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轩辕台   作者:紫陌   楔子   大隋仁寿四年,月华如水静静流泻在大兴城皇宫大宝殿桂瓦飞檐上。   树影阴翳,清风徐来,花枝散乱。   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巍然庄严的宫殿,细碎的花影掩映着异样的惨淡。   “太子,不可!太子,这是乱伦!不可!”惊恐的央告声伴随声声啜泣从偏殿传出。   青铜鹤烛台高高耸立,头顶一对大红烛光影跳动,映出一张狞笑的脸和一张惊惧的面容渐渐清晰。   摇曳的烛光下,面目狰狞的脸含着邪笑,食指轻轻勾住风姿绰约的女人丰胸上紫红色的束帛,一寸寸缓缓向下打开深掩的春光。女人惊恐万状,一把紧捂住酥峰,乞怜的目光望着压在身上的男人。   “太子殿下,不可!我是你父王的妃子!你的庶母!”隋文帝的宠妃宣华夫人衣衫凌乱,慌得面如土色,低声啜泣哀求。   “他若一闭眼,整个天下非我杨广莫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非……他带你去地下。”   沉冷的声音如惊钟响过,原本死死守住自己尊严的手无奈间缓缓放下,任那张禽兽的脸探进胸膛。一双绝望的眼无辜茫然垂在桌下,云鬓散乱,金钿、钗环散落一地。   粗重的喘息声中,豆灯在视线中渐渐模糊。一阵骤风吹灭残烛,宣华夫人惊得挣扎,却被那双有力的手紧紧把住。   殿外传来环佩叩碰的响声,清晰的问话声自殿外飘入,不疾不缓,甜润清亮在梁宇间萦绕。   “小环,宣华娘娘可曾梳洗停当?皇上已在催促。”   杨广闻声惊得翻身而起,身下的宣华夫人衣衫不整拖曳着裙衫狼狈地逃身冲出偏殿。   轻拭微须下的唇,杨广审视指间残留一抹淡淡的胭脂红,如血痕沾指,隐含一丝莫名嘲弄。   宫苑寂寂,他随后迈步出偏殿。   夜色苍茫中,月亮门旁月桂树下立着白色幽灵般的她。   风举臂间素白色帛带衣袂飘飘若仙,清美的面容掠着暮色愁寒,眉头微蹙秀目怒视,只肃立着目送他步步从身边走过。   一步一步,杨广步过月亮门,隐隐觉出些不妥,猛回头,那白衫女子仍独立风宵冷笑着侧目而视。   “嫣儿,你个小灵精,人若太过精明就会折寿。”他自嘲地笑笑,目光上下打量风中的侄女儿杨紫嫣问:“你不曾看到什么,是吧?”   她唇角衔了淡笑,痛苦失望的目光从杨广身上划过,轻提素罗裙一角,夜风鼓起一身白衫胜雪,如一朵静静的水莲花飘在月华中,优雅地从太子广身边走过。   皓腕被杨广一把钳住,恫吓的声音在耳边阴阴地提醒:“嫣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二叔一直视你如己出,你祖父风烛残年病卧在床,神仙也回天无术。若是闻听此事,怕是急怒攻心更是去日无多!”   她长长的睫绒低垂,两颧一抹淡淡的红晕,微扬起清秀的面颊,抬眼间眉宇中透出不屈的寒气,嘴角噙笑微哂:“二叔慌得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怕皇爷爷会……废……储?”   冷言冷语的嘲弄,杨广上下打量眼前的侄女,往日娇柔清美的侄女儿如今令他好奇。   她一身雪白的高胸裙,胸前紧束裙摆开散,如一朵娇艳清美的水仙,削肩薄窄披了一袭蝉翼般莹透的帛纱,骨骼清秀,美人骨衬托那颀长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平添几分高贵脱俗之气。   他甚至不忍去看那姣好的面颊,纤巧的脸颊像她那早逝的母亲,乌发斜挽垂云髻,浓眉不似女子纤柔,反有几分男儿的英气。