小童性子,有什么法子,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太子跟她这段时日在外头传得火热的前尘旧往,还有柏梁台上的救美逸事绮闻,他也装傻不去多问。   做到这份上,他觉得已经算是够了,总不能还真叫他亲自跑去卑躬屈膝。   想到这里,皇帝手里的朱笔一紧,眉蹙成川,尊严升腾而起:“她还有不敢的?登天去偷王母娘娘的蟠桃她都有胆子!去什么去?朕不要脸了才会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大姨妈来遭了报应,当天吃完晚饭,也不知道禁了什么生冷,谢福儿肚子还真不舒服起来,早早就叫赵宫人闭了灯烛,爬上榻卷成一堆,捂着手炉睡觉。   睡到半夜,谢福儿正发美梦,梦见把那个狗皇帝踩在脚下面挥鞭子,打得皇帝狗嗷嗷叫着正欢,突然狗皇帝一下子扑上来,四个爪子趴在自己身上,又揉又摸,还尽往最娇嫩最动不得禁地,嚣张得很。   梦里成了畜牲还不安分!谢福儿一鞭子仰面呼过去:“贱狗!下流!”   突然腋下被人一夹,活活拖了起来,谢福儿眼睛一睁,从梦里醒来,低头一看,丝绵寝衣连着裤子都撕得差不多了,抹肚儿掀了大半张,一抬头,只见着个兴奋的熟人面孔,好像正愁找不到罪名,这会儿算是逮着了!   来人半边脸颊映着一个娇小的鲜明手掌印,还是热乎的,烧着血红眼珠子盯着自己胸脯,气冲冲地掰着自己肩膀:“谢福儿,你好大的胆子!朕今天不废了你还就不下床了!”   第57章   鲛绡帐里,热欲流窜,狮子绣球熏炉里的安眠香成了助兴香。   皇帝顾不得谢福儿踢打,黏着一掌心的汗,强行一层一层撕掉她最后的蔽体衣物,系在抹肚儿的绸结子太牢,心焦得很,懒得去耐心解,大力“跐”一声,连着胸衣上的绿叶盛艳桃的图案,彻底裂开了。   裂帛声叫少女震怒,可听在男人耳里,不啻一剂兴奋剂,受了刺激。   凌迟,这小妮子绝对要凌迟!他要亲手将她一块肉一块肉割了吞进去,以慰在她面前早就七零八落的天子自尊。   谢福儿为躲他,滚到床角深处,捞起紫金被裹在身上:“跟内侍省打过招呼了!”   还在睁眼说瞎话,皇帝笑得森冷,雷霆音重重深深:“还敢说?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罪?”掀掉她被子。   除了一条有等于无的亵裳,她再没一件遮挡物,颠着两点**缩在墙角,挡了上面遮不住下面。   什么开裆裤,但凡一日她要是能在这宫里说得上话,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老高家废掉这陈规滥矩!   皇帝暂缓了行程,却步步紧逼过去,叫她没地方再退了。   这些日子,她倒养得皮白水滑,滋润得很,没有一点儿担心着急的态势,倒是他,朝上烦心,下了朝还惦记个没心肝的,将她夹在怀里,虎口贲开,掐住耸挺的小椒乳在手里狠命把玩。   帐外灯火暗晃晃的,没半点声响,帘子外伺候的几个宫人该是早被他打发远了。   谢福儿见他的脸虚虚实实,有股子从没有过的屈辱,这是在五二精庐和上回在茞若殿都没有的,什么丹书铁契,什么对自己好的协议,全都是假的,自己的侍寝夜,他跑去别的女人那儿,还没隔几天又来招惹自己,又几时给过自己一点面子!她趁他上面得了手,气沉丹田,脚一折,狠命踢他下盘,尖叫:“脏死了,就是不侍寝!您有本事就真的砍了我!死了我一个,还有千万人!反正还有贤妃,还有那么多等着飞上枝头的宫女!”   皇帝没料到她这么大的火气。   这丫头现在本来就是太后眼里放大的人,麟奴因为她发病更将太后气得不浅,他陪太后出含丙殿,眼见母后瞧她那表情,郁忿得很,要不是自己在场,只怕太后当场拎她去敬法殿的心思都有,那档口要是再回远条宫夜宿,不是让太后对她再加一层怨?正好郦贤妃在场,临时改动心思去椒风宫,也能叫太后好想一些。   不懂也就罢了,还在这儿叫嚣自己脏死了?脏?皇帝还没听过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个词眼,这比指着鼻子直接骂他还要不舒坦,喘着气把她折在怀里,扯掉自己的腰封和鸾带,把她双手捆在了两边床头柱上:“不侍寝?朕的人,不侍寝还惦记别人?”力道加重,猛力揉一把胸丘,捏变了形状,引得少女蹬了蹬腿。   “你能惦记别人,我怎么不能惦记!我就惦记!”谢福儿就怕气不死他,有本事砍了自己啊,现在最得他意时不趁机恃宠而骄、挫他锐气,难道还等到昨日黄花了再去冷艳高贵?   这跋扈相……不玩儿硬的是不行的了!皇帝将她扭过身子,一扇黧深色的大掌”啪“一声毫不留情直朝她臀儿扇过去,立马印出个五指红印,跟他脸上刚被她甩的匹配得很。   “啊——”谢福儿都快喊破肺了。   用了多少力气他心里明白,知道她在那儿故意鬼吼鬼叫,“啪”一声,又是一巴掌,这次力气凶猛,打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了位。真的疼了,谢福儿却叫不出来了,含着声音吞下去,滚出泪来。   “服气了吗?”皇帝问。   “哼。”   皇帝把她腰一折,架在床上曲成个拱桥形,抽了腰封“啪啪啪”几声连拍,皮革腰封瓷实,摔在肉上面一下就算一下,夜里清脆地叫人惊心,圆乎乎的两瓣小山臀上,各抹了重叠粉色胭脂,是那种喝得微醺的潮红。   谢福儿终于哭了:“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   “你爹没教好你,今后就由朕来替你爹管教。”皇帝头一低,舌头送进去咂咂吮吮,止住她哭哼,看她嘤声喘着气儿,心里一痒:“你爹娘做不到的,朕都费心给他做了,叫朕一声父皇,就饶了你。”养个公主也差不多了,见她不愿意,又伸进去缠着舔着舐着,裹得她呼吸不过来。她求饶起来:“父皇!”   皇帝听得耳热,青筋暴跳,谁当胸给了自己一拳似的,懒得废话,把她调正了,手往下探去,把她两条腿架在肩上,腰躯一躬,朝里面挤去。怒龙早就暴涨成灾,肿得比往日还要大一圈,又好些时没真正碰她,卡在了还干涩的入口处,半天进不去,只能挺起龙首,在腿根处摩挲。   谢福儿小腹涨麻,一会儿功夫肚皮一凉,像是溅上去什么零丁湿湿:“好脏……别蹭……”他在用刚刚对付了别的女人的东西对付自己。   皇帝将提前出来的白浊糊在手心,往里推送进去,想方便畅行,她那儿触感丰满,又没多余赘草碍路,包子似的叫他欲念更腾腾涨得高,听她还在哭诉不要,没了手,用双腿力量在推拒,恼了:“不要?”   “脏!”   皇帝操起帐外一柄晴绿色的冰玻种玉如意,往她里面塞去。   玉如意是置在床头瘙痒用的,哪儿料到竟被他用得下流不堪,玉质冰凉,刚滑进去,叫谢福儿一个激灵,j□j了一声。   “这回不脏了,叫它来为朕j□j你这不听话的小狐狸!”皇帝手一推,玉如意又进去半寸。这东西儿臂一般粗,谢福儿禁不住扩张,啊一声,被缚着的双腕齐齐一动。   这才是真正的把戏,那晚上她玩的那叫什么鬼玩意儿?花蕾翻开,花-径松动,皇帝红着眼,快沉不住气了,俯□:“要朕还是要它。”   “呜……嗯……都不要。”理智尚存,没跌进他圈套。   又狠狠进去一寸,快抵到最受不得的地方,皇帝手腕一动,领着玉如意搅动起来。她尖叫一声,只觉得涨得无以复加,腰脊一滚酥-麻窜到天灵感,脑子不听使唤了,双腿用力夹住他腰背:“皇上——不要它——”   皇帝也头疼叫别的东西占了她便宜,就算只是柄死家伙也不行,一听她示弱,马上抽出来,将黏黏腻腻的如意柄放在奄奄一息的少女鼻下,忍着腹中火烧:“瞧,这是你的。”   “呜……嗯……”谢福儿全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疼,脑子也浑噩,报仇雪恨暂且放一边,现在就想睡一觉,谁都别来闹自己。   可偏偏他不放过。皇帝见她没力气闹腾了,把她早就绑红了的腕子松开,领着手滑到下面握住:“不要它,那是要朕?”摆明了是装民主的君主专-制问题,强制叫她小手环着家伙爱抚,不消须臾,勃发许多,他再不迟疑,趁着温软湿润,将她两腿撑得打开,还没来得及等她“呀“一声阻止,已经一挺而入……   陡一下子被填满了,她意志还昏迷,完全没力气反抗,先本来还能用手去捶去打,被绑了半天都快断了,只能抱住他厚实脊背,指甲扣下去,嵌进他肉里,狠狠去掐他,指尖濡湿,应该是破皮出血了,他居然是个死肉,不知道疼就罢了,吐了一口气,反倒更加精神了,栽进她双~峰上徘徊,继续节律桩动。那张**的小嘴撕咬得叫他受不住,最后在少女宫房内勃出子芽……   她勉力掀了眼皮,呓语了一声。他抬高她的身子,继续在她身子里抖动精华,热气熏得她又要昏一次:“福儿,快些给朕生个皇儿,生了皇儿,你这颗心,就不野了。”   浓稠滑出来,淋湿了雪股和腿根,她撑起双肘,想要起身,他不依不饶,在外面蹭了两下,等坚-挺起来,又将她摁了下去,逞着强送了进去……   谢福儿第二次开始基本就全程在睡觉,由他捣鼓,一醒来浑身酸痛得想要死,软兮兮趴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打了一仗都没这么累。   玉背雪臀,红红青青,还有轻浅啃咬印,嘴儿也是肿得高高像条可笑的腊肠。   皇帝想叫醒她,叫半天她不响应,一拍她,她就像被蛇咬了一样,整个缩一团跐溜发冷气。   “叫朕看看!”皇帝恼了。   “不看!”谢福儿恨极了,用毯子捂得紧紧。   他烦了,扒开毯子,使劲将她四肢撑开,果然,那儿肿得艳艳,翻起来,像是开了朵花儿似的。   谢福儿不用照镜子,光看他眼神,也知道身上痕迹斑斑,挨打了,自己这是挨打了,从上到下都见不得人的,她想跟他拼命,气昏了头,用脚板子蹬他脸,他快手,头一偏,将她脚丫子一捉,这会儿赵宫人在帐外隔断外轻轻唤道:“皇上,二更了。贾大人在外面问要不要录彤史。”皇帝夜间没提前通知就私往远条宫,还是得照例问问。   “嗯。”皇帝放下她的脚,应了一句。   赵宫人一喜,照规矩继续问:“那皇上今晚是留宿还是——”看样子八成是得过夜了。   皇帝转身,手覆上她背,贴过去,低低说:“朕今晚挨着你睡好不好。”   “我不要和你睡。”她翻了个身,滚到里面抱着毯子贴着墙去了。   “朕那晚并没夜宿椒风宫,佛佛病了,哭闹一夜,朕能做什么!”他以为还只是单纯介意这个,说到这一步,算是撇了老脸了。   要是安庆公主没病,能做的可就多了,已经算见识到了。她皮背还疼得很,一疼就越发恼,屁股撅高了对准他。   “摆驾,回永乐宫。”半天帐帷内传来声音。   外头夜正黑,黑不过他脸。   *   下半夜时,永乐宫那边送来药。   赵宫人见多识广,光见那瓶子就知道是什么,见谢福儿脸肿颊青的样,虽然触目惊心,又不得不说还是高兴的,放下一桩心事,喜滋滋将药品捧给谢福儿。   那些位置太隐秘,总还是有羞涩,谢福儿叫人搬了张长身铜镜在床头,拉了床幔,窝在里面,弓起身子,对着镜子自己涂抹。   一身的伤,看着直呲凉气,哪是对人的手段?谢福儿捏着瓶子,牙齿痒痒。   远条宫的宫人跟自家贵主的心思完全不一样,见天子入夜悄声过来,已经喜庆得很,再见皇帝逗留到二更才走,显然已给美人施了雨露恩泽,末了还送药过来,更是个个像过年一样。   临到天光还没亮,赵宫人将床帏上下几件皱巴巴的衣裳收拾进篮子,叫贤志达拎去后院浣衣所。   贤志达哼着小曲过去,见苏娃和几个粗使宫女早得了通知,正在院子里的夜灯下等吩咐。   苏娃换下精美的近侍宫女服,穿着一套青灰粗服,短短光阴,娇致小脸儿又瘦了大半圈。   贤志达心眼不深,还算淳良,跟苏娃一起派过来当差,年纪差不多,算是同届僚友,见她在这儿受罚遭难,也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苏娃过来接过衣篓,语气欣慰:“是皇上过来了?”   “可不是,还待了两个时辰。”贤志达想着心情又好了。   “那就好。”苏娃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将衣服展开,悉心一层层重新叠好,放进篓子,交给旁边打下手的宫女。   贤志打见她在后院受罚,还心里系着贵人,样子也憔悴,不免安慰:“一个月而已,姐姐熬熬也就过去了,也别忧心了,这些日子要逮着机会,我在美人面前给你说些好话。”   苏娃笑了笑,颔首,带着宫女进去干活了。   *   这晚过后没两天,正赶上太后寿诞。   天家过生日,总得要来个大赦才算是彰显皇恩浩荡。   陈太后千秋节也不例外,虽是个散生,也不能不隆重,尤其今岁碰上太子的事,左右都愈发精心,想趁寿诞缓缓太后心情。   人老了也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图个热闹,皇帝早下旨叫宫廷梨园备好戏台彩棚,组齐歌舞乐伎。   另外有个特例,就是寿辰前夕,太后会钦点部分后宫夫人省亲,以显慈和恩惠。   每年这个省亲的名单,成了妃嫔们挂念的东西,好处不必多说,一来可以回家跟亲人共聚天伦,二来也能证明太后垂爱。   每当这个时候,太后身边那几个贴心人尤其被巴得紧,指望着能在太后面前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谢福儿刚晋位,位份不高,本来是上不了名单的,没料到轮到公布时竟上去了,经朱批恩准,准放月中十五归宁,为期两天一夜,晌午出宫,次日昏光宫中迎轿回宫。   皇帝瞅着这两天趁热打铁再接再励,见人就这么放出去了,并不大爽快,但轮着太后寿辰,也不好说什么。   恰巧谢延寿年前也从扬州回来了,陪双亲过完年后才回学馆,谢福儿得了信,什么闹心事都丢脑后去了,还没褪齐全的一身伤也忘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照夫人省亲礼制,可携宫人十名,仪仗一队,轿辇一乘,兼皇家回门礼。   太傅府那边也是没料到,临时收到太后恩旨后,也慌了手脚,连忙打点奴婢清扫府门道路,妆点宅邸,张灯结彩,清院扩厢,上下忙碌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唫銫姩蕐、燕小七、小七的地雷O(∩_∩)O   第58章   月旬十五,风和日丽,天清气朗。   省亲舆轿出宫,登上官道御街。   一路璎珞流苏帘一摇一摆,虽然有廷卫和内侍两边护驾,仍有百姓议论透过人墙,传到软轿内。   “还记得去年女扮男装当官,在金銮殿上撞了柱子的太傅千金么?就是轿子里坐的这一位。如今呐,可得喊一声美人贵主了!”   “可真是出有福之人哇,当太子妃的人,直接当了后宫夫人,风生水起,一步登天,省了中间多少路!”   “一撞头,百家求。京城达官显宦的闺女那么多,偏偏谢家闺女民震了京城,先惹了太子注目,再引来皇上垂怜……以后咱们生女儿,别求长得漂亮有德行,貌美多才有什么用?宋太常家那位小姐,当属京城第一人了,结果呢?进宫还没晋位就灰溜溜打回娘家了,要我说,把闺女胆子都练扎实了,有能耐在天潢贵胄面前先去亮亮眼、夺了注意力才是王道!”   周遭人连连响应。   谢福儿想要掀帘,每回都被赵宫人阻了,笑着说:“他们都在赞您呢。”   谢福儿放下手,也没说什么了,笔直拐弯,轿舆顺着大道停下来,太傅府外守了乌泱泱的家奴仆妇,宫中内侍在谢福儿抵府前,已经提前过来通知,谢太傅夫妇早早带着谢延寿站在人群迎驾。   轿舆稳当,微微倾斜,赵宫人先下去,与另一名宫女将谢福儿搀下来。   谢夫人已经是大腹便便的辰光了,跟丈夫和儿子走出人群,领着家奴齐齐在阶下跪下,行了大礼。   晋位之前跟谢氏夫妻见过面,还算好,谢延寿却是几乎半年没见面,这会儿一见,高了不少,谢福儿感伤得很。   恰巧谢延寿刚从扬州赶回京城没多久,一路奔波,由南方到北方,气候变幻跨度大,染了些伤风,此刻鼻子通红,跐溜儿猛力吸着鼻涕,才能保持住仪态,笼袖像个小老人儿似地盯住前方,更叫谢福儿看得心痛,再见翘首企盼了整个上午的爹娘,心胸一酸,满腹的委屈滚啊滚的,回娘家的凄楚真是不回不知道,一回才领略到,见谢夫人肚子像小山似的,还跪在不能动,叫人宣过去免了。   谢延寿一起身,手一脱,上前几步,擤一把鼻涕高喊一声:“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廷卫伸手一拦。   “胡闹!”谢太傅急忙将儿子耳朵一提,拽了回来,低低强调,“对着夫人怎可无礼!”   姐姐嫁给当朝的天子的事,谢延寿先也没多想,现在乍一见姐姐下轿,银鼠紫貂,拥奴簇婢,御轿堂皇,深吸一口气,慢慢会过来了。   这皇姐夫是嫌日子太安宁,后宫不够吵么?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脾性,却当真是好重的口味呀,哪家女郎不好娶,怎么就非要娶自己姐姐,姐姐撒起泼抖起恨发起蠢卖起痴来也不知道那姐夫能不能应付……这姐夫了不起,不成,今后一定得要见见,好好切磋切磋。   谢福儿隔着人群,见谢延寿表情复杂,心想估计是失望不能过来,不能叫小孩子失望了,否则会造成心理阴影的,对赵宫人下指示:“来来来,叫阿寿过来,陪本宫一起进府。”   赵宫人也不迟疑,吩咐下去:“召国舅近前,伴夫人同行。”   小国舅见廷卫让开小道,立马心领神会姐姐如今的厉害处了,也不客气,大摇大摆走过去,把爹娘丢在脑后,牵着姐姐的手进了府。   *   美人归宁,不比妃嫔级别的阵仗大,但也得有条有理。   一家人在群众的注目下,在花厅聚了会儿,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冠冕话,谢夫人叫家奴给宫人分了精致的糍糕粉饵,添了名贵的六安瓜片茶,见都吃得心满意足,循例擦擦眼,照本宣科:“美人成了皇家人,就要一心一意心系圣上,万勿有半点怠慢,圣上和太后说的话,那就是天,丁点儿不能违逆,无论何时何地,美人得要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以表我谢家忠心……”   见女儿诚恳地当着众人面点头,谢夫人又哽咽:“为母身在宫外,不能时时刻刻督促美人,”说着,头一偏,面朝赵宫人:“还望赵宫人今后在旁边多多教化了,美人若有错,务必指点迷津,切勿纵容包庇。”   “夫人说哪儿的话,”赵宫人放下茶盅,恭敬回应,“奴婢分内事,必当谨守职责。美人正得圣宠,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美人也是个好学的,但凡能够讨皇上欢心的,无一不漏,无一不周全,与圣上正当是两厢好的恩爱好时光呢,夫人操心了。”   正巧,宫人搬进太后和皇上御赐的回门礼,下人来报,二厅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宴。   谢太傅领着谢延寿把内侍和廷卫迎到二厅去款待,谢夫人则和谢福儿带着随行几名宫中女眷进了內室用膳。   少了男丁和大半宫人,都是些女人,少了些忌讳。午饭时,谢夫人陪着女儿说了些私房话,饭后又双双进了內帏。   省亲夜宿一晚,住的是旧日闺房,前几天重新修缮过一通。   打发了赵宫人,身边一没人,谢福儿就拉了谢夫人说起心事。   这几天想了想,她笃定好主意,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光靠那皇帝的一点儿宠,谁稀罕?哪天要是变了心怎么办。   她料着在外面投产,也不说那些大虚话:“宫里送的回门礼都是从国库出的,大多打了印记,不好变卖,我出宫前托吕公特地点算了一下,把一些没有标志的分了出来,单独装在几箱笼里,娘亲到时一看就知道,那些可以流通变卖出去,权当是投资本钱。”   谢夫人听了也不算惊讶,后宫妇人用外人的名号在民间投产的事儿是历朝历代常有的,算不得什么稀奇,现如今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在外面投资店面呢,只是这女儿,出阁前只会读书,出阁后又埋在深宫,能做什么生意,顺口说:“好,那娘叫人打听打听,看看时下什么生意好做。”   谢福儿早想好了,做大不如做精,做短时投机不如细水长流,还得专业对口,不然得要被人唬弄。   自己是从五二精庐出来的,这辈子别的没什么,就是对书院有些特殊的感情,原先在司籍司当差偷看折子那阵儿,也知道民间私人书院在本朝比较蓬勃是个朝阳产业。   开书院,是谢福儿的计划。   一口吃不了大胖子,她想从启蒙舍开始着手,招生范围3~7岁的孩童。   教师资源聘请一些在邻里街坊中间素有威望的文人儒士。   另外谢爹爹那边有什么熟悉的老同僚致仕回乡没事儿干孤单寂寞带孙子乏味了,也看能不能引荐引荐,当个顾问,不坐班都好。   薪资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真刀实枪,不好意思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不差钱。   教育这行,吃的良心饭,不能误人子弟,等稳妥了,再慢慢招揽更高品质的,才能有发展希望。   谢夫人被女儿口若悬河说得一愣一愣,谢福儿也不多说,掏出一沓纸,跟卷宗差不多厚了,规划都紧赶慢赶地熬夜写好了,就怕有差池遗漏,趁着省亲机会给老娘。   谢夫人打开一看,差点儿花了眼,这一笔一笔的,来真的了。   谢福儿眉飞色舞凑上去,指点了几个用水墨颜料高亮的关键处:“女儿觉得这几处比较重要,娘到时再瞧瞧有什么问题。”   谢夫人拉长颈子一瞧,大抵有这么几点:一,京城中心的私学竞争厉害,生意起步,万事不定,就先不要跟人抢了。学舍选址尽量往城郊靠,要是有出让的学舍,顶下来最好,生源主要吸收普通门户的子弟,客户群基本定位在老百姓。   二,学舍要花重本修葺,安全第一,不求奢华,但求稳妥,不能有豆腐工程……   三,有关束脩,先叫阿赏一行人去郊区调查调查附近学舍的,待定,贫门子弟可据情况减免,一来是业界良心,二来也是给学舍招揽名声。   还能有什么问题?谢夫人收好图纸,见女儿谋划得仔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感,要是真如赵宫人说的跟皇帝女婿两厢恩爱,无猜无疑,这女儿一心巴着跟夫君如胶似膝、你侬我侬还来不及,哪来的功夫去搞小金库?   见谢福儿中途歇下气儿,谢夫人忍不住:“女儿啊,是不是那老小子给你吃苦了?”爱女一下轿,瞧着自家门楣牌匾的模样,再眼巴巴盯着爹娘兄弟的神情,别人不清楚,当了几十年人家媳妇的谢夫人还能不清楚?在婆家受了委屈才会这样。   吃苦的定义,可太宽泛了,有人觉得只要有口饭吃,有暖衣穿就幸福了,有人还觉得精神上舒坦才算活得自在。   她也没别心思,就想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能真叫他拿自己当个囚在笼子的金丝雀玩玩弄弄的,宠的时候这笼子是金镶的,不宠了呢?就算放飞了,连笼子都不给住了,她还得有个好去处吧,现在这不就是提前给自己备好路么?   外面的百姓都在夸赞自己有福气,嫁得好,把自己恨不得当成传奇,捧到了天上,有朝一日要是跌下了呢,墙倒众人推,夸赞估计就成了奚落嘲讽。   福祸皆在一个男人的瞬息心思,实在太悲哀了,她自己得有个念想。   就算这念想,在他看来,也许是啼笑皆非,不值一提。   谢福儿想了想,说:“天子家的夫妻缘最浅薄。他女人多,事儿忙不过来,女儿也得找找活计,不能总盯着那个乌烟瘴气的后宫活活憋屈死。”   谢夫人心里一紧,扶住谢福儿的手腕,正要拉过来劝,只听女儿“呲”一声,竟皱眉缩了回去。   谢夫人一惊,顺手卷起谢福儿袖子。   进了室内,外面的银鼠披风和大袄子早就脱下了,手一拨,谢夫人就瞧见了她小臂上的青痕,顿时明白了,这老不死的龟孙子,竟敢动自家女儿的手,就算是皇帝也得咒他千秋万代,谢夫人脾气上头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把女儿多留几日,再不还回去,沉默了会儿,暂时压下这口气,又说了些私房亲热话,计划了些琐事。   谢夫人做事也麻利,既是答应了女儿办书院就拖不了一日,叫赵宫人和阿赏进来陪着,先挺着肚子出去了。   *   冬天夜色落得快,晚膳过后,谢福儿又跟爹娘聚了聚,把谢延寿拉过来逗了逗,问了问学业,本来还想多留一留,乳母过来说少爷的药炖好了,谢福儿见弟弟咳得频繁,比白天好像还严重了,叫人赶紧带回房间去。   第一个不在皇宫的日子,谢福儿不争气地失眠了。   闺房小院外偶有内侍和廷卫的巡守步伐声传来。   赵宫人和两名随行宫人在外间搭了个铺。   阿赏挪到耳房,当做家人陪伴。   一觉醒过来,就又要回宫了。   谢福儿扭过身,实在舍不得这好光阴啊,怎么假期永远都是过得这么快,要是能无限期延假多好。   出一趟宫,太不容易,该交代的都得交代干净。谢福儿捏着被角又在盘算那书院的细节,正想得意识涣散,周公在前方招手,阿赏推门进来,一贯的淡定没了,连往日的旧称呼都吐了出来:“小姐,延寿少爷不行了——”   不是伤风而已么?怎么就不行了?谢福儿没会过来,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慢了,不好意思(╯3╰)   谢谢唫銫姩蕐和我和我的小伙伴的地雷。   第59章   次日,天光一亮,谢太傅之子被大夫断诊为天花的消息传到了宫中。   宫廷闻之色变。   天花在这年头还是人人为之色变的夺命死神,传染性极高,无药可医,全靠自愈,基本是听天由命。   京城每遇此病例,得要立刻通报官府。患者养病期间,其人与家属不得离宅,以防疫症扩散。   要是遇到痘症爆发时期或相邻街坊集体染疫,朝廷更会集结病人,强制送往郊外空闲寺庙栖身,派遣几个医者去送些汤药,相当于是自身自灭了。   宫里的人倒不是怕宫外那个隔得远的谢家小儿子,只是不早不晚,宫里的美人刚回娘家省亲,只怕会把疫症给带回来,这可是烈性传染病。   陈太后当机立断,暗召了几个内阁重臣,急吼吼直奔永乐宫,求请皇帝先下口谕,暂不去轿迎回谢美人,先行拘在谢府中,到病童疫症好了再说。   皇帝听得百般不痛快,眉头一跳,当场否决:“宫中妇人怎么能长久呆在宫外?得病的是她弟弟,又不是她,朕查过谢氏入宫履历,她幼年时出过痘,不会发病。”   “不会发病,并不表示不会带病回来!”陈太后气急,颤了声音,差点儿踉跄摔倒,幸亏马氏扶稳了。   皇宫素来忌讳疾病,不提还是传染病。   事关满当当一宫人的性命,没人能够冷静得下来,太后挡开奴婢,面朝圣上,老泪纵横顺着皱纹沟渠流:“宫里全是金枝玉叶,个个都耽误不得,一个谢氏,将咱们所有的性命都压上去,皇上,您可好狠的心啊!”   余下几名老家伙也是跟着太后嚷嚷:“皇上,保重龙体啊——”   太后大发雌威,群臣磕头劝谏,轰轰烈烈,皇帝从天灵盖疼到山根,胥不骄小声劝说:“皇上,天花不比寻常病症,太后担心也不是多余。还是将美人先留在太傅府吧。待谢家少爷病势妥当了,再接回来,反正美人有了免疫,也不会发病,皇上也不用忧,最多就是……一些日子不能见面罢了。”   好一个一些日子不能见面……正戳帝王心头疮。   皇帝拂了拂袖子,腾的一下子站起来,不慎踢翻了旁边垫脚的凳子,闷声不响,进了内殿。   年年都有省亲的,就没见过哪个回不了夫家。   她倒好,把自己搭进去了。   ##   谢福儿这儿还是个木的,没回过神。   谢延寿那晚一回屋,发起高热,喂了汤药还是缠绵不退,到下半夜时开始呕吐打寒战,乱说胡话。   乳母一掀被子,仔细摸查,大腿、腋下一些隐蔽部位竟起了红色丘疹,登时就知道不妙,吓得连忙叫家奴去催请大夫,又去叫醒了谢太傅夫妇。   这时候,谢延寿已经发起了惊厥。   等大夫来了府上,战战兢兢地吐出“……怕是痘疮”,阖府再不得安宁,谢夫人慌得差点儿要早产了。   直到翌日,宫里传来加急口谕。   谢府中人忽染顽疫,暂许太傅假之公务职责。另,阖府不得随意出外,以免病情扩散,否则当处国法。期间省亲的美人谢氏与随行宫人亦稽留太傅府,待皇命,再行归宫。   一群宫人议论纷纷,虽不满但也不敢表示,出来一趟,倒是回不去了。   与传旨内侍随行出宫的还有两名太医,奉了上谕,留在太傅府,照顾谢家小国舅,等内侍离开,也没多说什么,先进院给谢延寿问脉看症,施灸熬药。   谢太傅派家奴在儿子小院里准备好厢房,将太医们安置在里面。   谢福儿被赵宫人和谢爹爹拉着不让进去,见太医出来,隔着篱墙问了弟弟的病情。   虽然为难,太医仍是不得不直言告诉病患家属:“痘疮素来分三个时段,公子回京路上怕就已经进了病症前驱期,只是那时还轻浅,小孩子对于病痛又不敏感,旅途不便,下人们怕是没怎么经心,现在已经开始出疹了。这类顽症年幼得了还好,年龄愈大就越难治,若熬过十天,好生照顾着,不引起别的并发症,就算过了大半危险。”   这话一出,谢府气氛紧张如绷紧的弦,半刻不敢松弛。   谢延寿单独隔离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谢夫人因为身怀六甲,死活被丈夫关在另一处厢房里,不能亲手照顾儿子。   谢太傅吩咐府内两名发过痘疮的老家人陪着两名太医在院子里贴身照料病子、送饭递药,每天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如水浆洗过,淅淅沥沥汗湿了,捧出来就立马遵着医嘱,拿到后院去一把火点了,烧得干净。   家逢骤变,谢福儿被赵宫人摁在闺房里摁了几天,坐不住了,这天,不顾赵宫人和贤志达的阻拦,硬生生进了谢延寿的小院。   这日,离谢延寿发病已经了四五天了。   谢福儿没见过天花,这种传染病在自己那个婴儿时期接种疫苗的年代几乎已经是濒临绝迹了,一扯开帘子,见到谢延寿,哪儿还是原先那个细皮嫩肉,活蹦乱跳的弟弟,由头到面全是暗红色的疹子,渗着血道道,几乎看不清五官了,怪是吓人的,呼吸吐气都听得不明显。   谢延寿当时还算精神好,也退了烧,张口恹恹呐了一声:“阿姐——”   谢福儿的心一个咯噔,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斥走满屋子人在帘子外等着,扑过去,叫了一声阿寿。   谢延寿努力睁开眼皮子,见姐姐哭得肿面浮眼,撑着一口薄气,嘴角抽搐:“阿姐,我要是死了,就去当鬼,帮你把那个欺负过你的姓高的吓死,我打不过他,吓总能把他吓死吧,嘿嘿,嘿嘿……”   这是回光返照了么?脑袋都不清楚了……谢福儿哭出声来:“阿寿!你可别吓姐姐啊——”   一声嚎哭吓得帘外的人不浅。   赵宫人和贤志达不敢违逆谢福儿的意思,迟迟不敢进去劝,倒是两个太医冲进来拉了帘子,掩住病孩,此次出宫肩负皇命,一来是为照料谢家小国舅,二来也是暗中得了嘱咐,要给皇上看好这美人,生怕冲撞了这宫夫人,急急说:“快将夫人请出去——”   谢福儿发了急:“什么出去?这些日子,由我天天来亲手照料!”   “不可——圣上不准——”一名太医挥手阻止。   原来除了治病,还是来给那人卧底的。别的什么都能忍,照顾亲弟弟这事儿天经地义,还能被他阻碍?弟弟就这一个,命更只只有这一条。   谢福儿盯住太医:“皇上是不是最讲求母慈子孝?”   “那是当然!”太医面面相觑。   谢福儿哼一声:“长姊如母。谢夫人有身孕,不能接触病人,这些日子就由我来代替照顾,这也是行孝道!皇上最重孝道,该是夸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我?”   两名太医哑口无言,却也没法子反驳。   这一日后,谢福儿日日跑来小院亲手看管谢延寿,只说自己发过痘疮,有免疫力,不怕传染。宫里来人,让太傅府平白多了几十口,谢太傅平日照料宫人功夫还不够,余下就剩自己能操持了。   赵宫人和贤志达拗不过这美人,只得作罢,由着她去,余下宫人更不敢说什么,两个太医虽受了皇帝私下唠叨叮咛,无奈人在屋檐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见这态势,只能顺大流。   谢延寿底子好,又因为有宫中太医陪治和亲姐贴心照料,病情一日比一日好。   半月后,谢延寿病势身上的脓疱干燥了,开始结痂,一块一块的,红赤赤,更加看得触目惊心。   瘙痒难耐,这是最难熬的时候,就算是大人也不一定有那个自控能力,忍不住用手去抓,何况是小孩儿。谢福儿心想这么大面积的痂,一挠可不得了,毁了容,日后比死也是好不到哪儿去,每天也没别的事做了,就顾着在病榻前抓住弟弟的手,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不准抓,实在不行了就厉声吓唬:“想变成日后讨不着媳妇儿的麻子,你就使劲抓!”   讨不着媳妇儿是大事,谢延寿不敢怠慢,哭哭啼啼中,双手拽紧了床单被褥,就算忍死了也再不敢抓一下了。   省个亲,倒叫谢福儿顶住谢府内宅的半边天。   熬过这段最难受的光阴,谢延寿开始脱痂。   太医将病情传达出府,进了宫里。   朝廷对谢府的管制也没有那么严了,开始准许家奴准许适当出入。   谢氏夫妻一边担心儿子,一边又着急起另一桩事。   儿子病势也算稳当了,太后的寿诞都办完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怎么圣上那边儿还没点音讯,久久不召女儿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 17:47:09   第60章   不回去就不回去。   谢福儿悠哉得很。   那个黄金打的鸟笼子,不是人住的地方啊,自由的空气才最美好。   在宫里,能这样翘着腿儿嗑瓜子么,能拉了侍女闲话家常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也不知道还能待多久,谢福儿将一天当两天用,巴得紧。   与此同时,谢夫人给女儿带了信回来,生意的事有着落了。   托的掮客有了回音,运气好,京郊刚有个学堂要顶让出来。   书院原主人是上一朝的一名谏议大夫,姓孔,致仕后回了乡下,为娱晚年,将毕生积蓄拿出来,索性在城郊附近办了间启蒙舍,收罗学子,叫桃李堂。   如今打理桃李堂的是第三代,谏议大夫其中一名孙子,名孔君虞,自幼双失,寄养在伯父家成人。   因孔家近两代家产趋向南方发展,伯叔兄弟都已经陆陆续续南下了,孔君虞一人在京城呆着也没什么趣味,着手变卖京城产业,再行离开,毕竟是祖父留下的祖业,不愿意随随便便托付给肥肠满脑的豪绅地主,还是想找个有心思的,一拣再拣的,就拖到了如今。   谢夫人对外买卖,打的是娘家没有出仕的一名子侄的旗号。   掮客跟孔君虞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说买家有亲戚在朝为官,算是个稳扎实打的合伙人,孔君虞说动了心。   这倒正合口味,有现成的资源,原东家出身好,官宦门第出身,交接起来应该是个灵光人,不含糊。   谢福儿蠢蠢欲动。   师生资源没问题了,可书院的主事人还得费心挑拣一个。   要是那个孔君虞能留在学堂代自己打理就好了……谢福儿有意跟他亲自见上一面,谢夫人连忙摆手:“那可不行啊女儿,都知道太傅府里住了宫里回来省亲的夫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叫个外男上门。”   自然不能叫人家上门,既然是有意邀请他留下,不说三顾茅庐,起码也得有个亲自拜会的诚心吧?谢福儿眨巴眼睛,不吭声。   *   谢太傅可没女儿和夫人这份闲心情。   因为还没返工回朝,谢太傅托人请来了吕内侍。   两人在太傅府侧门一见,谢太傅就抓住人家袖子口不放:“吕公哇,我说圣上他到底几时接人回去啊!”女儿嫁不出去愁,嫁出去了回不了夫家愁上加愁。   打从女儿进了宫,谢太傅眼巴巴瞅着能再见一回女儿,可对久了,又恨不得一脚给踹回去得好。   吕公甩开拉扯:“敬乔兄哇,你当就你这当老子的上火?咱皇上最近嘴上都起了一排泡子了,还不让人说。可太后询过太医啊,按往年的痘疮案例,说这病症潜伏光阴不短,别说小公子现如今还没好周全,就算是痊愈了,也得等等,叫宅子的病气散散,才能准美人回去。”   谢太傅捶胸骨给他看:“别说福儿是皇家的人,就是一般老百姓家里,也没外嫁女长住娘家的道理!”   吕内侍直言不讳:“那得看是个什么情况了,乱世还用重典呢!特殊情况您还不兴特殊处理?省亲一日半日而已,偏偏给美人赶上了点子,摊上了怎么办?”见这老伙计哑着一张脸像吃了一坨苍蝇,又好心劝:“您也别犯愁,美人只不过是暂时拘在娘家,您想想前朝那几个宫妃,能有这好命?”   吕内侍这话本来是安慰,谢太傅听着不是滋味。   前两朝,宫里有人得了痢疾,一传十,传染了好几名宫女和后妃,痢疾不如天花可怕,有方子治的,上面还是下了旨示,把患者从复盎门用小车送出去,养在郊外皇寺中。   养着养着,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最后也没见宫里派人去接回来。   想着想着,谢太傅心都凉了。   *   谢福儿就趁这空闲撒野,为跟孔君虞见面做足了准备。   旁边尽是宫人,偷跑半天不容易。   赵氏是老人,得要瞒着,贤志达对自己倒是忠心,可堪重用。   她借探病,提前把原先的男装行头暗中塞到了谢延寿屋子里,这天又去弟弟小院,托词亲自照看一天,不许打扰,留阿赏一人打下手,叫贤志达在屋门外守着,偷偷换了衣裳就领着侍女由后门溜了。   贤志达虽然心惊胆战,但贵主为大,谢美人是天,更知道一损俱损,哪儿敢拒绝。   冬季午后阳光正暖和,晒在人身上酥酥的,快过年,官道上热闹得很,谢福儿照着谢夫人提供的地址,直奔城郊。   桃李堂在郊外不远的竹林边,挨着一条潺潺小渠,附近是高高低低的青瓦民舍,袅烟腾升,烟火气十足。   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幽静好环境,虽然比不上京中繁华地段,但人气也不稀薄,大好。   孔君虞每天都在学堂坐馆,今天也不例外,没料到买主会突然上门,措手不及,一见来人,面色一怔。   自家小姐男装招摇,阿赏本来司空见惯,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已经是皇帝的人,私自趁乱出街就已经不合规矩,哪还禁得起这样被男人望?   阿赏不乐意,过去挡住孔君虞目光,横在中间,却被谢福儿扬手扒开。   谢福儿本来以为这个学堂主人年纪不小了,见面前男子颀长玉立,风度不凡,一袭天青棉丝长袍,腰系玉佩鸾带,很是温润,最多二十上下,也大喜。   年轻表示性子活络,少陈腐气,好说话。她径直过去,双袖合住一拜,行了个俯身礼。   攀谈后,孔君虞带着谢福儿大逛桃李堂,都是年轻人,没什么话不能说,谢福儿又有心巴结,短短功夫,谈笑风生,称兄道弟。   孔君虞虽是文臣门第出身,但也豪气,说到兴浓,拍拍对方肩膀,手刚一碰上,谢福儿倒没什么,阿赏却眼神着火一般,活活将孔君虞的手烫了下去。   孔君虞虽然常年钻在书海辞山中,却没有书呆子气,心思细腻,暗中瞧身边这年轻郎君面色红润透粉,有些女相,戈登一下,发了猜疑,只可惜冬天穿得多,包住了颈项,瞧不清男女区别。   孔君虞不顾阿赏怒目,又贴身几步,侧目再去观察,见到谢福儿耳珠上有小洞,顿时明白,噢,这个背后买主,是个女儿家。   他再不敢像刚才那样造次,避让了几步。   谢福儿见他谈吐十分合自己胃口,虽然有文人风骨,却不迂腐,愈发想把他留下来为己所用,聘人难,聘个靠谱的更难,拿定主意,试探:“孔兄置了妻房没?”   孔君虞直言:“还没有。”   谢福儿心头宽慰,这敢情好,单身汉,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掏出个乌骨金丝装饰扇,嗖一下甩开,轻轻一摆:“在本地可有相好的?”   这问题太私人,孔君虞略微红脸:“还不曾有幸遇佳人。”   谢福儿啧啧摇头:“月老不长眼,孔兄祖辈为京官,年纪轻轻就办学堂,生得也俊,京里再难找到第二个人了,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剩下来了呢——”   孔君虞见她说话特别,薄唇一勾。谢福儿笑嘻嘻接着说:“话说回来,听说南方的姑娘漂亮虽是漂亮,但个个太有心眼儿,不好驯服,孔公子何必非要定居那边——”   不等孔君虞开口,福儿继续诱惑:“……不瞒您说,小可不才,只有家中父母人面还算广,认识不少出身好的良家美娇娘,这个嘛,”举起手掌掰掰指头:“一个手掌应该是数不过来的……大可为孔兄在本地引荐好姻缘。”为了留人,皮条得要拉一拉。   谢福儿观察他脸色,见他不说话,表示有戏,趁热打铁:“孔兄不如先留下,一来择妇,二来与小可共谋学堂事。学堂空虚,需要一个稳当人坐镇,小可因为些许缘故,不能时时出面,想来想去,只能劳烦孔兄代为打理,佣酬没什么,孔兄只管开口。”   孤儿一个,无依无靠,南下也不过是帮伯父打理那些无聊产业,难得遇着个可心又豪爽的搭档同伴……还是个女娇娃。   才子佳人月下私定的佳话故事,读书人看得多,孔君虞眉目一动,凝住面前人,顿了半晌:“亡父在京内留给愚兄的产业不止这一处,确实不好马上抽身,桃李堂经过祖父的手,更有感情,乍然一放,总觉得愧对,倒是能先替谢贤弟厘清书堂的要务,南下之事,可以再说。”   谢福儿欣喜过望,只怕他变卦,恨不能要他马上画押立据为凭得好了。   两人继续徜徉,孔君虞又介绍了一下书院情况。   桃李堂前庭后厢,统共四间屋子,两间是学子书舍,一间是教员所,一间伙房。   听孔君虞说,目前四十五名学生,大多是附近农户子弟,教员聘了五名,两位坐馆先生,另三名则是有课便来。   总而言之,典型的作坊式小学堂。   倒也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越小越有上升空间。   谢福儿沿途挥斥方遒,这儿得要加盖一层,那里需要增宽几寸,桌椅板凳斑驳掉漆了,得需更新换血。   时候不早,谢福儿瞧着出来大概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跟孔君虞订下立契日子,托牙行来办理,又商议了些细则,才离开桃李堂。   两人走了会儿,阿赏回头,见那名年轻书院主人还在目送,努嘴:“小姐,下不为例,今后再不能跟这人打照面了,奴婢瞧他并不老实。”   谢福儿刚招了个值得托付的合作伙伴,正神清气爽。   孔君虞对自己态度前后有些变化,她也猜到他看出自己是女儿身,可这男子非但不揭穿,反倒十分知礼,言行也避忌,叫她更加欣赏。   再不老实,能不老实过宫里那人么?   见惯了那位的形状,天下哪个男人都是翩翩君子。   谢福儿笑笑,拍一下阿赏的脑壳:“这人是可靠的,就算他不替我打这份工,我倒还真心想给他拉个良配,还要快,一个单身汉孤苦伶仃,没人照顾,倒是可怜。”   阿赏面肌一扯,莫名脱口而出:“小姐瞎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谢福儿奇怪,再转头去看,这鬼丫头侧过脸去了。   **   回了正街,谢福儿领着阿赏正要从太傅府的后巷偷进侧门。   后巷白天都冷清没人,刚刚也是从这儿出来。   一顶乌盖马车横在巷口,好像停了很久。   单驾马车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很低调,甚至有些粗陋,在香车宝马的京城御道上,不值一晒。   可前面的赶车人一身棉衣却精致得很,倒不像是平凡人家。   车轱辘咕咚咕咚,轧过青石砖地,车把式略一拉辔绳,扬鞭转了转车子,不偏不倚,恰恰挡住背巷的进出口,就像是故意一样。   “壮士,你挡住去路了。”谢福儿今儿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车夫压一下笠帽,轻巧跳下马车,走近,压低声音:“可是谢美人?”   帽下一双眼精干无比,不是善类。阿赏心生不好预感,挡在前面。   那人二话没说,径直走向阿赏,手刀呼声下去,正落在脖颈上。   阿赏哼都没哼一声,软布条一样滑下来,顺畅地打起鼾,车夫迅速把她扛在肩上,放在巷子一隅。   谢福儿琢磨,是自己大叫求救比较快,还是被他也一手刀砍昏过去快。   正值此际,车夫已经逼近,与阴森的目色不同,语气温和:“我家主人想见美人一面。美人若一路乖些,待这婢女醒来,你应该就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这几天留言的亲都送了红包,前两天没时间上网,送晚了ORZ.   谢谢唫銫姩蕐的地雷,么么。   第61章   城南驿馆,朱漆小楼伫立在后院一隅。   这儿是外国使节在京内入住的一处副馆,不在主干道,不是时刻有人。   谢福儿下马车时,门庭冷落,驿馆官员和门子都没有几个,看得出来,提前清了场。   冷风一刮,把驿馆门口那株冬季凋零的老槐树枯桠吹得一阵哗啦,谢福儿一路被挟持都不紧张,现在莫名却步了,循声朝槐树那边望去。   “谢美人。”车夫话音不耐,有了威胁。   “壮士你瞧,那边是不是有人?不如咱们改天再见,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叫车——”谢福儿双臂一折,手刀要走。   车夫脸上横肉一扯,从背后把她腋下一夹,强行拉进驿馆。   穿天井,登馆楼,顶层走廊最深的一间厢房门口,下人正探颈。   那人脸熟,是含丙殿的人。   谢福儿已经大半猜到是太子,可被两人合力推搡进屋,亲眼见到他坐在室内,还是吓了一跳。   柏梁台后再没见面,他大病暴发后,宫里不准谈起,并不知道他具体情况,只说是在含丙殿养着,偶尔陈太后会搜民间治愈过这类顽疾的专科大手进宫。   颧骨耸立,肤色青灰,发髻没佩冠,身型薄如纸片,不是人穿衣服,而是衣服穿人。   如果说男人也能够有乘风归去的逸姿瑰态,这太子倒也算一个。   跟自己最先认识的那个太子早不是一个人。   窗扇半敞,太子坐在窗户边的案边,没有以往看见谢福儿的热情和期冀,面前是一套茶具,正在执盅小酌,看一眼来人:“来了。”手一倾,紫砂盅斜了,茶汤淌出来,糊在梨木桌面上一小滩。   听说精神病患者大多不爱被人提,谢福儿也不敢多问病情,那晚这位储君穿墙透壁的叫唤还余音缭绕呢,就怕刺激他了,俯身一揖:“殿下叫我来,何必用这种法子。”   太子不语,放下盅,上下打量,就像看个陌生人,星眸灼亮,一笑:“他把你放在宫外,不闻不问,不过一场疾病而已,就试出了他对你的感情,你还要为他在深宫耗费如花光阴?”   谢福儿望着他:“殿下,您喝的是茶,不是酒,不要说醉话。”   哐啷一声,太子甩袖掷杯,两步跨近。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长个儿……短短些时日没见,又抽了一记猛条,谢福儿水平抵住他冷冰冰一张胸口,一抬头,见到他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庞,望久了,脖子真生是酸。   “我是不是比父皇俊朗?”他眉如山峦,眸如辰星。   “殿下叫我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您是天下最俊的,我可以走了吗——”谢福儿哭笑不得。   “太后对你有疽寤,皇后和贤妃视你为洪水猛兽,还有那些暗处对你嫉恨不满的人,就连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见得能够时时护你左右,为了圣体康健,为了平臣心,顺母意,把你放在宫外十天半月眉眼都能不眨一下,你果真愿意跟他相携一世?”太子步步紧逼。   “后宫有皇上的生母和女儿,要是皇上为了我一个人,不顾其他至亲的健康,置大臣的劝谏为无物,这样还算男人吗?连人都称不上,福儿只会瞧不起他。圣上这做法,叫福儿更加敬他一层。”这关头没法子,只能昧着良心把他夸得高大上。谢福儿撇撇嘴,往后退了两步。   “你倒大度,就是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说气话?女人都口是心非,嘴巴上全都是不用不用,其实哪个不愿意男人为她抛妻弃子,不顾天下?”太子身躯一转,彻底挡死了她去路。   “那就当我是说气话吧。太子叫我来,到底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说皇上的不是吧。”他倒是通透女人心思!还没成婚,东宫也没什么宠嬖之女,对女人的心意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道理。谢福儿看他越逼越紧,头一偏。   香风一掠,半边脸颊皎白,太子心思不稳,双肘抵在墙上,把困在墙角里头:“把你请来,我只想问一句,要是我离京,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你若愿意,眼下你还没回宫是最好的时机,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影响你的父母兄弟。”   我去年买了个包,引诱宫妇离宫私逃,他说得就像是吃个便饭一样轻松,变了,这人早就变了。   可说不定他就是这样……   谢福儿盯住他:“你根本没有病,放手,不然我就跟皇上说。”患有癔症的人,能不计划出缜密周详的私奔流程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偶像剧楠竹以手挡墙的标准姿势她也不知道,但一个精神病患者,眼神绝对不会这么集中和警醒。   “偶尔发作,偶尔正常,病的是本宫,由本宫说了算。”太子完全没压力,继而恢复寻常语气,脑袋垂下:“你是维护我的,还是不想告状,对不对。”   他一精神病患者有精神,谢福儿没精神跟他耗了:“殿下,我侍女差不多也该醒了,太傅府要是知道我不在了,只怕得翻天覆地,万一传到宫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怕就会寻到这里。”话没说完,腰被个大钳子给箍住了,脚离地面,咚咚两步,太子将她轻易丢到了罗汉榻上。   谢福儿一惊,刚鱼跃起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人虽瘦,力道都长在了骨头里。她几次推开他,又被他重新压下去,一次一次,几乎快要被他蚕食干净力气。   他没有皇帝床帏间那种恨不得置床伴于死地的噬血暴烈,有的只是执著。   在谢福儿喘气时,太子也懒得跟她玩了,两腕一夹,压住她小腿,叫她上下不能动弹。   他完全不惜力,谢福儿被他压得筋骨一震:“你疯了吗高长宽——”   她终于不叫自己殿下和太子了。太子迫近她的脸,绿水眸,盈盈动,发怒了也是个甜姐儿相,心里翻了湖。   叫人蹲守太傅府外几昼几夜,好容易趁她出宅子挟她来,虽然别有意图,但刚才那话何尝又不是真心实意,只盼着天眼开,她会答应。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会答应。这辈子跟她相处的机会太少了……他生了恨意,这股恨意不是对别人,偏偏是对自己,是自己无视机会,任由她跟他走近。   更恨的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只能这样,眼睁睁瞧着她跟那男人鸳鸯交颈。   太子两根手指掐住她下颌:“当我每句话都是在说笑吗,答我刚才的问题。”语气循循善诱,就像在哄小孩,又是狠决。   这男人每说一句话,嘴唇蜻蜓点水的蹭到她的唇,不知道故意还是无心。   她努力了半天,还是避不开他暧昧的啄吻,生生被他亲了好几下,只能打消他心思:“那我就答你,你那是做梦。我已经是登了玉牒、进了高家宗谱的人,做人要负责,我再不喜欢那个皇宫,那里也成了我以后的家,你叫我现在莫名其妙抛下那儿,除非我跟殿下一样得了癔症。”顿了一顿,“另外,我虽然品阶低下,但说是殿下的庶母也不为过,天下有这样对待庶母的么?”   一字一句,说得风无痕,水无波,太子心肉斧刃划过,有一瞬几乎断了呼吸,她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他恍惚了一下,却又泛了笑容,身躯往上一躬,离了她几寸:“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好。”   谢福儿说:“您好,您太好,您心思深,做的事更是叫人琢磨不透。柏梁台一事,你逼跌我坠楼,我既然代殿下瞒住,就不会松口,您借我名义装疯卖傻,我也不会辩驳,您对我从头到尾的接近,是虚情还是真心,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更不会多问,我做的这些,只为了福儿与殿下年幼的一面情谊,再多一点就没了。”   太子眸光由浓转淡,殒了神采,脸上笑容更盛:“福儿,你长大了。”同样十七的年纪,上一世那个女孩儿过得着实幸福了些,只是个单纯的闺中新妇,成日娇软兮兮地躺在他臂间唤夫君。   说得太沧桑。谢福儿连被他还抱得紧实的紧张都暂时没了,他也比自己还小上十来个月份——哪儿来的这种话。   太子捕到她脸上的疑窦,倾身贴近了,谢福儿感觉他衔住自己的耳朵珠子,嵌在齿间摩挲,有微微刺痛,身体j□j神经牵动,阻喝:“殿下——”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哪儿最敏感,怎样碰能够化成水?上一世床帏里的夫妻亲密活动,两人并不比别人少,年轻夫妻,刚刚成婚,他血气方刚,新鲜好奇,正是最喜好办这事的年纪,丢了圣贤伦理,不顾含丙殿宫人的善意笑话,疯狂迷恋她身体,一日多则七八次,不折不扣成了一只狂蜂浪蝶,将她这多花儿的花液采汲至干涸……   太子将那一坨软肉含在嘴里搅动,不需花力气,就叫她腰酸腿麻。他含糊喘气:“叫我麟奴……乖,乖,快叫我,叫我麟奴,我就让你走……”   她不愿意,他牙齿一收,用舌头大幅裹住,啧啧发出吞吃靡调,身下女子终于受不住,蹙眉阖目:“麟奴——”   “不行,再叫我夫君——”太子得寸进尺,延着耳背,**舔食她颈项,滑下来,叼扯她衣襟。   她再不依,卖力去推他,却激出身上男子的气焰,决定做出计划之外的事,总归这辈子已经挽回不了她的心,旧梦重温、再尝一回与她的滋味也是好的——至少,她身上能留下自己的印迹,这辈子不会忘了自己!   他活了两辈子都不爱用强,这是再活十辈子都改不了的脾气。   他喜欢她真心臣服在身下,甚至鄙夷用强的男人,那都是没有智慧的,女人都是水,但凡用点儿心思,挑拨得当,自当主动张开大腿,何必行蛮?   现在,他也决定先挑动她情意,鼻尖碰她耳轮蹭动,湿润的声音压低,哝哝宛似梦中絮语:“……只有一句我要辩解,对你并不是虚情假意。”   这男人不霸道,不野蛮,却更可怕,他好像熟悉自己身上每一寸肌骨,甚至比皇帝还清楚,他懂得催醒她心中的魔鬼。谢福儿呆呆望著他,他的脸还是年轻清俊的,可一双眼像是活了半百,混浊无比,原先的单纯早消失殆尽。   这不是一个年轻人的表情,他是个中年人,甚至有老年人的阴森暮气——   谢福儿凝住呼吸,手足被无形的丝线捆绑住。太子俯在她颈内,手滑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烫出火星的声音滚出来,眼角斜飞入鬓,含着沉沉笑意:“……你每个月都肚子疼,太医讲,喝花茶能止痛,我就为你每月亲自烹调……妇科不顺,让你不能顺利受孕,众人求请我纳侧妃,我不,我只要你给我生孩子,我为你私寻民间好手,只为你快点儿诞下孩子。福儿啊福儿,你终于有了,我守护你们母子如金山银海,生怕被人偷了,恨不得半刻都不离开,可是……”   他呢喃下去,就像在讲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但谢福儿已经听不进去了。   这是在说什么?他是真的疯了不成?谢福儿脑子一晃,群芳荟上他心思细密,暗中叫人给自己递热茶的情景掠过……像被什么劈了一道,她心一动,揣测,但又说不出口。   太子见她软如鹅絮,身型一抑,“跐”一声,罄力撕开她深色男装袍子,露出女子粉娇内衣,因为着男装,又是冬日,里面加了好几件,虽然麻烦,却被他顺利一层层摘除。   “福儿,给我的时候,叫我夫君……就当最后一次,好不好——”温和求欢的渴求叫谢福儿醒悟,弓起膝,刚一张嘴,被他吮住两瓣唇儿。   太子含着嫩肉,头一偏,目光落在身下人裸出的半边胸脯上,烧红了俊脸,腹下有些异状,好像有什么急着往外涌,手忙脚乱了。   该死的,这辈子,自己还是个童男子……太丢人了。他恼火,羞愧,近乎粗鲁地制住她的挣扎,掰开她,扶着自己朝里面挤进去。   第62章   两具上衣齐整的年轻肢体交缠,惊得榻边小几上的物具哗啦作响。   他压得她一副身子快要折掉,着了魔似的将她下/身玉柱往外拉扯,揽到精瘦腰身上。   “福儿……就这一次,求你。”太子意乱情迷,嘬她耳轮。   两人双双挣扎了一下,谢福儿突然觉得身上人身子一绷,腿间一凉,湿黏黏的一片,有什么喷溅上去。   她飞快撑起身,一把推开。   这具身体是生涩的,禁不住主人第一次就这样莽撞,不受脑子的使唤,还没入港,就在门口萎靡了下来。   太子颓然,却再没别的心思,平静拉下袍子,绑了发,见谢福儿要走,眼一沉,上前两步拉住她手腕。   “殿下,你逼人太甚!”谢福儿这回是真的恼了,转过头一巴掌甩过去,啪一声清脆透心,用了十成力气。   一个明显掌印明显浮在男子脸上。   他缓缓放了手,脸上却一派轻松,半玩笑半认真,吩咐闻声来的下人:“来啊,送谢美人回太傅府,好好侍候着,不得怠慢。”   车夫哥撸把袖正要凑近,谢福儿狠狠一剜,哪还用人送,夺路下楼。   城南驿馆外,老槐木边,身穿赭色便袍的年轻小黄门侍郎见男装女郎出门,松了一口气,朝身边的上司捶胸口:“亏得美人出来得快,不然可真得想法子进去。”天下哪个男人戴绿帽都行,偏偏皇帝老儿不能吃这记闷亏。   “进去?真有什么也不能进去,闹大了,被人捅出来,美人可就真是难得回宫了。”胥不骄也是紧张的一手汗,但对自家圣上的心意更清楚。   小黄门哑口,再一偏过头,见银袍长身的男子携着两名奴仆,从驿馆出来,上了一亮乌盖简车。   贵胄男子头一转,半边白净脸庞上的娇小五指印痕在青天白日下尤其醒目。   “中常侍……”小黄门胆战心惊。   胥不骄也是看得一紧,却没说什么,只整了整衣襟,瞥一眼下属:“脸擦干净,回宫去给圣上报去。”说着朝不远处的车驾走去。   小黄门纳闷儿:“擦脸干什么?”   等会儿报给皇上今天美人行程,两个时辰,连带见了两个男人,这场脾气是免不了的,疾风骤雨龙津凤唾劈头盖脸,做臣奴的只能硬受,哪有胆子擦。胥不骄早有经验,哼一声,提胯上车。   *   谢福儿徒步回太傅府时,进了黄昏,天色暗下来一片,侧门阿赏早就没了踪影。她来不及多想,沿路偷偷进去,院子里陆续掌了夜灯,幸亏熟门熟路,贼头鼠脑儿避开家人和宫人,打算先窜进谢延寿后院,沿路返回,背后一声差点儿把她魂儿吓飞:“不孝女!”   谢福儿后颈衣领被人一拎,悄无声息抓进了弟弟院内耳房,转过头,谢爹爹阴着一张阎王脸。   爱女困住一干贴身宫人在院外,独留阿赏在里头伺候,别人不敢说什么,谢太傅过来却起了疑心,也不好声张,进去一瞧,儿子一个人睡在里间,哪有女儿的影。   外间守着的贤志达见是美人家的父,什么都招了。   谢太傅连忙叫了个嘴严靠谱的老家人去暗中到外面找人,自己守在儿子院里。   老家人追到桃李堂时,人已经走了,再等跟回来,只在侧门搜着昏睡如泥的阿赏,一问不得了,赶紧进来跟自家大人讲了。   谢太傅骇得半死,听阿赏描述,心中有点儿猜测,临到傍晚,怕外面的宫人久了怀疑,叫阿赏主动在里面大声说:“美人拿这条帕子给少爷揩吧……”好容易提心吊胆挨到现在,见女儿还是咬着嘴,只说去过桃李堂,怒了。   谢福儿这才坦白从宽:“太子差人请女儿去过驿馆一趟。”   谢太傅从柏梁台那事儿后早就有些猜疑,沉默半会儿,再伤不起了:“圣上接你回宫之前,你再不能出这宅子了,免得再生枝节。”   谢福儿见谢爹爹不责骂自己,愈发对太子谜团渐深,忍不住:“皇上是不是不准太子出京。”   谢太傅不愿意多跟女儿说朝事,但生怕她被人利用反倒不自知,拉闭门帘,坐回圈椅内,小声说:“二王案背后有异。”   谢福儿一疑,谢太傅说:“二王案承包白龙山的私矿一事,幕后人到底是不是太子虽不知道,但圣上顺着密奏查过,怀疑这事是太子派人主动揭发。”   谢福儿不信:“天下人都知道太子跟那兄弟关系交好,二王倒了,他自断手足,还会因为这场案子被朝廷怀疑,对他有什么好处?”   谢太傅哼笑:“就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和二王交好,太子主动揭发就证明了自己清白,才能够无惧被怀疑。至于好处——”   谢福儿听得心惊,见谢爹爹继续:“……双胞兄弟在封地势力不浅,郡国兵在郡国当中数一数二,郡国就像小朝廷,跟中央朝廷本来就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不被圣上觊觎防范是不可能的。两个兄弟本来轻易是不出郡的,当年老皇爷在京中过逝,你当两兄弟打心眼愿意来给自家老头儿奔丧?是圣上借机召来守孝,把两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多少放心些。没料太子竟利用起这两兄弟……两个亲王因私矿案押禁在京中大狱,封地的家臣家将虽然不敢说什么,但你当他们真的没想过救自家主人出来,对皇上没有怨气?那些郡国臣兵可不是吃素的,知道要救两个主人,只能倚靠太子,如今闹着要太子出京的,除了陈太后和原效忠孝昭帝的旧臣,二王封地的官员们吵得最厉害,还主张要将太子接到两个亲王的封地养病呢。”   谢福儿揪了揪衣角。   高长宽即储君位后,沉溺吃喝玩乐,专长无非是结朋聚友,收纳大厨,叫人以为这皇嗣年纪尚小,还不成气候,与民间的酒肉子弟无异。   随后假借疯病,集聚各方力量,只为保全性命,避走京城。   她明白自己对于太子来讲是什么了,棋子一枚。   与圣上的宠人驿馆私自晤面,哪个天子能容?这事份属皇家丑闻,他是嗣太子,总不会因这事误了性命,最大可能就是被暗中施罚,例如褫位驱走。   自己成了他临门一脚的离京助力。   只要能离开京城,太子无所不用其极,连储君位都顾不得,满腹身心地只想赶紧先开溜。   京城和皇宫,对于他来说到底是多可怕?   皇帝虽不见得舍得将下一任皇位交给侄子,至少到目前为止,面上对他好得很,可这太子满打满算,就像未卜先知,预计待久了会有什么劫难似的。   天色不早,太医要进来给谢家小国舅换药,父女再不多说,散了。   ##   十来日一晃而过,谢夫人传了桃李堂的事,手续文书都办了,孔君虞确实是个办事麻利,不拖泥带水的人,也不需要多提点,按照谢福儿那天建议的,着手改建书堂。   谢福儿被谢爹爹说过,暂时也不敢再偷出宅,只能听娘转告那边的动静,有什么问题再托人带话给孔君虞。   年前正好是学堂招收新学子的日子。   孔君虞带信进来,说是按往常惯例,这几天要给新收学子登记、收纳束脩推荐书,顺便提了一下,附近另家私办启蒙舍也同时在招生,刚巧算是打上了对台戏。   那家书堂谢福儿听过,跟桃李堂距离不远,两个启蒙舍正好在城郊两个村庄一东一西,基本吸收了郊外所有的幼童生源,算是竞争对手。   西边那家的出资大东家是京里皇商,无论学堂的山长和教师的人数,还是校舍的装潢规模,都是桃李堂现在难及的。   她想了想,换了衣服就领着阿赏直奔城郊。   刚一近书堂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孩童声,门口询学的寒门子弟排成小蛇,竟还拐了个弯儿。谢福儿讶异,生意挺好啊,还指望门可罗雀,被隔壁那家湮了呢。   孔君虞看见谢福儿来了,起身迎面过来。   两人说了些近来情况,走到学堂门口,还是熙熙攘攘,有越来越多的态势,孔君虞看谢福儿疑惑,主动指了指西边那头,语气是天上掉馅饼的庆幸:“每逢这光阴,桃李堂远远比不上那边人多的,可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轮流转,村子里来了大批衙役官差和工匠,说是郊区的主径大道一遇雨雪泥泞不堪,不便进出城,特在年前翻田修路。挖土掘地,刚巧就断了西边学堂那边的路,庄镇上的人嫌不方便,上个学还要绕路穿小径,麻烦,所以大半跑咱们这儿来了……”   谢福儿大喜:“修路,好呀!朝廷体恤百姓啊!吾皇英明啊!孔兄啊,您真是我实实在在的大福星啊!只是这样,就得加快步伐扩充校舍和师资了,日后就得更加麻烦孔兄弟了。”阿赏默想,哪是朝廷体恤百姓,分明是朝廷体恤了您荷包暖吧。   孔君虞第二次见她,又亲近几分,凑近了,低下头颅,压低声音,说:“是谢小姐是桃李堂的福星才对。”   谢福儿见他果然早就识破,也不介怀,干脆揖了个女礼,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桃李堂大门不远处,简易马车的帘子卷上了几寸,四下是武人打扮的便衣卫尉,掌管京都治安的骑都尉和执金吾骑在高头大马上,左右敬审探视。   掌管京城土木营作的将作官员神色严谨,恭敬立在车驾外,垂头朝窗内汇报补路情况,里面久没回应,不用问,压根儿根没听进去。   陡然,里头有人喉咙一动,似乎要开腔,老将作立刻噤声,大汗也不敢出,只听窗内声音压着薄怒:“……朕眼神都花了,什么骗人鬼玩意儿,那些番邦的长毛怪净说瞎话,岂有此理,还说这千里镜能瞧见人脸上的汗毛,大话扯到天边去了……来来,不骄,你瞅瞅,他们两个,那是贴在一块儿在讲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换了正文   第63章   快到中午,桃李堂外人头攒动。   年前是入泮报名的拥挤时光,现在西边断了路,村前庄尾成了谢福儿一家独大,乡民们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但凡能得读得起书,上得了学堂的,各自趁午休工余时光,牵着自家的适龄子弟过来,叫人应接不暇。   除了新生,下午还有课的老生也陆续返了校舍。   阿赏见人太多,生怕有什么冲撞,催促进去,孔君虞知道谢福儿女儿身的身份,也怕怠慢了,亲自陪她进去,贴心说:“外面有人打理,先熟悉熟悉里面也好。”   悦耳的书声琅琅中,晒着冬季暖阳,谢福儿在教室门窗外,看着素儒士袍的老先生手持鸡骨戒尺,尖头圈点书上字句,令学子朗诵。   莫名其妙竟然想起他穿襜褕的外傅模样……谢福儿敲敲额头,拉回思绪。   学子大多八岁以下,五六岁居多,最年幼的甚至刚满三个春秋,个个玉雕粉砌,活泼灵光,虽然简衣朴服,但掩不住朗朗生气,一见到孔山长跟一名脸孔美貌郎君在窗外,估计是学堂新来的师长,禁不住好奇,东张西望。   一名四五岁男童正是胆子大的年纪,趁授课师长背过去,从板凳上跳起来,对着谢福儿做了个鬼脸。   谢福儿指头翻起鼻孔,拉扯眼皮,对着他做了个猪鼻子兼吊死鬼眼,小男童倒吸一口气,被唬了回去,天下居然还有做鬼脸做得这么丑的人……旁边的孔君虞早就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劝:“对着学子要庄重。”谢福儿视他的话为圭臬,收起嘴脸。   “徐光修——你家人供你读书,就是叫你来虚耗光阴的!”授课老师回头察觉,一个戒尺丢了过去,命中率百分之百,哐啷一声,落在男孩课桌上。   这时代,果真是尊师重道,谢福儿看见徐光修乖乖捧起戒尺送到师长手下,伸出白嫩小手掌,皱紧眉头主动由老先生打了五下,鞠躬:“学生受教,老师费力。”又自觉站到最后一排,抱脑勺蹲下。   孔君虞见身边女孩性子就跟桃李堂的学童差不多,心里就像被冬阳照进来一样,英眉一起伏,见阿赏瞪过来,才收起心绪,悉心介绍了桃李堂的课堂教学,大概分为师长授课、学生背书、师长复讲。   大半时光是师长点拨、指导,学子自学。   每到月末,还会举办会讲,即是师生坐一块儿检验学习成果的阶段。   启蒙馆的孩子们一天真正在学馆的上课大概是两个时辰,上下午各一个时辰,离家远的,几岁大的学童可留在学堂吃中饭,后头有火灶,自带饭食也可,搭伙也行。   这倒是叫谢福儿有些惊讶,原以为在学而优则仕的时代,娃娃教育该不比自己那年代松,就算没什么奥数班培优班精英班小成龙成凤班,至少也不该这样松散,原来古人倒是比今人重视天性得多。   临到中午,谢福儿打发阿赏去灶房帮手,给学子造饭,听孔君虞说了一通,有问题,两座教舍一如本朝其他学馆,采取纵向混合班,也就是说在一起上课的学子年纪跨度很大,小的才三四岁的开蒙年龄,三字经千字文都读不大清,大的有六七岁快出启蒙的年纪,天资好一点儿的国学论语已经诵得满口珠玑云烟了。   孔君虞见她有分班的意思,笑着解释:“大小聚在一处,能够培养长幼之序,师门之谊,也能培育长龄学子在幼龄学子面前的待人接物和自我约束能力。不同年龄层的知识糅杂一起,便于大童反复复习,小童也能够提前接受。”   这年头教育理念果真跟今人大相径庭,谢福儿挠头:“幼儿教学还真是麻烦,幸亏有孔兄提点教导。”   孔君虞趁阿赏不在旁边,掂足了一些勇气:“谢小姐怎么还叫我孔兄。”   谢福儿走热了,穿的又多,脸红扑扑的,小声笑:“那我今后外人面前称你一声孔山长,私下就叫你孔大哥了。”   孔君虞见她面颊酡红,汗丝子凝在乌黑绿鬓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害臊,袖口往下一滑,拿出帕子,送到她手上。   谢福儿不好拒绝,反正也没人看到,拿过男帕擦起汗,忍不住问:“孔大哥既然知道我女儿身份,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孔君虞早就想过,估计是东家家里得宠的大千金,否则哪会有这个胆识和空闲,得了家人准许抛头露面打理外务,勾唇一笑:“总不是狐狸精怪变成的就行。”   狐狸精和书生历来就是暧昧一对,谢福儿听出暗示,不吱声了,继续擦汗。   孔君虞幸福地瞧着谢福儿擦汗,正在此时,连接前院和后院的半月门传来纷沓脚步声。   有人闯进来,桃李堂的打杂小童在后面拦都拦不住:“这位郎君,想要为您家子弟报名或是相询入泮事宜,前庭有人接待,后院是读书地……”   “闪开。”有纤尖嗓音压声喝。   孔君虞一看,是个身型清矍的白皮中年男子,打扮和气势叫人精神一醒,后面的男子更不一般,身材高魁,通身锦面直裾,外面披着裘皮坎肩,应该就是来客,脸孔很生,不像左右村镇上的人,这会儿好像有点不大舒爽……不然,哪儿的咯牙喘气声。   谢福儿手一松,男帕掉了下来。   孔君虞看谢福儿变了脸色,上前几步,昂然如松柏,横在谢福儿和那人中间,拱手:“在下是桃李堂负责人,这位郎……”   “负责人不算数,叫你们大东家出来说话。”白面侍者看一眼身边主人神色,扬声说。   来启蒙学馆,不找师长不找山长却直接找东家,孔君虞再看谢福儿一脸不愿意,就算是老板,也不好叫她一个女儿家对外,挡了枪眼:“桃李堂虽已经转手给人,但在下仍然聘任于此打理书堂,这位郎君有什么事,直接跟在下说就好。”   谢福儿心噗通跳,热得棉袄都湿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不负责地走了再说,后面那人一见她转身,垮了脸,龙行虎步跨过来,一把声音沉厚喝住:“当老板的都是这样甩脸子给贵宾看?”   嘿!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贵宾,桃李堂好歹是个书香地,进进出出的不管是白丁寒门,还是地主绅员,哪个不给礼两分,孔君虞见谢福儿两坨脸蛋汩了红晕,袖子一挥:“买卖都是讲你情我愿,书堂生意也是一回事。您要不是官老爷,就恕咱们谢客不招呼了!请——”遥指入口门阶。   官老爷……皇帝掸掸袖子,目光快把孔君虞的俊秀脸庞撅出一排小洞,淡淡说:“穷酸文士,乳臭小子,厚脸狂生,总算没笨死在书海里,还知道朝廷为大,怕官老爷。你叫什么来着,家里父辈是谁。”   孔君虞也算是精贵人家出身,哪被人这样蹬鼻子指问,要不是涵养好,情商高,气都快怄背过去了,丢出家世:“进献谋略抵挡匈奴,平南关大捷的功臣之一,谏议大夫孔志瀚是在下祖父。”   “孔志瀚?”皇帝偏了偏头,“谁?”   人肉记忆器胥不骄凑耳答应:“供职孝昭年月的四品京官,您……当今圣上为政初期,告老致仕了。”   皇帝摸摸下巴:“平南关大捷一事延绵数年,牵连身广,这桩战事的功臣,没有上千也有j□j百,挨着点旮旮缝缝的臣子,都有脸说自己有功。你爷爷致仕那会儿也才六十左右,要是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建树,怎么没被上面留任?起码得替朝廷再干十几年,现如今金銮殿上的得力重臣,七八十的都有。”   孔君虞听这人暗嘲自己祖辈无能,本应该挥大棒子赶人,但见他这么清楚朝事,旧事信手拈来,有些疑虑,暂稳下心神,并没吭声。   看样子,自己接手书堂在外面捞油创业的事,他早就盯着清楚,谢福儿就怕胥不骄突然一声吆喝,来个集体接驾,到时哪儿还有人给自己胆量打长工,得了,还是先应付过去,笑眯眯,装作不认识:“哎呀呀,这是干什么,在下就是桃李堂的东家,刚刚就是没回神儿,怎么眨个眼气氛就闹成这样了?来人啊,快快递张凳子给上宾坐。”   皇帝阴涔涔:“上宾?”   还不依不挠起来了!谢福儿撅撅嘴。   孔君虞被皇帝怄住的那口气儿,这会已经悠回来了,观察两人你来我往的,分明认识,低声问:“是熟人?”   “也不算。”谢福儿比孔君虞声音还细。   皇帝耳朵一竖,嘎吱一声,活生生掐断一段枯枝。   谢福儿只得眨巴眼:“唔,认识。”   孔君虞脸一变,重新上下端详那男子,又再瞧瞧谢福儿三分敬畏,七分抵抗的神情,前后一思虑,明白了,双袖合抱,对着男子折□,一个九十度大鞠躬,朗声说:“莫非是谢小姐父亲?晚生失礼,失礼了!”   还有谁来找自家贪玩女眷,肯定是她家长辈了,如何也不像她兄弟,j□j不离十是她家严,肯定是不放心女儿在外出来探视。   想到这里,孔君虞发了一头汗,庆幸得很,刚才差点儿就跟这男子争起来了,亏了忍住了,不然以后还怎么面对谢福儿。   谢福儿和胥不骄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孔君虞见几人表情不对劲,浑身一抖,完了,弄错了:“难不成是谢小姐的大伯或是……叔父?失敬失敬——”   谢福儿怕他再说下去,颈子快撑不住脑壳儿了,硬生打断:“他是我夫君。”   皇帝紫色退下,青色退下,恢复正常人类脸色,勾起唇角。   竟是已婚妇人?孔君虞如雷劈背,不信:“谢小姐有了夫婿?”   谢福儿见他一脸好像自己欺骗了他感情,点头,又生怕他恼羞成怒,一个不爽就这么丢了书堂走了:“孔大哥不会要辞工吧?”   孔大哥……皇帝嘴皮子上好不容易消了的一排泡儿又快蹦出头:“过来,到为夫这边来。”   谢福儿走过去,禁不住给他使眼色,就怕他再说了什么叫孔君虞不高兴,皇帝虎躯一震,握紧她小手。   孔君虞见两人这样子,表面上女方敬重男方,乖巧讨好,实际上男方迁就女方,想谢福儿家底不浅,这样一名千金娇小姐要是家长甘愿舍得少妻长夫配,对方肯定就更是人中龙凤,而这名男子确实通晓朝政,怎样也不是平凡市井。   想来孔君虞压下心绪,笑着说:“你当为兄的气量这样狭窄?天色不早,我去叫灶房那边备饭,两位东家就在这儿先用吧。”   院子一空,谢福儿屏住呼吸:“皇上怎么跑来了。”皇帝虎脸:“谢福儿,你好啊,乐不思蜀,玩上瘾了,在宫外办起私学来了!”   “人才乃社稷福祉,福儿这不是给圣上分忧么……”   “跪下!”   谢福儿直着两条腿儿,苦着脸:“现在在我的地盘,那些学生可精了,万一撞见了,以后不会尊重我的,孔山长说了,对着学生要庄重。”   皇帝背着手:“你的地盘?这就叫官学征收了去!后宫夫人在外面私办生意,什嘛玩意儿……”说着沿着小径打量学堂后院几所房间,皱眉扒拉梁柱栏杆,挥手掩鼻:“什么鬼地方……还有蜘蛛网……做生意就算了,也不做体面一点的,丢人……擦,朕好像看到了一头老鼠……”   胥不骄凑近谢福儿:“美人,去哄哄圣上,说说好话,没事的!要是真不准您办,就不会叫京兆尹和将作部的人修路断人家的财路,跟您招揽生源了!”   谢福儿心里一喜,不敢怠慢,迎上去娇滴滴:“皇上您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啊……”   ***   两人在桃李堂转了转,午饭已经做好,孔君虞和阿赏过来请了两人到灶房旁边的小厢用午饭。   学馆老师不多,几个人平时都是在一间房拼桌吃饭,也热闹。   天子在外用膳本就不妥当,更不提还跟一群教书匠挤在一堆,胥不骄马上拒绝,阿赏刚听孔君虞过来说自家小姐的夫君来了,差点儿没翻了手上的锅铲,她也没见过这位皇帝姑爷,这会儿一看,也劝说:“小姐姑爷还是先回家吧,这儿简陋。”   谢福儿眨眼盯着皇帝,拧拧他袖口,甩了两下,皇帝摸下巴:“去。”   孔君虞见这大东家不食人间烟的样子,吃个饭还一群人硬像是提着心,越发出奇,也没多说。   几人去了食堂,饭菜早就摆好,今天留在学堂用午饭的老师只有三名,被孔君虞介绍了一下,知道东家来了,站起来行礼。   谢福儿笑着打手势叫人都坐下:“诸位老师费心了,请用,请用,口味不好,有什么不够,请随时说,一定要不要大意地使唤阿赏。”又围过去,见荤菜极少,素菜清汤居多,马上说:“午饭得要改善,没有肉怎么行?”   一名年迈老师弱弱接话:“孔山长好心,原先一直准许寒门子弟以物代替银两当做束脩,能够维持书堂进出平衡就算不错了。再说了,肉价贵啊,吃一顿肉不便宜,咱们学堂还算好的,有些肉渣就不错了,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才能瞧得见鱼肉上桌。”正是之前教训调皮学子的章老先生,旁边两名老师也跟着连连点头。   谢福儿正要端着老板架势说话,皇帝皱皱鼻子,插嘴:“肉多腻心肥体,少吃点儿肉有什么关系?我就不吃肉,也叫家里人少吃肉。”   谢福儿轻哼一声,真是不知民心疾苦,你跟你家人那是吃腻了,想了想:“从明天开始,午饭红白肉都要按比例上,孔山长,就麻烦你操心办一办,直接从账上拨划,要是不够,托人带信来。”孔君虞答应下来,又朝几名老师笑说:“新东家到底是比我雷厉风行,众位今后可得愈发尽心尽力。”众人呵呵点头,气氛热络不少。   皇帝站着两条腿都僵了,听几人说个没完,见胥不骄抹干净了条凳,兀自坐下来。   众人见这大东家冷不热,傲慢清高,一时又冷了场子,都不敢说什么,坐下来,埋头用起午饭。   胥不骄递上涌开水滚烫过好几遍的瓷碗和筷子,皇帝扒拉两下就放了,谢福儿想他今天表现尚可,又想着胥不骄交代,主动夹了两筷子菜,像以往当御侍一样先自己试了两口菜,再哄小孩儿似的哄着他吃:“我吃过了,来来,您再吃,菜没问题。”   几个老师都听孔君虞私下提前交代过,知道是一对东家夫妇过来巡视,见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都有些惊异,脑袋埋得愈发低。   正在这会儿,门口一道矮影子一晃,见里头有生人,正要走,章老先生忙唤住:“徐光修,站住。”   谢福儿听名字耳熟,一望,果然是刚才教室里那个跟自己对作怪相的顽皮小孩。   课余的章老先生跟刚才课堂上的严厉完全不一样,慈祥多了,拉过徐光修,将自己碗里的肉沫子尽数扒到学生的碗里,见谢福儿疑惑,才说:“咱们几名老师尚有点油荤,可中午留在学堂用饭的有几名学生家境不好,能读得起启蒙馆,家里都是拼了全力,平日他们都是自己带的咸菜腌菜下饭,几岁大的孩子,长身体的年纪,又是国家栋梁,哪禁得起这么长久饿着?前年还有几个学子因伙食不好,得了水肿病,连书都读不了,至今躺在家里。“说着摸摸徐光修的脑袋,“这孩子虽然有些调皮好动,却是个懂事的,家里就一个寡母,种几亩薄田养他,光修不愿跟他娘亲说,可这点儿吃食也撑不住一个下午,为了饱肚子,每天中午在灶房烧一大壶开水,说喝到肚子发胀就不饿了,下午就能专心……老夫见了实在于心不忍,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口粮左些学生,东家可别笑话。”又转朝徐光修,嘱咐:“去吧。”   徐光修恭敬说:“学生这就去分给几个同窗。”说着,转过头,又笑嘻嘻朝谢福儿做了个鬼脸,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小心翼翼捧着个粗碗钵,一晃一晃地颠着小瘦腿走了。   谢福儿心里不大舒服,饭菜一下子好像都膈在喉咙管儿里,饭桌上的氛围沉寂下来,旁边的人突然开了口:“桃李堂的学子,今后另外安排午饭,按节令搭配,年节时期另外配比,除此之外,今日起入学的寒门子弟,全部减免校舍内的餐食费用。”   几人愣了一会儿,没做声,毕竟这一项支出不便宜,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就算西边那家财大气粗的学堂,也绝对不敢下这保证。   都聋了不成?刚才还叽叽呱呱。皇帝拍了筷子:“这一笔由我单独赞助桃李堂,不算学堂开销。就当,给桃李堂招揽名声吧。”   赤/裸裸的以本伤人啊。胥不骄默默想。   谢福儿回过神,朝孔君虞喜滋滋说:“大东家发了话,还不赶紧记下来!”又暗中丢了个媚眼过去,皇帝猛吸一口气,一把把那媚眼抓在手心,轰隆一下站起来:“吃完没?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小妖贝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7 11:09:31   猫猫米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 19:39:03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 12:01:4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5 21:57:09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4 12:28:04   shui52939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2-03 10:21:11   非上网不可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 17:59:22   第64章   在几个师长对东家夫妻身份的猜疑中,皇帝携谢福儿准备离开桃李堂。   刚出食堂,背后犹传来压低嗓门的唧唧咋咋:“……我看,准是京中的大巨贾,短短几日眉眼都不眨地顶下书堂,又包下所有老师学子的未来吃饭钱,吃饭可是一笔大头账啊,一般两般的人拿不下来。”   “老夫活了半个甲子,吃的盐能溺死你们,看人不比你们要准?富商统统贼精鬼滑,这种不赚钱的学堂哪放眼里。再说了,富商又能有这架势和气态么?”   惟有孔君虞不讲话,倚在门角。   谢福儿一回头,正对上他目送,脚下慢了两步,也一颔首,目中道不尽的千万深意款款。   她的款款深意是寄语孔君虞给她照料好学堂,皇帝颈子一偏,看下去,快行几步,先走到桃李堂门口,回头,见她还在那儿眉来眼去,等得不耐烦了。   手边几名年幼孩童趁着午休时光,在学堂门口掷石子玩,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皇帝烦躁不堪,嚷道:“小孩!学堂是念书的地方,不是喧哗的地方,你对得住朝廷么!嘿,说的就是你——还敢用眼睛瞪人!玩别的就算了,扔石头砸着人怎办,砸着你们师长养的花花草草也不好——来人啊,把破石头都给丢了!”   胥不骄二话不说,一个个扒开小孩的手夺去石子,刷一声扔远了。   一名小孩子才三四岁,见这人沉声虎色的像个阎王,哇一声吓哭,这一下,马上就像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嚎啕起来。   哇声一片,谢福儿这才匆匆过来。皇帝见她总算过来,拂袖哼一声,先出去了,谢福儿也疾步跟上。   两人下坡,谢福儿追上前,瞧他脸色还算缓和,悄声说:“皇上干嘛凶人呀,您发脾气大阵仗,小孩儿万一吓出病,医都医不好的。”   对别人家的小孩温存惬意,自己跟她一月多没见面,她却没有一丁点亲热,刚才书堂人多也就算了,现在都没人了……皇帝背着双手,头也不转,步履如飞。   谢福儿好容易追上他一双天龙大足,生怕又飞了,赶紧拉住他袖口,脆生生一喊:“皇上。”   皇帝被她叫得心一颠,见她脸色为难,诚恳地说:“……今后皇上能不能不管桃李堂的事?我才是老板啊,这儿由我说了算,您今天在食堂说包下学子餐食费,虽然是好意,我也感激您……但我又仔细想了想,您这不是抢我的风头吗?以后我下面人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您的呢……再说我们也得良性竞争呀,您断了西边学堂的路,那边的学生怎么办?桃李堂胜之不武,显不出真水平,没意思。”   她还在嘀嘀咕咕,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窝火,声音却寡淡寡淡:“谢福儿,你还真把这个破学堂当成命根子在办?敢情还是朕害了你?什么胜之不武,显不出真水平?就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一个文臣后裔小青年,几个老掉牙的教书先生,有什么本事斗得过人家隔壁几十年的老行当?朕教你,你有个好男人,这就是胜了,这就是真水平!”懒得再跟她碎叨,甩了头,势如下山猛虎调头下了坡子。   谢福儿被他打击得七零八落,呆了片刻。   孔君虞在书堂事务上对自己不无鼓舞,自己哪儿不懂甚至犯了糊涂,孔君虞都是春风化雨,正面教化,从不讥笑,更不提羞辱,还时不时夸赞两句,所以才叫她信心满满。   这人可好,一来就揭了自己弱处,不留情面地把自己打击死了再说。   她也知道自己比不过人家,还用他提醒吗?   她闷闷不乐,被人搀上车厢,离他远远坐下。   马车沿着回城的小径驶去,其他人打马在前后护驾伴行。   马蹄起伏中,窗前流苏晃晃悠悠,两人一路都没讲话,气氛尴尬,谢福儿心里还有点儿愠,可又怕他比自己更要气,干脆卷了帘子,趴在窗架子上,凝视窗外风景路人。   郊区风景美,年关之际,不少被南下生意、办取年货迟归的京人陆续返家,远处峰峦叠嶂,近处湖色波光,映得人心情稍微好些。   “天冷,拉上帘子。”快到城门,车厢后座的人才清清冷冷地发话。   哼。谢福儿遵旨,扯低帘子,厢内光线暗下来,揉揉被风吹红了的鼻头,又搓搓冰得像铁的手。   “知道冷了?过来,朕这儿有手炉。”   谢福儿倾身过去,也不看他,手一伸。   这一伸,虚晃了一下,捞着个空。她鼻子呢哝:“手炉呢,皇上。”   没反应,她手再往前一松,被他一捉,整个人拉到怀里:“朕就是个大手炉。”   谢福儿一怔,揪住他胸口暖呼呼的裘毛大衣,手指顺着大裘里头双层锦的袍面纹路划来划去,嘟嘴:“皇上又骗人。”   “哪骗人了!这不比手炉还暖和吗。”   她手臂一滑,环住皇帝一具骏胯沈腰,兜着心:“六郎不怪我了么,我也是想长点儿能耐才心急了些,可不爱六郎那样骂我。”   赌气起来比谁都胆儿肥,可认起错又像是冰锥刺人心肉,叫人又麻又痒受不得,皇帝把她两只冰凉手儿捂在袖口呢套里,大掌裹着轻轻揉,谢福儿嗅到他身上麝香龙脑的熟悉气息,好些日子没跟他见面,眼下亲密接触,一点都不陌生,忽然犯了糊涂似的,手臂一紧,环得愈发牢:“现在是回宫吗?”   “想回宫?”皇帝捏紧她手,有点儿鸡冻。   “问问而已,”谢福儿翘唇瓣,肉粉色的胭脂花儿一样盛开,刺激着腿上的男人,“皇上和太后都没发话呢,待在府上也好,福儿还能同爹娘和阿寿一起过年呢。”   跟太后那头商量好了,年后接回来,旨都拟好了,明天就年三十,算起来也没两天了,皇帝却一刻等不及了,血气翻了翻,朝外面喊了一声。   离城门没几步的车驾临时打住,幔盖绡帘禁不住刹,晃了半天才停稳,胥不骄扶辔近了御前,下马凑近窗,听了半会儿,喏喏应下,上马朝前后人交代:“调头,先去林家池。”   林家池并不是池子,是京郊大湖,就在附近不远。   湖水临川面峦,左右铺茵,夏冬两季风光尤好,又僻静隐蔽,向来是京人出城郊游的便宜之所,不少京内的富贵当做休闲场地,置了私人画舫宝船长年停在湖面,夏天纳凉观星,冬天围炉赏雪。   护驾的骑都尉和执金吾勒缰,明白是圣上临时起意,也不敢多问一句,将作老官却忍不住:“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天……还有几个时辰就是年三十了,会不会不妥当。”   按照宫廷过年规矩,二十六圣上就停了政务,这几天算是全年最悠闲的光景,不然也不方便出宫,但三十又开始忙起来,各宫殿的贵主来拜年,与两宫吃年饭,初一则要接受朝臣与封地亲王朝贺,脚板子难得沾地。   “能怎么办?”胥不骄拉细声音:“瞧这情景……小别胜新婚,老奴要是违着心意劝,那就是提着颈子,罢了,也不急,还早着呢,先顺了圣上心意,等会儿再说。”调了个弯,引车直奔林家池。   片刻不到就抵达林家池,年前比不得往日热闹,岸边只余一艘香艇,朱红船身,高出水上一丈,十分气派,甲板上守着几名奴从,隐约飘出笙歌,朱舫下面还停着一艘矮窄的小乌篷船。   应该是哪户侯门朱户赶着年前光阴,正在潇洒。   胥不骄翻身下马,领了一名骑都尉,过了趸舟,踏上甲板。   一上甲板,两层舱内的弦歌靡靡,仙乐飘飘,愈发清晰,伴着歌伎清妙喉音,唱的是当下流行小曲望江南,咿呀婉婉:“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攀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倒是会享受,”年轻的骑都尉笑笑。胥不骄也笑侃:“天子就是天子,上哪儿都运道好。”   船上家丁见两人一个清贵傲挺,一个昂扬魁梧,穿着打扮都不是普通百姓,上前拦人,客气询问出处。   骑都尉反问:“你们家长者是哪位?”   两个家丁跟着自家主人也算见过大场面,看出来者不一般,礼貌回应:“小的家大人裴可立,是当朝光禄大夫,两位是?”   “裴大人好雅兴,年前还赶着来游一游湖,瞧这动静兴致正好,叨扰了实在过意不去,”胥不骄笑着掏出一张玉面锦牌递过去,“给你家大人捎去,就问问他,看能不能借个地方出来给咱们用用。”   两名家丁瞧他架势,,对视一眼,捧着玉牌进去禀报。   船舱内炉暖炭热,椒泥涂墙,龛咀吐香,宛如夏季。   当今皇帝老子面松内严,连对着督查天子的言官都时不时玩个反追踪,叫人不敢怠慢,一年到头公务繁忙,大年初一还得上朝拜贺跪拜一天,就瞅着这么点儿光阴爽一爽了。   貌美干净的小僮仆在一边煮茶烹酒,时不时斟上。   歌姬舞伎毯上抱琴吟哦,旋转雀跃下来个个香汗淋漓。   光禄大夫抱着名家姬,斜靠皮榻上,一如时下达官贵胄,天冷季节将温软女体当做取暖器物,扪**嘴,快活得很:“来来,美人,小嘴儿上哪儿去了,过来香一个……”   美人身穿蝉翼薄纱还嫌热,举手扇风,扶着自家大人肩颈,若隐若现的一对j□j坠坠满满,几破纱衣,晃来荡去,看得光禄大夫眼睛发直,一头栽下去就要凶鹰啄食,却被那美人偏开。   女郎应该是个得宠的,说话也大胆,故意撩拨:“大人坏得很,朝廷命官也不正经!这种放浪行径要是被圣上晓得,可不知怎么罚您——”   光禄大夫桀桀怪笑:“皇上年前休假,这几天自己都得脚掰脖子上数着时辰潇洒,哪顾得着管我!每年就趁这光景最逍遥了……这次哥哥都安排好了,咱们大战个一天一夜几百来回,谁敢坏我好事我不弄死他龟儿子——快,还废个什么话呀——快些喂到哥哥口里——这次哥哥要一口一个——嗷嗷——美人儿——”   正是**,舱厢外家丁进来打破春-色,递上玉牌,将外访者禀给了主家。   光禄大夫牙齿一松,不甘心地放掉一口香软,接过玉牌,霍的起身,腿上的美人摔在地上也顾不得了:“快、快把人请进来。”   第65章   谢福儿跟着皇帝上舫时,甲板上已经齐刷刷跪了一排人。   光禄大夫长脸像打了霜的黄瓜秧子,领着家人拜过后,话都说不灵光了:“圣上怎、怎么不打声招呼,微臣也好迎驾呐。外面天冷,快到舱内先暖暖……”   皇帝并不理睬,甩了袖子,兀自沿着船舷转悠,扒开窗棂帘子,顺便瞟了一眼里头。   船厢内还不及疏散的半裸美人们见中常侍突然造访,也知道有贵客临门,不敢出舱,这会儿见到一名天姿威态男子朝里探来半边脖子,大半猜到是什么人,生怕被牵连,一时手脚发软,愈显楚楚妖姿,骨碌跪地,抹起泪来。   香气弥漫的舱闺内跪下一片,摇摇晃晃,哼哼吟吟的极撩人心。   光带上朱舫的姬妾就白花花一堆,在家里还不知存了多少,皇帝眉毛一攒。   谢福儿调笑:“陛下随便拿一个走呗,光禄大夫孝敬,还不到初一先送年礼。”   皇帝不理她,回到甲板前面。   谢福儿吐吐舌,跟过去,见倒了八辈子霉的光禄大夫正被皇帝训斥。   光禄大夫之前跟胥不骄会面时,知道天子身边还带着谢美人,就是谢敬乔家省亲未归的女儿,心里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谢美人暂时不便回宫,恰巧经过林家池,圣上估计是临时起了意思,想借地方与美人小聚,赶巧自己给碰上了,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不塞牙缝,直接就能把人呛死。特意安排在郊外玩乐,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偏偏赶上了也想瞅个安静地儿幽会的天子。   蓄养家姬不是罪,公众奢靡、白日宣淫,自己也不是臣子中的头一个,可被皇帝亲眼撞见了就是大错。光禄大夫哧哧喘气,难道官途就此中断……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也知道高官厚爵背后都有些囫囵事。   越好女色的男子脑越灵光,这是常理。撇开私事不谈,光禄大夫在公务上是个能手,天子心中都有一笔账,什么功劳能抵去过错,什么过错就算再大,它也不是个事儿。   皇帝并不愿意这件事给自己失了个膀臂,但眼下被自己亲手捉了,要是就这样放过,又怕歪了风纪,让其他臣子效仿。   谢福儿看出皇帝脸色,拽一把他腰后鸾带,皇帝脸色一霁,宛如冬日乌云散开,显出些光亮,骂人声音也断了。   光禄大夫是个精人,早就听说过这夫人的名声,还是司籍司女史时,在建始殿上灭了圣上火气的那档子事还记得呢,醒悟过来,可算是捞着救星了,趁天子停下歇气,爬过去拉着谢福儿男袍角,泪如雨下:“美人——臣知错,臣知错了——那些姬妾大多都是孤儿,没爹没娘,无依无靠,臣也是可怜她们才收留进府啊——恰逢年关,孤儿们无亲可思,无家可归,罪臣才带着她们来郊外游湖,纾解郁结哇——”   承认错误不找天子找美人,胥不骄一行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暗骂一声老狐狸。谢福儿笑开了口:“裴大人平日公务得力,妾身光从家父那儿,就知道裴大人好几件出众政绩,说是在朝上是个雷厉风行的梁柱,家父赞不绝口呢。”又转向光禄大夫:“裴大人今年几庚?”   “微臣三旬刚过两年。”光禄大夫挺起背,马上大声回答。   “难怪,裴大人正当壮年,爱好女色也是人之常情,要是皇上的爱臣个个都像木讷和尚,皇上更该发愁了。这些家姬身世凋零,总得有个去处,要是没裴大人,总得流入下一家,指不定还没裴大人这么疼爱。大过年的,圣上就赦了他这次吧。”谢福儿笑说。   皇帝得了台阶下,正好,揉揉鼻梁:“再有下次,调你去边关。”   光禄大夫喜出望外,拜了天子,再俯身朝谢福儿大拜:“多谢美人,”又补了一句:“多谢太傅。”谢福儿望一眼皇帝,得了纵许,笑着说:“这话不该妾身说,可得了教训,裴大人下回可得警醒。”   自然得要警醒,今后先要寻欢,方圆十里得先瞧瞧有没有皇气出没。   得了赦令的光禄大夫主动讨欢心:“皇上既与美人都来了,眼看天气尚好,要是不嫌弃,不如先留在微臣船上赏赏湖景,冬季临水,与夏天别有不同滋味。”   皇帝貌似为难:“这船也不大,一堆人挤得慌。”   光禄大夫明白了,拍拍胸脯:“微臣怎敢同圣上挤?微臣给皇上看着,免得被人打搅了,有微臣在,圣上美人放心,蚊子都飞不进来!”   正合圣意,皇上满意。   胥不骄看出皇帝脸色,忙朝光禄大夫使眼色:“冬天哪儿有蚊子,裴大人快去!”   光禄大夫喜滋滋领着一群美姬家丁忙不迭让了船,朱舫扫荡一空,转眼之间,换一批主人。   炭炉重新烧得火光融融,室内残香飘荡,胥不骄叫人重换羹碟杯盅,煮了热酒,出去甲板守着。皇帝擎起盏,眯眼瞧着谢福儿:“谢福儿,朕是小瞧你了,还能给自己攒臣子心,替你父亲打理人际关系了。”又将杯子往前一伸。   谢福儿拎起小砂壶,上前弯腰,一边斟一边说:“虽说国法似炉,人心似铁,可裴大人并不算大奸大恶,福儿在司籍司打理奏折时,递折子最勤的之一当属这位大人了,现在还有些印象。人无完人,跌在私事上有些可惜……福儿这还是顶着个奸人的名声叫皇上做好人呢。”   奸人,皇帝喜欢这称呼,话不等她说完,把她握壶的手抓住,谢福儿跌到他腿上,连忙把茶盅推到他嘴边喂他吞下,皇帝灌下几口烧酒,逼过去,烈气直喷,熏得腿上人眯眼咂嘴:“回宫后,朕的折子得要收紧了,说起别的人事,话可真多,”托住美人臀,往上一擎,引得哼嗯一声,叫皇帝来了兴致,低低呢喃从她耳边滑进心里:“说,这些日子,想朕不想。”   谢福儿喏嘴:“不说真话算欺君犯上么。”   皇帝一听明白了,脸色紫了,谢福儿又小声哝:“但一见着六郎的面,又好像有点儿想……”驿馆一事后,心绪更加明显,她是想留在他身边的。   太子是魔,引出了她心中小妖兽。既然挑明心意,她也不爱藏,见他不敢置信,头一挺,覆上他脸,叼其他略干燥的下唇,轻轻一咬,舌尖顽皮闯进去,搅他。   天上掉金条了简直是。皇帝的脸又红润了,手一滑就翻了她袍子,谢福儿看着他,脑子里不合时宜,不知怎么就蹦出驿馆和太子会面的那事,想他既然连桃李堂都知道,那天也不知道盯着没,又不敢问,第一次竟有些愧疚,又紧张,鼓足勇气把他腕子一捉,滑下去,圈住那儿,早就硬鼓鼓的,支了高高,脸就像也跟着喝了酒似的,烧起来,又禁不住撩弄:“六郎这段日子在宫里养龟么。”皇帝听得一个激灵,燥热卷了满身,抱她起来,谢福儿看他环视四周:“这船别人用过……”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两句。   舫下的乌篷小艇不过两刻就安排好了。   胥不骄叫人将朱舫上的绫罗锦缎扎得厚厚,从船头铺叠到船末,又拎了炭炉放在一头一尾。   两人登舟已经快黄昏。   胥不骄跟几名臣子不敢松眼儿,伏在大船上的船舷边,心里有些着紧,就怕小舟轻薄,龙兴太盛,翻了船可是不得了。   小舟迎着湖波摇荡,幅度由小到大,急晃过后,偃旗息鼓。   舱身临时搭的绸帘绵幔,围得舱密密严严,瞧不见里面半点热络春景,停下来时,已经入了夜。将作老官早在岸边等得急冒了烟,传话过来,问圣驾几时回宫。胥不骄也急,可这会儿也不是叨扰的时候,一拖再拖,见天色实在已经暗下来,才轻轻弯身朝下面的小船问一声:“圣上,时辰不早了。”   天子第二回合才杀入,正在干戈,懒洋洋地含糊回应了一句。   完了,看来还得二度春风,胥不骄听出苗头,再不敢说话。   身下美人却受了胥不骄一声喊,惊了,一个侧身,情不自禁提醒:“六郎,滑出来了。”   皇帝低笑:“帮帮朕。”她握住,一手压他腰身。他身躯一矮,耸了耸,重新顶了进去,惹得美人呜嗯一声,抓住他鬓发,双腿一并,嵌住。   不比宫内,皇帝粗噶着喘息,尽量压抑,却引得火热统统往下沉去,藉着波浪,大耸猛送,捏揉脯肉,在掌心内放放松松,不一会儿,白软丰圆映出红印子,引出她哭泣:“呜,疼、这样疼。”她阻拦他,身子下面,四层厚的绫缎褥子,早就湿透。   “除了朕,还有人叫你疼么。”皇帝脑子不得不有些念想,发了狠气,把她往死里整,铁盔却疲了,有退出的架势。   一双眼不知是因为欢愉还是别的事烧得红通通,谢福儿正对上他一双目,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却一直闭口不提。   她昏昏沉沉:“六郎,你让他出京吧……”太子叫她心里不安静。   “你是帮他吗。”   “帮你跟我而已。”是掺着呻-吟的的诚恳。   他心里莫名畅快,兜住她绵腰:“快,福儿,朕的力气又回来了。”   她扶住他,嗔莹莹的目满满是水,瞪他一眼。   娇娃变成了妖姬,他觉得她跟昔日不一样了,没来由兴奋了,,嘎了声线:“朕今天要办得你服服帖帖,叫爹都不成——”   “凭圣上能耐。”银铃笑声伤人魂魄。   不觉夕阳彻底坠下,郊外迎新,农人提前喜庆,炮竹烟火散布天幕。   **   年后,太子出京事既定,上准出京养病。   未许洛阳外戚世家,未准两王封地,只派人送去扬州。   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天子打算,扬州是锦绣金玉堆的富庶地,有天家驻跸江南的行在,住宿吃食都委屈不了储君,外人看来,合情合理,皇上更是体贴心细。可心深的人却明白,扬州地窄,人性安逸,散家富户虽多,却无世家望族,不是军政重地,翻不起波浪。   另派遣南军中的羽林禁卫队伍,由三品中领军官员亲自领队,一路送行并且在扬州护储。   南军羽林向来看守皇城,是天子的近侍之人,一看就知道是监督眼线。   圣谕一颁,东宫忙起来,除去太子静默无声,埋在含丙殿养病,其余部下私人都开始整理,只等月后启程。   陈太后安定了心底一桩事,马氏见她并不开怀,从旁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太子也算求仁得仁,太后先宽宽心吧。离了京城,不放圣上眼皮下,少些忌讳,太后的那些担忧,绝无萌发之日。”   孙儿走了,可儿子的心眼,怕是也彻底活了。   放谢福儿出宫省亲,是这孙子的恳请,陈太后并没多问,办了。   谢福儿因弟弟病况阻在家中,更叫陈太后庆幸,没料淡不下天子心意,反倒助长了宠幸。   三十白日吃年饭,皇帝疲惫无力,好像累得很,问起来,直喊腰子疼,就像昨儿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初一朝贺,满堂欢庆,皇帝有精神了,可又叫陈太后坐不住。皇帝当庭放话,谢美人此次为免贻误宫廷,负重担辱留在娘家,待谢氏省归,擢为昭仪,以彰嘉许。   突如其来提出,叫人没个回旋余地。   光禄大夫裴可立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支持,那副喜庆嘴脸,不像是谢福儿要升位,倒像是他自家的亲妈要升位,其他人见天子反应,也得顺势而为,哪儿会有反对声音。   昭仪份属九嫔之首,离妃只差一步,恰就在贤妃下面一位。   这可好,她家弟弟得个病,倒成了她晋升的梯子。   马氏见太后悒郁,也知道她心思,劝慰:“皇上要是铁了心思想升人,怎么也能够找个理由。有个事儿,老奴也是这两日才知,虽不是什么大事,也足可见皇上心思。皇上派去太傅府的两个太医,您可知道,除了给小国舅治病,每隔几天还给那谢美人诊脉,口上是说怕美人被传染,其实诊的什么脉……太后也明白,谢美人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噢?”陈太后眉毛一动。   “美人出宫前几日,刚受过一次宠,出宫一住就是一两月,皇上这是眼巴巴盯着她肚子呢,要是这两月间有了孕,随时就能回去,而且这一回宫,怕就不是昭仪了。”马氏道。   陈太后沉寂下来,不发话了。   **   回宫,位虽晋了,居所仍不迁徙,仍住远条宫。   第一日,谢福儿刚进主殿,素净轻盈身影就迎面扑来,跪下呜咽:“美人可算回了。”   仰起娇媚小脸,雨打梨花一般,眉头紧锁,正是罚在后院的苏娃。   虽然只罚了一月,但谢福儿其后出了宫,一直没来得及下指示叫她重新回正殿。   主人没吱声,哪个敢代替叫犯错的人出来?   赵宫人扬起声音:“好大胆子,竟敢私自出来!”   苏娃早知要被质问,也不惊不畏,垂头,举袖拂拂眼角:“奴婢一心在后院受罚,哪儿敢自己出来,只是那天皇后巡视西十六宫,旁边的侍女姐姐无意撞见了奴婢,皇后听闻奴婢仅被罚了一个月,只是因主人不在宫内才延了罚期,善心大度,才叫奴婢先行回正殿,免了奴婢继续呆在后院。”   说完,苏娃悄悄打量贵主神色。   这美人一两月不见,刚一回宫,还有些风尘仆仆,褪去外面棉氅,曳地窄身的绕颈深衣衬得人玲珑紧致,宫夫人住在娘家,怎么会不提心吊胆就怕回不了宫……她倒好,反倒比以往还要丰盈几分,眉眼犹是一派稚雅和气,那目睫一闪一合之间,却有些说不出的慎思。   苏娃垂下脸,竟头一回不敢看这美人。   虽说整个后宫是蒋后的,但这未免也管得忒宽。   善心,大度?谢福儿才不信那个超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的蒋皇后,会无端端管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奴婢。   可既然人家中宫发话管了,她谢福儿也不好继续罚苏娃了,只盯苏娃脸上,静默了会儿:“回来就回来了吧。擦干泪,对着皇后这模样许是能讨同情,本宫天生心硬。”   苏娃见她猜中些款曲,软□子,这美人这回回宫,似又变了一层性子。   第66章   晋昭仪的事,伴着太子离宫的事同时进行。   贵主在上,难得听见下头的声音,赵宫人却偶尔听到一些大胆宫人议论,人生还真是东边晴来西边雨,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西边宫苑喜气洋洋,一飞冲天,东宫那边全体收拾包袱,南下去外地的行在,从此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多少王公侯爵领了调令去了外地,从此再没返京的一天,这位嗣太子的储君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回宫安顿下来没两日,来了旨意,谢福儿领了昭仪嫔位,更换袍服,重置夫人银牌。   内侍道完恭贺辞,几宫主人遣人来道贺。   除太后皇后,贺礼送得最丰盛的不是别人,竟是椒风宫的贤妃。   谢福儿不大清楚她以前的作派,没什么反应,赵宫人却笑着扒弄贤妃送的那些贵重物事:“那个醋坛子,还真是难得,皇上每次加封宫人,她哪回不板脸?仗着是圣上眼皮底下的老人,又与太后亲密,曾几何时送过礼!想当初那位小产身亡的赵婕妤封位时,太后叫贤妃顾着天子面子,送些贺词祝礼过去,咱们这贤妃倒是乖乖听了太后的话,遣人送了礼,您道送的什么?竟是两个大木瓜,只因那位婕妤闺名中含了个慕字,骂她木头性子瓜脑子呢。如今怪了,竟懂得谦虚退让,主动来跟美人交好。”   “该是知道咱们昭仪得宠,不比以往宫人,心虚了。”苏娃打从重贴身伺候,说话愈发讨好小心,这会儿连赵宫人都还没来得及换新称呼,她反应却快过人。   谢福儿瞟她一眼,目光虽和蔼,苏娃却如针刺扎肉,只觉这贵人对自己不冷不淡,自己不受信赖,哪儿还有前途可言,喉头一酸,啪嗒落泪,跪下:“奴婢要是做事有什么不妥,哪儿犯了蠢钝,昭仪但说无妨,就算再将奴婢丢去刑院一道,奴婢也无怨无悔,可实在禁不起贵人对奴婢生介怀,如此以往,奴婢生不如死。”   谢福儿披帛拂颊,掩嘴:“做事不妥、人蠢钝都能够j□j,可人前人后两面派,对上不忠心,你告诉本宫能怎么教?是不是得要劈开她的心,换一颗?”   说话诡模妖气,往日哪有这种神态架势?说是开玩笑吧,却比认真还要认真。苏娃如筛糠,俏脸刷白,显是被吓着了,这夫人回来后,不单一跃为嫔,果真是跟往日不一样,以前刚当美人还是个小女孩性,总是万事都无谓,如今却似是认真了起来,好像要一心一意当好后宫夫人。   谢福儿巧笑:“本宫又没指名道姓,你慌个什么。”挥了挥手:“先下去。”   苏娃颤着手脚收好茶具,垂颈退下。   赵宫人见苏娃走了,开口:“这不是个省心的,调走得了。”   原本倒是可以,可现在皇后掺了一脚,非但亲自把这小奴送回来,刚回宫那几天,谢福儿去图华宫请安,蒋后还当着众人的面提过这事。   聚到一半,蒋后甚至面朝谢福儿,貌不经心地主动聊起,说那个苏氏是个好苗子,资质优越,因为主人不在宫内,在刑院延长了罚期也没多抱怨一句,好好栽培,来日必定跟自己身边的娇娥一样,是个贴心好手,说这话时,满脸都是欣赏和喜欢。   中宫当着众人刚放出这话,谢福儿要是马上打压苏娃,不是甩皇后脸子也成了甩脸子。   想到这里,谢福儿没答应,只低声反问:“那天要赵宫查的事,有没有信。”   赵宫人是永乐宫的女官,皇帝当初私心重,怕谢福儿一个新人,不好管下人,才把自己身边老人拨给她用,日子久了,赵氏按理早该回去,谢福儿却用顺了手,觉得赵她耳聪目明,重要的是忠心实诚,给谁办事就绝对不吃二家饭,堪用,至少能帮自己盯着心有叵测的人,于是耍赖,一拖再拖,偏不还了,皇帝也装聋作哑,并没讨要。   赵宫人点头凑近:“不是昭仪多操心,苏娃是有鬼。”   皇后把苏娃塞回来,谢福儿从回宫第一天就有疑心,叫赵宫去查,没料果真从远条宫几个宫人口里探出些风。   谢福儿回宫前半月,御驾经过远条宫。   皇帝大半月见不着活人,突然发了兴致,喊住舆车,来远条宫睹物思人……赵宫人说到这里时,谢福儿被那个睹物思人囧了一下。   待隔靴搔痒的皇帝欲求未满地出了正殿,其后就是目击宫娥的证词了。   小苏氏恰好到正殿来拿换洗的床褥被套,好死不死,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在正殿前院邂逅天子。   迎面拜过之后,本该各走各路,苏娃却忽然又来了个熟练工种的大伏地,戚戚哀哀痛哭一场,差点儿没惊了御驾。   胥不骄正要将人拖走,没料苏娃看似柔弱,早将自家主人当做楷模,该学的优点不该学的缺点,都学干净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一把就扑过去抱住皇帝小腿肚子,死活不放,大胆问起太傅府的事,又问谢家小郎君的病况,总而言之一句话,担忧自家美人不能回宫,求圣上切莫淡忘美人,千万尽早接人回来,又总而言之一句话,围绕谢福儿,与皇帝狠套了个近乎。   皇帝当时思兴正浓,被人一提谢福儿三个字,停了步子,斥下了胥不骄。   乍一瞧还没认出这奴婢是谁,经胥不骄一提醒,皇帝才记起是谢福儿身边的贴身侍女,也就跟她说了两句。   皇帝路经西十六宫,特意下车去了一趟远条宫,居然还放□段,屈尊跟远条宫一名还在受罚的罪婢攀谈。   这事儿整个宫廷当天都知道了,其中自然包括蒋皇后。   其后,一百年难得出门放个风的蒋后突然巡起后宫,还代替谢福儿放了苏娃回正殿去贴身伺候。   谢福儿明白了,蒋后看出苏娃外驯内野,这是给自己身边放个刺头儿呢。   郦贤妃变了性,是敌非友。蒋皇后要出手,蓄势待发。   贴身的人又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会儿还不好罚、不好调。   一回宫,诸事不顺啊……谢福儿偏头疼。   -3-   夕阳还不落,内侍来报,圣上夜宿远条宫,在建始殿批完了折子就来,叫昭仪先备着。   口谕给下了,老内侍隔着纱帘朝里一望,脸刹时红了。   这新封昭仪绾松松一束九真髻,反插一把云头篦,偎在妃榻一侧,隐约画了桃花妆,雪肘如笋,支着玉净颈项,开春气候暖了,着一身轻薄,开襟春衫孔雀开屏一般,一抹海棠娇肚兜险要兜不住丰软,稍一动作,就蹦如惊兔。   少妇美色迫得人呼吸不顺。   “麻烦大人。就说妾身都备好了,叫圣上……快来。”铃脆塑的笑飘出帐,惊得老内侍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这哪儿是远条宫,分明是盘丝洞。   建始殿内,皇帝听了内侍回传,眉毛抖了抖。   特么的……这是大大的小看自己啊!!皇帝眯着眼,笔下如飞,效率狠增。   到远条宫时,院子和廊下的灯烛掌得通亮如白昼,一声通传后,只有赵宫人和贤志达出来迎驾。   “昭仪在里头歇着,见圣上要来,激动了,晚膳吃多了两口,有些不大舒服,现在还起不来身,圣上先请进去。”赵宫人并袖禀。   皇帝两指夹住门帘,悄一探头,外头光亮,里殿却是黑咕隆咚,漆黑一片,刚刚才叫自己快来,什么起不来身?估计又在玩什么情趣,罢了,只别像那回充能手就好了。   撇下宫人在外守着,皇帝一路进殿,走到内室,还是黑黢黢一片,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桂魄照影,榻下脚凳边勾出一双小丝靴的轮廓。   “谢福儿,”皇帝打招呼,“快起来迎驾。”   帏间没反应。   “谢福儿,不准贪睡,朕来了。”皇帝靠近几步,严肃地说,见里头人还是半天没回话,撇撇嘴,兀自拔掉龙靴,“你不迎驾,朕可就直接来了。”   掀开帘子,传出女声低喃,翻了个身,梦呓了一句,还是没起来。   皇帝听那一声哼,联想内侍刚才的描述,脑补得鼻血发窜,马丹的这欲擒故纵的小妖精!   他搓搓手,臂膀伸进去,摸着一团软绵绵。   “嗯哼……”女子动了一下。   “擦!今天想怎么玩爱妃说了算!”皇帝被她哼得脑溢血,一个扬刀跨马,翻身上了香榻。   身下人被压得一个激灵,尖叫一声。   不对劲,皇帝警醒过来,刷一声拉开床幔,将身下女子咽喉一捏,朝外面拎起,偏偏月光太弱,瞧不清楚。   女子哀哀呻|吟起来,经过一番震荡,已经醒完整了,瞪大双目借着一点儿余光盯住皇帝,明白了是什么人,心中澎湃万千,既是未知的惊恐,又是难掩的惊喜,忍住脖子上的疼痛,咳嗽:“咳、咳——皇、皇上——”   尼玛的这谁啊,人呢!?皇帝有一种想捕狼结果误打了一只猪的怒火,火气来了,将人甩下床榻。   女子被摔得晕头转向,差点儿昏过去,趴在地上,好容易撑臂,泪涟涟凝住男人。   皇帝跳下去:“擦——”还没来得及套上龙靴,室外传来脚步,一片大亮,一拨手持烛台的人影随着灯火慢慢现出真身。   领头的那人,身披寝衣,纤手握着烛台底端,见身边最亲近的侍女衣衫不整,半裸酥胸,趴在地上,室内一片爬床后的狼藉,顿时不敢置信,抽着鼻翼,泪光盈盈,颤抖:“您——”话不说完,将烛台扔给赵宫人,捂住半颊,偏过头去,一脸被戴绿帽的羞耻,泣不成声:“呜呜呜皇上您可是快活啊……”   赵宫人手拿两柄烛台,默默看一眼身边人,望了一下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0 00:01:4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7 22:20:10   第67章   一夜过后,流言四起。   谢昭仪的贴身侍女趁皇帝宿寝远条宫,爬上龙榻,被谢昭仪带着一堆宫人当场撞破j□j。   苏氏不仅叛主,还惊了驾,天子震怒,当场就要施罚。   本来是拉去敬法殿棒罚,谢昭仪菩萨心肠,在一边苦苦哀求,总体意思大概是,爬床的宫女千千万,也不独差我这一家,皇帝皇帝你别发火,糗事闹大也不妥……建议免去苏氏近侍职位,打发去殿外伺候,从此再不调用,以此杀鸡儆猴。   据说皇帝从事发到次日上朝离开远条宫时,脸色比昭仪头顶的绿帽还绿,话都没两句,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   倒是此事受害者谢昭仪,掩不住的神采飞扬。   不将苏娃罚到底,是在宫人面前给蒋后面子,也是递个暗示过去,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她不害人,别人也甭想害自己。   可在这宫里,又真能结庐为邻,安生过日?   邻是邻,午夜凶邻还差不多,隔壁住的转个头说不定就能捅你一刀。   蒋皇后那头没说什么,事实上也不能说什么。   人不是谢福儿罚的,是皇帝罚的,谢福儿还帮忙说话了呢。   娇娥啐:“分明是昭仪安排的好戏。”   蒋皇后并不接话,撩玩吊杆上外使前不久送的尖咀白鹦鹉,转了颈子:“苏氏被她调去了殿外?”   “可不是,混入一群阍人当中打杂,连贵人的身都挨不着,恐怕再没用处了。”娇娥铁齿判定。   世事无常呐。   蒋皇后纤指一勾,挠挠白鹦鹉温软脖颈,引出贡鸟儿咯咯笑,仿似人类孩童,吐出人话,仿着娇娥学舌:“没用,没用。”   刚调走眼皮子底下的火药包,谢福儿沉浸在初捷的喜悦里,这天吃饱喝足,摸摸肚子,想起来:“赵宫,陛下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来了?”   “昭仪您可算记起圣上了,”赵宫人舒口气,“三天没来了。”   三天……也不太久嘛。可谢福儿还是得给皇帝点儿面子,叫贤志达打听回来,听说那人下了朝,正在建始殿的小书房。   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天色昏昏,谢福儿穿堂过殿,嘘声制住黄门传禀,踏进内殿。   胥不骄在外殿一见谢昭仪,惯性朝下人挥挥手,一群人识相,俯身鱼贯退下。   猩毯延至玉阶上,皇帝穿一身绛纱袍,玉笄束冠,坐在桃心梨木条桌后,正翻看折子,坐姿挺拔,没有半点驼背哈腰,半边轮廓溺在憧憧灯火里,又是一派沉静巍然。   认真起来,倒还是个人模狗样。谢福儿的心噗通一个抽搐,从三人环粗的堂柱后绕过去,提裙上阶,暗戳戳张臂,从背后捂住皇帝双眼。   “刺客啊啊——”皇帝大惊,丢掉手中折子,条件反射抬起肘子,往后一擂。   皇帝都是经不起吓的,投胎一次天子命容易么,时刻警醒着也是一种尊重身份的良好习惯。   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安静环境里突然被捂住脸,谁管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啊。   谢福儿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儿两眼黑了。   皇帝看清楚来人,脸色一变,将她提起来,皱皱眉,大概明白她来的目的,没赶人,却也没讲话,回到御案前,兀自捧起奏章。   谢福儿拍拍裙子过去,眼珠子咕噜两边转:“圣上不问福儿过来干嘛?”   自然知道。皇帝眼盯奏折,没开声。   “……福儿过来是想瞧瞧圣上这里是不是藏了狐狸精。”谢福儿得了个没趣,自说自话。   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皇帝笔尖舔墨汁,在折子上修修改改。   “圣上今天去不去远条宫?”恬不知耻,自荐枕席。   j□j也不管用,继续没理。   这张嘴还真是难撬,谢福儿眼睛一眨,不信邪:“您现在到底是气福儿没跟您提前打招呼,”还是气福儿拿苏氏当了炮仗灰尘?”   皇帝中了计,笔杆子一滞,总算是开了金口:“什么意思?”   “圣上别装老年痴呆!您跟苏娃是老相识,关系不浅!含丙殿她给您送朝服的事,您可别说不记得了,福儿没回宫时,您来远条宫,跟她碰面打得热乎,宫里谁不知道……”   皇帝眼神一沉,暂时从奏折里抬起头:“含丙殿送朝服,远条宫外跟朕求情,爬上龙榻的三个宫女……是同一个人?”   谢福儿:“……”果然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明明她自己有错,说出这么一摊子话调转风头,她倒成了受迫害的一方,皇帝冷冷看她:“你厉害啊,是不是朕还得调过头来给你赔礼?”   谢福儿嘟囔:“那自然是不敢的。”   皇帝噔一拍案,压低声音,终于剖出心声:“谢福儿,朕在你心目中,是不是除了有事时拿来用用,就再没别的长处了!”   “圣上身材板子是极好的,不发火不喷口水时的模样也伟如天人,带出去有面子,用起来也顺手。”谢福儿邪里邪气。   皇帝听得心花荡漾,牙齿发痒,狠吸一口气才压下。   谢福儿见他样子应该是哄好了,趁热打铁,从背后环他颈子:“六郎不怪了?不怪福儿就先走了,不打搅六郎办公。”   皇帝见她要跑,拉下她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叫胥不骄拎了个杌子进来,甩她一沓宣纸,随手丢一本孝经,叫她当堂抄写,直到自己朝务完毕。   后宫夫人犯错,多半罚抄女戒女则,抄孝经的,倒是皇子公主居多。   谢福儿哑口,却也循规蹈矩跟皇帝斜对而坐,提笔抄起来。   日晷渐移,两人相对而坐,各干各事,书房灯火又亮几分。   第一次叫个女人陪在身边办公,皇帝心里竟然难得的安定,偶尔脑子发胀,握笔不前,凝她两眼,又像注了力气,怪。   时辰一晃,夜渐深了,抄到事君章时,谢福儿手腕子酸了,一抬头,他还没半点松懈的意思。   谢福儿还是司籍司女史,在永乐宫当差时,看过皇帝批改过的一些折子,多半在折子后面简略回一句。   比如某个大臣找国库伸手要钱兴修水运补粮仓,皇帝要是答应,心情普普时会批个“准”字,心情好时最多也就在折子后调侃两句“爱卿机灵懂吾意”。   要是不答应,心情普普时会批“不准”,心情很差时会批“滚”。   总之,言简意赅,很少有什么长篇大论。   今天不一般,皇帝脸色深重,在御纸上写了又修,修了又揉,洋洋洒洒一篇下来,竟还是不合心意,又重头再写。   如此可见,必定是大事。   谢福儿见皇帝停下笔,见缝插针,伸头过去:“有什么大事叫圣上发愁?”   皇帝迅速将案卷一合,耸耸肩。   谢福儿切一声,不屑一顾,埋头回到孝经上。   皇帝眉毛一动:“想知道?”   谢福儿眉开眼笑凑上去:“可不是。”   皇帝刮一下她鼻头:“两件愁事。”   谢福儿趴案,只听他说:“记得边境互市被匈奴破了的事吗?”   “当然记得。”   “朕叫大司马那边去查过,果然,匈奴贼匪混进中原,有人在江南一带见到异族人身影,”停了一停,“前两日又来信,江南一带最近不断有民间大富商被劫持,匪徒找其家人换取赎金,事后统统撕票,至今已有七八家受害,如今民心惶惶,甚至还有不少大户为免灾祸,举家搬迁。”   原来,哪是生自己的气,不理睬自己,这两天突发了大政况,叫他分不了身。   谢延寿一场天花,倒也是走运,耽搁了行程,没有及时回扬州,不然爹娘可得提心吊胆,谢福儿舒口气,问:“圣上怀疑是流窜进我朝的北方贼匪所为?”   “j□j不离十,匪徒手段凶残,不像中原人。”皇帝敛眉,目色也浓。   谢福儿试探:“圣上另外一件忧心事,是不是关于太子?”江南地境忽然之间风声鹤唳,而太子已经去往扬州的行在,这会儿只怕已经抵达了。   皇帝没说话,脸上净是担忧,侄行千里叔担忧的天朝好叔叔样子,不能再明显。   谢福儿怀疑皇帝确实在担忧,可担忧的并不是太子的安全,到底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这会儿,虚情假意也还是得劝上一句:“流寇而已,不足为患,江南地方官兵也不是吃素的,那些贼人打家劫舍,还能打到我朝储君头上?太子身边的羽林郎尉们,个个精兵良将。”   皇帝捏住她下巴,笑着叹口气:“你一说,朕这心,不知怎的,宽了许多。”   谢福儿鸡皮疙瘩起来一身。   **   晋嫔位,有了一定级别,请安成了常事,虽麻烦,倒也是在宫里来回溜达,放风取乐的主要机会。   陈太后怕吵,不喜欢太多人天天拿自己那儿当集市,由蒋皇后领着几个有品级的后宫夫人每旬去一次就好。   蒋皇后虽然自画孤岛,不爱跟人周旋,平素跟天子不亲近也是满宫皆知,但既是中宫,只要皇后位份摆在那儿,请安这礼节也避免不了,后宫女郎们并不敢怠慢,每隔三日就上门晨昏定省。   这天,谢福儿刚从图华宫出门就碰见郦贤妃。   郦贤妃身边还跟了萧充媛,一见谢福儿,莲步一停,不进图华宫的门了,迎面上来。   谢福儿步子一刹,按宫规行过礼,道谢椒风宫送的礼。   郦贤妃怎么甘愿送礼,全是因为旁边老宫人反复苦口婆心,说这昭仪是宠人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礼不是送给昭仪,是做给皇帝看的,再不能得罪天子啊。   说起宠妃二字,自己才是本朝的开山先祖,后宫盛宠,连皇后都不曾平分过。   这谢昭仪倒好,收了礼竟然只遣了个侍女来道了声谢,人面都不露一个。   现在见着大活人,郦贤妃眼里生了刺,恨不能扎对方几道口子,耗了这辈子都没有的耐性,听谢福儿说完,笑起来:“后宫夫人进宫后都会去椒风宫做做客,惟独昭仪不打照面,还以为你因为敬法殿那事,对本宫有什么意见呢。”   这五年每逢有新人进来,除去拜太后皇后,大多都会私下到椒风宫拜一拜,算是不成文的规矩。   虽说没有跟妃请安的道理,但是架不住郦氏是这后宫唯一一个从封地王府跟进皇宫的人,又是皇后以下最大的。   这地下规矩有人提醒过谢福儿,但谢福儿权衡下来,实在没好处。   去了,郦贤妃不会因此喜爱自己。   不去,郦贤妃还是一样视自己为眼中钉。   得了,保持距离最好,一拖再拖了下来。   赵宫人在一边儿帮腔:“贤妃说哪里的话,昭仪刚入位,事多,没来得及。”   又在炫耀,还能有什么事儿多,不就是伺候圣上。   打从这谢氏晋了美人,天子的燕寝女伴再没第二人。   郦贤妃绞绞帕子,笑得唇如花绽:“太后千秋诞,本宫为庆中天婺焕,亲自调*教了些梨园舞姬,给太后编了一段庆生舞,昭仪那会儿还在宫外,没眼福,今天气候好,倒可在户外观赏观赏。”   赵宫人私下牵一牵谢福儿袖子。   话都说这份上,谢福儿也就顺势笑了笑:“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不到半刻,两行人一前一后,到了椒风宫。   第68章   椒风宫毗邻西十六宫,独立成屋。   宫殿奢华,奴仆成群,比照二品妃制,又胜出贤妃品制,直逼中宫。   郦氏出身不好,最穷时家徒四壁,跟着兄嫂吃了上顿愁下顿,守着铁铺为生,怨恨老天空予风姿,不愿意嫁给布衣白丁,可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不见自己,便成日趴在乐伎教馆的墙外,偷习舞蹈,被教馆杂役打骂,好话告饶,又厚着脸皮原路返回,重新换个角落,继续偷看。   兄长罄尽家产贿赂王府长史,把自己塞进王府当舞姬,郦氏已经觉得走了大运。   成妃诞子,更像在做梦。   没料到丈夫还登了九五。   高六郎身边还有哪个女人能有自己这样的造化?   有名分的没宠爱,有宠爱的没命享。   郦氏一个大跨步走到这里,享受和安逸早将往日的忍耐和斗志早被蚕食殆尽,骄横和尖酸的弱点统统凸显出来,一来拼命补偿年少时的憋屈光阴,二来却又容不得卑微下人有任何界越心。   她是舞姬上位,就听不得爬床二字。   醋坛子这话也不是赵宫人在谢福儿耳边乱说。五年来,天子每回来椒风宫,别说宫人引诱帝王,一次貌美多情的宫女多看皇帝一眼,郦氏待皇帝一走,拉了宫女到眼前,拔钗刺目成瞽。   所以,当年趁皇帝酒醉索孕的赵婕妤才被郦氏羞辱。   听说谢福儿只把爬床的苏娃赶出正殿在门外打杂,郦氏更不能想象。   这样的奴婢,当养分沉湖喂荷花都嫌脏,剁掉四肢放瓮里腌着还嫌占地。   郦氏被老天赐的福分蒙昧了心,觉得这好运一直会持续下去,就算有了个谢昭仪,也不过是半路插曲。   宫苑除了节庆典礼,禁喧哗,可椒风宫这边不一样,贤妃特长擅舞,天子跟太后喜好,得了通融允可,时常为两宫编排舞蹈取乐,历来椒风宫都是歌舞升平,成了后宫梨园地。   一进椒风宫,鼓琴飘来。   走在前面的郦贤妃回过头:“本宫先去换身宽敞衣裳,昭仪先在前面坐坐,来啊,圣上赏的凤凰单枞,烹上一壶,给昭仪稍后端上。昭仪你我私下茶聚,可千万别拘束。”说着,腰肢轻摆,如柳扶风,带着萧充媛,窈窕入内。   等了半天,迟迟没人搬座,没人引进室内,更不提端茶送水。   换个衣服,半个时辰都没动静。   谢福儿和赵宫人以及另两名随行宫人,被晾在天井,像是摊开的肉条儿。   三两宫娥偶尔路过,只当这一行人是空气,别说停下来行礼,问都不问候一声。   赵宫人看出来了,压低声音:“走了是不知礼,不走傻杵着成了笑话,这是给下马威呢!呸。瞧她放下架子,主动邀请,还以为收了性子。”   来椒风宫也就是来交个作业,换个衣服总不能真换到太阳下山,又不是脱皮的蛇精,谢福儿不急,把赵氏的手一拉。   旁边一名椒风宫宫娥这才上前拦住:“昭仪这是去哪儿?”   “贤妃讲了,要本宫别拘束,本宫边逛边等。”   宫娥无话好驳,眼睁睁瞧着几人绕过前庭,转向后殿。   一命二运三风水,郦氏先天命不好,后天运来改,等成名后,修缮椒风宫的苑囿土木,甚至暗中动了些格局,一砖一瓦都是精心布置,除了满足物质,也是迷信宫外术士进言,铺排风水阵,巩固宠爱,一片林苑布置得尽善尽美,有着连皇宫公共花园上林苑都没有的风味。   谢福儿走到深处,前面传来声音,奶气未脱:“要那个,就要那个。”   听起来像在下命令,语气却微弱,连大点儿声都不敢。   四五岁大的小女童没有同龄人高,石榴红袄裙,小脸白似玉,嚅着唇,指一株辛夷树,眼巴巴望着身边保姆。   一朵紫色玉兰花在早春独开,探出枝头。   冬天萧条景色刚过,小孩子在宫室内关久了,乍一看花儿草的,禁不起诱惑。   树不算高,垫着树下石头,成年人举手就能摘下,可白嫩丰满的皇女乳母吃多肥膏腻脂,穿多了衣服,倚在树边正跟宫娥侃天,懒得动,这会儿听了,置若罔闻。   小孩还在扯保姆的衣裳角,晃了又摇:“你替我摘摘。”   保姆佯作擦眼角,语气却净是不耐和敷衍:“庭中一花一木都是殿下母妃眼眶里的珠子,不好乱动。到时贤妃不会罚殿下,只会打死奴婢。殿下是不是又要克死个身边人才算满意。”掉了个面,跟身边宫娥继续说话。   女童幼小年纪,已经听得懂什么叫克死,久久不动,见保姆再不理自己,也再不紧逼,原地晃了两圈。   谢福儿见她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沉默不语,偶尔摸摸地上刚露地皮的草儿,才显出童真笑靥,要不是一身华衣锦服,简直就跟街头小乞丐差不多。   玩了会儿,小孩围脖歪了,露出颈子,春寒料峭,凉风呼呼往里吃,那保姆也没及时过来整理。   赵宫人小声嘀咕:“养娘就是养娘。这些都是贤妃的人,哪会不知道主人心意,个个跟红顶白,对着皇女也就这副不冷不淡的样儿,懒得抽筋,多一点儿的事都不愿做。”   “也不怕皇上说?”   赵宫人摇头:“能说什么?没打没吼没虐,该做的都做了。圣上是天子,又是个大男人,照料女儿,大事尚可,细节上哪好婆妈。不给贤妃,总得给别人养,谁又能好过贤妃?天下的后娘都差不多,比冷毒能比一比,比慈爱?呵呵。圣上将赵王放在封地,对贤妃和郦家有些愧疚,贤妃生养过,也有育儿经验,在后宫地位又高。贤妃面子上确实也做得不错,安庆公主先天不足,每回生病,或者遇上换季,贤妃都是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谢福儿盯住高佛佛:“堂堂个皇女,摘个花还要看下人脸色,还被下人反辱克死亲娘和乳母,这是看小孩子不会说话,不懂告状?”   赵宫人哼一声:“公主年幼,就算吃了委屈,也不会说,再经贤妃调养了几年,只怕早被掐了性子……昭仪瞧瞧,连个保姆都不敢训斥。别说告状了,今年太后千秋诞您不在,咱们太后询问安庆公主近来起居,公主处处不忘说母妃照料得周全,倒是先给贤妃说了一通好话,您说,这不明显是有人教过的么,还告状?只怕胆子都要被吓破。”   陈太后虽然不愿意皇帝生育,可谢福儿听说太后对高佛佛这孙女儿倒是疼入骨子,郦贤妃当初巴牢陈太后,得了欢心,也是因为索取高佛佛来抚养。   阻挡皇帝生育,陈太后这当妈的估计还是有些愧疚,将感情转嫁到这几年唯一存活下来的安庆公主身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高佛佛是女孙,妨碍不着她正统孙高长宽罢了。   谢福儿一转头,瞧见高佛佛最终还是忍不住玉兰花的诱惑,竟趁宫人不注意,偷偷攀爬树下石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孩儿身子短,踩在石头上还差一大截。   谢福儿眼看高佛佛在石头上歪了一歪,几步过去伸臂一抱,重心不稳,抱着小孩儿在宫人惊呼中,摔倒在地上。   众人搀扶两人起来,保姆将高佛佛拉过去拍打身上草渣灰尘,眼光却停在赵宫人身上,明白是谁,齐齐行礼。   赵宫人陡然惊呼:“啊,昭仪的手!”   谢福儿抬起一瞧,掌心撑地时刮了一下,破了个小口子,翻出些血肉,微微有些刺疼,转了转腕子:“没事,擦了下。”   保姆和宫娥想这谢昭仪正是得宠的人,不敢怠慢,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高佛佛看宫人这么紧张,字里行间,听出这后宫夫人的轻重,不敢讲话,垂脸捏衣服角,犯了大错一样,最后目中竟浮出水光。   小萝莉太怯懦。谢福儿上前拔掉玉兰花,递到小孩手里,蹲□给她正了正围脖,挨近她耳边,试探:“母妃不会知道的。”   高佛佛泪水顿时止住,杏核儿大眼里满盛感激,莫名一线光彩掠过。   果然贤妃是症结。谢福儿手背被小萝莉一摁,一怔,又贴过去,只听高佛佛细弱声音飘来,听似无心:“佛佛没伤着,父皇忙,不用来椒风宫看佛佛。”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谢福儿没明白,正在这时,那边宫人跑来报:“昭仪怎么跑来这边了,贤妃换好装了,催请过去正殿。”   进了正殿,领路宫娥只说贤妃还在绾发,怕昭仪等久了,特意请进去坐着。   郦贤妃坐在玉镜台前,柳绿罗袍,搭着藕丝玉带束腰,青葱葱的,一身水嫩,长发倾斜而下。   萧充媛正在给她梳理秀发,旁边只有名侍女,见谢福儿进来,手里象牙大篦一顿,略矮身,行了个礼。   郦贤妃肩一动,有些不满动作慢了。   萧充媛转过去,继续手头忙碌,舀了罐中泥膏,糊在郦氏发根,用手轻轻揉弄。   谢福儿知道郦氏看中萧充媛的手艺,经常叫她来染发梳头。   萧充媛好歹是名册上的正经贵人,郦贤妃当着自己的面,把她当成半个下人一样的使唤,无非还是在做给自己看。   谢福儿没吭气。   满室花香发膏飘香,郦贤妃在铜镜中瞟一眼身后的萧充媛。   萧充媛迟疑一下,弯身在铜盆里净了手,领了侍婢退下去。   半晌,镜台前传来含笑声:“嗳,充媛还不回来,本宫瞧昭仪妹妹手如棉花,不知能不能代充媛帮帮本宫。”   赵宫人开口:“奴婢去喊人进来。”   “咱们姊妹欢聚联系感情的时光,有赵宫说话的份吗。”郦氏声音厉了。   当一回洗头小妹而已,谢福儿使了个眼色给赵宫人,上前给郦氏整发,抹了一手泥,还没上头,掌心的伤口猛然浸了发膏,刺得隐隐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1 23:37:17   刀刀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1 12:50:06   小妖贝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1 09:24:16   第69章   “本宫眼光就是好,昭仪妹妹果真妙手,不学自通,比咱们刚刚那位祖师爷还要强。”郦贤妃笑语盈盈,眼角斜飞,开玩笑:“哎唷,还当真舒服,本宫这几天头疼得很,脑子里就像有把锯子似的,被妹妹这么一敲一揉,气血都活了……本宫要用顺了,可舍不得还了。”   当昭仪还是女官能调来调去?赵宫人嗤声,亏敢说。   谢福儿下头俯在郦氏颈边,顺她的话:“贤妃姐姐脑子里装的,怕不是锯子。”   郦贤妃镜中的脸刷了一层蜡,正要发作,萧充媛出来了,接过谢福儿手中膏剂:“外面有事耽搁了,有劳昭仪,让妾身来弄吧。”   谢福儿洗净了双手,退到后面。   郦贤妃吞了谢福儿的一口鸟气还没反诘,眼看萧氏鼠胆子,这么快就跑出来怀自己好事,分明是不敢太得罪谢福儿,指桑骂槐:“什么事?本宫这边就是大事,做一半就撒了手,人都不见了,一群死鬼在外头也不知道忙什么。”憋到这会儿已经攻了心,拿起梳头的的青玉栉,砰一声,磕在镜台上。   萧充媛正在镜台上整理余下物事,手没避开,生生被那青玉栉的密齿磕到手指,痛得逼出眼泪。   郦贤妃讪讪丢了梳子,懒懒散散,全没愧疚:“眼睛没长似的……来啊,给充媛瞧瞧。”   萧充媛咽了眼泪,不吱声气,被宫娥搀到一边坐下,忍痛指挥宫娥给贤妃把头发洗净抹干,编绾发辫。   谢福儿瞧不下去,俯身一拜:“瞧今天也不是个好日子,赏舞就留着以后吧,日子还长。”   郦贤妃叫她来就是要摆个样子她看,叫她别得意忘形,没忘了宫里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这会儿见萧充媛伤了手,摆摆手,厌恶说:“去吧去吧。”   走出椒风宫外,谢福儿背后有人喊住自己:“昭仪慢行。”   谢福儿回头,见萧充媛小步追过来,停了步子,跟她走到墙下廊檐边。   萧充媛颊上泪痕早拂了去,倾身一俯:“今天失礼,昭仪可别怪罪。”   谢福儿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晓得她事事遵从贤妃:“充媛为免本宫被人为难,自伤身子,这份好意,本宫明白。”这萧充媛刚才哪儿是来不及避开手,是故意将手送给贤妃磕,闹出动静。   萧充媛见谢福儿看出,目光一闪,也不敢自揽功劳,声音压如蚊呐,凑到耳边:“免去贤妃和昭仪之间纷争,妾身也能少受夹心苦,受些小伤值当。更何况,有人临走前交代过,叫妾身在深宫尽量照拂昭仪。”停了一停,“昭仪如今是大红人,照拂就万万不敢,但遇着事,妾身定当倾力帮衬。”没指名道姓,可谢福儿明白了那人是谁。   萧充媛是太子外戚家的女儿。   这临走前交代的人不是刚刚离京的太子还有谁。   这高长宽,人是走了,怎么还像是活在他眼皮底下呢……   萧充媛跟其他宫人一样,知道她晋位前跟储君那些流言,毕竟是深宫老实妇人,这会儿有些拉皮条的惶惶不安,不敢多说了。   她是打着替贤妃送客的名义出来,不好呆太久,覆在谢福儿手背上轻拍两下,正要告辞,却见对方手一缩,眉头蹙起来。   “昭仪怎么了?”萧充媛讶问。   一拍,震疼了手心伤口,谢福儿没多说,瞧出萧充媛赶着回殿内,说:“充媛长久这样,也不是法子。”   萧充媛明白她在说自己墙头草,脸一红,难得透出几分叫人动心的颜色,强颜笑:“资质平凡的人,在宫里除了仰人鼻息,借人家的瓦檐遮风挡雨,还能怎样?我没贤妃的资历,没中宫的权位,更没昭仪福分。惟独太子是我娘家倚仗,现在连太子都不在京城了,宫人们瞧我的眼光,更不比以前。贤妃能继续留我在旁边,我已经该庆幸了。”   萧充媛刚刚转身进殿,谢福儿回头一望,朱色殿门门后有个熟悉小人影儿探出头,旁边有宫人看着。   高佛佛眼巴巴盯着自己,像在目送,被保姆催了半天才勉强回去。   赵宫人笑说:“小孩儿家还挺感念恩情,这会儿就喜欢上昭仪了”   谢福儿琢磨:“赵宫,安庆公主先前对着本宫最后那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家,糊里糊涂,想着什么信口说什么,能有什么意思。”赵宫人回应。   谢福儿心里豁然开朗,这小女孩儿才不糊涂,四岁大而已,已经深谙宫里夫人们的关系,晓得自己风头旺健,还懂得借力打力,找自己求助呢。   腹黑小萝莉一个。   谢福儿头一偏,在赵宫人耳边耳语几句。   赵宫人听得心惊,却还是应下来。   **   回了远条宫,谢福儿手还在隐隐作疼。   疮面不大,血一路回来都凝干了,但是不知怎么,钝疼一抽一抽,还挺厉害。   赵宫人差人叫了个医女来上药,用纱布把她一只手掌连着腕子包得像个粽子,弄得像是断了一条小臂。   要平日,谢福儿精力还算充沛,今天闹了大半日却浑身疲乏,赶在晚膳前进内室,摒去了下人,打盹去了。   睡得云里雾里香喷着,有人上床睡在她身后,环住自己,一只手伸进了被子,一握就摸到了胸脯上,攀上去捏雪球儿似的。   谢福儿梦里也知道是谁,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儿自娱自乐,占了半会儿便宜,才舍得睁眼睛,打个呵欠。   皇帝见她被闹醒了,坐起身子,掰着她一条膀子:“出去一趟,手都看不见了。”   “嗳哟,疼……”谢福儿瞄他脸色,应该知道了自己摔跤的原因,并不好多责怪。   她夺回膀子,喊底下人,半天没个人回应。   “别喊了,一个个失了职,朕叫她们跪在殿外。”皇帝拇指摩挲绑得厚厚的纱布,淡淡然。   谢福儿翻了脸,套上靴子跳下去:“宫里做错事的人多了去,您管别人去啊,罚我的人倒是最不含糊!”   皇帝听她像是意有所指,把她拉回腿上坐着:“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跟朕兜圈圈。”   谢福儿咬咬唇,也没多说:“没什么。就是想跟六郎求个人。”   一叫六郎就没自己什么好事。皇帝问:“要谁。”   “您先答应了,我就说。”谢福儿赖住。   皇帝保持理智:“你先说。”   “您先答应。”谢福儿呲呲白牙。   皇帝冷笑:“你要是找朕要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朕哪儿给你去掏人去?”   谢福儿努嘴:“近在眼前的人,圣上一句话的事……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说了。”   要是这么简单,就不会绕圈子,皇帝略一顿,说:“朕答应。”   谢福儿一勾他脖子,笑嘻嘻:“福儿要安庆公主。”   皇帝明白她说的要是什么意思,马上就反了口:“哦,朕不答应。”   这是一言九鼎的天子吗?刚说的话就吞了进去,太奸诈了。   谢福儿一恼火就容易忘形,揪他衣领子扯得他翻白眼儿:“您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皇帝眼睛瞪大了,松开她拉扯:“谢福儿你放肆……咳、咳,佛佛两岁起寄在贤妃名下,是经过太后和朕的准可,无端端的给你?于理不合。”   贤妃照顾不周,纵容下人慢待公主,还合不合?可这会儿没实际证据…谢福儿才不会先抛出来,转了个脸色,小手贴住皇帝皱巴巴的龙袍领子抚平展了,笑眯眯:“开春了,太后差咱们过两天陪她老人家游上林苑,您去不去。”家庭聚会时间,皇后贤妃和安庆公主都在场。   皇帝瞧她一眼,不咸不淡:“有空去,没空就算了。”半天又酸溜溜开口:“要佛佛不如自己努力些,到现在还没给朕下一个蛋,白辜负了朕下大力气。”   谢福儿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太子在驿馆的话,当时觉得他就是发了疯魔,乱说一气,现在心里扑通跳得厉害。   太子说,自己妇科不顺,受孕难。   第一次教训她,居然没犟嘴,皇帝不习惯,估计是戳她心窝子去了,有些后悔,一掌子把她给掀翻了:“再多试几把也未尝不可。”   谢福儿还念着太子的话,精神不集中,大叫:“呀,您压着我头发了。”   皇帝败了兴致,却不罢休,把她长发捞起来丢在旁边:“朕今天不抽死你!”   ---   两天后,上林苑内,宫中妇人齐聚户外。   安庆公主高佛佛打扮一新,银红春衫琉璃抹额,搭上白嫩粉净脸蛋,精致如璞玉,上前喊一声皇奶奶,能叫陈太后喜半天,一路赏景都牵着这孙女的小手。   郦贤妃因为高佛佛,被陈太后赞了几句,得意到腰肢也扭得频了些。   陈太后见谢福儿的左手绑着纱布,知道是抱着孙女儿摔跤碰着地,看谢福儿的脸色和缓了些,还主动问了一句:“昭仪的手听说只是擦了一下,怎么包得这么严实。”   谢福儿捻裙俯身:“没什么,有劳太后关心,赵宫紧张罢了,弄得隆重了一些。”   “哪儿是赵宫紧张,”郦贤妃笑着打岔,“圣上紧张吧,。”   陈太后对谢福儿本还算和蔼的脸色烛火被风刮了一下似的,又暗了。   高佛佛救场子,拉奶奶的袖:“皇祖母,那儿报春花开得多漂亮。”   陈太后这才浮出笑容。   这小公主,果然是个争宠利器,难怪郦贤妃要死要活的抢过来养育。   哪有天生就恨孙子孙女的人,又不是黑心烂肝的,何况高佛佛还被陈太后养到一两岁才给郦贤妃。   陈太后是皇帝亲娘,谢福儿不想在她眼里就跟天敌似的,更不想走到陶采女和赵婕妤那一步。   快到中午,天气明媚,阳光正暖,户外难得气候,陈太后照着游玩惯例,叫宫人直接在苑亭里布膳置酒。   高佛佛来上林苑这一块园景多次,头一次见亭子外草坪上有个小秋千,高兴得不得了,才吃了两口就坐不住,眼馋一指:“怎么突然有了个秋千?”   保姆哪知道,喏喏:“回殿下的话,怕是哪位贵人游园时,临时搭的,还没来得及拆。”   对面的谢福儿撩弄小孩似的,漫不经心问:“安庆公主想玩?”   高佛佛得了谢福儿开口,见她满脸支持,壮了胆子,丢下筷子跑出亭子,慢慢走向那架秋千。   谢福儿清楚看到,高佛佛对着秋千,脸上表情很矛盾,大半是小孩儿见了玩具的惊喜,小半却是畏惧。   郦贤妃见高佛佛出去了,正是表演慈母的时候,放下珐琅筷,饭也不吃了,跟过去:“你们还不把公主看牢了……哎佛佛,跑慢些,别摔了……”   保姆连忙跟在安庆公主屁股后面,贴得紧紧。   高佛佛见母妃过来,笑意一空,少了些雀跃,就像是个牵线木头人儿突然被扯住,不那么灵光了,停在小秋千前头,刚刚抬起来的手半空一滞,挨都不敢挨秋千绳子,还退了几步。   谢福儿看在眼底,将一块蟹黄鲜菇到陈太后碟子里,涓涓笑:“安庆公主对贤妃真是守礼,母妃一过去,马上乖乖巧巧,话都不说半句,像妾身弟弟阿寿,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孩子,但一遇着喜欢的玩意,完全坐不住,跟安庆公主这么大的年纪时,十个大罗神仙也拉不住,听爹娘说,妾身幼时比弟弟还难管教……都是小孩儿的童子性而已。安庆公主倒像个大人,被贤妃教得好啊。”   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就有些怪了。   蒋皇后唇角一动,心中大概明白,只看好戏。   陈太后老人精,知道谢福儿话里有话,有些猜疑,扬声说:“佛佛啊,想玩秋千?”   哪个小孩子不爱玩半仙戏,高佛佛见祖母都发了话,情不自禁点头。   陈太后望一眼郦贤妃,半是自语:“虽然是女孩儿家,性子管得太拘束也不好,咱们不是北方那些粗野的马上王朝,把女儿当儿子养,但皇家的女儿,还是得有一点英姿飒爽气,胆子太小,以后嫁出去了唯唯诺诺,连下人都镇不住,叫夫家看笑话。”   郦贤妃在亭子外听得清楚,立刻使眼色,叫保姆将高佛佛抱上秋千。   保姆两手扶住绳索,晃荡起来。   谢福儿大声说:“佛佛,抓紧了绳子,不能松手。”   郦贤妃暗中呸一口,当真管得宽。   高佛佛盯着斜前方的母妃,小身子一高一低,心里像有个兔子似的,随着秋千起伏幅度渐大,脸色变了,低低呢喃:“佛佛要下来——”   才怪自己将这独苗儿皇女教得怯懦,郦贤妃丢个眼色给高佛佛,并不准。   保姆也说:“殿下,好玩着呢。”只当小孩儿不满意,手一重,往上加力气推了一把。   这一把力气并不重,保姆心里有数,可上面的滑条咯吱一声,松了一样,下面的绳索不受控制,滑了出去,甩了个抛物线,还在半空歪了一下,形似要倾泼出去,尽管还是勾得紧紧,但这一甩,实在是惊吓,众人纷纷丢下碗筷,站起来。   “啊啊——”高佛佛尖叫,有过一次经验,那种不能忍受的痛虽然已经痊愈,但还残存在小孩心里,这会儿噩梦重降,紧紧握住绳索,死都不放,刚一落下,已经被旁边的内侍拉住秋千,有惊无险,一把抢过来,抱了下来。   郦贤妃见陈太后面皮儿发白,上前一把抱住高佛佛:“佛佛,没事吧?吓死母妃了!”   高佛佛虚汗淋漓,见着郦氏就像望见鬼一样,一把推开。   郦贤妃措手不及,被她掀开几尺。   高佛佛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到在地上,抱住腿膝,哭起来,嘴里念叨什么。   陈太后大惊,斥道:“一个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过去把公主抱上来!”迈着蹒跚步子亲自下阶,走近几步,才听清楚孙女儿嘴里的抽泣:“佛佛的腿,佛佛的腿——佛佛再不坐秋千了——断了骨头好疼的——”   有宫人俯身去抱,又被这小公主一手推开:“别推我!你们别推我!我要下来!下来!”   吓得几乎魔怔了。   寻寻常常荡个秋千,哪会这样。   陈太后脑子一明,回忆起什么,有些犯哆嗦,差马氏将高佛佛抱过来,语气温和:“佛佛,你上次摔断腿是怎么回事,告诉皇奶奶。”   刚刚原景重现,高佛佛受了惊骇,得了祖母的主动询问,就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天王老子都不怕了,窝在马氏怀里抽噎:“佛佛在母妃后院荡秋千,荡着荡着,当时的乳母猛推佛佛,佛佛要她停下来,说太高了,怕,她不听,结果佛佛噗咚一下摔下来,腿骨头磕在石头上,咔嚓一声,就断了……奶奶,好疼啊……疼死了……骨头咔嚓咔嚓地响……”   这绘声绘色的……孩子你演戏天赋这么厉害你皇帝老爸造吗。谢福儿忍不住。   陈太后差点儿都闭过气了:“那佛佛当时为什么说是摔跤磕到石头上了?就不怕父皇罚?”孙儿交给郦氏这两年,几次莫名其妙的小伤小病,本来就觉得不对劲,可小孩儿碰碰撞撞也正常,这孙女身体不大好,得病更不奇怪,现在想来才知道是砧上鱼肉,被人利用上了,这两年也不知过的什么日子,本来还想细问,又不忍心。   瞧高佛佛这怯懦样子,哪里有一点公主风仪?连庄户家的女儿都不如,除了身子上受苦,精神上指不定还受了什么打压。   陈太后控制老六生孩子,可真正生下来了,那就是皇家的种,哪能由外人去糟践。   郦贤妃面无人色,上前就要抱回高佛佛,陈太后一个眼刀过去,喝住她动作。   太后最见不得哪个拿自己当傻子,就像当初高环环哄骗自己一样。   “乳娘说,要是不这样说,父皇得骂佛佛贪玩,再不喜欢佛佛,还要拆掉宫里所有的秋千……还有,”高佛佛小手指揪着眼角,擦眼泪,不敢说。   “安庆,太后在这儿,母后在这儿。”打从高佛佛出生,蒋皇后跟这小皇女见面的次数还不超过十个手指头,这会儿端起母亲架子,极合时宜地冒出一句。   高佛佛有了两宫撑腰,呐道:“……乳娘说,要是乱说,母妃也会被父皇责罚,到时说不定就跟佛佛亲娘一样……佛佛害了一个娘,又害了一个娘,天下最不孝的就是佛佛了。”   陶采女之死跟陈太后脱不了干系,这事是提不得的,现在童言无忌吐出来,就像穿心剑,比刚才还要戳准太后的软肋,一时脸色激红。   怎么着,难不成这贱人还时时在高佛佛面前耳提面命,告诉她亲娘是死于非命?还想闹得满宫无人不知?   陈太后狠狠瞪一眼郦贤妃:“好啊,哀家的肉疙瘩,就成了你争宠的刀俎。”   郦贤妃软在侍女手臂上,又振作起来“母后哪,佛佛年纪小,有些事儿一知半解的,说得不清楚,并不是那回事。”   虐待皇女这事不光彩,郦贤妃位份不低,陈太后再怨恨她,这会儿也不好替皇帝拿旨意,甩掉她手,转过身子,正要叫马氏抱走高佛佛,亭子那边传来通传声音,步履渐近,一方玄色九龙腾云纹锦袍在众人视线中渐行渐近。   第70章   郦贤妃脸上的三层粉开始扑扑往下掉。   皇帝显然已经当了半天的听众,脸像板砖一样。   高佛佛吁了口气,大局已定,收起眼泪,趴在马氏怀里。   摆出弱势模样就好,剩下的,由这些居心不良的大人去操心。╮(╯_╰)╭谢福儿见皇帝深深望了自己一眼,停留时间还挺长,目光怪异,谈不上责怪,但显然也不是“宝贝儿朕来了”的热情。   郦贤妃先发制人,叫起冤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妾身服侍圣驾这么久,难道圣上还不知道妾身是个怎样的人么!”   皇帝怒笑:“你是要朕夸夸你过往功绩?”   郦贤妃一讪,这次精了些,打起人情牌,不那么强硬:“妾身也是有儿子的人,怎么会起这龌蹉心思?纵使下人照顾有些不周到,也绝不是妾身的意思,刚才佛佛自己也说了,是乳母的意思,那该死的贱人,真是个祸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妾身对下人太过严厉,起了报复心,才加诸在皇女身上……幸亏上回佛佛生病,妾身已经将那贱人处置了!今后一定加倍呵护安庆,要是再有这类情况,主动领罚。”   皇帝笑得拔凉:“你说得六月飞霜,朕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转向高佛佛:“安庆!”   高佛佛哭累了,正打盹儿,小脖子一梗:“父皇,孩儿在。”   “愿意回椒风宫跟你母妃吗。”   高佛佛:“= =。”父皇您倒是图省事,害我呀。   要是当众大喇喇说不愿意,就是彻底跟郦贤妃撕了脸,之前哭哭啼啼都是打的乳母的名义,没有直指贤妃,也是以防万一,告状不成,好收场。   想着,高佛佛缩回马氏怀里,拎住宫人胸前袍子,惨兮兮:“佛佛自己有玉堂殿。”   没明说,但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了。   谢福儿想给高佛佛摁56个赞。   皇帝看到女儿畏缩,再不多说:“椒风宫下人哺育不善,褫贤妃抚养安庆公主职责,降其俸禄,不经圣谕,不能随意出殿。”   不要薪粮,不让放风,都没问题,收回抚养职责,摆明了丢失圣心,这才是大事。贤妃死活不甘愿放掉这块王牌,垂死一搏:“母妃教养陪伴佛佛的日子,难不成你都忘了么,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不感念么……”   高佛佛嘟起小嘴:“佛佛年幼,力不能逮,以后长大,一定有恩报恩。”   嘴巴说的有恩报恩,目光里分明是有仇报仇,这哪儿是4岁孩子,分明是裹在孩子皮下的小狐狸。   这孩子,一个晚上的时光,怎么就变成这样子?郦贤妃不敢相信。   蒋皇后见她迟迟赖着不走,摇头哂笑,凑近低语:“贤妃,皇上这道责罚口谕已经算是给你留了脸面,没说j□j虐待继女,没说谋害皇女,责任都推到了被你打死的下人头上,这可不是心软,全是给大司马和赵王几分面子,你非要纠缠不休,就是逼人挑明白,到时就是送到宗正府去受罚了!”使了个眼色,叫两个膀圆腰粗的宫妇将郦氏架回椒风宫。   陈太后还不解气:“家门丑事!平平静静过日子,她什么都有,可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不是看在赵王的份上,免了她位,拿走她贤妃银印都成!”   皇帝转向陈太后:“皇女年幼,还是需要专人教导。母后觉得如何。”   陈太后点头:“圣上说的是,下人再多,抵不过母亲管教,尤其是女孩家,琐事多,以后还要出嫁为人妇,是得要寄在哪宫下面。”   皇帝咂摸:“中宫协助母后管理后宫事务,要操的心本就不少,就不多给皇后添麻烦了,母后瞧给哪个好。”   要说也没几个能给,皇后先就被皇帝给否了,妃位之下没几人能担得起抚养大任,陈太后瞧皇帝话在问自己,眼珠子跐溜儿地朝谢昭仪转,装糊涂:“萧充媛含蓄柔顺,进宫已有几年了,规行矩步,从没行差踏错,又是太子母戚家的女儿,是个好人选。”   皇帝摸了摸下巴:“儿子不觉得。”   “嗯?”陈太后眉毛一皱。   “萧氏固然是宫人典范。可佛佛已经是个内向懦弱性子,再给萧氏教导,只怕越来越低顺胆怯。儿子看,要给个有点魄力的,把她性子掰过来。”   虽然陈太后明白皇帝打的什么算盘,但这话也确实在理。   皇帝趁太后暂没话说,望向高佛佛,开玩笑:“安庆,你有没有中意的人。”   高佛佛从父皇免去郦氏教养就打起十二分精神,马上直直望向谢福儿,小脸娇羞,遥遥一指。   有魄力的谢福儿捻裙俯倒,捡着烫手山芋似的,蹙眉推拒:“妾身惶恐,自己都还没生养,抚养皇女这么大的责任,万一有什么纰漏,没把公主照顾好,步了贤妃后尘可担当不起。”   还真会给自己先铺路,皇帝一笑:“你没有生养经验,有什么不周到的也是正常,朕不会怪你。虽然安庆大半住在自己寝宫,但既然寄在你名下,你事情就多了,胥不骄稍后会传内侍省那头,给远条宫加派人手。人一多,用度也得增大,昭仪的月俸和日常用度就酌情添加吧…安庆是正式读书的年纪了,偶尔到你那儿,说不定还要花销笔墨纸砚。从今后,昭仪一切比照贤妃,有什么不够的,再报。”   谢福儿勉为其难,拜谢伏地,眼一抬,笑得目中波光粼粼,丢了个媚眼:“妾身恭敬不如从命,接旨了。”   皇帝眉毛一挑,通体舒泰。   一唱一和的,陈太后算是看出来了,哪里是给安庆择养母,分明是给昭仪提高生活水平。   领了个皇女,还有了妃子的日常配额,划算啊。   但谢福儿再怎么也不会像郦氏那样张狂愚蠢,陈太后总算放下一块心病,没说什么,推脱失了玩兴,先离了上林苑。   蒋皇后等人见太后走了,也跟在后面,一起告退。   谢福儿先前见高佛佛坐秋千,多少抱着紧张,后来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午后阳光一照,身子就像紧了又松的螺丝,打从那天手擦伤了,总是没什么精神,今天闹了一场,愈发恹恹,现在只想回远条宫小憩,赶紧混在皇后身后队伍,规规矩矩小踏步准备走人,却听皇帝喊住:“其他人退下,昭仪和安庆留下。”   上林苑中,妇人们扫荡一空,连几个内侍都离得远远。   皇帝抬脚上阶,坐在亭子边的墩上,开口:“听说昭仪连夜叫贤志达在上林苑搭了个秋千?”   谢福儿:“= …=”   “听说安庆昨日缠着保姆回玉堂殿拿玩具,在殿外小院跟昭仪私下见过一面?“高佛佛:“-v-”   好啊好,老早搭好的一台子戏。   “昭仪朕不说了,就这德性,”皇帝见两人装傻相倒有些母女相,骂也骂不起来了,“安庆,你叫朕失望…有什么事,为什么不直接跟父皇讲。”   多大点儿小人,四岁而已五岁不到,这么大的孩子有些连完整话都不会讲,她倒好,竟有这样的心机,懂得利用宫中女人相互不合来给自己谋出路,皇帝看了不是欣慰,是难受。   高佛佛鼓鼓嘴,不做声。   谢福儿把小孩儿手一拉:“圣上也别怪公主先斩后奏,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公主可不是个弱鸡性子,开窍相反早得很,要是贸然跟您和太后说,两位贵人能信么?最多半信半疑,贤妃知道了,还指不定对公主起什么祸害心。只好由妾身给她来个曲线救国,当众宣召贤妃恶行。安庆公主入戏程度一级棒,根本不用人提前说,情商和逆境商,绝对秒杀同龄小孩儿,皇上失望个什么呀?庆幸还差不多。”   好像又混进来一大堆听不懂的词……皇帝开始后悔把安庆给谢福儿带了,挥挥手:“安庆,你身子不好,先回玉堂殿吧,今天把这上十来天的风都放了,又哭哭闹闹的伤了元气,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殿了,在寝所里养着,多盖两床被子,别趁天暖和就贪凉,又染了病。”   “父皇不要,昭仪昨儿说过,身子不好就要多出外晒太阳,能驱走看不见的虫虫,提高棉衣的力气。”高佛佛鼓足勇气,对手指。   皇帝脸垮了:“什么提高棉衣的力气?”   谢福儿赶紧捂住高佛佛嘴巴,小声说:“安庆公主不能这样对父皇说话……”   皇帝脸色好看了点。   谢福儿继续:“……虽然他是错的。”   皇帝耳根子尖得要命,喝叱:“快回去。”   谢福儿连忙牵着高佛佛告退转身,一转身,不知道是不是猛了些,又是一阵眩晕,脚尖顿地,停半天挪不动。   皇帝朗声阻止:“朕叫安庆回去,没叫你下去。”   内侍连忙来牵走高佛佛。   皇帝坐在亭子里,见谢福儿缠着个白花花的伤手,一袭水绿春衫,鲜嫩嫩站在外头大太阳里,裙子下两条腿儿有点摇摇欲坠:“特意叫朕过来,你自己倒是慌着走人?没门!”   暖春的太阳比不上大热天,可正当午的也热燥,上林苑地势开阔,御亭外的草坪没遮阴处,晒长了容易昏头,见她步子走得慢吞吞,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罚,皇帝的声音又高昂了一度:“还不进来,安庆的事,不怪你。”   谢福儿走了几步,停住,皇帝奇异,站起身来,走到亭边,这才瞧清她脸色寡白寡白,还没下阶,只见这人当着自己面,咕咚一下就滑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么么!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4 18:40:49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3 11:22:04   第71章   皇帝抱了谢昭仪,从上林苑跑回远条宫的身影,永远留在了本朝宫人的心目中。   小宇宙爆发一路狂奔的风姿范儿,近三十年内,都让人难以忘记。   哪有天子抱着个后宫妃嫔满宫乱窜,不成体统。   宫人来不及喊肩舆软轿,想要接过来,手还没伸到顶儿就被眼光杀了回来。   完全是生人勿近。这天子怀里哪儿是个女人,分明是他的传国玉玺,旁人一动,重则抄家灭族,轻则人头落地。   “快,快,喊太医——朕的昭仪昏了!昏了!昏~了~呀~~~”   天子的声音在皇宫大内此起彼伏,唱歌似的,节拍铿锵,雄厚有力,兼……受了惊吓的撕心裂肺。   谢福儿虽然昏了,但还是有意识,被他喊得真想捂一把脸。   太尼玛丢人了。要不要这样。   除了去慌着提前喊太医的,余下的内侍和宫娥一个个跟在皇帝屁股后面,一路小跑,半步都不敢慢。   皇帝抱着妃子,领着一列纵队,在宫苑赛跑似。   谢福儿其实还没完全晕,就是使不出劲儿,乏力,眼睛都难睁,一路咚咚的铁蹄顿地,快被他腾晕了,屁股下垫着他小臂,粗粗硬硬的就像个老木头桩子,膈着疼,那木头桩子还时不时来捏自己屁股蛋儿,估计是想看自己死了没有。   她有点儿哀怨,很想说:“皇上,其实您可以走慢点儿,不急的……”心里腹诽罢了,一腾一腾的,完全没机会开口。   快到远条宫殿门时,她醒了一下,抬手想勾皇帝脖子,刚要说话,这男人火急火燎的声浪夹着惊喜,就像是海啸:“福儿你醒了!”   声音炸得她耳膜发震,彻底给昏了。   进殿时,太医早到了,原先柏梁台事件给谢福儿看过伤势的御医头头游御医站在顶前面。   太医是皇宫的里风险职业,那些“治不好人,朕/本宫/哀家摘你的脑袋”这些话,也算是听得耳朵起老茧了,可一排老家伙瞧这架势,还是惶恐不安。   反应迅速的健壮医女把谢昭仪抱进內帏,游太医带了太医火速跟进去。   一名医女瞧皇帝这模样,走是绝对不可能的,见他提脚要进内室,搬了把圈椅,放在他屁股底下,温和拦住:“圣上,大人们正问诊。”   皇帝呼呼掀袍,身子一矮,坐到一半跃起来,又去扒帘子咆哮:“治不好人,朕摘你们的脑袋!”   一群医官们在帘子外的音浪中,不约而同地记去,这天子上一回等在太医们的帘子外,是陶采女生安庆公主时。   当时陶氏血崩,快不行了。   就算如此,也没有去喊天子来看个半死产妇的道理。   可陶氏身边的奴婢忠心,冒着责罚跑去叫皇帝,想求皇帝见主人最后一面。   游御医记得,当时皇帝来了,站在产房外面的庭院里,也是跟今天差不多,迟迟不走,连第一句话都跟今天一样,“治不好人,朕摘你们的脑袋”。   毕竟是生产,时辰长,内侍和宫婢怕皇帝等久了辛苦,端茶送水搬椅子到院子里,皇帝一脚将椅子腿踢断了,全程指天骂地,叱声不绝,毒舌铁齿,震得院内参天古木不忍直听,落叶纷纷。   直到陶氏耗尽体力,诞下婴儿,殁了,皇帝才噤了骂声,可临出门,又摔坏了两把椅子。   今天,好像又有点儿不一样。   那句摘脑袋的威胁过后,帘子外悄无声息。   有大胆的太医趁机掀半截帘子,偷偷往外望。   天子竟然坐下了,安安静静,别说骂人摔椅,连呼吸都听不见,双手攥拳,搁在膝盖上的玄色锦袍。   用力过猛,指根部关节白得发青。   时辰过得慢到一个出奇,好歹,太医们还是出来了。   游御医领着一群小的,脚底打着颤,将递帕子给自己揩汗的医女一手挡开,直直奔到天子面前,一个猛子栽头跪下。   其他太医见着上司都跪了,哪还敢站,齐刷刷地跟着跪下来。   一瞬间,皇帝的膝盖头下,乌泱泱的,多了一群岌岌可危,下一刻不知道还在不在颈子上的脑瓜子。   早就闻讯赶来的胥不骄倒吸一口气冷气儿。   宫医问完脉看完症就跪,白痴都瞧得出,不是小事,是大大的大事。   瞧这谢昭仪正当妙龄,活泼青春,能站着不坐着的人,进宫这么久,除了柏梁台虚惊一场看过大夫,一年半载连风寒风热都几乎没得过,如今锦衣玉食,天天被自家皇帝泡在蜜罐子里养着,能有什么病?   胥不骄是老人,心里有些猜测,一把汗哗哗淌。   胥不骄都能猜出来,皇帝自然不会想得比他慢,可他捏着拳头,眼睛直视前方,并没看下面的一颗颗脑袋:“昭仪是不是中暑了。”   游御医老眼一闭,正要抱拳汇报,皇帝眉目一沉,打断他:“难不成是饿晕了?她陪太后劳顿了半日,朕过去时,她午饭好像还没吃。”   游御医豁出去,阻断天子的自欺欺人:“陛下,昭仪病情有异。”   胥不骄一惊,赶紧支走殿内内侍和宫娥。   游御医也打发了随行几名太医出去,只身留下,人扫荡一空,才皱眉禀:“昭仪并非中暑,而是中毒。”   果然大事,皇宫里哪能有毒这个字!听都是不能听的,胥不骄大震:“后宫夫人膳食从来严格,怎么会中毒!”   “中常侍大人,中毒有多种渠道,不一定非要从口入,下官刚刚与同僚瞧过,该是从肌肤直接浸入。”   从皮肤就能浸入,不是比从口入的毒还要厉害?胥不骄心一抖,刚要询问,皇帝哗啦一下起身。   游御医明白圣上要进去,手一伸:“圣上别忧心,昭仪暂时没大碍,刚被施过针灸,服了压制药,睡过去了,眼下不好打扰,休息为上……”   皇帝转回坐下来,表情却在转身侧颈之间迅雷不及,大大一变,压低嗓门:“到底怎样说重点,别报喜不报忧,你知道朕想听的是什么。”   游御医不敢兜瞒着:“没性命之虞,但毒已经进去了,瞧样子有好几天,当时没及时发现,如今浸沉在了体内,想要排出毒素,并不是朝夕事儿。”   “人有没有问题?”胥不骄抢问。   游御医说:“这毒性并不算大,白口吞食也不置于致人死地,浸入皮肤效力就更加是降低几层,昭仪性命无碍。最坏后果就是,毒素排不尽,长年昏昏欲睡,精神不振,体力再不如以往,就像今天这样。另外,更有一点……”   面前人停顿很久,游御医如履薄冰,最后才听到皇帝语气疲惫:“说。”   “下官刚刚叫医女给昭仪全身上下检查过,手掌处的擦痕,怕就是进了毒的源头。那日昭仪摔跤,手心有开放性伤口,还没收口前应该接触过毒源,毒素才藉由昭仪的伤口浸入体内。下官叫医女解开纱布,发现创口处已经变了颜色,呈乌色,有溃烂,昭仪和宫人们先前不知道手上接触过毒,这几天裹在里头,血气不通,毒素窜行,耽搁久了,那手……”游御官断症多年,皇宫里奇形怪状的伤和病也不算少,但这一桩案例还是前所未有,着实有些惊心。   “手,废了?”胥不骄颤颤巍巍。   游御医看一眼天子,咬咬牙,罢罢,丑话说在前头是皇宫行医的老经验:“手废了还算好的,这毒要是运行得快,止不住,只怕得切下来,免得再误了身子其他地方。”   胥不骄白了脸,跳起脚来,急得几欲冒烟:“切手?说什么鬼话!”   别说鬼话,就算马上要当鬼,该说的还是得说,当太医的到了这一级别,也不怕死了。   游御医反倒镇静了,豁出去,继续:“但就如刚才下官禀的,如今止住了毒素扩散,圣上暂且别忧心。那伤手,下官用药散热敷,嘱咐过远条宫的宫人,定时透气换药,再不能捂着裹着,隔一个时辰,就得沿着筋络揉捏,疏散肿胀,晚上也不能停下来,如此一来……希望能有好转,免去最坏后果。”   老御医的意思,就是谢昭仪这边,只能听天由命。胥不骄听明白了,嘘出一口长气,转过半边脖子,小心翼翼去望皇帝。   这角度看来,皇帝半边侧脸倒是没什么大波澜,半天也没声响,淡定得很,静静听游御医说,开口:“是什么毒,查得出来吗?”   胥不骄和游御医对望一眼,明白了,一物降一物,相克相生,除了鹤顶红断肠草,天下没什么毒不能解,皇帝这是想弄解药!   历来遇见中毒事件,大多人先顾着叫中毒人的毒性不扩散,不蔓延,然后排毒,最后再想到解药。   胥不骄只当皇帝早就气疯了,没料这会儿倒是冷静,还能想到源头去,忙望向老游。   游御医回答:“时辰短,难知道这毒的成分,下官带回些样本,回院再与同僚协商。现在只能知道,这毒若是烈一些,昭仪当场就有反应,倒还好些,至少能及时挽救,看来应该属于慢性毒,不知不觉地发作,叫人防不胜防。这毒药若擦抹在没有创口的平滑皮肤上,经年累月才会起效,但应该不会致人死地,至于损伤人体哪儿,下官会继续查,这毒一遇到伤口,却是见血封喉,毒发速度成倍增,人体手心十几条筋脉,八十多个经穴,两百多奇穴,毒性愈发是流窜得快……昭仪,哎……刚好伤的也不是个地儿。”   皇帝听到这里,摆摆手:“先回去,赶紧办你的事。”   游御医忙不迭退下去。   皇帝吩咐:“喊赵氏和那天伴行的两个宫女进来。”   到了这关口,圣上脸色还是淡淡悠悠,不紧不慢,胥不骄看得心里恐慌,转身去叫人。   赵宫人在外面早就听得清楚,哭得蓬头散发,脸肿舌颤,领着两个宫女趴伏下来:“是奴婢的错,不知道昭仪手上接触过毒,还非要逼着昭仪包扎,是奴婢害了昭仪……昭仪要是没了手,奴婢剁掉自己手去接给昭仪……”   胥不骄只当自己是个铁心烂肝的人,见着也未免喉咙发酸,又胆颤心惊,虽然说下毒人才是元凶,但侍主不当,也是难逃重罚。   昭仪更不是别人,皇帝如今眼眶子的珠子,赵宫人是贴身宫人,那天还跟在身边,恐怕更是逃不过一死。   皇帝并没大发雷霆,淡淡开口:“朕要你的手干嘛,朕只要昭仪的手,谁的手都不能安在昭仪的身上,金子造的也不成。你哭哭啼啼个什么?朕现在要你们死了吗?那天昭仪摔了以后,接触过的人,摸过的每件东西,全部都一一说出来。”   赵宫人不敢怠慢,连忙擦干眼泪,和两个宫女回忆起来,当天每个细节,一点儿不敢落。   说完后,皇帝捋了捋袍摆子:“确定没了?”   赵宫人袖子拂脸,抽泣:“没了,绝无漏下。”   皇帝转过颈子,望了望胥不骄:“都记得不记得?”   “记得。”胥不骄出了名的记忆力好,这是大事,更加经心。   “她们几个说的,昭仪其后接触过的人和物,统统带到太医院去,交到游御医那头,就算是一株树,一根顶梁柱,也给拔了,拆了。把宫廷卫尉长官叫来,陪朕一道过去。”   