那含了眉峰的浓眉,大而清冷的眼,坚挺的鼻骨分明像杨家的男儿。只这星点的刚毅被薄柔的唇和脸部朦胧的线条柔化,显得异乎寻常的清艳。   她迤逦远去的身影留在太子杨广眼中,如一朵水仙在风中荡去。   紫嫣提了裙衫几近小跑地冲回大宝殿内想遏止一幕不幸,但那不幸却发生在眼前。   失魂落魄的宣华夫人哭泣着扑倒在老皇爷病榻前,悲悲戚戚地挤出那难以启齿的罪恶:“皇上!太子他……他无礼!”   老皇帝惊愕之余周身战栗,干涸的唇哆嗦不止,愁云在额头越聚越多。   “皇爷爷!”紫嫣惊呼着来到龙榻前为皇爷爷揉胸摩背。   猛咳几声后,老皇帝纵声大哭,老泪纵横,大骂着:“畜生!畜生!”   陡然间,老皇帝瞪直双眼向后獗倒,口吐白沫猝死过去,惊得宣华夫人和宫娥太监们失声尖叫大哭,众人慌做一团。   “太医!传太医!”宣华夫人面色惨白六神无主地哭喊。   杨紫嫣吩咐太监将皇爷爷平躺在榻上,捏起皇爷爷枯瘦的手指,镇静地从象牙针筒中取银针只在老皇爷十指尖端各扎一针,挤出几滴鲜血。   “郡主,你这是何意?皇上他已经晕死过去,你如何在他指尖放血?”宣华夫人大惑不解地惊问。   长长一声叹息,老皇爷竟然苏醒过来,深深吁口气,痛苦地摆摆手,示意紫嫣扶他起身。   “哎呀,郡主真是妙手回春,扁鹊再世!”众人惊叹道。   老皇爷在紫嫣的搀扶下坐起身,竭尽全力吩咐传旨的太监道:“速速传朕的旨意,宣丞相和废太子杨勇来见!朕要下诏,废黜杨广这畜生!”   寝宫内人人神色惶然,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皇爷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嫣儿为皇爷爷揉头捶背,歇息片刻。”紫嫣宽慰道。   老皇帝默许的目光中,紫嫣跪坐在皇爷爷身边,春葱般的指柔中带劲地为老皇帝按揉头顶的百会穴,四周满是宫娥太监们惊惶的呜咽声,只她淡然地为祖父推拿穴位。   “嫣儿,可是吓到你了。”老皇帝缓和语气深提一口气问,她堆出浅浅的笑意宽慰地问:“皇爷爷,嫣儿为皇爷爷略施针灸舒神可好?”   哀怨痛苦的目光望向孙女,老皇帝摇摇沉重的头,叹息道:“不必,不必,朕这是自作自受!谁让朕轻信了你二叔这个畜生,立了这个禽兽为太子!“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丞相进来哭奏:“皇上,废太子勇疯症大发,适才爬上树梢面对宫墙大喊要见皇上,不慎失足坠落,头颅崩裂,已经……去了……”   一阵惊愕后,老皇帝抄起枕头砸向丞相,苍老无助的声音哭骂:“佞臣!小人!你这个助纣为虐的贼子!滚出去!”   丞相悻悻退下,面含诡笑。   一场宫变就在眼前拉开帷幕。如漫天黑云积聚宫殿上空,即将到来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来人!来人!速速传朕旨意,急召御弟靠山王杨林火速带兵进京勤王!星夜兼程!”   “皇上,宫内四门内庭宿卫已经换防,不许人进出走动!”   “皇上,寝宫外的太监宫女都被换下,御林军在宫内抓人!”   急报一声紧似一声,声声如边鼓催心,声声令老皇帝陷入深深绝望。   当宫廷四门紧闭,内庭宿卫已被更换的消息传到大宝殿时,宫娥太监们六神无主地失声大哭,似乎都预知大势已去。   皇宫内外已被太子杨广操控,宫内怕连一只小鸟也插翅难飞出宫。   请手握重兵在外的御弟靠山王回京勤王把持大局虽是明智之举,无奈音书无法递达,一线生机也成泡影。   “退下!都退下!”老皇帝斥退身边惶然无措的众人闭目不语养神。大宝殿恢复寂静。   紫嫣轻轻解开小绸包,从排列齐整的牙针中抽出一枚尖扁的象牙针,两行清泪从颊边滚落,衣袂轻拭香腮,透出异乎常人的坚强。   仿佛殿外的惊叫哭嚷声被那重重帘幕低遮在隔世,而她只须静心为皇爷爷疗病。不知不觉中,眼泪无声滑下,渐渐变成哽咽声低啜。   “哭吧!他是你生父,是朕害他丧命,太子勇,勇儿!朕这个君父‘一叶障目’亲手断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呜咽声萦绕寝宫。   久久的,老皇爷闭目缓缓问:“嫣儿,你可是怕了?”   她含泪摇摇头,自信而倔强。   陡然间,她低声却坚定道:“没了爹爹,皇爷爷身边还有嫣儿。杨氏儿郎能办的事,嫣儿也能办到!”   老皇帝骤然睁眼,虎老,但目光中仍存矍铄的锋芒,将信将疑地望着平日不离左右的孙女儿紫嫣。   她露出娇美的笑容,丝毫没有大难将至的恐惧,只轻声细语道:“嫣儿永远是皇爷爷手中的那朵小花儿,虽没有牡丹的富贵,却能乘风飘出宫墙为皇爷爷达成所愿!”   老皇帝眼前一亮,叹气道:“嫣儿,他们在逼宫,你一女子,如何飞得出这宫墙?皇爷爷何尝不急于派人速速出宫去给靠山王杨林送信。”   紫嫣为皇爷爷揉着头顶的百会穴:“家父猝死,为子女者尽孝奔丧是孝道,不去才是天打五雷轰的大罪,料无人敢挡。况嫣儿不过一弱质女流,未必引得二叔忌讳。”   老皇爷无奈叹息,略含疑虑道:“你二叔平日待你颇为疼爱,你可忍心负他?”   紫嫣咬唇摇头。昔日二叔杨广对她这个“孤女”的恩德怜爱尽在眼前,但很快又被偏殿中宣华夫人那花容惨淡一脸惊恐的容颜取替。   “皇爷爷待嫣儿更是恩重如山,嫣儿自幼丧母流落在外,是皇爷爷和祖母垂怜才收入宫中抚养至今,无以为报。”紫嫣一句话,老皇帝长舒一口气,呵呵地苦笑几声,连喊:“罪孽,罪孽!”   随即吩咐:“嫣儿,你速速出宫去为你爹爹守孝,替朕焚香一柱以尽父子之情。白发人送黑发人,天道宁论?   话音渐渐变得苍凉,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紫嫣耳畔轻语:“传朕口谕,令登州靠山王杨林火速带兵进京勤王!朕,在京城候着他!”   四周帐幔在夜风中飞舞,静夜宫殿四下无人,她警觉地扫视四周,望着皇爷爷点点头。   “嫣儿,苦命的孩子。你自幼丧母漂泊在外,回宫才不过几年,又要让你遭此煎熬。纤柔弱质跋山涉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只可惜你不是男儿,你骨子里那股韧劲倒颇类朕年少之时!”   紫嫣心境难平地审视灯影跳动下皇爷爷那张憔悴的脸,那目光中饱含信任和垂死挣扎的期望。   老皇帝颤巍巍的手打开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展开黄绫,取出一支看似寻常的铁梨木木簪,油亮的深棕色透着木质的异彩,身如缺角的月牙状,奇特得仿佛连月牙也被天狗咬去一口,呈现出这弯似刀锋又如钩一般简洁的中空木簪。   “它叫‘启天’,是你祖母生前心爱之物。当年朕同你皇祖母结发相约百年时,亲手将这发簪插在她发髻上。”   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插在紫嫣的发鬓间,又将紫嫣一绺垂下的乌发缠绕木簪固在发髻中,温声叮嘱:“嫣儿,大隋和杨氏江山就全在这支簪子上!务必将簪子亲手交到靠山王杨林手中,只须提示他‘轩辕台’三字,他自会明白!”   她强忍悲恸,定定神,水白衣袂轻沾爷爷颊上珠泪跪拜在地:“嫣儿遵旨!皇爷爷保重龙体,隐忍为上。”   只要等待,只要忍耐,靠山王数十万大军挥师勤王,定然能重振朝纲。   “杨广这畜生不过是觊觎皇位,暂且给他去坐,就怕他穿上龙袍也坐不稳皇位!你若能搬回大军勤王,朕就立你的弟弟杨佑为皇太孙!”   紫嫣愕然望着皇爷爷,佑儿,这个名字似乎已经陌生。她唯一的孪生兄弟早在十年前失踪,杳无音信,此刻乍听来不无惊愕。   “佑儿弟弟他尚在人世?”她不禁脱口问。   “朕派去迎接皇太孙的人马已于五日前出京。”目光中划过希冀,少顷露出一丝不祥,抬手滞在空中,猛然提醒紫嫣:““快离去!他要来了,就要来了!”老皇帝的话音多了几分急促。   “谁?”紫嫣惊声未落,宫闱外一阵脚步靴声杂沓,   她转身回避,措不及防间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正欲惊叫,樱唇又被一只柔荑嫩手遮盖,猛回头,眼前竟然是满脸泪痕花容惨淡的宣华夫人,推了她到屏风后的幕帏中躲避。   太子杨广阔步来到龙榻边,身后跟着宇文丞相。   “传国玉玺现在何处?”咄咄逼人的语气哪里像同自己的父亲说话,似是审问囚犯。   沉默片刻,老皇帝纵声大笑,笑声绕梁不绝,终于欣慰道:“传国玉玺,你永远无缘!没有传国玉玺,你就是坐上金銮殿也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号令调动天下兵马!”   “你说!”杨广一把揪起老皇爷的领口,瞪了凶狠的眼喝问:“玉玺在哪里?”   紫嫣一阵冲动,气得周身颤抖,风烛残年的祖父哪里经得住这种欺凌,她欲冲出去,却被宣华夫人紧紧搂住,乞求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在叮嘱她身上的重任。   “畜生!”杨坚顺手抄起床边案头上的铜烛台向杨广砸去,杨广顺手一翻腕,夺过那烛台,狠狠砸向父皇杨坚的太阳穴。老皇帝的身体如一座高山般倒下,那双瞪着的死不瞑目的眼直视前方……   【仁寿四年,隋文帝驾崩于大兴城大宝殿,享年六十四岁。】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第一卷 月照轩辕台   1 黄河孤舟   暴雨初霁,彩霞满天,雨洗后的黄河渡口栈桥上湿漉漉的一片。   水流湍急夹了黄沙,波涛汩汩入耳。   艄公解下系在栈桥木桩上的缆绳,吩咐舱内的主仆三人坐稳,将篷船缓缓摆离渡口。   白衣少年身披重孝,抱膝静坐船头,忧郁的目光望着水面白鹭飞舞,目光茫然。   “小主儿,才下过雨,风大,回舱里歇息吧。”体态微胖的婆子提醒。   少年愁眉深锁,满腹心思,指了河面将飞未翔的白鹭说:“仇婆婆,你看,这白鹭都同曲江上的白鹭不同,瘦小得可怜。”   “小主儿这是思乡了。”仇婆婆叹息。   一枚石子打入水中,惊起一片白鹭扑楞翅膀飞远,坐在舱里的黄衫小厮踢脚笑道:“这些白鹭一定是雌的,也图好个苗条瘦腰,和小主儿一个心思!”   小厮笑了两声,却被仇婆婆怒视的目光逼得吞声,偷眼看夕阳金晖下容貌清美的白衣少年,改口嘀咕道:“窈窕淑女,君子才好逑,哪个男子不爱窈窕美女?”   艄公听罢一时兴起,迎了漫天彩霞唱着小曲摇船赶路。   白衣少年摸摸腰间硬物,那是皇爷爷辞世前亲手为她绾青丝结在髻上的木簪“启天”,那是皇爷爷临终前的重托,是她九死一生逃出京城要化作啼血杜鹃送达的“遗诏”。   江湖险恶,她只得女扮男装遮掩身份。黄河水奔流,却令她无比怅惘,仿佛一夜间天塌地陷,从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宫廷又被贬入凡间,她又成为那幼时被爹爹遗弃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   衣角轻轻拭泪,仇婆婆低声在耳边劝:“郡主还是回舱里吧,你精通医理,该知道这大雨刚停,船头地潮,久坐潮地伤身。”   