胥不骄明白皇帝什么意思,遵旨下来,立刻就要出去,却听皇帝又开了腔,眼神落在三名宫人身上,脸色颇烦躁:“拖出去,都打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怀孕o(>< )o   第72章   陈太后闻讯赶到时,偌大个太医院鸡飞狗跳,闹成一团。   老太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情景,连来意都忘了,一时瘫在马氏手臂上,目瞪口呆。   一排翘檐平房外,目测不下二十名宫娥和内侍,排成一条队伍。   女的脱得只剩单衣,男的打着赤膊,全都赤着脚丫子,簌簌抖动,进进出出。   陈太后走过去,扒开帘一看,室内搁了几个木桶,一字排开,全都盛满了水。   太医将进去的宫人全身上下检查,耳朵和指甲缝儿都不放过,再让宫人分别进木桶,里浸泡数刻,最后命医女采集水样。   “这是干什么?”太后心噗咚跳。   “听说这些宫人都是那日与昭仪接触过的。”马氏唯唯诺诺,“刚听太医院的医官汇报,圣上讲,凡走过,必留下蛛丝马迹,若是宫人自身携毒故意与昭仪接触,身上多半有残留。”   平房附近一座小殿临时改建成审讯室,外面是铁面无情的卫尉。   验身完毕下完饺子的宫人,穿好衣服,再进去接受审讯。   卫尉附近站着廷尉长官,掌管宫中刑法狱讼,算是审案能人。   廷尉长官得了皇命,刚刚赶进宫,汗还没干,可一双精明眼睛已经在厉扫受审的宫人,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了。   卫尉则是本朝宫门警卫,个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黑脸神似的,多在各个殿门执勤,少进大内深宫。   光是一身的气势就能将这些受审的娇弱宫女和斯文内侍吓得心不着地儿。   廷尉审案的经验加上卫尉粗汉子的震慑,是深宫人少见的。   到时一个个审起来,别说宫内投毒,祖宗十八代以上偷过一只鸡只怕都要竹筒倒豆子。   果然,一名卫尉头领厉声一吼,一名内侍吓得尿失禁,湿了裤子。   登时,一股尿臊味窜遍院子。   陈太后厌恶捂鼻,伊尔伊尔地叫着退后两步,一转头,又见几名侍卫吭哧吭哧抗着一根被连根锯断,丈高人粗的朱漆梁柱进了太医院,再仔细环视周围,更大惊失色。   天井里堆了杂七杂八的物事,大到殿内顶梁御柱(给拆掉顶梁柱的宫殿点蜡……),镂花格纹的门扇。   中到辛夷树,太湖石,圈椅,锦杌,梳妆台。   小到一株花,一棵草,一方帕,妇人妆台上的钗环镜匣奁盒。   一群太医正在天井内,围着一堆东西前前后后捣鼓,每样东西都不放过,发现特别处,令人捧进室内,给游御医送去。   “老六是疯了么?”陈太后颤声,“他是想把哀家的宫苑给拆了?”   “这些东西也是昭仪那天碰过的。”马氏讪讪。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尖利一声凄叫:“太后您来了哇,太后……您瞧瞧他们这些不知上下尊卑的货,一去椒风宫,二话不说拆了本宫寝殿的梁柱和大门也就罢了,还把妾身拉过来,要妾身同那些奴婢一样,褪掉外衣去接受检验,说什么要妾身泡在水里验毒——”   顶梁柱一拉,寝殿盖头当场就垮了一半。   断壁残垣中,郦氏站在灰尘弥漫里,错愕地无以复加,自己可是贤妃啊,怎么还能像当老百姓一样遇着强拆啊!   这会儿见到太后来了,郦贤妃披头散发就推开旁边内侍,拔足过来,戚戚哀哀哭泣:“妾身这还算是后宫的夫人吗,这么一弄,妾身还有脸见人么……”身后还跟着萧充媛,没讲话,低垂头颅。   马氏小声提示陈太后说:“郦贤妃那天召过谢昭仪,萧充媛也在场。”   陈太后虽然因虐童一事厌郦贤妃厌到了骨头里,死了也懒得关心,但见她要被带进去验身,脸色一变,勒令内侍:“住手!退下!一个贤妃,一个充媛,你们是瞎了狗眼吗?也当成奴婢一样对待?”   架着郦氏来的一名领头内侍犹豫一会儿,不退下,反而上前,为难回答:“圣上说过,只要是那天近距离接触过昭仪的,都得请过来,无论是哪位。贤妃与昭仪那天相处的时间不短,圣上讲了,不单要查,还得详查、深验。小奴们也是遵照圣上意思,求太后体谅,别难为小人们呐。”   陈太后正要发恼,太医院一间房子走出熟悉人影。   是游御医的屋厢。   皇帝见着陈太后,也没奇怪,下了阶行了礼。   陈太后见皇帝也在场,正好:“皇上这是做什么。宫苑中的物事多不胜数,万千计不止,别的就罢了,竟还推倒了贤妃的房子!皇上,您这是给天下人留笑柄啊!昭仪碰过的挨过的皇上都搬来太医院细查,是想搬空皇宫?”   皇帝默道:“那倒不是。”   陈太后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嘘口气:“皇上总算还有些理智。”   皇帝撇嘴:“昭仪伤手后毒才入侵,一直到包扎之前,这段时辰碰过的东西才是重点,其他时辰碰过的东西,搬了做什么?徒增无用功。”   陈太后气结。   良久,陈太后才悠回来:“奴婢们也就算了,后宫的嫔妃也这么查?尤其郦氏,到底是个贤妃,中宫下面她最大!皇上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不行,不能验身。”   皇帝表情稀奇:“就是嫔妃更得查,母后你懂的。”双目一沉,有些玩味:“母后前几刻在上林苑,还嫌朕对贤妃罚得不够,这会却处处帮她挡着,验个身都不许。呵,呵。”   陈太后脸上闪过怪异的紧张,站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倒像是被他生出来的一样,被洞穿得死死,再不好提了,面皮一讪,却不甘心,讽刺:“安庆呢,安庆那天也跟昭仪亲近过!堂堂公主,你自己的女儿也信不过?皇上总不会认为一个小女孩儿有本事能拿到毒来谋害人?”   正说着,皇帝长身后窜出个小脑袋。   高佛佛牵住父皇御袍一角,乖乖巧巧:“皇祖母,佛佛已经被医女检过了。父皇不是不信任佛佛,只是怕佛佛年纪小,被人利用了自己都不知道。昭仪中毒,也是因为不叫佛佛摔跤才伤了手,给人可趁之机,佛佛难辞其咎,就算父皇不讲,佛佛也会请命,帮昭仪尽快查出毒源,查出凶手,还后宫安宁。皇祖母原先教过佛佛,人爱我,我必爱人,知恩不报非君子,皇祖母的话,佛佛铭记于心,一刻都不忘记。”   陈太后听了后半句,脾气被堵在里面,对着孙女儿是发不出来了,又朝向儿子:“听说昭仪当日准备去图华宫请安,幸亏中途被郦氏拉去了椒风宫,不然,是不是连一朝皇后也得被你拉过来卸衣除衫,浸水验毒?哀家是不是也该庆幸当天没见过昭仪?不然皇上是不是连当哀家这亲娘都不放过,也得要为你的昭仪验一验?”   皇帝没说话,眼皮子略略一垂。   陈太后占到了上风,只当儿子愧疚:“皇上怎么不说话了呢。”   气氛紧绷如弦,稍一松弛,几乎就能弹出去杀蚊子。   众人忍着一把汗,动弹都不敢。   皇帝顿了须臾:“若是皇后与太后那天跟昭仪接触过,自然也得请过来协助调查。”   陈太后脸色煞白。   皇帝挥挥手:“还等什么,还不将贤妃和充媛请进去,另辟一间验身。”   宫人醒悟,呼啦领着郦贤妃和萧充媛一哄而散。   人走后,皇帝开声:   “宫中有毒物毒人,没人能安心,今日祸害昭仪,明日还不知道祸害谁。母后嫌儿子这阵仗闹得太大,儿子却还嫌不够大,至少,没将幕后元凶骇出来自招。”   陈太后没话好说,心中转了一转,又异常不安。   在宫里,想祸害人,下毒是个大众化的通用手段,因为是个消心头之恨的最直接的法子,没有其他办法的不可预见性。   这手段谈不上高明不高明,就看下毒人的运气好不好。   谢福儿一被放倒,还没怎么着,皇帝就搬东西绑人,连几个妃子嫔妾都不顾不管,剐衣服泡澡交外臣去审不含糊。   要是真的查出源头,这后宫,还能不变天?   还有那郦氏验身一事——   陈太后离了太医院,一路压低声音,咒骂:“这下毒的人,还真是同哀家缘分不浅!”   马氏听懂太后的意思,咧了咧嘴,不敢吱声。   *   雷厉风行下,结果出来得也快。   太医院查出来,昭仪体内沉积的毒素,跟郦贤妃常用来染发的膏剂成分大致相通。   毒物就是那发膏。   而膏剂,就是与郦贤妃一向交好,擅长以花草调制女子保养妆物的萧充媛所制。   花卉草木包含对人体有益的成分,自然也有与人体相克的毒性成分。   萧充媛是此中能手,借由植物里的天然轻微毒性,汇聚成能够损害人体的中毒,提炼出来,加在染发膏剂中。   毒素不剧烈,又是通过皮肤一点一点吸收,发作极慢,天长日久才能看到成效。   谢昭仪喝凉水塞牙缝,刚好手上新伤时徒手抹毒给贤妃养发,冤枉中了招。   但不是谢昭仪倒这么一次霉,也牵不出这一桩秘事。   威严之下,萧氏身边的贴身宫婢吓得将主人这两年的行迹都招了,成了萧充媛密谋残害郦贤妃的人证。   经廷尉审查,经天子下旨,萧氏被拿出寝宫,暂时扣于管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府大监内,等待发落。   事完了,游御医又随着廷尉赶赴永乐宫,与皇帝私禀情形。   胥不骄讶然,萧氏谨小慎微,入宫三年,跟在权人屁股后面大气儿不敢喘、遇着侍寝机会都不敢接的人,原来心思叵测。   想那郦贤妃处处自傲,惟独对一头枯黄头发不太满意。   萧氏借由长处接近贤妃,讨欢心,竟做出这种陷害同僚的掉头事。   想着,胥不骄问:“查出这毒损人哪儿没有?”萧氏跟贤妃交好也不下一两年了,贤妃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对着宫人杀杀剐剐、吆五喝六的精气神儿比皇帝还要足,也没瞧见有什么后遗症啊。   游御医脸上有几分无奈,又掩着几分失笑:“这毒用久了,叫人……”   皇帝眉毛一耸。   “……萧嫔所用花剂,叫头发看起来乌黑油亮,同时又会致人不易察觉地脱发,因为断断续续,一般人并不会重视,只当是正常掉发,或者是换季时气候干燥。长久下来,这毒素叫人遍体不长毛发,从头发到眉毛、眼睫毛,掉个干净,从此再无回根的一天,就是民间说的‘秃毛症’、‘无毛人’。”   胥不骄一震。   真是宁得罪小人不能得罪女人。   本朝的后宫妇人最重视头上那点儿青丝,萧氏竟拿贤妃最重视的地方下毒手。   没了头发,对于贤妃来说,比死还受打击,还不如下个慢性药毒死她算了呢。   胥不骄见游御医犹豫了一下,继续:   “……臣昨日也瞧过贤妃,呃,已经有了秃毛症的征兆,贤妃平日因发量少,估计是为了取悦圣上,又恐怕别人嘲笑,爱佩戴义髻,从来不以自己真发示人,掩耳盗铃之下,更不注意脱毛的情况。看如今的样子,接下去就是睫毛和眉毛处了……”   “噗——”皇帝发出声音。   游御医和胥不骄讶异望过去。   皇帝脸上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严肃起来:“朕在听,你继续。”   “说完了。”游御医歪了歪嘴,真是没心肝儿啊,贤妃的毛都要掉完,不感喟一下就算了,笑得出来。   皇帝脸色却马上厉了起来:“这就说完了?朕想听的怎么一句没听到?解药呢,人和毒源都查出来了!”   廷尉长官抱手:“微臣亲审过萧氏,萧氏供出了毒药成分,尽数交了太医院。”   游御医点头,面上却并不算开怀:“太医院正配比相应解毒药物,只是……毒虽不重,但萧嫔心思慎密,为了不惹人怀疑,当初每样毒性花草都只用一点儿,导致毒样太多,得花费时日。老臣必带领院人昼夜不眠,尽快找齐全,目前已送去一些到远条宫,给昭仪服用了些,日前听服侍宫人说,昭仪已不那么嗜睡,有了些起色。”   皇帝沉默半晌,起身朝墀下大步走。   胥不骄明白皇帝要上哪儿,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个人离场,跟在了天子后面。   游御医却还有一件事藏在心里。   虽然跟这次的下毒案没什么关系,但犹豫了半天,恐怕还是得说。   见皇帝要走,老御医开声拦住:“皇上,这次验身,臣还发现贤妃有些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73章   游御医查验玉体时,发现贤妃除了中了染发膏剂的荼毒,身子还有些异常,叫医女来摸查,发现胞宫内有块状息肉。   腐烂息肉,大有可能是流产后的胎儿残存在母体内的残块。   因为没有及时清宫,已经发展成了一定程度的妇科病症。   后宫品级以上的夫人,宫殿里会配备医女,遇到妇人病,不方便叫太医看,只叫医女来瞧。   郦贤妃认为成婚妇人有妇人病也正常,每回疼痛,不以为意。   为了霸占宠幸,怕皇帝厌恶,更叫宫人瞒得紧紧。   老御医说了病痛的缘由和危害,郦贤妃才不敢继续瞒。   她说刚进宫时,怀过三两次,但每次还没发现怀孕,就自行流掉了。   每次滑胎时,不疼不痒,肚子轻微坠痛,就像来月信一样,慢悠悠的流几天血就好了。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贤妃怕被怪罪保不住皇嗣,并不敢上报,这才偷偷叫兄长和侄子在民间大肆采买安胎生子药。   可不知道是不是折腾了这么几次,之后再难得受孕。   胚胎不够强壮初期自动流掉,在郦贤妃看来正常,但游御医却不敢大意。   他把郦贤妃平日在椒风宫的饮食调出来查过,并没发现异常,再询了郦贤妃,才揣测那毒很有可能是出自茶饮,是安徽的涌溪火青。   涌溪火青,虽然算不上茶中帝王,但近两代因为天气缘故,产量极小,每年进贡给朝廷的有限。   陈太后近年来喜欢这茶的口味,各宫各殿的人不敢夺爱,纷纷避让孝敬。   国库里新鲜的涌溪火青基本都是送给太后宫那边。   这毒无他,就是叫妇人不能顺当受孕,一旦受精成孕,马上脱宫,自然流下来。   要是没有生产过的初胎孕妇,甚至会糊里糊涂,只当自己来了月信。   皇帝确实怀疑过,执政五年,宠幸过寥寥一两次的女人都怀过孕,却只有贤妃,几乎专房,原先也生育过的,反倒一直没信。   只怕自己即位后,第一个着了母后道的,就是郦氏。   太后生怕后宫女人诞嗣,怎么会独独放过郦贤妃?盯得最紧的就是她。   难怪先前阻拦自己给贤妃验身。   *   皇帝跟游御医一干人议完,转头去了远条宫。   还没跨进门槛,有动静传出来。   伴随着几个宫娥的拉拉扯扯,还有惊慌的声音。   皇帝这档口禁不起吓,内侍通传声正说了一半,步履如飞,直奔寝殿。   刺鼻的药味弥漫满室,谢福儿掉着两条腿,坐在床榻沿边,好的那一条右手袖子卷到肘子上,举着个铜壶,抬上放下。   旁边的侍婢回头一瞧,门帘边露出一双*靴,沿着往上看,龙貌虎躯,络缝赤袍九环带,不是天子又是谁,生怕要受看护不力的责罚,转过去扑倒在皇帝膝下。   皇帝脚一去一收,将侍婢踢了个趔趄:“没用的东西!留着干嘛!”   宫娥喊冤:“昭仪说休息久了,那只好手最近没什么力气,怕伤手还没好,好的那只还萎缩了,得要炼炼腕子,奴婢们劝不下来——”   皇帝本来目光如炬,突然冷了下来。   胥不骄知道皇帝这段日子别说对待禁宫的宫人苛刻许多,上朝时,对着外臣都频频发脾气,将侍婢打发下去领罚去了。   皇帝走进去,站在谢福儿面前,   这段日子,皇帝免了谢福儿请安和接驾礼。   谢福儿放下铜壶,盘坐床上,呆了会儿,将伤手放到条件反射,缩到后面:“皇上又罚人了么。”   皇帝走到榻边坐下来,把她那只伤手从背后拿在眼皮底下。   前些日子最严重时肿得像个猪蹄子,今天比前些日子,成了,瘦了一点的猪蹄。   太医院夜以继日,每天送解毒汤,辅之针灸,伤手有些好转,至少没再说要砍手了。   就是还有些疲倦嗜睡,每次皇帝来,说不了两刻话,她就窝在他手臂上,一边被他揉着筋络,一边盹着了。   今天能够有提壶炼腕子的精神,皇帝虽然恼火宫人由她胡来,却又庆幸。   中毒造成循环不好,毒素还没排干净,触目惊心的青紫淤血沉积在肤色上,手又肥了两圈。   每回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拿给他看。   皇帝倒是极中意这快看上去略重口味的猪蹄,每回来都是放在干燥掌心,亲自按摩。   今天也不例外,左右摩挲着,柔中有刚。皇帝回应她:“这几个人连本职的事都做不好,就该罚,用不顺手不要逞强,人嘛,多的是,换,换到合意的为止。”   “我身边做得好的合我意的,被您都打死了。”谢福儿扁扁嘴。   顿了一顿,皇帝喊了一声。   胥不骄进来。   皇帝揉着谢福儿的手,正襟危坐:“赵氏和那两个宫女呢?罚完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胥不骄捂出一背的热汗,弱弱试探:“皇上,您那天吩咐过哇,赵宫人一干人失职,都拖出去打死,不记得了么。”   皇帝眉毛扬起来:“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过!”   谢福儿怀疑地盯住皇帝。   皇帝被她看得毛毛的,做贼心虚,加重语气:“你们这些狗奴,竟敢矫诏!”   胥不骄被糊了一脸口水,呲着牙趴下来,这不摆明为了在昭仪面前推卸责任,翻脸不认帐吗。   回答说过,是掴皇帝的老脸,不配合皇帝。   回答没说过,皇帝有台阶下,正好能接过话茬儿,万一为了讨好昭仪,立马就把自己给办了怎么是好?   幸亏早有准备,大内十几二十年的内侍生涯可不是白混的。   当时就怕昭仪伤好后找皇帝要人。皇帝到时为了自保,还能管自己么?   胥不骄给施刑的敬法殿提前打了声招呼,使些外重内轻的刑具,打得人昏死就丢到殿内的小监狱去。   先留个退路,万一皇帝反悔了,能有活人好交上去。   万一昭仪没要人,再将人给弄死。   无论如何,都不会错。   果然就有这一天。   胥不骄双袖一合:“那,或许是老奴记错了。三人该是还在敬法殿,挨了板子,身上估计还有伤,老奴这就去叫人先去瞧瞧,令几人尽快养好伤后回远条宫伺候谢昭仪。”说着俯身退下。   皇帝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狗家伙,还算是个人才,自信满满朝谢福儿说:“瞧,没打死吧。”又搓了两把手。   谢福儿缩回手,又记起一桩事:“萧充媛会怎么样?”   萧氏下狱,旁人遭殃。   她这几天听宫人讲过,萧氏禁在宗正府监狱内,椒风宫平日给贤妃梳妆理发的宫人、安处宫的侍女和内侍因玩忽职守、包庇失职的共犯从犯罪名,大半罚挞致死。   跟萧充媛寝殿相邻,或走得较近的几名别殿夫人,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眨个眼,也被或贬位,或入冷殿。   死伤打罚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后宫目前虽然谈不上腥风血雨,但也是狼藉一片了。   朝上也不平静。   京城的萧氏外戚被先朝女皇帝迫害数代,刚刚恢复元气没多少年,一直患有集体焦虑症,太子高长宽前段时日一走,本就少了根倚仗,再禁不起吃一点泻药,眼看家中女儿在宫中犯事,受害者除当今的贤妃,还有天子宠妾,更是惶惶终日。   宫中投毒,仅次于巫蛊,破坏面大,就像炸弹包,一丢下去,死伤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萧氏娘家庶母,教导萧氏采花制浆的如夫人,免得担惊受怕,干脆吞金自尽,干净了事。   如今,萧氏一族,个个窝在家里抱病,门都不敢出,先避风头再讲。   还有关于谢福儿的流言蜚语。   明明受害者还有个郦贤妃,可眉眼长在脸最上,天生看上不看下,只有管正当红的,谁去注意歇了菜的。   议论声忽视了贤妃,偏偏就只看见了谢昭仪,说天子是为了谢昭仪被牵连中毒,才大开杀戒,不留情面地追究到底。   再传下去,又说是谢昭仪藉伤卖娇,伺机逼天子清空后宫。   贤妃被毒成了没毛的白老虎,再难入男人的眼,萧充媛彻底翻不了身,几个稍微有些宠眷和位份背景的夫人,全都扫荡一净。   这下还能好事了谁,不就是势头正旺的谢氏。   皇后蒋氏是先帝遗孀,又是皇帝一桩为了稳社稷才续娶的换房婚姻,惯来郁郁不得志。   谢福儿是太傅家嫡亲女儿,拔除了后宫其他年资长的夫人,取而代之中宫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后宫和朝上谈得兴浓,都瞧到了这位谢昭仪光明万丈的前途,哪儿还记得她也是这次投毒案的受害者之一。   都猜测,指不定连那毒,都是谢昭仪借这次机会,故意自残的。   这会儿,皇帝听谢福儿询问萧氏,威武开口:“你身边的宫人犯些小事,朕可以当瞧不见。可萧氏投毒一案,事关国法,你不要发菩萨心肠,萧氏居心不良,祸害宫妃,宫闱内私自制毒,论罪当诛,这是自食其果。”   谢福儿还是御侍时,曾经引荐萧充媛侍寝。萧充媛借出地盘,反让给谢福儿沾雨露。   皇帝虽然少理后宫女人关系,但这件事还记得牢,觉得两人的关系——至少是不差的。   谢福儿双膝一弯,在榻上跪着倾过去,在皇帝耳边老太君似的嘀咕:“我也巴不得自己是个菩萨心肠,自己都被毒翻了,还被人说成占了上风,这种有口难辩的冤屈,算是尝到了。”   皇帝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可嗅到一阵馨香,耳朵暂时听不见别的了,将她身子一挤,手滑下来,停在腰下两堆软鼓上:“额。”   鹅什么呀。谢福儿见他不阻拦自己,也就敞着口说了:“充媛那脾性,皇上也该知道不是个主动害人的。她曾经跟我说过,进宫只为给家族求个心安,但求平静度日,不给娘家招祸。要是没人指使,她哪会做这种事……哎……哼嗯……哎呀皇上你干嘛呀——”   皇帝这段日子被这码事弄得焦心,前几天她手伤吓人,其他地方也不敢摸不敢碰,现在逮着精神好些,正好一纾龙性,吃不到肉喝口汤虽不管饱但也总能画饼充饥,恰巧正摸了一圈*,一个龙爪手满满一抓,指缝溢出娇肉,见她说着说着被自己弄得哼哼唧唧,一个燥火,长躯一挺,被她厉目一瞪,一个激灵,弹了回去,脸庞恢复肃穆,若有所思:“……萧氏攀附贤妃,处处巴结,会只是想平静度日,没有半点野心?指不定就是想取而代之,反噬上级的人太多。况且,萧氏也承认是她一个人干的……来,屁股摆正些……不要歪着……”   谢福儿拍打他手,打不下来,由他去了,轻轻努唇反驳:“要萧充媛真有加害和替代贤妃的心思,何必花几年的光阴下毒叫一个女人没了头发?干脆下致人慢性身亡的毒,不是更加利索直接……这说明真正投毒的人,并不是觊觎贤妃的地位,只是想让她失去美貌,换句话说,这个人身份比贤妃高,只是对贤妃的绰约风姿和历年的受宠有嫉恨心,可又自恃清高,或者说,这人觉得贤妃压根儿不值动手夺她性命,只是想叫她生不如死罢了。”   皇帝正鼓捣着的手一停,登时就失了玩兴:“比贤妃地位高的人,后宫只有两名,你是暗示哪个。”   谢福儿知道他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了,皱皱鼻子:“两个都是大的,要说您来说,我才不敢暗示呢。”今天说这么多话花了不少精神,被他一摸一抓的,躲来避去耗了体力,这会儿打个呵欠,困性发作了。   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后宫两个权妇,一个为嫉,一个为政,叫郦氏成了牺牲品,彻彻底底垮了身子,内外都废了。   他情不自禁将她搂紧了一把,俯脸下去,在她小襦半敞的白玉豆腐裸_露肩胛上嘬了一下,吮出个红印子。   谢福儿觉得他抱得自己那叫一个紧,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只当他趁自己不清醒,又在捉弄使坏,轻微一扭,嗔了一下。   半会儿,皇帝把她抱到榻内,披上被褥,示意宫人进来照料,径直朝远条宫外走去。   胥不骄见天子朝寝宫的方向走,奇怪,跟上前:“圣上今天不陪昭仪了?”   皇帝说:“召皇后来永乐宫正殿,再去通知太后那边一声。”   第74章   蒋皇后听到皇帝召唤,还有些错愕。   传禀的小黄门一走,娇娥迫不及待地惊喜出声:“这回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   蒋皇后一向淡然的眸子却彷徨起来,甚至揪着腰际佩环,踱着步子徘徊,喃喃默念:“他召我?怕不是好事吧。”   娇娥看皇后一副少女要见情人的姿态,很有些心疼:“不管什么事,只要皇上愿意跟您见面,就有了机会。”又压低声音:“那个舞娘现如今千疮百孔,能不能活得久都是个问题。谢氏也在养伤,怕是不能伺候圣上。萧氏不值一提,跟萧氏走得近的几名夫人也都被迁入冷巷空殿,自顾不暇,皇上眼皮下面还有几个完整女人?……正好是皇后博取圣宠的好时光。”   娇娥说到这里,甚至欣喜地舒了一口气,这是老天爷看皇后太可怜,给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大婚过后,帝后两个人能有几次单独相处的时候,像今天这样被皇帝主动召见去永乐宫,更是没有的事。   蒋皇后听娇娥说得心安了一些,到底还是被主动召见的喜悦更深几分,松缓下来。   娇娥把梳化宫妇叫进来,给蒋氏绾发敷面,披上赤纱襢衣。   金台宝镜里,美妇人红妆翠眉,乌发如瀑,眉目之间却又莲般洁净雅致。   皇后今年二十四,女人正当怒放的时节,新人进旧人走,始终无人出其右。   就算空闺了几年,也没有半点憔悴苍老,一打扮,还是掩不住绝顶容光。   深宫的女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甚至一个男人都没。   皇后身历两任帝王,始终多了几分揣摩男人心思的经验。   再加上以往的教训,皇后应该也学会了伏低做小,适时服软……一旦皇帝愿意捐弃前嫌,放下叔嫂关系的心结,给皇后一个机会好好相处,了解皇后的好处,那些个什么郦贤妃,谢昭仪算什么。   娇娥笑着捧起皇后一束发,摸锦缎一样啧啧夸赞:“圣上光看见皇后这一头青丝,只怕就得神魂颠倒。”   蒋氏本就是个自负美貌的人,现在听了,也不觉得是下人恭维,只觉得是在说大实话,双颊飞起难得的酡红。   出殿门时,夜色早降了,临上紫油纁车,娇娥把蒋氏一拉,借两步提醒:“皇后,再不能像大婚夜那样。”说来可叹,要不是帝后新婚那夜突发情况,也许两人关系也不会骤然恶化,最后走到这个境况。   蒋氏没说话,脸上却闪过一抹悔意,握着贴身令侍的手,竟放下一贯的姿态,频频点头。   众人搀中宫上车,借着摇晃路灯和清冷月晖,前往永乐宫。   一路上,蒋氏百味杂全,既不安,又是欢喜。   **   永乐宫,正殿,六抹梅花钉腾云纹格扇殿门闭得严不透风。   殿外侍者散得干净。   蒋皇后一下紫油纁车,只觉得空荡荡的庭院萧瑟冷冽,咯吱一声,阍人拉开一扇殿门。   黄门侍郎上前:“皇后来了,圣上在里头等着,请进去。”   娇娥正要跟着主人一起,被那黄门一拦,笑着说:“啧!没醒事儿的家伙。圣上想跟皇后私房闲叙。”   娇娥一喜,忙俯身:“小奴失礼。”退到门外。   蒋氏跨进门没几步,背后大门哐啷关上,再次闭得紧紧。   大殿安静,空荡没人,她一颗心莫名猛跳起来。   拐角处,她掀开帘子,内殿有灯光,伴随轻微人声动静,这才安神了,心里的喜悦代替了紧张,又奔涌上来。   娇娥说得没错,只要他愿意跟自己见面,跟自己相处,就是机会,管它是什么事呢?   蒋氏挺直纤细的脊背,整好仪表,袅袅迤逦而入。   蒋氏莲步慢移,进了内殿中央,站定,玉颈一抬,前面条案后坐着男子巍巍身影,心一动,正要弯身行礼,还没张嘴,条案后人冷声掷地:“来啊!”   蒋氏还没会过来,不知哪儿冒出两名内侍,一人挟住自己一条臂膀,梏得死死。   永乐宫的中年宫妇几步上前,手持银剪,刚举起来,蒋氏眼前冷光一闪,醒悟过来,吓得魂飞魄散:“皇上,救我!”   案后的男子岿然不动,一双眸仁宛如千尺深潭,完全没阻拦的意思。   蒋氏突然明白过来,身型一振,厉声叱迎面来的宫妇:“放肆!本宫是皇后,岂容你们放肆!来人啊!”   殿门闭得紧紧,图华宫一群宫人站得远远,只知道帝后两人夜间私见,正闲叙旧情,鬼才听得到。   宫妇只认天子是主,迟疑一下,仍旧持剪逼近,抓起蒋氏发髻,用力一扯,顿时满头青丝哗啦散下来。   蓬松秀发泼下来,衬得皇后威严少了很多,这会儿的蒋氏更像个楚楚少妇,在殿内的烛光中,娇小脸蛋,细白如霜雪,是平日难得见到的美丽。   美貌慑人,宫妇和两名内侍忍不住一震,偷偷瞄向座上人,帝王眸色更冷,完全没有怜惜的意思。   宫妇再不迟疑,捞起蒋氏一把发,“咔嚓”一声,落在光滑如洗的玉石砖地上,触目惊心。   头发是蒋皇后的命,女子头顶上青丝有损,是为大忌,没了头发,对于女人来说更是至大打击。   蒋氏心神俱裂:“住手!住手——”   宫妇见皇后挣得厉害,只怕剪子误伤了她,不敢继续,见天子厉色升起来,这才连忙斥内侍:“抓紧了!”旋捉蒋氏一把头发,一刀子剪去,裁掉第二束绸发。   一时之间,满地黑丝,可怜兮兮的一团团,僵死的蛇一样,盘在地板。   两剪下来,内侍松手,蒋氏跌坐在地,气喘吁吁,面如土色,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回过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有声音传来,像是深山中的回声,振聋发聩,如坠梦幻:“才两剪刀就叫你生不如死,被你害得这辈子没了头发的人怎么办。”   蒋氏提住一口气,不敢去看皇帝。   萧氏虽然事发,但蒋氏既拿捏得住这充媛,也绝对有信心她不会供出自己,就算是不小心牵扯进去了,蒋氏也确定皇帝不会拿自己怎样。   没料到,皇帝私下用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来惩处自己。   蒋氏泪目沙沙,刚一抬头,只见胥不骄从天子斜背后走出,双手捧着一把一尺多长的戒尺。   她有不好的预感,还没说话,被内侍强行撸起袖子,又被宫妇活活掰开手掌。   蒋氏大概明白皇帝要做什么,心中一惊,这回再不以妻子身份求情,也不用皇后身份压人,挺起身子,面朝皇帝,冷目森森,傲然地像一只孔雀:“六弟!”   多一个字都没说,却胜似千言万语,包含人伦,求情,质问,责骂,统统叫皇帝不好下手。   胥不骄忖皇后厉害,望皇帝一眼,见天子长长悠悠地答应了一声:“哦,大嫂。”停了须臾,开口:“还不动手。”   胥不骄举起戒尺,啪啪两声,一下两下,摔打在保养极好的妇人掌心,尺尺入肉。   煌煌大殿,寂冷清清,声音惊心。   蒋氏就连在家当闺女时,也没受过这种责罚,到现在位及国母,竟遭受这种训斥孩童的体罚,在几个宫人的众目睽睽中,心中羞耻胜过身体疼痛。   铁尺无情,千金贵胄肢体又细嫩,十下过后,洁白手掌上血痕斑斑,惨不忍睹。   皇帝面朝蒋氏:“才打十下手板子就叫你屈辱,被你害得差点没了手的,又怎么办。”   蒋氏撑地起身,擦净了残泪,吞下气。   皇帝眼神一敛,语气霎时轻和起来:“还不给皇后绾好发髻,扶皇后回宫,好生照护,别怠慢了。”   片刻后,胥不骄尾随蒋氏,送出殿。   还没出去,借着周围没人,蒋氏忽然旋身。   胥不骄吓了一跳,还指望这皇后要发脾气,没料她语气竟然温和得很,廊下灯光照进来,衬得脸色苍白的少妇五官精致如画:“烦劳中常侍转圣上,今天的责罚,妾身都铭记住了。今日龙怒正盛,关于萧氏投毒戕害宫妃一事,妾身以后再辩。皇上维护他的昭仪和贤妃,但也不能不听本宫这个当皇后的解释。”   这倒叫胥不骄惊奇了,皇后最是高冷,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成了小可怜姿态,转性了,眼下这话的意思,还想借由这次挨罚的事,再跟皇上见面呢,沉默会儿,说:“刚刚皇后情急之时,对圣上一声称呼,已经说明了问题。天下的男人,只有护妻护妾的,却没听过还有护嫂的。”   这话分明在说皇帝心底的定位,昭仪和贤妃才是他的妻妾亲眷,皇后始终只是他兄长的女人。   休要在他后宫残害他的女人。   今夜就是警戒。   蒋氏攥了攥拳,没说什么,出了殿外。   殿外,在娇娥的诧异目光中,胥不骄见蒋氏收拢了袖口,藏住手,默默踏上凤辇。   蒋氏今夜之后,恐怕再不敢在后宫兴浪花。   今夜私罚,对于她来说是大大的羞辱,绝对也不敢声张。   胥不骄返身,见一个熟悉的宫人身影正在角门处悄悄探视,脸上一片惊惶,似乎已经清楚了里面刚才发生的。   是太后那边的人。   胥不骄脚步一滞,打发走天井内的所有宫人,装作瞧不见太后宫那探子,临进内殿,虚掩着门帘。   回了内殿,皇帝眼神颇有深意,望一眼外面。   胥不骄知道皇帝的意思,点点头,又顺手打起后面小房间的帘子。   纡朱曳紫的中年男人藏在里面已经多时,这会儿马上走出来,双手伏地:“多谢圣上为贤妃做主。”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发颤,呜呜哭起来:“舍妹虽刁蛮了一些,但天性单纯,不懂防范人,以至于遭了毒手,皇上不弃不嫌,替舍妹威慑皇后和太后,让微臣这无能的兄长和远方的赵王心头悲愤稍平。就算皇后不便付诸国法宫规,微臣也感激涕零!今后我郦家必当继续报效皇恩,永世不怠,为六郎效尽犬马!”   皇帝叫胥不骄讲郦仕开扶起来,赐了座,开声:“说到赵王,正好。朕这几天想过,昔日将赵王放在外地,朕叫先帝一脉放了心,却违了人性所趋。母子不能见面,这是人间惨事。宫里日前发生的事叫贤妃打击不小,精神不行,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朕打算择日调令,召赵王回京小住,就当是聚一聚天伦,叫赵王有机会侍奉生母吧。病榻前事母,朕看谁敢说什么。”   贤妃一垮,确实是赵王进京的机会,孝为天,谁家没有母亲,那些舌头像刀子似的言官都没话好说。   郦仕开虽心疼妹子,但更加惊喜外甥有回朝的一天。   中年臣子悄悄看帝王脸色,虽略沉痛,但掩不住眉梢精光,是早就计划好过的周详。   外面偷听的宫人却听得一个激灵。   太子走了了,赵王进京,皇储怕是有变化。   本来以为天子大罚皇后故意做给太后看是敲山震虎,让太后再不要在后宫闹事。   没料竟是直捣黄龙,直接就抓走了太后的心思。   自家那太后,再哪儿有精力去管后宫嫔妃的虚无缥缈的生养事,今后目光只怕就盯在了赵王这个已经成了型的大活人身上。   躬了身子,宫人偷偷回去给太后汇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都不是什么好人QAQ皇帝也有自己的算盘……   福儿你还是跟我过吧_(:з」∠)_   多谢=3=   nytj77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1 09:07:04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0 23:58:1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8 14:24:34   第75章   那夜蒋皇后回去后,对外宣称禁了夜风,头晕脑胀,报给内务省。   蒋氏对后宫的事务本来就管得不勤快,大半都由陈太后指手画脚,这下干脆就在寝宫歇养,不理外务。   中宫染了时疫,贤妃各种不济,后宫运作疲软。   陈太后是个恨不得再活五百年的人,到了退休年龄,心还迟迟不下岗,这会儿也不含糊,代替儿媳,代管后宫事务。   谢福儿看得出来,皇帝对于老娘管理后宫的事,谈不上开森,但后宫没人,暂由老太太打理,也是自然。   谢福儿是三天后听说皇帝在永乐宫私下重罚皇后的事。   彼时,赵宫人已经从敬法殿回来了。   回来后的赵宫人捡回一条命,对谢福儿越发是死心塌地。   宫里呆久了的老宫人都是移动八卦载体,赵宫人也不例外。   听了这桩秘事新闻,自然忙不迭回来告诉了主人。   说到半途,赵宫人啧啧感叹:“皇上一向敬重蒋氏,要不是真心维护和疼爱昭仪,哪会为昭仪出头!”   谢福儿暗忖,这皇宫里,皇帝要是董事长,皇后她就是个执行总经理,两个人关系再怎么不好,也是能不翻脸尽量不翻脸。   执行总经理黄了什么事情,只要不影响董事长的利益,皇董说不定还得帮忙遮掩。   尤其蒋皇后的特殊身份,对于他高六郎的皇权就是个奠基石。   但现在,董事长为了自己和贤妃这些小部门经理、甚至team leader都不是的小喽啰,跟执行总经理叫了板。   ——表现尚可。   赵宫人又忧心忡忡,说蒋氏竟然借着生病,经常叫身边的令侍娇娥去永乐宫找圣上,汇报病情。   中宫染病,身为天子,不能不闻不问,每回都捎去慰问,有时还会亲自过去图华宫两趟。   最后,赵宫人下了结论:“昭仪,皇后这回好像开窍了,有点儿苗头了……”   “什么苗头?”谢福儿还真是没明白。   赵宫人说:“夺君心啊。”   也不是谢福儿反应慢,只是这位中宫以前实在太没动静。   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这话形容蒋氏最合适不过。   宫里孜孜不倦想要和皇帝发生点儿什么的女人太多,外放张狂的,上到郦贤妃,含蓄内敛的,下到苏娃。   包括她谢福儿,月圆之日,也会狠狠垂涎皇帝的身子。   只有蒋皇后,无声无息。   谢福儿一向觉得,就算把皇帝打个蝴蝶结送到这位皇后眼皮下面,她都是懒得看的。   原来……还是有反应的么?   谢福儿吩咐宫人烹了壶香茗,打发干净了下人,在妃榻上拣了个舒服姿势,叫赵宫人托个绣杌坐在榻前,开始了听故事时间。   自然是关于蒋氏。   这一听下来,加上谢福儿自行脑补揣测,大概能理解蒋氏的心路历程了。   出生名门的蒋家千金是先帝孝昭帝的继任皇后。   刚刚嫁进宫里当皇后时,蒋氏还是个十三四的梦幻少女,一进深宫,直接就跟天下最至尊的男人结缘,几乎再没见别的*雄性生物的机会。   孝昭帝是个风雅帝王,赋诗作画,无一不才,长得清俊,又是个风流种子,对女人温柔可亲,更叫蒋氏的粉红心扑腾乱跳,觉得这就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再没人能比。   享了几年福后,孝昭帝身死北方,还是弗翷王的皇帝那会儿跟臣子们还没谈拢,并没登基,但因龙椅无人,政局动荡,与陈太后商议后,入驻皇宫,方便摄政。   弗翷王虽是孝昭帝的亲生手足,但是跟其他皇子一样,到了一定年龄,封地为王,出京去了,在此之前,从没跟这继任小嫂子碰过头。   蒋氏自己貌美,自然也喜欢俊美的男人,就像前夫孝昭帝一样,白皮细肉,斯文优雅。   弗翷王代替丈夫位置,蒋氏本来就有排斥感,觉得这弗翷王居心叵测,早有图谋。   再听说新帝是个武王出身,长年泡在军队营地,蒋氏越发瞧不起。   身边更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宫人贪嘴皮子快活,偷偷闲话,说匈奴人三餐吃牛羊肉喝牛羊奶长大的,膘肥体壮,浑身臊气,形如原始野兽,那弗翷王高六郎胆敢杀出重围,还带兵返回去救兄长,肯定是比野兽还要恐怖的人。   那年头打仗,上面喜欢放出一些脱离现实的话,把将军元帅的特点无限夸大,将其赞得高大上,宛如天神。   例如,领兵的头头要是视力好,就成了千里眼,要是耳朵灵,就成了顺风耳,要是刀法好手脚利落,则会被传成四个手六只脚之类。   总之,就是为了凝聚军心,鼓舞士气。   弗翷王对敌时也不例外,下面都传这亲王满身麟肉,发如朱砂,眉连髯,脸孔生得极其威猛,双手举大锤,对阵时一吼,就能吓得匈奴敌军不战而屈,自动跌下马。   宫人听了这军中传言,嘴巴上一渲染,以讹传讹,愈发是传到一个神乎其神。   蒋皇后明白这话有点儿假,但应该也是根据现实来编撰的。   满身麟肉,这亲王可能吨位不轻……这就罢了,那发如朱砂是怎么回事?雷震子吗?还有眉毛连着胡子长,着实将蒋氏吓得不浅。   尝过前夫俊美滋味、相貌协会会长等级的蒋氏,完完全全不能接受,干脆借着丧夫心痛,躲在寝宫。   弗翷王也不强求,爱呆哪儿呆哪儿,有时跟这嫂子遇着见面的机会,还顺着她的意思,特意避开。   谢福儿其实能理解蒋皇后的心态,这年头跟大多数朝代一样,虽然不得不倚重武人,却又打心眼儿底重文轻武。   尤其像蒋氏这种养在深闺,没见过几个男人的千金弱妇,觉得沙场上打仗的男人,都是四肢发达的没头脑没文化的泥腿子,就算是个亲王也不例外,芝兰香室里抚琴掸书的干净男人,那才是上等货色。   故事此时发生了转折。   宅了大半月后的蒋氏宅不住了,携婢去上林苑呼口新鲜空气。   据赵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那日,一身俏孝服未脱,还不及双十年华的美艳小寡妇临水照影,感叹自己这一声好皮好骨,竟要糟践于莽夫之手,却因政治缘故还不能反抗,念到最伤感时,捻帕掖了掖眼角,流下了几颗真猪泪。   上级哭泣,下人总不能傻愣着,旁边几名宫女和内侍基于职业习惯,也跟着嚎。   小寡妇见宫人悲伤,傲然挺起纤细的身板,咬唇安慰,大概说了几句“用我一人之身,换取我亡夫基业安稳”诸如此类的话。   这一说,更觉得天大的委屈落在自己头上,埋怨老公死得早,还留个丑弟弟要人家嫁……悲从中来,愤慨难当,控制不住情绪,嘤嘤哭起来。   集体哭丧,引来上林苑中另外一群游人的侧目,往这边走了几步。   泪眼婆娑中,蒋氏这个美型人肉扫码器,在一群人中随意一扫,自动扫到了好货色。   一名男子,高大英魁,阳气朗盛,人群里声如洪钟,谈笑风声,但穿着简便,腰不系珮,头未束冠,辨不出是什么人。   一群人估计听说是孝昭帝的未亡人,识趣,并没多逗留,瞄了两眼就转道离开了。   可蒋氏却发了愣,再没哭泣,半会儿,擦擦泪,拉住内侍问是什么人。   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单独问那男人是哪个,问了那一群人的身份。   那内侍没瞧清楚全部人,也没瞧过弗翷王的真容,只看见其中一个是京里的承郡王,随口说是承郡王领着一群门客进宫,估计是跟前几天一样,来安慰陈太后的。   蒋氏再没多问什么,哀哀一叹,回了寝宫。   不用说,蒋氏当时一眼看中和询问的男人,自然就是彼时还在摄政的皇帝了。   谢福儿听到这里,又能猜到蒋氏的心理动态~她一个寡后身份,对亡夫思念正浓,还在发愁不想要的婚姻,亲自询问一个男人,这男人必定是当场——让她狠狠动了心。   在蒋氏的世界里,孝昭帝是天下最棒的男人,或者说,类似孝昭帝这样典雅阴柔的男人才是好的。   谢福儿根据蒋氏当时的异常举动,猜她的心思是:靠,有没有搞错,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种风格的男人!   一个跟孝昭帝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竟也能够扣人心弦。   这让蒋氏的世界观人生观第一次崩了盘。   虽然有点儿没心没肺,但谢福儿还是忍不住扼腕,错过一时就是一世,要是当时弗翷王过去攀谈两句,或者那内侍见过即将要当皇帝的弗翷王……   两人说不定就相亲相爱了!   依蒋氏基于皇帝不能动摇的皇后身份以及她的美貌,将皇帝困得死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基于蝴蝶效应,皇帝说不定就不会在外面乱搞了~也就没她谢福儿什么事了~   总之,时间一晃,转瞬就到了弗翷王登基日,婚期同时进行。   蒋氏依旧忿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另一名绊动心弦的男子,更觉得自己嫁个粗丑男子不值当。   据赵宫人说,此事虽秘而不宣,但资深宫人都知道。   帝后大婚之夜,蒋氏为表明自己对亡夫的心意,在皇帝还没进寝殿前,斥走侍婢,脱下凤冠霞帔,竟披麻戴孝,披头散发,迎接新帝。   没料后夫入了洞房,惊呆的不是皇帝,却是蒋氏自己。   这人竟是上林苑那日一眼惊鸿的阳刚男子!   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谢福儿猜测,皇帝新婚夜多少还是存着能试试嫂子滋味的激动心情的。   但哪个男人禁得起一进洞房见到新娘哭丧着脸,一身送终服的惊骇。   这种设想和结果的强大反差,彻底地激怒了皇帝,从此对这皇后的观感,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再据赵宫人说,皇帝当时没有发火,也不斥责,只说:“既然皇后心意已决,朕也不强求。”说完就抱着毯子,到旁边的罗汉榻上去跟周公搞基去了。   最后得知真相的蒋氏宽面条泪掉下来,发呆到天亮,直到皇帝上朝去了,再不主动踏进图华宫一步,还没回神。   谢福儿猜测那夜的蒋氏该是又悔又矛盾,估计盯着罗汉榻上皇帝健美的身影,心底咆哮:你强求啊你强求啊!我不介意的,你酷爱来强求我啊!   可惜,性格造就命运,蒋氏不是郦贤妃,更不是谢福儿。   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再后悔,面上也只是倔强地不发一言。   那一夜,她丢了大好的机会。   可……如今依赵宫人这么一说,蒋氏的心眼儿,又活络了?想逆袭了?   这种端得高高的女人,一旦舍弃姿态,会怎么讨好皇帝?   截至目前,蒋氏和皇帝的故事让谢福儿脑补得有点儿激动,这不典型的XX翻身记么!   赵宫人见她一脸光彩,有点儿额头挂黑线:“昭仪怎么是这么个反应——”   谢福儿还在回味,没会过来:“那得要什么反应呀?”   赵宫人恨其不争:“昭仪应该得有危机感啊!”又弱弱说:“皇后毕竟身份放在那儿,以前她是不愿意,现在她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不知道能找多少机会巴着圣上……还有,皇后生得貌美。”   谢福儿眨巴眼睛:“本宫不美吗?”   赵宫人叹气:“也美……”   那不就结了~   危机感?呵呵——   不是想要逆袭就一定有女主的命,想要翻身的,也可能是砧板上翻了肚子的鱼!   TIMING要准。   她的男人,她做主。   第76章   那天,赵宫人说完蒋氏情史,谢福儿发了感慨,也就去睡了。   其实还是大白天,午间小憩刚过。   毒素还没清干净,谢福儿的嗜睡毛病还没好,动不动就犯困。   这天激动狠了,体力耗多了,谢福儿更是直接从晌午睡到了晚上。   皇帝过来时见她睡得正酣,没叫人喊,在床边坐了会儿。   赵宫人在帘子外伺候,看见皇帝给昭仪揉肿手,低着头,两条眉毛攒得紧扎扎。   这昭仪性子怪,要别的女郎看见手伤成这样,哪个不得要恸哭一场,至少也要杀千刀的骂一骂。   她倒好,最严重时,得知毒性控制不下来恐怕要砍手,只是愣了一会儿,调乐说幸亏不是右手,不然以后还得练成左撇子。   倒也没别的。   说是这样,赵宫人看得出来,昭仪睡觉时开始有点婴儿相,总是攥着右手,握成个馒头似的粉拳,压在腰下面。   今天也一样,下意识藏着手,不让人发现。   这还是心里怕啊。赵宫人心里过不去,发酸,一抬眼,天子已经起身。   赵宫人见皇帝要走,迎上前去:“可要奴婢喊醒昭仪?昭仪睡了两个时辰,也该是起身了,差不多要用药了。”毕竟天子过来一趟。   “不了,等会儿用药时辰到了再喊。”回头,帘幔内美人呼吸均匀,面庞安静,双颊因为睡眠充足而泛起天然胭脂,扑扑可爱,鼻息翕动之间,脸颊和嘴角的细小绒毛招人动心。   皇帝拉了帏幔,露出一条细缝,叫人剪灭床头灯烛,走出殿外:“回永乐宫。”   胥不骄见皇帝眼脸下面挂着两个大黑眼圈。   近些日子政况多,皇帝忙,这一过去又得挑灯夜战一宿,加上心里还多了昭仪这一头,只怕更是沉甸。   哎,要是昭仪活蹦乱跳,像以往那样红袖添香,陪着皇帝诌诌朝事,打个岔,皇帝也舒心多了啊。   原先还当不切手算是庆幸,如今看来,这么个动辄昏昏欲睡的模样也是麻烦。   太医院那边还在昼夜不歇,解毒汤水倒是一碗一碗地往远条宫里端,但恐怕还是要个过程。   永乐宫书房,黄烛明灯下,皇帝持卷夜阅,间或提笔改动。   皇帝少年时代习武,青年承武职,在封地也是以军功卓著,当初只当自己登了九五位后,会耐不住案头工作。   其实哪又有习惯不了的?几年下来,阅折批奏章的耐心和效率,胜过当了一辈子天子的皇考和在位十多年的孝昭皇帝。   高家的六郎,不单只配当个中途协管的承祧君主,也有能耐稳稳接下江山。   帝王的浓眸在憧憧灯火中投影在案上一张张奏折上,那不是奏折,是他每走一步瞧在有心人眼里的艰难步子。   天子身下那把椅是受过诅咒的,一旦坐下,就困住了。   他的位置,给不了别人的儿子,注定只能传给自己的子嗣后代。   对亡兄的诺言,对母后的誓约,皇帝一直攥在掌心,握得牢牢。   正因为握得太紧,快要成了齑粉。   ……   几沓奏章,因为禀奏事务不同,分门别类捆成一捆,呈在案头上。   中间的那一沓,是江南太守呈报上来的。   每张都是关于太子驻跸扬州的动况,大到出行馆做了什么,小到一日三餐。   太子从一踏出京城,所言所行,隔日就被快马暗中密禀入京。   今天这一沓中多了一份关于太子的动静。   前几天,一名扬州富户被被匈奴贼匪掳走了妻女,付了赎金还迟迟要不回肉票,官府又没给个准话儿,富商干脆组了一队人马,当街敲锣打鼓,凄楚喊冤。   这事惊动了行馆的太子。   太守奏折中的原话,皇储“难忍不能忍之事”。   与随行宾客匆匆商议下,太子不顾劝阻,率领同行的羽林禁卫,带江南官兵数队,在扬州郊区撒网,捕获混入本朝的匈奴人,抓了那匪徒头目的现行。   太子率队回城,令裨将卸掉匪首头颅,挖空脑髓,装上稻草,挑在竹竿子上,亲自高悬在扬州城门,引得百姓喝彩。   余下一些匈奴匪徒虽然还在逃,但首脑都没了,估计一时也蹦跶不起来。   江南的异族匪祸一事消停,生灵免遭涂炭,百姓欢天喜地。   几家本来要迁徙祖业根基去避祸的江南大户不用伤筋动骨,更是个个将太子当成再生父母,这几天,天天去行馆外道谢磕头。   太子的名声响彻江南,在民众心目,说是大恩人也不为过。   皇帝的手抓住黄绸奏章的一角,“啪”一声,掷到地面上。   胥不骄一惊,连忙捧起地上的奏章,放还上去,又轻轻说:“太子这次是去养病,却没有经过皇命就擅自做主去擒匪……也算是个错处。”在天子身边当差多年,哪儿会不知道皇帝的心意?皇帝肠子怎么绕就能怎么跟着转。   错处?擒匪失败了就是错,如今成功了,还是江南臣子百姓中的英雄,那就是大功劳了。   擅自做主,更加有理由好辩。   匪祸横行,民不聊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代表皇族征伐贼子,时辰不充裕,并没提前汇报京城,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冷笑。   提笔酌令江南几个郡守盯人,整理好,已经入了一更。   皇帝想了想,眉头一压:“不骄,替朕拟一道夹单密函,给长沙郡,盯着江南太守。”   胥不骄明白,这是一个盯一个呢,当皇帝的疑心病都重,叫江南的长官盯着太子还不放心,只怕时间长了,太子将江南郡守买通了,再用别人监管一道才算稳当。   长沙郡离江南一带不远,派出长沙郡也是自然。   只是……   “皇上,这密函,是要拟给长沙郡的太守么?”胥不骄循例问。   皇帝说:“密禀中多加个人,叫那人协助长沙郡太守完成。”   一个岗位只有一个,容易徇私,要两个人相互牵制监管才行。   “皇上属意谁?”   皇帝眼一沉一亮,笑笑:“朕不是有个亲戚在那儿么,调他到长沙郡太守身边,辅以佐之。”   胥不骄一个木楞,想了半天才会过来,不会是说谢昭仪他姨老表,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县令吧!   上次召进京,没成功招呼好这大舅子,说要升,结果还下旨有生之年不准进京……怎么着,现在是强迫症发了,又记起来了不成。   小县令一接任务就是给天子搞暗探,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啊。   可皇帝既然吩咐了,还有什么好说。胥不骄提笔在一边儿,默默草拟。   皇帝见他脸色诡异,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些羞恼,笔一扔:“你说什么鬼话!”   胥不骄一惊,摔,臣连个屁都没放啊。   皇帝置若罔闻,继续羞怒:“你是想说朕私心重,国事当前,居然只知道给谢昭仪家人送提拔和升迁的机会,是不是。”   胥不骄:“……”。   皇帝掷地有声:“什么人能办什么事,朕知道。小县令性格虽然有些怪,但是两袖清风,廉洁得很,连个瓜都舍不得吃的朝廷命官还能有几个?而且一条路走到底,倔驴子一样。这种人要是都不适合监察官员的活计,就没几个人适合了!几名州郡太守彼此有交情,光靠一个长沙郡太守去监察,朕没谱儿!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小县令调到太守边,错不了。你却还在心里暗搓搓地埋汰朕这是徇私枉法,是个耽溺女色的昏君!别说不是!你肚子里装的什么朕会不知道?呸,真是龌蹉得很。”   胥不骄都要哭了,噗,尼玛短短时间没点儿脑补能力还真想不了这么多啊……   太子日常和击匪事的奏折旁边,是宗正府求问关于萧充媛的处置,另附带朝臣意见。   宫闱女眷的争风案本与朝臣无关,但大司马权倾朝野,提携的门客多,都纷纷愤慨进谏,要求从重惩处。   小部分人则认为,萧家一蹶不振多代,近几年受了皇恩,十分低调,好好当官,天天向上,做了不少政绩,萧嫔犯事不过女子家醋事所致,切勿因为此事又伤了萧家报国尽忠之心,小惩大诫算了。   另外捆成一堆的奏章是臣子劝谏充实后宫的事。   这几名上奏的臣子是皇帝的封地老人,跟陈太后相反,巴不得叫皇帝多生育。   这五年的后宫生育情况,让他们很失望,可还在孜孜不倦。   左右都不是个事儿,皇帝翻来翻去,净是些不顺心的,仰在镂花宽背大椅上,索性小憩一会儿。   外面人影见天子休息,素手扒开帘子,招了招。   胥不骄一看是娇娥,估计又是皇后来询问。   打从那日夜罚过后,黏得像块膏药。   这边雨停了,那边又开始闹了,胥不骄只得出去。   娇娥指指里面,悄声说:“听说皇上今晚去了远条宫,怎么又回来了?”   “昭仪身子不好,睡了,皇上回来先办公。”   原来是吃了女人的闭门羹。还真是盛宠,白走一趟夫人宫殿,又灰溜溜回来寝宫干私活儿,也没说另招一个。   娇娥有点儿替主人牙酸,朝里踮着脚望了一眼:“瞧皇上样子,累得慌。那……今晚可有人?”   “你看这样子,能有人吗?案头事都压得透不过气,估计是没心情了。”胥不骄摆摆手。   娇娥脑子一个灵光,连带着眼珠都是一亮,福了个身,匆匆转身走了。   远条宫。   谢福儿一觉睡到了亥时两刻。   醒的时候通体舒泰。   赵宫人伺候她服了药,才说:”圣上刚来过了,见昭仪睡着,陪了会儿,又回永乐宫了。昭仪既然醒了……要不要礼尚往来一下。”作者有话要说:多谢rayh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223:53:41   第77章   礼尚往来。赵宫人挑了个含蓄的词眼,真正想说的版本是:不要大意地送上门去吧昭仪==   谢福儿怀着去给宠物投食的心情,叫宫娥安排香汤沐浴,换了衣裳,又叫贤志达去御膳那边准备些宵夜汤水。   赵宫人紧赶慢催的,谢福儿到永乐宫时,前后花了三刻不到,才刚进亥。   “昭仪心系陛下操劳国事,特意来送些滋补汤水。”赵宫人先前进殿,给贵人通禀。   皇帝头一抬,谢福儿已经后脚进来了,宫人给她褪去外氅,一身曳地深衣,玲珑小腰系着鸾带,打了个五花结,上身小襦半敞,露出雪粉胸脯,小内内的花边细绫是隐约可见的……   赵宫人只当自己聋了,听不见皇帝喉咙里咕咚一声,兀自将食盒打开,替手残的主人舀了汤水,端上前去:“昭仪叫人给圣上炖的汤,解春燥,补心血,圣上熬夜最伤神,趁热了喝。”伺候完,跟胥不骄对视一眼,领着几个内廷宫人退下去。   切成一截截的东西,漂浮在油黄汤面,皇帝一看,百济国的榅肭,泡得快要烂掉,入了味,正是功效最烈的时候。   皇帝嘴里还有大把食物没吞咽下去,含糊训斥:“谢福鹅,宵夜居然送这等催发之物,森么猪心!”   谢福儿被赐座御前,蹲坐在书案边,瞧见那一叠叠的折子手痒,正将好手伸过去,想要拿一本看,瞟一眼汤,这赵宫人和贤志达,又擅作主张!随口应付:“福儿哪有什么居心,皇上快吃,吃完了好办事。”   办事?皇帝听得心血翻腾,掩住鸡冻,大嚼特嚼,加快速度,又伸出两根手指,呜呜两声。   谢福儿刚扯了张折子捧在腿上,正想看呢,见他无缘无故比个YEAH,奇怪,敷衍地问:“什么意思啊皇上,福儿可没学过哑语。”   皇帝含糊不清:“两次,最多两次,朕今天忙了一天,有点累。”   谢福儿酝了半天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脸砰一下打着了火。   确定这不是j□j裸的炫耀吗!累了还能两次!   谢福儿打消他满脑子错误的绮思:“那您就多喝些,攒些体力,满桌子奏折还等着您办呢。”   皇帝一怔,很有些失望,喝汤的频率也缓慢了些。   谢福儿翻到的是皇帝最后批阅的一道折子,摆在上面最显眼。   奏折字里行间,虽没明说,但净是埋怨皇帝这匹大种牛开荒拓田不勤,几年深宫不诞龙子。   谢福儿心里一个噗咚,手贱,又抽出来一张。   递折子的臣子说,近一年,宫里没怎么汲取新鲜血液,建议在民间采选新人入宫。   甚至提起最近后宫风波,萧充媛一事,引发后宫空虚,夫人减少,请皇上尽快填补空位,不要搞专宠。   搞专宠的皇帝都没好下场啊。   专宠就专宠吧,被专宠的人生育能力强悍也行呀,专宠了半天下不出个蛋这不是伤感情么。   说了半天,前面都是铺垫,最后才是真正想说的,埋汰某人被宠幸这么久,还没音讯,赶紧换人。   尽管没点名道姓,可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还有谁,不就是暗示谢昭仪。   谢福儿心虚,做错了事情一样,又心思一动,眼光一移,艹,果然又是那个一路追杀自己不想叫自己好过的太常丞!   她急急忙忙闭上这张折子,一抬脸,来不及了。   皇帝阴涔涔的目光堵枪眼似的,对准了自己。   阴了不过须臾,皇帝眼光软和了下来,急了:“诶,你哭什么啊。”伸出手去把她脸蛋儿掰过来。   谢福儿瞥一眼那张折子,先发制人,扁着嘴巴:“是福儿没用,到现在还没能给六郎生个皇儿。”   皇帝放下碗,恶狠狠地把折子扔到地上:“谁说没用?民间想用七出无子休妻的人家,还得观察三年再看去留!”   搞半天自己还在缓刑阶段?谢福儿又盯着地上的折子,抽噎哒哒:“哼唧扔了也不管用,人家还是要说的。”   皇帝伸长了腿过去在黄绫扉页的折子上跺了两脚:“今后谁说一次,就罚俸一月。”   至于太常丞被罚得本年度全年借债为生就是后话了……   谢福儿这才擦干眼泪,喜气洋洋:“皇上继续喝汤吧,还有点儿呢。”继续翻折子。   翻到萧充媛一事,折子下光溜溜一片,还没个定论,抬头:“皇上这个还没决定吗?”   “你又有什么高见。”皇帝接话。   皇帝从发誓不让她碰半点朝事,到随便吧只要别太过分,已经到了现在她不主动问竟然全身不舒服。   谢福儿摆出慎思:“福儿也赞成小惩大诫。”   皇帝鼻腔轻哼:“娘儿们多是墙头草,别人怎么说,就跟着见风倒。你的理据呢?不会也跟那些人一样,怕伤了萧家的一片报国赤子心吧?朕告诉你,想报国尽忠的世家大族多得很,朕不独差萧家!再说,此例一开,以后要是有哪个世家大族中的人犯了事,朕是不是为了他们继续给朕死心卖命,都得压下去轻判?谢福儿,你当初劝谏朕力排众议,一定要处置轧死百姓的尚书郎之子,朕还觉得你在女子中算通达的,原来还是个为了私交,就昏了头脑的人……朕对你相当失望,相当失望。”   尼玛……不就是打消了他的求欢意思呗,也不至于劈里啪啦丢出这么一大堆教训人!   谢福儿不跟他这种吃不到肉就摆出一副老娘儿们狭隘嘴脸的人一般见识:“福儿倒不是为了萧充媛,更不是为了萧家,恰恰相反,是为了皇家。”   “继续。”皇帝接来绸帕,抹一抹油嘴。   谢福儿也就够昂了:“萧家是本朝女皇帝曾经迫害的世族大家,萧家的祖先得罪女皇的缘故,天下皆知,无非就是萧氏淑妃争宠失败,被女皇帝秋后算账,跟现如今萧充媛的事大同小异。女皇帝对待那位萧淑妃的手段之狠戾,也是无人不晓,截掉手脚放在瓮中活活饿死,这种对待宫妃的刑罚,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都是难有的,当年没人敢说半个字,可后来风声松了,谁不说萧淑妃可怜,女帝太恶毒?舆论尽数倾倒于萧家。现在要是重罚萧充媛,就是历史重演,让民众又记起那桩往事,给皇家名声遭污。皇家替萧家昭雪,接回京城,恢复声誉,不就是为了挽回名声,彰显朝廷宽宏大度么?要是罚重了充媛,就是偏离了朝廷原先的意图。”   这倒是个新切入点,一堆关于请求轻罚萧氏折子里,大多都是在说萧家纯良,却少有提起萧家那桩惨烈过往。   皇帝放下绸帕:“容朕再想想。”   谢福儿见有转机,摊开宗正府的萧氏定罪诏,将御笔递过去:“择日不如撞日,皇上这就批了旨吧。” 是杀,是留,尽在他指间笔下。   皇帝打从知道萧氏的背后是蒋氏指示,早就有了从轻打算,并不想赶尽杀绝,只是一直还在盘桓着,这会子两指一开,夹住朱笔,见谢福儿迫不及待,偏偏就是不动。   谢福儿瞧他那表情就知道,明明决定了,故意在那儿使坏,免得夜长梦多,没伤的那只手抓住他一张大手,往御折上去点。   皇帝臂一缩,借力一拉,把她一下子夹到了怀里,两团乳鸽在胸膛摩擦,一个猛子低头,嘬她脑门儿两口,又顺手握住一圈粉团儿。   谢福儿愤愤拍打他两下,又没手去挡,只好任他捏啊攥的,握牢了御笔,悬在奏折上方,见他还是不落笔,急了:“您签啊,签啊。”   他在御书案后面,把她桎梏在大腿上,一只手握着香软团儿挤挤压压,一只手松开御笔,箍住她腰,附耳轻轻吐气,昏头就昏头,就这一次:“没手了,你来。”   谢福儿一惊,惊完了,擦,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就不是个跟人客气的人,还被他占着便宜呢!提起天子御笔就在诏书下面的轻罚二字上,框了个大圈圈。   生死予夺的微妙感和刺激感第一次尝到,笔一放,谢福儿渗出淋淋细汗,擦了一把,推他:“皇上,我热,快中暑了,放我下去。”   香馨扑鼻的,皇帝嗅得食指大动,吞吞吐吐的热气浇灌得她耳根子痒,背后像蹲了只要吃人的野兽,听他声音嘎然过来:“朕也热。”   还故意挺了挺腰,把热的后果撞给她瞧。   噗……谢福儿觉得腰背和屁股后面,大JJ升腾而起。   她有时会很奇怪,不是说时光就像一把杀猪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么?   他这一垮香蕉怎么反倒练成了钢铁侠呢!!   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武人多运动,运动的人,体力到底还是好一些……   她咽了咽口水,指了指书案,娇哝哝地扭胯:“这儿是书房,多不庄重您瞧,还堆着这么多折子呢”   话音还没落,背后伸出一只猿臂,“哗啦”一下,书案上的折子砚台笔洗——全都哐啷扒地上去了!   腰一紧,谢福儿身子悬空,一个冰天雪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离地旋转,被他丢到了书案上。   “越来越像个小淫O娃了。”皇帝红着一双眼,脸色既痛苦,又悲怆,可埋得最深的……是窃喜。   谢福儿眼珠子一瞪,这算是……   ……夸人么?   她吞吞吐吐:“谢、谢皇上夸奖。”   第78章   皇后夜至永乐宫探视圣上被小黄门禀到内殿时,皇帝正在做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动作。   天子双膝跪在书房御案上,腰绶玉佩碰撞桌面,乒乓作响,将身下的爱妾四肢摊开,置放在御案的明黄绨锦上,剥开小襦衣,扯开中衣,翻起裙子,朝天拉直两条笋嫩小,一个倒挂金钩,缠在自己健硕肩颈上。   美人成了书桌上的纸张和折子,由皇帝批阅修改,大肆游龙舞凤。   “嗳哟,疼,六郎。”做瑜伽也不如拉得这么直,筋络扯得发麻,谢福儿叫唤起来,频频掰他掌子要放下脚踝。   “爱妃,这姿势最宜怀孕。”皇帝循循善诱。   底下的美人儿再不叫嚷了,眼看跨坐在身上的某人解开腰带,一发炮弹飞弹出来,像一柄积蓄了千钧之力的弹簧,稍稍一弯,马上竖得绷直,垂直度几乎与小腹齐天,倒吸一口气:“果然是……齐天大圣。”   “嗯?什么圣?”皇帝没听清楚。   就算本朝是平行时代的汉唐,也还远远没到明代吴氏的荒诞西游世。   如今的圣,只有天子,可没有那只猴子,谢福儿吐舌,顺手扒弄弹簧炮弹,随口打哈哈:“没什么……福儿是问,这样真容易……怀皇儿?”   威武刚硬却又脆弱至极的大物禁不住这么一弹一摸,发了水的酵母饽,吓得谢福儿一丢,皇帝讪讪,因为失望,恶意地喘气,将那只葱嫩小手拉过来,扯到下面:“皇儿不在那,在这里……”   谢福儿对这方面至今还是一知半解,什么都听过,都知道,却又什么都半吊子水,有些事更是浑浑噩噩,前多次侍寝大多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这样流于细节,这会儿去掂量着抚摸软兮兮的袋子,满满怀疑:“皇儿在这里?”   皇帝被她握得通体舒泰:“快跟皇儿先打个招呼。”   她见他脸上爽翻了的表情,倏的抽出手,将五指并拢捂住眼,发觉没动静,又透过指缝去偷看,瞧见他不徐不疾,在自己两腿间压下脑袋,欣赏之后啧啧:“朕的铁蹄大军轧过了这么多趟,粉嫩犹如故园春……”   美人儿双腿一并,夹住皇帝上面的那一颗脑袋,娇憨威胁:“再说人家就走了,反正人家手还伤着哩。”   “御医说了,活血活气能加快伤势好转。”这样一想,今儿不弄她个上百余下是不行的,为了疗伤只能豁出去了,朕不入地狱难道臣入地狱?皇帝眉头一皱,怀着悲壮的献身心情磨了磨白森森的牙,往前一推——   书房帘外一声通传,浇熄了皇帝的悲壮。   谢福儿一听是中宫,大力推开身上人,跳下御案,前后之敏捷,堪比甩开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   皇帝尔康手追不及,眼看那妖娆密葱的故园春渐行渐远,恼火得紧,身子一仰,訇然坐倒在宽背椅上,抱头气呼呼:“这大半夜的过来干什么,都不睡觉吗!”   黄门低弱回应:“知道圣上近日政事操劳,生怕圣上劳苦,特来送宵夜……已到了门前。”   ╮╭后也好,妃也罢,来套近乎的台词都一样,谢福儿绾着发髻想。   皇帝烦闷挥手:“宣宣宣!”转头见谢福儿在收拾妆发,把她牵过来,制止:“你干嘛?皇后来是她的事,你坐到朕身边就行。”   谢福儿低头一瞧,衣服半敞着,腰带都还是垮的,等会儿这副仪态跟蒋氏打照面?想起某个著名的帝王,嗜好将最爱的妃子冯氏放在朝堂的横案上供大臣们观摩欣赏就差收门票了,还给后人留下个玉体横陈的香艳成语……说只是拿小冯当玩物吧,后宫里独宠她一人,帝王再瞧不起别的女人!说是真爱,小冯又鸭梨山大了点儿,这帝王典型的霓虹国变态NTR心理啊!!!   这皇帝不会也是一样吧……   要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做些不合主流的事,谢福儿才不干,因为苏娃那桩事,本来就跟蒋氏有了心结。   蒋氏毕竟是中宫,闹到了明面上,她要是有心想弄自己,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   皇帝见她要跑,手一抓:“去哪儿。”   “把衣裳穿好,免得叫皇后见了……哎呀您放开我啊。”谢福儿见他抓得不放,只差就要冒犯龙体低头咬一口了。   皇帝可气可恨,这到底是蒋氏的后宫还是他的后宫,谢福儿对蒋氏的紧张和敬畏,明显胜过对自己!   皇帝将她一摁:“不准穿,不准走,坐着。”   谢福儿见他发了决心,默默起了怀疑。   要是那个蒋氏对他来说真的无足轻重或者仅仅当做嫂子供养在后宫,他能这么介意么?   故意做给蒋氏看,恐怕对这嫂后在他心目中还是很有些分量吧。   想当年,蒋氏要不是先拒绝了他,他怎么会对这个绝色人|妻兼禁忌美大嫂不动心?   肉|欲禁|忌不|伦……这绝对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吧?   冷待一个异性,不一定是厌恶,也可能是动了心,才故意克制吧?   这两个人都是外表倨傲,阳春白雪的天之骄子,只不过是没人主动走出第一步,不然早就天雷勾动地火了吧?   谢福儿扒开他手,眼看蒋氏步履渐近,来不及整理,抓起屏风上搭着的皇帝的吉光裘往身上一披,书房四敞,除了案前两柄蟠璃口衔青玉五枝灯,就是门前梁柱,再没什么障碍物能遮住人,只能暂时避到窄扇屏后面。   皇帝见她表情阴郁,也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了,来不及再把她拖出来,侍者撩帘,蒋皇后已经翩然进了书房。   谢福儿透过薄屏,见蒋氏夜间莅临天子寝宫,一身散花绫深衣,轻软流畅,身段毕现,今天不比往日,满头青丝绾成低髻,只点了一根玳瑁艳桃钗。   蒋氏发量多,喜欢在头发上做文章,今天一个灵蛇舞,明日一个百花开,每天发型都在变,总的来讲喜欢梳高髻,显得美艳,还能露出纤细雪白的玉颈。   今晚一具低髻,没有平时的气场,却显得楚楚娇弱,人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配上仙气飘飘的广袖,谢福儿看见蒋氏拎一把食盒,送到天子案前,这点倒是比自己贴心多了。   蒋氏亲手倒出汤汁,将瓷碗捧到皇帝鼻子下:“陛下劳累,妾在图华宫厨房内炖的补汤,虽没有御膳那边老道,但亲自品过,尚能入口。”   香气醇醇,都飘到了谢福儿这边,却听室内响起一个很响亮的饱嗝声。   蒋氏早预料皇帝不会那样柔顺,却没想到皇帝用这种不雅的方式拒绝自己。   皇帝还真不是有心,刚喝一碗,又来一碗,看得那一层油皮子都有点儿反胃,推开:”不用了,朕是饱的,皇后有心。”看蒋氏尴尬,今夜仪态着实可亲又温柔,既然来了,总不能现在就打发走,也懒得叫人再去搬椅子,左右一环视,手指一伸身边那张绣边杌子:“皇后坐吧。”   蒋氏暗喜不表露于脸,缓缓坐下,杌子上还有余温,纤唇一勾,试探:“刚进来时,听黄门侍郎说昭仪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呢。”   娇娥回去一禀,说天子从远条宫回了寝宫,独自一人办公,是个难得机会。   蒋氏沐浴换衣,结发染香,赶过来时,知道昭仪先来了,心里当时就一紧。   皇帝拿起折子,佯阅:“唔,走了,走了。”   蒋氏瞥一眼薄如蝉翼的屏面后的人型倒影,屏脚下方还露出一小截儿袍子角,是帝王身上穿的吉光裘,顿了片刻。   谢福儿也感觉蒋皇后发现了自己,就算是伺机拉出自己,治个不敬国母之罪,皇帝在跟前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蒋氏只是垂首纤纤:“妾明白。皇上,这汤,要不还是吃点吧。”   脸如璞玉,微微一仰,光彩照人,谢福儿不远不近地看都是动心的。   皇帝看出蒋氏并不追究,出于你来我往的心情,端起碗,呡了几口。   这一喝,确实美味,也不知加了什么特别作料,皇帝又喝小半碗。   蒋氏见状,语气欣慰:“陛下觉得好?”   皇帝向来罚不吝罚,该奖也不惜奖,大方回应:“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   啊呸,谢福儿平白无故有点火,这指不定就是他对蒋氏的感觉吧。   蒋氏反应也不钝,一听皇帝这话,抓住当做今夜的开场白,神色一敛,忽的起身。   皇帝放下碗:“皇后这是做什么?”   蒋氏头颈略朝上几十度,弧度优美,眼眸和脸色上绽放出一层柔光。   从谢福儿这角度看,就像是传说中化腐朽为神奇的绝世神器美图羞羞给照片柔化处理了一样。   皇后有三好,美发,纤颈,绝色貌,眼下全部摆齐在男人面前,还多加了一个法宝,放低姿态。   她静静地说:“皇上不吝称赞一碗好汤,却忘了眼前人么?”   这应该算是蒋氏目前说的最大尺度的自荐枕席的话了,暗含的意思是:老娘也是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啊!你踏马尝尝啊——   谢福儿噗呲一声,差点儿笑出声。   书房安静,侍者都下去了,帝后两人清晰地听到屏风后面的响亮动静,却都心照不宣地当成没听到。   皇帝有些愠恼地望一眼屏风,支吾敷衍:“皇后你说什么朕耳朵最近不是太灵光……”   蒋氏再不迟疑,倾身迫近两步,挡住皇帝视野,开门见山:“新婚夜的事,陛下到底还要记恨到几时?妾身那时年纪小,刚刚丧夫,心情不快,一时做错事,不小心忤逆了陛下也是正常,难不成陛下还要恨上妾身一辈子么?”   啊呀呀,终于撇□段了!谢福儿有点儿激动。   皇帝怔然,将皇后按下去坐在杌子上:“皇后当朕是那种气量狭隘,一件事能记几年的人?皇后在新婚夜为前夫披麻戴孝哭哭啼啼,指责朕是个貌忠内奸、欺骗太后臣子、暗中杀害侄子以图独揽社稷的篡政奸君,还说先帝在北方对抗匈奴身亡说不定都是朕暗中出的幺蛾子,这些事……朕真的早就忘记了。”   尼玛,你确定不记仇么,明明记得这么清楚,只怕皇后对自己骂过的台词都不一定能记得这么清楚……谢福儿哑然。   又觉得说不出的不舒坦。   对爱人真正的报复,不是杀了对方也不是让对方失去一切,而是彻底的漠视和遗忘。   换句话说,皇帝这样铭记蒋氏的责骂,表示他……对蒋氏是相当重视的。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看中对方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   谁会在意一个路人甲对自己的态度?   皇帝如果对蒋氏是洒脱的,无所谓的,何必这样纠纠结结?   好啊好……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相爱相杀的。   谢福儿一口咬住帝王家特制,遇水不濡的天价吉光裘,放在牙齿间磨,龙猫啃玉米一样,不一会儿就把边角啃得稀烂。   果然,蒋氏不傻,连打直追:“既然皇上不怪妾身,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妾身?”   皇帝打了第二个饱嗝:“五年来,你是后宫之主,朕在众人面前从不拂你面子,对后宫夫人的升降迁罚,朕也基本由你。包括你这次对贤妃的手段,朕还是给你三分薄面,不公诸于外,更尽量劝自己,贤妃这些年在后宫太过嚣张,无视你,才让你发了狠急,做些端不上台面的私罚……皇后,你还要朕怎么样。”   蒋氏清泪莹莹滑落:“妾要怎样,皇上还要问?在外人面前敬重有什么用?妾身不要那些虚名,妾身只想当个正常的女人,有夫婿的疼爱,还想要生养,有子女绕膝。”   皇帝笑起来:“你厌朕厌到骨子里,朕不敢糟践了皇后。”   蒋氏豁出去了,梨花雨泪一止:“皇上休提之前那些事情了!那都是妾身眼光短浅,不识陛下的好。妾早就悔了,妾对陛下是有情意的……”这表白对于一个土著原生闺妇来讲,实在是太耗卡路里,蒋氏一说完,捧住烧红脸,偏了半边脸过去,胸脯喘气,更添诱人姿态。   刚被表白完的皇帝却没一点儿兴奋:“皇后喜欢朕哪里——”还没等蒋氏欣喜开口,只听帝王继续:“——朕改,还不成吗?”   蒋氏捏着粉拳,听皇帝淡冷下来:“从朕进宫摄政,到称帝,半年左右的时光,你言行举止,处处不无是对朕的蔑视和侮辱,觉得朕抢了你夫婿的江山,配不起你,朕也就随你的心意。到如今你一句对朕其实还是情意的,就要朕来疼你爱你……你这妇人,心思就像天边的云,成日犯些矫情病,今天不爱明天爱,后天厌了大后天又想要……朕没劲儿跟你玩,你能够背叛自己开始的决心,朕却不是个贱骨头,女人,朕多着呢。”   谢福儿咬裘服的牙齿松了一松,听了最后一句话,又咬紧了。   蒋氏听了这一番话,冷笑一声:“所以,皇上就用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娘和一个稚气混沌,行举怪异的昭仪来打击妾身?叫妾身痛苦一辈子?”   我前年买了个布,要骂就骂皇帝,我是无辜的谢福儿摸了摸中箭的膝盖。   皇帝比蒋皇后笑得更冷一分:“皇后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朕是不是说后宫所有女人都是为了打击皇后才设的,才能叫你舒服?舞娘?你问问你自己的父兄舅伯,府中有没圈养舞娘,你家中那些被美色捞空了身体的士贵男人,看能不能一日离得开舞娘!至于昭仪,呵,什么稚气混沌——”   谢福儿正竖着个兔耳朵听皇帝怎么赞美自己,声音却一止。   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渐渐低弱,忽然就没了调。   谢福儿刚才一笑,引出声响,再不敢轻举妄动,乱伸脑袋。   可隔了好半天都没动静,谢福儿忍不住,终于还是探头出去,皇帝面色潮红,张着嘴呼气,就像是刚围着操场跑了一千米……   蒋氏走近,蹲□,手伏在天子腰身附近,轻轻试探:“皇上怎么了?”脸色没有担心,好像早在预料中。   皇帝脸红得更厉害,手一挡:“朕没事,皇后退下吧。”说话时,呼吸很重,鼻息散着热气,胸膛起伏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吵架吵得发病了?可……没听说皇帝有高血压心脏病那些中老人病啊!   谢福儿差点儿就要出去,却见到蒋氏的声音飘来:“皇上该是辛苦了,妾身搀皇上到书房旁边的小殿去。”   “说了朕没事!”皇帝发了性子,握紧两个拳头,声音沉得要命,却好像有点儿不听使唤。   蒋氏虽心里有些惧怕,见天子这模样,却又莫名欢喜,凑近几寸,腰如柳条声如絮,细细纤纤,双目含水,以情话撩拨,做最后一击:“六郎真的是从头到尾,没有对宜娘有一丝怜爱?宜娘不信。”   蒋氏闺名中含一个宜字。   正当风华的妇人,姣美无人能匹,说起伏低做小的缠绵话也是勾人极了,说完就是棉玉酥手一握,将那鼓起一包困在掌心。   “六郎心意,当宜娘不知道吗?当年六郎还在摄政,虽宜娘避开六郎,不愿意跟六郎见面。可六郎却时不时来偷看宜娘,还派身边内侍来询问关心宜娘的日常起居,要不是宜娘当年不懂事,伤了六郎的心,宜娘现在只怕跟六郎儿女成群了,您告诉宜娘,是不是?”蒋氏黛眉弯弯,美目多情,轻摇腰肢,主动送上男子腿上,抱颈坐下,手一伸,在柄首上下滑荡。   皇帝摄政时代,几次来看自己的事,也是蒋氏后来听说的,更加悔不当初,怎么对这么个优质男人视而不见,活生生错过了?   到如今,却添了信心和欣喜……这男人,对自己是有意思的。   只要肯下功夫,何愁拉不回来?   男人最爱得不到的,自己当年对他又叱又辱,百般瞧不起,宛如天上仙女。   如今自己这仙女儿亲自下凡来勾引,他还坐得住?   何况……还有汤水里那些说不得的宫闱秘制小料。   蒋氏丧夫后,第一次这样亲近男人,一来就这么重口,到底还是不好意思,附耳轻吐香气,催促他起身进书房边的小殿。   谢福儿见皇帝龙袍腰出鼓起一大包,被蒋氏圈在手心,却如火上烹油,力不足抵抗,只能由蒋氏坐在腿上,任由被蒋氏亵玩淫戏……   本朝皇室的人,一个两个,男的女的,上到皇帝,中到皇后,下到公主,果真全部——都有喜欢迷、奸的鬼毛病!   啊呸!这是病!要治!   皇帝柔若无骨,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像个被玩弄后的破碎布娃娃被蒋氏搀了起身,朝御案阶下扶进了书房后面的小殿。   小殿是皇帝办公之余的休憩场所,有高床,有软枕。   谢福儿呆了许久,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皇帝要被皇后迷/奸了,也可能正在进行时……啊啊啊啊,救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破费了   shui52939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02-2610:31:53   时间:2014一02一2609:24:04来一扔了一个地雷投掷rayh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608:36:09   第79章   卢太姬在宫中的养老居所就在永乐宫内的配殿,距离天子寝殿不足两堵壁三道廊。   年纪大了,天一擦黑也跟着两眼一抹黑,卢太姬向来睡得早,今天刚躺下,却被人咚咚敲开门。   侍女进来给皇帝奶娘传话,外头来了个小内侍,闪烁其词的,说皇帝夜间在寝殿书房批阅折子,批着阅着,脑袋发昏,不舒服。   卢太姬吓了一大跳,跳起来,差点翻了烛台:“喊了太医没!”   侍女急忙:“又说是……被皇后给搀进书房后头的小偏殿了,皇后没吩咐下去请太医。”   卢太姬弛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皇帝向来不搭理皇后,这些日子皇后转了性,天天派人来套近乎,皇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今天竟舍得跟皇后夜间单独相处,还跟皇后双双进了小偏殿?   卢太姬起疑:“谁来传的话?圣上身边的黄门官么?”   黑灯瞎火,瞧不清楚,只看见是从正殿那头过来的,不是皇帝身边当差的近侍,谁还有这个胆子。   侍女支吾点头:“应该是的,皇后在场都不放话,下面人哪敢说,但估计又怕圣上有差池,才来通知太姬一声。”   谁不知道卢太姬就是这皇宫里的一块砖,哪儿需要哪儿搬。   皇气罩顶,还是一块敲不碎打不烂的砖。   宫里有什么不好出马的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都爱找她。   老太姬放不了心,皇帝不适,皇后不忧,连太医都不叫,必有蹊跷,马虎不得。   帝后夫妻事,再大的旁人都管不得,无奈这个旁人,却是皇帝乳娘,比太后都还是要亲几分的。   卢太姬套袖穿屐,叫侍女拎着纱灯就要赶赴正殿,侍女有顾忌,为难提醒:“太姬,毕竟是皇后。”   “蠢货,没了皇帝,哪来的皇后!”老太姬厉声斥责,跨槛而出。   老太姬直赴寝殿,门口拴马桩果真停靠着凤舆,图华宫的令侍娇娥在朱门外守着。   娇娥本来心里就紧张,见卢太姬来势不小,上前行礼,挡在前面。   卢太姬冷艳一剜,甩开她手臂。   女官属卢太姬最大牌,皇帝视为母,蒋皇后见了都要客气两句,皇族中的皇女郡王见了她还得行个礼,娇娥哪拦得住,只好跟在后面。   永乐宫正殿的内侍和宫娥从来不敢违逆卢太姬,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书房里面,别说卢太姬吃惊,连娇娥都错愕,书房空无一人,地上散着折子和文房四宝,溅了一地的墨汁,一屋狼藉残骸像是战场,还有个珐琅碗歪在地上,洒了半碗汤汁。   娇娥见卢太姬变脸,道:“太姬夫人,皇后在里头与圣上一起。”   卢太姬没听见似的,朝书房后的小殿走去。   娇娥虽然畏惧卢太姬,但见她要闯殿,双手一挡,鼓足勇气:“太姬别冒犯了,皇后正陪在圣上身边,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只是个奴婢,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夫妻的事?”   艺高人胆大,卢太姬在后宫女人们堆里本来就没几件管不了的事,哪儿能被个五品令侍骑在头上指责,叫左右侍女将她一架,指桑骂槐:“老身还就是不放心了,别人能不敬夫婿,六郎却是老身奶大的!”   老太姬对蒋氏印象一直不佳,倒不是因为她的寡妇身份,嫁了几个男人的皇后,不是她开创先河,没什么,关键是,既然嫁了后夫,就该好生过活,她冷着一张鬼脸那是给谁看,继续给前夫守寡?实在是可恨。   这阵子突然温顺了,难不成是是猫哭耗子,有什么意图?   卢太姬越想越不对劲,不亲自看一眼是不行的,朝书房后的小殿走去。   殿室门帘外,内侍见皇帝奶娘,正要宣报,卢太姬手一举,大声试探:“六郎可在里面啊?”   皇帝与太姬在寝宫这边日常相处,一如与心腹臣子,允许以私下名讳相称,但卢太姬低调,天子已经登基,就不比在王府,该有的礼数不能怠慢,大半时光还是使用敬称,今天陡然一声六郎,闲话家常似的,叫众人都不敢作声。   里面一阵窸窣,好像慌忙得很,随即平静,蒋氏声音并不和善,夹着怨气,率先传出:“太姬怎么过来了?你们这些狗奴,也不提前通传一声!”   卢太姬置若罔闻,恭敬道:“老身做了个梦,意图不好,心里悬着难入睡,生怕圣上这边有事,得知圣上在办公,还没寝下,特地来探望探望。”   蒋氏愤懑,捻紧了绣帕搁在唇下回应:“圣上好得很,太姬放心了?”   