她是杨紫嫣,隋文帝杨坚的孙女,废太子杨勇的女儿。宫廷剧变,先皇驾崩,她同父亲的奶娘仇婆婆一起逃亡北上,身边还有贴身的小太监水瓢。   船驶离渡口,栈桥上两名官差挥舞着手中包裹向他们飞奔而来,齐声吆喝着:“站住!停船!停船!”   艄公惊得停了橹,船在江心打晃,船篷内的客人面露惶然之色,婆子恳求艄公:“开船!快开船!”   一名官差背着油布伞气喘吁吁跑在前面,一路奔来扯着嗓子向河里仅有的这条船大喊:“船家,可否捎我们一路?船钱加倍!”   艄公这才长出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搭渡的。我自当是你们惹上了官非惧怕这些衙门里的黑狗,这两个不过是押解囚犯的解差。”   说罢一指那两名解差身后一人。   健步快行紧随其后的竟然还有一位披枷带锁的青年囚犯。   “我们哪里是畏惧官差,实在是不想和囚犯同船渡,发配充军的配军,非奸即盗,若是个杀人如麻的响马贼寇就更是可怕,晦气晦气!”仇婆婆连连向河里啐着,以示反对,话音却少了几分张皇,但贪财的艄公却执意将船摆回渡口。   紫嫣退回船舱,凝眸略含惊讶之色打量囚犯,囚犯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在两名解差身后仰头望着天边彩虹,看上去二十开外的年纪,棱角分明的脸面容微黄,但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显得与众不同。没有犯人的诚惶诚恐,也没有丝毫沦为阶下囚的汗颜或拘谨之色,步履悠然举止从容。   雨收云开,日垂西山,船迎了那日落的方向前行,一江瑟瑟如金鳞铺满江面,景色宜人。   解差上船后连连作揖致谢,又忙着为囚犯卸去重枷,那囚犯就静静立在船头并不肯进船舱,揉着重枷勒得酸痛的手腕眺望江景。犯人不带枷锁也罢,两名解差待这囚犯如兄长般敬重,“秦二哥”“秦二哥”的不离口。若看相貌,两名解差看似年近不惑,而这“秦二哥”看来不过是一二十岁开外的青年。   矮胖的解差十分好谈,扫了一眼舱内主仆三人自我解嘲道:“讨饶诸位了!这场雨把渡口的泊的船都打跑了,亏得各位通融。我们是潞州天堂县的解差,我叫童环,他叫金甲,我们押送……”   吞回话,爽利地指了船头的囚犯介绍:“这是秦二哥,他误杀了人命被发配去北平燕山府充军。”   本就心存疑虑深藏在舱内的主仆三人听了这毫不避讳的话为之一震,小厮惊叫失声,仿佛遇到了杀人魔头凶险就在眼前。   “哎,我们秦二哥是好人,他是误杀的人!他不是响马贼寇,也不是歹人!”童环慌忙解释,   她责怪地瞪了眼小厮,吃惊的目光略含歉疚望向船头,那囚犯正回头看她,对她浅浅一笑,似乎在说:“小兄弟放心,在下绝不进船舱惊扰你们。”   船继续在黄河内前行,橹声汩汩。   两名解差风趣健谈,走南闯北的阅历无数,信口说来就是趣事笑话,逗得水瓢忘记恐惧咯咯地笑了起来,孤寂的旅程平添了许多热闹。   谈话中主仆三人得知那囚犯姓秦名琼自叔宝,山东历城人,是远近闻名的侠义之士,好结交四方的朋友。他本是衙门里抓贼的捕快,却因为一桩无名官司误伤人命被发配去燕山北平府充军。   紫嫣听罢满是惋惜,心中的惧意消散,目光不由停在独立船头的秦琼身上,迎着雨过天晴漫天的晚霞,风掠衣襟猎猎作响,而他却如一尊雕像立在船头,巍然不动。   好奇心令她不由多看了几眼,杀人犯本该是面目可憎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汉子,而眼前这位罪犯却显得面容清峻,举手投足间带了股凌云之气。仿佛此行渡船不是去发配充军,而是在游历山川观景。   夕阳落日彩霞满天的天空映衬着他淡金色的面容,勾勒出他脸部轮廓鲜明的线条,那张容颜如刀削般线条明朗的脸,坚毅中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韵。剑眉亮目,五官端正,只颏下一些未成修理杂乱的胡茬,给年轻的他平添几分沧桑。   一袭寻常的淡蓝布合衫,镶青牙子袖口,胸前五股攒成青丝线的十字袢,腰扎杏红色丝鸾带,双搭蝴蝶扣。身下大红中衣厚底快靴,素雅却掩不住傲人的气质。   船逆风而行,风掠过水面,掀起他的衣襟飞舞抖动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响声。   闲话间,天色放暗,风掠河面飕骨寒凉。   “二哥,快进来坐,船头风大,冷!”金甲在喊。   在船头的囚犯秦琼始终未进船舱,似是有意回避,令紫嫣心生不忍。   少顷,月出东山之上,徘徊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皓月当空,苍茫万里,一叶舟纵横波间,眼前万顷波涛茫然。   耳畔是汩汩水声,紫嫣心里暗想,这一船人聚在一处身份也倒颇为有趣,有杀人重犯,有官差,有她这大隋的郡主,有宫中的太监,有民间的艄公。   胖解差童环同众人混得熟了,信口开河讲起荤素笑话,嬉笑怒骂同艄公一唱一答哄笑着。   只是主仆三人露出厌恶的模样,再也不搭腔。   船头的囚犯秦琼猛然回首,给瘦高个子解差金甲递个眼色摇摇头,金甲会意的大声叉开童环嘴中那毫无遮挡的粗俗笑话,小心地选个话题问舱内一身素孝的紫嫣:“敢问这位公子的台甫?是为何人戴孝?”   “小弟李子颜,京城人氏。祖上悬壶济世为生,也经营药材生意。新近家门突遭巨变,祖父和家父相继辞世。”紫嫣捏粗声音谨慎地答。   两位解差闻听叹息不已,怨天尤人地说今年是流年不利,连京城里的老皇爷都暴病而亡,更不必说白丁布衣百姓。   “几位从京城来,可曾听说一件怪事?”身材矮胖的解差童环神秘地问,“老皇爷一夜间暴病驾崩,突然间电闪雷鸣,暴雨大作,那传国玉玺顷刻间化作一条金龙‘嗖’的一声张牙舞爪地腾空上天,不见了!老皇爷寝宫内的五十多名宫娥,百八十名太监都被金龙带上了天。”童环绘声绘色地描述极力渲染着这桩奇闻诡异的氛围,恰一阵夜风从河面刮过,黑魆魆的四周,众人打个寒战,水瓢猛咳了几声。   紫嫣神色惨然,嘴唇颤动却无言以对。   老艄公边摇橹边咂着腰间葫芦里的烧酒摇头道:“异常必有妖!这传国玉玺可是经过历朝历代,多少皇帝抱着它驾崩,也不见这玉玺变龙升天。不足信,不足信!”   童环不服地辩驳:“如何不足信?传国玉玺就是皇帝的印信,没有传国玉玺的皇帝登基就不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听说皇宫金銮宝殿的龙椅上方藻井上悬挂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叫‘轩辕珠’,能照出真假天子来。若是没有玉玺的假天子坐到那龙椅上,头顶的‘轩辕珠’就会掉下来砸死他!”   童环津津乐道地卖弄,却见白衣少年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似被这诡异的怪事吓到,主仆三人对他的秘闻毫不捧场,童环促狭地低声神秘道:“听说太子登基,特意命人将龙椅挪开了一丈远,就是为了避开头顶那颗‘轩辕珠’。”   