榻上的皇帝被一喊一闹的,热燥虽还在,但总算歇回来了一些力气,就是头还昏,躺在斜榻,皱着眉揉着:“太姬进来吧。”   卢太姬依旨进殿,见皇帝斜倚在榻上,脱了外袍,只余一件月白绸子中衣,胸膛微敞,再瞥一眼蒋氏,心头一嗤,面朝天子,语气宽和:“见着六郎没事,老身也就安心了。人老了,总是杯弓蛇影,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心里慌啊。江南的贼匪事才尘埃落定,呼韩邪单于遣出的朝廷使者又要抵京,六郎可别怪老身是个啰嗦婆子,白日操劳,晚上就该图个安稳,要是需要人伺候,就把贾大人叫来,按规矩,记彤史,照例去往燕寝所。”   蒋氏被搅了局本来就气,见这老不死的自恃天子奶娘身份,分明在训斥自己,更是发抖,见皇帝不言语,也只得先忍下来。   那夜之后传出风声,皇后蒋氏夜探永乐宫,与天子相处,被卢太姬过来搅了兴致。   蒋氏请安时,还顺便找太后诉了一番苦。再大的宫官,再亲的身份,也是个奴婢,自恃与帝王亲近。   卢太姬是皇帝的人,膝下几个儿子都是皇帝爱臣,占据各部门的重岗,陈太后本来又巴不得皇帝少亲近女人,除非想要跟皇帝置气才会去管这个闲事,安抚了两句,就此不了了之。   要是抓得住男人,就算来十个卢太姬也不管用,这事闹大了,蒋氏自己也丢面子,见太后不怎么理,也再不多提。   她心里明白卢太姬是谁引来的。   后宫再猖狂的夫人,就算想要独霸圣宠,也只是暗下打击别宫,还没有哪个敢说去坏帝后的好事。   根本就是野了心。   赵宫人嘴巴上巴不得皇帝不要沾别的女人包括蒋氏,对于谢福儿派贤志达去引卢太姬破坏帝后鸳好,始终有些惊心。   想来想去,赵宫人尽量拣些和缓的言语:“昭仪,陛下他毕竟是天子啊。”言下之意就是奉劝,盛宠虽好,可不要贪杯哟。   该让则让,皇帝是万女夫,难得是一个人的,那人是皇后,实在不行的话,与她分一杯羹,也能留个见面好相处。   谢福儿不以为然,说了皇帝是她的,就是她的。   脑子里对前世那十几年的记忆,都快褪色了,但有一点还没忘,就是论一男一女对于婚姻家庭稳定长久可靠的重要性。   比人家多点儿记忆,总要比这年头的人多些想法,就算这想法在旁人看来是荒谬可笑的。   想着想着,谢福儿的脸色忽然就阴了。   赵宫人只当她在反省,很是欣慰。   谢福儿是在原景重现,顺便琢磨那晚蒋氏的话。   蒋氏说还没跟皇帝碰面时,皇帝就看上她了,还亲自去偷看她过几次。   偷窥女人?已经有了经验的谢福儿相信皇帝做得出来。   还有,蒋氏汲着两泡儿泪抛出这些话时,皇帝眼神犹豫,当场迟疑了,没回答。   一个用不着看对方脸色说话的至贵之人,不回答,基本=默认了。   原来这皇帝喜欢过蒋皇后,想来该是还朝进宫摄政时,远远见蒋氏那么几次,对她动了心吧。   也难怪,蒋氏那么美貌,当时正丧夫,一身素衣娇弱楚楚,正常男人看在眼里哪会讨厌?   只怕现在心里都还记挂着吧。   破坏他跟皇后的重修旧好,他指不定还不爽快吧……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个什么。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女子通病,谢福儿脱不了俗,咂咂嘴,也不大好想。   不知道是耗了几两心血,还是伤病到了高峰期,越发昏昏,有时说睡就睡。   谢福儿借伤连日常请安都托免了,除了安庆小萝莉每天跟保姆一起过来远条宫看望,一起聚一聚,干脆足不出户,不见人气。   赶上朝事多,皇帝分不开身,隔日来一次远条宫,每次来谢福儿不是正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准备工作上,难得一回过来总算是个醒的,安庆也在。   皇帝见她搂着佛佛坐在殿内的书案后,好像在教什么,刚跨过去,谢福儿打个呵欠,放下高佛佛,像是没见着似的,懒洋洋地转去内室小憩去了。   皇帝杵在外面,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高佛佛看着可怜,叹口气,行礼后主动凑近皇帝,给父皇打破尴尬。   皇帝并没察觉自己已经处于一个被爱妾排斥质疑和被女儿同情可怜的境地,喜滋滋抱了高佛佛:“昭仪刚刚教你什么啊。”   高佛佛回答:“回父皇的话,成语。”   “什么成语?”   “脏唐臭汉。”   皇帝一愣:“瞎教,还有这个成语?”   “回父皇,有的。”高佛佛颇怜悯地看他。   “是什么意思?”皇帝摸摸下巴,“汉?唐?为什么是脏唐?”   高佛佛十分得意,鹦鹉学舌:“说是上古朝代,编撰出来的,唐有觊觎庶母的皇帝,有肖想兄长妾的皇帝,还有记挂儿子老婆的皇帝,不知羞羞,尽找自家人,好像天下人都死绝了!所以是脏唐。”   见皇帝脸色一变,高佛佛嘟嘟嘴,补道:“昭仪说了,都是编撰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喜欢对号入座的人最无趣了。”   皇帝抽了抽脸皮。   高佛佛又说:“昭仪还说了,这绝对不是在提醒父皇什么。”   皇帝想把谢福儿拎起来认认真真对个话,抱起高佛佛:“安庆,走,陪父皇进去看看昭仪起来没。”   高佛佛见皇帝一脸邪魅狂狷,大声说:“昭仪说了,她最近起床气很大的,谁把她半途闹醒了,起码一个月都不想搭理那人。”   一个月……太久了吧。皇帝刹了步子。   正在此际,呼韩邪那边因为互市之乱来朝致歉的使者队伍抵达了京城,浩浩荡荡百来人安排在驿馆。   赵王也后脚来了京城,同样暂时入住于皇亲驿所,朝臣轰动,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几日,宫中天使到驿馆通报,一如惯例,朝廷给外来使者设宴,邀请三日后入宫。   地点:皇宫上林苑。   内容流程:面见,朝拜,赠礼,转达问候,吃饭,喝酒,欣赏斗兽,竞技表演,彰显国威。   另外,赵王也被赐旨进宫赴宴。   朝臣猜测,赵王进宫赴宴,表面上是为了此行的目的——跟贤妃见面,尽一尽天伦乐,另有一层说不得的原因。   宴席当日,重臣肱骨云集,还有外来人士,一直在外埠的赵王在这种大规模场合被皇帝安排出镜,恐怕是有将其引荐给臣子,扶植亲子的打算。   这么一想,心系孝昭先帝那一派的旧臣有些慌了神。   远条宫这边,赵宫人接了口谕,宴席当日,昭仪伴驾。   胥不骄说,皇帝怕昭仪一天到晚窝在寝宫容易胡思乱想,趁这机会吸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见见人,心胸也会变得开阔一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特意扬高了声音。   伴驾出席接待外使的皇宫宴会,算是宫里夫人的荣耀,但―赵宫人转头瞥一眼帘子里,耳边还飘着呼噜,苦笑:”这样子……到时能参加么,参加7又不会失礼么。”   第80章   能出去放风,谢福儿当然不会拒绝。   宴席会有朝臣到场,谢太傅也是一员,因为多了一个外戚身份,还会携家眷前往。   谢夫人快生产,大腹便便的不方便,谢延寿会随父进宫。   萧充媛一案,引得谢家又起了一阵风波。   谢福儿知道父母兄弟这会儿是想见自己的,即便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不能错过。   宴请日,谢福儿起得大早,推窗一看,空气指数、紫外线指数都不错,适合户外活动的一天。   赵宫人按着游御医的嘱咐,给谢福儿喂服了提神的参茶,又叫宫娥采了薄荷叶缝制在香囊里,当饰物挂在她贴身小衣上。万一犯了病恹恹欲睡,闻上两口,也能精神一些,免得当场失礼。   漱沐过后,也要赴宴的高佛佛过来了,说是到时一起过去上林苑。   高佛佛被玉堂殿的宫人装扮得活像个小观音,就是精神不大集中,好像不高兴。   谢福儿问随行的保姆:“公主是不是又身子不舒服?”   保姆苦脸说:“回昭仪,不是,公主说她心情不好。”   高佛佛嗫了嗫嘴,瘪脸呜咽起来:“佛佛不想给北边那些胡人当阏氏!”   谢福儿拉了保姆一问,记起来那桩事。   皇帝那次就提过,呼韩邪派使节来为互市的事道歉,顺便还要找皇帝求个贵女和亲。   匈奴打听过如今高家皇室的在室贵女,眼光自然落在了身份最高的安庆公主身上。   一来京城,匈奴使臣代表就托内侍暗示过,但皇帝没理。   听说,匈奴使臣打算在宴请时,再正式求婚。   这风声传到了玉堂殿。   在小女孩心里,匈奴跟食人族是差不多的,单于跟食人族酋长是一样的。   谢福儿问:“他们家单于多大了。”   “他们那儿成婚早,三旬左右孙子就满地爬,听说现任的单于,都有重孙了。”赵宫人叹气。   都四世同堂了,还真敢害人。   尽管皇帝那次说过不会答应和亲,可万一匈奴人真提到了眼皮底下,也指不定有什么变化。   卯时一过,几名梳妆宫娥进殿,给谢福儿穿戴。   本朝开国初跟唐朝前期相仿,女子参加社会活动多,爱着胡装。   到了女帝时期,因为女皇帝的提倡,女权升涨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境地,女性的心理表现意识更加明显,女子随父兄出门或者参加内宴,男装紧窄,能凸显身材,男服示人一度是潮流。   这几代,男人翻身农奴把权掌,才把野了心的女人重新塞回到几尺小闺阁里去。   就算这样,冰冻三尺,还是有些女郎喜欢偷偷仿前代,女扮男装——   比如,谢福儿。   谢福儿坐在长镜台前,由身后宫娥绾发,发型柔柔娆娆,黏黏腻腻,看得人眼皮子坠。   再瞥一眼身边小锦凳上的高佛佛,一身皇女赴宴宫装,花枝招展,华而俗气。   她手一抬,拉散了刚用钗子定型好的一束髻,交代下去,送两套男袍来,一成人,一孩童,而后给自己与高佛佛束男冠。   宫娥们面面相觑,赵宫人讶然:“没这道理啊,圣上会怪的。”   高佛佛只在皇宫画册中看过前几代宫中仕女男装宴乐图,新鲜得很,催起宫人来:“快点快点。”   谢福儿毫无鸭梨:“怪不了的,今天不单有臣子,更有老外在场,圣上那张老脸还是要的。”关上房门以后的事,再说。”   “噗…那也不好啊,皇宫女眷赴宴一律照宫制穿戴,哪有穿男装的啊。”   “女帝朝一次内宴,女皇帝和高宗的女儿就穿男装赴宴,还跨刀佩箭,全副武装,夫妇两人非但没骂,还笑得合不拢嘴。女帝就不是本朝的人了?”宗谱史册,深宫旧闻,这段时日也读了听了不少。   拗不过主人,赵宫人只得叫宫娥去操办。   上林苑,外宾和内臣都在晨光初升时就从复盎门进了宫,各就各位。   匈奴领头几个臣子入席,余下表演队伍和随行人员太过庞大,则被安排在上林苑后面的庭院中。   匈奴与西方的交往比中原汉人要多,这回随行队伍中还夹杂着几名西边来的远客,大食,波斯,甚至东罗马,听说本来在匈奴做客,一起过来拜访中原大朝。   宴席设得里外五层,规模大,几乎占了半个上林苑。   席位最内是天子内臣外戚以及王侯。   外面是三品以上朝臣及其亲眷,还有匈奴使臣。   再外面则根据位份高低分配顺序。   日高,天子入东道主位。   赵王坐在下方左侧,离天子几步距,不时跟皇帝轻笑慢语,看得几名旧朝老臣不安。   赵王今年十三,听说在封国偃武修文,日日不懈怠,并没因为回不了京而散漫度日,好像早就在为这么一天做准备。   轮气质和仪态,赵王没有一天养在皇宫,紫金冠白纱袍衬得唇红齿白,跟太子高长宽都不相上下。   太子贵雅不狂妄,这赵王年纪比太子小几岁,眉眼又多了点儿不睬天高地厚的清傲凌厉,叫下人更加望而生畏。   言行举止之间,赵王又极会讨天子欢心。   这一身的夺人气势,回京不光是来看生母,还是顺便邀宠夺皇储位的。   笙鼓朝乐中,众人行过大礼,返回原位。   来使是匈奴朝廷的宰相,姓挛鞮,是匈奴中的大姓。   挛鞮领着副官送上礼,说了几句关于互市的致歉话,一边说,眼睛一边骨溜溜地在皇家的女眷群中张望:“听说皇上养了名安庆公主,今年五岁,不知道今天可出席了?”   皇帝知道老毛子醉翁之意,笑着说:“你倒是贼得很啊,还知道五岁啊。”   臣子们侧过脸去笑,挛鞮精通汉语,却听不出汉话里的拐弯抹角冷嘲热讽,得意地说:“那是。不瞒皇上,我家单于一直就有心跟贵朝结亲,早听说安庆公主被京人赞为天人,除了天下至贵的人,寻常人根本匹配不上,中原这边至贵者是皇上,再没第二人,也就只有我家单于堪与公主匹配了,刚好公主又没定亲,这不是老天赐的缘分么?”   四五岁的娃娃,除了指腹的,能有几个订过亲,呸,还天赐缘分。   皇帝摸颌:“皇女幼小,刚出襁褓不足两年,哪里来的天人?”   挛鞮朝女眷群中一瞟:“光看诸位夫人,就知道公主是何等娴雅温柔了,我家单于稳持成熟,阏氏又刚刚走了几年,內帏空虚,就缺像安庆公主这样的汉人温贤女子。”   岂止成熟,都熟过头了。   皇帝冷笑:“听说单于今年已经六十三了。”   挛鞮坚持:“不对,才六十二岁半。”   皇帝:“……”   就在二人暗下交锋,一群宫人簇拥着两人进了场子。   两人见迟到了,不敢打断对话,并没当堂行礼,先循着食案后方小径,被内侍引进去择位坐下。   成年的身穿圆领紫衫,腰系玉带,头戴皂罗巾,小孩穿着金鸟锦袍,戴着个男幞头,还故意走着男步,活脱脱像个小大人。   两人清清爽爽,淡扫蛾眉,却粉颊桃腮,遮不住娇色,瞧得出是女儿身。   最里面一层的臣子王侯看得清楚,举座哗然。   大半还是赞许称颂,好几代没见着宫中夫人穿男装赴宴了。   再一问人是谁,更加不奇怪,进宫前就不是个安分的。   谢延寿呵呵一指:“爹,你瞧,姐姐。”   谢爹爹只当瞧不见,望都不望,拂袖斥:“呸呸,乱说,你姐姐现在沉稳多了。”   那边,皇帝喉咙一动,扯住胥不骄的袖子:“朕没花眼吧。”   胥不骄早踮脚看得清楚:“圣上没花眼,就是谢昭仪,还有安庆公主。”   “岂有此理。”胥不骄见皇帝蜷紧拳头,咬牙切齿,注视昭仪那一身男装的目光更是火烧一样,灼灼热热。   噢,皇帝是喜欢昭仪穿男装的。   皇帝见安庆被谢福儿扮成个小男娃,虎里虎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女孩影子,正中心腹,朝挛鞮说:“宰相心心念着的人到了。”   挛鞮循着一望,见到个身着男装的小童,揉揉眼,咋舌:“这位是安庆公主?”惊为天人,娴雅温柔虽只是个客套话,为了拉关系,但阏氏就如同中原的皇后,不至于这样没女子风范礼仪。   高佛佛听父皇一声,又见谢福儿眼色,出列朝皇帝跪拜:“正好赶上昭仪敷药,安庆陪着一起,所以来晚了,请父皇不要怪罪。”   谢福儿左手肿胀虽然好了,但今天赴宴,怕有碰撞,御医给她用轻纱包了一层,此刻特意从敞袖里亮出手来,晃了一下眼。   皇帝笑:“你有孝心,朕怎么会怪。”见挛鞮呆滞,解释:“噢,安庆一生下来生母就殁了,后来养在贤妃处,贤妃得了重病,连宫殿都出不了,朕只好重新把她寄养在昭仪名下,昭仪最近恰好也伤了……安庆生怕昭仪又有什么事儿,着急了一些……挛鞮宰相,你为何出汗啊?”   生来克母,再克养母,现如今又克了第三个领养人……这公主如此命硬,跟她亲近的人都没好下场?   挛鞮端起酒盏,微微颤抖。   不敢随便引祸水回国,还是得先请示上面再说。   前后一思量,这安庆公主实在不算好人选,挛鞮再没说话。   和亲一事暂且不提,挛鞮还是不放弃,结结的别的亲也好:“这次没能替单于请回一名中原阏氏,实在遗憾,幸亏这次随队带来不少美女,都是我朝百里挑一的美人,特意为天子充实后宫,若能为陛下诞子嗣,也是她们的荣耀。”   说话间,一列匈奴女郎鱼贯被引出,身型婀娜高挑,裹着兽皮,野性十足,异域风采绝伦,其中果真不乏绝色。   皇帝眼珠子一偏,不易察觉地望谢福儿。   堂堂天子要是连几个女人都不收,成何体统,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皇帝琢磨了一下,摆摆手:“来人啊,将单于赠女,统统送往太后宫处,由太后分配安置。”   挛鞮大喜。   胥不骄摇头,太狠的心了,女人送到太后身边,还能跟皇帝见面么,最低程度也成了不孕不育——   推杯换盏间,气氛稍活络。   梨园乐队歌舞刚下,挛鞮笑道:“都是些软趴趴的歌舞有什么意思?咱们呈给贵朝的节目已备好。”叫下属搬来大铁笼,让匈奴武士进去,锁上铁笼门,勒其仗剑搏斗。   是北边的传统节目,进笼后在窄小空间里拼搏,一方彻底杀死对方才能出来,连退路都没有。   匈奴人肌肉发达,矮小魁梧,力气惊人,汉人难比,众人都知道,这不是表演节目,是在震慑中原,彰显匈奴军事。   一名匈奴武士得了势,咯噔一声扭断对方颈骨,制住对方,举过头顶,将人猛摔在地上,又趁势一刀砍下。   虽在笼子里,又隔得远,但血光四飚,还是引得席间一片惊呼,竟还吓哭了一名郡王幼子。   节目太血腥,少儿不宜,谢福儿从指头缝里瞄着,幸亏提前叫人把安庆公主牵去上林苑别处玩了。   几个回合下来,胥不骄见汉臣们一个个呲着冷气低呼小叫的,怕惊了御驾,弯腰道:“皇上,御前不雅,太过野蛮,老奴去叫那挛鞮停下?”   “停什么,就叫那些没有上过战场还成天喊着要打仗的看看。这回叫他们瞧个真。打打打,嘴巴一张就是打,看都不敢看,打个屁的仗。”皇帝抚了抚杯脚。   胥不骄明白了。   正好给朝里的主战派扇一记嘴巴。   这几年,主战派在与匈奴开战方面是亲近太子的。   皇帝若是打消了主战派的心思,也就是断了太子的一支后备军,越发削减了太子的势力。   胥不骄心里活络了,挺起腰,喜滋滋拍掌:“打得好,打得好,再来,再来!”   皇帝却一抬头,伸颈子朝下面望了一圈,攒眉:“人呢?”   谢福儿见高佛佛还没回来,领着赵宫人找去了。   刚走到蝶园附近,谢福儿隔着一矮粉墙,见高佛佛就在那一边,身边有个高不了多少的身影熟悉得很,竟是谢延寿。   刚刚搏斗时,谢太傅也心跳得慌,请了名内侍将儿子领出去了。   两人该是在苑中碰到。   谢福儿远远见到高佛佛将宫人打发到一边,凑到谢延寿跟前。   谢延寿头也不回地笔直走,甩袖子抱怨:“公主不要缠着小民了,这么宽的路。”   高佛佛扁扁嘴,眼看就要哭。   谢延寿终于停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公主不要这样。小民跟公主是不可能的,要讲伦常啊,还有,小民是有喜欢的人的,不是见一个就能喜欢一个,公主身份再贵重也不能强迫小民——”   卧槽,太狗血了。这高佛佛看起来挺人精的怎么会喜欢谢延寿。   谢福儿噜袖子走了几步,却听高佛佛弱弱说:”本宫才没喜欢你呢,本宫是想问,刚刚你在蝶园跟那个匈奴使者队里的蓝眼睛人讲话,本宫听他教你什么奶兔咪兔的,是什么意思。”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一个罗马人不讲拉丁语而讲英语,就当是…罗马占领英国时这人在殖民地学的吧。,C3、、   第81章   这年头乍一听到西语,对于谢福儿来说,不止能用激动来形容了。   就像是末世见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就算那人是原先隔壁班抢过自己男朋友的班花。   谢福儿叫宫人把还在兀自疑问“到底是奶兔子还是米兔子”的安庆公主牵回宴会,勒令谢延寿带自己进去。   一路上,谢延寿边走边挠头:“姐姐,话说当今圣上,怎么感觉哪里见过啊——”   这小子记性还真是好。谢福儿正要解释,鹅卵小径上,一路的红眉毛绿眼睛,见到男装丽人迎面过来,笑着贴近过来打招呼。   上林苑中,匈奴使者队部分随行人员由内侍带领,在蝶园内徜徉赏景。   有胆子大的得知是汉人皇朝的后宫夫人,举高双手背朝天,呈俯拜状:“噢,美丽的东方夫人。”   一名异国男子从人群中一眼见到谢福儿,疾步走过去。   谢福儿见男子黑色卷发,个子不高,但健壮有力,深目钩鼻,皮肤偏黄,接近亚洲人,是典型古代罗马人长相,眼里含着善意的笑。   谢延寿小声说:“就是他,跟我说过话。”   内侍见这名大秦来的学者要过去,挡了:“马先生,这位是我朝昭仪殿下,不可造次了。”   男子大大的眼睛仁波斯猫一样,有些受伤,婉转地“噢”一声,却还是执着地盯着谢福儿。   不可叫外域小瞧了中原大朝。谢福儿示意内侍退下:“怎么能失了大邦的礼仪!”叫男子近前,微笑:“马先生……姓马?”   男子目中光芒一闪,上前弯身行礼,一口汉话不算流畅,却说得有条不紊,中文语法并没有大错:“鄙人父姓玛西里那斯,全名阿米阿纳斯·玛西里那斯,拜见昭仪。”   谢福儿来了兴趣:“阿……玛先生是大秦人?”   “贵朝统称西边诸国是大秦,准确来说,我应该是东罗马的公民。”   “唔~玛西先生,那凯撒大帝还活着吗?”   “……”   “他的真爱真的是埃及艳后吗?”   “……”   内侍和侍女见昭仪兴致勃勃,不好打断,领着谢延寿,尾随两人沿着小径步行。   临近蝶园的月亮门,玛西里那斯若有所思:“看样子,昭仪与皇帝陛下的感情应该很好。”   谢福儿秉持国人的中庸含蓄之道,客气回应:“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玛西里那斯见缝插针,适时问:“那就是说不够好,还有缺憾?”   这是什么罗马逻辑?谢福儿看见这罗马人脸色阴晴一转,有些变化。   玛西里那斯忽的接近一步,声音低两分:“昭仪能否借地说话。”   谢福儿好像明白了,这罗马人是通过谢延寿,有意引自己来。   她顺势坐在园门前浓荫下的一处石墩上:“去烹壶茶,本宫要听阿纳斯先生讲授西方道。”   陪同玛西里那斯的内侍下去准备了。   谢福儿望一眼侍婢。   谢延寿好像明白了姐姐意思,拉了侍女:“宫人姐姐,我想小解,解完了顺便送我回宴席吧,怕家父担心。”   侍婢四周扫望其他宫人。   谢延寿指着小**,两条腿儿打着颤:“快些,快些,忍不住了。”   侍婢脸一红,赶紧把小国舅牵去了附近宫殿官房。   玛西里那斯见人去楼空,肃然表情扫荡一净,从白色宽袖的囊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谢福儿。   谢福儿问:“这是什么?”   “解夫人缺憾的法子。”   谢福儿打开扫了一眼,半陌生半熟悉,大部分好像是中草药名称。   电光火石间,她有些明白了。   太子在驿馆说曾经为自己找过生育方子,难不成这个就是?   她问:“是太子?”   玛西里那斯不置可否,蓝绿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有水流在动。   谢福儿将方子一搁:“米纳斯先生,他对我是不是也太周到了点。”   自己的名字有那么难记吗?次次都叫错,每次还不一样……玛西里那斯暂时顾不得,迟疑一下,说:“京人都只知道赵王在外地为图帝王欣悦,刻苦操练,却不知道他将狱囚拿来练射,逃兵拿来练箭,放纵家臣横征暴敛,促使属地不少百姓家散人亡,妄图举报的对立官员统统没好下场,其人品性,就跟我国的暴君尼禄王一样。您是中原皇帝宠爱的女人,又是他生母的敌手,他要是登基,对您来说,并没好处。”   谢福儿今天跟赵王在宴席上没接触,就远远瞟了两眼。   感觉就是个典型的青春期男孩,基于这年代的孩子早熟一些,又带了点叛逆期的特点。   我的世界你永远不懂的感觉很浓厚。   看人的眼光基本都是从头顶上发射出来,——当然,除了对皇帝。   跟郦家的人很像,五官精致,线条纤细。   当然,这个赵王显然也是有一定智慧的,能把皇帝哄得好,愿意召这儿子回来加以提拔。   谢福儿凝住他:“这又是太子说的?”   玛西里那斯听到远处脚步声,将方子硬塞到谢福儿手掌心内:“总之对夫人只有好处,不是吗。”   正说完,侍婢送谢延寿解决了内急问题,叫另一名宫人送回宴席,已经赶回来补缺。   谢福儿默默将纸塞进袖袋。   玛西里那斯也不逗留了,起身鞠躬,按照中原礼节:“夫人,臣先告退了。”   谢福儿咂舌:“他厉害啊,都找到老外头上来了。”   玛西里那斯地中海沿岸居民深刻入骨的闲情逸致脾性发作:“臣觉得您厉害得多,让千里之外的人还在为您牵挂。”   谢福儿生怕被身后不远处的侍婢听到,脸一肃:“阿米阿纳斯玛西里那斯先生,话不能乱说。今日一见,后会无期,就此别过了。”   终于说对了一次全名。玛西里那斯涓涓一笑,见这东方丽人严肃起来,面庞柔和而沉静,背着手,男袍英姿更显得女性柔曼,浪漫骑士情结升涌,心中一动。   罗马男子爱好征战,说来就来,谢福儿还没会过来,只见他单脚下跪。   没等宫人惊叫阻止,只见这大秦男人牵起昭仪的手,呢哝一声,将酥手放在鼻下轻轻一啄:“夫人再会。”   “大胆——岂有此理!”有人厉声一吆。   侍婢吓得魂都抖了一下,可这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啊,再回头,竟是中常侍胥不骄在斥。   皇帝站在背后,脸掉进了煤篓子里一样。   “噢我的陛下,”玛西里那斯施施然退到一边,用西语吐出,绅士般行礼。   胥不骄耳朵灵,尖叫一声,借题发挥:“啊呸什么鸡啊蹄子的!御前不雅,不雅!”叫内侍将这老外带走。   拥有外交豁免权的玛西里那斯并没太大压力,保持着仪态被拖下去。   谢福儿见跟在皇帝后面小跑:“那是他们国家风俗吻手礼罢了,刚才马先生说的是Your Majesty,不是什么蹄子鸡。”   “就你读过洋书?”皇帝讽刺,他当然知道大秦用语,也知道基本礼节,见她掉过头来教自己还真是好笑得很,“难道朕长得像是个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帝王?”   不是一般的像。这话谢福儿怎么好说。   皇帝明白她想什么,脖子都梗直了。   谢福儿当然知道他真的在气什么,这不是在转移话题么,他自己不也是在前面收了一大票的胡姬么,还有跟蒋氏扯不清楚的那点儿事,正是这么会儿,前面内侍来传报:“赵王心系贤妃病情,想诚求去椒风宫先行探视,特来请示圣上。”   皇帝的脸色暂时霁了下来:“准。”   内侍又道:“赵王说,探完贤妃再去图华宫给皇后请安,贡献属地佳礼。”   皇帝有些意外,却还是唔了一声。   谢福儿心想,赵王知道累害生母的元凶是蒋氏,这次皇帝也刻意免了他参拜蒋氏的程序。   对着残害母亲的凶手,沉稳一点儿的眼不见为净算了。   赵王与皇后保持面上良好关系,主动往来,还请安送礼,可见这小孩心思不算浅。   果然就像玛西里那斯说的,等赵王上位了,只怕跟郦氏对立面的人都落不到什么好。   内侍俯身应旨,下去了。   赵王这一打断,两人都有了心事。   谢福儿没闲心情跟他置气了,皇帝的脸色也静下来很多。   半晌,谢福儿见皇帝走到荷花池边,巴上去,拎他耳,踮脚悄悄问:“皇上是不是属意赵王当皇储?”   隔了不远处的胥不骄听到这话,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大伙从来都三缄其口。   要是放在朝上,这话就是质疑天子信用,轮到她这儿,却成了私房话。   果然,皇帝只扭过半边颈项,瞟了一眼身边的人:“谢福儿,你知道的太多了。”   谢福儿挂在他玄色龙袍上,搂住他一根膀子,继续咬耳朵试探:“赵王真的好吗?”   皇帝没说话,将她小腰一捉,扭到怀里:“朕的儿子,当然是好的。”   谢福儿明白,他这回是铁了心了,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给弄上去。   皇帝听她问话,看她表情,能猜到她心思,她不大喜欢赵王当皇储。   他表情肃穆下来,不算满意:“怎么,赵王有什么不好?你觉得太子比他强?”   他都说他的儿子好了,她还能说不好?谢福儿拉住他腰带,钻到里面贴着:“谁都不好。许多朝代天子在位时都是不立储君的,容易让储君骄横自大起野心,叫在政君主的社稷不稳,皇上正当千秋鼎盛的年纪,大有施为,举国以您为齐,为什么一定非急着立皇储呢?您现在就立继君,福儿心里慌,总怕您有什么事一样,你要是有事,福儿可怎么办啊。”   皇帝还没被她这么夸过:“这是你的真心话?”   屁的真心话。他是皇帝,能有什么事?受牵连的都是旁边的人。谢福儿只想叫自己活着的这几十年能够安心度日,不被人加害。   谢福儿挤眼角呜咽起来:“可不是。”   皇帝手劲一大,紧掐进怀里:“谢福儿,朕都快把你宠成个奸妃了,什么都敢提,还敢逼朕。”   谢福儿嘴儿一弯,咂吧甜笑:“福儿倒是想当个奸臣,比奸妃可好玩多了。”   皇帝看她今天这一身打扮,不就是个奸臣样子,心痒难止,手掌一滑,伸到了她下面摆子里,扯远她的心思:“朕来试试多好玩。”   谢福儿:“您可真下流!”人已经扭成了一团,被皇帝窝着裹在衮服御赏内。   胥不骄见两人大白日里打情骂俏,啧啧两声,压着嗓子装模作样喊了两声:“圣上,下半场宴席只怕要开了,该过去了。”   喊了两句没应,也就叫人临时拉了面步障,摆手打发人退场。   裙里一如惯例,光无一物,让天子很是振奋,浓浓喘息:“你又晾了朕好些日。”握住她手放在唇际,又想起什么,浓眉一蹙:“还被那长毛怪物给咬了,回了远条宫,朕亲自给你从头到尾洗洗,一股子怪味。”   怀里美人儿手一缩,避开了人言辞就大胆起来,附在他耳轮边:“咬您的更多!蛇精狐狸精蜘蛛精!我给您要是戴一顶绿帽子,您得给我戴一百顶绿帽子还不止!”   皇帝早习惯了,不以为忤:“那群匈奴女人朕不是送给太后那边使唤了吗,回不来了。”   谢福儿没说话,皇帝明白了,主动开了口:“你是想问皇后跟朕的事?”   谢福儿巴在他胸口上,揪住一片衮服衣襟,声音开始有些低弱:“不想。”   “那天特地叫太姬来坏了朕跟皇后的事,还说不想?”皇帝对于谢福儿的占有欲很是窃喜,也没发觉她声音渐小,“其实当年朕派人慰问皇后……”头一低,这人今日一天的体力到了顶,竟撑不过去,睡了。   *   这日过后,谢福儿把药方子叫赵宫人拿去给嘴巴严谨的相熟太医看了下。   确定是妇科生育方面的药方。   药材是太医署中随手可拿的,但有十八反,是皇宫里的太医们不敢轻易开的药方,还有些平日注意事项以及用药期间的相克物。   确实是个要花心思的方子。   谢福儿叫赵宫人每天按方抓药,在远条宫混在排毒药中一起煎煮饮用。   这方子初初喝起来没什么反应。一两月后,行经通畅多了。   *   匈奴使臣队离京后,赵王也暂时入驻宫中,就在太子含丙殿附近的元泰殿。   赵王每日侍奉母榻不怠,闲暇之余去给皇帝、太后请安,当然,也忘不了后宫之主蒋氏。   这段光景,谢福儿每次去请安,觉得陈太后脸色和善多了,有时甚至还会跟自己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可能比起赵王的威胁,自己实在无足轻重。   时光久了,陈太后掏出真正的心声:叫谢福儿借机打消皇帝的易储之心,帮助太子保住储君位。   皇帝借贤妃之伤召回赵王,就是毫不忌惮将易储心摆给别人看了。   太子避走京城,皇帝已经开始着手清理太子留在京里的私党。   人走茶凉,朝中大臣多半见风倒,除了几个对孝昭帝一脉死忠的元老,到最后肯定都是站在赵王一边。   幸亏太子扬州击溃一事,在江南一带树立了名声,皇帝恐怕也知道眼下不是好机会,不好轻举妄动提出废储事。   深宫无人能说上话,除了谢昭仪。   女人在政治上,永远都处于特殊的地位。   枕头风的厉害劲,从民间到皇宫,都是管用的。   谢福儿在太后宫那边的请安待遇一下子从经济舱升到了头等舱。   但陈太后的恳求又让谢福儿哭笑不得。   不愿意易储于赵王是一回事,但自己也不是给她孙子照路的明灯。   这话不好跟太后说,尤其太后目前对她难得的慈爱,谢福儿不愿打破这种宁静,每次都含含糊糊应了。   反正答应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陈太后却对于谢福儿的这种乖巧懂事很是大喜,为了礼尚往来,这日跟皇帝用茶小叙时,提出晋位一事。   已经是九嫔首了,再升就是妃位。   四妃除贤妃,前面三个都空位以待。   彼时,谢福儿跟着御驾前伺候,立在皇帝身后,瞧见皇帝脊背一震,估计是在惊讶太后怎么转了性子,会提点自己。   谢福儿上前跪下:“妾进宫年数太短,后宫太多夫人比妾年资长,不敢专美。”   第82章   陈太后对昭仪的谦虚表示满意,装模作样地喊她起身:“六郎几年来眼皮下就这么几个可心人儿,郦氏命途多舛,再难胜侍圣责任,萧嫔虽得了天子开恩免去死罪,但遣去皇寺冷殿礼佛,余生一身罪孽,惹得余下几名承过雨露的夫人如同雨后惊蝉……也是该多给六郎拔些人起来了,至少遇到事情,总有个人能辅助皇后给皇上照理后宫啊。”又瞟了一眼谢福儿淤肿渐褪的左手:“……昭仪经这事也受累,手总算是保住了,可还是留了个嗜睡贪觉的后遗症……天可怜见,就当是个补偿也好。”还朝谢福儿眨巴两下眼睛,以示修好。   皇帝望着母后,又瞥一眼谢福儿。   陈太后什么时候能关心过后宫女人的升降,前些日子还对谢福儿满身防备,要不是赵王回来,只怕还是当做仇敌,这会儿却垂爱加提拔起来。   三人当天的会面小聚是在永乐宫的一处偏殿。   空气悬荡着花茶香,气氛和谐,谢福儿用胸前挂着的薄荷叶香囊袋,时不时嗅一下,挡住说来就来的睡意,撑着催人入眠的午后时光。   殿内伺候的宫人谁不知道昭仪是皇帝如今的心头宠,难得陈太后主动提出要拉她一把,皇帝肯定是答应都来不及。   一个个扯直了袖子,已经是准备下跪恭贺,就看是晋个德还是淑了。   隔了会儿,皇帝开了口,打破一室人的等待:“眼下忙季,过些日子还得去近郊勘视皇陵,准备事情多,这事再说。”   金口玉言一出,气氛凝固了须臾。   这不是客气,这是赤/裸裸的拒绝。   众人见谢昭仪顿了一顿,语气淡淡:“太后关心了。皇上既然都说了,那就再说吧。”   等太后回去,宫人们只见皇帝脸色彻底垮下来,谢昭仪脸色阴得也不逊色。   皇帝刚开口说了一句:“谢福儿,你跟母后背后做了什么事别当朕——”谢昭仪听都没听,直接甩开帘子,进了隔壁内室。   皇帝扬起金丝靴踢踢踏踏进去:“谢福儿你好大胆子——”   吵起来了。宫人们一呼笼地拢上去。   天子与嫔妃吵架拌嘴的事,难得一见,遇着迁就的皇帝和任性的妃嫔,算有一场好戏。   宫人既新奇又有畏惧,更多的还是兴奋,正要巴过去,被赵宫人和胥不骄二人甩手斥下去。   两人虽然打发了人,却不敢怠慢,趴在帘外拢袖竖耳朵,随时好扑火。   谢福儿见皇帝跟拢过来,坐在一面绣榻上:“我当然不够胆子,我只是个昭仪,能够有什么胆子。”   皇帝的语气丢进了冰里:“亏你还知道自己只是个昭仪?你也不过仗着朕对你有几分耐心罢了。你当朕不知道你跟太后近来手足无间,无所不谈?太后是什么目的,你是知道的,你到底是对赵王有偏见,还是根本就袒护着那个人。”   往日的调笑撩弄,没了。谢福儿知道,他这是真的愠了。   这一回是黄泥巴掉了裤裆里。   这阵子,她跟太后亲近,今天太后又提出晋妃,依皇帝的疑心病,绝对会断定昭仪维护太子,不喜赵王,站在太后那一边。   皇帝看见她的眼睛,心中闷气直转,心虚了?要是真没做过,她这性子哪会不解释?只怕还得调过头来反驳自己几句。别的事被说中了没关系,最后一句使不得!麟奴跟她私会驿馆那事还是个结,沉在心里虽没提,但不表示已经解开了,就看哪天摊上事。   皇帝腾腾走到书案边,蹭的抓起一叠没系金丝线的折子,摔到她腿上:“你当他真那么安分守己?你看了朕那么多折子,也不差这一封了!你自己表哥亲手禀来的!”   谢福儿打开看,加急的夹单密禀,一字一句,确实是谢表哥的字迹。   表哥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阴差,谢福儿来不及问了。   奏折上言明,太子在击匪期间曾秘密跟双胞胎亲王的属地家臣联系过。   借由扬州太守的口风试探问过,太子只解释,生怕剿匪不力,提前做好准备,方便到时搬兵,两王虽犯了事儿,还软禁在京中,但属地精兵良将不少,大可调用,为国效忠。   储君在外地私通亲王属地的臣子,怎么都由不得人瞎想,看用剿匪的临时突发大事来掩饰,确实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没实际证据。   太子的蠢蠢欲动,引得皇帝愈发想要快些提拔亲子。   以至于竟然完全顾不上自己解释……谢福儿坐得矮,皇帝站得高,明黄金黄御袍因为主人的不快和愤懑,在眼前轻微地一晃一摇,叫她心思也跟着飘起来。   某些事上,他任性,可是在正事上,他绝对不是个昏聩之君。   可这次,他问都不问就猜忌太后跟她染,笃定了她跟太后已经结了同盟。   这只能说明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今在他眼里,膝下的赵王才是最重要的。   十三岁的天之骄子赵王是皇帝的希望,由不得被别人的荼毒和设计。   太子派人提醒她赵王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一旦登位,怕她得不到什么好处。   所谓的“得不到什么好处”,太子还算说得好听,谢福儿却不能不明白,新帝母子迫害旧帝妃嫔宫人的事还算少吗?光本朝就有好几名。   她当时虽然心里潮涌,但赵王若要即储,也不会多真多嘴一个字。   但现在,皇帝这种严防死守、不能叫别人动自己儿子半点心思的反应,打破了她的淡定,让她真的畏惧起来。   他们始终才是一家人。   谢福儿站了起来,走近了几步。   皇帝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见她白兮脸蛋透出不自然的红晕,好像是忍过头的激动,语气压了几分,退回坐在简榻上,双手覆在膝头,是谢福儿从来没有看过的庄肃:“朕甚至能满足你的兴致,让你在御书房晃悠,可有些事情,你知道朕是完全不可能让你碰。太后有他的谋算,你却只用安心享受朕对你的好就行了,”顿了一顿,吐出心中话:“哪个女子没有私心?赵王又不是你亲生的,朕体谅你。但你不要跟与朕唱反调,更不要站在与朕对立面的人身边,这是朕对你唯一的要求。”   只用安心享受朕对你的好?高祖宠戚姬怜如意,在生时把江山赠予这娘儿两都不打哽,却能猜到死后两人会遭什么下场吗?   他嗝屁了自己可怎么办!   她秀眉一蹙,压得眉心挤出一团怪异的酡淤。   那是婴儿欲哭之前憋出来的红痕,皇帝生了怜惜,举起手,轻轻一环,想要把她抱住:“晋妃一事,你也别气,这次朕只是做给太后看,今后自会给你亲自安排……”   不触犯他儿子的利益和他的目的,谢福儿相信他会安排。她福身一鞠,不易察觉退出圈抱,行了个跪安礼:“圣上的话,福儿都听进去了。福儿困,差不多要吃药了,怕失礼御前,先回远条宫了。”还没等应,倏的一转,扇起一小股裙风。   皇帝愠恼,将她一捉:“谢福儿,你始终还是不信任朕……就再没别的话了?”   谢福儿嗓子卡了两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要命,你要江山,无非就是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踩我的三轮车。   这叫听进去了?皇帝咻的站起来,喊了一声,举了一半的手抓了个空。   哪里喊得住人,早就脚下生了风火轮走得不见影儿。   皇帝愠愠坐下,这是他自己的错,没调好她,放纵得没边没际,就不能怪别人。   得拧拧她性子。   *   皇帝接连十多日没去远条宫的事传尽后宫。   僧多粥少的后宫,天子一月去一次宫夫人处,已经算是莫大的宠幸,可哪个宫人又不知道,圣上就连谢昭仪伤势最重时,也是歇宿远条宫的,一天不去,就是大事。   蒋氏领着娇娥前往永乐宫时,手足都在发颤,娇娥打趣:“风水轮流转,人总没有一辈子得意的。”   皇帝彼时刚下朝,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时,蒋氏绾着五色散髻,低低悬在美人削肩上,倒插一把凤头钗,平平稳稳坐在对面云纹圈椅内。   今天来的由头是,关于那天陈太后提出的晋升昭仪的事。   她是中宫,后宫夫人的动迁自己要动凤印,不能不过问。   皇帝听完蒋氏的话,有些好笑:“连朕与母后两人私下闲谈的话皇后都知道,怎么不知道朕当场就给了回音?这事已完,暂不提。”   蒋氏凝了一凝,应:“皇上考虑的也周全,昭仪若是再晋,就是淑德位,超过了贤妃。贤妃年资长,还为皇上生了赵王,也不过四妃末的位置,昭仪进宫还不足一年,又没子息,这么一下就超过了贤妃,不大适合,在嫔位磨炼个几年也好。”   皇帝因为这事跟远条宫那人闹了矛盾,现在还没消停,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听了这话不爽快,朱笔一矮一折,竟生生磕在了卷上,晕出一大滩墨迹,干脆借题发挥,“哼”一声,揉作一团甩开。   蒋氏知道皇帝不得跟自己明面发脾气,轻挪步过去,掀起香风,拾起案卷放上去,望住案后的人。   美妇从捡卷,到上前,没有生育过的身段宛如十七少女,一摇一摆,叫人挪不开眼。   原先最瞧不起郦氏的狐媚作致,如今却更胜一筹,髻再不绾高的,衣裳再不穿宽大的。   皇帝心情极差之中苦中作乐,见她装扮,笑了:“国母该是德才贤雅,以色示人应该是后宫夫人的事。”   蒋氏既然豁出去了,就不怕被讽刺,秋水瞳仁盈盈而动:“皇上当年进宫摄政时对宜娘体贴照料,派宫人暗中探视,不也是为了宜娘的色么。”   皇帝闭上眼睛,没说话。   蒋氏欣喜起来,哪有磨不成针的铁杵?一次失败,两次三次还不行吗?只要他曾经对自己是有情意的,什么都好说,这么一想,更是生了勇气,声音就像化在水里:“六郎,宜娘不求别的,只求个孩儿。”有了子嗣,哪愁得不来男人眷顾,贤妃要是没赵王,怎么会变成这样还能得到皇帝关怀。   皇帝仍然半阖着眼,呼吸却变浓重起来。   第83章   蒋氏见皇帝闭眼吐气,分明是心里有鬼,心里窃喜,逼近一步:“六郎避宜娘还要避到什么时候?”   皇帝一听这话又勾起心头不爽,更被她逼得浑身竖汗毛,猛然一睁眼:“格老子的哪个避你?谁又是为你的色!朕闭着眼是懒得朝你丢白眼!”   蒋氏是水晶心琉璃肝的人儿,受不得这种惊吓,一听这话,抖索起来:“圣上这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生来恶趣之一,就是看皇后一张晶莹雪脸扭曲成炭木,这会儿爽快了,露出流氓嘴脸:“皇后说几个意思就是几个意思。皇后骂朕的那些话中,有一句讲对了,朕就是图谋你夫婿江山,当年朕摄政时叫人去照料你,慰问你,全凭你是孝昭帝未亡人的身份,这样说皇后还不明白?”   蒋氏脸色跟着心灰了一大半。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阍人传报:“赵王参见。”   贤妃近几日脱发越来越厉害,药石无灵,最重美貌的人从此顶着这个面貌,心情一落千丈,心病引起身恙,又犯了缠绵多年的妇科病,一下子统统爆发,下不了床。   赵王日日过椒风宫侍奉之后,会来永乐宫给皇帝汇报贤妃病况,显示自己的孝道忱心。   这天来永乐宫也是跟往常一样,禀报生母病况。   赵王来时,帝后好戏正是j□j。他喝开下人,弯身在廊下殿门外听了半天好戏才叫人通传进殿。   一进去,赵王拜过天子和中宫,眼神扫过眼色通红的蒋氏身上:“不知道母后也在。要是父皇与母后还有要事,儿臣就先退下,稍后再来。”   蒋氏绣帕捻过眼睫,坐如盛开洁莲,无一不妥,心里却毛躁不堪,误解了皇帝的意思本就如坐针毡,尴尬痛悔,又不想叫这个乳臭小儿看见自己的颓废相,起身先告辞了。   赵王见她背影,隐隐哂笑。   想当年这女人百般不愿续嫁,成日在寝宫以泪洗面都快逆流成河,父皇要不是为了借她孝昭帝遗孀身份坐实了帝位,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想不开寻了短见,哪儿会派人过去暗中盯梢,还时不时亲自过往一趟?   可怜可悲,美人欺人,也容易自欺,只当两代帝王都是她囊中之物。   “说说你母妃情形。”皇帝打断儿子快活,开口。   “今日病情尚稳,父皇无须牵挂。”赵王拱手,语气迟疑,“就是服了药汤后,母妃感叹了两句。”   皇帝手一抬:“说。”   赵王眼眶一红:“母妃自惭再不便伺候父皇,病榻上辗转反侧,觉得辜负了郦氏敬孝皇家的心思,又记挂自己进宫数年养在西十六宫的两位姐妹,说两人资质愚笨,没有得过圣宠,以后少了自己的照料,可怎么是好。”   自打皇帝登基,郦仕开抱着多投注不吃亏的心情,跟其他外戚一样,又送进宫里去几个女子,都是贤妃堂表家的姊妹。   无奈郦大司马忘了自家妹子有多善妒多跋扈。   郦贤妃嘴上是同意了哥哥的做法,哪能由其他女人坐到自己头上,郦家的也不行,岂能被人抢了风头?硬是将那两个表姐表妹打压了几年,到现在只是宝林的位阶,甚至连天子的龙颜都没见过。   一个又一个,全都不省心,一个女人就是一笔麻烦,又不是臣高主弱的年头需要用臣家的女儿不断平衡后宫,皇帝何必连绵不断地给自己寻闹心找不痛快,挥挥手:“陪朕去上林苑走走,不日朕要巡皇陵,顺便说说你在京监国的事。”   赵王一听大喜,再不提给皇帝塞女人的事,伴驾出了殿室。   天气晴好,正是春末夏初,太阳不温不火,皇帝想走路活络筋骨,赵王也就顺心意,叫御辇在一边跟着,除永乐宫这边的内侍,又令自己随行来的宫人两边鱼贯随行。   进了上林苑时,太阳又高了些,宫娥上前给皇帝与赵王递上沾了水的湿帕揩汗。   皇帝不经意一瞟眼,脸生,不是永乐宫这边的人,那宫娥被天子一注视,却打了个寒战,明明是大太阳,白着一张粉俏脸,香汗滚出,帕子送到天子手上,定住了,不敢抽,也不敢松,一双嫩酥手顿在半空,畏畏缩缩的样子,遭人怜惜。   这不叫人注意都不行了。胥不骄在左近,叱责:“是哪个底下当差的家伙?第一天伺候?”   赵王连忙说:“父皇息怒,是儿臣身边的人,冒犯了父皇。”   皇帝走了些路心情开怀,并不责难,摆摆手:“刚进宫,不知者不罪,情有可原。”   赵王笑道:“父皇,这侍女可不是儿子属地的人,本就是宫里的人,儿子刚进宫那几天,找内侍省的人调些宫人用,这个小侍女就是内侍省送来元泰殿的其中一名,儿子见她乖巧懂事,便把她留在身边使唤……父皇应该是认识的。”   皇帝给赵王面子,顺势望了宫娥几眼,还是觉着脸生,摇头:“谁?不认得。”宫女太多,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宫娥骨碌一下跪倒在地,雨打梨花,腮润颊湿:“罪婢苏氏,与皇上有过三面之缘,却不慎冒犯天颜,亏圣上宽宏,昭仪温厚,全不计较,只将罪婢调去远条宫外的大门打杂伺候,又有幸碰上赵王,才得以新生,重获报效皇家的机会。”   皇帝一听昭仪二字,脸盲症木了,就是那个被谢福儿为应付皇后,送上龙榻的宫娥。   念着念着,皇帝又莫名有些不大痛快,赵王见皇帝脸色不虞,低声道:“儿臣不知道这个是忤逆过父皇的婢子,要是父皇不喜欢,儿臣这就交还回去。”   皇帝凝住苏娃,以前长什么样子……忘记了,现今眼前这人瘦小兮兮,腰身一具纤如芦叶,风吹辄飘:“怎么,昭仪将你遣到殿门口看门当杂役?后来再没拔用过?”   苏娃听皇帝口气和蔼,擦擦眼泪:“回圣上的话,罪婢在外头隔着几层门当差,职位身份都粗陋,上面贵人难得见罪婢一面,罪婢更不敢再有伺候昭仪的心思。”   皇帝朝赵王一转脸:“人家既然当废材,你就留着用吧。”说着朝前继续晃荡。   赵王心中一舒,朝苏娃丢了个眼色,疾步追上皇帝。   父子在一行宫人尾随陪伴下,在上林苑徜徉,经过宫苑大湖,监国的事交代得差不多,赵王见皇帝脸色好了些,才闲话家常,试探:“父皇这回巡陵,不知道宫中哪些人能有幸陪驾?”   皇帝鼻腔共鸣发出雄浑一声,心里一勾起那人影子,步伐都慢了。   赵王故意笑说:“别人就不知道,一定是有谢昭仪的。昭仪叫天子一天都离不开,就算不亲自接触,也知道定是一朵解语花。”   皇帝笑呸:“你还真会赞她,解语花?食人草吧!”   赵王声音一敛:“儿臣见苏氏细腻成性,想有奴如斯,主人肯定更加难得。昭仪毕竟伤势还不全好,一人难将圣驾侍奉得周全,不如叫苏氏这回同行,旧日的一双主奴一起侍奉圣上,是为双美。儿子不能同去陵寝,也当是遣个手边人替儿子敬孝心。”   苏娃说不出的喜,垂着头碎步慢移。   皇帝没发话,正在此时,几层假山背后有人声响动,隐约看见此起彼伏的青盖乌发,一簇人夹杂着欢声笑语飘来。   应该是来上林苑游玩的哪宫主人,看样子正好跟御驾迎面而来,就是隔得远。   按惯例,打头的内侍去探视了一下,匆匆回来,小声禀给上司胥不骄:“是远条宫的谢昭仪,好像是要去太液池那边赏花儿。”   皇帝耳朵尖,身子板一下打直。   那边的人马窸窣了一下,安静了些,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假山对面皇气腾腾的庞大队伍。   小会儿,内侍第二次跑回来报:“中常侍,昭仪近了,昭仪近了。”   皇帝不易察觉地雄赳赳大跨步前进,一干人跟着天子,忙不迭加快步子。   眼看对面的步伐渐渐近了,皇帝心潮不稳,那声音却陡然一止,又弱了。   打头的内侍最后一次跑回来报告,弱弱:“中常侍,谢昭仪改了路线,身子不舒服,困觉,调头回宫了。”   皇帝变了脸。   天子与两位郦宝林日日朝后相携伴游,身影流连上林苑、太液池以及后宫数处园景。   朝夕之间,传遍了后宫。   远条宫的宫人成天哭丧着脸,如死爹妈。   胥不骄携着圣旨多日后第一次进西十六宫时,远条宫的宫人们早就在廊下等得脖子都直了,爹妈又活了……   旨意颁下,天子孝先天下,首重山陵,按旧例,三月初九,皇帝携羽林禁卫,亲巡京城近郊邙山的皇家寝陵,为期七日,风雨无阻。   因太子睽外宫,止令昭仪、,内阁几名老臣辅助赵王监国,中宫蒋氏需料理后宫琐事,仍坐镇后两位哪宝林随行伴驾。vv,赵宫人接下云轴御旨,送走了中常侍,转头就跟贤志达一左一右,走到趴在软榻上一边吃葡萄一边看小黄书的谢福儿跟前,死死捉住她衣袖:”昭仪!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您要是再任性,咱们就吊死在廊下给您看!”   第84章   皇家陵寝在京郊外的邙山一代,离京城中心不远,依山而建,历代帝王的阴间归属地沿着山麓排排坐。   谢福儿记得有的朝代天子在位时是不修陵墓的,等皇帝翘辫子了再做安排,刚好跟本朝相反,本朝的在政天子一登基就开始召集大将作部门以及工匠艺人前往帝陵施工,为百年后的老巢做准备。   每一朝的天子隔个几年就会去陵寝处,表面上是看看施工情况,实则也是图个放风取乐,散散心。   这一任因为在位时间不长,帝陵开工到修建不到四年,也就搭了个轮廓出来,这回还是第一次亲去。   谢福儿心想,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赵王回来的时候,还留个机会给赵王坐镇监国,分明是别有居心。   一路出城,皇帝坐前面的青质玉辂车舆,谢福儿和两个郦宝林分别在后面的两辆白铜饰犊车。   谢福儿出来一趟,本来想蹭蹭热闹,可羽林围得车驾得连个苍蝇都飞不进。   一群银装长刀的校尉、都尉还提前清过路,所到之处,就像被丧尸扫过的死城一样,比后宫还沉闷。   两个宝林虽然是郦家的人,但因为有个太霸权的表姐,被压了几年不见天日,看惯了贤妃整治不安分狐媚宫人的那些手段,性子养得怯弱安分,很会察言观色,没有半点像郦贤妃。   两人也听说昭仪跟皇帝这段日子有些膈膜的风言风语,说是如此却还能伴驾出行,瘦死的骆驼到底还是比马大啊,商量了下,不敢怠慢了,趁车驾停下给代步喂食水草,时不时跑来套近乎。   谢福儿闷得都快出蛆了,想要下车转悠一下,赵宫人也不让,见姐妹两个来给自己杀时间,就不客气了。   大郦氏和小郦氏见昭仪不拒绝,受宠若惊,一个左一个右,给谢福儿不是揉手,就是用太医院提前配好的中药干花在车厢里熏香,又说些新鲜事给她提精神,最后还亲自薄瓜剔果,服侍得不无周到。   谢福儿通体舒泰,见小郦氏长得白皙可爱,啃了一小口瓜,伸指过去勾了勾下巴:“你们位份再低,好歹也是个宝林,日前又刚得了皇上的宠幸,怎么好意思叫你们来伺候我?”   小郦氏年纪小,不禁吓,以为谢福儿不高兴,一急,出卖旁边的自家人:“姐姐受过宠,妾还没来得及呢。”   大郦氏暗啐一口,真是反骨女,面色一慌,朝谢福儿:“我姊妹两人,今后一定以昭仪马首是瞻,侍昭仪为亲姊一般。”   谢福儿记得这两个宝林以前都没见过皇帝的面,看来这大梨子得宠就是这么几天,瓜一放,笑眯眯:“哟,哪天的事啊?在你们小轩内?”   大郦氏惶惶不敢说,脸上极难为情,谢福儿拍拍她手,温和:“大梨小梨啊,不是刚说侍本宫为亲姐妹么?姊妹之间私房话也说不得?”   大郦氏是个老实疙瘩,禁不住贵人这么亲密挑逗,也把这个当成攀交的机会,羞着脸,什么私密话都给掏了:“不是在贱妾小轩,那日在上林苑的一处小御园……”   谢福儿拳握紧了,这狗皇帝,光天化日下打野<战?   “……那日,妹妹肚子不舒服,先回小轩去了,贱妾一个人伴驾,临到水榭处,圣上要赏水上景色,贱妾陪圣上进亭子,春季水边蚊虫多,怕滋扰圣上,贱妾就拿了扇子在旁边弯着腰驱蚊子,赶跑一只又一只……”大郦氏说得十分详细,脸越来越红,热气直喷。   谢福儿不耐烦打断:“说重点。”谁想知道她给皇帝赶蚊子的步骤啊。   大郦氏见昭仪不喜,加快步调:“……圣上坐得好好,突然间夺了贱妾的扇子,然后命贱妾打开裙子,躬身如桥,背对御体,然后用扇子柄朝贱妾的……”   大郦氏说到这里,捂住脸,脸更加烫得发稠,又心有余悸摸摸菊小花:“贱妾……疼了许多天。”这宠幸实在是惊大过喜。   小郦氏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可不是,姐姐这几天如厕都难。”   这不要脸的,就知道他对菊花有特殊偏好——   谢福儿拳头捏死了。   皇帝一路早就听到后面传来欢声笑语,銮驾出城进了郊外,终于忍不住了,拉了胥不骄,皱眉:“后面干嘛?在给朕造反?”   胥不骄叫人跑去看一圈儿回来禀报:“两个宝林正在车里给昭仪说故事呢。”   哟,还混成一堆了,皇帝眉毛一动,拽起帘子,见几个身披鍪甲的折冲都尉捧着果盘满头大汗前后来回跑,瞪了眼:“这又是在干什么?”   一名都尉刹了步子,恭敬应声:“回圣上的话,两位宝林说天气热,怕昭仪在车子里闷着了,差侍女叫属下们送些冰镇瓜果去。”   那是他的宝林,她拿来当下人使唤,还真好意思,自己这儿寂寞得要命,她倒是热闹得很。皇帝不耐,吩咐下去:“传话过去,叫人送两个宝林到朕车上,”脑子一动,摸摸下巴,笑了:“或者,叫宝林送昭仪上朕的车子。随她选。”   半盏茶的功夫,天子的玉辂车戛然停下。   有人被大郦氏和小郦氏搀扶上去,车子才重新行驶,只是放缓了速度,闲庭漫步,悠哉悠哉。   皇帝的车驾到底宽绰多了,还隔着一层透纱帘,谢福儿伸展双臂,眼一低,帘角摆动下露出两只金线乌皮履和白袜,唇角弯弯,福了个身:“妾身来伴驾了。”   再赌气还能将别的女人往自己这儿推?这么一召,皇帝有信心过来的绝对是她,这会儿在帘子后头听到她声音,语气都得意起来:“幺,稀客啊。”   见帘外人不声不响,等不及了,皇帝打了个响指,外头人立马接到讯息。   玉辂车四平八稳,就算走山路也不颠簸,这会儿却在某人有心的安排下猛然一崴。   皇帝趁势一抓,将朝前倾倒的人一把捉过来,见怀里人挣了半会儿认命了,沉着嗓子:“这才走了几个时辰,就给自己找了两个丫鬟?”   谢福儿头一抬,脸上的笑靥开得像花儿,娇憨憨:“福儿用了六郎的宝林,六郎心疼了?”   皇帝被她笑乱了心,两个涡儿悬在嘴角角两边,挤着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像是要吸干男人的魂,捏住她下巴摇了两下,痛快得很:“敞开了用!宝林?朕多着呐!”   谢福儿笑意一冻,转瞬浮得更浓艳,手一举,扒开他那张大蹄子,勾住他脖子。   皇帝脖子一酥,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跟朕犟——”   怀里娇女郎懒得跟他废话,抓起天子腰上的真珠宝细带,扯松了,撩起他袍子,里面是方便外出骑射穿的白袴,轻薄宽松。   “谢福儿,”皇帝浓眉紧扎,声音都颤抖了:“不要太过分了,你当朕是什么人?朕可不是个白日宣淫的昏君——”   谢福儿松开手,头一偏:“那算了。”   皇帝把她手一捉:“偶尔一次半回也没事。”   谢福儿嫣然:“快脱,六郎手慢的话,福儿帮你。”   天子绝对不能有比别人差的地方,皇帝不乐意,三下五除二就解了腰带。   车轮滚滚,有轱辘踩着地上石砾的咔哒声和兵戎盔甲碰撞声,谢福儿偎着他胸膛发牢骚:“叫他们离得远些。”   皇帝打了个手势,等贴着车舆的随行羽林朝外散去,把小腰一掐,手滑下去,捏住女郎腰下双股两团丰软的蟠桃儿,借力往上挺。   谢福儿心里一紧,嘴上咯咯一笑,捞住他脖子往下一拉,又调了个身儿压坐下去,用凤在上的姿势骑在皇帝脊背上,顺手一摸,心里更恨,脱得还真是像拔了毛的猪,精光雪亮的,还真好意思,老不知羞。   皇帝忖她在这方面一向就敢尝试,就是出的差错叫人受不了,却又安慰自己,算了,敢于探索的好学精神还是可嘉的,年纪小,还有成长空间嘛,也就任他压着,懒洋洋:“鬼家伙又在玩儿什么把戏?”   谢福儿拔了发髻上蝴蝶蜜蜡宝钗就沿着股缝滑去。   “在干什么。”冰凉凉的一溜风儿,皇帝警惕心起,耳边有人在吐香气,娇生生地笑,笑得皇帝又失了劲儿,还轻轻邪邪呐了一声“宝贝儿。”   谢福儿那股子积火一下子迸出来,举着钗,圆头朝下,往里面捅了去,搅猪肠子似的,扭了一圈。   皇帝尾椎连着脊背一紧一胀,一下就把老泪活活飚了出来。   玉辂车隔音效果好,还是禁不起皇帝一声唤,飘了些动静出来。   舆车外的随行官员和宫人们红着一张脸,只当听不见。   城郊中间的驿站是进皇家山陵前的最后一站,距离郊外的桃李堂相去不远。   不多时,仪仗长龙停下来,官员牵马去馆后马厩喂食梳洗,羽林在馆外围作铁通,密不透风,几个贵人也趁空下来活动筋骨,吃过晚膳再启程。   众人发觉天子落车后,明显挺不直腰,脸色幽怨,关切了两句,只说是坐久了,再不敢多问。   只有胥不骄胆大些,叫了个两名随行御医给皇帝瞧瞧,谁想皇帝死活不依,硬把御医给轰下去了。   随队宫人中却有一名执着。一名宫娥上前两步,隔着胥不骄和几名内宦,垂头:“奴婢搀圣上进馆歇息。”   谢福儿后脚刚被大小梨搀下车,抬头一扫,眼光放在那宫娥身上。   苏娃的事儿那阵子满宫都知道,两个宝林也不例外,知道这侍女以前在远条宫内殿伺候过。   两人对视一眼,大郦氏说:“是赵王身边的人,这回巡陵,赵王特意将其人拨到圣上身边,嘱咐随行贴身伺候,不得有半点儿差池。”   “就算得了赵王的嘱又怎样?说贴身伺候还真贴身伺候?没看见昭仪还在跟前么。”小郦氏嘟了个嘴。   赵王把苏娃调去用的事儿,还真不知道,谢福儿后来压根儿就没见过苏娃了。   远条宫内殿的宫人好几十名,外殿各个门的更是多,因为职位低,属于皇宫里的闲散打杂人员,其他部门的贵人们见着了都能随意使唤,跟上一级管事的打声招呼就好,不用通报到一宫之主那儿。   没料到人被赵王捞了去。   赵王,果真对自己有些矛头相向。   这苏氏也是叫人哭笑不得,倒还真是一杆好枪,人人都想借来用一用。   再抬头一望,苏娃已经服侍着皇帝进了驿馆。   谢福儿正要抬脚进馆,胥不骄却过来,笑着说:“陛□贴,怜惜昭仪坐了一天的车子辛苦了,驿馆边上风景正好,准允昭仪可以在用膳前先在附近散散心。”转头朝大郦氏和小郦氏:“两位宝林也可陪陪昭仪。”又喊了一队羽林禁卫过来。   谢福儿有些奇怪,却不疑有他,到骤馆近处一汪野生湖边。领着宝林姐妹,带着禁卫兼几名校尉内侍,闲逛   第85章   湖对岸正对着桃李堂,远远还能瞧见个轮廓。   想想也是愧疚,甩手老板做得是安乐,却辛苦了别人。   谢福儿听吕公代谢夫人传过几次话,书堂全靠孔君虞在打理。   小郦氏心眼比大郦氏精细些,问:“昭仪是有什么心事?”   大郦氏跟妹妹对望一眼,笑说:“皇上在宫里就猜到昭仪的心思,这回出门前就备好了,待会儿就有好东西送您。”   正说着,那头传来嘈杂声,几名校尉伴着一名男子拨开湖前的南军,前面是中常侍胥不骄亲自引路。   年轻男子轻袍缓带,作民间百姓打扮,在一群武官内臣中格外显眼。   离谢福儿近了,男子脚步一滞,走也走不动了。   相貌还是那个扮男装的女娇郎,那天周身英气足,只身携着婢子,像个撒了性子管不住的野性女郎,今天却是遍体女儿香,前呼后拥,富贵流转。   再被人催着走近几步,孔君虞见她浅红宫装,外面系了件冬青帔,腰纤臂摇如河柳,脸颊微丰如银玉,唇上晕了嫩吴香,娇美胜过上回见面,乌浓浓的发髻穿过一柄凤形银步摇。   小时候听在朝为官的祖父说过,本朝皇后戴凤钗,妃嫔按不同级别佩戴七尾凤钗和五尾凤钗。   孔君虞默默一数,足足七根,可谢福儿发上的步摇明显又是特制的,钗头多了两只凤鸟尾巴,展开翘起,统共变成了九尾凤,离皇后的全凤钗只差一根。   要是这一位还不算如今天下最得宠的女人,还能有谁?直到内侍利着嗓门叱了一声,孔君虞才掀袍跪下来:“草民有罪,不知道原来是昭仪。”   隔得不远不近,谢福儿看到了年轻山长脸上的震惊,其实自己的吃惊不比他少。   两个郦宝林对视一眼,识趣走远了两步,先候着。   胥不骄则行近轻声说:“圣上出宫前就安排好了。路过桃李堂时将孔先生召出,趁在驿馆停驾的光景,叫孔先生亲自给昭仪汇报书堂事务。”   谢福儿一怔。   胥不骄以手掩嘴:“圣上知道昭仪一直记挂学堂的事,时常在大内书库中借阅幼学卷籍,又找吕公询问桃李堂的情况。圣上这些日子叮嘱过人,好好盯着桃李堂,还经常叫老奴去桃李堂,打探经营情形,巴不得学堂做大做强,成个业界翘楚。不信,昭仪大可跟孔山长对峙一问。”话音一转,老脸黯了,嘟了嘟嘴:“可惜哟,苦心付诸流水,没人知……”   谢福儿总觉得他当自己是一时起性,压根儿就瞧不起自己那些事。   胥不骄皱纹笑成了喇叭花:“昭仪是要老奴拿些冰块来,消消暑气?”   “什么天,哪有什么暑气。”谢福儿刚说完就意识过来,手一挨脸,红得发烫,像用手炉捂过。   还真是不争气,做这么点儿小事就架不住心软。谢福儿装了个事不关己,绕圈子关怀:“六郎下车时走路一瘸一拐,现在没事了吧?”   胥不骄恭恭敬敬:“回昭仪,进馆歇着呢,刚老奴又进去问候过一次,圣上说没事,就是说腰那块还有点儿酸麻。要是昭仪能亲自问候,圣上必定龙颜大悦。”   谢福儿暗忖皇帝好哄,要不等会进去再讨个巧卖个乖算了,肯定没事,这样想来忽的又有些发了烧,掐了掐袖口内层:“等会儿就进去。”保准哄得他叫娘。   昭仪怄死皇帝和哄活皇帝的功夫是一个等级的,胥不骄抹了把老汗,不担心了。   这一场冷战,该是偃旗息鼓了。   孔君虞被晾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脚板子一移,动了一下。   谢福儿见孔君虞还是不敢看自己,命人把他带上前几步。   孔君虞虽然是朝臣后代,毕竟还是布衣日子过得多,除了祖父口耳相传,连将臣王侯都没亲眼见过几个。   谢福儿见他离自己越是靠近,脸就越是发红,不小心多走前了几步,越了界线,还被个不知好歹的内侍吼了一声,心想自己把他骗过来打工,他就是自己的人,不能叫他受委屈,斥走了内侍,叫他跟在身后沿湖赏景,边走边问正事儿。   谢福儿看得出来,孔君虞还是没完全回过神来,牙撞牙的,说话磕磕巴巴,勉强才算说清了书堂近日情况,新进招收了多少学子,伙食有没改善,隔壁那老行尊又推出了什么新活动,正在准备什么竞争草案。   孔君虞现在跟她说话处处都是避忌,再没往日的潇洒利索,这让谢福儿有点失落,就没多问了,末了想起胥不骄的话,忍不住试探:“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人去桃李堂代本宫照料过?”   孔君虞当然知道这昭仪嘴里的“有人”是指谁,听她一个本宫出口,头颈越发垂得下:“回昭仪的话,圣上派那位大人去过多次,”扬脸望了一眼胥不骄,“大人每次来都问学堂有没有缺度,学子们会不会还在挨饿,有没有读不起启蒙的寒门学子,要是有差池,马上补办……还有,桃李堂后面几座摇摇欲坠的教室和厢房,圣上托这位大人派工匠前去修缮过了,还驱过里头的蛇虫鼠蚁蜘蛛网,说是见过老鼠。”当然,现在才知道那幕后老板是天子。   谢福儿莞尔。   孔君虞见她粉腮罩着盈光,怔怔然:“草民愚钝,早就该想到,像昭仪这样的女子,当配的一定是人中龙凤,草民还真是个眼拙蠢才,那天竟还将皇上两次认错成昭仪的……”痛悔又后怕地举起手,朝自己小俊脸上拍打了两下,掴得还蹦蹦脆亮,谢福儿叫停都停不下。   孔家要是几代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平头百姓就算了,偏偏孔君虞出身官宦世家,谢福儿估计他听过龙威的厉害劲,既然忤过天子,心里自然畏惧,依旧啪啪响地自掴。   谢福儿好笑:“圣上是个重教之人,最礼贤学者,还没说你什么你就打得吓死人,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圣上是个怎样的暴君,不知者不罪,本宫说不会罚就不会罚!”   孔君虞听了谢福儿的训斥,这才停住手,说:“往年草民总听祖父讲,再天真烂漫的女郎进去了深宫内苑,都得磨成个金刚身和一副老树皮子心肠,惟独昭仪福份贵重,全因有天子迁就和庇佑。”   谢福儿也不知道被他哪句勾动了一下,湖上夕照临水,目光朝着粼波一闪:“是因为他是天子的缘故才算我的福分吗,要是这样,最多只能算是我的时运罢了,算不上什么福分。”   孔君虞顿了一顿,垂头:“夫妇之道,贵在磨合,无论什么人都一样。嫁女莫望高,女心愿所宜。这是民间奉劝家中有待嫁女的父母的话,也是规劝女子,不要因为男方的身份地位而交付闺心,另一方面,也不要因为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不敢交付闺心。”   谢福儿像是说到了心凹处,那是个心虚的软地方,没胆经路过,存不住底气,蓄不足能量,半天才出声:“哪个不敢。”   骄者必多卑,傲者必多愁,看似没心肺的,不过是为了一副心肺不受伤罢了,孔君虞没说话,朝谢福儿笑。   后头跟着的赵宫人和胥不骄头都齐刷刷大了,皇帝准许昭仪与找这学堂师长一见,可不是来谈哲学论人生的,怎么聊着聊着还聊到了风花雪月?   胥不骄率先咳咳:“时辰差不多了。”   几名侍女迤裙而上,左右过来拥了谢福儿。   谢福儿收起心思,直了身子,站在侍女中端丽望孔君虞:“那就麻烦孔山长继续为本宫照料桃李堂了。”   孔君虞脸微微一变,恢复之前的谨慎恭色:“昭仪。”欲言又止,几次都说不出口。   谢福儿见他还有话要说,停了动作。   孔君虞迟疑了下,叹了口气,恳求:“草民今日有幸与昭仪见了一面,不知道能不能再与圣上见一面?”   谢福儿盯住他:“见圣上?”看他还没消肿的半边脸和悔不当初的神情,也知道是多此一问。   这死心眼的还惦记着对皇帝的侮慢,是想亲自拜过谢罪,得个实在回应。   想想也是,自家爹爹还不是一样,被皇帝随口在书房里训两句都能吓得叼着烟袋在廊下坐大半夜。   一般百姓要是知道跟皇帝犯过冲突,只怕吓都得吓死。   谢福儿看他今天被皇帝请来,细胞只怕都死了不知道多少,说千道万,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两只脚到现在还打着摆子,脸也是白的,也就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胥不骄,试问:“不知道皇上那头准不准。”   孔君虞无官无职,白丁一枚,没特殊传唤,没什么道理能够近御前,这也是为什么安排谢福儿在皇驿外头私召孔君虞。   胥不骄跑进驿馆一趟,再出来时,笑意挂在脸上,宣:“圣上准了。”   谢福儿、两个郦宝林并着赵宫人、孔君虞等人在守卫引领下,前后进了皇家驿馆。   这里是天子去京郊中途落脚的歇息场所,皇帝正在东驿三层朱楼顶层。   门外禁卫里的两名官长见昭仪过来,领着部下避退两步,给里面传去了。   孔君虞看见门口手持钢刀,彪魁英挺的羽林兵,脸色一紧,又出了一额头的汗。   文人还真的是不禁吓,谢福儿回头一瞧,叫人去给他提醒了些礼节。   走进少顷,有宫娥出来,脚步匆忙,行礼过后,温声楚气的声音掩不住一路跑过来的喘息:“昭仪来了,圣上在里头,叫您进去。”   谢福儿见苏娃白净脸蛋微微发红,胸脯一起一伏,跨槛过去,见她又跟着过来,脚步一停。   苏娃将赵王的吩咐当成了金牌,一进驿厢,给天子端茶送水、卸袜除衫的事情,处处都捞到手里做,这会儿在室内正给皇帝更换用膳的宽敞衣裳,皇帝并没要自己离开,有些不大甘愿就这么走,忸怩着咬唇搅手,故意推时辰,面前贵人开了声:“嘴唇都咬翻皮肉了,还不去止个血。”   小郦氏听昭仪说完,哽儿都不打一个,朝苏娃冷冷说:“姐姐同我这边厢房有些事,就劳烦苏宫人来整一整了,圣上这边有昭仪照料。”说着叫宫人将苏娃强行一架,拎了下去。   谢福儿叫几名禁卫跟孔君虞在外面等着,先拨帘进了内室。   内室用隔断分为三层,皇帝在最里面一间。   皇帝的便衣被苏娃服侍穿了一半,衣裳晃荡荡地披在身上,菩萨似地坐在那儿。   谢福儿上前给他拢好领子,见他不言不语,手一边动,一边低头在他耳边没话找话:“是福儿穿的没别人好?”   皇帝耳朵被她吹得发痒,站起来,把另边袖子自顾自套到胳臂上。   谢福儿不依,边给他穿边念叨:“六郎说呀。”又催促:“六郎稍微低一些,够不着……”   这小妒妇,皇帝被她连打带催,睨她一眼,弯□,还是不讲话。   机不可失,谢福儿瞄准目标,趁机偷袭他下唇瓣肉,啪嗒香了一口。   “谢福儿,你——”皇帝大怒,摸摸嘴,咂了两下,坐下来,没声了。   谢福儿蹲下来,给他拉平了衣裳角,手滑下去,嬉皮笑脸:“那,六郎有事吗?我看一点儿没有,车上六郎叫得可欢快了,装的吧。”   皇帝懒得理她,憋了小半会却憋不住了,高挺鼻梁上飞上一抹潮红,斥道:“谢福儿,你的手又在做什么。”   谢福儿讪讪缩回手,泪滚滚:“福儿这还是特意来给六郎赔罪的呢,六郎怎么还凶人啊。”   演戏功夫不知道哪儿学的,架不住皇帝吃。   皇帝烦躁,捉住她手拉回来:“别乱放了。”   谢福儿却抬起手,给他展平了衣襟的怀挡,下了决心:“六郎,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您就别跟我闹了。”   虽然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但皇帝还是被什么撞了一记似的,被她这么一软一硬的夹攻,什么火都堵在里头,发不起来了。   养不教夫之过,每次都这样,认命了。   他拍一拍大腿:“坐椅子上,说会儿话。”   正是这会儿,门外传来窸窣动静,谢福儿转头瞄了下,说:“孔山长在外头,现在要不要宣他进来?”   皇帝心思一动,脸色淡下来。   孔君虞循例搜了衣裳,进室觐圣,脸色更惶恐,脚步灌了铅似的。   皇帝眼神落在孔君虞身上:“上次在桃李堂,不是还对着朕厉害劲么。你们都退下吧,别吓着读书人了。”   禁卫拉了帘下去。   谢福儿站在皇帝身侧,见孔君虞深呼吸一口,趴在地上,对那天的事谢了罪。   皇帝脸色还算舒散。   谢福儿正要说两句让孔君虞退了,眼前白光一闪。   只当是花了眼睛,谢福儿还揉了把眼。   文质彬彬的儒士学者脸上还有屁的懦弱胆怯,畏惧敬仰,手指缝里夹着什么,烧红的眼珠因为激动几乎出血,清瘦的身躯发了威似的,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要扑过来。   目标显然是皇帝。   指缝里夹着的是一片修得薄过纸的片刃,怕是黏在袖子内侧里带进来的。   不是跟不上时代,而是人变化得太快,谢福儿都来不及震惊。   行刺什么的也不算几率高发事件啊!怎么偏给自己遇上了!   还有这孔君虞,这是着了魔道么!   皇帝的笑意凝在唇角,却不动也不叫。   这时候还有心情装酷?谢福儿护住皇帝,大叫起来:“救驾!”   孔君虞虽然起了杀心,显然也因为皇帝沉在脸边儿的森森笑意迟疑了一下,他明显是早有防备,甚至是他布的局,却还是猛扑上前——   皇帝拎起谢福儿一管臂,朝后用力一摔,从用膳的宽大便服腰后拔出一把短剑,拇指一抠,“扑腾”一声,剑鞘顿地,横手逼过去。   文人哪儿抵得过打匈奴出身的?   谢福儿后来回想起来,体力一般就真别搞暗杀行刺,别说力气和技术,反应都慢了半拍。   明明孔君虞先亮的凶器,却是皇帝先一步制住了他。   皇帝的短剑有多锋利,谢福儿也没计算过了。   耳边是咯吱咯吱的声音,震得人挠心的痒,像是在宰现烤小全羊,肉带着皮筋带着骨头,一起割下来。   谢福儿被皇帝摔在墙角,还七荤八素着起不来,噗咚一声,一个皮球弹啊弹的,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   人头脱离了身体,竟然还直愣愣睁着眼,望着谢福儿,糊了血污的五官有些扭曲,好像在笑。   谢福儿发了懵,想问一句为什么。   人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垂死之际,蠕动了两下唇,因为没停稳,又滚了半圈。   她往后一退,脑袋碰在墙壁上,咚的一响。   记得在太傅府时,为了早些融入谢家生活,她总趴在厨房那儿看佣人干活。   有次佣人杀大公鸡,放好接鸡血的大碗,用刀子沿着鸡脖子割下去。   大公鸡惨叫着身首分家,可这个人头,至死没吭一句。   胥不骄领着禁卫和宫人已经冲了进来,护驾的,检验龙体的,查看死尸的,来搀昭仪的……   皇帝在混乱中卷起袖子,露出还有些血污的小肘,慢悠悠坐回去,扯下雪白的怀挡抹了两下手,抿了口茶才在人群里望谢福儿一眼。   那张脸陌生得很,谢福儿估摸自己可能是受了惊吓,竟然一下子死活不认得了。   第86章   巡陵一事就此中断,仪仗折返,护着御驾领着刺客尸身,匆匆回京。   谢福儿一路发了高热,回宫后牵起旧伤,缠绵不休,半醒半睡,偶尔喝药吃流食,也是宫娥强行架起来。   赵宫人隔了许多日子都心有余悸。   只记得遇刺当天,混乱之后,胥不骄和一队禁卫簇拥着皇帝出了驿馆。   皇帝把脸上没几分人色的昭仪亲手抱回后宫夫人的白玉饰犊车上,只撂下一句话:“好好看着,朕再来。”   一句再来,过了许多日子,再也没来。   那天昏末,巡陵御驾由正城门回宫后,一群随行宫人将皇帝围得密不透风,护着进了永乐宫。   此后,永乐宫被禁卫把守起来,不通进出。   只有随行出宫的几个宫人留在寝殿里头伺候皇帝。   皇帝不上朝,也不踏出寝宫半步,口谕出去,仍由内阁臣子协赵王料理政务。   偶尔,给皇帝平日把平安脉和腿疾的游御医进出永乐宫,每回都是神色慌张,步履匆忙,问起来,老御医却是三缄其口。   众人由不得乱猜,气氛更加紧绷。   当朝的皇帝登基五年,从不辍朝,就连换季时犯了腿上疼痛也不旷工,最多疼得五心烦躁时脾气大一些,骂骂人。   这回铁定是伤着了龙体!   要是普通的小伤小损,能不外报吗,分明伤势不轻,才瞒得紧。   举朝哗然,人心惶惶。   惶惶的却不单是朝野,更有赵宫人。   刺客当天是借着昭仪的名义见皇帝的,总脱不了干系。   心惊胆战地过了上十来天,刑责部门对外宣称了行刺的缘由。   刺客是孝昭帝旧朝谏议大夫孔至瀚的嫡系孙。   孔至瀚是先皇膝下的重臣,因平南关大捷向来居功自傲。   当朝天子即位后,孔至瀚因为得不到重用,告老离职,对皇帝心忖怨怼,生前经常在这个没有父母管教的孙儿面前大逆不道地数落皇帝,后郁郁而终。   这事叫年幼的孔君虞心里有疙瘩,以至长歪了性子,才敢冒天下而大不韪,为爷讨回公道。   桃李堂离驿馆近,这回孔君虞早前得到了御驾路过的信,以元老臣子遗孤和学者论道的由头觐见圣上。   当今圣上最爱微服下书院学堂,尤爱跟学者学子打成一片,才导致了孔君虞妄图诛君的可趁之机。   这行刺由头对外一公布,证明皇帝是想保住昭仪的。   那天皇帝安排昭仪和那山长见面,是个密召,只有几名亲信知道。   自己跟胥不骄不用说,烂肚子里也不会多吐一句,其他的羽林禁卫和两名宝林事后也被提醒过,不可再提此事。   想来,皇帝不愿意这件泼天之变对昭仪和谢家有任何牵连。   这样想来,赵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   谢福儿能顺当爬起床时,是回宫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天黄昏,远条宫刚掌上灯烛。   赵宫人亲自端药进去服侍,一眼看见谢福儿坐在绣榻最里,抱着膝盖头。   一场惊变和热症,叫这昭仪病没了人形,一双眼大得吓人,下巴尖尖细细,皮肤也是白得透明。   灯光下,肩腰侧影映在旁边青壁上,就像是要飞了。   赵宫人惊喜,连忙叫人去唤太医,丢下碗勺就扑过去抱住谢福儿,这一抱,只觉得是一把骨头,硌得疼,心里怜惜气力:“昭仪总算是醒了,再别怕了,事情都过去了,好好养好身子。”   谢福儿呼匀了气,问:“圣上呢?”   赵宫人以为她是见皇帝这些日子不来不好想,安慰:“皇上好些日子没出永乐宫寝殿了,一回永乐宫就打发了近旁宫人,只把几个随行的宫人留下来照顾,也不准人进去探视,连太后和皇后去了都不见。”   见谢福儿似在琢磨,赵宫人迟疑了下,又小声说:“……姓苏的小贱货那日跟着也一道进了永乐宫,这一个来月都没出来过,跟着贴身照料圣上呢,拿了赵王的鸡毛当令箭,野心大发了,昭仪可得——”   禁在寝宫的这一个月,他居心叵测,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御女做些撒欢儿事,谢福儿想着心里越发添了冷意,试探问:“噢?皇上一直没出寝殿?”   赵宫人压小了声儿:“可不是,朝上朝下都在说……皇上遇刺时受了伤,怕乱了朝局,不敢叫人知道。”   “他受伤?”谢福儿嗤笑。   别人不在场不知道的也就罢了,赵宫人却清楚,皇帝当天还抱了昭仪上车呢,那精气神儿哪像受伤了,默默说:“就算是没伤了龙体,怕是也受了惊吓。”   他会受惊吓?那天亲手割下孔君虞的脑袋时,他可是不徐不疾,连呼吸都不乱,彩排过几场一样熟练。   血腥气还在鼻子下萦绕,死尸脖子上不规则的切痕历历在目,还有皇帝诛完刺客后脸上势在必得的表情,谢福儿昏睡了多少天,这一幕幕就桓在脑子里多少天。   皇帝根本早就知道孔君虞的谋逆心,召孔君虞来跟她见面,甚至故意答应召见孔君虞,根本就是他布的局,引君入瓮。   甚至换了一件宽大的便服便于藏住兵器都算计好了……还能有什么没预计到的?   谢福儿一股子疾气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好歹平静下来,整理思绪,一件件问:“孔君虞行刺的事,怎么处理的?”   赵宫人照实禀:“刺客被当场正法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活人遭殃,孔家三族之内,尽被施罚。宫人们都听说刺客是个孤儿,从小被伯父养大,叔伯牵家带口刚刚从京城迁去江南,根还没稳就被押铐回京。孔家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五岁的孩童,过堂严审,直系亲属被施了诛刑,余下人员被流徙充军。”   孔君虞那天搏命时的表情,谢福儿现在想来就心惊,心里虽然已经勾出个名字,还是先问:“孔君虞为什么行凶,幕后人是谁又查出了吗?”她不信孔君虞这么个儒生会一人成党,无端端地胆敢诛君。   赵宫人将刑责部门对外公布的行刺缘故说了,又说:“孔家全都叫苦连天,说并不知道这名子侄在外面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怕是就他一人独挑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幕后人。就算有,人都死了,也是死无对证,难得翻出了。”   谢福儿笑:“他一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活,他祖父骨头更是都枯了十几二十年,现在才发了疯想不过跑来以卵击石?这种鬼话你信?”   世道上什么人都有,什么荒诞事也不差,这理由宣出去还是能成立的,赵宫人还没开声,只见昭仪好像又没了力气,眼神恹恹没光彩,缓缓卧了下来,好像又想睡了。   赵宫人端来药汤,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再掖好被子,熄了几盏灯,正要落帘出去,却被谢福儿叫住了,听她问:“朝上这段日子,还有什么大事?”   赵宫人没想到谢福儿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昭仪,别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圣上遇刺,孔家伏法,您又大病一场,这些还不算大事么——”   “哪儿来的废话,本宫问你就说。”声音一冷。   赵宫人老实禀:“听闻这几天,扬州那头有些动静……听永乐宫那边原先与奴婢交好的相熟执事说,有禀奏入京,太子与两王属地家臣交往频凑,不知收敛,甚至涉及了兵库武器、人马粮草,甚至还有传闻私造货币……朝臣有人急奏,储君……怕是有不安之心。只是皇帝近几天因身子缘故,没有出来上朝,还没放话。”   谢福儿心思明朗了,笑到嘴边发了冷:“放心吧,就快出来了。”   *   待宫人退了,满室重新投进深洞,针落可闻。   黑暗中,谢福儿轻咬住被角,含在唇边的被褥渐渐发了咸味。   孔君虞怎么会没人指示?幕后人就是太子。   这读书人怎么会成为太子的死士不重要了,对一个储君来说,拉拢一个不得志的旧朝老臣遗孤,并不算什么难事。   重要的是,事到这里基本已经开明了。   皇帝怎么会真的放纵自己的妃嫔跟民间一平头百姓接触,想必早就把孔君虞的背景调查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在适时更新最新信息。   在得知孔君虞跟太子的私下交往后,皇帝没阻拦她,分明是利用她好瞧清楚孔君虞的动作。   太子移居江南,总有些不安分的风声传来京城,却迟迟没有大动作,这叫皇帝不好发难,但不发难心里又搁着块石头,干脆故意引诱孔君虞行刺,借机放出负伤讯息。   天子遇刺受伤,京中人心惶惶,各部门顾着追究刺客首脑和问责各个部门,对于一个想反的人来说,这不算好机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当他出宫巡陵是为了给赵王一个机会坐镇京城,树立威信,原来还想来个一石二鸟,顺带勾出太子的不法心!   自己就是他一枚棋子,还说什么迁就万般,宠溺无度,还真是好笑。   谢福儿后脊背一顺溜儿沿着发凉。   她不怕死,就算那天给皇帝护驾挡刀,她也觉得是个本分,就当是欠了他的。   这一年来,他也算是够给自己面子,几代也难出一个受妃嫔夹磨气的皇帝,就当是还他的,这样算下来,简直是太值了!   更不提打心眼儿深处,她不想叫他死……要是真的遇着看了,她宁可自己死在他前头,免得心里难过。   可原来他根本就是知道的,他预计过那刀片没砍准,会砍到她身上么?预计到她会护驾,砍到她身上吗?   他倒是敢拿龙体引蛇出洞,可预计到万一他真的有什么纰漏,她和谢家都脱不了干系吗?   狗屁,他只顾着叫孔君虞尽快出手,尽快叫太子曝露野心!   想想也是啊,把女人宠得上天入地的天子多如牛毛,可能有个真的把女人性命当回事儿的天子吗?   谢福儿凉薄了心,握着拳头,哭也不哭出来了,呸了一口:“不是好东西……”   上一世才十五岁,这一世还是十几岁,就算岁数这东西能叠加,加起来也没活过人家一半的春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觉得这个黄金打的大鸟笼子呆不下去了。   想着想着,又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眶子里流出来,哭着哭着,浑身说不出的寒意在骨头里窜,谢福儿在黑暗里哝着鼻子喊:“怎么这么冷啊!加层被子行吗,来人啊……”   寝殿外的梁柱后头,皇帝早站了半天,听见她在那儿哭着噎着,一听她叫起来,再站不住了,撇开人,举脚就朝里走。   永乐宫带过来的宫人不敢阻,瞧这情形更不敢跟,眼睁睁见着皇帝几乎是迅雷如风,大跨步进了内室。   皇帝撩开帘子,将她脚那头的毯子打开,把她一裹,又整个儿往怀里一搂。   黑黢黢的,谢福儿光闻那气味也知道是谁,鼻子下依稀有腥甜味猛冲起来,条件反射一推,他劲太大,实在是推不开,才没法子抽噎着窝在他怀里。   这是在打心眼里在怕自己。皇帝心里从没有过的急切,摸摸她脸,下巴都尖得硌手了,两个丰润的颊子也好想没几两肉了,这才一个月的辰光!   这几天在永乐宫听宫人汇报她情形,新病旧伤夹在一块儿,严重时昏迷不醒,皇帝就算是偷也想把她偷过来瞧瞧,可也不能不忍下这段日子。   他兜住她下颌:“乖,朕这几天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过来,今晚开始没事了,朕好好陪你,以后朕也每晚都陪你。朕说到做到,你也得真心实意相信朕一回……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福儿察觉他要起身去掌灯,连忙把他腰一抱:“别。”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又把她搂住。   谢福儿努力止住了眼泪,蜷起瘦得跟个小孩儿没多大分别的小拳头,用力抵住他硬得像石头的胸口,一路滑下来试着到处摸:“圣上不是伤了吗。”   皇帝闪烁其词:“没事,不紧要。”   谢福儿手停在他胸胛骨前,语气低缓:“圣上御体旺健,一身神力,确实不紧要,明天就应该能上朝了吧?上了朝,就能对外宣诸太子有异心,撤了他的储君位置,然后再寻个机会扶赵王上去吧。”   皇帝见她刚醒过来,还病得歪七竖八的,却还通透着,知道她肯定也明白自己利用她引刺客的事,也不兜兜掩掩了:“麟奴早有不臣心,朕没看错你表哥,真是个办事好手,昨夜从南方又发急报来,麟奴听说京师动荡,朕负伤不在朝,肥了胆子,不单跟两王属臣有染,居然还跟匈奴遗留在中原的匪徒有些牵涉,人证物证搜集齐全,朕再没理由有宽待心,对先帝也没什么愧疚了,派了兵南下——”   “圣上这是先诱太子反,再逼太子反。”自己则是他捕兽网前面诱猎物的肥肉,横竖都是个死,谢福儿盯住他,“孔君虞又真是太子的人么?还是皇帝为了驳倒太子故意栽赃……”   皇帝现在别的不怕,就怕她再误解自己,印象分数再往下扣,连忙打断:“这你可别冤枉朕!朕坦荡荡的,有那么阴险吗——”   谢福儿嘴皮子朝上抽了一下,皇帝当没瞧见,给她抹平了嘴皮,继续给自己洗白“——那姓孔的在你买下桃李堂回宫以后,就被麟奴收买了。麟奴人在扬州,借地理之便,拿他在江南的叔伯家近三百条性命暗中威胁,才叫孔君虞屈从了他,一步错,步步错,再回不了头……朕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估计她心里还有一笔气没消,又将她往怀里一挤:“朕这几天在寝殿已经叫胥不骄拟了旨,等你病好,就晋贵妃。”   后位有人,不立贵妃,这是本朝明面上的规矩,故此数代以来贵妃位置悬空居多。   这算是破了格的荣誉,一下子顶到了蒋氏鼻子下面,谢福儿却没有什么喜庆:“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殊荣吗?”   皇帝听得心里针扎肉似的,搂着搂着,又觉得她瘦得可怜,全身就像是在冬天室外走过一遭似的一股冷气,一摸额头,好像有点儿发烫,正要叫外面人传太医,却被怀里人一把捂住嘴,不让叫。   小小一个巴掌也是冷得瘆人,皇帝拿起那只小手,捏在大掌里揉着:“刺客的事跟桃李堂和谢家绝对不会有任何牵扯,除了孔家本宗,其他人事一干无涉,你放心。”停了一下,头颅一低,热气尽数盆荡在她额头上:“这是我多年来的大事,这事一了,我心里就踏实了,从今后再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皇帝搂得更紧一分,唇贴她年轻而光洁的额头,热吻一颗颗落下来,想叫她放宽心些。   他难得匿了天子称呼,就像个安慰自家媳妇的丈夫,却叫谢福儿欣喜不起来。   能够补偿自己,只能说自己有幸,还有命。没命了呢?无非就是哀戚一阵子,最多写个悼辞后继续他的社稷江山吧。   他自己都说了,这是他的大事,大事一了他就踏实了,可却完全没想过自己踏不踏实。   皇帝的大事多得很,这次完了,还有下次怎么办。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被坑两次,就算坑底下铺了金子。摔得疼!   她平静下来,鼻子一红,酸溜溜汲着鼻:“刀子不长眼,行刺的人都是不顾身家性命的,您是练家子,又早有防备,我却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您牙关咬得可真紧,一点儿风都不让我知道,让我完全没提防,见着刺客就算胆子吓破了还得去护驾给您挡刀,您是不是从来不怕我有事?我也是爹生娘养的,命就那样不甘贵么?您不就是个皇帝吗?您要是看不上我,我还不一定想要嫁您呢……好吧,嫁就嫁了,我也没怎么对不住您啊……别人这样待我就算了,您凭什么这样待我?这件事情之前,您是不是封我个什么谥号,给我爹娘和我弟弟什么犒赏都早就想好了?”   没提前知会她,皇帝心里多少有些说不出的晦暗心思,她跟太子是有交情的,这是他一直在避开却又不得不考虑的。   关键是,他是有信心不叫她受伤的。   皇帝用袖子给她抹了眼泪:“有我在,就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凶徒,哪儿能动得了你。”见她痴痴的不做声,想她这回真的是吓着了,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当她面卸了那贼子的脑袋,也是当时一口气作祟,手痒心狠了,想着江南那人竟敢忤逆至此,借着泄恨罢了。   谢福儿吸住泪涕,唔了一声。   这是皇帝没有想过的乖巧,想着她估计会跟自己大吵或者不睬自己,都准备好一切对策了,现在倒有些措手不及了,为了偿还她的懂事,一个猛子扎下去,含着她唇细细琢磨了会儿,直到她被亲得脸潮红,蹙眉推开,才停住了。   皇帝对她的避开不生气,她这不是拒绝,是羞了。   谢福儿把他的笑收在眼里,唇珠一拱:“刚才说有补偿,有什么补偿哩?”   皇帝大手移到她软腰上,沿了腰线锲而不舍地抚着,怀里人躲了两次后,终于安份下来,由着她欺凌。   他弯了身,热浓浓的气息一下碰到她脸上:“补偿个皇儿。”   说到皇儿,谢福儿想起前段日子还开小灶为他忍受着喝那些难喝的生育药方子每次喝就得吐一回,胸口潮涌翻得越发高:“等会儿。”撑起手臂,翻身下地。   皇帝见她身子在打晃儿,怕她虚弱,磕了碰了,伸臂准备拉。   谢福儿却磕了几个头:“福儿现在就想到个赏赐,圣上答应不答应?”   皇帝从没有过的豪爽:“你说。”   谢福儿弯嘴一笑,语气虽然还有些鼻音,却添了赖皮,跟上回要高佛佛一样:“您先答应,我再说。”   皇帝这回有些愧疚,反应也迅捷多了:“朕答应。”   谢福儿也就不客气:“我娘月底就要生产,我想回太傅府陪她。”   皇帝想她这时候最薄弱,惦记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可上回出宫一去难得回来的阴影还在,不敢随便答应,最关键是舍不得,敷衍:“唔,贵妃册封之后,咱们再说哈。宫里夫人动不动省亲也不像个话,晋了贵妃后回娘家也是个由头哈。”   哈毛啊哈,谢福儿没心情跟他打马虎眼儿,娇娇笑:“嘴巴说的不靠谱。”   “朕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几时不靠谱?”皇帝严肃脸。   谢福儿笑着凝住他,眼一滑,手凑向他腰带,顺着丝绶,拉下一块润得腻手的玉,举在手里晃了两晃:“这个就当押注,免得圣上到时忘记了,我口说无凭,到时也好凭这个提醒圣上。“玉是天子进出宫门的信物,可大可小,门将见这信物一律不无听命,眼睛倒还利索,腰绶上系着几块玉符,别的不拿,专挑这个,由不得皇帝多想,犹豫了下,正要说要不然咱换个东西,谢福儿愠了:“圣上真小气!一块玉符罢了,还怕我拿着跑了?”   可不是!皇帝信她有这能耐,正这当口,门口传来问候:“天色不早,圣上若要预备回寝宫,奴婢这就先去准备。”   谢福儿听到是苏娃的声音,果然是一直陪在旁边,倒也正好,将玉块儿塞到小衣里,生怕他抢走了,赶紧打发,秀眉一抑:“哟,有人催请圣上回去了,福儿就不留客了。”   皇帝见她大喇喇把胸衣一拉,把玉夹在粉胸里头暖着,这不故意刺激人吗,一个月没见荤腥了哪儿掐得住,回头斥道:“不回了!先在外守着。”又牙齿磨了磨,朝谢福儿:“什么留客不留客!你当朕是嫖客,这儿是花楼?那你是什么?头牌花姐?小嘴巴子乱说一气!朕得好好罚你!”   明明自己脑补过度了!谢福儿懒得跟他辩,抬起白嫩脚板子抵住他胸口,擂得他差点儿一哼,瞅一眼外面,咬着下半边唇儿:“圣上喜欢有人听壁角,我不爱。”   皇帝行房向来有宫人在帐子外头伺候,以前这妮子从来没说什么,皇帝听出苗头了,谢福儿是有心针对苏氏,这是在捻酸呢,要是还气自己能吃醋吗?这么一副妒妇嘴脸,哪会跑路,真是杞人忧天了。   想了想,皇帝放心多了,吆喝了一声:“苏娃退下。”见谢福儿还是阴着张脸,翻了个身儿,一张臀翘得就跟嘴巴一样高,能挂东西了,吸一口气,又大声说:“你这些日子的职责也算是完了,回元泰殿赵王那儿伺候,再不用回永乐宫了。”   帘外的苏娃一听,心就跟山顶的石头骨碌碌往下滚,天子的感情变化得快,这次赵王托付加上遇刺的事,是她这一辈子难得遇上的好机会,日日侍奉在皇帝跟前,就求个出头机会,好不容易皇帝把自己的脸认熟了,名字也天可怜见的总算叫清楚了,再间隔了这一月,以为皇帝能跟昭仪关系淡些,没想到一见到昭仪的面,还是像是饿虎沾了猪头肉。   苏娃压住失望,领了旨,匆匆告退。   ---   第87章   替换章,以后换,更新在上面   --   曲台殿朱门内,谢女史跪在皇帝脚边的猩猩红绒毯上,背朝殿门,头栽下去,玉背起起伏伏,娇喘吁吁,手也不歇着,胆儿壮地又揉又挤……那野媚拽性儿,连御袍都胆敢掀起来!   衣裳片还残着几块叫人浮想联翩的可疑水渍。   皇上眯着眼,呼吸沉沉,两个腮帮子红汪汪,多诛几个北狄也没这么痛快。   这顿午膳,消化得应该痛快!   胥不骄扬高声音,贴心回应:“看情形没什么大事,该是请个午安。不骄叫太子等会儿再进来。”说着猴急地将门盖牢,颠下去了。   里头忙得热火朝天的,怎敢随便败了天子性致!   揩拭到最后,边角浸进去的油渍也难弄干净,但总算不会不雅观,谢福儿舒口气:“圣上,你看怎样。”   皇帝坐在大叶紫檀四脚霸王怅上,龙眉豹颈,坐姿雄异,掸掸裳袂,瞥一眼袍子,不咸不淡,勉为其难:“还成吧。”   谢福儿退到阶下,悄悄望他,说不出的心肉发紧。   要是换上精庐外傅的衣服,他就是个衣冠楚楚的登徒子,她摘胡子捋头发跟他拼命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袍上的绣龙,蔽膝上的金缕玉钩带,样样都提醒了她只能顺其意思,不能造次。   谢福儿一副唇开了又合,情不自禁悄悄吐出:“泥,煤。”   一点樱桃,两行碎玉,唇色光亮鲜艳,水泽丰沛,红山楂似,涂的是南都牛髓唇脂,产自广东始兴。   时下在民间闺阁女郎中颇流行,听说价格还不低,宫人也会找机会托人购买,在宫里算风靡。   皇帝手擎下颌,正欣赏,冷不丁见她唇启唇合,出了声,眼一沉:“何为你妹?”乍一听不像什么好话。   自己刚才说什么了?谢福儿瞪住皇帝。   皇帝看她样子,愈发笃定是冒犯言语,刚刚揩汤汁时本就没痛快,有口气堵着,现在彻底翻了脸:“混账!哪儿来的污言垢语!”   谢福儿咻地跪在霸王怅边,又叫宫外的阿赏躺一枪:“冤死奴婢了。是奴婢父家侍女的家乡话!并不是骂人!奴婢跟着她久了,成了口头禅,时不时就顺溜着说出口了!”   皇帝不信:“不是骂人?那你倒给我讲个四五六七出来。”   这可难不倒谢福儿,脑子飞转,努努嘴:“阿赏说啊,她们云南大理古时有个段姓小王爷,最爱拈花惹草,每回出国境游玩,都能遇着个美女,但每次带回家,他的风流爹爹都要叹气摇头:这个不行,你妹啊。小王爷敬重父亲,只能放弃美人。久而久之,老王爷那话传出来了,当地人遇着长辈高者,都得感叹一声你妹,语气词而已,并没实际意思,以示尊重和顺从。”   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谢福儿偷掀眼皮,见皇帝脸色青灰,腮肌也在一颤一动的,正发慌着,门口传来胥不骄声音:“陛下,太子已经过来了。”   皇帝立刻扫去脸孔阴翳:“请。”   谢福儿也没得令退下,赶紧下阶站到一边。   这高长宽真是福音,上回清凉殿,这回曲台殿,亏他及时出现。   朱门开,麟奴拖着十围腰身,香汗淋漓地嘿咻进殿,一如往日油光水滑。   参拜过后,皇帝温和道:“拖个大一点儿的椅子给太子坐。”又朝太子道:“麟奴,你又富态了不少,该是减减了。”   宫人搬来宽椅,麟奴将屁股塞进去,擦了把汗,羞赧道:“父皇眼光真不是盖的。上月本来遵着御医的单子,减了几餐,这月天气凉快了一点儿,忍不住开了胃……”虽是叔侄血缘,到底是已经过继到名下的嗣太子,仍以父子称呼。   皇帝怜爱,叫宫人搬来金铜大冰盆,为储君送凉,麟奴连忙推却:“父皇腿脚着凉,病容易复发,禁不起冷气,快端下去!”   皇帝喝住宫人,严叱:“拿进来!太子禁不起热,一热就嗳气头晕犯呕。”   宫人要转身,麟奴嘟嘴叉腰:“不成,龙体为重,儿臣热死也该!”   皇帝目泛笑意:“乖儿。”   太子睫毛眨巴:“父皇。”   谢福儿看呆了。   一派父慈子孝,你推我让,其乐融融,别说皇家,就连民间普通父子也难得有这种场面,这是闹哪样!   宫人倒无动于衷,像是早就习惯了两人相处模式,搬着几十公斤的冰块进进出出好几趟,累得半死,最后还是听了皇帝,将冰库搁在殿门口。   天伦之乐完毕,麟奴才说明来意:“儿臣这回来是为了北匈奴一事,听闻边境几名太守的联合奏折已经呈到了父皇案前,父皇应该看过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准奏。”   谢福儿看太子样子,说得顺溜,不像是第一次奏请,皇帝更不像第一次回绝,直截了当:“眼下不是出击北狄的好时候。”   麟奴神情并没波动,像早就知道皇帝会有这个回应,微笑:“父皇可否再考虑一下,毕竟是几个郡的太守联合上书……”   皇帝大手一举:“朕知道了。”   麟奴笑意凝在脸上,本就挤得不见的绿豆小眼睛一眯,更是不见踪影:“儿臣明白,就不扰父皇了。”   匈奴之患一直悬而未决,打从孝昭帝命丧于匈奴手,更是成为中原汉人的一笔耻辱与仇恨,至今朝中民间,仍有不少群党成日叫嚣越黄河,过秦岭,击溃匈奴,为先帝雪恨。   这嗣太子是孝昭帝的亲子,更不在话下。   可太子脸上没有半点失望,甚至有几分畏惧天子发怒的避退。   又说了两句,太子毕恭毕敬而归。   午后殿外幼虫低啁,衬得室内安静许多,皇帝好像也没刚才的兴致了,摆摆手:“下去吧。”   谢福儿左右一瞄,殿内除了自己,也就胥不骄了,大喜过望,忙不迭赶紧拎裙走人。   殿内一清,皇帝默然阵子,突然开口:“麟奴近段日子在做些什么?”   胥不骄斥退两名蹲守的殿前宫人,走近两步,压着嗓门:“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还不是跟平日一样。含丙殿又招了几名新厨子,上党王送进来的,南方人,花式多,什么怪模鬼样的小食都能摆弄几道,挺得太子欢心的。”   “唔。”皇帝眼一抬,“麟奴跟上党王、逊矍王走得亲近啊。”随手研磨长案上的青瓷箸搁。   “都是自家叔伯亲兄弟,年龄也差不多,打从上党王两兄弟在京里住下,跟太子一贯走动频繁。”胥不骄回应。   上党王、逊矍王为京中旧贵老王所出的一对龙虎双棒,轮辈分,得喊皇帝一声堂哥,成人后照着老规矩,封了王爵位,在外地各有封国,前两年京中的老皇爷殁了,双胞胎兄弟回来奔丧守孝,这一留,就留了三年有余,放了属地由家臣打理,在京中置了宅子,买了大批俊僮美婢,貌美的侧夫人也娶了好几名,三年间,儿子女儿在京里都生了一大筲箕。   见皇帝不语,胥不骄琢磨过劲儿,这是不喜欢太子族内结党呢,主动道:“说来,上党王和逊矍王孝期也满了,哪日不骄还是知会知会,通知两位亲王择日启程,返回属地吧。”   皇帝将箸搁捏起,轻叩案面,冰瓷撞击实木,激得旷荒大殿脆惊一响,语气却轻快:“两人为父守孝,天经地义,朕有个什么理由赶人走?孝期满了也不急。叫他们好吃好喝地陪着朕的太子,该干什么,由着他们去敞开干,小少年们,乐事多着呢,不能平白辜负了光阴。”   胥不骄心中一动,哎呀妈的又得耗自己几两心血了,这皇帝老子,不深奥的话不说,非得拐七八个弯,咂摸话里的用意,老人,一下子就通透了,出殿叫来几名黄门侍郎,都是得意的心腹尖尖,悄声吩咐:“着人盯紧上党王跟逊矍王的动静。”   返回曲台殿内,胥不骄一抬眼,见皇帝神色若有所思,正要禀报已经安排好了,却听声音过来:“不骄啊。”   语气略浮,皇帝眼廓微弯,忽然扫了先前的沉敛:“你倒说说,怎么得人心啊。”   刚猜完一笔,又来个谜语,内侍难为啊。   胥不骄无奈:“皇上还用得着操这份心?”   皇帝来了兴致:“叫你说就说,唧唧歪歪。”   “人缺什么,给人什么,最得人心。”胥不骄吐出十二字箴言,又偷瞧皇上动静。   那痴妮子缺什么?缺心眼!赏赐她娘家父弟好处都憨里傻气地推了。   皇帝擎手抚颌,眉梢一折:“谢敬乔夫人家的那外甥,在地方当官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一个地方官而已,又不是大员,胥不骄哪记得清,亏皇帝还记得是谢敬乔的外甥:“您是说……谢女史的表哥?”那个背后包庇谢福儿男扮女装入仕的幕后推手?不是已经赦了罪,说不追究了吗?   皇帝眼光一亮,龙下巴点得都快到胸口了。   胥不骄穷思苦想半会儿,才记起来:“好像是长沙郡下面的一名县令,具体哪个县的……还真记不清了,要不,这就去查查?”   县令?放在小地方,勉强算地头蛇,长沙郡那是大地方,地方大员形如过江之鲫,一个县令,屁都不是。   皇帝笑得眼桃眸花,枝桠乱颤,眼角边的笑纹都起了波澜:“谢家够实诚,也不帮自己家的外甥儿子谋个好差。”   胥不骄拿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听皇帝道:“召谢家表哥进一趟宫吧。”   请个地方小县令进宫?胥不骄掉了眼珠子,没过两下,佝偻着背凑过去,压低嗓门,笑嘻嘻:“圣上这是对谢女史上心了。”嘁,只怕早就拿好主意了,还故意问自己,一玩政治的,能不懂什么法子能得人心?   “收起你的猥琐样,朕看着不高兴。”皇帝努嘴。   胥不骄哪儿会分不清皇帝真高兴假高兴,摸着天子心意,趁势竖起大拇指谄媚:“指引贤妃去找太后,挑起两宫争端,咱们这边好得人!圣上就是牛,旁人一辈子都是赶不上的!”   “胡说!”皇帝青筋微凸,一个爆栗捶过去,受了天大侮辱,叱道,“朕可没你这狗东西的邪门歪道心思深!”   胥不骄呲牙搓额门,下去办了   第88章   谢福儿这次出宫,皇帝掰着指头算也不过十来天,没想到丈母娘郑国夫人就是死活不卸货,一拖就硬拖了半个月,但圣旨都黄绫朱字说了,待郑国夫人产后再行返宫,不好改口。   朝上不甘寂寞的言官意见声也冒了顶。   省亲属于“特恩赐”,也就是比恩赐还要高一级的旷典。   寻常宫人大半辈子难得能摊上一次旷典,贵妃进宫不到一年却享用两次,一待还就是这么多天,旁人不得不多说几句。   胥不骄见皇帝脸色,就算不主动提,也不能不做些事,派了太医署的几名精于妇科的医妇每天去太傅府,给谢夫人推压腹部,揉穴施针,说是怀久了胎儿容易憋着,给郑国夫人促产。   推揉了几天,还是没动静,胥不骄有些真急了,这天亲自领着几名医女出宫,去了太傅府。   趁医女给郑国夫人推拿顽固肚子,胥不骄把谢太傅请到一边,提醒了两句,大概意思就是皇帝那头等得心焦,嘴上最近又冒了一排泡了,刚颁了旨又不好马上毁,叫贵妃自觉请上回宫罢,麻溜儿些,速战速决,今天就接回去最好。   太医署的人每天进进出出,还有朝上言官每天那张停不住的吧唧嘴,谢太傅也知道皇帝什么心。   老天爷这次不买皇帝的账,谢太傅还是要买皇帝的账的,当场就就叫来阿赏,给闺院那边传达了意思。   半盏茶的功夫,阿赏回来了,手上捧着个东西,像是一轴纸卷。   胥不骄心里头一喜,这敢情好,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日子果真是懂事多了,连请上回宫的话都自觉写好了。   阿赏打从自家小姐一路蹭蹭蹭,也养出些傲性,走到胥不骄跟前,慢慢说:“贵妃回中常侍大人的话,郑国夫人生产后再说回宫的事,要是圣上有疑虑,大可将这个转给圣上瞧瞧。”   胥不骄只得拿过那卷系着银线的纸,先回宫了。   谢太傅见女儿拒绝了回宫,心里发急,等宫里人都走干了,一家三口聚在花厅里,壮起老脸,跟谢福儿提示了几句。   女儿还没说话,谢夫人情绪一下子又点着了,瞪丈夫:“说好了等我产后再回宫,皇帝老儿不是一言九鼎吗?他都没放话,你当亲老子的倒是忙不迭地卖女求荣?这一回去好啊,纯粹的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在他眼里更是不值钱。他有本事就废了自己上一道圣旨啊,就说自己说的话是个狗屁!这样暗示是个什么意思?对不住,咱们光明磊落看不懂那些贼眉鼠眼的暗示。”   情绪不在正常水平的女人,谢太傅不跟她说,只是眼巴巴盯着女儿。   谢福儿端起青釉茶盅,抚了抚盖,遵从心意:“女儿听娘的。”   谢夫人得意起来,摸摸肚子:“乖乖啊,你这回可得争气些,多住段日子,不忙着出来。”   谢太傅眼看自己完全没地位,又念着恐怕要开罪皇帝,一下子发了急,倏的站起来,握拳朝案上啪的一击,震得茶杯盖都飞了起来,低吼:“不行!一定得回!我才是一家之主,你这妇人,平时不讲道理蛮横撒泼也就算了,这次事关皇家,谢家是忠君之家,皇上是天,就算我谢敬乔奉上全家性命讨天子欢心又怎样?怎么能违了皇上心意!不行,这次我绝不退让,绝不会由你一个妇人乱来——”   谢爹爹发脾气还真是难得一见。谢福儿屏住呼吸,事实证明,产前抑郁症患者的另一半多少也会有些焦虑症,被逼的。   谢夫人见谢太傅在那儿闹,冷幽幽望过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谢太傅吞了口唾,见女儿在场,不能没面子,一口气又还没降下去,继续往死路上奔,仍旧抵死不屈,身子板儿停得恁直。   谢福儿扶额,爹爹您是寿星公嫌命长了么,可娘忍到现在还没发飙倒也是稀奇。   现在女儿是宫里的贵妃,谢夫人在她面前还是给丈夫留几分面子的,回头朝谢福儿,变了张温和脸,“累了吧?”   谢福儿一愣,马上打了个呵欠:“好像是又有点想睡了。”说着起身离了花厅。   刚出去没走几步,谢福儿听里头噗咚一声,怕有什么事,连忙转身,贴在门板上偷听。   只听见谢夫人脚步缓缓,似乎朝连着花厅的里厢走,快拐弯时,开了口,语气十分温和:“等那柱香烧完了,就进来吧。”   谢福儿听谢爹爹冷笑一声,哗一声,好像挥了挥袖子,十分果决:“你叫我进去我就进去?今天不到太阳落山,你八抬轿子来请我都不进去!要是进去了我就是龟孙子!就是你养的!”   谢夫人没强求,脚步渐远。   爹爹这次好硬的骨鲠啊,谢福儿惊奇,感叹着返身回小院。   花厅内,谢太傅一口回绝夫人后痛快多了,人生,要的就是这爽利!哪儿能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老膝盖老腿的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久了也不是个事啊…还是得找个软垫。   **   这天之后,谢太傅也没闹腾着催女儿回宫的事了。   皇帝收到那卷银线绑着的纸轴却暴躁了。   是那张婚前协议。   白字黑字清晰得很,末尾处的天子签押,也鲜明。   这也就算了,问题是还是个用油印临出来的复制本!   协议最后一段加了一句歪歪扭扭的小楷书,是她的字迹,皇帝打死也不会忘记,蛇爬蚁扭一样,做学问的女子能够写出这一手烂字,也是难得。   “原件恐有污毁或人为破坏,恕不一齐奉上。”   还生怕他毁尸灭迹了?!皇帝捏紧了复本协议,这是被她摆了一道?先前的前倨后恭拍马屁都是叫自己松懈不成?还记得拿这玩意儿出来挡?   天子身体在筛动,宫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倾身垂头,怕引火烧身,悄悄往后挪步。   殿室门纤秀倩影沿着一根根朱红梁柱后面踱进,捡起那张纸卷,吹了吹灰尘,小心翼翼呈上去,声如静水,轻轻说:“圣上息怒。”   胥不骄一讶,还有哪个敢在天子发脾气时当灭火器,要不细看,还以为是谢妃回宫了。   来人声音纤巧,腰肢柔曼,显然是女儿家,却一身青色襜褕,着男装儒生打扮,一头乌发束在顶上,露出线条娟丽秀气的脸部轮廓和颈线。   皇帝分明也是呆了,顾不得发脾气,盯着女扮男装的宫女半天,说不出话。   宫女却鼓足勇气,走近御驾前,垂颈又劝:“圣上别伤了身子。”   这装扮,这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谢福儿。   胥不骄心忖,摆明了有模学样,知道皇帝喜好这类风情,全盘抄袭旧主人的作风作态,谋取帝心。   这苏娃,于心不死,倒是够执着,也够用心。   两个人本就年岁相当,身型差不多,年轻女孩儿的脸蛋朝气蓬勃,也总有些共通处,苏娃有心仿造旧主人,眼下服侍和妆容,一举手一投足,乍一看,跟谢福儿竟然*不离十。   正是这当口,殿前黄门传来禀报,赵王一袭鹦哥绿袍,腰缠宝带,带着琅琅笑声,一如往日地意气风发,后脚入殿。   拜见之后,赵王瞥一眼苏娃,笑问:“父皇觉得如何?”   皇帝明白了,是这皇子故意安排,送来的赠礼,勾勾唇,双臂一折,枕在脑后:“东施效颦,皮囊相似顶个屁用,全无神韵。”   场子顿时冷了。   赵王见皇帝虽然瞧不起苏娃,但脸上却有笑意,有点奇怪。   皇帝枕着脑勺,把苏娃上下打量一番,眼一沉:“怎么,是赵王叫她这副打扮过来,还是这宫娥自作主张呐?”   苏娃被那句东施效颦打击得不轻,这会儿感觉天子在端详自己,希望重新燃起。   要是讨厌,早把自己斥下去了,哪会还问东询西,上看下瞄的?   苏娃屏息,接替赵王回话:“回圣上的话,贵妃省亲归家,赵王得知圣上身边没人照应,颇是记挂,今天特来请安问候。至于这身衣服……求圣上饶恕,”噗咚一下跪下,惶恐地说:“苏娃多嘴。赵王纯孝,刚刚回京,总想多知道些皇上的喜好,知道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又知道奴婢伺候过贵妃,所以偶尔会问奴婢关于皇上和贵妃之间的日常琐事,奴婢说皇上喜好贵妃穿男装,赵王听进去了,才嘱奴婢这次顺便换上个男装,讨圣上开怀。”   赵王抱袖点头:“正是。”   生母颓败如山倒,两个郦宝林蹦不出个浪花,这次出去巡陵墓反倒将谢福儿巴结得紧紧,没一点出息劲,这叫十四岁的赵王很头痛,与其叫个不相干的女人霸了龙榻,自然还是想扶植自己人,至少能在枕畔给自己吹风。   尤其谢福儿跟蒋皇后,都是生母的对立人,生母走到这一步,免不了拜后宫这些女人们所赐。   再怎么着,赵王也不想叫她们好看。   这个本在远条宫东角门当差的苏姓宫娥故意闯入眼里时,赵王得知是谢氏原先身边的侍婢,瞧出她野心,留了身边,以便日后起用。   赵王和苏娃,也算是各怀心思,一拍即合。   一个孝,一个忠,怎么好怪,胥不骄心想这两人倒是一唱一和的,会说话。   果然,皇帝没怪罪,眼神只认认真真地落在苏娃身上,摸着下颌,继续上下扫,只差凿出个洞来。   苏娃也不知是惊是喜,被瞅得身子发了热。   胥不骄想见气氛有些怪谲,打圆场:“赵王好意圣上明白了,时辰不在,先回殿吧。”   赵王见皇帝不领情,也没法子硬栽,颇有些失望。   苏娃想点到即止也好,今天冒着风险亮了眼,皇帝没责罚,看自己的眼光还饶有兴致,证明不讨厌,甚至是欣赏的,郑国夫人生产期不定,贵妃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这么些天迟早还有机会,也就跟在赵王后头款款一拜,收纤声音:“奴婢告退。”   二人正转了个身,背后发了声:“等一下。”   皇帝转了脖子朝胥不骄:“封苏氏为御女。”   赵王欣喜万分,苏娃登时就惊住,胥不骄却愣是没听明白。   皇帝补了一句:“即刻通知中宫处,下旨后再昭告后宫,”停了停,“贵妃虽不在宫里,可也别忘了知会一声啊。”   这下,胥不骄算是明白了。   苏娃出身低微,封的又只是个七品御女,不伤大雅,也没什么,就当是皇帝在后宫塞个儿子的人,叫赵王心里舒坦。   顺便……也算是打了贵妃跋扈小性儿,威逼贵妃快些回来。   胥不骄撇撇嘴,对苏娃说:“那就提前先给苏宫人道喜了,苏宫人先随赵王回元泰殿等旨。稍后老奴叫人接苏宫人去养德殿,再行安排。”   赵王兴奋起来,拍胸脯打包票:“苏氏既是从儿臣这里出去的人,必当好生侍圣,决不辜负父皇美意。”   皇帝:“唔,唔。”   苏娃不敢置信须臾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御女,虽位份低,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女人,忍住激动,叩头谢了天恩,跟着赵王下去了。   **   这阵子,谢福儿渐好的嗜睡症状又旺盛了。   是药三分毒,她觉得长期服排毒的药对身体没什么益处,最重要的是,那阵子又正好偷偷在喝那副生育药方,总怕有些相冲。   伤情稍微好了些,她请教过游御医,得到准许后,基本停了排毒药剂,尽量每天饮大量水来代替。   许是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懊热,才又贪睡起来,在棚架子下看书,没两行就能盹过去。   这天,谢福儿是在午后恹恹欲睡的前一刻得到宫中来信的。   是吕公来传的话,先把贤志达拉去大厅说了,贤志达进去小院后,告诉了赵宫人。   两个人回头一见,谢福儿正打瞌睡,鸡子啄米似的脑袋一上一下。   两人犹豫,小声商量是这会儿说还是等谢妃睡醒了再说。   谢福儿精神不济,睡眼朦胧,却还没瞎,见两个人隔着扇窗棂,在天井理由乱窸窣,卧在青竹榻上招了下手:“什么事啊。”   第89章   赵宫人进屋回话:“回贵妃的话,宫里添了个御女,中常侍叫吕公来通知贵妃一声。”   谢福儿嗤笑一声,自己送去个婚前协议,他就给自己回礼个女人,年龄活到狗身上去了,幼稚至极!翻了个身,手支腮噢了一声:“是哪位熟人啊。”   赵宫人见她都明白,倒有些迟疑了。   贤志达在窗外还没走,忍着一脸青紫怒色,插话:“是苏娃!算是小奴瞎了眼,赵姐姐在宫里待的时光长,确实是看人准一些,小奴原先总觉得那丫头谦逊温柔,还总拿她当半个妹妹看待,没想到是养虎为患。贵妃出宫前,圣上都打发她回元泰殿了,怎么会无端端又封了御女?肯定又趁贵妃不在使了什么伎俩。”   赵宫人怕谢福儿听得不舒服,既然木已成舟,尽量拣些好听的话安慰:“算了,也就一个御女,比宝林还不如,比宫娥也就高出那么一个指甲尖,怎么也碍不着咱们贵妃。”   贤志达是个实心的,一直又憋着一件事,看不见赵宫人猛使眼色,生怕自家贵人不识那人的歹,扑通一下在窗格子外跪下来,脸色涨得通红:“贵妃,苏娃可不是什么好货,虽说现在只是个御女,但您还是得提防着。小奴、小奴有错,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着了她道道,小奴为虎作伥了,助纣为虐了,贵妃您打死小奴吧……”急了,扬起手就朝自己脸上啪啪扇去,打得脸颊顿时高了半寸,还吐了两口牙血。   谢福儿一顿瞌睡被贤志达差不多都打醒了,叫赵宫人出去拉住他手:“你先慢着,想以死谢罪也得先让别人知道是个什么事。”   贤志达想想也是,挠挠头,呜咽:“赵王进宫住下后,苏娃来找小奴,说想去元泰殿做事,她那会儿被贵妃贬去了角门打杂,没说话的份,求小奴帮忙引荐。小奴想苏娃贴身服侍过贵妃,再给赵王用,多有不便,怕对贵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一直没答应,苏娃嘴巴上谅解小奴,并没紧逼,可那次,小奴原先内侍省的一名旧同僚去元泰殿送绸缎,临时犯了腹痛,拜托小奴帮忙代跑一趟,苏娃听说后硬要陪小奴去,就当是给小奴打下手,谁想去了以后,苏娃撇下小奴,去私见了赵王……接着,也不晓得赵王听她说了什么,将她给留在了元泰殿……总归,全是小奴的错,不小心叫苏娃跟赵王搭上了线,给了她冒头的机会。”   “你啊你,果然是成事不足,”赵宫人听得一把拎起贤志达耳朵,“这回你自己不打,我得要打你!”   谢福儿摆摆手:“算了,她要是起了这个心,就算不利用你,也得利用别人,你就放在她手边,她不用你用谁?乱用什么词,对着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得了这次教训,下次记得该怎么了?”   贤志达没想到贵人并没有责怪,感激不尽,忙拂了把眼泪,点头:“吃一堑长一智,小奴绝不再犯,誓死效忠贵人。”   谢福儿叫他下去,赵宫人进了屋子,皱眉:“贤小子这次做得不像个事,往重处说,都算是叛主了,贵妃该罚还是要罚。”   谢福儿转了身面朝床壁:“他要是叛主,也不会主动竹筒倒豆子了。这孩子忠心,就是涉世不深,容易信人,得了这一次教训也好,我不罚,既让他学精明,又能叫他对我死心塌地。我要是罚了,事挽回不了,还得让他对我憋口气,得不偿失,我对旁边的人要求不高,就求一点,忠心和专一罢了,可就连这一点,我身边也没几个能做到了。”   这话说的不阴不阳,好像不止在描述对下人的要求……赵宫人看不出贵妃情绪,但也明白,皇帝不早不晚偏偏在贵妃离宫时纳人入位,对于盛宠正荣的女人来讲肯定不舒服,劝说:“皇上封苏氏,多半是为了给赵王面子,对苏娃绝对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不然岂不早就收了帐里?皇上的心思,一直专心实意地系在您身上呢。”   谢福儿看了眼赵宫,忽然没了瞌睡,起身出去院子外,坐到木棚架下看书,没看几页,眼皮打架,盹了起来。   睡沉了,大脑皮层底下就开始不安分,尤其又刚刚收到苏娃封位的信儿。   明知道是午后一场梦,谢福儿对于自己能够做出这种梦还是羞恼。   皇帝背对自己,侧着半边脸,褪滑下半边龙袍,露出香滑半肩,迷蒙着眼睫,叉腰摆胯,风情万种地唱着某老牌艺人成名曲:”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   她手上还拽着书皮一角,不知道哪里来的恼怒,一把甩过去,正中他侧脸:“鬼才回去!去死吧你!”   皇帝捡起本子,瞅了一眼封面,嗤了一声:“谢福儿,你又在看小黄书,别当朕不知道,你成日躲着看那些郎情妾意私定终身、细节描写得露骨完全不掩饰的下作话本子,还套着女戒女则的皮套!朕知道了都不说,你看看你看看,朕对你多包容啊,要是别的女人,四肢一缩窝在胸前滚都要滚回来,你还给脸不要脸推三阻四!”   谢福儿反诘:“小黄书怎么了,小黄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马赛克是人类发展的绊脚石!没有我小黄书的甘于奉献符合人性,哪儿衬得出你女戒女则的高贵冷艳?我就不回,就不回,对不住呐您,我不是别的女人,您去找合您心意的那些个别的女人啊!反正这种女人,在您领导的万里江山里多得很!”   皇帝丢开书,撸袖子:“你这是要逼朕使出伏虎十九掌?”   谢福儿嘲笑:“什么伏虎十九掌?哪儿来的山寨?要过版权了吗?”   皇帝勃然大怒:“朕要什么版权?天下都是朕的!朕抄他的是给他面子!你把那原版的作者给老子叫来!”   谢福儿愤怒了:“你太没节操了!”   皇帝虎目一瞪,袖子又撸上去一寸:“欠抽吧你。”   谢福儿自恃在梦里,叉腰作死大笑:“有本事抽死我啊!”   皇帝就等她这一句话,几步跨前,掀起袍子喜滋滋:“好,朕满足你这个心愿。”   后面场景不单少儿不宜,成人也不大宜。   就在破关失守一刹,谢福儿顺手抄起一把剪刀,手一下滑,顺着那一条白花花的擎天大柱一合剪,顿时白光一闪,啪叽一声,鸡飞蛋打,根断茎裂。   怪了,谢福儿没听见惨叫,再一看,皇帝举起手摊在谢福儿眼皮下面,哭丧着脸哀怨:“谢福儿,你看看,多好的蛋啊,都糟蹋了!”   谢福儿一看,一手淅淅沥沥的蛋黄,突然就一下子惊醒了。   这场泄恨梦做得太离谱,谢福儿睁开眼还没回神,再一定睛,面前的青石墩子上坐着谢夫人,痴楞楞看着自己。   谢福儿揉揉眼,睡意骤消了,坐直了:“娘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赵宫呢?赵宫!”   谢夫人盯着女儿:“别叫了,我叫她下去了。”   谢福儿见谢夫人脸色不好,怕她又犯了病,正要起身跟她进屋,谢夫人眼眶红红,哽咽着开了声:“福宝啊,你其实特别喜欢那老小子对不对?娘不该阻止你回宫,不该教你逞小性子。就算是天子,就算你是后宫的夫人,你跟他跟一般男女又有什么两样,哪有娘撺掇女儿跟姑爷赌气的?娘真不应该啊,你还是回去吧,回去了有什么事儿,一件件摊开,好好解决。”   谢福儿站起身来,大叫:“来人啊,来人,快叫大夫来!”   谢夫人把她嘴一捂,拉下来:“哎,瞧你这孩子,娘没犯病!”低了低声音,泫然欲泣:“娘刚听你说梦话,在叫圣上的名字,你是个什么性子,娘还不清楚么。娘总说你不适合当后宫妃嫔,比不过别人,并不是因为觉得你比别人缺一门,而是明白人家能当妃嫔位置是门活计,能放能收,就像是铁杆子做的,雷击不穿,水浸不透,你却不能……别跟娘犟嘴,要是你真是个冷情铁心的,你那天早就顺着胥不骄的意回宫了,”停了一停,抹了一把女儿脸蛋,“今天听到宫人被封位的信,你也不会做个梦还要……”摊开手掌,放到谢福儿眼下。   午后阳光照在谢夫人手心,反射出一圈晶莹透亮的水迹。   谢福儿没做声。   “福宝,你要真喜欢老小子,就趁自己跟他都还有精力的时候好好把握着。你娘跟你爹这么些年,老家伙也时常把我气得不轻,到头来,还不是好好的。”谢夫人摊摊手。   用爹娘的恩爱来比较自己跟宫里那人,真是越比越说不出的可笑,谢福儿凝住谢夫人:“爹爹跟娘再怎么吵闹,有没有不信任娘,将娘放于险境当祭品过,有没有用女人来激怒过娘?女儿只知道,爹在荣淑长公主逼迫时,就算是插上翅膀也得跑,在皇上赐婚时,宁可跟娘一起共赴黄泉。女儿想过了,女儿不能坐以待毙,顺着他的心意过,他如今对我正热络时也就这么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霸权态度,等兴致过了,女儿就跟郦贤妃差不多了,郦贤妃还有个儿子呢,蒋皇后还有个凤印呢。我有什么?他是天子,女儿不能对他有任何要求,他没法子改,女儿却能改。”   这话听得谢夫人有点儿犯哆嗦,最后一句怎么琢磨怎么瘆人,这女儿从小到大就是个出格的,舍不得管,也管不住,现在更像是有什么想法。   谢夫人有点儿紧张,肚子里登时就像有把小锤子在敲,一收一缩的停不下来,捧着大腹嗳哟起了身。   谢福儿慌了,叫来家里婢子和赵宫人,把谢夫人送回了主院那边。   一进屋还没站定,谢福儿就觉得裙摆子被什么打湿了,再一看,谢夫人破了羊水,连忙叫人去唤稳婆来府上。   谢夫人不生则已,这一下子受了刺激,说生就生。   幸亏临产前谢太傅按着惯例,早就约好了稳婆,是京城有了名的老手,专门给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接生,又叫助产的几名妇人搬到了主卧隔壁住下临时好传唤。   这会儿虽已经是下午,但谢太傅还没回,不在府上。   太子事发后,皇帝虽没急着马上将亲儿子扶上储位,却明显把赵王当做接班人在培养。   谢太傅这几年本来算是闲职人员了,朝上议一议国家大事,散了朝除非皇帝留人开会,一般就是拍屁股走人了,近来却领了皇命,重拾旧业,成了皇室子弟的教授,与几个九卿老儿下朝后还得轮流着去御书房,给赵王讲学。   赵王年纪小,性子傲,又是个对上对下两套嘴脸的,见父皇拿自己当未来储君的道儿上引,在宫里的姿态也逐渐放高了,对这些老师并不算谦卑,因为贵妃的缘故,尤其针对谢太傅。   今天正说到一半,赵王又挑了几个刺头,故意说不明白,请谢太傅重复了好些遍,还不停地中途打断。   谢太傅是个好脾气,重复第八遍时,连旁边几个同僚都看不下去了,捋胡子暗气,小毛孩儿一个,还没成储君就懂得公报私仇,以后真当了皇帝那还不杀干净异己啊?   幸亏这时有人来传,谢太傅接到信说夫人生产,忙告了假,才算是免去辱慢,丢下书本撒腿出宫,沿路碰上胥不骄也来不及打招呼。   胥不骄一问旁边宫人,得知郑国夫人要生产了,大喜过望,跑到建始殿就打了报告。   皇帝丢下朱笔,龙头一抬:“生了?生了!哈哈!哈哈!生了!终于给老子生了!”   众宫人见天子欢喜,自然也跟着举起双手殿内殿外沸腾:“生了,生了!”   当天宫中喜气连连。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诞了个皇子。   谢太傅回府时,谢夫人已经上了产床哼哼唧唧了一阵子。   谢夫人是有经验的,被抬上床还声如洪钟地指挥几个仆妇怎么垫怎么弄什么体位省力又舒服,谢福儿也并不太担心,只站在院子里等着,只听着厢里传来稳婆的指挥声。   赵宫人小声说:“郑国夫人生过两胎,底子又好,贵妃放宽心,还是回屋等吧,这才刚刚进去呢,生孩子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正说着不是一时半刻,谢夫人这个快手噗叽一声就卸了货。   宫里夫人沾不得血腥,不吉利,谢福儿被赵宫人拦着不好马上进去,只听说得了个弟弟,谢夫人一切安好,就放心地先回院子了,打算晚一点再过来看。   正走到半路,却被声音喊住:“贵人留步。”   谢福儿跟赵宫人双双回头,是给谢夫人接生的稳婆。   稳婆徐娘半老的年纪,笑着道了个喜:“恭喜贵人,贺喜贵人。”   谢福儿想这个稳婆是京里出名的接生能手,见过不少大场面和各色贵人,敢跑来找自己讨赏钱也不足为奇,挥挥手:“打赏。”   赵宫人抬起袖子,掏出一串金叶子,递过去。   稳婆双手恭敬接过来,跪地拜了一拜:“贵人洪福齐天,谢家洪福齐天。小郎君生下来七斤九两,哭声有力,头发茂密,连牙齿都长出来了,比人家在胎里多些日子,长得就是好些,成人后肯定又是个华姿俊采的。就是郑国夫人刚生完,损了些元气,还有些虚弱,需要调养。”   谢福儿见稳婆领了赏还赖着不走,嘴巴里唧唧歪歪一大通,看似是介绍情况,后面明显就是给自己留个问话的机会,眉头一抖,顺了稳婆的话:“赵宫先回去吧,本宫问问郑国夫人的情形。”   赵宫人领了意思先走了。   稳婆见没了人,凑近谢福儿。   谢福儿的宽袖被她一拽,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袖袋内。   稳婆一张银盘福气脸笑如春花:“贵人收好。”   谢福儿心一个突突跳:“谁?”   稳婆过去咬耳朵:“贵人一看即晓。”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表彰连着两天保持了日更,点作者名,把「收藏此作者」点一下哟ladiesand乡亲们,谢谢啦   第90章   稳婆领着几名助产医妇一出谢府,拐弯处探出个便服的官门中人,目视半晌,上了近旁马车。   马车顺着官道飞驰,踏过御街,直入复昂门,进元泰殿。   赵王正在天井练剑。   本朝贵族群里不流行习武,但这一任皇帝是军事起家,赵王为了讨好,在属地文武兼修。   来了京城,每天不辍练拳法骑射,做给天子看。   天井里的,一名内侍筛糠抖动,哭丧着脸,手上捧着一只白鹦鹉。   白鹦鹉是活的,在内侍手里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尖着嗓子吐人语:“贱人,贱人。”   旁边有近侍明知劝不住,还是得劝道:“赵王,还是还回去吧,靶子小奴再给您另找……图华宫那边如今已经在找得发疯了,毕竟是皇后的玩宠啊,听说皇后一天都离不得的,万一知道了可怎么办。”   用布条蒙了眼睛的赵王笑了起来:“你偷这鸟儿时,被图华宫的人瞧见了吗?”   “应该没有。”近侍颤抖着回答。   赵王再不迟疑,手持长剑,走近内侍前面,停了步子,凭借观感,一剑刺过去,正中内侍手中的活物。   “跐”一声,见了血,白鹦鹉蹬了蹬爪子,翻了肚皮。   内侍手一松,鸟尸掉下来,拣了一条小命,却吓破了胆子,尿着裤子被宫人拖了下去。   赵王用剑尖串起那只鹦鹉,挑起来,扔到近侍脚下,笑:“现在能还了,哦,可别吓到母后了是,送到图华宫门口梁柱下吊着就成。”咯咯笑了两声,又挥挥手,召唤出宫的探子过来。   把活人当靶子练是这皇子的习惯,在属地没人敢说什么,可身边几个都是皇宫的人,见这赵王小小年纪性子凶残,不拿人命当回事,储君位置刚刚空下来就狂妄到羞辱国丈,不尊嫡母,个个有些敢怒不敢言。   连天子,也不至于拿活人当靶子使。   待天井安静下来,探子禀报:“谢妃在家中这几日没什么动静。”   赵王掀袍坐在藤椅子上,拿起一盏茶喝了几口,只听探子继续:“只是小的们查出给郑国夫人接生的那名婆娘前日出了一趟城,那婆娘一辈子没去过外地,偏偏在与谢敬乔预约好产期之后偷偷摸摸出去了。小的叫人盯着,查出她跟北边来的人在偏僻客栈碰了一面,回来时还特意赁了个马车,请了镖师,车子上竟是大笔财物。小的觉得可疑,买通这婆娘身边的助产医女,刚得了信,说是这婆娘给郑国夫人接完生私下跟谢妃见了一面,两人就在谢府里,还打发了赵宫,那婆子像是给谢妃递了什么信。”   “好!”赵王拍手,整了整衣冠,叫人去通知郦家,托两个表哥差人去办。   父皇正宠的人,用自己的名义举报,只怕犯了皇帝的记恨,不划算。   太子的信摊开在案几上。   “须防赵王,可避太仓”。   翻来覆去,正面反面,只有八个字。   谢福儿不信邪,还用米汤泡了泡信纸。   据说,特殊墨汁写的密信,字是透明的,浸了米汤才能显形。   泡得快烂掉了,还是八字,怎么也瞧不出第九个字。   显然,跑路的太子转了千里之遥、经过不知几个人手,就是带给自己这一句话。   防赵王,太子叫罗马老外提醒过。   就算不提醒,谢福儿光看赵王日趋外露的锋芒,三不五时撩拨一下谢爹爹杀鸡给猴看的架势,也知道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大熊孩子对自己不是友善的。   可太仓是什么?听上去是个地名,要自己避在太仓。   可自己为什么要避?凭什么又能够避在那儿……   在家省亲留居这么些日子,谢福儿基本上是不断从谢爹爹处更新太子的新闻。   朝廷最新消息是,前储君一路北逃而去,追赶不上,搜不到踪迹,可见其心险恶,早就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   留在匈奴南部的中原联系人,也就是政治间谍来报,匈奴的首都头曼城略有风吹草动,匈奴皇帝老单于私下迎了个贵客。   既然是“私下”,贵客的姓名身份都没宣诸于外。 但联系太子逃向,再没第二人。   太子他弃了国,投了匈奴。   谢福儿原先还总认为太子沉不住气,急个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储位上,等着冠冕加盖不好么,这一路看了皇帝的行径,知道太子不是沉不住气,而是早知道这个叔叔不会让他有那一天。   莫须有的罪名从来不缺,再谨守本分的侄子,抵不过一个一心要把他搞死弄残的叔叔。   这条路太子走得绕,却又确实不得不走,得要先避开,再先发制人。   匈奴的呼韩邪单于见到叔侄分崩离析,见高长宽来讨近乎,估计倒履相迎都来不及。   何况高长宽还带去了一众精兵良将,除了私卫,更接手了双胞胎亲王的家将,这是一笔丰厚的见面礼。   事至目前,还没宣出去的最新朝中秘闻是,老单于大方地拨了北方几州给了那名贵客居住。   俨然,在汉室君臣眼里,废太子已经自成了小朝廷,不怀好意地遥望南方。   谢福儿也问过谢爹爹,皇帝现在对于太子是个什么想法。   谢太傅疑惑:啥子想法?该打就打。   这不就是皇帝要的结果么。   皇帝一向责斥主战派,没打过仗的人不晓得道行,一场仗打下来,不管胜败,民生倒退,恢复元气起码得要十年往上走。   说得义正言辞,谢福儿每次听得都快冒星星眼了,差点儿被他蒙过去了。   这会儿跟亲侄干起架开起战,却半点犹豫都没有,还管什么生灵涂炭?   这是帝王的私心。   匈奴不影响他的江山,可太子影响。   天光散时,谢福儿去主院看谢夫人,还没进去看见谢爹爹,打发了人,招招手,叫他过来。   谢爹爹拢袖隔了几步,佝着背恭恭敬敬:“贵妃有什么吩咐?老臣正要去看老婆呢。”   谢福儿哭笑不得,没闲心思跟他作,压低声:“爹,太仓是什么地方?”   谢爹爹神色一紧,摸髯:“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福儿正色:“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谢爹爹一愣,被强盗逻辑给绕晕了头:“开国前夕,高祖皇帝攻打旧朝,在城外驻军,因耗时长,就地修了一座营地驻扎,攻城破敌后,高祖登基为帝,营地弃之可惜,干脆加固加扩,又派去宫人,改成了京郊外的一处小行宫,喏,与帝陵的邙山一个方向,正在半道上,就是太仓行宫。只是,那地方说是行宫,修好以后,除了高祖驻跸过一次,后面所有皇帝再没去过。”   谢福儿记得去邙山帝陵途中,貌似是经过这么个地方。   皇帝的御驾中途休息时,宁可去驿馆,也不去行宫,她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怕绕路麻烦,休息时辰也不长,驿馆方便些。   谢福儿八卦心起,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调了个面,斟了一杯,乖乖递上:“为什么?”   谢爹爹呷一口,双臂抱住抖了一下:“那里邪门啊。”   谢福儿盯着爹爹。   谢爹爹见女儿不高兴了,撇撇嘴,恢复正色:“你别不信!立国不久,高祖携宠妃覃夫人和几名建国初有功的异姓王候去京郊秋狩,就是住的这个太仓宫,谁料到覃姬跟其中一名异姓王早有奸情,趁在皇宫外,防范松散,一日竟趁高祖出外狩猎,和那名异姓王在太仓宫偷情,也是两人运气不好,高祖差内侍回来取漏拿的猎具,撞了个正,内侍没吱声,回头去报了天子,高祖当即策马回太仓宫,马都没下,直接就哗啦啦闯进两人的偷情殿所,一个丈长的铁马鞭将床榻上脱得赤条条的两人卷了起来,差人搬了熏香取暖的高鼎座炉进来,将两人抛了进去,叫人捂上盖子,活活给蒸死了。”   谢福儿兴致一下子被点燃,谢爹爹继续:“……出来的时候啊,两人的肉贴在一起,一股子椒盐鸡子味,宫人们撕开一对男女都花了一天的功夫。至此,高祖再不去太仓行宫,那儿的宫人却总嚷着,说什么那处偷情的殿室晚上还能听到哭声,内侍和侍卫壮着胆子进去瞧,说是梁上的穹盖还震得响,后来吓死了几个值勤的宫人……这太仓宫差不多空了下来,只留了些大胆的宫人。这种不吉地,哪个天子还会去,经过都得绕路走。哎,光说说爹爹我就觉得寒碜得慌,完了完了你娘刚生,我今天又不能跟你娘一间房……女儿快给爹爹再续些茶水,要热的啊……”   这年头的人最畏鬼神,谢福儿也不会瞧不起爹爹的胆子小。   宫殿人少地阔,这个太仓行宫又在荒郊野外,本来就算是极阴之地。   两个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的男女死得惨,确实怨气重,再加上后来那些异兆,被人唯恐避之不及也是正常。   但,对于前世少说看过三百部恐怖片,还没来得及挑战世界十大鬼屋就抱憾嗝屁的谢福儿来说,实在不是个事。   谢福儿又问了太仓宫的情况。   从谢爹爹的描述里,那就是凄冷没人气的鬼居。   在谢福儿看来,倒是个世外桃源的好地方,前面是邙山,后面是京城,左边是供猎狩的皇家园林,右边更好,跟自己刚换了牌子的务学堂离得近,出了太仓宫,借山道,连湖都不用渡就能穿过去。   父女正说话,里间传来谢夫人催唤。两人进去,看望了产妇和婴儿,因赵宫人在外头陪侍,谢太傅不好跟女儿一直共室,先出去了。   谢夫人舒了一口气,自己生完了,这女儿也要回宫了,虽说是舍不得,又还是气结那皇帝老儿,但总是还是得回去的,晚回不如早回,刚开楼说了两句,谢福儿嫌唠叨,起身装马虎,去逗弄乳娘怀里的新生弟弟。   婴儿早洗干净换上了锦绸蹙金襁褓,虽还有些皱巴,但憨态可掬,谢福儿逗上了瘾,头一低,婴儿估计感觉到人气,小嘴嗫嚅了一下。   婴儿刚喂了一餐奶水,谢福儿正接了弟弟一口气,觉得腥得很,胸口有些闷,捂嘴皱眉:“这什么奶水啊,真臭啊。”   乳娘是刚聘请的,惶恐得很,抱着小郎君差点儿跪了:“贵人,奴家身体好得很,奶过好几个孩子,没人说奴家奶水臭啊。”   谢夫人看了眼谢福儿,叫乳娘抱了儿子下去,把女儿拉过帐子边,试探:“身子不舒服?”   谢福儿吐了两口嗳气,这会儿已经好了,摇头。   谢夫人哗一下起身,伸出手来了个袭胸,谢福儿忙护住:“娘你干嘛啊!哎呀,疼死了!”   谢夫人激动了:“这段日子瞌睡多了吧?”   谢福儿应着:“本来就不少。”   谢夫人声音颤了颤:“小日子来了么?”   谢福儿心里一动,还没说话,院外传了传报声,谢家管事说宫中派中常侍来接人了,请谢太傅和贵妃过去。   省亲、回宫都要提前打招呼做准备,谢夫人生产还没半天功夫,说来就来接人了,之前连个通知都没下,父女两人觉得不对劲。   去了大厅,胥不骄身边还跟着几名别刀的卫尉,见了谢福儿,也不多说,上前揖礼:“请贵妃殿下回宫。”又使了个手势:“来啊,去谢妃省亲居所,打理打理,怕有遗漏。”   没这规矩,哪像来接人,这风风火火的简直就像是来抓人的。   谢福儿开口:“等一下。”   胥不骄使眼色过去,叫人暂且停下。   谢福儿坐下来,不徐不疾:“中常侍有什么不能明白说?”   胥不骄也就明白说了:“有人举报谢妃与北方废储私下有联系。”   “胡说八道!”谢太傅甩袖子。   谢福儿望着胥不骄:“是圣上叫你来抓本宫去受审?”   胥不骄见谢福儿两个晶莹雪亮的眼仁儿盯过来,倒现在审自己似的,斥走室内的下人,收了严肃嘴脸,干笑起来:“贵妃言重了,要是圣上能舍得,现在来的不是老奴,可就是宗正府的人了,场面哪儿能这么安静,您也早就跟萧充媛当时一样,拘在宗正府的监牢里头受审去了!圣上这不是给您开小灶、走后门么,贵妃回宫后,圣上亲自审理此事,有什么话三口六面说清楚,再行裁决。”   “是哪个不要脸的诬蔑贵妃!”谢太傅气得胡子直翻。   胥不骄说了个姓氏加职衔。   谢福儿不大熟,望一眼爹爹。   谢太傅琢磨了一下,冷笑一声:“原来是郦司马的旧门生啊。”   果然背后是赵王,这皇子盯得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紧,打不下自己不罢休的节奏。   谢福儿豁的起了身:“行,本宫这就回宫跟他们去对峙。”   走到门槛前,主动回了个头,谢福儿笑了笑:“还没搜呢,搜,搜,赶紧的,趁热乎的。”   可没那傻还把信留着作纪念。   虽然才八个字,要被人发现怕也不得了,看完就给烧得干干净净。   第91章   回宫半路,省亲的安车在胥不骄的马轿后面行着。   谢福儿十天半月没迈大门,一出门就变了个季,进了夏天。   傍晚热气还不散,关在车子里更闷,一摇一晃的安车驶得慢吞吞,谢福儿胸膈憋,叫赵宫人掀窗帘,呼了几口新鲜空气。   赵宫人想她以前坐车没晕过,肯定是担心了,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劝:“有什么事说清楚就好,圣上还有什么不信您的?”   信赵王恐怕比较多些,夜风灌进来,不热了,慢慢的还有些阴凉,谢福儿拢紧了氅,脑子里那件心事冒出来,见差不多快进御街了,时辰不多,把赵宫人拉过来,低声说:“赵宫会把脉吧。”   赵宫人是老宫人,宫里待久了,各部门的人都熟透了,太医署的医女堆里也有两三个闺蜜,闲来无事学过几招,见谢福儿已经扒上了袖子,露出光溜溜的雪嫩腕子,一愣,顺着她眼神将手搭上去。   这一把,赵宫人变了脸,又讶又喜,可到底是个沉稳人,想自己只是个半吊子水,这脉象浅,拿不大准,怕把错了,不敢贸然下决断,只说:“回了宫,奴婢就去喊太医来。”   被谢夫人那么一提,谢福儿也酝过来身子的情况,再瞧赵宫人的样子,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开口:“先别慌着说。”   赵宫人急了:“耽搁久了出了纰漏,叫奴婢怎么交代?”   这是多事之秋,有人盯得紧,只怕说早了更有纰漏。   先有个陈太后,太后进了佛堂,给太子成日祈祷去了,又来了个赵王。   谢福儿将赵宫人手一抓,赵宫人前后一想,猜到几分:“贵妃心思操多了,那是皇子,可不是天子,皇上这还健在呢,那孩子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   这个皇子不一样,是皇帝膝下唯一活着成人的儿子,又是皇帝一心想栽培的人。   更重要的,是个叛逆期的少年。   世界上最懂中二少年的人还能有谁?中二少女罢了……   既然进了京,驻了宫,他就不会让储君位有任何闪失。   赵宫人也听说过那赵王不是善茬儿,小小年纪,在属地人命债就攥了一手,如今回了京,风头正盛,羞太傅,辱中宫,偏偏皇帝放任着,又不算是大错,哪个都不好说什么,见谢福儿不说话,也噤了声。   ***   谢福儿踏进建始殿时,看见收到实名举报信的廷尉站在皇帝旁边。   皇帝隔了老远,喊:“哎哎,赐座。”   廷尉有些为难,堂审讲的就是个先声夺人的气势,被审的人身份再贵,上了堂就是嫌疑人,要是遇着大案,就算金枝玉叶也免不了受刑罚,哪里还有赐座的,要不要再递个茶啊。   “给贵妃递个茶。”皇帝补了一句。   廷尉嘴巴都歪了:“圣上,于理不合。”   “不是说好了朕是主审吗,你唧唧歪歪为哪般。”皇帝不知哪儿找来了个惊堂木做道具,一敲。   廷尉撇了撇嘴。   内侍搬来一张雕花折椅,啪嗒打开。   谢福儿坐下,接过香茗抿了一口,还了回去。   廷尉清清嗓子,看了一眼主审,一字一句念出举报罪状,说:“这是大罪状,一条就牵扯了政务和后宫,不好偏听,更不好随便公诸于众,想先问一问殿下这边有没有什么辩解。”   “本宫没有跟外人私通,本宫在娘家省亲这半月足不出户,太傅府门口那些宫官们可作证。”谢福儿一字一顿。   廷尉又看了一眼主审,说:“带人证。”   稳婆第一次进宫,还是天子亲审,就算是皇城脚下见惯了贵人的老人也有些撑不住这架势,刚进来就软了腿,趴在光滑御殿上,头都不敢抬,抖索着问一句答一句,说是被人通知外地有生意,虽偷偷摸摸的奇怪,但也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有没出阁的闺女有了喜,去了才知道是说给省亲的贵妃递信。   稳婆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见着财货就昏了脑子,帮了这个忙,哪儿知道会是废太子那边的人。   “贵妃有什么解释的?”廷尉仍恭敬。   谢福儿笑起来:“就也算人证?本宫要是想要冤枉个人,也能找出这么一大堆人证!你们搜到物证了吗!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定案讲求人证物证俱全的。”   “在物证被毁了的情形下,光是人证,也可入罪。”廷尉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若然贵妃找不出有力证明,按规矩,该是直接交由宗正府那边具体搜证、判决定夺。”   半天没发话的皇帝敲了敲惊堂木:“好了,上半场结束,下半场再说。”   廷尉:“……”   皇帝沉着目,摒退了殿内人,惊堂木又轰隆一拍:“这都没人了,你对朕都不愿意说实话?”   谢福儿捻裙转了个身:“难不成圣上以为妾刚才都是说假话?”   “假不假你自己清楚。坦白从宽,抗拒就斩首,老实些。”皇帝发了恨。出去一趟宫门就得扯点儿事回来,蝴蝶蜜蜂都没她这么招人,未来二十年不得叫她再见天日。   谢福儿盯着皇帝,没吱声。   举报者是赵王的人,皇帝哪会不知道,这不过才被举报跟废太子传小纸条呢,哪天赵王举报些什么巫蛊啊厌胜啊更大的罪名可怎么得了,只有千年当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太子这事儿,谢福儿相信皇帝得给自己压下来,现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赵王这连追直打的,就算她有心思应付,可皇帝的态度也很重要,至少能一碗水端平。   但,这一件事又接一件事看来,他是端不平的。   一杆天秤,这边重了,那一边准得轻。   她手覆上肚子,忽然念起太子的信。   八个字在脑子里沉沉浮浮,一忽儿浅一忽儿深刻的,透亮起来。   须防赵王,不是这个时候要防,还能有什么时候防?   可避太仓……原先不懂为什么太子叫自己避太仓,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谢福儿的手覆在肚子没动,心思却一动。   皇帝躁了:“不回朕的话,摸什么肚子——”   正这会儿,殿门口传来禀报,蒋皇后跑来告状了。   说是元泰殿的人从图华宫的宫娥手上偷了皇后的鹦鹉,用剑给挑死了还了回来。   太子一犯事,蒋氏怕自己受牵连,在图华宫萎靡了好一段日子,净是那只懂说人话又善解人意的鹦鹉陪着,一个时辰都离不开。   今天不见了鹦鹉,再在殿外廊下受到只死鸟,一查一盘,蒋氏知道是赵王,回头想想,那小子刚进宫时还装模作样给自己送礼,隔几天就请安,这段日子失了势,没少给脸色自己看。   今天杀的是一只鹦鹉,明天就是用脚踩自己的脸了。   蒋氏一进殿就哭哭啼啼:“圣上是不是已经起了废后的念头?要是有,也别瞒着,直接告诉妾,妾这就自觉地先把三尺白绫给备好——”   皇帝念着谢福儿这桩事,哪顾得着赵王杀了皇后的鹦鹉还是麻雀:“什么废后?谁说要废后了?乱七八糟说些什么胡话!”   蒋皇后也顾不得贵妃在场,抹一把眼泪:“不然赵王为什么有胆子那样对待妾身?妾今儿也不怕私下给把丑话挑明了说,妾的娘家不是郦氏那样的权臣高官,如今妾在圣上眼里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利用价值,但到底是光明正大上了玉册跟圣上过了大礼的人!圣上叫妾身死,妾身没话说,可怎么也不能屈死在一个小兔崽子手里!”   这话就是谢福儿想说的,跟蒋皇后一起瞪住皇帝。   皇帝被四道眼光盯得发冷,见这两女人霎时就像是站同一战线了,努嘴:“好了好了,赵王那头,朕会去问问,要是属实,朕定会好好惩治。”   蒋皇后知道皇帝在敷衍,张嘴又要愤愤辩,皇帝脸色一沉,火了,一个惊堂木扔下去,砸得乒乓一响:“怎么,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皇后还要朕怎么样?是不是为了只鹦鹉将皇子给鞭一顿啊?”   蒋皇后骇住,半天不知道怎么回话。   气氛紧绷绷的。   谢福儿倾前两步笑:“鹦鹉是皇后的宠物,说话都是皇后亲自教的,跟亲儿子一样,一下子没了,皇后伤心,一时情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也是人之常情,圣上别恼。”   这话给帝后二人打了圆场,却又骂皇帝皇后不是人,是鹦鹉爹妈。   皇帝剜了谢福儿一眼。   谢福儿破天荒帮自己解围,蒋皇后虽然惊讶,但见她一说话皇帝就消停了,又有些嫉妒,夹着一肚子对赵王还没灭的火,退了场。   皇后被赵王欺负成这样了,皇帝都不管,谢福儿愈发笃定心意。   皇后离了,廷尉官长进殿,下半场堂审了。   谢福儿举起双臂,趴在地上,毕恭毕敬:“廷尉既拿了人证来,妾再辩也是徒劳,怎么能叫旁人说圣上徇私枉法,圣上不交由宗正府,私下审理就已经是逾矩了,更哪里好让圣上为妾脱罪——”   廷尉见这贵人一下子变了话头,愣住了,皇帝也是变了脸,打断她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福儿提议:“今夜皇上亲审,虽给福儿几分面子,没有公告天下,但满朝大臣们都盯着个结果,福儿担不起叫圣上落个偏心不公的昏君罪名,福儿愿意领罚,就算被冤的,也领了。”   皇帝恨透她对着干,捏着绣金袖角,咬了咬唇:“朕愿意被人骂怎么了,不骂老子还浑身上下不舒服骨头发痒呢!”   谢福儿:“……”   廷尉:“……”   半会儿,谢福儿执拗:“总归,妾不会再辩了。”   “担下这罪名,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皇帝瞪了眼。   “只要不是通敌卖国、行刺谋逆的罪,无非一人受死,”谢福儿昂头,“可妾依稀记得圣上赠送过妾一面丹书铁券,可免死,就在远条宫里妾身寝卧万宝阁的第二格带锁抽屉里搁着。”   皇帝喉结一鼓一鼓。   谢福儿继续,这次望向廷尉:“既是免了死,怎么罚我,大人权衡权衡,看着办吧。”   才活了小半辈子的廷尉见皇帝的脸黑得只差要打雷,干涩着喉咙:“下官职权有限,只负责问案,不负责定罪……”   “送贵妃先回远条宫。”皇帝坐了下去,阴森森盯过去:“此事从长计议。”   谢福儿退下,折返去了图华宫。   ***   听谢福儿说出想法,蒋皇后手上的茶杯都差点儿掀了。   蒋皇后也是刚刚听说了谢福儿被举报与太子通信的事,冷冷擎盏:“不要以为帮本宫打了一次圆场,本宫就一定得还你人情。本宫如今在皇上心中本来就不值钱,劝谏皇上要你去太仓行宫自省,只怕还得被皇上怄上,能得什么好处。”   谢福儿躬腰一笑:“皇后不要妄自菲薄,再不值钱,也是天下第一的女人。至于好处,妾身出了宫,对皇后还不算是最大的好处么?”   蒋氏动了心,抬眉凝住,不做声。   第92章   贵妃离宫前往太仓宫自省,这件事经蒋皇后提出后,内阁元老也跟着附和。   皇族女眷独居离宫或行宫,本朝不是没有,前几代还有几名宫中夫人和公主去皇家道观当女道士清修,再被接回来继续荣华富贵。   说白了,皇眷犯了错,上头不想罚,又得塞人口舌,这种法子最好不过。   皇帝闹心得很。   更可气的,那日,不知好歹的谢福儿趁建始殿内自己跟阁老们聚首,闯了一次,大伏大拜,自请出宫。   几双老而弥辣的眼睛,当场就齐刷刷地望向皇帝。   皇帝装得了聋却装不了哑巴,总要有个决断。   当事人都愿意自领自罚了,您看着办吧。   心理辅导师胥不骄又只好背后劝:“贵妃与废太子私联的事闹得正大,送到行宫既能堵了那些阁老言官们的嘴,又能叫贵妃避一避风头,等事淡了再接回来,双赢啊双赢。”   双你妈蛋的淫,谢福儿淫了,阁老们淫了,连皇后都淫了,自己被垫了脚。   皇帝骂完了,只能勉强想通。   谢福儿去行宫对外打的是替天子祭祖,代社稷祈福的名头。   没别的要求,谢福儿只恳求带上赵宫人和贤志达。   皇帝算是看出来了,她这哪儿像是去受罚,明摆着望穿秋水瞅着去春游。   谢福儿知道皇帝得要来质问,亏得太子在北边的事绊住了皇帝的腿脚,高佛佛这几天又有些小咳嗽,学贤妃往日一样,把小人儿接来远条宫亲自带,吃睡都在一起。   离宫的日程快,三四天就备齐活了。   离宫前夜,吐蕃的沙陀部落来朝,临到尾声,皇帝从宴请上抽出空,提前退席。   带着五六分醉意,怀着悲怆的离别愁绪,皇帝杀到了远条宫。   皇帝叫内宦支开值夜岗的远条宫宫人,再叫人把睡在贵妃寝卧侧的高佛佛抱走。   准备就绪,只差自己这股龙卷风大肆刮将进去了。   皇帝打了个酒嗝,摩拳擦掌。   谢福儿这天睡不着,明天就要嗅到自由的空气,咬着被子翻来覆去。   压得沉沉的脚步移近。   谢福儿光着脚跑到梁柱后往外一望,黑黢黢的人影走着醉步,连直线都走不出来。   一股子酒味冲过来。   “朕滴贵妃何在啊……”声音在没有掌灯里夜殿里叫唤起来,牙齿抵着嘴唇,是喝高了的大舌头。   谢福儿懒得睬,一转身,健硕人影矫如骏豹,居然灵光了,跨上来,从背后把她的腰抱住,贴住她的鬓发,上下摩挲。   香汗混合着秀发抹过的香料被身后人吸入鼻腔,酒烧了龙胆,他不愿意放她走,一天也不,就算只是礼个佛也不行。   今晚来是想问责她跟自己对着干,可一见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谢福儿隐约听他捏了一团掂量了下:“福儿,你是不是胖了。”   谢福儿做贼心虚:“明明是衣服瘦了!”又喊起来:“赵宫,圣上醉了,给圣上备醒酒汤,再去小厨房下碗银丝面!”宫廷里醒酒有一套,刚从宴席下来,肚子里多是佳酿,没什么主食,上几趟恭房后,肚子就空了,一般都是端上碗汤面,防止酒后饥饿,心下不适。   皇帝摇着头死命跺脚:“朕哪里像是醉了,瞎了眼的混账东西!”   赵宫人撩了半张帘,见皇帝从背后牢牢抱住贵妃,姿态暧昧得很,还吃什么醒酒汤和醒酒面!遵旨下去了。   谢福儿用力掰他横在腰上的两个大钳子手,没话找话:“醉成这样还说没醉,不喝醒酒汤总要吃碗面填个肚子……”   背后人酒气直冒:“别人下面朕吃多了,你下面给我吃我就试试。”   谢福儿琢磨这话不对劲,变了脸,擂他一记:“要下你自己去下!”   小姐脾气,无常天气,皇帝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愠了,狠一收臂,大方地说:“好好好,那朕下面给你吃!”   谢福儿嘟嘟嘴:“不要脸。”还没嘟完,腰上一双手箍得愈紧,他声音悠悠晃晃着飘过来,呢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谢福儿从来没见他发酒疯,以前以为是他是酒量好,后来才知道他克制,不会有让自己喝醉的时候。   今天却成了一滩泥,那些沙陀使节酒量很好还是今晚的美酒太甘醇?   她把他大手从肚子上扒下去,生怕他一个兴奋劲用大了:“圣上先回寝殿去歇息吧。”   嘴巴一张,刚要喊,被他用大手捂住。   肩后的声音醉醺醺,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未涸,掺了些湿意:“明天就要走了。”   谢福儿哄孩子似的:“又不是不回来,礼佛罢了,乖,先回去。”   仍然像无尾熊抱住树杆子一样,死活不撒手。   谢福儿耳根子后有热气,沉寂中荡起回音:“别走,只要你不愿意,那些老杂碎们说什么都没关系。”   那是她没听过的语气,果然是醉了……她吞了口唾:“六郎。”   “嗯嗯嗯嗯在呢!”好久没叫六郎,皇帝下巴点得她肩膀快磕出个洞了。   谢福儿小心翼翼试探:“我跟赵王掉水里去了,六郎救谁?”   死一般的沉静。   她听见皇帝响亮地吞了一口唾,大着发麻的舌头:“朕不会凫水,怎么办是好。”   一问到实际情况酒就醒了!连个哄人的话都舍不得说,更不提遇上事了维护自己。   孔君虞行刺事就该清醒了!蒋氏的今天,只怕就是自己的明天。   谢福儿唯一一点儿柔情没了:“都下了旨怎么能不走?今后还有谁信任圣上?圣上请回寝殿去。”   皇帝最恨她仗着天下为公的名义打她自己的小算盘,鼓起丈夫之气,一个横抱把她托起仍在榻上压上去。   谢福儿肚子都快被他压扁了,一急,怕会出问题,碰到床头*的夜明枕,借着枕芯里的明珠光芒寻到他的轮廓,一下砸到他脑勺上。   皇帝酒醉没力气,反应也迟钝,喉咙里“呃儿”一下,仰天倒了下去。   谢福儿见他摊成个大字形躺在地上,踢了踢他脑袋,又踢了踢胳膊,没反应,不敢叫人进来看见,扶个没意识的百多斤的人,又怕闪了肚子,给他垫了个软枕,蹲在地上,拎起个砂壶,撬开他嘴,汩汩不停灌热茶进去。   喝醉的人怕冷,小半会儿,皇帝就在冰凉的地砖上被活活冻醒,晕头转向起了身,舌头依旧弹不直,可酒全都醒了,只感觉自己刚刚受了大逆不道的对待,可脑子一片空白,叫嚣:“刚怎么啦!”   谢福儿这才将他搀到榻上,说大话不气喘:“圣上喝醉了,一下子跌下来了。”   皇帝怀疑:“果真?”   还雪碧呢,谢福儿叫了一声,皇帝随行侍宦匆匆撩帘进来,听贵妃说:“扶圣上去本宫的榻上安寝,本宫去外面歇。”   侍宦显然知道皇帝今晚上来远条宫不是只为了借贵妃的香榻睡个觉,犹豫了一下。   谢福儿瞥了眼皇帝:“圣上刚喝了酒,正是虚脱发冷……万一要是冒风了,是你负责?”   小侍宦懂什么叫冒风,脸涨得通红,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扶皇帝。   皇帝顾不上跟说话,浑身酸痛,就像被几只小马蹄子践踏过一样,膀胱也涨得发慌,抖了抖腰带。   谢福儿看一眼侍宦:“有没有眼力?”   天子出恭程序繁琐,除伺内侍,其他人退散。   小侍宦连忙蹲身去拿了夜壶,给皇帝褪袍拉裤扶卵甩龙头,最后帮忙净手净身,一条一条做到位。   趁这功夫,谢福儿早在外头的简榻上睡过去了。   **   离宫当日是个好天气。   被赵宫人搀上车时,高佛佛松脱保姆的手,跑上去拉谢福儿裙摆,艳羡得不得了:“不能带佛佛一起去吗?”   赵宫人见谢福儿上到一半,被高佛佛拉了一个趔趄,心都快要跌出来,扶稳当了,才失笑:“公主,太仓宫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贵妃这次是去礼佛,可不是散心的。”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就凭自家贵人这模样,出了宫只怕是她一大独大。   谢福儿想了想,说:“安庆在宫里也不是没事,找机会多陪在圣上身边,圣上日常起居,有什么动静,平时见了什么人,跟人说了什么,跟哪宫夫人说笑嬉闹过,去了哪宫哪殿歇了,都可以记在心里,到时告诉本宫。”   赵宫人看了一眼贵妃,没说话,借公主来盯着皇帝在宫里的行径,真的好吗。   高佛佛领了任务,人生又重新有了企盼和目标,充实了,松了手,目送贵妃上车,落帘,起辇,沿着红瓦黄檐,朝着出门直奔御街的宣平门驶去。   回了头,高佛佛在保姆的引领下蹦跳回上阶,仰头一看,有人在高台上的墙垣角落,身着便袍,眺望城外。   “那是父皇。”高佛佛吸着手指头,笃定。   “殿下看错了。”保姆否认。   “明明就是父皇。”高佛佛拔出手指头,急了。   保姆认真分析:“公主看,皇上的身子板一向挺得很,哪里会半个身子佝偻地都快掉下楼了,皇上眼神如炬,哪里会用西洋镜张望,皇上是真龙天子,更不可能像个宵小之辈缩在墙角贼头鼠脑,猥猥琐琐的啊……综上所述,绝不可能是皇上啊公主。”   高台上,皇帝放下望远镜。   胥不骄颇心疼天子:“既是都来了,何不送一送呢。”   昨晚上酒醉三分醒,难道还真的是瞎了眼,瞧不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么。皇帝狠狠:“强扭的瓜不甜。”   您强扭的瓜儿还少了?瓜藤瓜蔓都一齐抱走了。天子最爱之一是台阶,胥不骄从来也不吝啬递梯子:“连乞丐都有气性,身份越高的,气性越大也,尤其又是做过学问的,哪儿能关在闺阁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一样呢?贵妃还算懂事啊,自己心里有气有怨,宁可寻个清净地去待着,虽说给圣上郁卒三分,却给她自己难受了七分啊。冷一冷,便找个理由接回来吧皇上。”   这话听得皇帝舒服了,可还是含着一口气:“朕为她胞弟安排学籍,为她一句话打回了宋太常家的女儿,为她生母的嫉妒心匆匆下嫁了荣淑长公主,为她在后宫不受戕害责罚皇后震慑太后……一事又一事,什么都做高了,就算是笔债,朕也该还完了。她不识好歹,不过是个行刺,就试出了她真心,说是朕利用她,不拿她当回事,何尝又不是她恃宠行凶,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把朕放在心里?”   胥不骄悄悄望一眼皇帝,天子强过人,感情最脆弱的却也是天子,因为没人与其对等,皇帝付出什么,永远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这是叫人怜悯的。   胥不骄拢袖:“皇上为贵妃做的,全是因着一颗私心,贵妃的反应,只是因为早就明白,皇上这颗私心,指不定哪天就会变,一旦变了,她是没有反抗余地的,这算不得自私,乃是自保心。再说了,皇上做得再多,从来没说过有什么用?贵妃她又不是龙肚子里的肠子。女人么,呵呵,哪个不爱听口头那些甜言蜜语?”   “狗奴,你是要朕卑躬屈膝,学那些登徒浪子说甜言蜜语讨她欢心?!”皇帝大怒,攥了攥拳,却明显头颈往内侍这边一偏,静待下文。   胥不骄明白皇帝这会儿的心思,也就不避言行了,笑嘻嘻:“既是为了皇上与贵妃好的话,老奴就算掉脑袋也得说。皇上这一点,比不得孝昭帝。孝昭帝军事、政务上不如皇上一半,可在女人上,却是个老道行,说情话写情诗虽被大丈夫所不耻,但能够得女眷的喜欢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然怎的迄今还被西十六宫那些太妃们挂念着,连……连皇后都曾经立志为孝昭帝守节,还为孝昭帝忤过皇上?”   皇帝的拳头松了。   **   比起京城皇宫的花团锦簇,太仓宫比谢福儿想象中的还要冷清。   养胎避繁杂的地方,不能这样乌烟罩气。   行宫的面积还抵不上西十六宫的一半,加起来统共才十来座房间。   前院杂草丛生,荒着几块地,了无生气,衬着前殿几块灰朦朦的楣匾,确实寒碜。   后院还算丰富,有几间技艺房,是高祖那会儿建的,供皇家人员们驻跸时游乐。   技艺房布置了攀绳网、木马、单双杆、横云梯、浪木和爬圈,还有个内/射堂,供练射靶。   简直就是个游乐园了。   谢福儿一兴奋,刚一触横云梯,赵宫人尖叫一声,连忙抱住:“不可啊不可——”   谢福儿讪讪收回手,坐到个木马上摇了两下。   赵宫人受了这刺激,后悔了,虽说自己这条命是从敬法殿捡回来的,当时就拿定了主意,今后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陪着这样瞎胡闹也实在是惊吓,摁住那木马,嘀咕:“奴婢真该告诉圣上!”   要告诉了还能来么?谢福儿敷衍:“过些时候再说,不急。”   行宫的宫人统共不超过二十个,还都是老弱病残。   二十个宫人集中住在东边,西边空出一大片。   谢福儿搬进行宫正中的来馨殿,安顿好了以后,叫赵宫人叫来所有宫人。   行宫下人们个个都是散漫性子,几代没见过皇宫里的贵人,没什么畏惧紧张心,懒懒散散行过礼后,乌拉拉退到一边。   谢福儿也不怪,开了声:“西边空着好几间房,为什么全部挤在东殿这头?”   领头的行宫管事老内侍打个呵欠:“贵人有所不知,西边的交泰殿是高祖时候覃夫人与其奸\夫丧生的厢屋,附近的房间大家都不敢靠近,哪还敢住。”   首先要恢复正常生活,像这样人吓人的,太仓宫永远就是个阴地。   谢福儿发了令:“等会儿赵宫负责,重新分配殿室,西殿那边也得填补人住进去。”   行宫老人大吃一惊,连带着后面一溜儿宫人都求饶起来:“贵人饶了小奴们吧,那东西真的是凶得很,您不知道,原先有个值夜的侍卫胆子大,晚上去巡逻,结果硬是被吓死了……”   谢福儿大声说:“你们这是什么唯心主义!别说世上没那东西,就算是有,咱们几十号人的阳气还抵不过两个阿飘?!”   宫人们听不大懂,可还是哭着脸。   谢福儿想了想,不以身作则是不行的,大方地说:“这样吧,本宫做个表率。”一指贤志达,“你代本宫住几天交泰殿的隔壁,叫这群人瞧瞧到底有没有鬼啊神的,看到底吓不吓得死人。怎么样,你胆子够大吗,可愿意?”   贤志达哭了,想想贵妃曾经对自己的信任之心,又擦掉惊恐的眼泪,咬牙拍胸脯:“小的虽差个零件,但阳气大大的!”   行宫的宫人们见京城来的满身皇气的贵妃都做了榜样,只得满不甘愿地先应下来。   谢福儿叫宫人们去清扫西殿,重新分配了各屋人手,又记起另桩事:“前院的地闲着可惜,种些花花草草,蔬蔬果果,看着心情都好些。”   不管怎样,谢贵妃来行宫的第一天,行宫宫人的懒散生涯就终结了。   唯一惦记就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几时将这位天魔星接回去。   几日一过,太仓宫面貌焕然一新。   谢福儿没人吵嚷没人暗害的滋润日子刚还没热乎,京城皇宫那边快马加鞭来了人。   是胥不骄亲自跑的一趟。   缁靴珠冠的胥不骄看见督促宫人在前院翻土垦地撒种子的贵妃,目瞪口呆,还是捧着洒了金粉的纸笺,递了上去。   谢福儿撸下了袖管,解释:“胥大人,本宫刚在佛堂坐了一上午,腿脚都酸了,这才出来走走。”   “老奴明白。”胥不骄只当没瞧见。   谢福儿见那信函装潢得漂亮精致,贴近脸,还喷了香:“是皇上给本宫捎来的旨?”   “不是旨,不是旨,”胥不骄笑盈盈,低了声音,凑耳:“这是皇上给贵妃的私人信函。贵妃有什么想回给皇上的,给老奴带来的小侍者,再递给皇上。老奴备了几匹大食千里快马,一去一来半天功夫不用,专门儿干这活计。”   这厮还玩起私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新时登不上*T___T   第93章   京城皇宫天天来函,成了惯例。   太仓宫的正前门本是个长年长草的地方,几天下来,被送信宫人踩平了不少。   看得出来太仓宫的诡异深入人心,送信的小内侍每次都是慢吞吞地进,忙不迭地出。   谢福儿还真不知道皇帝除了会执刀箭、掌权杖,还是个会写情书的,第一天还抖了抖信笺:“这是哪家可怜的作者受害了啊。”   胥不骄笑:“贵妃哪里的话,这可是咱们皇上真刀实枪、一字一句打心眼里琢磨出来的!绝对没有抄袭。”   头几天的内容挺正经,多半是“爱聚双情款,念离两心伤”,或者“自君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迁昼夜生”,再或“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到”之类。   风格还比较健康积极小清新,中心大意无非是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谢福儿没理,看完就扔在一边。   皇帝唱了几天的独角戏,快马加鞭寄出去的私信一封封像掉进湖里的石头,估计是急上火了,文思大改,开始走重口味路线。   信的内容成了“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之流。   这天晚上,谢福儿靠在绣榻上,一边把行宫宫人捧来的新鲜香覃当夜宵,一边将皇帝的信札翻出来看,乐得两蹄子举天打滚。   赵宫人过去将贵妃两只腿放下来,看了一眼案几上短短几天堆砌成山的信,还是得劝:“瞧瞧,皇上这一封又一封的诗词文赋,写得多好啊,贵妃,听说看文不回的人都是有报应的。”   谢福儿当霸王当惯了,完全是不知道羞耻的:“本宫连鬼神都不怕,还怕报应?就不回,能拿本宫怎么样?”   正说着,外殿传来吵嚷,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   赵宫人眉头一皱,迎过去:“这大半夜的是做什么。”   话刚说完,贤志达冲了进来,几名宫人拦都拦不住。   贤志达跪下来哭:“贵妃,小的再不住交泰殿旁边那屋子了!贵妃派别的事儿给小的干吧,上刀山下火海都行,那里果然是凶屋啊!”   这一说,旁边几个宫人都顾不上拉扯贤志达了,个个倒吸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我就说吧还不信呢”。   谢福儿这几天也没怎么注意贤志达,眼下一瞧这小子眼窝凹陷,憔悴不堪,几天没睡觉似的。   再一问,贤志达才说,第一天住进交泰殿隔壁就感觉不对劲,半夜起夜上茅厕时路过,听见殿门里有声响。   没走过夜路,他一时好奇大过畏惧,贴了门板听,先是骨碌骨碌咚咚震得响,接着就是噗呲噗呲的风声,吓得跑回屋子仔细一想,越想越是发寒,。   骨碌声不就像是一对奸/夫淫/妇丢进炉鼎里后疯狂挣扎,想要掀开盖子的声音吗。   风声不就像是当时宫人们为了焖死一对男女,不停在炉子下面扇风点火的声音吗。   因为交泰殿就在隔壁,只隔着一堵墙,可怜贤志达回了屋子还是能隐约听到那边动静。   贤志达硬撑过这一夜,为表忠心不敢跟自家贵妃禀报,又放过话自己虽差零件但功能还是十足的,更不好意思跟同僚们声张。   熬了几天,今天到了极限,受不了了。   谢福儿不信邪,让赵宫人拉了贤志达,又叫来行宫管钥的老内侍,领着几名宫人,跨出门槛:“走,去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这还真见了鬼了。”   赵宫人急得小声咬耳朵:“小心冲撞了。”   管钥内侍也白了脸:“打从吓死过一个侍卫,交泰殿都锁了好几年没人进去了——”   谢福儿说:“没事,去看看,这样闹来闹去不解决,住久了也不安心。”   两人没法子,只得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了交泰殿,入了亥,夜色正浓,管钥内侍颤抖着手,开了尘封许久的朱门。   咯吱一声,伴着殿门大开,贤志达和几个随行侍女都跳了起来,包括那官钥内侍都抖着手,拿不稳当锁匙。   谢福儿站在高槛外吸了口空气:“交泰殿平时都有人进去洒扫清洁么?”   “哪敢啊。”老内侍颤颤巍巍。   谢福儿见他一脸老汗,眼色一沉,老内侍避开贵人眼神,垂下头,抹了把汗。   倒是奇怪,空置了多年的废殿,刚一开门,空中居然没什么悬浮积尘。   