靠岸时天色已晚,船家指点众人上岸投宿,说是方圆几十里只有前面半山上悦来客栈一家老店,生意极其兴隆。   众人谢过船家结伴去投店准备明早继续赶路。   赶到悦来客栈不及入客房,童环就急得去点一桌酒菜充饥。   紫嫣放眼四下打量,见这客栈并不大,看似简陋。   众人要了一桌酒菜,金甲、童环已是狼吞虎咽状,骂咧咧道:“总算到了地上吃顿安稳饭,我的脚下如今还如踩在船上一样摇晃不定。”   哈哈一阵笑,店家端来一尾红烧黄河鲤鱼,炖得烂熟,香气扑鼻;几碗记不住名的面食,一叠炸土豆丝。   “二哥如何不下来吃饭?”童环诧异地问。   金甲扫了一眼主仆三人吱唔道:“二哥说,端碗面条送去客房,再要一碗酒即可。”   主仆三人对视,是他们忌惮秦琼是个杀人犯,细心的秦二哥有所察觉,一路上知趣地尽量避开同他们接近说话,免得惊扰到他们。   紫嫣反觉有些愧疚,吩咐店小二用干净的碟子一样菜分出一些送去秦琼的客房。   “啊……啊……啊啊……”哭嚎声时断时续从楼上传来,本是大吃大嚼的两名解差都搁下杯中酒仰头向楼上望去。   紫嫣也寻声看向楼上,听声音是个妇人的哭声,凄惨悲凉,那声音却底气不足虚弱。   此刻,秦琼也走出客房立在楼上问着店小二是何人啼哭呻吟。   “是我们掌柜的女儿,孩子生了一天都生不下来。”   “掌柜的,掌柜的。”稳婆从楼上跑下一手的血大汗淋漓。   干瘦的店掌柜忙迎上去,稳婆气喘吁吁道:“快去请郎中吧,怕是大人孩子再耗下去就一尸两命了!”   店掌柜闻听捶胸大哭:“这渡口的野店,套骡子赶去城里也是要天亮时分,如何使得?”   悲声一片令金甲童环也没了兴致,在座的客商纷纷出谋划策但也是七嘴八舌无一可用。   紫嫣招呼店家近前说:“我有一方子,你旦可去一试。只需抓一把铜钱扔去产妇身旁地板上。这人皆爱钱,胎儿也不例外。听到铜子声声,令外孙就出来了。”   掌柜擦擦泪跺脚埋怨:“哎呀,这位公子还打趣小老儿,小老儿只此一女招了东床入赘总是怀了根苗,如今心急如焚了。”   “信不信由你,这是秘方。试也无伤。”紫嫣仰头自信道,浓眉亮眼给她平添几分自信。   店掌柜将信将疑吩咐稳婆从柜上抓把铜钱上楼。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2 月迷津渡   童环疑惑不解地望着紫嫣问:“李公子,这可使得?”   话音才落,就听“呱呱”的婴儿哭声,伴随噔噔噔噔的脚步声冲下楼,稳婆下来惊喜得热泪直流道喜:“神医!真是活神仙下凡!恭喜掌柜,贺喜掌柜,母子平安,是个戴葫芦的哥儿。”   店掌柜喜出望外,稳婆连连称奇,说是铜钱一落地,产妇一惊,孩子果然就生了出来。   掌柜千恩万谢,打赏了稳婆,又匆忙吩咐厨子去煮红蛋分给众人讨个喜头。   随即来到紫嫣面前噗通跪下,给这妙手回春的白衣少年磕头道谢,拿出封存多年的老酒状元红请众人痛饮。   紫嫣慌忙搀扶,众人纷纷围来好奇询问这是什么奇方。   紫嫣只是微笑摇头道:“医理有云,‘恐则气下’,产妇骤然闻听铜板砸地声必惊恐,气下则胎儿出。”   仇婆婆却在桌下拉拉紫嫣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如此多事。   “登州靠山王杨林游猎曾路径小店,就最喜好喝小老儿这五十年的陈酿状元红!”   听到靠山王杨林的名字,紫嫣为之一动,目光同仇婆婆对视,仇婆婆不信道:“靠山王何等尊贵的人物,如何会到你这荒郊小店?”   “哎,你莫不信。小店的招牌就是靠山王酒醉疾书的,这黄河下游只小店一家,靠山王路经此地只能来此落脚。   主仆对视无语。   “听说新皇登基,这新皇帝是靠山王爷的亲侄儿,这些时登州的船只来来往往经停此地,为新皇登基置办贺礼。”