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这味道,甜丝丝的,不难闻。   谢福儿一时想不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叫赵宫人举了纸匣灯看了看四周。   灯光不亮,但还是看得清楚,房间不算大,一进门就是四根顶梁柱,最里面铺着一张宽榻,锦帐绣帷早就污糟糟的变了颜色,甚或破烂成条缕。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吓得几个人一跳。   赵宫人啐了一口:“鸡心小胆儿!咱们这么多人,有鬼也跑了!”   一名行宫侍女站在最旁边,像是跌了一跤,刚直起身子,惊慌失措地解释:“奴婢鞋底下面不知道沾了什么,黏在了地板上,一下子走不动路,差点儿摔了——”   谢福儿心里一动,叫宫人去查看地板。   宫女刚踩的地砖那一块黏黏腻腻,已经干成了壳。   两个老宫人一嗅一察,不是别的,竟是花蜜。   太仓宫在郊外,四面不是山野就是林苑,见到花蜜不奇怪,行宫的宫人们也偶尔爱去找农人采买点回来添在茶里喝,但是在一间废殿里看见花蜜就实在是奇了。   交泰殿分明是有人进出过,而且看这少灰寡尘的样子,还不止一次。   谢福儿环视四周,没有多余空间,抬头看了看梁柱,问贤志达:“你听见的声音是哪儿传来的?”   “貌似从小奴的头顶上呼啸而过。”贤志达见自家贵妃不怕,早就壮了胆子,朗朗应声。   谢福儿果断发号指令:“拆屋檐!”   宫人们料不到贵人要上房揭瓦,大惊失色。   管钥的老内侍更是冲上前:“贵妃,万万不可,再怎么也是祖宗建的殿堂,要是被京里的皇上知道……”   “天高皇帝远,海阔任鱼跃!皇上手边事多得很,下边的事一件件的能全知道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半夜的皇上正在京里睡大头觉,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啊?就是高祖在世,也会支持本宫断出个清白,不会叫这些神叨叨的魑魅魍魉乱了他的祖地!”谢福儿袖子一横,拿起贵妃架子,想了想,又说:“哦,拆完了,记得还原。”   管钥内侍抱住一根梁柱,死活不撒手。   谢福儿疑心更重,叫人拉开那内侍:“你们愿意一辈子担惊受怕,愿意自己当差的地方被今后历代天子遗弃,本宫可不愿意住个阴森鬼气的宫殿。”   贤志达撸了袖子,先搬来云梯和锤钉。   余下几个也豁出去了,再不迟疑,帮忙爬梯掀盖。   谢福儿叫了一名个头最高的内侍爬上去,又吩咐:“去拿几个捕网来,大些的。”以防万一,还不知道上头藏了什么鬼东西。   宫人们乖乖去拿了。   没一会儿,高个儿内侍爬上梯子,撬开一条缝。   噗呲噗呲声断续从顶梁上传来,越来越响亮。   贤志达记得就是那天听过的呼啸声,眼下更明显,好像是拍翅膀。   几个听过这声音的宫人也立马变了脸色。   梯子上的内侍亲眼看见撬开的瓦片缝隙里钻出个尖嘴猴腮,肖似狐狸一样的脸,吓得身体往后一倾,惊呼起来:“……哎呀我的爹呀!檐边伏!是檐边伏!”一下子从上头摔了下来,亏得下面有人给接住,才算没摔出个好歹。   内侍喊的檐边伏就是蝙蝠,因为蝙蝠又叫燕蝙蝠,古人一般称呼其谐音檐边伏,正好也衬其居住环境和属性。   这年头的人对这种神出鬼没的夜行兽类是惧怕的。   谢福儿对鬼怪有兴趣,自然不会放过吸血鬼,对于吸血鬼的近亲蝙蝠以前也是有些研究,大声说:“别怕,这种蝙蝠不吃肉不吸血,是果蝠,吃花粉花蜜的!”   说话间,藏身在屋檐和房梁中间夹层的小畜牲禁了吵闹和光亮,一头一头从孔隙里钻出来,啪啪拍着翅膀满天胡地围着大殿乱扑腾,竟有*头之多。   宫人们想起刚才地上干涸的花蜜,慌张过后镇定下来,扬起捕网,除了几只从殿门逃了,将剩下几只困在网子里动弹不得。   谢福儿看见网里的蝙蝠缩起来只有一小团,舒展开身体最长的一头竟差不多两米了,身体柔韧得就像瑜伽高手,难怪能栖身在建筑物狭窄的隔板夹层里。   她瞥了一眼那名管钥老宫人:“有人故意放进来饲养在屋檐上,隔些日子就来送花蜜来交泰殿喂养,每逢晚间,果蝠出来觅食活动,震动和飞翔声就像鬼怪作祟,以此迷惑人心。”   除了管钥的,还能有谁能随便进出?蝙蝠能说自己飞进去的,花蜜怎么解释?   老内侍自知瞒不过,噗咚一下跪下,吞吞吐吐:“老、老奴,吃饱了饭没事干,养、养着玩的……”   谢福儿银牙一闪:“你是瞧不起本宫的智商?”   贤志达二话不说,叫人绑了内侍扔到太仓宫的地牢里。   谢福儿叫赵宫人叮咛下去,今晚还原了,这事就不要声张了。   赵宫人心想您在宫里拆皇帝的台,在宫外还要拆皇帝的房产,不要声张这还用您说,也就将随行的人聚在一起,厉色提醒了一次。   打从这贵妃来了,太仓宫的宫人们的三观,集体都来了个翻天覆地。   今儿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几人点头都来不及。   ……   一回来馨殿,谢福儿叫贤志达去查内侍背景。   管钥内侍,姓氏双人徐,五十有七,调往太仓行宫这无人问津的清水衙门已经有五年多。   调来之前,曾在京城的王府上当差,说是犯了错,被主人打发到荒郊野外来。   当差的原工作单位,正是上党王和逊矍王的王府。   这么一说,谢福儿就差不多明白了。   怕又是跟高长宽脱不了干系。   高长宽叫人在一座几近废弃的宫殿里装神弄鬼,把这座行宫弄得人人闻之色变,连天子都不敢靠近,又叫自己住进来,瞧这徐内侍潜伏的日子,竟有好几年——   掐指一算,竟是皇帝刚登基,他就开始着手铺排了。   ……叫什么高长宽啊,直接叫高大上算了,您还有多少惊喜,干脆一次性全部给姐吧。   可叫谢福儿奇怪的是,自己是信任他的。   好像潜意识里,知道他站在全局以上,在某个地方一直觑着自己,引领自己走。   *   皇帝这几天的信来得少了些。   去镇子上进食材的行宫宫人打听回来,说是沙陀来使在驿馆遭了毒手,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药,给毒死了。   这事闹得很大,皇帝正在责成部门追寻凶手。   谢福儿记得自己离宫前,皇帝跟沙陀部来使吃过饭,还喝得断了片。   沙陀是吐蕃最大族群之一,小孩子似的还没定性,时而跟中原朝廷哥儿俩好,时而又跟北方匈奴勾勾搭搭。   如今太子投了匈奴,跟朝廷火药味十足,老单于赠送给他的州郡离沙陀部落,那是相当的近。   谢福儿猜测,依皇帝那种既想偷鸡又不愿意蚀米的尿性,是想拉拢沙陀部的。   要是争取到沙陀这股子中间力量,说不定不用出一兵一卒,直接就能借其力量,击溃隔壁太子那股北逃势力。   所以这次沙陀部来朝,皇帝很慎重,不然不会设宴款待,还亲自陪酒到半夜。   沙陀部的头人暴毙在驿馆,吐蕃肯定不满,说不定一气之下,还要倒戈匈奴。   谢福儿几乎都能听到皇帝的阴谋心哐啷一声破产了。   毒杀沙陀部头人的,不用说,肯定是不愿意朝廷跟吐蕃结盟的人。   还能有谁?   高长宽在京城的私党,早被皇帝降降贬贬,他还能找谁帮他毒杀外使?   这是大事,不像派人叫稳婆递信、叫内侍在废弃宫殿里唬人那么轻巧。   半夜里,谢福儿想着想着,睡着了,不知几时几刻,又醒了。   有孕开始,她嗜睡的病症不仅没了,反倒还有点失眠,晚上烧心,睡不踏实。   环顾寝室四周,谢福儿总感觉有人在角落里,阴沉沉地看着自己。   谢福儿想喝凉开水,披了外衣下地,叫了一声赵宫人,没应,又叫一声,还是没人。   行宫人少,自由没人管,可就这点不好,不像皇宫里,一呼百应,这个不在,那个也得扑上来。   谢福儿拢紧了氅,掀了半帘,一向谨守岗位职责的赵宫人坐在门口,头歪在一边,靠着门板,睡着了。   “赵宫。”谢福儿喊了一声。   沾着夜味的扑扑风尘和冷警气息从背后旋过来,谢福儿感觉脊背硬邦邦的,身后人穿着一副护心甲胄,一只小臂搂住自己。   他的手掌绕到前面,沿着腰肢朝上游弋,捂住她半边脸颊。   因为激动,力气大了些,她系得不牢的氅被他撞得松脱下来,滑到地上,只余下一件薄如细丝滑若潺水的寝衣。   “别喊。”走了多久就想了多久,他搂住梦寐多时的身躯。   沙陀来使一案,果然是他亲力亲为,谢福儿一滞,您好歹也是出去单干的分公司总经理了,何必亲自跑一趟以身犯险呢!?   做都做了,那就赶紧跑吧!这太仓宫虽不是京城中心,但也不是个久留地啊。   转身过去,她想要掰开他的手,可昏黄烛火下,一眼看到他全白了的鬓发,竟然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8 21:26:21   Sin_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6 23:10:16   shui52939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3-26 21:03:54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3-26 17:56:13   之前还有亲扔的雷,后台一直抽得难进去,对不起没及时回应,谢谢啦   第94章   夏季多雨,尤其荒郊野外。   半夜一场雨,伴着震天彻底的动静,才震回了谢福儿的心窍。   高长宽穿着方便骑射的胡装,眉峰微躬,依旧霁风朗月的五官衬着鬓间的花发,韶颜白丝,掩在毡帽里,不合时宜的好看。   谢福儿捻住宽大的寝衣下摆往后退:“这种天大的案子还劳烦您亲自动手,做完了还沉得住气不赶紧走,您的心可真是大,难怪都少白头了。”   太仓宫的鬼宫名声就是他打响的,每块砖都摸熟了,来来往往平时进出多少人,四方八里哪儿是官道哪儿是小径都一清二楚,有什么好慌。   他身躯一矮,坐在她寝卧外的一张胡床上,就像这里是他待过很久的熟地方,十分放松:“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亲自来,怎么能带你走?”   这次回绝比上次又有底气多了,谢福儿躬身一福,直接打消他心思:“您赠我的方子,确实是良药。”   高长宽望一眼她小腹。   赠她药方助她怀孕,无非是让她为了保胎护子,愿意听从自己的建议,离宫来太仓。   这是近乎杀鸡取卵的悲催做法,却又不得不做。   他唇弧略弯:“我上次带你走时,你已经是六叔的女人,这次既然想带你走,也不会在乎是带一个人走还是两个人。”   谢福儿豁然明白,一步步的早被他计算过了,盯住他:“为什么你认为赵王对我不利?”   高长宽没说话,眼神却一滑,扫向谢福儿身后。   殿外雨水下得更大,劈里啪啦的撕破了天幕。   倚在门口的赵宫人反射地弹了一下,将醒未醒。   门扇背后有影子晃过。   这所行宫虽然近似冷宫,毕竟不是没有人,除赵宫人每夜在里头守着,外头也有两名宫女值夜站岗。   谢福儿警醒,压了压声音:“还不走。”   话刚说完,高长宽快步朝自己走过来,谢福儿看见他一手摁在了腰际,好像在抽什么出来,明晃晃的刀鞘,刺人眼球。   喂喂,不愿意走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谢福儿还没来及吐槽,他绕过自己,訇的用脚踹开门。   门前两名值夜岗的宫女跟赵宫人一样,软绵绵倒在地上,一看就是已经被这牛鼻哄哄的太子迷晕了许久。   惟独一个人佝着身在回廊墙角拐弯,在雷电闪过的间隙光亮下,扬着一张惊慌的脸,正面朝高长宽,来不及避开。   眼熟,是行宫的一名内侍,貌似是主理外院事的。   太仓宫统共二十个宫人,内侍不超过十个,谢福儿记得很清楚。   她听见“咯噔”闷声一响,那内侍软絮一样倒在了高长宽的肘上。   高长宽用刀背劈昏来人,带上门,捏住气息渐弭的内侍颈子,摔在地板上,望着谢福儿:“这就是为什么要防赵王。”   谢福儿站定住,明白了,这人是赵王放在行宫的内应,怕是时刻监视自己。   都已经离宫了,还盯得自己这样紧,虽然是夏天,她脊背还是渗了些细汗。   高长宽大步走近,一手按住谢福儿后颈压向自己。   两人鼻息相对,他兜住她的后脑勺,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额:“你当我占卜也好,算卦也罢,六叔宠妾,必会有一名丧生于赵王手里,”   他吐纳浓重,声音颠颤,一如在驿馆时,让她并不觉得是疯言疯语,竟然耐性听着。   罢罢,都已经被他招引到了太仓宫,听他说说小道消息又有什么关系,就当八卦啦。   他继续:“……一身两命,母子俱亡,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避开那个黄口小儿。”自己上一世的命运,他已经改了,她前生的命运,他也不会眼睁睁再瞧一回。   隔了两世,惨烈记忆仍盘桓不走,蚀他的骨。   成婚后日子快活,尽管她迟迟没孕,也影响不了浓情蜜意。   他上一世活得太谨慎,生怕出差池,落人口实,加上与新任帝王的特殊关系,让他极少跟皇帝有私下互动。   除了大型典礼,她身为太子妻妾,也极少跟皇帝见面,就算见面,也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一瞥。   直到成婚大半年后,她从太后宫那回来,脸色苍白。   他问侍女,才知道,她遇上了去给太后请安的皇帝。   当时,他只当她是第一次见皇帝,太紧张了,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在震惊撞见的天子竟是五二精庐的那个男人。   新婚夜她曾经暗示过自己不是完璧,可他无论如何没想过那人竟是微服的天子。   那一场邂逅后,皇帝也牵起了民间那一场旧情,动了心思,处处私下纠缠。   她不敢告诉他。   可笑他上辈子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只觉得从那天起,他的太子妃少参加宫中聚会宴请,遇典礼也托病避开,却也只当她害羞,尽可能满足她,自己在朝中则落了个宠妻储君的名。   直到他寻了生育方子,她有孕了,他才觉得她心情好了些。   那天,她难得与几名内命妇去了后宫,在上林苑游玩。   这一去,半日不回来。再回来,却是被人抬回来,宫奴说,太子妃回来的路上跌跤,滑了皇嗣。   太医还没来时,她躺在床上,群摆鲜血淋淋,竟然没哭,只是白着一张脸,大大一双眼瞳失魂落魄,喉间飘出的呼喘是隐忍。   有孕以来,她处处小心,宫奴们前呼后拥,他不信她会跌跤。   他将她的贴身侍女拎出门外,那侍女才戚戚哀哀跪下来说了实情,上林苑中,碰见了圣上,圣上召太子妃水榭小阁见了一面,出来没走几步,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跟她的生活早就在一个人的操控下变了样。   他至今仍然无法想象,他的六叔召见他的妻子后,水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这场滑胎是个转折,好像让龙椅上的那个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筹谋了好几年,他的六叔成功破除阻力,为她改名换姓,避人耳目将她迎进后宫。   他披头散发,一改往日静默,冲到墀下骂他“蒸寡嫂,报侄媳”。   盛宠几年后,她小腹隆着,不明不白死在远条宫的床榻上。   那时,他早已经被寻了由头,囚在了太仓宫,可通过内侍的转口,还是知道是赵王所为。   六叔少子,几个亲子女都在幼年时夭折,没有养大成人。赵王是六叔养在属地,顺利长大的唯一亲生子嗣,从小疏于正统管教,刚一进京,骄横自大,不能忍受父皇盛宠的女人诞下可能夺走自己储位的龙胎,暗中买通了给她安胎的宫中医妇,鸩杀了她。   事后天子再是震怒又怎么样,流徙了赵王又如何,换不回她性命。   被折磨死在太仓宫时,睁眼再醒来时,他心中那口疼痛还在发震……可,手脚幼嫩,须发未盛,他拿起铜镜,不敢置信,竟重回到十岁。   亲生父皇殒命、几名亲兄弟莫名死去、亲叔叔回朝登基的那一年。   短暂的惊喜过后,他知道,如果不想他和她的悲惨重来一次,自己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他托病,尽量不吃宫中的膳食,就算吃了也立刻挖喉吐出,借口身子不适,避免六叔的怀疑,就是不愿像几个兄弟一样的下场。   没有人会相信,堂堂个皇子,好几个月都是靠母舅偷偷捎进宫的干粮来维持生存。   几名兄弟陆续逝后,打的是京城一场瘟疫的名义。六叔到底也有些良心,留了他一命,没有穷追猛打。   也许并不是有良心,而是需要留一个侄子,来堵天下人的嘴。   新帝登基后,他没有再像前世活得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反其道而行之,肆意过活,*朋党,用肉肥膏腻、游戏人生来蒙有心人的眼,让高位上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大器的。   还有好几年光阴能改变,他心态平稳,不徐不疾。   最无奈的是,只有先改写了自己的命,才能来挽救她的。这期间,只能故意避而不见,错过跟她的一段光阴。   他作废了今生跟她的婚姻。   谢福儿听了半会儿才会意过来,他说的那宠妾是指自己。   高长宽不想跟她说那么清楚,有些记忆有不如无,见她疑惑,说:“昔太祖皇帝强纳花蕊夫人,视作禁脔独宠,说什么百般爱万般怜的,还不是由着弟弟在校场上射杀了妃子。赵王是他亲子,比弟弟又是更亲几分。”   太祖、花蕊夫人什么的,根本就不是这年头的人和事,谢福儿试探:“你说的花蕊夫人太祖皇帝,是谁?”   高长宽松开她头颅,凝视她眼,脸上有柔情:“不大记得了……依稀很久前,有个人跟我讲过这个故事。”   不管记不记得,谢福儿却彻底信他,他知道不属于这时空的事,那么他的提醒就不是信口开河。   她蜷手推他胸膛,退后了两步,拜了一拜:“多谢提醒。”   高长宽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还是不愿意走?上次在驿馆我就说过,就算你走,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不会牵连谢家。”   谢福儿笑了笑:“太子办事一向稳妥,我当然放心。太子是不是打算趁着大雨,一把大火烧了这个没人管的冷行宫?到时遍地烧成黑炭的死尸,举朝上下只当一个出宫礼佛自省的宫中夫人倒霉,丧生天灾,当然不会牵连我娘家了,说不定皇上到时还因为愧疚,让谢家世代享受延绵恩泽,从此我却成了个没名没姓,连爹娘兄弟都见不了,一辈子回不了家的活死人。”   高长宽没有讲话。   谢福儿蹲下/身,试了试那名内奸的鼻息,被高长宽这么来去一折腾,早断了气,缓缓站起身:“……那个告诉太子花蕊夫人故事的人,还有没有跟太子讲过另一个故事?蝴蝶在东岸拍动一下翅膀有可能会引起西岸一场飓风,太子既然能逃出生天,改命换运,那名宠妾也不见得一定就是我。我既然得了太子提点,以后也会加倍小心,太子珠玉在前,教了我,与其躲,不如争。”顿了顿,老实说“时候不早了,太子帮我收拾了这具尸体就走吧,我一个人搬不动……”   高长宽唇角有股涩苦笑意,还是固执:“我再等你两天,你再考虑考虑。雨大涨潮,封了河路,我也走不了,这是天意……”其实来之前就在北方测算过,把天气当路障,来掩饰行程。匈奴与西方结交广,测绘天气的仪器比中原丰盛得多,话没说完,面前人绕过来,高长宽被她托起手,掌心滑进个冰凉的东西。   “水路不通,走陆路。”谢福儿说。   高长宽低头一看,是一枚白玉,他通晓皇族信物,一看就知道是天子携身的进出玉符。这是重宝贵璧,不是能随便赏赐的东西,他不知道谢福儿怎么会有,可这东西皇帝既然都能给她,也许自己真的是操心多了。   他端详她,嘴耳唇鼻宛如螺钿珠玉嵌在白玉脸上,这难道不是跟前世的妻子一个样子吗,怎么又根本不像是前世那个人?   前世他把她保护得太好,在把她迎进东宫做太子妃时,一步步都考虑周到,什么都提前为她做好了,以至于她有些禁不起风雨,是温憨的。   可现在,她不怕,甚至眉眼间还有些玩味。   也许真如她说得……蝴蝶翅膀一拍,各人命都不同了?   *   阵雨雷鸣中,天地变色。两匹马夹着轻便快车与郊外的行宫反向而驰。   出了城门,高长宽握了握手中玉符,拿出来,丢在一名随行死士手上,交代了几句。   死士接过,鞭马朝京城正中心驰去。   还是不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dognos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9 10:08:48   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9 07:46:38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9 02:57:51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3-29 00:29:33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28 23:51:23   第95章   高长宽一走,谢福儿就开始拾掇摊子。   再冷僻的行宫,宫人名字都在案,一晚上少了个人,总得要报上去。   发现人死了,各部门一定会追查。   高长宽为了自己,冒性命亲自来搞暗杀工作,人也是为了自己才灭口的,人刚走,还没离境,她再怎么不知恩图报,也得替他挡这一遭。   替他挡,也是替自己挡,万一查出自己跟个叛逃废储荒郊私见,就算皇帝装瞽聋,赵王也得噶上一脚不得叫自己好过。   得想法子处理。   谢福儿叫高长宽顺手把尸体扔在一条连通宫外的内城河里。   她看见他抗着尸体冲进雨里之前,回头哀怨朝自己一瞥。   下半夜,赵宫人醒来了,还没错愕完,谢福儿从妆奁中抓了一把珠玉宝器,叫她趁天还没亮扔到内城河里去。   赵宫人晕头转向地去办了。   第二天,太仓宫打捞起一具尸体,以及数条项圈耳珰龙凤镯。   太仓宫穷得要死,这些奇珍异玩,都是谢贵妃出宫时带的随身物品。   贵妃寓居太仓,身为时下宫殿至尊,担起了主事责任。   谢福儿将十几二十名宫人聚集来馨殿外的天井,由贤志达宣布了死因:该内侍见财起意,半夜摸进来馨殿,盗取皇宫运来的细软行装,打算趁雨夜遁,天公开眼,恶有恶报,出去时天雨路滑,跌进了河里溺死了。   众人笼袖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   谢福儿环视了一群面黄肌瘦的行宫宫人,叹了口气:“太仓宫长年寂清,又不近荤腥,你们中的一些人一时动了贪念,虽有罪,却也是人之常情,宫里死人不是小事,闹大了,里外翻查,你们现有的安稳生活只怕保不住,但要是能有幸压下来,本宫也会动用梯己,为你们改善生活,免得你们日后再犯错。”   给皇家打工,不见得个个是富得流油的差事,得看占哪儿的岗位。譬如太仓宫的宫人,找宗正府索要四季用度,都是磕磕巴巴,看尽脸色,要不是这次贵妃来了,沾了光,平日里头,红白肉是都是难得吃上几回。   这话一出,宫人们打了鸡血一样,立刻交头接耳:“那老公平日里头确实贪婪,吃饭总爱用筷子抢夹小奴碗里的肉沫子,小事看大。”   “是是是,往日去镇子集市上采买物需还污过公帑,老奴见他求情,当时心软没告发,想不到最后犯了事,还是有天谴。”   “咱们个个作人证,画押摁印,报上京城廷尉和宗正府去,物证也有,这事不过那名老公自作孽,有什么好查?”   ……   众志成城,劲往一处使。   等廷尉派属官过来问了几句,拖走了尸体,这事就这么妥了。   眼看暴雨连绵停不下来,谢福儿怕高长宽给天气绊住了还没走太远,为了保险起见,等那个送私信的小侍宦从京里快马过来时,又特别交代了几句。   **   京城那边,皇帝跟天气一样寂空冷的状态,让西十六宫里还有几口生气的夫人们,心活络了。   现在的后宫,如同扫清了敌手的战场。   郦贤妃倒了。   萧充媛临走做了件大好事,扫得本就不算充实的西十六宫妃嫔们更少。   太后成日萎于佛堂,奄奄敲木鱼念经。   最兴奋的是,谢贵妃不在,哇偶。   蒋皇后?那是什么,可以吃么。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睡觉的永乐宫和工作的建始殿,是皇帝最常去的俩地方。   几个夫人买通了两处内侍,穿戴抢眼,每日来回几趟,就为了皇帝进出时能见一面,又去跟负责燕寝的贾内侍套近乎。   有一两个夫人运气好,有几回恰恰赶上皇帝需人伺候,被胥不骄叫进去端茶送水,近御前伺候了几次。   谢福儿离了宫之后,高佛佛就把皇帝缠得紧。   天天两次请安,风雨无阻。   逢皇帝这些日子事多,下朝哪都不去,只在建始殿改折子,高佛佛也拖个小杌子乖巧坐在墀下陪父皇,有时还留下来跟皇帝一起用膳。   以往这女儿因身子孱弱,脾气孤僻,极少鸟自己,如今这样子亲密,皇帝虽然讶异,心中还是欢喜的,久而久之,高佛佛不来或来迟了,还主动去差人唤。   谁不爱天伦,可惜活了半辈子,父子父女亲缘太薄。   做亲王时有几个孩子,陆陆续续的都没养活,有的夭折,有的养到几岁十来岁得病死了,没来得及成人。   登基后有人阻碍生育,膝下就剩下赵王和高佛佛了。   身子孱弱,养不活的不寿贵族子弟太多,皇帝以前不觉得什么,老子英雄儿狗熊得多,话糙理不糙,他重武,除了渡黄河时留下风湿,身子一贯强健,大抵是老子太盛,膝下的子女才没能养活。   可龙椅坐久了,皇帝偶尔信了命,会不会是因为几名侄子在自己下面死得太不光彩,才得来的这个报应。   可就算是报应也没办法,该要死的,还是不能叫他活啊。   惟有将所有亏欠,寄在这两个存活下来的孩子身上了。   安庆是女孩子,好说,金尊玉贵地养着,日后择个好夫婿,无风无浪地过完一生就算是福气了。   可赵王却是个男孩。这皇子在属地不法和京城不肖的事,难道他真不知道吗?那又怎样,谁叫赵王有能耐,投生时长了眼,成了自己的儿子。   有次看着安庆矮身坐在下首临摹,皇帝觉得跟谢福儿的姿态简直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姿态。   谢福儿啊谢福儿,你总算还是有功德的,将朕的女儿带活了人气。   皇帝想到这里,心里痒,叫小皇女念个三字经听听,上次听女儿念女论语,还是那鬼玩意儿想要回娘家,故意用高佛佛套近乎,当时好像邀功,说小皇女三字经也教得差不多了。   高佛佛照着谢福儿教的,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烟袋锅,炒鸡蛋,学生吃,先生看,馋得先生啃碗盖。”   皇帝脸垮了:“好了好了。”竟然会感慨她把皇女教得好?真是魔怔了,不知道她要是带自己的女儿,会是个怎么样子,要是生个跟她一样的女儿,只怕会联手拆了后宫吧。   皇帝想得又痒了几分。   高佛佛在下面时而瞧见父皇的神态,仰头:“父皇想贵妃啦?”   被女儿勘破心事哪还有为父尊严,皇帝转移话题:“佛佛每次写的是什么啊?父皇还没看过,来来来,给朕瞧瞧。”   高佛佛胖胖两个小手盖住本子:“佛佛刚练的字,不好看,以后练好了再给父皇看。”   皇帝大度一笑。   高佛佛皮笑肉不笑。   父女两个各怀鬼胎,互看一眼,再不相互掀老底,继续闷头作业。   *   高佛佛秉着责任心,叫保姆缝制了个小荷包,跨在身上,装了鸡毛短笔和空白练习册,每回来请安,都要在门口横扫一眼,进了殿后,刷刷提笔。   有的字不会写,就用O或X代替。   册子上是个自制表格,前面是来招惹皇帝的夫人名讳位阶,后面是来勾搭皇帝的时间地点动作。   这怎么好方便给父皇看。   保姆这天见高佛佛写完,正在整理,心想小公主将贵妃的话这样放在心底,却也只当是小孩儿没事做,一如往常地笑:“嗯,嗯,等贵妃回了,就拿给贵妃看。”   高佛佛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大错,扬起那张纸,奶声奶气:“叫人给母后送去。”   保姆一愣,却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去办了。   *   收到那本来自于安庆公主的黑名单,蒋氏就算知道这小丫头是帮着谢福儿在宫里干眼线活计,还是不得不做些什么。   上级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打压下属的。后宫夫人请安时,蒋氏寻了由头,将两个在皇帝眼前蹦跶得欢的夫人,一个罚禁足,一个敬法殿。   余下几个聪明的,鸡吃放光草心中有数了,再不跑去皇帝边显眼,乖乖将战场让给皇后,心里却骂蒋氏,占着茅坑不拉翔,皇帝又不待见她,让给她也是白糟蹋资源。   蒋氏帮谢福儿出宫,可不是为了给这些女人们免费提供机会的,就算皇帝不理自己,也不能好事了别人。   赵王对于苏娃不趁这个时候积极钻空子,不是很满意。   当初愿意扶持苏娃,一来因为苏娃出身低,没有任何娘家外戚势力,一朝得宠能够帮他说话,但始终无法成大器,便于操控。   二来就是看中苏女一股子决心和耐性。   现在可好,封了御女,反倒停滞不前了。   那几名后宫夫人虽然被皇后压下去了,到底还是争取过。你千方百计要孤给你找门路接近皇帝,现在也成了在册的皇帝女眷,眼下大好机会,却缩在了壳里?   怎么着,难不成还真以为成了御女就抱着了长期铁饭碗?   孤助你飞上枝头成凤,不是为了叫你好吃好穿的。   苏娃自然也明白赵王的腹诽。   并不是一个御女位置就叫她满足止步了,更不是她早有预料皇后要打压人,而是那天身穿男袍,弄巧成拙的事儿,还挂在心上呢。   在皇帝面前使这些伎俩,就像三岁孩子哄成人,太可笑了。   苏娃再不会做那些猴把戏的事了,眼下以退为进,绝对比送上门去好,故意没动。   既然已经成了后宫夫人,再不好跟赵王随便见面,苏娃叫跟前的侍女品藻去元泰殿偷偷传了话,赵王是自己的贵人,自己刚起步,八字没一撇,还不能开罪了那小孩子。   苏娃托词解释,前些日子恰好染恙,没能出去,现在也好,等蒋氏干掉了几个跳脚小丑先行军,自己再出马,道路通畅没人挤。   *   盛暑后,天气越来越热,滚着雷的豪雨每天不断,整个皇城都埋在阴霾的濡潮气里,地势低的地方还淹积成灾。   建始殿内,皇帝刚跟几名臣工议完沙陀案,给太仓行宫送信的小侍宦在门口摘了笠帽,掸了掸雨水,进了殿。   大雨封路,路途泥泞,京城到郊外的正道有几个地方塌了方,去太仓宫的路不大好走,得要抄小路,一来一去时辰又耗多了。   胥不骄在皇帝身边,一如既往地提前问:“贵妃今天回了信没?”   小宦官跪下摇头,又说:“没有。另,贵妃听闻这段日子京城出了大事,圣上事务繁忙,加上郊外山路道路不通,劝圣上不要分了心,暂时不要派人来往了,等天气晴朗了再说,自己戴罪之身,本来就是去自省的,再禁不起又添一个罪名了。”   皇帝牙缝里窜出:“这么贴心,就准她意思。”   小宦官正要告退,背后传来声音:“再去一趟,送些棉絮和薪炭。”   近几日京城都像是一块拧不干的油腻抹布,更别说偏冷的郊外了。   胥不骄望了皇帝一眼,催促小宦官去办。   大殿静下来,皇帝埋头奋笔。   胥不骄看不出天子脸色,只见他停下来,捏了捏膝盖:“这些日子殿外动静小了,前段时日还狗颠屁股三儿的那些女人呢?”   胥不骄照直禀:“去了一回图华宫,就都散了。”   皇帝明白了。女人们在外头吵嚷多了也麻烦,还卷起了这阵子后宫行贿受贿的风气,蒋氏虽然是因为私心,却总算做了件好事。   胥不骄见皇帝不说话,估计被冷落了心里不痛快,安慰:“也不是都走了,桂轩的苏御女昨天开始一直守在外面,没走。”   皇帝嘴一张:“哪个啊?”   苏氏还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命,胥不骄提示:“就是您前些日子亲封的,赵王身边的那侍女,服侍过贵妃的。”   一提起某人,皇帝记忆超群了:“不会又穿个男袍来卖弄吧。”   胥不骄应道:“没,苏氏离得殿门远远,不像其他夫人沾得近。今早上落雨,老奴见她跟侍女一起举个伞,叫她在建始殿的廊下来避避,要其他夫人,早就乐开花进了,她识趣,说是只在外头守着,皇上有召唤需要人伺候,再进。”   恰此时,天际云内一个滚雷轰隆袭来,击得琉璃瓦的重檐庑顶回震了一下。   殿内几个胆小的内侍都吓了一跳。   皇帝开了口:“叫苏御女进殿伺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过几天尽量日更啊,这几天回晚了…国粹害人啊捶地…   谢谢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1 18:50:17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1 18:49:45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1 18:49:39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31 23:40:50   第96章   往太仓宫送信的小侍宦夜晚来建始殿时,看见苏御女裙袂及地,跪在御驾前,双手蜷作空拳,在天子膝头轻巧捶打。   天气阴潮,皇帝犯了风湿,个个都无比经心。   胥不骄看见小宦官,生了奇,这段日子皇帝照着贵妃意思,再没给太仓宫那边送信,大半夜的来是干什么,早一步出去问:“是不是太仓宫那边有什么事?”   “贵妃有事。”小侍宦颤着应声。   皇帝听见了,握朱笔的手一抖,滑出了御批的格囿外,长腿跟着一收。   苏娃瞟一眼帝王反应,起了身,脸上跟着发了急色,面朝外面催促:“还不赶紧进来,快点禀报情形。”   小侍宦进去跪下,磕磕巴巴吐:“前儿,照圣上意思,小奴去太仓宫送了棉絮炭石,回京时进城门,小奴被司隶校尉大人给拦下了,说是沙陀案查出些眉目,不知道、不知道当不当上禀。”   司隶是查捕京城奸邪罪犯的职能部门,司隶校尉可以说是全国最大的捕快头头,眼下也是沙陀头人被毒杀案的最大负责单位之一。   “沙陀案是时下重中之重,你说该不该禀?”胥不骄一脸的你有病。   小侍宦稳了稳,弱弱说:“当天破晓前,司隶校尉在城外搜寻时发现行迹可疑的北民,追赶械斗之下,那人力不敌众,当场被击亡,经仵作检验,这人虽作匈奴装扮,实则是中原汉人,身份为两王属地蓄养的一名亡命,身上搜出毒药两包,跟沙陀头人所中的毒吻合。司隶校尉差驿馆几名沙陀随从来认尸,认出死者当日混进过驿馆,已经能断定,这人就是毒杀沙陀头人的凶手。”   早就知道沙陀头人的死跟太子脱不了干系,这样一说,十成十就是太子干的好事了。   胥不骄说:“倒也好,总算能给吐蕃那边一个交代,免得中了人的离间计。司隶校尉哪根筋儿不对头了,这事有什么不好上禀?“”   小侍宦苦着脸:“除了毒药,司隶校尉还在凶手身上找到另件东西,有些眼熟,不敢随便声张,左右为难下,只得将这东西交给小奴,说是先带回宫来叫圣上过过目。”   皇帝有些预感,膝头筋络莫名扯得一紧,酸胀得很,等侍宦掏出那枚玉佩捧到自己眼皮下面,心里一个咯噔,半边身子都发了麻一样。   那是谢福儿回娘家前要去的进出玉符,竟跑到了太子的人手里。   “这可是皇上的随身私物?”小侍宦确认,刚问完,见胥不骄使了眼色,立马噤声,果真是天子的信物,又低声说:“日前因为沙陀案,城门进出严,照说那叛贼不会轻易出去,怕就是藉这玉符顺利出了城……司隶校尉说,死者一人难得完成毒杀外使的案子,恐怕还有同伙一起来了京城,死者故意落在后面,引开搜寻的京官,方便同行人脱逃——”   胥不骄心头一惊,同行之人,难道是——那也忒大的胆了。   皇帝打断:“朝北快马追去,不追回同行人,叫司隶部公职之人等着以怠慢职衔徇死。”   胥不骄又吩咐下去:“另外转话给司隶校尉,玉符之事隐去,不要公诸于外,其他照旨就好。”   小侍宦喏喏下去。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拉冷了许多。   皇帝捏着那块玉符,拇指沿着微凸的祥纹游移,玉白清冷柔腻,就像是她一身如水肌肤。   依稀占了她的味,可现在被叛贼摸过,又脏得很。   “卖娇邀宠,半抢半赖地拿了朕的玉符,原来要给她旧情人开道。”皇帝把玉符举起来,朝地板掷去,砰一声响,摔得迸成裂了口的两瓣。   团团圆圆的玉环,变成两块月亮弯的玉玦。   胥不骄遍体发凉,贵妃将天子信物给废太子的人助跑,就是跟皇帝对着干。   以往再怎么小闹小嚷的,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感情好的话,那不叫吵架,反倒是增添情趣。如今这事搁哪儿搁谁却都是想不开的。   旧情人,这话从天子口里出来太叫人心惊胆战,就跟“你给朕戴绿帽”差不多了。仗着老人老脸一口薄胆,胥不骄仍不得不苦哈哈劝:“什么旧情人?圣上多虑啦。这事儿还没查清楚,也不一定是——”音量越说越低,证据确凿,没什么底气。   苏娃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前后一琢磨,主题大意还是基本心领神会了,——贵妃倒霉了。   也是怪,皇帝平时脾气颇壮,眼下正该发脾气的时候,却只摔了块玉,说话都没什么气性。   这是在压着脾气,不是好事,胥不骄心忖。   皇帝抬起手摆了摆:“你们回吧。”   胥不骄下去了,苏娃迟迟不走。   皇帝垂着脑袋,看见两只绣靴还驻在眼皮下面:“还不走。”   不走,这是老天爷再给一条新命一样的好机会,走了就是傻子,贵妃在京城闺阁女郎中传颂,当成女皇时期的楷模风流仕女再世,既然伺候过她,怎么也得沾染个一星半点,苏娃虽然有些胆寒,还是顶着雷霆试探:“贵妃不在,这几日卑妾有幸能够从旁侍候皇上,皇上现下情绪不佳,卑妾怎么能走。”   皇帝忽然一笑,透出阴诡:“情绪不佳?刚才朕说的话,你听到了?”   苏娃明白皇帝什么意思,噗咚跪下:“卑妾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会外传。”   皇帝“嗯”了一声,声音疲惫,脸色灰扑扑。   苏娃既然豁了胆子,就不打算走保守路线,跪着倾前移了两步,双手一抬,又搭在了明黄色蔽膝上。   皇帝早看出她心意:“朕最见不得趁火打劫的人。”   苏娃手一滞,突然意识到在这皇帝面前,是使不得半点小把戏的。   爱谁厌谁,他心里的主意都拿好了,旁人压根左右不得,攻心耍伎俩,玩都不消在他面前玩,做强不如服软,她鼻头一酸,眼眶子红了,趴在地上,掏心掏肺:“卑妾明白圣上擢妾只是因为赵王,卑妾更明白自己跟贵妃是没法子相提并论的,况且卑妾原是贵妃的婢女,无论如何不敢起反噬贵主的龌蹉心。就算圣上不信,卑妾今儿也得说说自己的肺腑心语,贵妃殊丽超群,闺娇天然,一举一动皆发自真心,才能得圣上怜爱,卑妾确曾有过私心,跟其他宫女一样,将贵妃当做楷模,到头来,只能学个半调子,还学得笨拙可笑,全因卑妾心思不纯,有所企图。卑妾现在有自知之明了,眼下什么都不求,这一辈子绝不敢找贵妃分薄宠爱,也没那个本事,只愿能够协理贵妃,为其分担伺候圣上就好。”   女郎哭哭啼啼缩在地上,眼脸红红,微微浮肿,梨花雨泪沿着桃腮儿淌,皇帝由不得想起,这也是谢福儿的拿手好戏之一,还果然拿她当了榜样。   越想越心焦,他刚刚本来还能压下的火,陡一下窜了上来,语气却依旧淡:“去换一身行头。”   苏娃见天子面色阴霾,喏道:“换什么行头。”   怒积得盛了,反倒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皇帝有些亵玩意味,勾手把苏娃唤过来,耳语:“那天的男袍,换上。”   苏娃心里跳得慌,出去换了青袍小帽的儒士服,还特意补了个淡妆,弥补了刚才哭坏掉的妆容。   皇帝仰坐镶宝嵌玉石的金丝宽椅上,近乎吊儿郎当地懒散打量。   乍一看,着实真是跟她差不多,仔细一看,却还是两个人。   苏娃个儿比她要高一个手指,颧骨略高,眼神略闪烁,皮肤稍暗了些。   “脱掉。”   苏娃一怔,却遵循圣意,缓缓解去腰带,滑下青袍在,只留一件亲肤中衣。   藕色丝绸中衣与皮肤色泽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一块是女子玉肌,哪一块是衣料……   天子从墀上下来走近,左右端详,兴致来了将女郎玉体当疆域,比手画脚。苏娃处子之身,早就羞红了脸,猛然却觉得腰上一阵刺痛,尖叫了一声,声音还没消,脊后又被狠狠掐捏一把。   听女郎叫唤,皇帝心头松散了一些,喟叹一声:“朕这会儿感觉舒服极了。”苏娃明白了,皇帝是舍不得罚贵妃的,他是在自己身上泄对贵妃的恨恶……罢罢罢,倒也好,她忍了剧痛,经了雨打的一片梨花似的,滑入天子胸襟内。   皇帝含着九分恨意,将那片梨花顺势捉握牢,纳入怀里:“谢福儿,你好大的胆子。”怀内那柔顺梨蕊几欲融化成汁,手抵住他胸膛口,仿造旧主昔日对天子的娇昵爱称,呢喃一声:“六郎勿忿,伤肝肠。”   皇帝浑身打抖,宛如檐上天边在响雷过电,打横抱起,入了内室。   ※   谢福儿夜间惊醒的时候,不小心顺带着踢翻了床尾的尺长锦枕。   赵宫人赶进来时,看见她弓膝坐在榻上,呆呆不说话,急忙走近帐子前,拾起枕头。   谢福儿把赵宫人的手拉到肚子前,突然笑起来了,是从没有过的恬静:“赵宫,你看看,是不是在动啊?”   赵宫人松了一口气,给她擦了额角黏着秀发的汗,就算是有了身子,还是个大孩子性子,这会儿好像才知道当娘亲了,有了两分母性,打趣:“是在做梦吧?这才多大个小人儿啊,还没到动的时候呢。”说是如此,还是捂在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下,心思却也牵动起来。   这不行,自己医术有限,行宫药材人手更是少。赵宫人想,就算贵妃不答应,也得马上报信回京去。   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个新进个后台好难啊卧槽多谢-33-,   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2 20:04:33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2 20:48:38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1 18:49:39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第97章   苏娃从不知道宠幸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狂风骤雨下来,没有一点鱼水之欢的愉悦。   在远条宫当差时,有一次在帐子外伺候天子何贵妃,她听见贵妃娇滴婉婉转,绝不是像自己这样的。   身子虽然痛,心里却是喜的,多一块青紫淤痕,就多一个升迁机会。   她屏气忍耐,直到感觉有热流在体内涌动,蠢蠢欲动,明白那是什么,高兴坏了,轻喃一声:“六郎——”   音还没拉完,胸前一紧,被榻上的男人一脚蹬了下来。   她披着衣滚下榻时,贾内侍已经疾步进殿,听天子吩咐。   几句过后,贾内侍走到在屏风后已经穿戴好的苏娃跟前,朝外做个请的手势:“恭喜苏御女,回吧。”   侍寝不过夜是后宫惯例,能有几个像谢福儿那样成夜伴驾一如夫妻的夫人,苏娃捻裙起来,恋恋不舍回头看一眼,走了。   跨出建始殿二道门,贾内侍身子一转,将人引向旁边一间小殿,见苏娃止步怀疑,催促:“事后活干完了,御女就能回去桂轩了。”   苏娃愣了须臾,才明白老贾口里事后活是什么。   室内盆浴都准备好,水上浮着红花,有侍儿过来帮忙褪衣。   她斥走宫奴,把贾内侍手腕一抓,哀求:“大人帮帮忙。”摸遍了全身,中途换了件男袍,又没准备,只有腰际一块丝绦佩玉,扯下来就往贾内侍手掌里塞。   贾内侍自然知道这苏御女要自己帮什么忙,看着这玉,想想也是憋屈,以前还能从几个后宫夫人处捞点儿油水,尤其贤妃火红时,更是不惜手笔,自打谢妃一路晋了明位,几月半年霸了龙榻,自己再没这个待遇了,眼下看玉佩通体腻润,是好货色,老癖好发作,可还是忍着馋将佩玉推回去:“这不是给难处老奴嘛?圣上前脚才发的圣旨,老奴可不敢欺君。”   苏娃锲而不舍,这一回是寻了天子的薄弱处见缝插针,恐怕难得再有下次,不洗尚有一线机会,一洗就什么都完了:“怎么敢叫大人欺君?照程序做就好,只是中途过程如何,就是大人说了算。”   侍寝过后,不留子自有一套专业手法,哪个步骤缺失一点,或者清洗不干净,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贾内侍心思一动,退玉的手滞了一滞,却还是犹豫。   苏娃论古说今,提示:“前几代的武宗皇帝就是这么得来的。”   武宗的生母本是皇后身边当差的宫人,娘家父姓季,一夜天子在中宫醉酒,糊里糊涂把季氏宠幸了,事后皇帝不喜,叫人给季氏洗去残留。   当时的皇后生不出儿子,又不愿意将几个已经懂事了的皇子继在膝下,表面上不忤逆皇帝旨意,却暗中指使人给季氏“去子”过程中动了手脚,留了残精。   也是季氏有福,没洗掉皇嗣,一次中标,一年后诞下皇子,皇后抱了过去当嗣子养育,又叫外戚朋党予皇帝送风,说这皇子用药洗都洗不掉,有真龙天子之命,说动了皇帝的心,将这皇子架为储君。   武宗能得皇位虽然与被皇后抱养密不可分,但这经历叫其人出类拔萃于一干皇子之中,也是个大助力。   贾内侍见她拿自己跟武宗亲娘季太后比,心思更是一动,却故意笑了笑:“小小御女,拿自己跟季太后比?”   苏娃轻巧婉转:“季太后当年不过是个没品没阶的宫女,还比不上我这个御女呢。武宗即位后,尊封亲母季氏为皇太后,母子两给当年落子洗浴的宫人们加俸进阶,笑称他们是‘保皇党’,世代永受恩赐,一时叫数人鸡犬升天,也算是一笔传奇,我要是能有季氏一样的福气,到时只会比季太后更加善待恩人。”   贾内侍好财,短期的财货这些年收多了,奇货可居的压箱宝贝却还是头一次碰到,积极性燃起来了,这是一票长期买卖,要是成了,哪还看得上个各殿夫人那些小打小闹的进贡,自己就跟古时的吕姓商贩丞相一样了,权衡之下,笑起来:“请进去吧,时辰不早了。”   苏娃见贾内侍默认,手覆上肚,只能赌一把看争不争气了,又说:“还有一件事劳烦大人。”   贾内侍料不到这个苏氏看似忠厚温憨,心眼比莲蓬孔还多:“还有什么?”   苏娃细语叮咛:“这事大人可别失了口,尤其对赵王。”她是元泰殿荐给天子的,满宫上下都知道她是赵王的人,这贾内侍对别人是不敢放出半点风的,但要是哪天为了邀功,或者兴起了,跟赵王说漏了嘴,又是一笔麻烦。   她受赵王提携,可又知道赵王绝不会让自己自作主张,尤其这种故意保留子嗣的大事。   ※   当夜过后,皇帝总觉着一颗心闪闪晃晃,不得安稳。   做贼心虚的后遗症就是,他几乎忘了玉佩那茬事儿,一心地想叫谢福儿快些点回。   回来了继续过日子。   这日在建始殿批折,胥不骄近身服侍,几个内阁大臣作陪。   皇帝停住笔,捏捏隆准:“不骄啊——”   “老奴在。”   “你说,贵妃要是知道了苏御女那事,会怎么想。”皇帝虚心试探。   众内阁老臣屏住呼吸,虽说下了朝,毕竟有外臣在,天子唠嗑起內帏家常,又是前段日子被他们群谏送去行宫的贵妃,大伙儿也不知道听还是不听,个个偏过头去。   “依贵妃气性,该是不好想……吧。”胥不骄老老实实。   皇帝怅然,摇摇头:“朕这是气数已尽了啊。”   这话一出,大臣们再不能装听不见了,天子气数已尽,他们还能有气么,大惊失色,趴在地上,屁股翘老高:“圣上这是说哪里的话,圣上是国之根本,社稷福祉,万碎万碎万万睡的!”   皇帝垂下龙头:“朕睡个女人而已,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正常的事?朕却还惦着另个女人,心里犯怵,你们说说,这还不叫气数已尽?”   内阁都是皇帝的近臣忠臣,大伙儿不能叫天子这样妄自菲薄,自毁圣誉,痛哭流涕:“圣上切莫这么说,不如早些将贵妃接回来,圣上就不会多想了。”   皇帝抬起头,眼睛一亮:“这可是你们说的。”   ※   太仓宫这边,京里来了信,是高佛佛托人捎来的。   笺上第一句就是歪歪扭扭的:大事不妙。   高佛佛秉着负责任的态度,事无巨细报告了地点时间人物。   彼时正是晚膳期间,贤志达手举信笺,立在餐桌边的谢福儿身后,一字一句地翻译兼诵读。   因为是公主亲笔所书,非不让别人代劳,为免错别字贻笑大方,辱没公主威严,信中不会的字多用圈圈叉叉代替。   “……余于宫宦口中得闻,乙圈年九月初十夜圈时末至叉时初,苏圈女陪父叉办公,后换男装,父叉于建始殿后室圈叉苏圈女,其后贾老阉入内录圈史……”   贤志达生怕贵妃听得郁闷,中途停了一下,劝:“苏氏既然被擢御女,怕是难免这一天,而且公主在信里后头也说了,那夜之后,皇上再没召幸过苏氏,怕就是图个一时乐趣而已,就像两个郦宝林,几日风光后,还不是束之高阁?”   还没劝完,贤志达见贵妃玉背一挺,丢下碗筷,抽噎起来:“我撑不下去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呜呜呜。”   贤志达后悔说过了头,又恨极了苏娃,竟叫自家贵人伤心到这地步,铁定跟她没完,正要甩开信去安慰,见赵宫人上前,蹲下/身子给谢福儿抹了两把油嘴,心疼不已:“撑不下去就不吃了哈,都吃了三碗饭和两碗汤了,何必再撑呢?咱们不撑了啊。”   ※   谢福儿也不是真没反应,主要是这档口实在是没精力管。   前些日子没什么感觉,这些日子完全不能见到吃食,严重起来看见白水都觉得上面漂了一层油花,偏偏肚子又禁不住饿,总像是饿牢放出来似的,只能逮着恶心劲稍好些的缝隙猛吃,撑破了肚子也得吃。   整个人就处于一种食物近在眼前,但永远拿不够的状态。   她觉得再没比这会儿更痛苦的时候了,娘怀孕时竟能上蹿下跳,简直不可思议,人比人真是气死人……现在简直是她的世界末日。   这种情况下,离宫前跟皇帝那口气早就不记得了,更管不了那老*又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他就是玩双飞打野战夜御百女,也抵不上自己痛痛快快、不犯恶心地吃一顿饭。   赵宫人医术不算精,亏得离宫前临时抱佛脚,啃了几本妇科书,当差久了养了一双巧妇手,暗下开小灶,煎煮各类安胎食材,又懂些孕妇禁忌喜好,倒也把贵人照顾得平平安安,安慰:“头几月都这样,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不管怎样,有了这些折磨人的反应开始,谢福儿才感受到真的是有个生命生了根,她的目标也大大偏离了轨道,就是保护它。   高长宽的提醒在耳根边日日清晰起来,关于赵王,虽然她嘴巴上无谓,说那受害者不一定是自己,可她不能冒险。   前几天,行宫的主事内侍去京城的宗正府领取用度,太傅府的下人跟平时一样,在府衙门口等着。   打从谢福儿来了行宫,谢爹爹借行宫下人进京办差机会,偶尔派人暗下碰面,问询贵妃情形,有时也会转达一下家中情况。   内侍一回来,谢福儿才知道谢爹病了。   家中下人说,前些日太傅在宫中一如既往教学,竟不知怎的赵王灌了一身水,碰上天气不好,回家就发了风寒,干脆告了假在家中休息。   越发张狂的赵王,想尽法子终于得了恩宠的苏氏,还有高长宽口里的一身两命,谢福儿想想就头疼。   几天后,京里的圣谕来了。   是胥不骄亲自来宣的,季节风雨阻路,京郊一路翻车山洪事故也多了,皇帝怕路上有误,先下口谕,等风雨小些就派车来接。   转了口谕,胥不骄拱了拱手:“恭喜贵妃了,本来在这鬼地方还不知要待多久,亏吾皇机智,叫内阁老儿们亲口催您回京。”   谢福儿恭敬:“罪妾正给祖宗抄经反思,抄到一半撇下了一走了之,就是不敬祖宗,怕给社稷惹天灾,劳转御前,不如等妾抄完再递信回京,圣上讲孝道,一定会体谅。”   胥不骄每次来太仓宫,见这贵妃不是在殿外种满花草瓜果的地皮边逛荡就是趴在绣榻上读闲书,这些日子不见更是养得白白胖胖,哪会抄什么经,明摆就是找借口不回去,可贵妃既扯到天子孝道,天灾什么的,又实在是忌讳,不好说什么。   他手一挥,打发走人,规劝:“贵妃难不成还想在这行宫一辈子吗?这多委屈啊,到底还是皇宫好吧?”   就这么回了才是委屈,谢福儿见没了人,话也说岔了:“贵妃也就是个名号而已,我看一点儿不贵,皇宫好不好,得看人把不把你当人看待。如今不单是我,我全家都不被当人看,我回去了还不比在这儿舒坦。”   胥不骄见她话里藏话,分明是另有所图,奇问:“老奴愚钝,贵妃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吧。”   谢福儿恢复温和:“负罪抄经没完,天子龙气鼎盛,要是来一趟告慰祖宗,该是能消罪孽,我回去后,能够有底气面对旁人,宫里人上下对我也会不无不敬。”   这不就是要皇帝亲自来接?这是找皇帝要个无上的荣光,胥不骄摇头:“从来没有皇帝接宫妃回宫的道理,不说出宫名义不好打,内阁那些人和言官都得闹翻。”   现在是他求他,不是她求他,谢福儿没说话。   ※   胥不骄把贵妃意思照直禀,皇帝拧着黑压压的眉半天没做声,末了,摸下巴:“说起来,是不是好久都没去狩猎了,恰好入了秋啊……”   五日后,天不亮,秋狩的皇家仪队走起。   半日后,人马抵达太仓宫附近的皇家林场。   晌午不到,谢福儿和赵宫人接了旨,天子秋狩,附近的太仓宫宫人有接驾之责,贵妃既身在行宫,也一起召来帐中,侍奉御前。   皇帝的计划是,叫她来围场伴驾,顺便拎回去,既不叫人说道,又能足了她心愿。   两全其美。   脖子都伸断了,猎具早备好了,狩猎的御骑都被官员牵去喂了三次饱得直翻白眼了,皇帝背着手在帐内徘徊来去,总算听见胥不骄进来,喜气洋洋:“来了来了,贵妃驾到。”   ※   近了帐前,赵宫人和贤志达被勒令在帐外守着,御前卫尉打起帘子,请贵妃进去。   皇帝早在帐门后偷觑了半会儿,看得心潮起伏,上下都热。   多时不见,愈发丰盈,娇哒哒的秀眉杏眼,看得人挪不开眼,就是虽说天变凉了,穿得也太多了些,金缕蹙绣的大袖衣外头还披了件小袖衣,层层叠叠的一大堆……脱起来,有些困难。皇帝搓搓手。   谢福儿弯身一进,空荡无一人,心想不好,有埋伏,刚一侧过半边脸儿,帐门后有人窜过来,把自己环腰一搂,撩开外面披着的丝绸小袖衣,找准了两堆高耸地儿,握,捻,揉,弹,隔着厚衫在手指间掐捏成各种形,耳边哗哗吐气,尽诉思情:“朕这些日子人比黄花瘦,你却胖得不像话……噢,怎么变大了这么多,算了胖就胖吧朕原谅你……噢、噢嘁!什么东西!”   皇帝痛不欲生,抱住手退后几步。   谢福儿从厚厚的披袄下摆抽出个修剪精美的仙人球小盆景,咚声搁在案前:“没什么,在行宫叫人移栽了些草木花卉,这回趁机带给皇上欣赏欣赏。”   皇帝甩了甩袖,冷哼一声,上前几步,又怕她还藏了什么别的暗器,坐回条案后,牢牢盯住她,开门见山:“这次朕是带贵妃回宫的。”   谢福儿整好衣衫,叫他眼睛吃不了冰淇淋,坐了下来,毕恭毕敬:“回圣上的话,回去可以,妾身有条件。”   胥不骄之前听皇帝一声惨叫,怕有事,不敢离得太远,招来赵宫人一起盯紧里面,随时好扑火。   赵宫人见帝妃对视而坐,中间电流窜闪,各不相让,汗流浃背转头问:“这是在谈判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6 13:57:50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5 02:19:39   Sin_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5 00:12:31   第98章   谢福儿提出协管后宫。当然,只是其一。   虽只是其中一条,已经叫皇帝奇了,除了对朝事时议有些兴趣,这丫头一向散漫悠悠。   他这一年半载也看出来了,她的最大目标无非是不吃苦头多享福,眼下却发了野心。   皇帝就像养的不成器孩子终于开了窍,一敛眉:“图华宫已经有海内小君,太后也正是旺年,再多个妃嫔协管,虽不算什么大事,却总得有个由头。”   谢福儿说:“妾听闻,近来后宫不比往日有秩序,几个殿的夫人不经过上允就主动跑到永乐宫外头,皇宫风气快赶上坊间教坊了,还有几名夫人为达私人目的,讨好要岗内侍,引得宫中贪墨成风。”   皇帝一动,这事她既然都听说了,那么苏娃侍寝事她很难不晓得。   谢福儿却没继续往下提,这叫皇帝竟然松了口气,见她露出银晃晃的贝齿,继续:“……当然,这也不是说太后和皇后管不好后宫,只是如今太后礼佛不出,皇后又一向是位观音座下的弟子,性子高清冷洁,举宫皆知。近来两位贵人各有焦心事,又都是上面的,不是每件事都好亲自过问,可能会延迟或者错漏,总得有个帮着开路引道的。福儿不才,甘做马前卒,为圣上分忧,为两宫解愁。”   皇帝喜欢她的毛遂自荐,笑了笑。   谢福儿见他不说话,有些心急,装了几句正经,又露出狐狸尾巴:“不答应就拉倒。”   皇帝瞥了眼:“这不是先考考你应变能耐吗,理由都说不出,连朕都说服不了,怎么管别人?现在看来,你打好了腹稿!”   谢福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皇帝观察她脸色又可亲了,站起来:“那朕,就等着看贵妃帮忙料理好宫中风气了。”   她见他笑眯眯走过来,动作和脸色都很熟悉,退后几步,又补充:“既然是协理后宫,皇宫事无巨细,不管人员权高位低,妾都要有督办和监管的权利。”不能表面给了权,实际是个架空,反正这皇帝翻脸的速度比作者更新快得多。   “那是自然,妃嫔一旦协理,可与海内小君分管印玺,一如中宫用权。后宫人事,一概为你所遣。”皇帝说得流利,展开双臂逼近两步。   谢福儿得了他的许诺,将那盆仙人掌盆栽捞起来抱在怀里。   皇帝停下脚步,温和劝她缴械投降:“快搁下那玩意,小心扎了手,带这东西干嘛……”   “这是妾这些日子亲自配植的,是南方热旱地过来的,京城和气候难得长久种活,特意给您观赏。”谢福儿抱着凶器不放。   皇帝知道她是找由头,脚步刚向前一跨,她竟然得寸进尺,鼻头一拧,秀眉一蹙,脸色很恶心似的,赶紧闭紧了嘴巴,还飞快捂了下鼻子。   这叫皇帝大大一愣,自己难不成还成了个馊货,闻都闻不得了?   他抬起袖子嗅了嗅,气急败坏地甩开,哪儿有味,连个汗味都没有,男人味倒是有的。   可这丫头不明说,态度也还恭顺,也不好主动掐她脖子去质问,重新翻起她不在宫里时自己那笔见不得人的账。   好容易做生意似的摆平这一回,禁不起她又闹。   来日方长,再慢慢收拾就是。   皇帝保持风度,再不紧逼,叫内侍进来给自己穿好猎服,拿起长弓箭袋,出去了。   谢福儿这几天好了许多,不是时刻都难受,今儿也就刚刚犯了一回,等皇帝出去狩猎,在帐子里坐着跟赵宫人聊聊说说,一日下来,人马回营已经是夕阳西下。   赵宫人听外面响动,低低说:“奴婢这就去告诉圣上,贵妃的身子……”一碰头早就该说,再迟了就真得背个欺君瞒上的大罪了,现在还能说是离宫后,这两天才发现的,只两人一见面就开黑匣子会,哪插得进去。   正是这会儿,帐外传来嘈杂,皇帝胸前还披着护心甲胄没有脱,兴冲冲掀帘进来:“贵妃哈哈哈,来看看朕打回来的东西哈哈哈。”因为满载而归,一脸的得意,就等赞美。   大型兽在帐外,中小型猎物由臣子军士用担架麻绳,吭哧吭哧绑着抬抗进来。   谢福儿瞟一眼那些大小尸首,血呼啦天,还没剥皮洗净分门别类,一派的原汁原味。   幸亏这会儿她人还算舒服。   男人的兴趣爱好还真是没意思,一伙人拿箭持刀,打了几个圈在林子里的手无寸铁的动物而已,硬像是征服了全世界。   她躬了躬,瘫着脸:“圣上威武,圣上厉害,圣上一级棒。”   皇帝瞧她那脸就知道是在敷衍,打发走帐内人,不死心,指了指一只貂:“喏,这个貂,行速极快,赤眼金毛,大概是族内的貂大王,朕围着山追了半圈才算把他捉着。”   谢福儿躬腰:“圣上威武,圣上厉害,圣上一级棒。”   皇帝又弯□,捏起雪绒绒的一团,伸到谢福儿眼皮下面:“这狐狸,难得的皮毛纯净没杂色,朕打算把它的腋下毛都拔了,给你做套裘,刚好天气凉了就能穿。”   谢福儿撇撇嘴:“圣上威武,圣上厉害,圣上一级棒。”   皇帝没耐性了,还没怎么,忽然一呲牙,面露疼色,腿一缩,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手上还拽着的狐狸尸身里,钻出条才三四寸长的小白蛇,估计是一路夹带回来的,因为跟狐狸皮毛颜色相近,谁都没发现。   皇帝捏住那小白蛇,甩开,扔在地上,小蛇吐了个芯子,扭了屁股,朝帐外滑走了。   皇帝心里叫一声好蛇,好蛇,待日后封你个蛇国公。   谢福儿早吓着了:“是不是被蛇咬了?咬到哪里了?我这就去叫随行太医!”   皇帝捂住大腿:“不用叫。”   谢福儿见他捂着的部位,心里想咬得好,可该叫太医还是得叫,撇开他手:“这怎么行?被蛇咬了啊!”   皇帝皱眉:“朕野外行过兵打过仗的,蛇有没毒性的常识还没有?这蛇没毒,就是恐怕有些痒肿,太医来了也是一样的交代。”   谢福儿瞧他就像是半个大夫似的,一愣:“那怎样才能消肿止痒啊?”   皇帝坐下来,望着她嘴巴:“人的口水,能解百毒……”已经腾出个位置方便她蹲下来解毒了。   谢福儿会意过来了,嗤一声不要脸的,揖了下:“外头兵士多,妾这就叫他们进来给圣上解毒。”   皇帝见她反将自己一军,晌午那股气急败坏终于爆发了:“谢福儿,不要给脸不要脸,朕这样给你台阶,也答应你要求了,你还要做什么。”   这是哪个不要脸,谢福儿便也摊了牌:“嫌脏。”   皇帝明白她在说什么,虽早知道她容不得别的女人,没料妒到这程度,简直什么样的妈就养出什么样的女儿,腰间摸索一阵,抓出个东西往条案上一拍:“那你自己又如何?”   谢福儿定睛一看,破损的两枚玉,摔裂了口子,不是那枚进出玉符又是什么。   为什么跑到他这儿了?   她心里嘈杂,要不是人被捉到了,这玉怎么会跑皇帝这儿?这可不得了!但自己跟太子见过面的事儿被知道了更不得了。   她吞了吞唾:“这玉掉了好久了,原来被圣上拣去了,怎么不告诉福儿啊,福儿怕圣上怪罪,一直不敢上报呢。”赶紧用小错抵大错。   关于玉符这件事,皇帝都快憋出心血了,不问还能自欺欺人,一问就没奔头了,这会儿见她不承认,不知怎么更加不好受,戳破她:“沙陀使节案是那叛贼干的,玉是追捕时在那逆子的私客身上找到的。”   那就是说高长宽那小子安然无恙?跑了?   也是,要是抓着了,京城早就传开,太仓宫的宫人那么闲,早就也在传这事了。   谢福儿舒口气,各项表演机能也都调动起来,一脸惊恐:“什么?在逆贼身上找着的?福儿领了这玉之后没过几天出宫省亲,回宫后没多时就被送来了太仓宫,一奔波一来回的,路上去了好几个地方,哪知道是不是掉在半道或是被哪个宫人趁机窃了弄到外头……”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她心里盘算,这玉多重要,高长宽比自己还清楚。   他怎么随便交了给一个私客手里,还轻而易举被皇帝的人搜到了?   这不科学啊!瞧他这一路办的事,件件缜密胆大,处处都在保全自己,怎么这玉的事就这么轻率?   那就只有是他故意的。   可为什么要故意?谢福儿瞧见皇帝的脸色,明白了。   他到底还是不死心,故意用玉叫皇帝堵心?   这是哪个男人都容忍不了的事。一旦为皇帝厌弃,便是他机会。   皇帝见她脸一会阴一会晴,估计还没为自己有过这么高低起伏的心情:“怎么,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吧?你跟那叛徒到底有什么首尾自己明白,入宫前的事你跟那叛徒有什么朕不理,入宫后若还跟那叛贼有什么,谢福儿,那就是斩首抄家的罪。”   一天到晚用死来压人,不就是个死么,又不是没死过。一口一个叛徒,谢福儿沉默良久,凭心而论:“他要是叛徒,也是圣上逼成这个样子的,能好好活,没人会想在刀锋上走。孝昭帝当年好几名皇子,只剩下他一个,保不住父皇的基业,他已经愧对,如今他要是连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还怎么见父母?皇上是孝道之人,这四五年,太后在后宫暗中兴风浪,别人都说是皇上初登帝位,为了稳固政权,才对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我说,皇上是不忍心违逆太后,一直希望太后能怜您如同长子一样,有朝一日能明白,您不比孝昭帝逊色,才哑忍。这样,皇上还不能体谅……那个人么?”   高长宽没机会讲,可能也不屑讲,就算讲了恐怕皇帝也懒得听。但是她得讲,替高长宽讲,逼皇帝听,自己就当是吐口气,也总得说句真心实意的大良心话。   人不能一辈子满嘴官方调调,只为了应付、自保和生存,太没劲了,还不如一个柱子撞回去回炉重造,说不定还能重新撞到个言论自由,能表达心意的年代。   坏话掺着好话说了,不管怎样,她都做好准备了,大不了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最多……她悄悄摸了摸小腹,最多搬出肚子来挡,娘亲拿一套,还是耳濡目染的。   这么一想,幸亏没提前说,这会儿说,刚刚好。   意料之外,皇帝屁都没放,连蜷紧的拳头都松弛了,坐在虎皮榻上揉揉山根,乏力到不行,打发毛孩子似的,一脸厌倦:“滚滚滚,滚出去。别进来了。”   连给个她说的机会都没,直接赶人走。   谢福儿也算清楚他性子了,朝你发脾气说明你还有救。   高长宽啊高长宽,你大概是得逞了吧。   谢福儿照着他意思,圆润了。   御帐外臣子们也不知道里头帝妃二人在互相揭短,只见贵妃单独出来,也不敢多问什么,个个垂了脑袋,退步在两边,恭声喊殿下。   帐外只有贤志达在伺候着,谢福儿围着营帐逛一圈,在马厩里挑了一匹还小的红色马驹,拉紧了缰,惹得小红马咬嚼子一松,嗷了两声。   贤志达跟上前:“贵妃这是要——”   谢福儿说:“在林场边上散散心去。”不叫自己进帐,也没叫自己守在外头,总不能憋死堵死。   贤志达说:“噢!小奴这就唤侍卫过来护着。”谢福儿见贤志达跑了,也没等,顺着马厩,从后面栅栏口牵着小马驹走了。   走了会儿,谢福儿才想着自己压根儿不会骑马。   幸亏这马崽子脾气乖顺听话,看起来是匹乳驹,还不会撒野,一路老老实实被谢福儿拎着走,哼都没哼一声,就是懒死了,比谢福儿还慢吞吞。   谢福儿停下来轻轻抽了一鞭子,小马驹哀哀呜了一声,像婴儿的声音,谢福儿又不忍心了,摸摸马背,马驹这才哼哼表示舒服了。   贤志达找人半道上正碰见赵宫人,赵宫人见他慌慌张张,问:“贵妃呢,不是由你跟着么?”   贤志达笑嘻嘻:“贵妃要骑马,小的去叫驯马官和几个禁卫来。”   赵宫人傻了:“骑马?胡闹!骑什么马啊!”   贤志达愣了:“这不就在内场里面逛么,横竖没什么人,既是来了,散散心也好,小奶马,个还没人高,不会骑马的人都能骑,小的再叫人来看着,赵姐姐放心,没事的……”   赵宫人跺跺脚,朝外头跑去,一见马厩没了人,那匹红马也没了,回头就骂:“我刚去做点别的事,你就给我添乱子!贵妃现在怎么能骑马?一颠一颠的这不要人命么!胡闹!这回你死了——”说着朝御帐跑去。   骑个马怎么就要人命了呢,虽说咱们不是那些个粗鲁彪悍的马上民族,但女子骑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大稀罕事儿啊,皇宫里的马场三不五时都有皇族女郎得了恩宠,随父兄进去玩玩,别提今天都来了郊外园林了。   贤志达只能糊里糊涂跟在赵宫人后面跑。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都不说了……以后争取多更,也快完了。   这几天可能偶尔会伪更,改一下敏感词,造成不便不好意思,没办法,连“宠”和“小妞”都成了违禁词= =   谢谢猫猫米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8 23:12:27   闻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8 14:51:58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8 12:51:50   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8 09:39:20   shui5293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8 09:38:09   第99章   小红马围着内场还没走一圈,停下来死活不走了。   真是匹懒马,谢福儿怎么拉也拉不动,再用马鞭甩了两下。   小红马委屈地叫了连声,四蹄一盘,干脆趴草地上赖着了。   谢福儿跟着蹲下来,拉起小红马的尖耳朵,还没威逼利诱,背后传来脚步,伴着嘈杂的人声。   谢福儿只当宫人们找来了,觉得无趣。   一把细嗓门划破安静的傍晚后山林:“来人,太医!”   是胥不骄的尖叫。   谢福儿扭颈,乌泱泱一群人头,前面是随行宫娥内侍,左右有亲卫包抄,一行人齐心合力,就像贵妃这边有金子似的,涌动着奔过来,尘泥翻飞,草地都踩矮了几寸。   请自己回帐而已,这是什么个阵仗?   皇帝领队的,三两步跨上来。   一张脸比刚刚在帐子里闹脾气还要红个几分。   谢福儿被他一把拎起腕子,听他呼吸粗犷。   他的眼眸就像摇晃的水波,从剧烈到安静,那片安静中,竟还有几分……温柔。   赵宫人脚小些,比皇帝慢两步扑上来,一把抱住谢福儿再也不撒手了,上下查看,哭道:“贵妃有没有事啊,还真骑上去了?”   哪儿来得及有事,谢福儿还没开口,见所有人都集体盯着自己肚子,明白了。   赵宫人这是急疯了,谢福儿不怪她先斩后奏,只想皇帝刚才的气还没消,现在又来了个惊吓,再加个隐瞒不报,瞧他脸色,估摸这回真落不了个好。   皇帝捏着她的腕子没放。   贵妃有喜,这是个天大的喜事,可天子不讲话,没表情,下面所有人也统统不敢开声不敢做表情。   霎时,皇家猎苑,一片鸦雀无声。   皇帝的两个眼珠子鼓得像个牛蛙,扬起一只手指着天,大声说:“你居然不告诉朕。”   谢福儿跟赵宫人对了个眼色,知道赵宫人没多说,安心了,撇撇小嘴:“前几天才发现的。”   “是,没来得及报上京去。”赵宫人忙不迭地响应。   皇帝没时辰跟她算细账,几个随行的老胳膊残腿的老太医还没到,他等不及了,把她腰一掐,折了就抱起来,朝帐子方向走。   “几步而已,哎我没摔,压根就没骑马。”谢福儿能看到有不怕死的宫人开始暗中偷笑,举拳捶他。   “没摔也不行。”又走了好几步。   “那您把福儿放马上,叫人把福儿拉回去……”   “马背上腾来倒去的多硌人,朕还比不得一匹马吗。”   谢福儿窝在皇帝怀里,手搁在他胸口上,怎么他比自己的心跳得还要快。   几个老太医望闻问切毕,确了诊,着实是身怀龙嗣的喜脉无疑,遛马这一遭也没弄出什么大碍,又问贵妃有什么不舒服的。   赵宫人帮答:“别的还好,也不怎么吐,就是想吃吃不进,好几次饿得眼泪直流,可怜见的。”说着红了眼眶…   老太医们见皇帝脸色很瘆人,忙说:“妊娠头几月,胎气刚开始旺盛,引起胃气逆动,孕妇犯恶阻也是正常,不妨,回宫微臣们采办陈皮半夏汤给贵妃服用,再佐些开胃小食,会舒快许多。”   见皇帝还是沉默,太医们抹一把老汗,低头不敢作声,俄顷,皇帝猛拍大腿,一脸的悔不当初:“糟糕!”   众人吓了一跳,帐内帐外哗啦跪了满地,又是哪里不对了。   皇帝咬牙切齿:“有云,孕妇见兔而子缺唇,见麋而子四目,孕妇不观射鸟射兽,不见熊罴虎豹,不可闻异常气味。”   恰好就在狩猎,该见的都见着了,刚还拖着一群猎物给贵妃看呢。   胥不骄眼珠子一转,反应过来,高声喊:“快,将今猎回的走兽鸟亲禽统统拖远了,没死的放生啦!通知南军禁卫那边,整装列队,尽快启程回京!”   帐子外忙活起来。   赵宫人观察皇帝的脸,并没见多松弛。   虽然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捏着贵妃的手没放,但这会子也没笑。   半晌,皇帝盯住帐门处的首席太医:“贵妃原先中过毒,坚持服药才排出那毒,离现在不久,对贵妃和皇嗣可有影响。”   谢福儿自己都没考虑到那一茬,这段日子嗜睡的毛病早就被孕期的难受给湮没了,直快不记得中毒那事了,这会儿感觉他手掌心沁出些湿湿。   太医答:“贵妃脉象沉稳有力,胎儿也好,暂无影响,只是贵妃体内那毒……”犹豫了一下。   谢福儿料到老太医要说什么,头一缩,手却被他抱得紧,缩不回去。   太医接着说:“贵妃体内的毒并没排干净,”顿了顿,“看样子,贵妃应该并没坚持服用,中途停了。”   皇帝头一转,望着谢福儿。   谢福儿侧了个身子,只当没听见。   老太医见气氛不对头,开解:“虽说那毒有些残留,但于母于子,暂没看出有什么伤害,有时毒量轻减到一定程度,就算不用解药,也会被人体自行吸收,慢慢痊愈。”   皇帝手一动。   谢福儿虽跟他还有些心结,现在又站在了同一线上,有什么东西栓在了一起似的,情不自禁在他掌心轻轻一抠。   谢福儿只觉他吸了口气,不要脸地反抠回来,还攥在手心揉了两把……好吧,真不该给他好脸色。   皇帝依例发了两道旨,贵妃喜孕,犒赏随行人员和太仓宫宫人。   臣子欢腾起来。   刚一赏完,皇帝又翻了脸,叫人将贤志达拖到帐外。   贤志达从赵宫人冲进帐里头给皇帝报贵妃有孕开始就已经风凌了,脸惨白,想要跪都弯不下腿。   谢福儿朝胥不骄使个眼色。   胥不骄晓得贵妃要保人,在旁边劝:“贵妃前日才知道有孕,又不确定,这小子马大哈一个,虎里虎气,并不知道,再则贱命一条,犯不着为了他动了血光,冲撞了龙子。”   这话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得个孩子不容易,叫贤志达回宫去敬法殿自领杖责的活罪去了。   气氛太紧绷,一名素来嘴滑的幸臣站在帐门边,离得近,拱手笑说:“宫外成孕,龙胎吸收天地灵气,必得老天庇佑,恭喜圣上,贺喜贵妃。”   皇家子嗣从孕到育爱讲吉利意图,母亲怀孕时梦见蛇,就传颂皇子是真龙命,生产是恰好阴天有几片彤云,就说这皇子紫气腾天。   皇帝总算高兴起来:“好一个宫外孕,说得好,赏!”   一群人一呼百应,跟着磕头,照着那名幸臣的话嚷起来。   皇帝眉飞色舞:“赏赏赏!”   一口一个宫外孕,谢福儿听得不大痛快,怎么像是咒人呢,刚一蹙眉,皇帝注意到了,做了个手势,老妈子似的提点:“嘘,不可吵着孕妇。”   众人静音。   胥不骄使眼色:“贵妃要歇息,都退远点儿。”   御帐一清净,皇帝把薄帐撩起挂在象牙钩上,钻进帘子里。   谢福儿再不操心他会对自己咆哮,身子骨都松散了,滚到里面没理睬他。   皇帝逼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通里头的人,连呼吸都是得意的,简直不知道挑哪句话先说了:“朕可真厉害啊……”   谢福儿又翻了个身。   他这才语重心长:“……老话说内向外感,今后你可得放沉稳些,免得生出个猴崽子啊……朕都替这皇儿担心,你行吗?算了,回宫了,朕就马上叫内侍省那边挑几个乳娘过去,再叫梨园乐人在远条宫外驻下。”   这年头的胎教不比现代粗糙,皇家贵室更经心。   因为启蒙舍的缘故,谢福儿在宫里读了不少幼学教育书籍甚至胎教古籍。   书上有个跟历史相符的周朝,周王后怀孕时期,就是差遣乐匠在宫殿外每日定时演奏伴乐,以此为胎教,这才生下一代贤君周成王。后来成了皇宫胎教的惯例,流传了下来。   现在说话倒是客气了,要不是母凭子贵,恐怕还被他赶出帐子外喝西北风呢。谢福儿背对着他:“我还有个启蒙舍,圣上知道的,就算没亲自打理,但总算有些涉及,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知道。”   皇帝听得满意,一高兴就有点不老实了:“还知道得挺多。”   谢福儿将他手从胸口拉下来:“列女传说了,孕期谨寝室!”肘子一抵,再不叫他靠近,也不说话了。   皇帝一肚子欢喜没地方发泄,巴不得来个人跟自己分享,仇人都成,哪儿还记得什么前仇旧恨,听她说话心就痒,哪都不愿意去了,不敢碰她肚子,只能扒她脑袋:“再跟我说会儿话,你随便说,说什么我都不怪。”   谢福儿打开他手:“不说,免得又被人骂得滚蛋。”   皇帝知道她被自己赶出去前,那半截子话被打断含着一口气没完,静了会儿:“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说得对。”   谢福儿有点讶,扭过身揪住他嵌金袖口:“皇上是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啦?要是决定了,可得千万下旨早些通知司隶部那群人——”这年头虽然不是全国联网跨省追捕,可通讯不及时,下头提前要是逮着了,就得发生些刀下留不住人的冤枉事。   皇帝见她这会儿活过来了,心里太不是滋味了:“你真觉得朕是个恨不得把亲侄除之后快的人?”   谢福儿没吱声。   皇帝迟疑会儿:“福儿,麟奴他……”   这次皇帝称呼高长宽没用叛贼逆子,竟是沿用的旧日昵称。   谢福儿心一动,正要再听下文,帐外传来内侍通传,几名郡王邀皇帝临行前分发猎物,与臣子共飨。   皇帝得了这一打扰,再没说什么,应了一声。   谢福儿也就说:“福儿累了,想早点儿睡。”   要是之前皇帝只觉得她又在赌气撂挑子,现在她说什么都只觉得她添了母性,在为肚子着想,把她屁股轻轻一打:“好,那就歇了,朕先去跟他们聚一聚。”   “灯给灭了,刺眼,帘子拉紧了。”谢福儿转过身去嘀咕。   皇帝正要喊人进来,想了想,不放心,亲自督办了,然后打帘出去。   秋狩御驾还不没回宫,贵妃有喜的风声就传了回去。   两天后,旨意宣发后宫:太后礼佛未出,中宫分/身无暇,远条宫谢贵妃协其分管凤玺,料理后宫。   照时下这态势,就算蒋氏的皇后位置让给了谢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几名后宫夫人呈观望姿态之余,时不时带着各自侍女去远条宫探探风声。   原先的谢福儿,除了蒋后、郦贤妃、萧充媛、郦宝林那么几号人,跟这些位份不高的夫人没有打过照面,连名号都叫不上。   事实上这几年,这几名妃嫔也确实夹缝里求生存,大半没沾过雨露,只能每次在顶头松散时,趁机跳跳脚。   如今既是有管理后宫的职责,谢福儿觉得就不能跟蒋氏一样当移动冰块,摆出一副欢迎随时来搞的姿态。   有人的地方是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正在举办武林大会的江湖。   谢福儿想,那就尽个能力,把这江湖给整顿整顿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唫銫姩蕐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4-18 16:10:42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17 22:28:4nos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17 16:22:49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17 14:38:03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17 14:30:01   第100章   谢福儿接触后宫下层人员以后才发现,皇宫里也不是处处都是心思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人。   就她亲眼所见的几个低品夫人,不仅没什么坏心思,还单纯得很。   她们基本都是官宦人家的白富美,被爹妈养得好好,没出过门,更没见识过什么人心险恶。   就算有两个庶女出身的宫夫人,也没经历过那些一天到晚被嫡母盯梢迫害、被嫡姐妹陷害嫉妒的狗血剧情。   她们十几岁进宫,再没接触过外界外人,充其量也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混日子,逮着机会在皇帝眼皮底下打个滚罢了。   因为后宫长期对肥肉的分赃不匀和被上司的压榨剥削,她们甚至连培养宫斗技能的机会都没。   在与这几个夫人的相处中,谢福儿采取了对待郦宝林姐妹的手法:打压与放松同上,随和与严厉齐飞。   这让尝惯了蒋后冷漠,郦妃刁横的几名后宫夫人,颇有些学渣遇到学霸主动纡尊降贵的心情。   谢福儿偶尔想起孔君虞,还是未免有些感伤。   不过人虽走了,那套孔氏教育理念还是能够发扬光大的。   谢福儿犹记得他那套大小混杂教育,能够彼此制约、相互进步的教学法子。   干脆套用在了几个夫人的身上。   几个妃嫔每次叽里呱啦地过来远条宫,完全没个章法秩序,有时还碰到一堆,远条宫太热闹,叫蒋皇后那边没面子也不好。   谢福儿安排一名夫人管理其他几个。   管理者每隔七日一个轮流转,值班夫人值勤期间,列表安排来远条宫的人。   每次至多两名夫人,这样便安静了许多。   表中包括什么时辰来,约莫待多久,给贵妃汇报什么工作,例如宫殿用度问题,人手安排调配,庭院园林景观,近来突出风气。   这表格,看似简单,想要安排妥真还得费些脑力。   谢福儿这边也省了力,后宫一笔笔要务不用亲自操心挖掘,由着她们端上来。   协管后宫的日常任工作,很大一部分就是发现和解决皇后和太后懒得管的旮旯缝事。   夫人们得了这活,发现新大陆似的不亦乐乎,很是新鲜了一阵。   几人算得上是人生头一次行管理之责,这工作,显然能激起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兴趣。   赵宫人本来不愿意那几名夫人来骚扰自家贵妃,这么一看,也不错。   皇宫的事大半都是闲出来的。有了寄托,心思便打不到皇帝身上。   返京两天后,谢太傅在朝上受了皇帝的新任务。   赵王仍住在宫中元泰殿,由谢太傅和几名老臣负责在大本堂教学问。   大本堂是高祖创的皇宫学舍,在东宫附近,供皇族高层子弟读书。   一般情况下,学舍以当朝的太子为主,另加几个年龄相当的亲王、郡王和书香门第的贵族子弟陪读。   打从高长宽没了,大本堂就空了,陪读的子弟也许久没进宫了。   如今大本堂只赵王一人。   皇帝填充了几名贵胄子弟进去陪赵王上课。   谢太傅没多想,更没料到是宝贝女儿的建议,老老实实领了旨。   郦氏一党与赵王却是喜出望外。   谢贵妃孕体回宫,赵王本来犯了好几天的嘀咕,那天出宫私下和两个表哥喝酒时,更还放了几句狠话。   郦仕开听见,捂住亲外甥的嘴。   赵王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唯一的皇位储备人员,只废太子事刚过,父皇又迟迟没放明话。   但没关系,再过半年,行了及冠礼,父皇总要给个批示,不会让自己悬在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可如今谢氏有孕了,赵王就怕父皇一个犹豫,再加枕头风一吹,唾手可得的位置就悬了。   母妃已经不大中用,等父皇其他儿子陆陆续续都来了,以后更加棘手。   夜长梦多,不能拖。   赵王当场甩开舅舅,借着几分酒意:“说说怎么了?不做都是好的。”   郦仕开怕外甥冲动:“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还看不见?别说舅父不提醒你,你要是想跟那人一样,大可随便胡来!”   赵王酒意醒了几分:“舅父是说,那废太子?”   郦仕开眼神咄咄:“还有谁?这是咱们舅甥关上门说话,那废太子处心积虑出京,若沉得住一口气,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他要是不受皇上的激,就凭他有两王的兵力将臣,又勾结了匈奴,在江南树立威望,要是好生在扬州积蓄,赖死了不回京城,皇上能拿他怎么办?就是差点儿定力,心急了,受不住皇帝在京城这边不停放干扰,到头来撑不住跑了,打了水漂!”   高长宽施计出京,跑去千里之遥的江南,赵王本来以为这堂哥是个从容睿智的,忽然来个转折,丢了宝地,投匈奴,赵王还觉得奇怪,舅父这样一说,恐怕那废太子真的就是个后劲不足的空心草包,勾唇笑笑。   郦仕开见着外甥满脸蔑视,收起比方,转回正题,劝:“谢氏刚怀孕,八字还没一撇,皇上的心意还没确定,谁又知道那那女人肚子里是龙是凤?你这是急什么?怎么着,还想谋害皇嗣?可千万别自作主张,有什么先跟舅父商量,别像废太子一样莽撞。”   赵王瞧不起所有同龄人,更别提事败了的太子,舅父越拿他跟太子比,他越嗤之以鼻。   自己跟他能一样?自己是皇帝亲生的,高长宽是吗?   高长宽做的那可是危害江山的大事。   他若对付那谢氏,至多不过是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   两者能相提并论么,就算事发,皇帝还能将自己给杀头?   一席话下来,赵王面上喏了两声,虽嘴巴知错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现在,皇帝叫贵族子弟进宫伴赵王读书,这旨意一出,郦家自然大喜,赵王也松了绷紧的一颗心。   只有陪太子读书这回事,没有听说陪亲王读书的。   皇帝分明已经认定赵王当储君了。   下朝后,目光敏锐、有巴结心的臣子暗中提前道贺,嘴巴自然不会说是赵王离登储又近一步,但脸上分明满满都是看着未来太子的表情。   年少的赵王雀跃非凡,眼前康庄大道似乎又宽几尺,哪还记得贵妃腹中碍自己道儿的。   因为添了学生,教学任务繁重,为表勉励,次日,皇帝亲授一柄玉质教鞭给谢太傅。   教鞭上刻有高祖亲笔,是本朝教育者们的至高荣誉和权威象征。   据说高祖皇帝创国初办了大本堂,将自己的几个皇子们丢进去读书。   高祖是布衣起家,那些皇子们刚从庶民转化成龙子身份,老师们哪儿管得住,一次一老师急了,拿起教鞭狠敲了一名不听话的皇子的头。   皇子这下不依了,抱着肿了的脑袋壳儿回去跟皇帝哭,爸你瞧他打我,他今天打皇帝的儿子明天就得打皇帝了。   高祖当时也气上了,拎着儿子噔噔跑去跟皇后商量,爱妻,看,咱们儿子被一个破夫子打成这样了,我尊重你意见,你看怎么叫他好看?是剥皮拆骨还是五马分尸?!   皇后是高祖糟糠结发,跟随起义到登基,得高祖敬重。   皇后说,夫子以孔孟之道在教吾儿,这是好事啊,皇上怎么还生气呢,我还嫌不够严呢,来来来打不够再多打两下,脑袋不行再打屁股……   高祖反省下来,也自知确实有不妥,最后非但没问责老师,还将那根打了皇子的教鞭刻了字,保存在宫内,时刻鞭策皇族子弟。   皇子的老师难为,尤其碰上那些有心挑衅的中二学生。   有这神器,却是方便多了。   手持御鞭,上斥黄天,下问后土,中间训子弟,管这子弟是太子还是亲王,处罚者无罪,谁若强行问责施罚师长,便是为不孝不忠。   几朝下来,这教鞭易主不多,师长主人过世便收回,大半还是放在国库。   谢太傅退朝后,廊下迎面碰上吕内侍。   吕内侍抱手恭喜了两声双喜临门,又瞅一眼老友怀里物件,凑近低声:“贵妃传话太傅,权责该用就用,千万不要吝惜调教,辜负高祖本意。”   以上自然都是谢福儿的要求。   彼时猎场帐内,谢福儿跟皇帝达好协管后宫的事,又笑盈盈:“还有第二件事……”   皇帝精神刚松,又紧绷起来。   谢福儿建议给赵王寻伴读人员。   皇帝正怀疑,谢福儿又提出赐谢太傅教鞭。   皇帝精明得很:“这已经是第三件事了……”   没混过去的谢福儿讪讪:“反正份属教育一事,差不多的。”   皇帝也没跟他拗,反正这些要求不过分,尤其给赵王招伴读这一茬,更是难得合皇帝的心意,早就在考虑了。   只是没料到谢福儿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赵宫人却不解,事后试探:“贵妃怎么突然操心起赵王。”   用招伴读叫那小子沉浸在接近成功的喜悦里,放松些,就别再老盯着自己了。   权当是个障眼和屏障。   更还有一点,谢福儿从启蒙舍获取的经验。   竞争中,才能显出水平的高低。   身在人群之中,才能凸显脾性和风范,尤其都是一些同龄子弟。   赵王是龙是虫,就叫皇帝日后自己亲眼瞧瞧。   赵王同学,不管上辈子我同你有没有仇,你这辈子的作风我却是真切看在眼里,实在不能不给你下个绊子,防一防。   不管怎么,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谢福儿如是想。   谢福儿在给后宫夫人们立规矩的同时,皇帝也在给谢福儿不停立规矩。   回宫后,皇帝亲拟旨意。   一来,按制给远条宫赏赐金帛,增派人手,扩充殿房。   二来免去贵妃日常请安,在宫中遇品位较高者,一概免去跪礼与弯身礼。   同时,梨园天官接旨,委派乐匠,在远条宫外驻下。   内侍官每天拿着定乐声的律管、斟酒的斗,站在远条宫殿门左右两侧,测验音乐是不是合乎礼制,饮食是不是合乎正味。   这天,胥不骄更送了一纸告诫到远条宫,交到赵宫和几名保姆手上,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孕期禁忌适宜。   一句概述,贵妃孕期守则。   守则是皇帝咨询生育过三子、经验丰富的卢太姬,再依据大内书库千金方等孕期妇产书籍,双相结合,整理出炉。   皇帝亲自撰写,又亲手誊抄,修改校对都经自己手,挑灯夜战了好几夜。   宫人们看出,皇帝已快成事儿爹了。   这日晨光刚升,轮到胡才人和韩宝林来远条宫汇报工作。   胡才人清嗓子,正开了个头儿,外殿宫人来禀:“桂轩苏御女来拜贵妃。”   第101章   自从回宫,苏娃那边静悄悄,并没参与到跟夫人们一起来套近乎的大流中。   赵宫人小声:“奴婢这就去回了。”   谢福儿头一偏:“前些日子刚伺候过圣上的苏御女?”   才人和宝林呼吸一滞。   贵妃不在时,她们两个也跟其他夫人一样,在皇帝前面走来走去,没中头彩也就罢了,还被蒋皇后找由头责骂了一通,倒是这个苏氏踩着她们的尸首,等战场都清扫干净,最后才粉墨登场勾了圣上。   虽然这是人家自己有能耐运气好,但两个夫人若说没嫉妒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么一听,更像是揭了疮疤似的,不大舒服。   赵宫人被谢福儿问得一怔,呐呐:“可不是,就是……伺候过圣上的苏御女。”   谢福儿笑着说:“请进来吧,只是胡才人还没说完,叫苏御女脚步慢些进来。”   胡才人见贵妃给自己面子,朝贵妃感激颔首。   赵宫人想了想,出去对一名侍女嘱道:“叫苏御女先外面等着,殿下稍后召见。”   这一等,苏娃与侍女品藻在远条宫外枯守了大半个上午。   日上三竿,秋老虎厉害,品藻见自家贵人香汗直淌,替她拂去,附耳说:“寻个由头走了算了,还没见面就给下马威,进去了还不知要受什么责难。”   苏娃摇摇头,汗丝晶莹,在阳光下煦煦发亮,有忧色:“贵妃一定会怄我趁她不在的时候被皇上宠幸,只怕会蓄意报复我,要有安生日子,只能如此。”   通知进殿后,苏娃双膝早发了麻,站在帘外等召见,目光落在上首。   贵妃半倚在椭圆软榻上,跟下边两名夫人聊得春风拂面,身上是适合孕妇,对鸟绫纹乘云绣的舒衣宽袖。   苏娃扫过贵妃还看不出来的腰围,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小腹,侍寝那夜之后,天天守着肚皮在过活,大半个月了,身子没什么反应,估计是没什么戏了。   多好的机会,偏没成功。贵妃回宫,她越发没机会,就算贵妃现在不方便侍寝,由着谁伺候天子也恐怕不会由自己。   那颗肚子要是自己的多好,苏娃想到失落和惋惜处,泛出泪光,盯住谢福儿发了痴。   她在远条宫当差久,知道皇帝御幸贵妃的频率,那么久都没信,一出宫却发现有喜了,肯定是不知道拜过什么送童的诡仙邪神。   她父家虽家境贫寒,不成器的秀才爹却也买过两名乡下小妾。   两个姨太太为了争家中后院那几间破瓦房,经常去拜些邪魔外道、不知来历的神灵,有时还带回些符水,说是洗了就面嫩肤滑,芳龄永驻,抓住男人的心。   有次一个姨娘还捧回个泥偶人放在房间床底下,每天三炷香偷偷供着,偶人青面獠牙,却是个婴儿身体。苏娃有次捉迷藏躲到姨娘床底下,看见那鬼娃娃快吓死了,姨娘却说那个是保生仔的送子鬼。   苏娃这方面跟大多数宫人一样,迷信入了骨子,前面两个姨娘印象还深刻,进宫后,也知道郦贤妃总托兄长侄子在民间找催生育、养美颜的医师和方子。   贵妃哪能例外,一定趁机找哪位菩萨取了经。   再看看,明明有了孕的人,跟两个夫人说起话来不见乏力,红光满面,言行灵秀,没有一丁点泡头肿脸,比往日还要貌美。   肯定是拜过什么了不起的神灵,得了福祉。   只可惜宫中禁这些玩意,自己既没贤妃有娘家帮扶底气足,更没贵妃的机会出宫门,就算想找神灵祈一祈福也没门道,苏娃艳羡地想着,赵宫人传唤打破遐思。   苏娃忙上前趴地。   请过礼后,她并不起来,眼略一抬,泪水夺眶而出,将个光滑秀美的额头磕得咚咚响。   品藻早得过自家主人的提前嘱咐,扯着苏娃袖子:“御女不要这样,脑袋都磕破了。”又哀哀朝向贵妃:“贵妃,御女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飘了。咱们的话御女不听,贵妃要是能够说一句,御女便心安了……”   这戏码怎么异常眼熟啊?噢,宋霰罗主仆两个曾几何时演过。   还没人家演得好呢。   敢情不劝苏娃停下来,自己还成小气了,正巧又有别殿夫人在。   谢福儿在咚咚声中,端起茶盅,用异常缓慢的语速说:“你好歹是本宫这里出去的,打从升了御女,咱们两个还没好好碰上一回,算了,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一句话12倍放慢速度,等“起来吧”三个字一出,苏娃的额头早开了小花。   幸亏早知道谢福儿不会轻易叫自己起身,苏娃故意挑了个地毯厚实的地儿,不然脸都要破相,起身后双袖一合,泪盈于睫:“奴婢这是来赔罪的。贵妃在行宫时,奴婢有幸承蒙圣恩,本该是奴婢造化,可奴婢左思右想,一念起贵妃往日的照顾和提拔,总觉于心有愧,今儿来但求贵妃一句不怪罪,奴婢便心安了。”   赵宫人气结。贵妃现在是协管后宫的身份,这小蹄子故意选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主动赔罪,若有不原谅的意思,不但显得不大方,还有罪,后宫的女人伺候皇帝,天经地义,她来求贵妃不怪罪是个什么意思?传出去,贵妃就成了个管束帝王的不敬之人,——虽说这确实是大事实。   苏娃明摆是叫贵妃承诺对她不能有报复心思和欺压举动。   苏娃曾是贵妃奴婢,还爬过天子的床,这事胡才人和韩宝林都知道,望向谢福儿,半看好戏,半等回应。   谢福儿佯作新鲜:“御女是宫中夫人,怎么还称自己奴婢啊?要是失口,就是没把规矩放在心上,得要掌嘴。要是故意,你跟胡才人和韩宝林的品阶差不多,你要是奴婢,那两位夫人是什么?”   苏娃恢复旧称奴婢本是为了最大程度地示弱,叫谢福儿没法发火,没料反被谢福儿抓住失礼处,见才人和宝林颇愠地盯住自己,只得咬唇:“妾失口了。”说着抬手,狠下心,将本就磕肿了脸轻掴两下。   力气还比不上挠痒,还真是珍惜那张脸,赵宫人只差要亲自上阵代她掴了,谁想谢福儿对掌嘴并没什么兴趣,大度拦下了:“本宫开玩笑而已,你还真打起来了,本宫刚刚要是说,没把规矩放心上要悬梁,你是不是还真去找白绫?咯咯。”   胡才人还在介怀被苏娃牵扯成了奴婢的事儿,又受了谢福儿刚刚一笔小恩惠,帮腔:“有的人偏就是一肚子阴诡。”   苏娃早知道这谢福儿不是个按理出牌的,这会也掐不住她牙尖嘴利,罢了,光嘴厉有什么用。   她手背抚了一把脸颊:“反正,妾身掏了心窝子话,就放了一块心病,就算贵妃对妾还有介怀,妾也是应得的。”   谢福儿见她仍当着人做低伏小,卖苦讨怜,裙哗啦一下,站起来。   赵宫人要去搀,谢福儿沉脸,摆摆手。   苏娃见谢福儿走近,又见她一只手朝自己伸过来,吓得大气不出,只怕她顾不得仪态,当众对自己发难,依这贵妃脾气,对着天子都能撒娇成性,当场虐打自己又有什么奇怪?   她屏住呼吸,倒也好!打就打吧,闹大了,失的是她自己面子,也丢了下旨叫她协管后宫的皇帝的脸,指不定还能叫自己再与皇帝有个相见的机会……只别伤了脸就好。   她借擦泪的姿势,扯了半截袖子,护着半边娇容。   谢福儿却将苏娃的腕一捏,笑眯眯:“哭得真可怜,还不起来。”   苏娃一愣,赵宫人已扬声:“贵妃都来亲自搀了,还愣着!”   苏娃疑惑起身。   谢福儿回了位置坐下,望苏娃:“你口口声声觉得自己亏欠本宫,本宫不做出点儿表示,好像确实小气了,就给你个机会。本宫身体不大方便,前几天圣上还逼本宫卸职。本宫是在寻思恐怕要找个帮手才能叫圣上放心,你是伺候过皇上的人,懂事心细。以后本宫身子越来越沉,有什么事做不动什么人叫不动,有你帮忙也好。”   这话一出,别说苏娃呆住,胡才人和韩宝林也是羡慕嫉妒恨,在贵妃身边奉承拍马好些日子,这肥差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谁叫苏御女到底是侍寝过的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贵妃估计还是卖些帐给皇帝吧?   胡才人和韩宝林两人对视一眼,继而望向苏娃,若说没妒意是不可能的。   苏娃揣着疑窦,还是只能面露喜色:“谢贵妃抬爱,妾必定鞠躬尽瘁。”   最好直接就死而后已,赵宫人嗤。   皇帝本来对谢福儿协管还持怀疑,想她最多是玩票性质,没料竟还玩上道了。   听胥不骄禀,这两天自己的贵妃,还领着几个夫人去了一下太妃所。   私下叫人传话去问,她回应,先皇留下的那群遗孀跟现任的嫔妃一向关系不大好,这是替圣上关注老职工的退休生活,平定人心,维稳和谐。   听得皇帝目瞪口呆,虽不大明白,但也不是第一次不明白她的话。   总归听说反响还不错,皇帝也就撇撇嘴。   只是得知她竟然叫苏娃留在身边,皇帝怎么着也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3-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手榴弹   第102章   谢福儿回宫后跟蒋皇后为了协管的事做了个大致交接,之后得了恩赐,不用再特地登门请安。   蒋氏本来没抱打算未来十来月再能见着谢福儿,没料到这天,谢福儿却带着几人来了图华宫,身边除了赵宫等几个近身侍婢,还有苏御女,听说这些日子在跟她分担职责。   谢福儿说是来给上级汇报情况。   蒋氏面子足了,说话客气多了。   要说蒋氏现在也没什么追求了,争了几次没成功,早有些麻木了。   高六郎有什么好?不会怜香惜玉,还是先婿最懂芳心,最近又沉浸在缅怀旧日的情怀中……   见贵妃上门,蒋氏虽然客气,却也诧异,更有些树敌的姿态,不会是野了心,协管想要变主管吧?   自己的后位因高长宽一事,本来就不稳了。谢福儿风头起来了,现在是协理后宫,再等生下皇子,隔个几年,攒些年资,皇后的位置不是她的,也成了她的。   蒋氏安静听她说完:“贵妃料理得这么好,身子又不便,今后就不用特意跑来知会了。回宫几天就人事两清,今后本宫与太后只怕都赶不上你。”   谢福儿知道皇后在试探,笑着将刀子插到旁边人身上:“妾现在这种状况能做什么事?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都来不及,全靠……”将苏娃的手一捉,捧在掌心一拍,“全靠苏氏勤快,帮妾出谋划策,打点跑腿,妾不敢揽功。”   蒋氏看看贵妃稍有隆起的小丘肚,眼光又落在苏娃身上,冷得要命。   苏娃被看得一抖,别人家火星子沾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受了谢福儿褒奖,却又像是被谢福儿推出去挡了刀子。   谢福儿见苏娃香汗淋漓,被蒋氏盯得浑身打颤,好心好意:“你们陪御女出去吧,本宫同皇后再接着说会事儿。”   苏娃忙不迭随一群人离了。   蒋氏见没人,也没什么避忌,傲然坐挺:“本宫这辈子两任为后,这执掌之权纵使有朝一日移交他人之手,也没什么遗憾了。”   果然空谷小百合,死鸭子还得嘴硬个两把。谢福儿望着蒋氏:“从没人说过要拿走皇后的权,皇后又开始妄自菲薄了。”   蒋氏不信:“难道贵妃没这个心思?本宫就不信了,天下有不愿意当皇后的女人。”   谢福儿说:“当皇后许多事都做不得,事事放在人眼皮底下,有什么好,做好了只是国母本分,做差了受万人指摘,后宫宫人一遇错事,统统能算是中宫训教不力,夫人们任性那叫撒娇,皇后任性那叫不识大体,说起来,皇后倒跟太子这位置差不多。”   蒋氏早是一愣一愣:“怎么说?”   谢福儿依旧笑:“皇后没听古人云么,爱一个儿子就叫他去当太子,恨一个儿子也去叫他当太子。对,跟皇后这位置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儿。”   蒋氏熟读书经史传,倒不知道这是哪个古人云过的:“贵妃既然无心中宫位置,今天来跟本宫拉关系是什么目的,总不会就是来给本宫下保证你没有当皇后的心思吧?”   谢福儿拍手:“对,说来说去,可不就是个关系二字!皇后就是皇后,一说就捉到了重点。”   蒋氏一愣,见贵妃嫣然笑开,睫毛黑蛾般忽闪,看得人眼发花,伸了粉颈过来:“皇宫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妾协管不久,但也看在眼里,妾与皇后如今是后宫地位关系最亲的人,皇后是后宫女相,妾便是您身边副手,该是守望相助,免得叫一些与咱们关系不亲的看笑话。”   蒋氏听她话里有话,到底沉稳,并不胡乱猜,装马虎:“什么跟咱们关系不亲?贵妃这话,本宫不明白。”   谢福儿见她这关头还在拿腔调,说:“皇宫现如今人员复杂,后宫就不说了,总归都是熟面孔了,不是后宫的也来凑一脚。听闻还打扰过皇后的清宁呢,那日闹到皇上面前,妾还在场。妾都还记得,怎么皇后就不明白了?”   宠物鹦鹉被杀的气还没咽下去,蒋氏暗下捏了捏拳,也明白了谢福儿意思,——她对那小兔崽子,居然也是有怨言的。   这是要跟自己打声招呼,一条心,结个盟。   蒋氏虽对谢福儿存敌意,但对着赵王,就不仅仅是敌意了。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   赵王上位,被自己害得没了头发的郦氏成了太后,蒋氏光是想想天都要塌了,自己好歹也是两朝中天下最贵重的女人,岂能被个舞娘和小儿欺负?   这样一想,与贵妃交好,靠谱多了,更别提谢福儿还保证对中宫位置没兴趣。   掂量过后,蒋氏起杯盏,呡了一口,蹙起柳眉:“怎么都凉了!来人啊,快给贵妃续上热的,贵妃怎么能饮凉水?!”朝谢福儿弯唇一笑,善意款款。   她蒋宜娘,注定就是个贵气命格啊,当皇后的日子,恐怕还长得很呢。   宫人们再次进来服侍,后妃二人已经是亲如姊妹,相互嘘寒问暖。   谢福儿临走前,蒋氏突然开口:“后宫进新人之事,宗正府的折子已递上来了,贵妃过些日子又有得操持了。”   谢福儿步子一止。   蒋氏看她反应,知道她恐怕还不知道这事,虽已跟她修订友好条约,但女人心思总还是女人心思,眼巴巴瞧着她意气风发不大爽快,递根刺儿过去叫她不那么顺畅也是好的。   蒋氏笑着解释:“去年那一批,贵妃是翘楚,无论性情还是才貌,都压得旁人黯然失色,成了六郎这一年里的心头肉……今年不知道会有哪户的佳丽,能有贵妃一样的福分呢。”   后宫一年一次汲取新鲜血液,光阴似箭,转眼都一年了。   又有女人要进来了……   本朝选新的流程,底下相关部门的臣子先递折子,提出进谏,相当于是提醒,喂老板该进货了哈。   因为涉及充实后宫,皇帝会将这进谏转达管理后宫的人,一般就是皇后或者太后了。   自己现在协管后宫,宫中马上要进新人,他却没通知自己。   谢福儿说:“多谢皇后提前告诉。”   苏娃担任助理的不安没有持续多久,发现不对劲了。   建始殿那一夜雨露后,虽说没晋位,但每次跟后宫夫人遇着,对方对她是客气的,有时还套个小近乎。   自从当了贵妃助理,那些夫人们反倒抱团孤立起自己。   谢福儿叫苏娃来帮自己,也不是随口说说,还真是事无大小就叫她来一起督办。   每次为表嘉许,还总从梯己中拨些礼物,今儿一个耳坠子,明天一个镯环。   贵妃对自己越好,那些夫人就越不给自己好脸色。   非但如此,赵王那边也看得有点儿皱眉毛。怎么,是想跳槽了?   这天陪谢福儿去了一趟图华宫,苏娃彻底明白谢福儿想干什么了,软刀子杀人,还是借人家的。   这天,远条宫又派内侍送来一套秋冬成衣。   苏娃看着这身华服,正发愁,要不然借个病,推掉以后给谢福儿帮忙的差事,送衣的内侍已经在轩外高声嘱咐:“贵妃今天在立新规,后宫几位夫人们都已经去了远条宫,苏夫人也请快快换上衣裳,去帮贵妃。”   苏娃只得先换上过去。   远条宫的耳殿聚着后宫十来名夫人,以及几座宫殿的主事大宫女。   门窗紧闭,只有宫娥,没有内侍。   夫人们面色惊慌,甚至有的还有些羞赧。   苏娃看见她们手上各自捧着一套衣裳,再仔细一看,都是下裳。   赵宫人说:“请各殿夫人换上新裳吧,换好了,回去后再同你们殿内的宫女下人们传达新规矩,今后这后宫,开裆裤统统以这绲裆裤替代。”   苏娃拿过一个夫人手上的裤子一翻,裆缝上了,再没那羞人的拳大开口了。   夫人们迟迟不动,显然却又不敢违逆贵妃的意思,一名大宫女鼓着勇气发问:“后宫女子一入深宫,就得穿戴开了裆口的下裳。这样……岂不是坏了祖宗规矩?”   赵宫人和颜悦色:“祖宗规矩?老奴可不记得高祖立过这规矩,高祖的皇后那更是一等一的贤后,从不搞歪风邪气。不知哪朝哪代起,宫中有低贱女子为了gou引帝王,才想出这法子走歪路,以至于其他有想鲤跃龙门的宫女仿效行之,坏了宫中风气!成天穿着开裆裤在宫中走,在宫闱中进出的男子看到了,就算没色/心,也给你们逼出来了,外使别国的人来了,还以为咱们是个什么邪魔外道的朝廷。不多说,这陈烂规矩总得废了,今天就是个开头,从今后定期检查,要发现有人再行旧矩,直接交由敬法殿处置。”   胡才人早是贵妃这边人,与郦宝林姊妹一块儿打起了广告:“是啊是啊,绲裆裤好啊,小日子不用发愁,夏天不怕蚊虫叮,那儿叮肿了还不知道怎么给咱们皇上解释呢!”   大部分宫中女郎其实是乐意这改革的,主要开裆裤实在太不方便,光是大姨妈就麻烦,只是因为习惯了,一时说要改,有点错愕,这会一听轻重夹击的,开始陆陆续续换了。   大殿内一片白花花的盛景……   却还是有几名存着小心思的夫人没动。   赵宫人冷冷望过去:“那边几位夫人,是裤子的尺寸大小有问题?”   一名夫人大胆些,贵妃到底是贵妃,不是皇后,犟嘴:“这规矩已流了好几代,如今突然一改,皇后可知道?”   赵宫人微笑:“不仅知道,还是极力支持的。”   那夫人哑口无言,却依旧不动。   赵宫人帮这几名夫人说出心意:“穿惯了破破烂烂的开裆裤,如今给你们完好的裤子穿,反倒不愿意了?还是心里抱着什么打算?”   苏娃见赵宫人眼神飘向自己,分明意有所指,脸一变。   改革总是有阻力的,绲裆裤妨碍了某些人的利益,自然有不屈不挠的勇士。   顽固派中又冒出个不怕罚的,见皇后已经是答应了,估计早就跟贵妃一线,又搬出皇帝:“那皇上可知道?”   男权社会生长下的几枚死心眼儿绝壁不能接受让自己舒服:“是啊……赵宫,皇上可准了贵妃这新规矩?”   “妾身记得几年前皇上还赞过这开裆裤,说是透气,凉快!”   这么一说,更有人不怕死了:“咱们不换什么绲裆裤,咱们坚持要穿开--裆--裤!!!”   “是,妾们要穿开--裆--裤!”   快要后宫起义了。   布幕背后的谢福儿瞧着形势,并不发话,递了个手势出去。   赵宫人收到,瞟了苏娃一眼:“苏御女。”   苏娃明白,自己既然是贵妃的帮手,这是要自己帮劝呢。这不是让自己找骂么!可就算提出卸职,也得先过了眼下。   苏娃咬了咬牙,上前几步:“贵妃如今协管后宫,用意自然都是好的,几位夫人快快——”   几个顽固派看她一身锦罗绣纱,耀眼得很,气不打一处,得了点儿好处便狐假虎威,一个御女,比她们还出挑,怨妒越发深。   不敢当面说贵妃,对付苏娃还是不用客气的,有人刁难:“你是哪坨蒜?咱们怎么不认识你啊!”   苏娃忍气吞声:“妾是桂轩的苏氏,皇上钦定的七品御女。”   夫人们怎么会真的不知道她位份,还知道她前些日子侍寝过呢!还特意回答得清清楚楚,不是故意耀武扬威吗?   万棉堂的马才人,娘家武将门户,性子向来急躁,进宫一两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眼前一个宫女出身的苏娃偏偏一下子就能得了御幸,心里烦,又遇着个打压自己受宠之路的贵妃,将怒气发在苏娃身上,过去猛力一推,佯装失手,回头叫嚷:“你们挤我干嘛,害我把——刚、刚、侍、过、寝、的、御、女推倒了!”   几个夫人早妒忌苏娃一介宫女出身的被捧得高,捂嘴去笑。   马才人经这一闹,越发壮了势,横竖闹到现在贵妃也没表个态,将绲裆裤往婢子手上一甩:“贵妃倒是说明白个理由,咱们为什么要改这规矩。”   苏娃单独进耳殿,被马才人推得摔在地上受众人围观,连个扶的侍女都没,气得小脸儿红通通,爬都爬不起来,肚子也不知怎的疼得厉害,耳边尽是嘲讽。   她后悔主动找谢福儿,反着了她道,当时怎么会想到依她性子竟把自己调到手边。   从今后在宫里哪还有好果子吃,就算谢福儿不玩死自己,在这些夫人中间也没脸面和活路了。   被害妄想一步步加深,苏娃几乎烧红了眼,肚子更加抽搐,撑起身子,趁局势正乱,三口呼吸下来,平静些,款款走到中间。   众人见苏御女朝向赵宫人,语气倒还温和楚楚,粉唇一咬,又有些无辜:“贵妃如今不能伺候圣上,生怕别人得宠于圣上,才叫咱们换裤子,让咱们今后都不能亲近圣上不能得圣宠吗?”不是协管后宫充能耐么,就叫她失了民众心,不被人信服。   众女又不比苏娃笨,心底多少有这猜测,只不敢明说,被苏娃这么临阵倒戈一挑明,殿内窸窣起来。   这是狗急跳墙了。赵宫人倒没料到苏娃奋起一搏,将火引子牵到了贵妃身上,回头望了眼布幕后。   谢福儿掀开帘子出来。   众女见上级来了,再不爽,礼还是要行的。   赵宫人捏把冷汗,只想着自家贵妃怎么接这贱人的质疑。   谢福儿扫一眼众女,最后定在苏娃气得直哆嗦的身子板上:“苏御女亲近圣上的法子,原来是靠一条开了裆子的裤子。”   苏娃顶头一炸,数十道目光炬般射来,周身发烫。   谢福儿再不理她,心中揣摩那皇帝老儿对着大臣们是怎么不怒而威来着?掂量了下,面朝大众,汲含三分笑意:“今天你一条伤风化的残裤得了圣宠,明天别人凭那裤子也能夺你的圣宠。你们穿什么下裳不紧要,累坏的却是天子。扫除邪风,破除陈规,确保圣上御体安康,这就是废除开裆裤的由头,再有不服,大可找皇后,或者直接去找圣上。”   众女大气不出,怎么能还有异议,难不成向天子表达老娘生怕做不死你,哪管得了你康健不康健。   几个离争宠远的宫殿主事宫女先行系好裤带,响应:“奴婢们回殿这就告诫宫人,必当严守新规。”   剩下夫人随了大流。   马才人最强硬的人也禁不住同僚拉扯,愤愤不平地领下新规。   谢福儿头略一转,低问:“赵宫,这架势,做足没?”生怕震不下来。   赵宫人笑着扬起拇指:“极赞。”   话一说完,那边传来扑通一声,继而有惊叫:“苏御女晕倒了!呀,还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0 23:39:57   sin_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1 01:11:16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1 13:32:17   第103章   苏御女有喜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耳殿一场风波中,苏娃被逼到绝路,跟贵妃硬碰硬,大伙儿以为这御女彻底玩完了,还猜她是装晕遁。   谁想这一昏,来了个大翻身。   苏娃一路喊肚子疼,回了桂轩,品藻求来医妇号脉,竟是有了身孕,月份比贵妃晚不了多久。   医妇赶紧通知了高一级的太医。   一听后宫夫人有孕,太医署的不敢怠慢,上报帝后,开方熬药,差人侍在桂轩外面。   所幸胎儿没大碍,保住了。   简直就是溺水的人捞到了木头,苏娃喜极而泣。   因身子没什么反应,经期也不太稳,苏娃只当没戏唱了,一经确诊,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后怕差一点就摔掉了后半生的福分,更担心落红对胎儿有损,正好借肚子底气十足地推掉了远条宫差事,足不出户,就怕再出意外。   苏氏有孕的事上报后,内务省领了皇命,赐了钱财,又多拨了十来名奴婢。   桂轩是非主位的低阶宫妇住的宅所,一座院子容纳五六名夫人,向来清净简朴,不得宫人们重视,却因多了个孕妇,一夕之间热热闹闹。   马才人因闯了祸,差点儿损了龙嗣,交由了敬法殿那边押着再行发落,听说从万棉堂带出去一路上哭哭啼啼,劲儿又大,甩头蹬腿的一路掀翻不少盆栽花卉,闹得后宫都知道。   跟马才人那天一帮的几名夫人慌了神,怕日后要牵连到自己,叫侍女跑去桂轩探风。   品藻这次总算长了脸,腰一叉,将侍女们不冷不热地驱了回去。   皇帝只听说谢福儿立规矩时晕了个人,正在上朝议事,中途暂停了一下,叫游御医率人火速去远条宫。   游御医还有些纳闷,听说那患者是桂轩的夫人,不在远条宫啊。   胥不骄这才在边上低声帮天子说出心意:“是叫你去看贵妃有没事。当着贵妃的面昏了,贵妃受了惊吓怎么办?”   这得有多玻璃心才能受惊吓啊!游御医哭笑不得,却还是匆匆带人马去了。   苏娃之事后,谢福儿总听赵宫人传回些消息。   赵宫人每每说起都愤慨不平,替贵妃不值。   那苏氏一天到晚卧在床上就罢了,还总反应这吃不下那吃不下,硬是磨着叫御膳给她开了个小灶,成日海味山珍往里端,生怕少吃一口就养不活那龙胎,连自家贵妃平日两餐也吃得精简清淡。   可气的是,连吃饭喝水都要用银针试过一遍,再由品藻亲自试吃,最后才下肚,生怕别人有加害心思要随时毒死她母子,贵妃吃饭也没这么经心。   前天难得出来了一趟,只在小轩后院天井走了一圈,她竟叫十来名宫人陪着,光是搀着拥着的就有四名,几步路而已都快叫肩舆来了,像是地上长了刀子,连贵妃去上林苑那么远也没这么大排场,就算去行宫也只带了两个亲随。   “怀个玉皇大帝也比不上她这样娇贵。”赵宫人每次传完话都要骂。   倒不是谢福儿不拿自己娇贵养,现如今难产几率太大,一遇难产十有八/九就是死,皇宫里名医名药再多,也难幸免,幸亏这身子骨差不多长成熟了,不是那些十四五岁骨头还没长好就开始生娃的。   她询过太医,如今已稳了。   慢慢开始适当有些运动量,对生产是有益无害的。   吃食方面,她更加不会攀比,均衡就行。皇帝递过来的守则虽然啰嗦,但还是挺有用的,尤其饮食搭配。   膏脂腻肥的……她可不想怀个营养过剩的巨婴增加生产风险。   这是第一次怀孕,又是第一次在这种缺少先进医学手段的年头怀孕,与其说是怀孕生育,对于谢福儿来讲,更有点儿像努力保命。   皇帝一直还没叫人传话过来。   倒也是,叫女人怀孕的事,做就够了,有什么好交代的。   孕期之内,孕妇的名字是剔除于侍寝之外的。本朝皇宫里对于孕期,更是遵循古礼,头三月连面都最好少见,男子本就阳气重,又是天子,容易跟孕妇犯冲,误了龙胎。   这三月,孕妇身边还会有个礼仪官专门负责监察,监察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皇帝。   若是帝王执意跑来,礼仪官会喋喋不休,念到帝王抓狂打道回府为止。   皇帝以往在她面前是最不循章法的,这一次因为太过重视这胎,难得的老实。   前些日子谢福儿因为废除开裆裤的事,还主动托赵宫人去永乐宫约了一次,想征求意见,皇帝竟还义正言辞地拒绝约会,说是这点小事,叫她自己拿主意,就不见面了。   这样算下来,两人大半月没认真打个照面了转眼又过了半月,快入冬,一天凉过一日,晌午过后,赵宫人在外面收到些风声,赶紧跑回去报告。   一进殿,赵宫人撞见吕内侍正从殿内出来。   吕公与谢敬乔的私交深,赵宫人自然都知道,可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老宦亲自上远条宫来,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便多问,打了声招呼进去了。   按照值勤表,这天轮到郦宝林姊妹来远条宫。   赵宫人见贵妃与两个夫人谈性正浓,暂在帘外等着。   两个郦宝林虽憨憨,但从巡陵起到现在俨然已成了谢福儿的小跟班,上面交代的任务也相当认真。   谢福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还想着吕公从大本堂那儿转来的关于赵王的事情,正听到两个郦宝林汇报起这段时间后宫一件琐事,心头一亮。   郦宝林姊妹随着其他几名相等位份的夫人住在西十六宫东北处的涿沐馆。   西十六宫东北处恰好是个风口子地段,涿沐馆逆风拔地而建,馆内夫人曾经给内务省报过,有些门窗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有些松动透风,一到刮风下雨总吹得轰隆响,又挡不住寒凉。   内务省嫌麻烦,这一修,得报工部,整个涿沐馆都要动工,上面要是不满意乱拆胡换,耗费银两,不会骂那几个夫人,而是骂内务,那几名夫人在宫中又不是什么红人儿,所以内务省只假惺惺派几个人来敲敲摸摸,说门窗都牢实得很,再没给回音了。   也不算大事,几个夫人没权没势的,不好继续闹,就拖下来了。   如今又到了深秋初冬,前些日子换季时,涿沐馆刚巧有个体弱的夫人染了风寒,转恶了没撑过去,郦宝林姊妹刚好借这夫人的香消玉殒,重提旧事,呈报了上来。   谢福儿听到这里,问:“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房子?”   小郦氏见贵妃上心,哪能放过给自己谋福利:“皇宫许多地方贵妃没去过,那些冷僻的偏殿陋室并不少,哪儿处处都能像远条宫一样冬暖夏凉。贵妃别笑话,咱们姊妹俩每次来您这儿都不愿意出去了,暖和啊!还有些宫殿群还是前朝留下的,受过战乱水火,一直没翻新,不说远的,贵妃往日在柏梁台上差点儿摔了,不就是因为那台子太老,有的围栏都快腐了么。”   大郦氏连点头。   谢福儿心眼明朗,这事倒能当做个由头……却没说什么,抬眼见赵宫人等了半天,喊了进来。   郦宝林姊妹识趣,先到外室去候着。   赵宫人见了贵妃,反倒不知道先该说哪一件。   谢福儿只以为又是苏娃那边又做了什么事:“又打听什么回来了,横竖闲得发慌,你扒拉一下。”   打从知道苏氏有孕,贵妃并没见多大反应,协管工作半点不松懈,这会儿也是淡淡恬恬,赵宫人心忖管理后宫到底还是能够磨练人性情,放心一些,语气却不是滋味:“皇上下了旨,给苏氏移了所,搬去甲馆画堂,晋了苏氏才人身份。”   谢福儿并不意外,宫人怀了龙嗣,晋位也正常,御女位份确实太低。   可就算不晋,也没人会说什么,当初陶采女一直到生下高佛佛,也还是个采女。苏娃刚一有孕,他就这么慌着将她提拔起来?   赵宫人知道贵妃心情,赶紧又说:“贵妃先别乱想,奴婢先知道这事也想不开,后来再听了另一件事就想通了,皇上这么做,应该是用意的。”顿了顿,这回有些笑意:“皇上驳回了选新人的折子,今年决意不填充养德殿了。听中常侍的意思,圣上想要变革,不想年年选新,待与内阁商议好再说。”   谢福儿眼皮一动:“圣上这是怎么了,大臣们也答应?”   赵宫人应着:“还不是有几个老是跟皇上唱反调的,但见宫中两名品级夫人都有了孕,一个贵妃,一个才人,再没借口好扯,见皇上又坚持,也就消停了。”   虽没明说,谢福儿却已经明白了,心噗咚跳得欢。他没告诉自己今年选新人的事,是因为早就决定了不纳新?擢苏氏,竟是为了找借口堵臣子们的嘴……   正巧服药时辰到了,赵宫人跟保姆去外面端清胎饮和柳青丸,还没一下,却又折回来了,将手上清胎饮放在案上疾走过来。   “怎么这么快。”谢福儿直了身子。   赵宫人弯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谢福儿一怔:“已经过来了?”   赵宫人点头:“奴婢这就叫两位宝林先告退。”   谢福儿探了探颈,睫一挥:“进来了没?”   赵宫人一头雾水:“胥不骄先骗走了那礼官……这会儿,该是已经一个人入内了。”   “喔。”谢福儿起身。   赵宫人急了:“要请进来?”   谢福儿没说请,也没说不请,径直走出外面。   大小郦氏起身迎:“贵妃说完话了啊。”   谢福儿示意坐下,大郦氏正要继续刚才的议题,只听贵妃说:“别老谈公事了,聊聊天吧。”   大小郦氏见谢福儿脸上黠色,脸色双双一红,这个贵妃,不会又要像上次在车上逼着她们两掏那些私帏事儿出来问吧。   大郦惶惶:“贵妃,巡陵回来后,咱们姐妹连圣上的面再没见过了!”   小郦也附和:“可不是,那次水榭圣上也不过是撩撩姐姐!咱们可不像那个苏御女,吃里扒外心思诡谲还披着层兔皮!”   谢福儿笑着说:“如今我没法伺候圣上,圣上的新人也有孕了,总得有人来,你们两个憨厚老实,与我交心,由你们来伺候,我放心,就算你们不愿意,我也得安排别人。”   对面半掩着的壁上窗户呼啦一动。   大小郦见贵妃拉家常一样和蔼,松了口气,可谁知贵妃是不是故意试探,一想到苏娃这些日子怎么被夫人们刁难,那天在耳殿怎么被群起而攻之,要不是有孕挡了这一劫,早就坠到阿鼻地狱了。   两姊妹坚持将皇帝往外推,老实的大郦眼泪汪汪:“别人怎么样是什么心思咱们不管,咱们只愿意侍候贵妃一个人。”   谢福儿眼见对面那道窗晃得愈发厉害,满意地把大郦拉过来,掏出丝帕给她擦干泪:“话说回来,就算不为了名位和圣宠,皇上英姿勃发,你们居然都忍得住么。”   那边的窗扇好歹平静了些。   这贵妃,又开始不正经,大郦氏退回去坐下,红着脸没说话,小郦氏却耐不住性,脱口而出:“圣上自然是天下第一好,只是……”   “别乱说话。”大郦氏扭头啐一口,提醒妹子。   谢福儿不高兴了。   小郦氏半是为投诚,半是真心,婉转地说:“只是,祝驸马或是赵王那样的……也不错。”她与姐姐向来喜欢十几二十的青葱粉嫩美少年。   谢福儿笑笑:“原来你嫌圣上老!”   小郦氏噗咚跪下,吓得半死:“妾身可没说过!”   谢福儿叫她起来:“不是说了么,咱们关上门闲话家常而已,更何况你说的是大实话。”   正说着,对面窗户不动了,门却一开,有人进来了。   皇帝阴着脸埋着头背手单独进来,大小郦氏只快闭过气了,腿都软了。   皇帝叫胥不骄支开礼仪官一会儿,想着那牛皮膏药甩都甩不掉的铁面监官就头疼,前些日子来了几趟,每次都被念叨回去了,大礼祖制在前,天子威严也使不出。   现在时间有限,正赶,他压根没功夫责两个宝林,皱眉挥手:“下去,快快快。”   看到皇帝不舒服,谢福儿就舒服多了。   她估摸清胎饮差不多凉了些,起身进去了,临走抛下:“还不谢恩退下,皇上不怪罪。”   大小郦氏得了这句话,放心下来,匆忙离了。   皇帝见这两个宝林对谢福儿比对自己还要惶恐,脸又黑一层,见她不理睬自己,又快步追上去,一路把人都打发下去。   谢福儿见人都走光,望了一眼案上药汤,盯住他:“您把我的宫人都弄走了,谁来喂我吃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1 20:49:46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1 19:15:55   第104章   谢福儿以为皇帝会甩袖走人,还巴不得。   皇帝却走了过去,把一边说话一边把她抱起来。   他拿起鹅型调羹,试了下温度,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她开始有躲闪,慢慢被他摁下来,一口口地喝下去。   最后一口,她嫌苦,不愿意喝了,他将黑色的浆汁含在嘴里,就着津液哺了进去。   她脸色潮红,微微喘息,就像被喂了酒。   皇帝放下碗,摸摸她肚子,瓷实而丰满,上次摸的时候还是个平的,现在有些坡度了,又俯下脑袋,贴住她肚子,饶有兴致。   问了些近来的饮食起居,孕期反应,她都一一答了,可语气没有半点为人母的喜悦,就像应付考试一样。   皇帝这些日子人虽没过来,却问过赵宫人,她私下并不是这样子,还是很兴奋的。   他故意把一颗杏脯塞进她嘴里:“甜一甜,免得生出个愁眉苦脸的皇儿。”   谢福儿舌尖吮到了杏肉的刺激,往外面吐,含糊:“太酸,不吃。”   皇帝用嘴堵住那杏肉,尝了一下,皱眉:“不酸啊。”   谢福儿瞪他,飞快吐到一边儿地毯上的金盂里,直勾勾望着他:“六郎真的喜欢这孩子吗。”   皇帝又好笑又好气。   她试探:“万一这孩子生不下来呢?有人要害这孩子呢。”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坦白了自己的担忧。   短暂沉默后,皇帝盯住她:“口不择言。”   谢福儿凝住,没发生的事,他不会信,这不能怪他,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可她又不能不信,她不能心忖侥幸地赌一把,觉得赵王不会伤害自己。   她只能靠自己确保它的性命,百分百地安全。   皇帝见她垂额承认错误:“这几天老想起陶采女和赵婕妤,有点紧张。您怪我?”   皇帝的手兜住她后背,沿着清秀的琵琶骨往下滑,温柔地摩挲:“不怪。”   她条件反射一抖,扭过头去,推他。   皇帝感觉得出来,她这次不是害羞,是带着气愤,在介怀那个事。   今天来就注定了伏低做小。他一把反握住那只小手,气息有点粗实:“一刻也不给我省心。”   那小人儿的手在他掌心挣着:“我给你太省心了,你就去给别人操心了。”   皇帝听出她的意思,把她往上抱紧,推一寸就逼过去两寸,附在她耳珠下,沉声:“多个甲馆画堂,再没养德殿,再不叫别的新人进宫堵你心了。”   谢福儿没转头:“今年不选,改年还得选。”朝上跟大臣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皇帝刮她鼻子:“亏还是读过书的人,缓兵之计没听说过吗。”   小人儿好歹脑袋幅度偏过一些,露出秀挺瓷白的鼻梁,身子也挨近了些,肚子刚好顶住他,引得他呼吸更浓重了。   她语气娇慵,裹着丝纱的隆腹不经意地蹭着,还是没正眼看他:“你要再选新人,我嘴里叫你皇上,心里骂你一辈子。”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她能说,可皇帝心里荡漾,还有种说不出的暖。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合好了,她是不是不气了,他掰正她的脸,想好好儿对她说话,却看见她眸子上蒙着一层潮气,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迟迟不转头。   以前她在自己面前哭,跟唱戏似的大大方方,生怕少颗泪没叫他看见。   现在却偷偷掉金豆子。   这世上,居然还有女人能把自己给活活妒哭了。   皇帝哭笑不得,又恼高长宽。要不是他用那玉激自己,又怎么会……哪有后面的事。   他决心不再中那臭小子的计,就算她真跟他私下见过面,也不中他圈套。   她就是他的,身是心也是,管不着她跟别的人有没有渊源和旧情。   他巴不得她像以前那样,捏住自己的龙袍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卖娇,可她现在只睁着雾沙沙的大眼,就像个受委屈到极致的小动物。   他慌慌张张低下头去,一会儿听她心音,一会儿贴她肚子,两个都怕气到了。   她忍住还没干涸的湿润哭音,红唇撅得高高,像朵开得艳丽的花儿,睫毛蒲扇似的,一扑一扑,几乎能扇出馨香了。   皇帝心里想,今后许多光阴都要耗来想法子哄这人了吧。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叫她停止哭泣,上一次六神无主,是过黄河时坠马,那种感觉现在又来了。   他握住她的腰身:“云,孕期最戒暴怒,盖怒伤气血,不能养胎,多有因此动胎者。即幸不动胎,怒气入胎,子生多痰。”   谢福儿听到最后还真有点儿被吓着了,以前没这么胆小的,不知怎么越来越谨慎,总怕生出个缺牙齿豁嘴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算松下脸。   她见他恣意挥洒柔情宽容,正好是提那事的时候,振了振心情,擦了把泪,扬起额头,乌黑隆冬两颗瞳仁晶艳艳,看得皇帝心咯噔一动。   她款住他颈子,摇了摇腰,跟个民间小媳妇儿:“六郎。”   一句称呼已经把他喊融了半边,嘴角弯飞了:“说。”   她将涿沐馆夫人们的怨言报了一下,顺便提了其中一名宫嫔感染风寒过世的事,考虑皇宫旧建筑多,想以当初柏梁台修葺为例,改建宫中部分殿室。   皇帝虽然这时候不想跟她谈宫中事务,但见她分心也好,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她话音一落,点头:“你一天没卸下协理后宫的事,就不需来问朕了。与皇后那边商议一下,要是可行,就差人去与职部接洽,放手去做。”连后宫女人们的下裳都被她缝起来了,其他事又算什么。   他早将这后宫交给她手上,她真的看不出吗。她年资浅,性子薄,可毕竟在成长。   皇帝对自己这样纵容,兴许还是有些愧疚成分吧。谢福儿躬身谢恩:“谢圣上信任。”   礼仪官回来前半刻,皇帝离开了远条宫。   贤志达领了工部匠员浩浩荡荡来大本堂时,赵王正在课堂上插科打诨。   进宫伴读的贵胄子弟们早就受过家里父兄的提醒,知道赵王是个潜力股,课上课余都在巴结讨好。   贤志达跟谢太傅打过招呼,工匠开始拆卸窗扇门板。   深秋已过,进了冬,这几天刚刚降温,窗门一拆,冷风直灌。   大家听说是因涿沐馆夫人一事,经皇后批准,由贵妃牵头,在宫中各处加固门窗和墙壁。   赵王大为光火:“就算修也是修后宫寓所,大本堂又不是后宫范畴,怎么跑来这边。”   贤志达恭敬应:“拆窗移壁是个大工程,一牵发而动全身。贵妃牢记朝廷提倡的节流勤俭,为免今后重复耗费人财,干脆一次到位,请旨扩大修整皇宫整个东北角的陈旧殿室,大本堂在东宫附近,也属皇宫东北范围一隅。赵王放心,小奴叫他们手脚快些,用不了几天。”   还要几天?不知父皇受了什么蛊惑,竟叫这女人协管后宫,蒋氏竟也不拦阻,由着她胡闹。   当初丢个眼线去太仓宫,就是为了寻谢氏过错,后来谢氏怀孕,要不是舅父阻止,又因伴读猜测父皇有立储的心,赵王早就发了威。   赵王决意杀杀这女人风头,趁这机会叫她失了协管职责,睨一眼空荡门窗:“敲得咚响,又没了遮蔽,怎么读书?朝廷确实主张宫人勤俭,但孤王也记得父皇说过读书为天下第一大事,过两天父皇抽查学问,咱们没发挥好,叫父皇看不到满意的,到时是不是贵妃的责任?”   按祖制,月头和月尾,皇帝会随机抽取大本堂贵族少年们的平日功课,看看学得怎样。   为求公正,选拔出真实人才,皇帝会闭卷考察,也算是今后提拔这些子弟的参考之一。   这段日子,赵王是其中翘楚,功课次次都在其他人之上。   贤志达早就准备好了回应:“贵妃早就为赵王想好了,要赵王嫌吵嚷,请与几名公子移驾另间殿室读书,不远,就是旁边的文辉阁。”   几名贵户公子刷的望向头儿,赵王受捧惯了,禁不起丢脸,堂堂亲王,未来储君,招呼也不提前打一个,居然要自己挪地方,还是窄小的文辉阁,听这小宦官的意思,还是爱换不换,反正给你准备了,别说咱们不到位。   赵王坐下来哼一声:“咱们不换,太傅,继续上课!孤就叫这宫里人和父皇都瞧瞧,咱们这些皇亲国戚读个书,倒被贵妃逼成了什么样!”   几个少年袭爵的贵族儿子都是喜欢煽风点火的年龄,跟着起哄,附和赵王:“不换,咱们跟着赵王。”   赵王得了响应,更加得意:“不过孤这人,向来禁不起吵,也禁不起一点儿风吹,容易头疼,到时有什么事……”   贤志达也不强求,领着工匠卸掉陈旧窗门,出去督工了。   赵王见着小宦官这么嚣张,正要站起来叫回来发火,谢太傅打断少年的唧唧歪歪:“若决定好了,留下不搬,就劳烦赵王开卷,不要耽误光阴。”   赵王一怔,又哼一声。   他对谢太傅不敬早成了习惯,谢太傅对他的挑衅放纵不训,姑息沉默,更助长了他气焰。   前些日子一桶水放在教室门扇和墙壁夹缝处,淋了这师长一头,也不见太傅给皇帝告状,只是灰溜溜回家告假休息了几天,现在受了贵妃的气,哪有不撒气的道理。   赵王懒懒散散:“是,教授。”摊开书,趴在桌上,毫无尊师重道的意思,猛然间,脊上挨了一记,不敢置信地暴怒跳起来,对着谢太傅吼道:“狗奴,你是哪根葱,干什么!”   对师长散漫高傲就算了,到底是皇族子弟。   用阴险手段戏弄师长,不被人告发,当事人不说,也没什么。   可对着师长,堂上大骂狗奴,却已经是大破礼仪。   谢太傅手持御赐教鞭,又一鞭下去:“教赵王做人做事!”   赵王吃痛,推开课桌圈椅想跑,不小心推倒一排笔墨纸砚,哐啷一片狼藉。   谢太傅两步跨前,朝他脊背第三鞭下去:“不知课堂礼仪,当众撒狠,如何为人臣,为人子!”   赵王气得发筛,虽谢敬乔领了高祖教鞭,却从没想过老实头胆敢拿出来教训自己,大骂:“孤课业优秀,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说是一行人中最出众的,你有什么本事教训孤王!要不是个国丈,你有能耐当孤的老师?孤这就求父皇换了你!”又跳脚指着其他几名助教夫子:“你们、你们都愣着吗!”   几名老臣早就瞧不惯赵王作态,只恨谢太傅以前软糯,教训得太迟,当然愣着。   赵王又转头瞪住那几名死党同窗:“你们还不给本王摁住他!”   那教鞭连太子都能打,打了还是个白打,不赔汤药费精神损失费。皇二代们心里对着赵王翻白眼,反抗教鞭等同忤逆祖宗遗训,您倒聪明,自己怎么不摁啊,咱们上前摁住,不但要白白挨鞭子,事后还要挨罚,全都往后退。   谢太傅眼眶含泪,双手捧鞭,面朝黄天:“高祖啊,臣对不住您,没教好高家子弟!这就拼了老命给您弥补!”说着又甩一鞭,直愣愣飞向赵王。   赵王正转过头叫同窗救命,屁股上生挨一鞭,疼得钻心,终于明白谢敬乔是在给贵妃撒气,好汉不吃眼前亏,夺门而出,临到门前嘴巴不饶人,气急败坏丢了一句:“等着!”   谁想谢太傅却手持教鞭追了上去,不依不饶:“中途罢课,是为不敬孔孟之罪!赵王还不回来受教!”   赵王想这谢敬乔不会是发了疯吧,老实人一旦爆发实在吓人,他拿着祖宗的教鞭,不能还手,只能飞颠起来。   谢太傅怒目在后面紧追不放:“赵王还不快快回来上课!”   元泰殿的内侍见自家主人被太傅追赶,个个丈二和尚,也跟在后面追。   大本堂附近连接上林苑边上一处小园,蒋皇后正带着侍女闲逛,听前面吵闹,叫娇娥去打听,一听,被赵王这些日子气得郁结的心胸轰然一轻,爽快极了。   皇后正爽着,赵王进了园子,见到蒋氏,眼前一亮,匆匆一礼之后,喘着气绕到蒋氏后面。   蒋氏知道这小子是借自己躲开责罚,见谢敬乔举着教鞭后脚进来,笑了笑:“太傅老当益壮,腿脚利索不比年轻人差啊。”回头睨一眼赵王:“赵王与太傅师生相聚,本宫不碍事了。”让开了道儿,扬长离开。   赵王虽与皇后关系不好,只想她与自己到底是母子,又都是皇室,必定要给几分面子,料不到蒋氏维护谢敬乔,当做没看见。   谢太傅罚都罚了,打一下是打,打两下也是打,上前又挥了两鞭,直到元泰殿宫人赶来,才收起御鞭。   这一闹,闹到了皇帝那边。   几个目击当事人聚集在一块儿,皇帝盘问。   蒋氏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谢太傅与赵王是游园教学,轻飘退下。   谢太傅昔日处处忍让赵王,一来顾忌他是皇子,二来无非不愿给谢福儿树敌,却从女儿省亲时被宫人来搜闺房看出来了,这亲王完全就是逼得紧。   再看女儿今天来动大本堂,只怕已经跟赵王白热化了。   与女儿对干的人,当爹的怎么能当看戏,记起谢福儿叫吕公该管则管的传话,便也豁出去了。   谢太傅将赵王以往不敬的举止一一报了上去。   赵王对着下面人虽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对着皇帝却乖觉,非但不认,还反咬一口,说工匠来修葺大本堂,去了就又敲又打,一时心情不大舒爽,才与太傅驳了两句嘴。虽有错,但罪不至要出动高祖教鞭,还被太傅追得满宫殴打,实在太窘太伤皇家面子,说到情动,恸哭起来。   剩下的就是大本堂的两方证人。   几个助教大臣帮衬谢太傅说话,说谢太傅是遵循师责。   几个伴读的少年郡王自然给赵王帮腔,说并没听到赵王辱骂师长,不敬课业,只是口气急了些,怕是太傅听错了,出手也确实太狠辣了。   两面各执一词,一时之间并不好判断谁对谁错。   御赐教鞭打皇子虽然是无罪,但几代下来,却没有几个皇子受过。   师长们一般谨慎使用,不到万不得已谁想得罪皇帝和皇子。   既是开封了,肯定是皇子犯了大错。   赵王被高祖的教鞭打,皇帝面子上也过不去,但对谢太傅又心有偏袒。   总而言之,大伙儿看得出来,皇帝是想大事化了。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禀报:“贵妃过来了。”   皇帝说:“请。”   等谢福儿进来,皇帝着人搬了张椅子,叫人加了软垫。   反衬旁边谢太傅跟赵王跪到现在的待遇,实在是云泥之别。   谢太傅跪了几刻,又玩了半天的官兵捉强盗,早就大汗直滚。   谢福儿瞟了一眼谢爹爹:“皇上,太傅他年纪大了——”   “搀太傅起来。”皇帝抬手。   赵王正要抖袍子跟着一起,皇帝手转了个方向,指皇子:“欸,朕要你起来了吗,十几岁的人,跪一下是要瘫吗?”   赵王哭丧着脸,凭什么啊,两个都是嫌疑犯还能搞区别对待啊,小年轻的腿脚就不是腿脚啊,跪了半天也快断了啊,见皇帝猛给自己使眼色,又愤愤蹲下去。   众人只当这贵妃是要来给国丈说好话,赵王干脆就先发制人了,朝皇帝继续痛哭流涕:“父皇,儿臣冤。您不知道,那些内侍和工匠们傲慢得很,对儿臣那个态度……哪里像对亲王啊。像是有人存心指使过。”   皇帝本来想各打五十大板盖下去得了,见谢福儿来了,再听赵王分明要扩大这事,把自己夹在中间不能动弹,知道这愿望估计难成。   谢福儿听了赵王的话,并不反驳。   赵王见贵妃不说话,越发雀跃,又朝皇帝叫苦:“大本堂虽是皇宫里的建筑,却是皇子读书地,不属于后宫,修缮大本堂一事,儿臣心存怀疑。”   谢太傅听不下去,正要帮腔,被身边同僚扯住。   皇帝瞟一眼谢福儿依旧不动声色,肝儿有点儿不适,一来恼她能辩解的时候嘴巴却被狗叼了,二来气赵王步步紧逼,将事情闹大,不遵从他的心意。   谢福儿见皇帝的脸色黑得差不多,这才反问赵王:“赵王对本宫修缮大本堂有什么疑问?圣上在场,赵王就明白说吧,何必吞吐?”   赵王还是第一次跟贵妃面对面打交道,在他印象里,所谓宠妃,多半就是没头脑,就算有头脑也会被帝王宠得晕头转向。   如今看来真的还没错,这话不是逼着别人指出她的罪过么。   赵王冷冷说:“贵妃跨界越权,管到了后宫之外,实在太宽,叫孤想起前几代女皇上位前,有相士断言:皇统陡绝,权归女主。”   谢福儿笑笑:“哦,赵王是在说本宫跟女皇一样?”   赵王是想用女皇那事提醒皇帝不要纵容,却忘了女皇也是个禁忌话题,尤其被谢福儿故意在众人面前曲解。   贵妃是女皇,皇帝不成了被女皇踹下去的天子老公。   贵妃要是能够专横跋扈,乱了朝纲,便是在说皇帝无能。   果然,皇帝盯住赵王,拍案几:“胡说一气!逆子,还不跪下,跪下!“赵王哭着申辩:“儿臣一直跪着呢,还要怎么跪啊——”   皇帝略尴尬,对于赵王不给台阶更加怒:“贵妃修大本堂前早跟朕禀过,事先还给你安排了别的读书地,是怎么跨界了,怎么对你怎么傲慢了?你这么大个人,连几个过来当差的下人都不会周旋,更大的事叫朕怎么放心交给你?动不动便是别人待你无礼傲慢,朕下民间去书院还跟教员学子共食同坐呢!看来你比朕还金贵啊!你闹了半天,分明是为了转移视线,才扯到贵妃头上!”   赵王被皇帝这话吓得半死,再不敢枪眼瞄准谢福儿了,干脆一条心对付谢敬乔,还是那句老话:“儿臣忤师傅是有不对,但谢太傅搬出高祖御鞭来打儿臣,传出去,人家还当儿臣多不贤德!”   谢福儿也再懒得撩拨赵王玩,刷的站起。   皇帝心跟着一起伏,盯着她肚子:“慢点慢点。”   谢福儿没理他,望着赵王:“赵王怕传出去丢了名声,可刚刚课堂之上,赵王嚷着要更换老师,这事要是传出去,太傅的名声又怎么办?换老师,总得有个缘故吧,除非赵王是因为私怨,才针对太傅——”   赵王打断:“什么私怨?谢太傅没本事教,孤自然要换他。”   谢福儿奇怪:“赵王为什么说太傅没本事教,赵王自从进了大本堂,次次抽查课业不是都得了皇上夸赞,是一群人中的翘楚吗?”   赵王见贵妃眸中一闪,只觉不对劲,心中有鬼。   谢福儿再不多什么,举起手,叫侍婢捧出一叠卷册呈给皇帝。   皇帝疑惑,看了眼谢福儿,翻看卷册。   大本堂就那几个学生,每个月抽查两次,每人的字迹皇帝基本都熟了。   这几份功课署名是几名亲王的子弟,正是给赵王伴读的,皇帝却没看过,随便抽一份,言论十分出彩,比赵王水平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谢福儿闲聊似的:“这几份功课,是顾亲王、承郡王和李国公公子平时在家中的练手习作,他们府上该是更多。皇上看看,与赵王的比起来,不知谁更出众?”   皇帝一怔,这几个郡王就连练手作都是字字珠玑,大放异彩,交上来面呈圣君的功课怎会是平庸之作?   赵王怕是早就严加叮嘱了几个同窗,不能比自己更出色。   皇帝大丢面子,先前对着赵王发脾气,多半还有点对着谢福儿演戏,叫她舒服,这会却是真的脸阴了。   再顾不上质问谢太傅鞭打亲王的这码事。他将那几分卷拍在案上,当庭就叫贵妃和其他臣子先离场,留下顾亲王、承郡王和李国公府上三名伴读子弟,严加审问。   三个有才无胆的贵族小青年哪用审,还没问就主动倒了,痛哭流涕只说是赵王吩咐的。   赵王脸发白,在下面闹些事,只要不过分,父皇不会说自己,如今为讨欢心,伙同别人诓君主,性质不一样了。   谢福儿出去还没拐弯,被前面的谢太傅折回来一拉。   皇帝脾气谢太傅不比女儿陌生,偏私护短,但也见不得别人欺瞒。   这人还最重教育,尤其见不得在这上面之上有什么投机取巧。   这一回,赵王估计难逃些活罪,至少也是失了信任。   谢太傅虽然心有余悸,但见着刚才,也知道女儿早有准备。   谢福儿给谢爹爹谋了高祖教鞭,却不认为他会用,只怕谢太傅又要受刁难,叫吕公还是盯着大本堂的动静。   别的没听到,倒是得知几名伴读子弟中有三名文采尤其好的,手作还在京城流传过。   谢福儿不认为在一群学霸中,赵王能次次第一,留了个心。   这亲王,以前在属地功课好不好她不知道,打从来了京城,倒是一心钻在谋权夺宠里,送女人、派眼线、杀鹦鹉,给皇后和自己下绊子。   吕公在外面收罗了几个公子的手作,又找谢太傅要了一套呈给皇帝看的功课拓本。   谢太傅疑惑,但知道老友是受女儿的嘱咐,也就给了,没料是女儿想要比对。   父女拣个僻静亭榭对面坐下,谢太傅一想着赵王刚才在皇帝眼皮下面,对着女儿都胆敢这样嚣张,总有些气急。   虽女儿有防范,皇帝也偏帮她,但自己这娘家不能拖后腿。   只可惜自己年纪大了,说是三公九卿的高位,却是老文臣,手上并不像郦家那样有实权。   两个儿子太小,远没到封爵赐位的年纪,帮不了姐姐。   宫中的女子,光自己有能耐不行,有皇帝照应也不周全,还得有个实在娘家靠山。   赵王跋扈,很大原因不也就是有个掌京城兵马的舅父么。   谢太傅哼哼着安慰女儿:“过些日子等你表哥来京在皇上下面当差,你就更有底气了。”   谢福儿吸口气:“表哥?他不是被皇上赶回长沙郡,再不许来京了么。”   谢太傅见女儿还不知道,调低了声音,说了一番。   谢福儿这才知道,原来太子去扬州后不多久,皇帝就把表哥调去了,表面上跟着扬州郡守实习,实际监视太子举动。   太子在扬州与两王家臣有染、甚至跟匈奴贼匪接头,许多内情,都是表哥密报传回京城的,可以说是皇帝放在扬州那边与太子周旋的无间道。   谢表哥如今已然成了功臣,不多日就要回京,不是领功还能干什么。   皇帝没说,谢福儿在深宫也不知道。   直到赵宫人在亭外催请,谢太傅才告退。   半月后,宫中下旨。   赵王近冠礼的年龄了,不方便长久住在深宫内院。   且高祖曾说过“生长深宫,惟见富贵,习于奢侈”,为避免骄奢二气,勒令赵王搬出元泰殿,暂住在京城空闲旧王府,待新邸修好再迁入。   谢福儿心情已大大松了一截。   那个赵王,总算是移出眼皮子底下。   搬出皇宫就是离皇权远了,讨欢心进谗言的机会都少了,赵王急了,这责罚,还不如皇帝把自己丢敬罚殿打几十棍呢!   他差人去托书信给已经搬进了甲馆画堂的苏才人。   彼时,苏娃正喝下试过几遍毒的安胎药,由侍女擦了一把嘴,惬意极了。   她摸着浑圆许多的肚子,心中欢喜,被品藻催了几遍,才不耐烦地看完书信,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转告赵王,妾身一遇到机会,必定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   品藻见贵人这样子,眼里满满都是这颗肚子,哪里还管得了提携过自己,现在快失势的亲王,分明是敷衍,脸一沉,却答应下来,退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o(╯□╰)o这章补昨天的,两章的合一起了谢谢大爷们!   dognos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2 16:06:44   sin_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2 16:21:28   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4-22 16:57:32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2 17:26:48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2 19:58:40   甲乙丙丁的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3 00:15:45   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3 10:35:46   第105章   赵王被迁出宫,旨上只说是为了避免深宫中的骄奢习气,可明眼人都晓得赵王是犯了皇帝忌讳。正风口浪尖的,苏娃就是再蠢,也不会这时候帮忙求情,刚到手的富贵还没捂热呢。   苏娃早就不是宫娥心态,但是要说面子上得罪赵王,也没必要,采取拖字决,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应着,将赵王吊着。   另有一层不甘愿的小心思,随着胎儿的逐日强壮而沉浮。   争储的人越少,她这孩子的希望越大。   赵王要是不受重视,没了即储的希望,就只剩下她跟贵妃了。   原先只想靠这孩子确保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现在看来也许不止。   这是她以前万万不敢想的,如今却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苏娃几乎欣喜出声,孕期旺盛的荷尔蒙深深激发了想象力,成日浸在激动里。   可,要是连再见皇帝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什么都是白搭。   至少要让皇帝眼里有这孩子。   这么一想,苏娃心眼透彻了,赵王还有用得很,不能翻脸。   出乎品藻意料之外,苏娃主动约见赵王亲随。   苏娃叫品藻去宫中角门转话给那名亲随,说是贵妃已过了头三月,皇帝就像是放出笼饿红了眼的狮子,成天往远条宫里钻,别人压根插不进去。   她倒是想尽快见皇帝,趁热打铁给赵王说好话,这不完全没机会吗。   前几次去永乐宫请安,皇帝只叫自己回去养着,说是孕期不见。   别当她不知道,贵妃没满三个月时,皇帝好几次骗走了站岗的礼仪官,贼一样偷偷跑去远条宫探望。   苏娃说完,将丝帕浸湿了揪干,只当是哭湿了的帕塞到品藻手里,叫她顺便交给赵王侍从。   赵王想起谢福儿就来恨,见苏娃传来信,干脆托郦家一名内眷进了堂宫,跟母妃见了一面,叫郦贤妃帮苏娃跟皇帝见上一面。   郦贤妃蜗在椒风宫几个月,快成古墓派活死人了,妇科病好了,头发眉毛却一辈子好不了,迟迟不愿意出宫殿。   郦贤妃听儿子叫自己帮苏娃,心肉像是被刀子割一样,这辈子什么时候能想过给皇帝引荐女人,可为了儿子只得咬咬牙,叫女眷托话出宫,让儿子放心。   谢福儿月份大了些后,身子懒了,皇帝叫梨园在太液池的大湖边搭了戏台子,搭成流水席,每天两场,连绵不断,给她解闷,有事没事儿也过去陪着。   这天谢福儿去的时候,皇帝已经在看台的亭子里等着了。   皇帝依旧谨遵书嘱,科学育娃。   孕妇杜绝暴力悲怆,皇帝挑的统统都是花好月圆的文戏。   这种你侬我侬、从头甜到尾、最后毫无悬念绝对是he的戏码……看一部还好,看两部有点打瞌睡,看多了就没意思了。   今天是裹簪记,典型古代玛丽苏剧情,还是夫妻双杀版,一对普通百姓夫妻新婚后分离,女的遇到风度翩翩的王爷痛苦追求,男的遇貌美多情的公主疯狂倒贴,还是各自不改心意,坚定地将王爷和公主踹到一边儿去,最后团圆。   王爷和公主求之不得,生无可恋,最后一个出征,一个出家。   谢福儿眼皮子乱打架。   皇帝无奈,终于软下阵,叫她拿着戏本子目录去点喜欢的,她才清醒了。   正这会儿,胥不骄上前来禀报:“贤妃过来游园了。”   贤妃半年多没出过椒风宫了,人都成这样了,往日做过的恶行,皇帝也就不像当初那么记恨,一顿,问:“贤妃身子可好。”   胥不骄应:“瞧样子不错,说是天气好,出来走走,听见这边有乐声,知道皇上陪贵妃在看戏,不知道该不该过来,不方便就绕路。”   可怜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请人去召了过来。   郦贤妃过来时,身后伴着苏娃。   谢福儿明白了,这是两个人准备混合双打,逼着皇帝赦赵王呢。   许久没见天子,郦贤妃老习惯没改,喜欢动手动脚,抹着泪扑上前,拽住皇帝龙袍角子:“皇上——”   皇帝奇异:“贤妃你这眉毛刚才的形跟现在的形状怎么不一样了——”   旁边侍女一听,急忙给贤妃擦眼泪,小声提醒:“贤妃别哭,眼泪将青黛给融掉了……”   贤妃如今是用眉笔画出眉毛,这一听,噤了哭泣,退了几步。   皇帝指着贤妃的脑袋:“贤妃你这个九层糕是个什么意思……”   贤妃没了头发,只得用义髻,今儿大半年来头一次出门,总怕不够用,多垫了几层,一垫就垫忘形了。   算是没脸了。贤妃跺跺脚,回到椅子内坐下,再不敢靠近。   谢福儿看了一眼皇帝,人家都这样了你还逗,还是人不是啊。   皇帝见谢福儿眼神,也再不撩拨贤妃了,拿起茶盅:“贤妃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啊。”   郦贤妃又忍不住哭:“妾为什么来,皇上还不清楚么。”   皇帝没吱声,眼神盯着戏台。   郦贤妃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怕是难了,望一眼身边的人,只想给儿子完成任务速速离开,心不甘情不愿将苏娃的手一拉:“今日出来全靠才人,苏才人不像其他宫人见高踩低,是个善心又体贴的,总来跟妾纾解郁结,今天又不顾孕体,陪妾游园。”   说了两句,郦贤妃借故不适,叫苏娃留下来代自己侍圣,先走了,临走前,还一语双关地提醒:“苏才人可得替本宫好好履行职责。”   苏娃站起来,福身承诺:“一定。”然后填了贤妃的空位置。   谢福儿这才看清楚苏娃,乖乖隆迪龙,以前算得上清秀灵巧,这才几个月没见,胖得厉害,走两步路在发喘。   果真就跟赵宫人说的,将御膳都搬进了她居所,不是山珍海味不吃啊。   目测比以前肥了五十斤以上。   苏娃虽然圆润了许多,反应却不钝,郦贤妃一走,马上起身行礼,亲自给皇帝贵妃斟茶水,递糕点,事无巨细伺候好。   皇帝眉毛越拧越像一股绳:“苏才人要是想给赵王说情,就别费口舌,跟贤妃一样下去吧。”   苏娃惶恐,垂首:“赵王出宫,是皇上精心考虑过的,最合适赵王的旨意,这是好事,妾身怎么会求情?”   皇帝料不到她这么说,语气好了些:“你比贤妃懂道理。”   苏娃受了夸赞,脸色潮红,暗示皇帝:“因有了皇嗣,妾身日日遵循礼仪,不敢踏错。”手放在肚上,提醒皇帝,自己是有功的。   赵宫人看得眉头一皱。   谢福儿也挺意外,原来还当苏娃来帮赵王,原来是利用贤妃见皇帝,还反踩旧主一脚,顺毛抚讨欢心,只可怜了郦贤妃和赵王母子,为个才人作嫁衣裳,被玩弄股掌间。   皇帝见谢福儿不说话,心虚了一把,悄悄挪过手去,反被她松开。   苏娃哪知道底下动静,知道是好机会,鼓起勇气,音如蚊呐,继续自荐:“甲馆画堂的老宫人都说妾身这孩子命大,跟前朝的武宗一样,经了大难,却还能养下来,很有些与众不同呢……”   皇帝瞥一眼谢福儿,她正翻开戏本目录,根本不理睬,顿时脸发了黑:“确实与众不同!你比贵妃肚子月份还小,却比贵妃大了几个圈儿,发得像个面疙瘩,生产前,再别出来了,这么圆,遇着个斜坡万一摔了跤滚下去别人拉都拉不住。”   宫人捂嘴笑起来。   谢福儿已经选好了自己想看的,招招手,叫赵宫人去通知。   苏娃被皇帝嘲得讪讪,得不了趣,见皇帝两眼盯着谢福儿,知道解码器在贵妃身上,只要与贵妃多搭几句话,便能赖着不走,自己好声好气伺候着,又有龙胎在怀,就算先前冒犯过她,她还能当场赶自己?   正巧戏台子那边奏乐声一改,换了台戏,苏娃笑着问:“谢妃在看哪一出戏啊,讲的什么?看上去不错。”   谢福儿叉了颗零嘴,大方介绍:“银兔传,一个被夫人买来的婢子勾引家主,爬床生子还想霸占家产,最后被夫人打死了,那家主也没得着好下场,客死异乡,没儿子送终。”   皇帝鼻翼搐了搐。   苏娃脸色一白。   谢福儿接过沾了花水的帕子湿了湿手,揩干净:“好了,反角儿都死光了,大快人心,戏快完了。”   皇帝得了提示,马上开声:“苏才人下去。”   苏娃被一前一后的奚落,早有点儿如坐针毡,赶紧离了。   谢福儿趁这会儿功夫,又换了一出戏。   皇帝知道苏娃突然一来,她估计心里不舒坦,坐过去些,看都没看戏台,语气温和:“这又是换的什么戏?”   谢福儿扭过头笑笑:“这么经典的戏,六郎不知道?霍小玉传啊,噢,还有个别名,有朝一日剑在手,砍净天下负心狗。”   皇帝刷的坐直身子,有点儿喘。   谢福儿睨他一眼,嗑了颗瓜子。   皇帝抖了半天,停下来:“这种暴力的戏就不要看了。”   谢福儿喔了一声,叫人停下来。   皇帝望着她,半天没说话,一只手摸进袖子,开始掏东西。   掏出个玩意儿,水色波纹一漾一漾,阳光下有些反光。   竟是那块进出城门的玉符,被黏好了,两半粘在一起,又保养过,雪润油亮多了。   谢福儿一疑。   皇帝嘴角抽了两下,把玉拍在她掌心,转过颈子不看她:“这玉,朕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砸烂了,可想想,也是个训诫,时刻能提醒朕再不犯旧错。朕前些日子叫人想法子黏好了,贵妃再拿去吧!”   谢福儿明白他意思,他在用这玉符来修好,在讨情面,他能够大度不再追究高长宽的事,她也放下算了,不要再为苏娃的事闹不愉快了。   到底是天子,总要些尊严,他并不看自己,像被扭住脖子的鸭子。   谢福儿想了想,蜷起玉符,揣进怀里。   苏娃来太液池碰皇帝的事,赵宫人回远条宫后,跟贤志达说了几句。   贤志达今天没跟去太液池,心想苏娃原先利用自家贵妃,利用自己,今天又利用赵王贤妃,有什么稀奇,想来想去,记起前几天无意发现的一件事。   本来只是有些怀疑,所以还没来得及讲,但现在听赵宫人这么一说,苏娃胆子确实包了天,野心大得很,不一定做不出,贤志达不迟疑,把赵宫人拉到一边说了起来。   宫里的内侍就算分派给宫殿夫人,每隔些日子还是得回内务省一趟。   前几天,他回内务省时,无意见到贾内侍身边小宦官抱着换洗衣服,内衣里还吊着块玉垂下来。乍一看眼熟,贤志达想法子拿来仔细看了看,竟是自家贵妃的。   谢福儿刚刚晋美人,怕罩不住底下人,第一天进远条宫,就将谢夫人进宫前给自己防身的首饰分给了身边几个人。   她这人大手大脚,送的都是些好东西,送的人其中自然包括苏娃。   那玉跟贤志达得的差不多,所以记得清楚。   苏娃贫苦出身,以前都是普通宫女,还是头一次拥有这么好的货色,玉一直都带在身边,成了习惯。   那天侍寝完了想留子,苏娃身上没东西贿赂,正好只有这块随身携带的,想想自己都侍寝了,也算是飞上枝头了,何必再把这枚证明自己是奴婢的玉碍眼?便将这个给了贾内侍。   贾内侍平时在宫里收的贿赂,若是宫中的财物,一般都捂得严严,绝不会叫人发现,因为上面都打了宫中印记,怕被人看见了揭发。   但苏娃送的这玉不是宫中的财物,贾内侍估计是这御女带进宫来的私人物品,便也大着胆子将玉贴身养起来,谁知道被贤志达发现了。   赵宫人跟贤志达再一盘算,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苏娃侍寝后是去过子的,这么一说,大有可能是贿赂过贾内侍,搞过猫腻。   贤志达要去举报,赵宫人一拉:“你举报,老贾会承认?说自己是在路上捡的不行?就算说是苏氏送的,他估计也会随便找个理由,绝不会承认在去子时动了手脚,那是大罪。”   “那就眼睁睁瞧着他们玩花样?”贤志达急了,“要我说,至少也得告诉贤妃去,叫她知道苏氏小算盘敲得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依贤妃那性子,再不济了,也准不会叫她好看。”   赵宫人说:“咱们去告诉贤妃,贤妃会信吗?贵妃可是让赵王出宫的人啊!苏氏现在有了皇嗣,玩花样这事就再断不了,她在宫里只有赵王当靠山,现在看来,她也不过利用赵王,有什么事绝对不会叫赵王和贤妃知道,就只剩下个老贾跟她有共同利益,你先盯着老贾那边。”   贤志达照着吩咐下去了。   这一盯,却还真盯出个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款爷们!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4 21:44:38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4 21:32:45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4 20:50:30   盗号菊花万人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4 20:34:58   第106章   赵宫人到底是在永乐宫磨练过几年的老人儿,没预料错。   苏娃既然跟贾内侍有了见不得人的关系,就难得断了,有什么事若不找赵王,大半会找这老阉人。   想着贵妃肚子渐大,要临产了,赵宫人不愿叫她操心,当天并没多说,直到贤志达打听回最新消息。   贾内侍休沐出宫时,买过些私物,然后偷偷跟甲馆画堂的宫娥见过一面。   很有可能,那些东西是苏娃交代贾内侍帮忙弄到手的。   明明知道有蹊跷,就是不知道那苏氏搞什么鬼,赵宫人跟谢福儿禀完,贤志达率先沉不住气:“不然,直接去甲馆画堂搜,贵妃现在管后宫,随便找个借口,总能掀出那蹄子的底!这肯定有问题!”   内侍趁出宫时夹带私物回宫并不少见。   贤志达暗中试探过当天值勤的城门官,对方表示,当天进出宫官身上,并没搜到可疑东西。   贾内侍是老人了,又有权势,就算搜查的官员眨个眼松懈了,没搜到位,叫他混进来也有可能。   谢福儿跟赵宫人对望一眼,赵宫人领会到贵妃的意思,不轻不重挖了贤志达一记爆栗:“一个人藏东西,十个神仙都难找,咱们不一定搜得到,就算是搜到了,若那些东西根本没什么,不是给她喊冤叫屈的蹦跶机会,给贵妃丢面子么!贵妃如今管后宫,许多事确实方便了,但许多事也得过脑子,弄清楚了再办,不能留话柄。有个风吹草动就去搜人家殿所,还有人信服吗。”   谢福儿见赵宫人将自己的意思都表达完了,点点头。   证据不充足,没必要闹腾太大。   不过,倒是真的来了兴趣,这苏娃到底要干嘛。   管理后宫,贵妃有责。   几天后,谢表哥进了京。   谢表哥对于被皇帝赶回长沙郡永世不能去京城表示很嗨皮,对于为皇帝蹲守扬州做无间道也觉得是个挑战,但对于被皇帝快马接回京城赐官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态度,不大乐意。   两个人关在建始殿密聊了几天关于扬州的事之后,皇帝提出了将谢表哥留在身边当差的意思,官职都想好了,先任侍中,同祝驸马祝宣机的一个级别,御前之职,天子腹臣。   皇帝眼皮底下,总要放几个自家人。   在谢表哥眼里,在家中啃哈密瓜显然比在皇城舔天子脚跟舒坦多了,面有难色,支支吾吾。   皇帝既然存了提拔谢家男子的意思,就不会轻易改,也不怪罪他推脱,只将谢表哥暂时安排在宫里负责接待皇亲国戚的石渠阁里住下。   谢表哥越是忸怩,皇帝越是有了巧取豪夺的心,势必要拿下这表舅子。   谢福儿帮着皇帝去游说:“表哥,侍中这职位不错啊,能时常在宫闱内行走却不用去势的官职不多啊。皇上这回反正铁了心留你在身边当差,你不当侍中,宫里还有其他职位呢,你看着办吧。”   谢表哥听了这赤/裸裸的威胁,惊了一下,还是个良家处/男,艳曲小黄/书倒是偷看过,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哼哼唧唧地勉为其难,总算答应下来。   谢福儿见留住人了,也高兴了,打两下再给颗枣儿:“早该答应了。表哥这么有才,扬州那么大的事,您都给皇上办得妥妥,太子的底裤都被你千里迢迢掀到京城给皇上看了。屈就在个小县城里当县令?太糟蹋了。”   提起扬州事和太子,谢表哥脸色一紧。   虽只一瞬间,谢福儿却捕捉到他脸上的怪异。   她斥退宫人,温柔道:“表哥,你跟我是自家人,有什么可不能瞒着我。”   谢表哥哭丧着托大脸:“贵妃不要逼微臣啊,有□□这种事微臣能随便说吗?”   谢福儿一惊:“还不说!”   谢表哥竹筒倒了豆子。   谢福儿听得瞠目结舌。   孔君虞行刺后,皇帝大半个月的光阴借伤蜗居在永乐宫,后宫和朝上的人谁都见不着……原来有好几天是出了宫门。   皇帝拣了个京城和扬州的中间小县城,跟高长宽约见了一面。   这事是谢表哥安排,宫人中只有胥不骄和几个禁卫跟着。   “皇上跟他见面干什么,说了什么?”谢福儿还没回神儿,这两人居然在撕破了脸以后、最剑拔弩张的时候见过面?   谢表哥摇头:“两人在驿馆见面,关上房门,足足谈了两天一夜,我跟中常侍守在门外,半个字都听不见。”   随后,高长宽就反了,皇帝拟旨废了太子位。   谢福儿原先是觉得挺怪异,太子怎么会突然间沉不住气就跑了,难不成就是跟那次与皇帝会面有关?   这两个人,到底又在搞什么唧唧和歪歪…   谢福儿暂压下心思,恢复情绪。   两人说了几句,时辰差不多,赵宫人进阁来,有事汇报,耳语了一番。   贤志达查到了贾内侍在宫外买的东西,是一包催生药和一小罐漆树汁。   催生药,后宫之内临产的妇人会提前准备,防止胎儿迟迟不下造成难产。   至于漆树汁,是漆树皮子熬出汁液,一般调配好可用来给家具染色,但又比水彩颜料持久稳固,有些高级的几乎是永不掉色,相当于是古代的油漆。   谢福儿疑惑重重。   赵宫人最是老辣的人,语气也嗫嚅起来:“这苏氏,究竟是干什么。”   这些算不上违禁品,就算现在去搜去审,两人也大可以扯过去。   谢福儿眼睫一闪,盯住表哥。   谢家表哥一瞧她脸就知道怎么回事,上次逼迫自己推举她当官就是这么个眼神,撇嘴:“有什么直接说吧,只要不杀人放火,微臣试试。”   谢福儿咯咯笑:“不杀人放火,只让你叫个人短时间倾家荡产罢了。”   谢家表哥摇手:“这跟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掉节操的事儿微臣不做。”   谢福儿:“你看艳、情本子算掉节操吗?”   谢表哥托腮考虑了会儿:“那人,男的女的?平日什么爱好?”   谢福儿:“不男不女。没什么爱好,就是爱钱。”   谢表哥神情一松,手一伸:“拿钱来。”   谢福儿要跳起来:“贵妃月例也是有限的,别拿我当金矿,我是你表妹啊,找你办事儿,你还谈钱,多伤感情!”   谢表哥叹气:“谈感情才伤钱。最容易叫人短时倾家荡产的只有抄家和赌博。抄家您请出门找皇上,我这边就只能靠黄赌毒,您说那人不男不女,黄是没法儿了,赌博最方便,首先,我得有银子。”   谢福儿顿了半天,不信:“赌博?你一文弱书生?表哥,别人没倾家荡产,可别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在宫中行走的官职,哪个不与内务省攀交一下,祝宣机作为驸马都免不了,贵妃的表哥也不例外,贾内侍对于新上任的谢侍中套自己近乎,也不奇怪。   几天后,贤志达来禀,贾内侍最近恹恹无神,憔悴不堪。   再私下一打听,只说是这段日子常与谢侍中出入京城赌坊。   谢侍中新官上任三把火,逢赌必赢。   贾内侍却欠下巨额赌债,债台高筑,要不是谢侍中最后垫付了一笔银子,只怕要被人追到皇城门口。   宫人们闲来无事,打发光阴,总有点儿私人乐趣,避人耳目地小赌一把无可厚非。   但看得出来,老贾这回输得惨烈,裤裆都输翻了面。   谢表哥具体怎么操作怎么诱使谢福儿就不知道了,只有一种心情,高手从来都在民间……赌博,也是靠天分的。   自家表哥是赌圣喂!   贤志达又禀,贾内侍开始频繁地找甲馆画堂的宫人。   找了两次后,再没碰过头。   一次和品藻会面后,贾内侍甚至恼羞成怒,挥袖而去。   估计是要钱失败。   苏娃也是气得很,那次给了块玉后,只怕堵不住老贾的嘴,又叫人去送过两回财物。   自己刚升上来,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好容易怀孕后的得了一点封赏,都被这贪财老鬼黑去了。   苏娃好声好气讲了两回好话,贾内侍上下打量着,一点儿不信。   这才人,怀个孕比远条宫的贵妃还要讲排场,出入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吃饭还特意在门口开小灶,怎么会没钱。   还是郦贤妃最大方。   举荐侍寝一次的酬银都是他半年的俸禄。   这样小气吧啦,纵生得出儿子,也当不上太后,纵是当得上太后,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   得要敲打敲打这还没懂事的女人。   苏娃也快临产了,前儿找太医把脉,轮生产日子比远条宫那人晚不了多少。   更有一点叫她欣喜若狂。   她塞了点好处,太医虽没明说,意思却明显,这一胎,多半是个男孩儿。   贾内侍的张狂贪婪,叫苏娃很是恼怒。   她做的事,贾内侍都有份参与,一旦东窗事发,她有龙子傍身,这老家伙得不了好,苏娃绝对有信心,他再老糊涂,也不会找帝后举报自己。   嘴巴上虽还是温柔和气,但眉眼分明没了往日的顺从和迁就。   贾内侍不是个善茬,不找皇帝皇后揭发,总有人管得住你。   混浊眼球一转,贾内侍想起那夜侍寝后做手脚,她告诫自己,不要告诉赵王。   是夜,贾内侍去了王府。   赵王这些日在王府闲得发霉,见贾内侍来了,只当是父皇叫自己回宫,从榻上跳起来,再一想不对啊,那也不是派这老家伙啊,又懒洋洋趴下去。   再听贾内侍说了来意,赵王却第二次跳了起来。   贾内侍并没说侍寝动手脚的事,只说苏娃前些日子恳请他出宫时,带了催产药和白漆回宫。   赵王对于苏娃怀孕这回事,开始并不满意,可既然送她到后宫,不得宠有什么用,现在自己落难,倒也正好派上用场,她怀了龙嗣,有功劳,今后在父皇面前总能吹两句风,直到贾内侍来时,还等着苏娃回音呢。   这会儿听贾内侍说完,赵王还呐呐:“催产药?白漆?这贱妇安什么心思,要干什么?”   贾内侍双膝一曲,跪在地上,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黄纸,递给一门心思想着重返皇宫的皇子。   黄纸是寺庙里僧人披的八字命纸,年、月、日、时辰都齐了,就在十天后。   贾内侍见赵王还不明白,老泪纵横:“这八字赵王还看不出来吗?子午卯酉都齐了啊!苏氏要拿催产药,就是等着那日子、赶着那时辰生啊。”   八字里的子午卯酉这四个时辰齐全的人,相士称为皇帝命。   就算母亲身份低微再低,这孩子一出生,注定获得皇帝注目。   赵王一脚踢飞了脚凳子,快气糊涂了:“白漆呢?那贱妇又是做什么?”   贾内侍擦了把泪:“赵王可记得民间俗语,白胎盘,做帝王。”   胎盘多是赤色紫色粉色,婴儿若是白色胎盘,便是日后要当皇帝的人。   这女人,是有多野的心。   当初看中这苏氏外表柔顺,骨子里有冲劲,没料竟是冲垮自己的位子。   竟还反过头来利用自己,叫母妃帮她见皇帝赵王一口心眼直快蹦出来了,总算平息下来。   贾内侍弱弱提醒:“今儿这事……”   赵王自然明白:“此事孤王知道了,你不要声张,孤也不会提。”叫贾内侍去账房支掩口费。   这敢情好,果真找赵王没错,贾内侍双重目的都得逞,喜滋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野史说(滚),stanley ho就是白胎盘,没当皇帝,结果当了澳门赌王o.o谢谢,破费了~   刀刀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18:57:45   蓬蓬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10:43:30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01:18:04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5 22:32:27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5 21:51:12   第107章   产期将近,远条宫开始为贵妃生产做准备。   提前布置产房,准备各种分娩工具和万一难产所需要用药,备齐整理脐带和胎盘用的木刀、木槽、木锨……   谢福儿去巡视产房时,觉得看的不是产房,而是受刑地,每次背后都有点儿拔凉。   产房的门口还备了一把弓和一条帨。   谢福儿问过官员,说是宫中老规矩,生的皇子,当场在门上挂上弓,生公主就挂上帨。   生男生女一点儿不重要……她看着产房,已经吓尿,快点儿生下来就行了。   御医们都有把得出男胎女胎的本事,跟b超有得一比。   有一次游御医问脉时,似乎有点想暗示的意思,被她打断了。   性别已经注定了,提前知道就没惊喜了,就等着那天再拆礼物吧。   游御医当时还一愣,又安慰:“那好。贵妃也放心,贵妃年轻,身体保持得好,生产该是没多大问题……微臣这就叫下面人再去开些和胎调气饮来。”   和胎调气饮是妊娠八月的安胎药,其实就是酒黄岑和炒陈皮再加几位百搭草药熬的保养玩意儿,吃多了没多大意义,谢福儿笑:“不用了,我身子状况怎么样自己清楚,不必要的东西也不吃了,免得增加身体负担。”   游御医捋捋胡子感叹:“贵妃豁达,宫里另一名贵人就……”   这贵妃往日活泼,临到生产,性子反倒静了下来,最该急切的反倒一点儿不过问。甲馆画堂那人,素日温和柔顺,低声下气,对上对下都恭敬有礼,这会儿也近生产,脾气却跟着体型一起暴涨,总怨恨太医对她的孩子不经心,安胎药不如贵妃开得多,许多吃食也断了她的,全都只顾着贵妃,统统都是见高踩低的货……叫太医们很是无奈。   也不是太医们对苏氏苛刻。   那苏才人,怀孕初期实在太重视这一胎了,不但吃得精细,又总怕摔着磕着被人推着,几乎不下地走路,就算走路也是被人搀着抬着,完全没运动量,以至于现在走起路都困难。   太医们为了她生产考虑和皇子健康,才减低了她的膳食和用药分量,哪知道苏才人倒觉得他们是瞧不起她地位不如贵妃,再一跟远条宫的孕期福利一比,越发是不甘心不高兴,不敢说谢福儿,只能对着太医们指桑骂槐。   每次见太医少开一剂,或是把脉时辰短了些,苏才人就鸡蛋里挑骨头,疑神疑鬼,惹得太医们怨声载道。   谢福儿倒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认真问:“那些余毒,会不会有影响?我是觉得越来越好了,就是怕小孩子有问题。游御医直接说,这话只当你我闲聊。”   这个问题,皇帝也问过无数遍,对于太医们来讲,这种没有定论的结果最难答,答什么都担风险。可游御医这几月专门负责贵妃,着实越来越跟她亲近,见她对自己恭敬,犹豫了一下,捋着胡子:“臣原先见过个案例,同贵妃差不多,前孝昭帝朝有名高官夫人,那会儿还是正怀孕时,在自家院子被条有毒性的花蛇给咬了,当场整个人都紫了。孝昭帝派去太医过府抢救,将那对母子给救了,官夫人萎靡了几日,蛇毒一日日地好了,精神气就跟常人一样,复诊时也没中毒迹象了。众人只当是吉人天相,几月后那夫人生产,生下的婴儿却是浑身青紫,就跟当时那夫人中蛇毒时一样。后来咱们只能猜想,那蛇毒都转嫁到胎儿里了,所以母亲才没事,也算是孩子给母亲挡了灾祸……”   游御医只是把可能性说一下,怕谢福儿恐慌,又补充:“这种事万中无一,再说了,贵妃跟那夫人情况不一样,毒更加不一样,现在也没什么……”   谢福儿知道老御医是好心,笑着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   不单御医和宫人们,皇帝也看得出来,谢福儿最近安静多了。   皇帝不认为她这种沉默是因为怀了孩子变老实了,而是紧张。   他就算没生孩子的能耐,也是听过女人生产时的惨叫。   赵宫人也心疼,唯一欣慰的是打从过了三月,皇帝天天过来,没一天漏下。   虽然这几个月里,贵妃老是喊手腕子疼……但还有什么孕期丈夫能够陪在身边更好的。   孕期不侍寝,皇帝每天来远条宫,已经是崩了宫里一贯规矩。   远条宫的宫人们还有件事,更加不敢对外说一个字。   贵妃如今肚子太大,占地面积跟着大了,再大的床榻也嫌小,时常睡着睡着,就霸了一张床。   宫人们半夜偶尔进去,见皇帝被挤成一团,实在惶恐,说要换大榻。   皇帝想谢福儿睡习惯了这床,摇手,只叫人安置了个活动小窄榻,崁在贵妃卧榻边,才总算有点儿空间。   到了后期,谢福儿平躺着睡辛苦,侧卧久了也难,皇帝不知道哪儿来的心思,着人缝制了张大抱枕,柔软的棉絮里子,用光滑的丝绸裹着,快赶上一个人那么大了,抱着滑不溜秋很是舒服。   赵宫人先觉得怪,后来发现,嘿,这抱枕挺不错,马蹄子形状,一边能给贵妃垫着肚子,后面还能顶着后背固定姿势。   这么捣腾下来,再加了个孕妇枕,贵妃的睡眠问题总算解决了。   有几次半夜进帐伺候,赵宫人甚至见着皇帝嘿秋嘿秋抱着贵妃下床……   贵妃起夜时不愿用虎子,皇帝怕她摔了,又懒得去喊人,干脆把她裹在毯子里,抱她去解手。   每次见着皇帝这些完全不皇帝的举止,赵宫人唯一的做法只是,赶紧拉下帘子,闪人。   总得给天子留些尊严。   --   关于皇帝和高长宽私见过一次的事,谢福儿也忍不住好奇问过。   直白地问不行,皇帝知道表哥泄密这么大的事儿会怪罪的。   那天,谢福儿嘟着嘴儿,只当做捻酸吃醋,大喇喇提起那事:“孔氏行刺案之后的大半个月,您在永乐宫足不出户,除了几个近身宫人,苏氏也进殿去伺候了……是不是那时,皇上就与她好了啊,原来皇上早就喜欢苏氏了。”   皇帝一听她提起苏氏,就像是火烧了眉毛,总觉得苏娃一天在宫里,就永远是个疙瘩。   宠幸苏氏,一半因为那夜被玉符激得鬼迷心窍。   二来,就是那个说不得的原因。   皇帝考虑一会儿,说:“宠幸苏氏,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有功。”要不是苏娃有那一笔说不得的功劳,皇帝那天连建始殿都不会叫她进。   要是之前,谢福儿会以为皇帝说的有功,指的是苏娃那段日子贴身照顾过皇帝,现在却明白了。   那段日子,皇帝偷偷出宫过,苏娃既然在殿内伺候,肯定也知道。   帮皇帝瞒骗内外臣子,这就是功劳。   --   这晚上过了戌时,皇帝还没来,谢福儿只当朝上事多,照例靠在榻上抄。   不抄女训女则,专抄时下的幼学启蒙书籍,成了谢福儿的习惯。   这些启蒙文字好像更能镇定人心。   赵宫人进去低语完时,谢福儿才知道,皇帝下午政事完了后,带着胥不骄去了甲馆画堂。   谢福儿停了笔,记起,苏氏预产期接力似的,就在后面排着呢。   这几个月,皇帝没去过那边,现在就算是为了皇嗣,估计也得去慰问一下功臣母亲吧。   赵宫人心里记恨,嘟嚷:“苏氏知道皇上要去,只差要张灯结彩了,听说挺着一张大肚子,亲自站在堂外等着……”   谢福儿丢下笔,朝榻边走去,叫赵宫人去打水洗漱,准备就寝,那么今天怕是不过来吧,那就不用等了,早点儿睡。   赵宫人噤了声,扶她坐在床沿,去了帐外。   谢福儿现在还是做些力所能的运动,有时脱衣服是自己动手,就是蹲不下来,靴子只能由别人脱。   正站起身解衣襟上的结扣,背后有脚步声。   “赵宫……”她喊了一声。脚步逼近,一双大手像往常一样,抱住她早就宽得变了形的腰身。   谢福儿没转身:“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帝知道,她已经晓得自己去过哪里,还是从后面抱得没放,语气含着笑意,好像很是舒心,办妥了什么一样:“事办完了,就回来了。”   他说的是回来,不是过来。他陪她这么久,就连孕期也陪着,现在只是去看看别人,她应该心满意足了吧。可她还是做不到。   她以前觉得,日子过着过着,她可能就跟这时代的其他女人一样,对有些事甘之如饴了,可其实真的做不到。   有些观念太霸道,渗进去了,比体内中的毒还要顽固。   她就是不想他跟其他女人有一点儿沾染。   可苏氏既然有了龙嗣,就注定了跟他断不了关系。她又自认没有赵合德万贞儿的那种决绝心和毒辣劲,把皇帝的儿子都统统干掉。   这样一想,比别人多一辈子的经验又怎么样,真还不如古人呢。   谢福儿反肘子擂他,没说话。   皇帝没叫她挣出去,没眼色的还在开玩笑:“怎么又吃醋了,这几个月我一直陪你,哪个能做到我这份儿上!现在就是抽个时辰去瞧一瞧别人,说两句话也不行了?”皇帝现在跟她说话越来越随便。   “陪我几个月?我爹还陪我娘一辈子呢!”谢福儿真不知道他这种自傲从哪里来的。   “你就是被你爹娘害的,要是你爹再强硬些,太傅府多几个侍妾,你也不至于跟你娘一样!”皇帝迄今还认为自己家这小贵妃占有欲强,全是因为家庭环境。   谢福儿懒得跟他说,皇帝见她又要走,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走,终于认真起来:“你就不问问我去那儿干什么。”   谢福儿没吱声,耳边有声音传来:“是叫胥不骄宣旨。苏才人这一胎若是皇子,晋贵嫔,皇子分封江夏,赐爵鄂王。”   谢福儿怔住,刚出生的皇子就赐亲王位倒没什么,一出生就封了个属地倒牛掰得很啊,足见天子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他狗改不了吃翔,依旧撩拨:“贵妃有什么异议?皇后那边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你现在管后宫,有什么也能进言——”   谢福儿手一紧,指甲快要嵌进他掌心肉里。   皇帝忍住痛,咬住她小半块耳珠子:“……分封后,亲王须驻属地,年纪幼小,须母照管……苏氏携子上任。”   帐子外,赵宫听贵妃好像在反诘,只怕她又要跟皇帝吵嘴。   现在听到皇帝的话,赵宫人大惊,又喜出望外。   跟儿子一起前往属地的宫中夫人倒是多,但多是太妃太嫔,现如今皇帝还健在,却发放苏氏带着儿子上任,这种例子不是没有,却少。   也不知道这皇帝又与朝臣们怎么唇枪舌战地争取过……   不管怎样,皇帝到底是知道贵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苏娃离得远远,才算是眼不净心不烦,了了贵妃的一块心病。   贵妃应该再是不会闹了。赵宫人舒了一口气。   果然不出小会儿,里面传来些衣料摩挲声和呢呢哝哝。   赵宫人红了脸,贵妃孕期也伺候过皇帝,怕影响皇嗣,不敢太频繁,又用些叫人脸红心跳的替代动作,还叫自己去库里寻了些床帏间的助兴玩意儿,这方面的花招,倒比以前精炼多了,至少再不会犯些忤逆天子的错误了……   不过以前笨拙倒也好,不然怎么能叫皇帝意识到进步的惊喜呢?   口味一点点地钓起来,才能更抓心,一开始天下第一还有什么滋味?   这样一说,不知道这贵妃以前是不是故意的……   赵宫人正琢磨着,里面动静越来越大,退了几步,贵妃一向不爱听壁角呢。   直到里头没什么动静了,赵宫人才上前,打算再等会儿就递水进去,还不掀帘子,闻到里面的香腻柔曼味,隔着绣帘子,隐隐约约见贵妃似乎翻了一□,抱住皇帝的腰:“六郎,跟你说个事啊……”   皇帝觉得,怎么她孕期比平时还要得劲,更要热情呢!就算是隔靴搔痒也*蚀骨。估计正是因为怀孕才更经心。   这么一说,今后要经常让她有孕。   皇帝立下志向,挨上她螓首香了个,嘴里吮住的汗都是香喷喷的:“说。”   她嫌痒痒,嗔着把他一推:“过几天我去佛堂看看太后。”   皇帝愣了一下:“太后进佛堂后不愿意叫人打扰,免了外人请安,上次我去,太后都托病不见面。你现在又不方便,算了吧……”   谢福儿乌黑眼珠子盯着他,有点怜悯。   皇帝没觉察到她的同情,只被盯得发痒,恨不得抓起她小手再来一发。她说:“这么久了,您真的不想跟太后合个好么。”   到底是亲生母子,怎么不想,皇帝凝住,生母最爱的是长子孝昭帝,后来又偏袒孙子高长宽。   陈太后也爱这个六儿子,但又绝对比不上长子,甚至能为了长子,给六儿子后宫添乱,连年逼他去打匈奴为长子报仇。   皇帝虽然心里妒忌,但是绝不怨恨,亡兄和侄子毕竟才是受皇考抬爱和器重的长子嫡孙。   他所做的是,只不过是奋斗着,叫这生母看看罢了,就算生来不是太子,不是长子,也能有造化的。   别人都当他为了维护皇权讨好陈太后,到了谢福儿这里却看通透了,晓得他内心是想讨母亲的一份真心罢了,就算而立之年了,还是抱着孩子一样的心思。   可这生母为了个叛逃的孙子,宁可住进佛堂当活死人也不理睬自己这儿子。   这……还真是羞愧。   皇帝默默捂脸。   那天在行宫附近的御帐里,谢福儿说出那番话时,皇帝其实已经有点儿震撼了。   现在,他的贵妃要帮他去当说客,这叫皇帝惊喜。   皇帝捧起她脸,想了会儿:“我同你一起去。”又香了一口。   --   谢福儿跟皇帝约好了,自己先去佛堂,皇帝下朝后再去。   一前一后的,松紧搭配,给太后个转圜余地,最后再来个双剑出鞘。   女人干这种事到底细腻多了,皇帝听呆了,什么都听谢福儿的,点头点得咚咚响。   这天临近晌午,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谢福儿由赵宫人搀着,去了陈太后呆了许久的宫中西北角的一处佛堂。   陈太后连皇帝都不见,哪会见其他人,还是闭门谢客。   陈太后现在处于矛盾心理,恨皇帝拿了长子嫡孙的位置,其实心里也明白,江山已经被皇帝坐稳了,民生社稷样样富足,比孝昭帝时还要景气,再换一次房,又是个动荡,不是好事,何况孙子又不争气。   可再一想,要不是皇帝逼迫,麟奴能那样吗,又开始气皇帝了……如此恶性循环,就是出不来了。   就算想通了,自己不是太后么,金贵着呢,赌气总得有人递台阶啊,自己当初毅然决然地进来的,皇帝随便来个旨,自己就灰溜溜地出去?太没面子了。   得了,陈太后愤愤想,综上所述,这辈子就死在佛堂算了。   谢福儿早叫赵宫人买通了马氏。   马氏苦劝,依照贵妃的话,说:“听闻跪在了外面呢,谢贵妃就这几天要生了,万一跪着跪着生出来了怎么是好……”   佛堂清净地,哪能叫女人在外面生孩子染了血污。陈太后没法儿,不甘心地说:“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7 16:50:18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23:32:56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20:24:00   毒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6 20:18:49   第108章   太后的心理,谢福儿来之前还是分析过。   差不多是闹够的时候了,自己还挺着个肚子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像对待高佛佛,没生之前差点将这孩子弄死,生了还不是疼得紧,郦贤妃虐娃时,太后的反应比皇帝还要大。   陈太后与谢太傅关系不赖,本来就不讨厌过谢福儿。   只不过这孩子不当孙媳妇儿,当了儿媳妇,因着利害关系,太后才变了心。   如今利害关系没了,往日的喜欢自然卷土重来了。   自己现在是最落魄的时候,福儿却成了风云人物,没落井下石,反倒亲自上门,陈太后一见她挺着肚子眼泪汪汪地扑上来时,说没有一丁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本来还想冷艳个几把,做做架势,如今一看,谢福儿简直就跟找到亲妈似的,哭得脸蛋儿都花了,险些要跌倒,陈太后条件反射伸出手臂一搀,斥道:“还不给贵妃拿椅子来,宽大点儿的,再把佛堂那个蒲团拿来垫着!”   谢福儿横起来比谁都横,但真想要一条心放□段演戏,水平谈不上一流,也能是个bc咖,只将太后当孩子一样对待,眨着眼睛抽泣:“娘亲先坐,福儿后坐。”   陈太后呆住,两个儿子都没叫过自己娘亲呢,这辈子没福气生女儿,回头想想,荣淑对自己也是敬畏讨好多过于母女亲昵,现在一股暖流直涌。   陈太后与谢福儿面对面坐下后,态度更柔软了。   对谢福儿态度柔软归柔润,对皇帝那口气还是咽不下。   谢福儿见太后叫自己别哭,擦干了眼泪,哭一下遭人怜,哭多了就遭人嫌了。   哭还得耗力气呢,累啊。   陈太后态度刚好了一些,想想不行,又端起架子,冷冷:“哭什么呢?老身眨个眼儿,你都成贵妃了,再一眨眼,都要生皇子了,多意气风发啊。在这儿哭,别人还以为老身这当婆婆的对你怎么样了呢,现在老身本来就不被人重视了。”   谢福儿掖眼角:“福儿看见母后住这种地方,心里难受,一路上沿路见到佛堂的破烂院墙就伤感,再一见母后这粗衣简服的,实在忍不住了……连个蒲团都要从佛堂那边拿过来,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叫母后住这种地方,是咱们的不周,臣子们知道了,也会觉得皇帝有违孝道,母后今天就随福儿一起回去好不好。”   这佛堂哪里像谢福儿说的那么差,再不济也是皇宫内院的静修地儿,谢福儿却尽量往低档次说。   陈太后本来不觉得什么,这下被她说得心里自怜自哀,自己可是太后啊,何必弄得这样凄惨住这么个鬼地方,可听说皇帝也被人说,正合心意,得意地轻哼一声:“哟,原来贵妃是生怕皇帝被臣民埋汰,才来劝老身啊。”   谢福儿顺着她的话,继续擦眼:“可不是,前天朝上还有个言官,骂皇上有违孝道,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君呢,骂得咱们皇上风湿又犯了,到现在还直不起腿来走路。”   陈太后也没顾得上被骂和犯风湿能有什么关系,来了火:“哪个臣子,好大的胆子啊。”   谢福儿也能猜到陈太后的心思,见皇帝不爽,她总能出口气,但皇帝真的被人骂得坐不稳江山,太后又得着急。   她惶惶瞧着太后:“还不是那几个大胆的言官,皇上不能回嘴又不能杀,事实上……太后如今待在佛堂,皇上也确实没法反驳,只好仰着脸叫人家打嘴巴。”   陈太后有些坐立不安了:“那怎么是好。”   谢福儿说:“好歹谢太傅挡住了那几个言官的口水,说是当今皇上政事清明,物阜民丰远胜过旧朝,全因为太后教得好,有这么个好母亲,儿子又怎会不孝?太后不过暂时去佛堂散个心,不多时就要回太后宫,怎么就扯到了不孝?”   一句话赞了两个人,顺便还提携了自家老爹,更暗示皇帝比孝昭帝做得好,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太后凝住谢福儿,半天才嘟嚷:“你啊你……这会儿还不忘记给你娘家说好话,真是个巴家的货。”   谢福儿挺着肚子过去牵了牵陈太后的袖子:“那娘是答应回去了?”   陈太后没说话。   谢福儿将她的手带过来贴住肚子,嫣然笑着:“回去了赶上见孙儿。”   这小娇娘如今当了娘亲,添了母性,明明脸上写着狡黠,劝起人来柔情又娇憨,快插到人心窝里去了,叫人没法儿拒绝啊,陈太后手下一个跳弹,感觉胎儿在动,喜上眉梢:“这孩子给力,好大的劲啊!”   谢福儿竖直了耳朵,瞧这样子,差不多了……   门口传来禀报:“皇上驾到。”   陈太后好容易软下的心肠一听皇上二字,又冒出几根刺头儿:“不回。”   马丹啊,早不来晚不来非这个时候——摔。   皇帝十分欢脱地大踏步跃进,自家贵妃要自己这个时候来,自己就来了,也没管得上场面如何,更看不见谢福儿脸色,给陈太后行了个礼:“母后。”   陈太后瞥一眼谢福儿,好啊,这是两个人准备一唱一和呢,唔了一声,没理睬了。   谢福儿眼儿钩子似的,轻飘飘剜过去一眼。   皇帝只当谢福儿在抛媚眼,也没多想,只匆匆回了一记,走过去又揖一下:“母后,儿子来接您老人家回去。”   陈太后摆摆手:“劳烦皇上了,哀家住得舒坦,就先不回去了。”   皇帝滞住。   谢福儿叹口气,总算敲松了些石头,也不是完全没收获,给皇帝使了眼色,先走算了。   皇帝也意识过来了,来的不是点,耷拉着脑袋,默默走到堂门。   谢福儿看着皇帝映在地上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落寞可怜。   皇帝又怎样,自己的亲妈都不爱,热脸贴冷屁股,人家还是不愿,一心满满的都是大儿子和孙子呢。   还没感叹完,前面这人突然回头,朝堂内的陈太后,跪了下来,一头栽下去。   谢福儿惊住了,过去扯皇帝袍子:“皇上这是干嘛,快起来。”   皇帝压着声音:“快帮朕瞧瞧,母后看到没。”   “嗯,正伸长脖子往外头瞄呢。”谢福儿打探了一下。   皇帝立马转了一副悲怆神色,声音在天井里回荡,竟还汲出些哭音:“儿子自认这几年来,不比兄长做得差,罄尽全力为百姓江山谋福祉,只为了百年以后祖宗们不会怪儿子,母后还要儿子怎么样?母后今天要是不跟朕回去,儿子就一直跪下去——”   谢福儿只当自己演戏还行,原来皇帝才是黑马。不当皇帝也能当影帝了,这架势,整个一悲情天王。   陈太后见皇帝这么一套下来,也显然震动了,走到门槛处,却还是止步,良久没讲话,半晌才说:“原来你也怕祖宗怪罪啊,还当你不怕呢!哀家也怕啊,你能用政绩叫祖宗不怪罪,哀家一个女人怎么抵罪?祖宗到时得要责怪哀家放纵皇位传到你手里,才致使正统嫡孙成了叛国之徒啊……皇上爱跪便跪,哀家头痛,先进去了。”   担心高长宽,到底还是陈太后的一块心病。   她已经不气皇帝了,这是在自责,没护好高长宽,对长子和孙子有愧疚,宁可在佛堂,为高长宽祈福,为皇帝赎罪。   佛堂大门轰隆一声闭上,皇帝背影岿然不动。   谢福儿看皇帝苍凉的影子看得发憷,低低问:“皇上…真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皇帝掸掸袍子起身:“跪什么跪,人都走了。”反握住贵妃小手离开了佛堂。   下阶前,谢福儿看见皇帝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   谢福儿陪着皇帝走了一段路。   走到快上林苑,谢福儿又逗又弄的,皇帝没个声气,完全不给面子。   她捂住肚子:“嗳哟——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这才唤醒了皇帝。   皇帝知道她是装的,却还是将她一搂,扶着她腰。   她在他怀里又逗趣了几句,他心情好了些,却还是没讲话,很久之后才摸着她肚子,勾着她粉嫩下巴:“儿子多了,宠爱实在不好分,就算一个妈生的儿子,都一长一短到这个地步,不是一个妈生的儿子,更加不可想象。有福的就如同我大哥,死了还被太后惦记,没福的就成了我这样的,一辈子不被亲娘瞧在眼里,就算当了皇帝又怎么样。”   皇帝说这话其实是立了个决心,从今后不愿意生太多,更只要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当然,这用意,许多年后,谢福儿才知道。   当时自然不知道,谢福儿转移话题,努努嘴打岔:“满口都是儿子儿子,万一生不出皇子呢。”   皇帝疑窦憧憧:“朕怎么可能生不出儿子?”胸上挨了一记猫儿爪子似的小粉拳,这才哈哈一笑,揪住她细生生的腕子,放在嘴下亲了一口。   一亲就有些不安分了,动作愈发亲密。赵宫人使了个眼色,跟几名宫人退走了大半……不远处小湖隔岸那边,苏娃看得无声地流泪,不知道是恨还是妒:“我也怀子,她也怀子,凭什么我就得被送到山高水远的地方从此再见不到皇帝?”   品藻顺口劝:“等皇子大了有了功勋,入了皇上的眼,就是才人的翻身日。”   苏娃不听劝好,一听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要不是怕惊动对面的帝妃,险些掐断枝条:“人走茶凉!我虽没读过书却也懂这道理。我不愿走,就不愿意走了!”世人都迷信,皇家更重视天命所归,生产时本来准备动手脚拣个好时辰,再用胎盘一事,叫这孩子生来就有真龙天子命。   她这母亲命贱,但却能打造个贵气的孩子,可要是被送出去,希望便没了。   品藻见苏娃到现在还抱着野心,暗下摇头,自作孽不可活,心中一动,宫外贵人交代的事一直发愁没法子,眼下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考虑一下,建议:“才人不如去远条宫求求贵妃,说不定有转机。”   苏娃笑得凄哀:“你糊涂了啊,她怎么可能会帮我?指不定就是她蛊惑皇上这样对待我。她巴不得我和我的孩子死呢,这几个月要不是我处处经心,说不准我早就跟赵婕妤陶采女一样的下场!我才不去她的宫殿。”   品藻叹口气:“正因为贵妃是关键人物,才人才只能从她那儿下手啊。”   苏娃一怔,倒也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大不了在谢福儿面前承认错误,被她羞辱责打发泄心头恨,只要能不走,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也好。   苏娃静下来,擦干泪。   品藻见才人似乎同意了,忙说:“奴婢先陪才人回甲馆画堂梳洗一下,再陪您去远条宫。”   苏娃打起精神,嗯了一声。   对岸两人闹了半天,胥不骄过来了,见二人在嬉玩,不方便打扰,好不容易见两人松开了一些,赶紧见缝插针上前,给皇帝禀:“谢侍中在建始殿,有要事找皇上禀报。”   皇帝唔了一声,将谢福儿交到赵宫人手上,先过去了。   谢福儿倒也没多想,只听见表哥的名字,记起前些日子叫他办的事儿,只知道老贾与苏娃因财失义了,老贾后来又出了一趟宫,说是找过赵王……   正想着,赵宫人已经把她扶上舆车,回了远条宫。   刚下车,侍女来报:“苏才人刚来了,在前厅候着。”   哟,这苏娃最谨慎的人,打从有喜到现在快生了,几乎不出门,生怕被害了,更别说来远条宫请安,那还不怕有积怨的贵妃对她施毒手么。   都快生了,却跑来了。   谢福儿和赵宫人都知道她什么用意。   刚进前厅,一个球形人体挥泪过来:“贵妃——”   因为身子委实跪不下,却又拼命想要跪,以至于折成了一个可笑的形状。   谢福儿坐下:“扶才人坐下吧。”   苏娃也生怕将皇子跪出了毛病,一听谢福儿松口,赶紧在对面坐下了,喘了几口气,又站起来,脸憋得通红:“想必贵妃也知道了皇上对卑妾母子的安排,只求贵妃开金口,帮忙劝——”   赵宫人笑道:“才人说笑,您也说是皇上的安排,贵妃能够怎么劝。”   苏娃声音愈弱:“贵妃如今管着后宫,又是皇上心上红人,一句抵别人十句。卑妾身份再低微,携皇子出京去往封地,也是不成体统。说是皇子年幼,需要母亲近身看管,其实不就成了打入冷宫么,跟送去皇家佛寺的人有什么区别,卑妾倒不要紧,就怕皇上被人说,况且皇子无错,更怕被人埋汰——”   谢福儿嘴一撇:“这些大道理你该跟皇上去分析。”   苏娃撑在品藻的手臂里跪下去,洒着清泪打开天窗:“卑妾有叛主之嫌,往日私下也有过对不住贵妃的事,贵妃日夜恨着卑妾也是自然。妾今儿磕头磕到您气消,妾若能得一次贵妃的恩典,从今以后,一步不出甲馆画堂,终身不见帝王面,贵妃的事,卑妾有求必应,只求我皇儿能在京城祖地长大就行。”说着咚咚磕地。   日夜恨着她?谢福儿一怔,还真不知道对她这么虐恋情深。   还有日子要过,恨来恨去的不累么,皇宫里女人多,从当美人起,老早做好了心理建设,知道之后虽然有介意,但还真没到日夜都恨那么缠绵悱恻的地步。   见苏娃都快把脑袋磕爆了,谢福儿肚子也跟着抽了两次筋:“你起来吧。”   苏娃晕乎乎起身,因为体型庞大,用力过猛,坐了半天还像陀螺似的,没稳住。   谢福儿见她脸色红得不自然,大口喘气,样子吓死人,正要开口叫她先回去,品藻已经哭着说:“贵妃,苏才人怀胎这几月老有这毛病,稍微激动一下就头晕目眩,阳亢似的,严重时还晕过几次,休息休息,再喝点儿水估计会好些……”   苏娃孕期发胖厉害,得了妊娠高血压也不奇怪。   在自己这儿中风了,竖着进横着出,后宫人不知道又要怎么猜。   谢福儿见她口干舌燥,面无人色,完全直不起身子,强行拖她出去,万一脑溢血一冲,瘫在门口不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挥挥手:“过门即是客。别的话先不说了。”打算叫她赶紧喝了水没理由扯,再下逐客令。   赵宫人领着品藻下去备茶。   苏娃坐了会儿,恢复了些力气,这次来已经做好被谢福儿刁难的充足准备。   旧事就不提了,立新规时当众冒犯她的事也不说,就单凭这七八个月养胎时的作态,谢福儿不恨自己?她不信。   没料贵妃非但不责难,反而和气友好,现在……还赐茶?   谢福儿笔直坐在对面圈椅内,气态悠然,一双眸雪亮晶莹,一眼就能看透牛鬼蛇神似的,还含着浅浅笑意。   苏娃心里咚咚跳,怀疑。   两个贵人的贴身婢女各自端茶上来,放在各自主人案边。   苏娃回过神,正要再求情,谢福儿懒得听她说,打断:“来,喝茶。”   苏娃一听“喝茶”,脑门一清,有些警醒,小心翼翼地观察谢福儿举动。   谢福儿在陈太后那儿磨了半天嘴皮,一回来又被苏娃缠着没歇过气,早就口渴了,掀开杯盖,见苏娃没动,主动说:“才人怎么还不动?”   苏娃对于谢福儿的劝茶,并不觉得是正常行为,瞪大眼,端着杯的手发颤。   谢福儿隔着白雾吹了下,刚呡一小口,还没下喉咙,见苏娃疑惑地盯着自己,阖上杯盖,这苏氏,被害妄想症真的是越来越严重,对她好不放心,对她坏才是常理,生怕自己整治她呢!   也罢,何必被她害得留个小气吧啦的名声。   谢福儿将自己杯子往前一递,倒也爽快:“来,你那碗茶,本宫喜欢,要不跟你换?别嫌弃本宫喝过一口就好。”   苏娃吁了一口气,快手快脚地端过来,又匆匆将自己的茶推过去。   赵宫人显然也猜出苏氏的心思,偏过头去忍不住啐了一句:“真小家子气。”   两人交换了茶杯,双双喝下。   谢福儿见苏娃脸色好了,血槽满了,马上笑道:“品藻,瞧样子,你家才人大半好了,还不扶她回去赶紧歇着。”   苏娃知道没戏了,恹恹由品藻搀着离了远条宫。   谢福儿折腾一整天,早就乏了,打发了苏娃,回了寝殿卧榻上倚着小寐。   这一睡,睡到了傍晚。   耳边吵嚷渐大,谢福儿只当是做梦。   这几月睡眠不好,几乎没做过梦了,这回还是有音效的,不能醒早了。   谢福儿咂咂嘴,侧了一下大腹便便的身子,沉沉中,声音越来越大,眼睛猛地一睁,才知道不是梦,竟是赵宫人在帐子边叫醒自己。   谢福儿揉揉眼睛,呢哝着:“怎么了……”   赵宫人惊惶:“贵妃,苏氏酉时时分在床上疼得打滚,只当是要生了,接生妇还没赶到……母子都没了!”   谢福儿只当做梦,耳边一嗡:“没了?”   赵宫人说:“初步查了,只说看样子像中了毒……如今甲馆画堂的人都进了敬法殿正被廷尉严讯,太医署在查毒源。”   两人都想到什么,双双一滞。   赵宫人先回过神来,捂住嘴,叫起来:“不会是那——”   话没说完,殿外闯进一群太医,领头羊是皇帝。   皇帝黑脸谢福儿见多了,可今天跌进泥巴里的扭曲成一团的脸,又是难得一见。   皇帝过来蹲在榻下,也顾不得宫人臣子们人大把在场,从手摸到脚,再从脚摸到手,几乎叫谢福儿哭笑不得,还没说,只见他回头:“老游,快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甲乙丙丁的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7 23:23:36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7 21:48:1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7 21:32:18   第109章   一年里中了两次中毒,谢福儿觉得自己要是穿回去,头件事绝对要买乐透。   ……   宫中各部门大事当前时,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苏才人母子殒命不到一个时辰,查出了毒源。   苏娃是从远条宫回甲馆画堂后不对劲儿的,。   宫人说,才人先是手足乏力。   大伙儿只当是她出外一趟,累了,并没在意,倒是才人害怕耽误了腹中胎儿,骂骂咧咧嫌下人不经心,叫品藻扶自己去寝室睡。   酉时,才人开始流汗,说肚子不适,叫内侍去唤太医。   酉时刚过,才人疼得打滚,还吐了两次,再等内侍跑腿回来,才人已在床上挺着青筋纵横的肚子断了气。   这样一说,可能是在远条宫内出的意外。   皇帝听了汇报,组了队就往远条宫跑。   一队是廷尉官员,一队是太医。   一进门,廷尉去宫殿外的小厨房翻出了杯子,用太医提出的死者呕吐物一比对,□□不离十,就是远条宫的茶有问题。   皇帝听宫人说贵妃是跟才人一起饮的茶,带着太医就进来检查。   谢福儿明白了,端给自己的那杯有毒,苏娃的是没毒的。   苏娃叽叽咕咕地怕她害自己,她干脆跟苏娃调换了杯子,于是苏娃成了她的替死鬼。   谢福儿恍了半天,望向赵宫人,赵宫人身子一抖,跪下来:“是奴婢失职了,险些害了贵妃!”   谢福儿不觉得赵宫人会害自己,相处了多时的人,秉性怎样她知道。   几个时辰前是品藻随赵宫人一起去旁边厨房烹茶的。   皇帝显然也寻到了凶手,不然早就将赵宫人拖下去了,只甩袖斥骂:“亏你还是多年老人,有人要害贵妃,居然浑浑噩噩!”   那边骂着,谢福儿这边早像刺猬似的,通体插满了银针,被两个大块头医妇摁在床上,直挺挺地不能动弹:“我没喝那杯,呡了一小口,沾了沾唇罢了。”   皇帝焦心,喝的是毒,可不是五粮液。   还真是个招毒的体质,上次也就罢了,只是外感毒源,这回进了肚。   一杯下去,不到两个时辰,活活毒翻两条命,她居然不当一回事。   游御医取出银针端看,诊脉后,问了贵妃几句,终于一头热汗:“暂没什么,贵妃现在也并无不适反应,但不好说……如今是没什么,可能是体质好,抵过去了,也可能是……”   “什么。”皇帝梗着脖子。   喝得剂量少,还没到毒发时辰,游御医不敢明说,只耷着头:“……这些日子微臣会贴身瞧着贵妃,万一有什么动静,马上救治。”   谢福儿抬眼皮看皇帝,只当他又要发脾气。   皇帝听了老御医的话,胸口被擂了一拳头,垂下头,半天没吱声。   谢福儿顾不得理皇帝的心情,喊住游御医。   游御医知道贵妃要问什么,对着皇帝说:“脉象稳妥,皇嗣一切安好。”   皇帝嗯了一声,只握住帐子里的人的手。   谢福儿说:“都没事,有什么好操心的。”   皇帝没讲话。   谢福儿这才意识,怎么能不操心,甲馆画堂那刚死了人。   不管他对那母亲如何,孩子却还是他的孩子,怎么能有好心情。   她喉咙一动:“苏才人母子死得冤,您得快些早出凶嫌——”   话没说完,皇帝拉起帐子,把她抱在手里。   门口的内官外臣轻微哗然,鸟兽散。   她的手贴在他修长而健朗的后背上。进屋时他脱了大氅,殿内暖和,他只穿着件单袍。   她能感觉到手心热烘不堪,泛着潮气。   “到这会儿还要试探我吗。”皇帝汗流浃背,惊了驾。凶手本来是要害她的,她也放进了嘴里,还喝了,要是最后没有调换杯子,现在在床上挺尸的,就是她了。   他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手就收得愈紧扎。   她暗示过有人要害她,可他没信,现在想想,心都快跳出来了。   慢慢又沉下来。   --   苏才人一案,交宫中廷尉和宗正府共同审理。   甲馆画堂的宫人全部押解下狱。   本来也有人怀疑贵妃,毕竟是在远条宫出的事。   皇帝驳了回去,有人会在自己宫殿毒杀别人吗,就算是,会让自己也中毒吗。   查案官员们被反驳地哑口无言。   宫中炼狱没人熬得住,凶手本来就存着为主人拼命的精神,没几天就撑不住,认下了。   正是品藻,与赵宫人备茶饮时,在茶水中投毒。   剧毒粉末是藏在指甲缝里带来远条宫的,端茶中稍一倾斜,便能渗进去,赵宫人就算脑袋后面多长个眼也不知道。   品藻只说,看见苏才人被皇帝打发离京,她有心护主,总觉得是贵妃害的,一直都有报复心,私下托人买了毒,打算贵妃要是不愿帮才人,就害了贵妃,为才人报仇。   谁想才人心存芥蒂,不敢服用贵妃宫殿中的饮食。贵妃大方,主动将茶水调换了,结果才人反倒冤枉死了。   品藻又随意指了名帮自己跑腿出宫买毒药的小宦官。   就算谢福儿知道知道幕后另有其人,但案子只怕就这么结了。   她并没实际证据质证宫外那人。   关键是,皇帝一直没做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心存维护。   再过十来天,后宫已经是风平浪静。   只是远条宫外成日聚集满了太医。   贵妃那天沾了毒,又怀了龙嗣,个个都不敢怠慢,十二个时辰围着不敢放松。   皇帝每天下朝就直接来远条宫。   谢福儿知道,自己还没过危险期呢。   这天朝上事多,皇帝过来时,已经入了夜。   她在窗前看书,皇帝把书抽起来:“伤眼。”把她抱在窗前的圈椅内。   她现在肚子大得不像话,根本就坐不起来,坐了一会儿,突然往下滑。   皇帝慌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些日子,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要跳起来。   她扭了半边脸,嘟嘟嘴儿:“没,有点累了。”   皇帝啄了下她丰润的唇,想要抱她上榻去躺着,她却把他一拦。   他停下来,再没动了,他这几天,什么都听她的,有些事只需要她一个动作,压根不用开口。   她觉得自己沉得离谱,像个秤砣一样,他居然还抱得动。   皇帝却觉得她抱在手里轻飘飘的,经了这次,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没了。   皇帝的心里空旷,过了好几天了,脑子里一想着那天的事,差一点啊,就差一点,每次脑子里一回放,就会一个咯噔,大冷天的还能出一声汗,后怕得不得了,以前从没这感觉啊。   “才人那案子结了?”她开声。   皇帝嗯了一声。   谢福儿犹豫了一下,试探:“我听说,廷尉从才人的遗物中,搜到一罐白漆和催生药。”   皇帝没想过瞒她:“查出是老贾帮忙偷运进宫,审过老家伙,苏氏心大,想用催生药催生皇子,再用白漆染胎盘,拟个天子命。”本想斥一句死了也好,这女子身份低微就能有这个野心,有朝一日坐大了,还不知得翻出什么浪花。骂到了嘴边,皇帝想起那天的惊吓,又吞了回去,手一收拢,再抱紧了几分。   谢福儿明白了,白漆和催生药,就是苏娃的催命符。   白漆和催生药除了自己这边的人,只有老贾知道。   贾内侍见过赵王,肯定是汇报过苏娃的不臣心。   苏娃犯了赵王的大忌,让赵王动了杀心。   害一个,不如一次性害一双,何况自己本就跟他结了梁子。   品藻临时起意,灵机一动,故意劝苏娃来远条宫,伺候苏娃回去梳洗时,赶紧拿了毒。   两个一起毒死了,宫人只会怀疑第三者。   于是,品藻决定,两个贵人中惟有一人死,另一人也逃不脱。   苏娃若死了,依自己的位份和宠幸,不一定有事……谢福儿捏住衣裳角,自己要是被品藻死了,苏娃绝对是脱不了关系。   自己才是赵王的重点打击对象,苏娃是顺便陷害,加以铲除……   总而言之,宫中两个孕妇,都没了,正合赵王的心意。   太子的话,不是骗人……没太子,她不会防范,早就横了尸。   太子……   皇帝垮了脸:“在想什么。”   谢福儿打马虎眼:“没想什么啊。”又抱住肚子,像往常那样,嗳哟了两声。   皇帝知道她在装,为什么要装,肯定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和人。   皇帝眼神一厉,握住她下巴,捏住。   捏下巴,为什么肚子会疼,神经走岔地儿了吗……谢福儿感觉身体有点儿不劲,嘴巴一张,呼了两口气。   皇帝眉一皱:“还在装。”   这可真是狼来了。   一紧一松的感觉,越来越频繁,谢福儿哭起来:“没装,这次是真的,疼,疼,是真的。”   ……   随时在外面候命的太医和接生妇进来,查看后,慌忙叫来宫人,七手八脚将贵妃往产床上抬。   “贵妃要生了!”   冬夜冷清,一下子爆竹炸开了花似的,过年一样热闹。   ……   毒药提前了生产,本来还有一个多月才该生的。   那一夜,很漫长。   生七不生八。这刚好是八个月怎么办。   为什么还不出来?以往那些女人生孩子好像没这么长啊。   为什么没叫唤?女人生孩子不是应该叫得像杀猪一样吗。   皇帝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疑问。   产房里的接生妇和医女有几名,忙里忙外。   每次有人出来,都得被皇帝捯一拐子,拎住衣襟不放。   大半夜下来,皇帝袍子的里三外三都湿透了。   下半夜时,皇帝听见里面有松动后的窸窣,却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他的腿在冬夜的产房外隐隐酸痛,就算宫人们拎来了炉子也不管用。   有个银盘脸的大宫娥疾步出来,对门口的内侍耳语了一番。   胥不骄先拉住皇帝,指了指门廊:“皇上,先瞧瞧……”   皇帝停住脚步。   按宫规,产房外早就备好了弓和帨,内侍在门口挂上弓,表示生的皇子,挂上帨,表示生的皇女。   内侍咚咚朝门廊子这儿跑过来。   皇帝盯得不放,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登基那天也不外如此。   内侍走到廊下,左边看看弓,右边看看帨,脸色很为难,挠挠头,一时之间,都没拿起来。   为什么不挂,快挂啊——皇帝怔住。   外面等候的宫人们也面面相觑。   到现在还没听到婴儿哭声。是不是有事……   皇帝上前拎住那内侍:“为什么不挂!”   作者有话要说:32、43、54章因为有些删改,后面新加了1k字左右的小剧场,之前订购过的不用另外花点数。   小剧场都不影响正文的,随便看不看:)   谢谢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8 21:15:51   rayh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8 21:12:57   刀刀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8 20:37:51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8 20:27:57   第110章   小内侍被拎得脚尖离地,见皇帝样子实在吓人,大气不敢出:“小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拿啊,贵妃生了两位皇子!可……可门口只有一把弓啊!”   皇帝一愣,喃喃:“两个?”   小内侍才十来岁,个头还不到皇帝肩膀,逼近天子的脸,竟然吓破了胆子,大哭起来:“可不是,两个!龙虎双棒呀!”   皇帝拎着手上人,回过头朝一群宫人们,竖起两个指头摇了摇:“看,两个,你们看看,两个。”   宫人们脑袋壳儿上的乌鸦飞快掠过之后,齐刷刷跪下来,三呼万岁,恭喜声不绝于耳。   皇帝心情好也不怪罪,手一松。   小内侍“啪”一声掉下来,收到中常侍的眼色,赶紧去另找一把弓去了。   外面一哭,引得产房里一名婴儿受了惊动,扯着嗓子,终于嚎起来了。   可另一名还是没什么反应,被拍了几记屁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呜了两声。   宫人们跪在地上道贺,想着竟是两名皇子,也确实惊喜。   高家皇族里的双胞胎不多,这几代后宫里更没有一胎抱俩的,这么多年了,就只有上党王和逊矍王两兄弟。   现如今这位天子什么都不缺,就是馋儿子,这回好,连本带利都来了。   才人刚没,两个龙嗣只剩一名,谁知道贵妃太争气了,多添了一名,补回去了。   一名接生妇后脚出来,表示贵妃无碍,皇帝正要跨步进去,胥不骄眼睛一亮,附耳:“皇上……”   皇帝循声一望,小院外有个熟悉人影,披着一身毛氅,正被马氏搀着,冬夜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这会儿听了产房外的动静,才转过身去,渐行渐远。   *   若怀的是双胞胎,宫中的太医孕期请脉查到时,早就报上去了。   后来才知道,贵妃原先体内残毒,影响了脉象,八个月来,太医们只当是单胞胎。   这倒没什么,就当是老天爷赐的惊喜。   两个小皇子虽不足月又是双胞,但母亲产前保养得好,营养均衡,斤两都算足。尤其比哥哥迟半盏茶出生的小皇子,中气足得很,落地后比哥哥哭得早,哭得大声,还抑扬顿挫有节奏,偏偏叫人操心的是大的那个……   哭得迟就罢了,还细声细气的,就像完成个任务,跟弟弟配合一下旋律。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哼两声表示我还活着。   再等宫人们将这孩子用锦绸软袄包好,裹在襁褓里,抱到床里去给母亲看时,大皇子已经闭住眼睛睡着了,逗都逗不醒。   这功夫,小皇子嗷嗷嗷地一高一低哭得欢呢。   小婴儿的啼哭是日常工作,小皇子在这项工作上表现是很突出的,鬼哭神嚎功力与生俱来,有段时间成了宫中有名的夜哭郎,性格外向,精力旺盛,虎里虎气,谁逗都能岔着嘴巴傻里傻气地笑,一点儿都不含蓄,以至于谢福儿一直觉得自己生了个逗逼。   大皇子却总是完全相反,好几天才睁眼,性子斯斯文文,慵慵懒懒,每天吃完奶水就是睡觉,安静得不得了。   再大些日子,这问题就更加凸显,只是那就是后话了……   双胞胎争养分,一个强一个弱也是正常,但老大的反应,跟贵妃原先中毒时的迹象太类似。   太医们不敢怠慢。   会诊确凿,太医们断了症,就跟前朝那名中了蛇毒的官夫人一样,大皇子还真是在娘胎里过了毒源,以至于跟贵妃当初一样。   胎儿脆弱,不像有抵抗力的成人,在娘胎里中毒多半保不住,就算生得下活的,恐怕也是个多病多灾的身。   可大皇子除了好瞌睡一些,身子骨倒也没别的什么,再大几岁,除了性子柔静得像个小姑娘,胆子小了点儿,脑子和体力并不比同龄孩子差。   太医们禀报,唯一可能是,贵妃因为第二次中毒,因祸得福,提前发动生产,早了一两个月,让大皇子少受荼毒,免了一劫。   产后,皇帝又叫太医们给谢福儿通身检查了一番。   倒是好信,生产了一次,就像是脱胎大换血,贵妃身子再没那些余毒的痕迹。   *   三朝过了,满月快到,谢福儿也差不多完全恢复了。   期间,皇帝拟定皇子名讳,上牒入册。   这一代的皇子是双名,“执”字辈,老大执嘉,老幺执祜。   按规矩,还得取小名。   皇帝知道谢福儿对于取名字有些怨念,大名是参与不了,小名叫她一起想。   谢福儿知道别看皇亲国戚们上玉牒的姓名高大上,小名都是往贱里取,为了好养活,怎么草根怎么弄。   就像高长宽,乳名麟奴。   皇帝更可怜,爹娘脑筋都懒得动,直接顺着排行叫六郎,这名字,啧啧,太菜市场了。   谢福儿一领着能取名儿的任务就兴奋了,就算只是个小名也重视。   记得以前翻过本书,历朝历代皇帝的小名那可真是奇葩多多,当时看得还挺欢乐,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汉武帝小名彘,汉少帝小名犊子。   前秦昭宣帝小名坚头,北魏章武王小名豹儿,长广王小名盆子。   刘子业小名法师,宇文泰的小名焦糖驹子。   北燕惠懿帝更悲桑,一个秃头小儿的小名被人喊到入土为安……   皇帝每次见谢福儿想名字时想得笑着满床打滚,实在是一头汗。   不就是取个小名,至于这样么。   怕她坐月子期间脑筋动多了会留下什么病,皇帝又后悔了:“小名而已,没那么多讲究,朕想好了,老大阿狸,佛狸佛狸,跟佛佛那名正好是个搭配,吉祥文雅,也配老大的性格。另一个……”   另一个说什么也要自己取,凭什么啊,说是叫自己想,结果还是被他抢去了!幸亏有两个。   谢福儿抢在前面脱口而出:“另一个就叫龟龟!”   皇帝一怔。   旁边有记录的内侍问:“皇上,可要录下这名?”   皇帝拍大腿:“取得好!福寿祥瑞啊,就叫龟!老幺跟龟也配得起来,朕的儿子,龟中也是个头!”   这话怎么听得怪猥琐的,谢福儿没多想。   反正两孩子的大小名就这么定下了。   *   再过几日,宫中办了接生礼,   谢福儿恶露还没清,躺在床上没参加,听说接生礼还纳闷,不知道是什么。   皇宫里的规矩太多了。   赵宫人喜滋滋地解释,天子抱着初生婴孩站在金銮殿前的广场,射官用桑木弓和六根蓬蒿箭站在前方,射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朝天一箭,再射地一箭,称之接生礼。   关键是,一般是国君的继承人出生,才行这礼节。   接生礼时,谢福儿身边两个孩子缺了一个。   皇帝叫人把阿狸抱去了。   ……   宫人们盛传,虽还没对外宣布,但皇帝已经做了暗示,内定了未来储君位,就是贵妃双生子中的老大了。   第二天,皇帝叫胥不骄亲自出宫,召赵王进宫。   苏氏一事刚过,赵王见皇帝没继续查,早就不放心上了,正在愁接生礼的事。   这一召,赶紧屁颠颠地进宫了。   宫人们听说与皇帝关在建始殿一个下午没出来。   几日后,朝上宣布,赐返赵王回属地。   谢福儿是当天晚上知道这事儿的。   她惊讶,但没多问。   她以为他始终还是袒护着赵王,现在却知道,从自己和苏氏双双被毒开始,他已经是安排好了赵王的去留。   *   这期间,宫中去旨太傅府。   除了嘉赏阖府男丁,谢夫人被传进宫住了几天,陪坐月子,就住远条宫内。   有娘陪着,谢福儿觉得日子倒也暖融融的过得飞快。   蒋皇后也差娇娥来探了几回。   谢夫人见皇后那边来人,开始还有些紧张,见皇后身边那个大宫女送来些产后滋补保养品,更有些抵触,每次人走了都得检查大半天。   这天蒋氏居然还亲自来了,跟谢福儿倒没多说什么,一贯的冷艳,大部分时间只看着乳母怀里的两个婴儿,问问婴儿吃喝。   谢福儿看到蒋氏眼里的光芒,甚至还看到蒋氏趁自己和娘不注意时,轻轻抚摸龟龟的手,几次脸色一动,又马上收紧了,生怕被发现。   阿狸瘦弱些,尤其刚生下来那几天,小胳膊小腿儿的,像瓷器,蒋氏似乎不怎么敢碰,但还是偷偷朝他笑了两次。   蒋氏走了,谢福儿见娘亲照例围着那些补品检查,叫赵宫人将匣子都捧下去了。   蒋氏也不是个坏心眼。   谢福儿从她害贤妃就看得出来,派个无间道过去,结果只叫萧充媛将贤妃的头发给弄掉,倒有些小女孩的妒忌心思,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   她失去了恩爱夫君,在后宫使些小手段,与其说是争宠,不如说是对以往风光的不甘心罢了。   折腾累了,看清些事,蒋氏自然也就停了手,知道怎么才能活得舒服。   现在对于蒋氏来说,保持体面生活,偶尔缅怀过往,这才是生活。   男人从来都不算什么,尤其是压根儿就不看重自己的男人,何必纠结。   蒋氏面冷心痴,但从来不笨。   谢福儿将这些道理跟娘说了。   谢夫人也看得出,女儿和蒋氏关系处得不错,偶有些拌嘴,但面上还是维系得很好。   谢福儿又补充,安慰娘亲:“皇后是明白人,咱们一正一副,抬头不见低头见。”   提起一正一副这事,谢夫人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爹昨天叫吕公捎了个口信给我,说是皇帝跟几个内阁商议个事,像你身子还没恢复,叫我先别告诉你……”   谢福儿一听这话,知道娘绝对是要告诉自己。   果然,谢夫人望了一眼女儿,自顾自地接着说:“皇上有想重新册立中宫的意思。”   *   除了蒋氏对两个小皇子有些兴趣,谢福儿也知道,生产那天陈太后来过,还在产房外等到自己生。   那晚刮着西北风,冷得很,太后还是想见孙子啊。   谢福儿想,现在已经出月了,再过两天就把两个皇子抱到佛堂去,到时太后再硬的铜墙铁壁,也得融化了。   这晚皇帝来远条宫时,谢福儿正在逗婴儿。   皇帝这段时间又忙了起来,谢福儿听说跟表哥接触多。   品藻在远条宫投毒那天之后,表哥又升了一级,跟皇帝连体人似的。   尤其这几天,两人关在建始殿的小书房,一关就是一个下午。   宫里规矩,皇子三岁前随母,住母亲宫殿偏殿,谢福儿不愿意离得太远,白天黑夜都叫乳母将孩子抱进来。   皇帝进来靠近炉子搓搓手,脱下外袍,将身子都蹭热了,抱起龟龟看看,又抱着阿狸瞧了瞧,疲倦的脸霁下来,笑得很得意。   谢福儿盯着他逗弄婴儿,小的那个跟皇帝像得厉害,阿狸的五官和性情……倒更像另一个人。   这事谢福儿不敢明说,免得又惹得他老醋坛子掀开了,只是趴在床沿边打趣:“你可别跟太后一样偏心眼。”   皇帝知道自己对龟龟亲热些,宫人们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   还真的是冤枉了,其实都是一样喜欢,只是小儿子实在太像他了,总会有点儿新鲜感,听她质问,皇帝笑了笑,将龟龟举起来慢吞吞地摇了摇,扫她一眼:“我还怕你偏心眼,对阿狸照顾得多,对龟龟反倒不怎么理睬。”这话醋意大得很。   阿狸身子弱些,胆子也小,谢福儿自然关注些,但他看来,却是觉得阿狸长得太像那个人了,她这是移情作用……   谢福儿蒙着被子,懒得跟他说了。   皇帝逗了半天,将孩子还到乳娘手里,打发下去,走到床边,手钻进她的单衣内,少女的身材变成了少妇的身材,饱满而柔软,越发的叫人挪不开手,帐内熏香呼吸不上来:“宝贝儿,这都出月了……”   一个捏重,娇嫩的地方受了委屈,谢福儿吃不得这个亏,逗逼上脑,一个猴子偷桃还了回去。皇帝哑然,嘴角刚抽了抽,她趁他发恼前已经滚到他身上,箍住他肩膀压得瓷实,雪软快要滑出轻薄的纱衣外,看得面前人眼都红了,又马上拢紧了纱衣,叫他不能看。   在皇帝气急败坏时,她又俯下来贴得紧紧,摩来挲去,总算叫他又舒服了。   皇帝摸摸她散下来的乌云发,垂在碧玉一样剔透的脸颊前,两枚眼儿眨啊眨,哪像个贵妃啊,在外人面前倒是越装越沉稳了,在帐子里头恐怕还比不上民间夫人庄重,捏了一把她脸蛋。   那把凤椅叫她坐,还真有点不放心,一个不小心,指不定还啪嗒一声坐断了。   谢福儿见他若有所思,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他身上,弯下腰挨着他脸,小声:“我不当皇后。”   “什么?”皇帝快要一个翻身坐起来。   幸亏怀孕生产长胖了一些,还没来得及修身,她一用力,压得他不能动弹:“皇后没犯错,无端废了,别人只会说你把这嫂后给利用完了。”   皇帝盯住她,她有这么维护自己的名声?   谢福儿见他不吭气,又说:“……阿寿不到十岁就被您赐庆国公爵位,现在刚刚升了寿春郡王,我表哥如今在御前行走,成了宫中的大红人。阿狸又刚办了接生礼,宫人们早就把他认定成了储君……要是再来个皇后,我怕……”满门的荣耀来得太猛,会叫人嫉妒。谢家不喜欢争权夺利也不善于争权夺利,只有一个气管炎家主和善妒的主母,招架不了红眼病的进攻。   月满则亏,福气到了顶就成了灾祸,点到即止就好了。   这才是她的目的,始终是自保为上。皇帝手指滑过她的脸,唔了一声。   谢福儿也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又说了两句话,只觉得困了,带孩子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计啊,就算有这么多保姆乳娘还是累。   再抬头一看,他比自己还要困,眼皮子阖得紧紧,呼吸均匀,竟然早就睡过去了。   谢福儿刚要叫宫人捻熄烛芯拉上帐子,赵宫人从外头走过来,在廊柱下打了个手势,样子神神秘秘。   谢福儿奇怪,想要下床,皇帝感觉怀里少了个东西,将她腰身一揽说梦话:“别走,再走朕砍了你。”   谢福儿果断将他推到里面去,皇帝歪着身子继续会周公。   她趿拉着寝室内小靴,披上袍子出去。   赵宫人耳语:“贵妃,太后过来了,在殿外。”   半夜三更的,太后居然跑来了……   *   大半夜的,陈太后站在小厅里,连搀都不要马氏搀扶。   见到谢福儿,太后踉跄着迎了过去,完全没有礼仪。   谢福儿看见她面色很惊慌,还没来得及问,太后颤着身子,刷一下,竟是要跪下去:“媳妇儿,老身这次可就指望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刀刀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30 10:20:10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9 22:10:44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4-29 21:54:11   第111章   陈太后哭哭啼啼的叙述中,谢福儿听明白了。   打从高长宽跑路,太后人虽然是进了佛堂,还是在外面安了些眼线,打探孙子消息。   据不知道哪路探子报进宫的路透社消息,外来使节被高长宽毒杀,皇帝开始满世界搜人。太后一直竖着耳朵在听,本来想这都好几个月了,要抓早抓着人了,该是没什么了,正松了口气,昨天有眼线递信进宫,四十多天前,北方边境那里一路走小道,暗中押回个人,秘密送进了太仓宫。   太仓宫从那会儿起就戒严起来。   太仓宫掩在山郊里,又因为个鬼名声,本就不入人眼,加上这事处得严密,除了皇帝身边心腹,满朝臣子没个知道的。   四十多天前?谢福儿掐指一算,约莫就是苏娃身死,自己中毒,表哥匆匆找皇帝去建始殿的日子。   表哥一直都负责有关太子的任务,……只怕那天就是汇报这事。   太仓宫那人,十之八/九还真是太子。   事关孙子的安危,陈太后话也挑明了,天下除了谢福儿,再瞧不出还有谁能帮她办这事情了——   太后恳求谢福儿亲自去一趟太仓宫,看看到底不是不是。   车子都备好了。陈太后哭着握住谢福儿的手:“就算皇上事后发脾气,老身拿命去媳妇儿挡,皇上怪罪不了媳妇儿的!”   赵宫人一听急了,不敢反驳只得嘟嚷着:“贵妃刚出月子。”   陈太后对谢福儿帮自己没抱太大希望,最大目的无非是让她给皇帝那边透个风声,自己已经知道高长宽被软禁了,让皇帝有个忌惮,不会伤害高长宽,没料,这声媳妇还真没白叫,贵妃竟低声喊道:“赵宫,叫上贤志达,陪本宫一道去。”   陈太后见谢福儿答应,倒有些不自在了,灯烛下看鬼似的看着她,半天没说话,谢福儿也不知怎么说,只能半真半假,话里藏话:“他对我也是有大恩的。”   陈太后想想,叹了口气,是啊,要不是当初孙子看中了这女孩儿,招她参加群芳荟,又哪儿能叫她跟皇帝有接触,成了如今的贵妃,想必说的就是这个恩吧。   谢福儿见陈太后为了孙子连夜奔波,人都快摇摇欲坠,叫马氏扶她回去先歇着,披上银狐大裘朝门口走去,临走前突然停住脚步,回头。   陈太后当她变卦了,心里一个咯噔,却见贵妃嫣然一笑,半边侧脸在荧荧灯火下发亮,惊人的貌美和拔萃的风范,连带着马氏都看得一呆,只听她说:“母后对孙儿可真是慈爱,阿狸和龟龟能分一半都好。”说着出了小厅。   陈太后身子骨一松散,坐在椅子,抬起朝马氏无奈笑笑:“这孩子,这关头还不忘记……”   *   出城门,谢福儿用的是皇帝给的那块玉符。   幸亏当时接下来了。   陈太后叫太仆丞那边安排的代步自然都是快马好车。   京郊路虽偏,但夜里人稀路畅,上半夜还没完就到了太仓宫。   上次来行宫时,还是死气沉沉,这次周围铁卫重重,水泄不通,还设了两处哨岗。   车驾还没靠近,夜勤小兵噔噔快跑上前揽住马车。   贤志达掀帘拿出玉符,晃了一下眼。   玉符通了几道关卡,到了这里却不管用了。兵卫迟疑,朝帘子里探脑袋。   这太仓宫果真是押着神秘要人。   谢福儿直接掀帘。   兵卫见一张围着胡帽的雪玉脸蛋探出来,快照亮夜色,呆住许久,能拿着天子的玉符,铁定是个贵妇,嗫嚅:“这位贵人是哪位?”   车蓬里传出个稚嫩却有气势的男声:“既然知道是贵人,还不开门叫咱们进去!”   年轻的兵卫接触过宫内宦官,听那个嗓音明显是个阉人,想肯定是宫里来的人,越发吃惊,却还是拦住不放,正要回头喊人,有人喝止一声:“慢着!”   那边有灯光照过来,伴着脚步声。   谢福儿见着个熟悉人影提着灯过来,松了口气,不退反一笑。   那人弯下腰,揉了两把眼,逼近看清楚了,倒吸一口气。   兵卫见那人过来,低声投诉:“谢大人,车厢内人强闯禁宫……”   谢表哥一瞧谢福儿这样子,半夜三更过来,连家门都没敢报,肯定是瞒着皇帝的,哎,又来给自己找麻烦了,可还是得护短,瞪眼:“强闯?天下还真没几个地方她不能强闯的!还不拜见贵妃!”   兵卫只料到半夜来的是皇宫中的人,没料到竟是皇帝身畔的贵妃,一时怔住,还没开声,谢大人又挥挥手:“算了算了,别拜了别拜了,你先回舍睡觉去,今儿你的班就算是值完了!一觉睡下去,就当做梦哈!”   一个贵妃,一个国戚,哪敢说不,兵卫挠挠头,匆匆退下。   谢福儿见表哥在这亲自守着,知道陈太后的眼线没打听错,也没多磨叽,闹着要进去。   谢表哥腰一叉:“哎我说贵妃表妹,我为了你面子赶人走,你还真不跟我客气了,说闯就闯。”   谢福儿一个马鞭扔过去,不轻不重地甩他一下:“自家人有什么客气的?这不浪费时间吗。”   谢表哥哼了一声:“不许,皇上差微臣看守这儿,微臣就得负责任。”   谢福儿笑笑:“好呀,那本宫回去就叫皇上卸了谢大人的责任。”   不愿意在皇宫当差是一回事,被人炒鱿鱼又是另一回事,打从受了皇恩,谢表哥就知道逃不过这表妹的魔爪,外戚难为,尤其这种专横跋扈说一不二的宠妃娘家人呢,更是外表风光,满肚子苦水。   实在磨不过,谢表哥指了指太仓宫侧门。   谢福儿会意。   马车转向,去了侧门,门外门内为数不多的兵差早就被表哥清了场子。   谢福儿叫赵宫人和贤志达在外面等着,落车刚进去,谢表哥从暗中冲出来:“贵妃表妹跑来干什么,皇上是不是不知道,还不回去!”   谢福儿笑着说:“睡得正香,表哥你麻溜点儿,我还能趁天亮前赶回去。”   谢表哥瞠目结舌:“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福儿抬起手臂,指着不远处的阶上几座殿:“我问你很皇上搞什么鬼才是真的,太仓宫里是谁,是不是高长宽。”   谢表哥想她人都找上门了,叹口气:“我说不是,你信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谢福儿在行宫住过,管他三七二十一,驾轻就熟地先朝主殿来馨殿走去:“皇上将他一直囚在这儿?为什么不通报外面,皇上到底想怎么处置他?”   谢表哥步子一停。   谢福儿没听到追步子声,回过头,犹豫了下,问:“皇上和太子到底有什么鬼,那几天在宫外会面,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谢表哥先前还真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接下蹲守太仓宫的任务,才通晓了内情。   兹事体大,表妹也不能说。表哥摇头,视死如归。   谢福儿眨眼:“表哥跟我说了,我就藏肚子里,绝不多说,而且马上就走,赶紧回宫去,免得表哥为难。”   成交。谢表哥眼一亮,将她拉到阶下阴霾处。   孔君虞刺杀一事后,谢表哥在扬州接到了皇帝的密折。   谢表哥只当皇帝是想利用这个事借题发挥,将太子给打得不能翻身,飞灰湮灭,事实上,现如今在臣民眼中,也确实这么个结果。   可皇帝却在密折上叫谢表哥安排他跟高长宽见面。   皇帝出宫私会太子时,心平气和,完全不谈行刺事,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侄子起过杀自己的心,反倒以德报怨,提出了个建议。   这就是两人关在驿馆里,几天足不出的讨论内容。   皇帝问高长宽愿意不愿意对付匈奴。   为亡父报仇的事,高长宽怎么会不愿意,这些年跟太后进言过多次,皇帝每次都以战争无益打消了主战派的念头,还当这六叔根本无心。   皇帝又循循善诱:“朕听闻你在扬州与匈奴贼匪有染。”这话并没震怒,反倒含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琢磨。   高长宽在扬州与匈奴的贼匪有些牵连,一边是为了拉结外族力量震慑皇帝,一边伺机调查匈奴朝廷。   皇帝又笑:“……正好,你趁这机会,投匈奴朝廷,朕在背后全力支持你外逃,会宣称你里应外合,与外人勾结,又煽动内臣,废你太子位,这样你就能尽可能接近匈奴。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信任朕的基础上。”   高长宽并没考虑多久,叔侄当下达成协议。   之后,太子北逃,得了老单于的信任,皇帝废除太子储位。   谢福儿算是明白了,两人私下会面后,就将天下臣民玩弄鼓掌之间了。   高长宽是皇帝放在北境的间谍。   谢福儿半天没回神,这就是高长宽胆敢如入无人之地进出京城的缘故……   因为晓得这叔叔压根儿不会抓他。   她呐呐:“他既然是皇上的人,为什么要来京城毒杀沙陀使节,现在回来是干什么?”   谢表哥这回沉默了许久:“毒杀沙陀使节,是进一步取得老单于信任,证明他跟皇上针锋相对的障眼法罢了,皇上下旨,满天下的抓他,也是故意做给老单于看。他这次从匈奴处得了些军情,是来递取匈奴情报给皇上,亲自与皇上商议……不日之后与匈奴的战事。”   要打仗了?谢福儿怔愣,只知道皇帝近来疲倦,事儿多,可从没想过是有开战的企图。   她还以为他如今刚坐稳江山,决不会大动干戈。   “这些日子,皇上也来过几次。两人协商的时候,表哥我也在旁边做过几次记录,若是开战,怕就是不久之后的事了……”谢表哥抱起臂,语气难得的沉静。   谢福儿转了身,朝阶上走去。   谢表哥拦不住,追在后面跑:“喂,臣该说的都说完了,贵妃该走了,您不能进去啊……哎表妹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我天……不能啊……走错了走错了,不在这儿,是那座殿……那座……在交泰殿!”   *   交泰殿里,灯火明暗交织。   有人坐在棋盘边,左手捻黑子,右手捻白子,自我博弈。   素袍高冠,气态悠闲得很。   高长宽眉眼浅蹙,薄唇轻颦,盯着棋盘,捻着棋篓里的黑白棋子。   “你下黑,我下白子,”他在喃喃自语,就像对面坐着人似的。   这大半月来,跟皇帝商议完军事,闲着没事儿,在太仓宫就是这么打发时辰。   太仓宫,上辈子是他受尽折磨的惨死地,这一世,却成了他跟上辈子的仇人商议如何共同对付外敌的地方。   得知皇帝想跟自己驿馆碰头时,他很讶异。   他知道孔君虞行刺会失败,皇帝不会死在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小辈手上,但还是得试试。   他事前考虑过,要是行刺失败,皇帝肯定会藉此挑起废储计划。   他提前就跟宾客协商妥当,又联系后双胞胎亲王的属臣,做好兵力上的充足准备。   一旦京城有风声,他就打着皇帝乱宗室的旗号,反。   万万没有料到,他这辈子自己在变,六叔竟也跟着在变。   上辈子皇帝残暴任性,眼里容不得沙子,这辈子竟是大度了起来,竟然忍下刺杀一事……人还真是奇妙。   也许福儿说的没错,真的是有种蝴蝶…效应的东西罢。   驿馆中,六叔青袍简服,面色却巍青庄重。   他说他不记前仇,愿意跟自己联手,击垮匈奴,只要自己信任他。   高长宽考虑许久,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   他重来一辈子的任务,其实从醒来的那一天就决定好了。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想坐上那个皇位,只想努力活下来,然后寻机会出兵匈奴,为父报仇。   那天两人谈完,离开驿馆前,六叔回过头来,说了一句,麟奴,匈奴大事一妥,朕为你正名,你要是想要储君位置,朕……   他扬手打断了六叔的话:妥了再说,急个什么。   皇帝第一次吃个自己的瘪,脸色涨红,他觉得挺开心。   在北边做探子,他甘之如饴,不为了六叔,只为了这辈子的目标,终于能一步步实现。   只是有时候,还是不甘心,并不是不甘背上个叛贼名,而是不甘心,不能时刻再见着她。   他很不放心她的处境。生育困难,后宫那些女人,狠辣的赵王……哪一样都是她的绊脚石。   她能应付吗。这辈子她成熟多了,可在他心中,她始终还是上辈子那个要人保护的闺中小妇人。   他觉得一辈子都得替她提心吊胆……只好帮她应付,递生育方子,恳萧氏帮忙照顾,再亲口提醒她,赵王有问题。   偶尔,再回去瞧瞧她……给点儿醋给六叔喝,总是健康的。   怎么能叫六叔的日子那么好过?   想到这里,高长宽脸上笑意更盛,举棋落下,包住了白子。   “……举棋要定,该放就放,你下棋时总是心不静,亏你还去学堂读过书。”他笑着自语。   门口廊上的金钩被碰撞,轻微地哐啷一响。   高长宽回过头去,她站在门口不知道多久了,听得发呆。   他不惊奇她回来,并且十分满足,她是担心自己的,就算只是为了还一份恩情。   “贵妃夜晚来荒郊野外的行宫,臣侄连个款待都没有,只有清茶一杯来孝敬了。”他站起来添茶,颀长身姿玉树一般。   刚刚那些场景,那些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得了,这辈子连棋盘都没摸过两次,肯定又多想了。谢福儿拉回心思,向里面走了几步,真正对着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挤出来:“你们两个骗了多少人啊。”尤其太后,简直就快被玩死了,皇帝也不好受,被亲妈诅咒了不知道多少日子。   高长宽笑意一霁:“……我对不住皇祖母。”良久后,喟道:“贵妃回宫后,劳烦帮臣侄多安慰,让皇奶奶知道,不孝孙儿暂时无恙。”   谢福儿有些讶:“表哥说你这次回来是为给皇上递送匈奴军情……难道你不是顺便就留下了吗?怎么还要回北边?”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高长宽凝住他:“臣侄还有人马在北边,怎么能抛弃将士,说走就走?呼韩邪一天还没对臣侄起疑,臣侄多一天留在那儿,总能得到些有益我朝的信息。”   等人家起疑了,连走的机会怕都没了,谢福儿蜷起拳击在案上:“不行,你都来这这么久了,匈奴说不定早就有怀疑了!你回去是自投罗网!”   高长宽说:“臣侄已跟六叔商量好了。臣侄有两王属地带去的两千精骑,近卫数百,就算出事,冲出重围机会颇大,就算运气不好,没跑出来……儿子给父亲报仇,丢条命又算什么?”   谢福儿喉咙酸紧:“我去跟皇帝说,说什么也不能叫你再回去。”   高长宽见她站起来,伸出手将她一拉。   她刚出月子,身子还弱,奔波了小半晚上早就没了力气,一下子被他拽到了臂里。   他的额抵住她的额头磨了一下,这是上辈子对着她的习惯亲昵动作,可她永远不会知道了:“这是我的心愿……最重要的我这辈子都丢了,你就让我满足这一点企盼吧,好不好。”   谢福儿抬起手去触摸他的脸,真瘦啊!每次见他都要比上一次清减一圈,这大半年,活脱脱瘦了个人下来了。   他颀长俊美的身型已经是成年男子的形象,他的躯壳里住着的更是个沉稳而有担当的魂。   他一次次帮着她,又为朝廷做了这么事,拿不到本来该得的皇位就算了,不该再去担风险。谢福儿不想叫他走,手停在他冰凉的肌肤上,只能尽一切办法叫他留下:“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他任由她捧住脸,感觉她细嫩的手指沿着他的脸腮轮廓慢慢挲磨,轻轻笑:“你不想我走?”   她真心实意地答:“我不准你走,你不能走。”   交泰殿门口扑扑风声伴着脚步灌入,还有谢表哥故意引起表妹注意的夸大嗓门:“哎哟喂!皇、皇上您走这么快小心摔着了——”   皇帝一身微服便袍,左右各抱着一个襁褓,借着殿内的烛火,黑着脸踏步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有最后一章,尽量明天能更新完。   112、结局   交泰殿还真不是个吉利地方,原先这儿就被高祖抓过奸,隔了几代,又原景重现……谢表哥鸭梨山大,拉皮条拉到了贵妃头上,一百条命都难应付了,盯着里面的三个人,眼睛都不敢眨,……唔,应该是五个人。   表妹前脚刚进去,谢表哥在交泰殿阶下等着,还没多久听前门传来脚步,一个熟悉身影穿着夜行便服,从正殿朱门拐弯进来,身后跟着中常侍和一行侍卫。   不是皇帝还有谁。   谢表哥早知道纸包不住火,只是没料到这火烧得这么快,一下就烧穿了纸,耷着头跪下来。   皇帝也没来得及责问谢表哥,心急火燎双手一伸,朝后面人吼:“拿来!”   谢表哥腿都瘫了,不会是找人要刀劈自己吧,再一抬头,皇帝臂弯一左一右多了什么,谢表哥肥着胆子一看,竟是两名皇子。   两个外甥被裹得紧实,嘴巴里鼓着泡泡,正睡得香。   谢表哥吐槽,皇上,这不是打群架光靠人多势众就能赢啊,就算是打架您带两个没牙的也赢不了啊。   皇帝抱起俩儿子就朝来馨殿里走。   家丑不可外扬,谢表哥跟胥不骄换了个眼色,叫随行宫人退到八丈外,自己赶紧跟上。   还没进里头,就听见表妹的声音传过来,依稀是什么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谢表哥真恨不得找面承重墙撞死,只能大声喊起来。   皇帝一路抱娃火急火燎地赶来,见两人紧紧相依,恨自己没两个肺用来炸。   麟奴安的什么心,他会不知道?自己欠了他的,又跟他私下有些协商,这小子就仗着这点尺度,在他眼皮子底下猴子似的跳来跳去,就是不安分。   高长宽施礼:“六叔怎么也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仗着私下没人,还是挨得她紧紧。   皇帝两条臂都有点儿抱酸胀了,两小子,才多大,沉得不得了,冷着脸:“大半夜的朕一摸没了人,原来跑来这边了。”   谢福儿见到皇帝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冲进来,也是一惊,这回有得解释,再见他怀里是儿子,满脑子什么也管不着了,一脸嫌弃,上前就抱过来一团:“六郎自己来就算了,怎么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出来了!才满月,又入了冬,大半夜的吹了风怎么办,尤其是阿狸——”   高长宽头一低,扫过谢福儿怀里的孩子。   婴儿满月一样的脸蛋,睡得沉静,小唇珠无意识地在梦中嘟了嘟。   他心里一动,伸出手指头,顺便勾了勾阿狸的下巴。   被个不靠谱的父皇折腾半天,龟龟进殿前就被吵醒了,襁褓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满场子乱转。阿狸还跟以前一样,雷打不动,睡得沉稳,这会儿被高长宽摸了一摸,居然难得睁了眼,还小狗摇尾巴似的,友好地眨了眨睫。   皇帝气堵上了,儿子你这是不给面子还是不给面子。   谢福儿见高长宽还没见过两个堂弟,又想热乎气氛,介绍:“这个是执嘉,哥哥,皇上怀里那个是执祜,是弟弟。”   高长宽想了想,说:“臣侄本来也应该是执字辈,后来被皇祖父改了。好名字,嘉,祜,都是应了个福字,正好跟你匹。”   谢福儿笑起来:“我还没想到,还真是的。”   皇帝见两人撇下自己聊上了,恨得牙龈快出血,气得腰间盘都快突出了。   高长宽见皇帝脸色差不多了,这才退了几尺,合袖说:“今夜贵妃不请命就擅自来太仓宫,六叔也别怪罪,全是皇祖母以为臣侄有难,求了贵妃来打探。贵妃孝顺,不敢违逆,不得不应,倒也好,贵妃知道了,回宫后好跟皇祖母说,以免皇祖母日后误会皇上,又日日牵挂孙儿。”顿了一顿,“良马已备齐,该交代的都与六叔交代了,臣侄今夜就上路启程,赶回北境。”   皇帝抱紧小儿子,只字不语。   谢福儿抱着阿狸走到皇帝跟前,开始有些急了:“皇上真叫麟奴再回去当眼线?麟奴不能回去。”   皇帝刚才在外面就听见她阻止他走,背着自己说那不一样,这会儿当着自己面主动开口叫麟奴不走,心里翻倍地不舒服。   高长宽抱手,面朝谢福儿:“贵妃的好意,臣侄心领。这一趟回去,并不是六叔强迫,是臣侄自己的意思。臣侄自有分寸,利害关系刚刚也跟贵妃说过了,贵妃……懂的,不用担心。”   好小子,以退为进啊。装弱势,就算走了,也叫人一辈子记住他。刚刚两人私下聊过什么了?   皇帝声音和缓:“天色还早。多留半个时辰,趁夜色正浓时再上路不迟。”   高长宽一疑。   皇帝说:“你我叔侄亲人,你又跟贵妃婚前有些渊源,有些大事,有你在场,也能当个见证。”叫宫人进来,吩咐:“带贵妃去来馨殿那边。”   殿内一空,安静片刻。   高长宽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六叔不必想法子费精神防范臣侄。”   皇帝睨他一眼,直起脊背:“你小子太瞧得起自己了。”   高长宽摊摊手,表示无所谓。   叔侄两闷咕隆咚对坐会儿,天色不早,已经是下半夜,夜色最深,上路最合适。高长宽一个长揖,正式拜别告辞:“贵妃那边,臣侄就不去亲别了,劳圣上转达,望贵妃风调雨顺,一切安康。”   皇帝语气稍显冷清:“她在朕这儿,你就这样不放心?”顿了一顿,语气低了几分:“人人都叫万岁,可没有哪个天子真的以为自己能活万岁,朕自会安排她今后的一切,凡事用不着别人操心。”   高长宽没说话,京城如今都传,现今的中宫原是孝昭帝妻房,皇帝因个人的脾性和避忌,本来就没曾跟她圆房,只是挂名夫妻,自从谢氏贵妃执印玺,分掌后宫事宜,一向少理后宫的那位中宫,更加乐得安闲,将大半事务扔给贵妃。   一时盛传,当今后宫局面,复古三国南北朝时的双后制,谢氏戴着贵妃名,俨然成了右皇后。   新生皇子也办了接生礼,成了来日储君不二人选。   有什么不放心,她福气至顶,他没什么再帮的了,无非临走再加持一把——   旋过两步,高长宽走到皇帝身边,低声笑语,一字一句就像从夜色里钻出来:   “从此,我在边关为六叔守江山,六叔在关内为我守——”   皇帝脸瞬间又黑。   *   来馨殿中,谢福儿坐在床榻边,阿狸和龟龟被宫娥抱去偏殿。   几个月前住过这儿,被宫娥们稍一收拾,又有了人气。   宫娥牵了赤帐,置上红烛,给贵妃换了镶金霞帔,外面罩了一层拖地锦,最后戴上九尾凤冠。   凤冠霞帔正朱红,若不是皇后,就是成婚夜正妻的装饰了。   榻前的条案摆着一对锡酒杯,杯上是结婚的鶺鸰纹路。   一个宫娥捧着张绸子方巾,还拿着个秤杆。   整个殿室布置得一片火红,快烧起来了。   再文盲也看出来了,他这是要玩新婚夜Play?   正在这时,殿门打开。   皇帝脱了大裘,赤色锦袍锦履,一身红光万丈,跟斗牛似的大步走进来——   那是新郎官的打扮。   男子通身穿戴红色多半有些女气。他宽肩束腰,英挺伟岸,几个行宫小宫娥眼睛看得发了直。   有个年长的宫娥见皇帝来了,抓了满满一手五颜六色的果子榛仁,逮着吉时,哗啦一下撒在帐子前。   “赐内宫诸人喜酒一杯,与朕同享于飞之乐。”他站在门口吩咐,声音铿锵有力,喜气洋洋。   这是干什么……谢福儿哗的站起来,走过去几步,正想去问,见胥不骄也在跟前,正禀着什么,声音虽小,还是飘到她耳里:“……人上路了。”   谢福儿意识到,说的是高长宽。   他终于还是走了!   还是被皇帝气走的!   门口皇帝和宫娥见一抹艳丽朱红,缎带流水似的从内室出来,朝含馨殿下带着香风咚咚跑去。   她只想跟高长宽道个别,可夜色四合,就像个笼子,将天地罩得严实,看不见他的去向。   “福儿,”皇帝见她从洞房里跑了,急了,“回来!”   她没听到他叫,噔噔下了阶,路痴,实在不知道哪儿是北方,只能喃喃,麟奴,千里之遥,你一路保重啊,偶尔惦记着京城……那死不要脸的六叔就别想着了。   皇帝使了个眼色给胥不骄。   胥不骄马上尖叫起来:“嗳,皇上怎么了!”   谢福儿回过神来,回头见皇帝屈着膝蹲在白玉阶上,廊下宫灯中,脸色有些紧蹙。   “只怕是赶了夜路,犯了腿疼!”有宫娥被中常侍捏了一把,顺着说。   谢福儿上阶,皇帝犯了腿疼竟然没人来搀,再看胥不骄跟那个宫娥在频频使眼色,知道是他故意,眨了眨眼,饶了过去,还没走两步,身子一空,在宫娥捂脸的娇羞声中,被他抱进来馨殿。   火红一片的室内安静下来,气氛凝固,近乎暧昧。   皇帝好容易才把她压制下来,端起锡杯。   她还有点儿昏蒙蒙的,挣扎了两下,皇帝手腕一捉,下巴一捏,干脆强制跟她喝了合卺酒。   这是他第一次用民间俗礼,虽然有些突然,却早就暗中备好了,今天刚好用上。   宫中的女人享受顶尖的荣宠,可婚礼有几个人能够有。   用天下没人能享有的经历,来定住她的心。   她被几口浓酒呛得脸蛋儿粉扑扑。他捞起旁边的红绸子,盖在她脑壳上,又笑眯眯地自顾自掀起来:“全都按照民间的铺排。”   原来不是PLAY……不过这干什么呀,到底是掀盖头还是谋杀啊,谢福儿快透不过气了,把绸子抓住甩开,呼了两口气:“这不合礼法。”   “合情意就好。”   “皇后知道了会不高兴,我刚跟皇后处好,您这不是又给我破坏人际关系吗。还有,那些讨人厌的言官们知道,又得唠叨说您了……”   “宫中只有嫂,没有后。后宫你来应付,言官……朕来挡。”   ……   说来说去,也不知道是谁堵了谁的嘴。   绸缪之后,酝起情香,这小人儿总算是没气儿说话了。   烛火暗了几分,交颈过后,她揽住他腰,默默说:“匈奴那事……”   他以为她还在记挂着高长宽,虽然百般不甘心,还是咂咂嘴:“你不用担心,他带去的精兵良将会照应,他更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心智,就算遇险,一定逢凶化——”   她动了动身子,就像个剥了壳的软体小活物,还是没说话。   还是不放心?皇帝有些涩,继续说:“朕也叫他留下过,但应对匈奴成了他的大事,他——”   话没说完,脖子有双笋圈住,紧紧,累赘得紧,又甜蜜得紧。皇帝断掉一口呼吸,耳边有声音传来:“马上要打仗?”   皇帝一怔,并不瞒:“大抵。”   “您会亲征?”   本朝跟匈奴开火次数中,十次有七八次都是天子御驾前往。   不然,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恐怕还是孝昭帝。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憋屈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开怀了。   他握住她脸颌,贴得她紧紧:“贵妃担心朕?”   “才不呢。”   “那就是,福儿担心六郎?”   “……”   不知是谁的手臂窜出去,彻底熄了案头牛油高烛。   黑沉沉中,皇帝记得,京城习俗,落下婚帐后,夫妻还得还得对着彼此,说上一句吉利话,再行敦伦礼。   “若有不幸,中路先倾,守志坚心。”虽然这话早就酝酿好了,皇帝说起来还是有点激动。   “老虎油。”   “……什么?”   “没神马……”   虽是新婚夜,却都是熟练工种了,谁都不是好惹的。   帐帘一落,欢乐趁当下,打仗日后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一路陪伴的正版订阅和撒花扔雷的白富美们~   方便就点作者名收一下专栏吧,开坑会有提示=3=   另有个存稿的古言坑,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3= 本图书由(panpan0297)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