店掌柜亲手为紫嫣等人上菜,送了四道小菜答谢。   上楼时,秦琼正立在楼栏旁,赞许的目光对紫嫣点头一笑,她也低头一笑而过。   “小主,你是千金之身,身上有先皇的遗命,不可如此张扬冒失露了身份。”仇婆婆回到客房喋喋不休地提醒,紫嫣默然不语。   “难不成是靠山王杨林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先皇是被杨广杀死,反为了杨广登基四下操办张罗?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仇婆婆骂道,却也无可奈何。   紫嫣也正为此事心烦,她从皇爷爷手中接过那只“启天”木簪,皇爷爷嘱咐她说,大隋的命运就在这发簪上,让她去登州寻找小皇爷爷靠山王杨林。只是她到了登州,却无法求见小皇爷爷杨林,她无法表明身份,也无法靠近那高高在上护卫重重的靠山王。还是花钱打探才得知小皇爷近来离开登州,驻军在黄河一带练兵,打猎时常经过此地。   紫嫣独自在客栈外走动,仰头是皓月当空,清光万里,几抹淡淡如丝絮般的云浮在半圆的月旁。   这月色扰人,星光清寒,却同皇宫御花园赏月时不同的心境。   她信步地追了月影前行,水声潺潺不绝于耳却是越来越近,客栈建在山腰,山下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耳听黄河水流湍急的声音,仰头望月,感受夜幕下壮观的黄河奔流,心中感慨万千。波涛声如千万黎庶齐声呜咽,又如万马奔腾,月色清寒下似在为惨死的先皇悲悼哭泣。   皇爷爷的驾崩,二叔杨广篡位,举国上下未能从先皇驾崩的悲痛中解脱,就要张灯结彩庆贺新君即位。小爷爷杨林可否知道皇爷爷惨死的真相?那诡异失踪的传国玉玺又在何方?一个个谜团困惑着紫嫣,仰头望月,紫嫣的视线模糊,那轮原本皎洁的明月渐渐虚远,如笼薄雾,脸颊一湿,泪珠滚落,紫嫣拭去颊边泪珠。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早日完成皇爷爷的遗愿,寻到靠山王杨林递出“遗诏”,为皇爷爷报仇雪恨。   骤然间,一阵马銮铃声杂沓在马蹄声中传来,如天降神兵一般,几十匹快马将紫嫣围在当中。所有人皆是青纱蒙面,盔甲俱全,手持钢刀利刃,只是反穿了号衣,看不出是哪里的兵马。为首一人手中大枪一横大声喝道:“嘚!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留财不留命!”   紫嫣立刻警觉,她同仇婆婆逃出皇宫这一路,沿路遇到多次追杀九死一生,杀她的人多是蒙面的官军,扮作山大王纯粹是掩人耳目。   自宣华娘娘冒死放她从密道逃出深宫,二叔杨广就暗中在捉拿追杀她。   面对来势汹汹的杀手,紫嫣不会武功,只是少时学过花拳绣腿的一招半势,她惊得大叫:“来人!救命!有强盗!来人!”   四周黑魆魆的山谷大流,远处山坡上依稀几点星火是客栈。呼救声迅速被黄河咆哮声掩盖,紫嫣心中一冷,难道今天就要命丧黄河岸,带了那未完的使命去地下见皇爷爷吗?   马队包围圈渐渐收拢,紫嫣仍在大喊救命,扫了一眼三面包围她的马队,另一面就是她退到绝路的山崖,下面是滚滚黄河。   紫嫣心一横,摸摸腰间的木簪,心想不如跳进黄河,也不能让这些贼人得逞。   眼一闭心一横,转身就要跳下激流,就听一声大喝:“呔!贼人住手!”   猛回头就见一边阵脚大乱,一人夺了马上蒙面贼手中钢刀刀背打落一人,飞身上马,手中一口刀左拼右杀,冲到紫嫣面前。也不容分说,只喊了句:“李公子,上马!”   俯身揪住紫嫣腰间丝绦一提,紫嫣就觉身后一股无形力量将她腾空提起,扔上马背,端坐在马上。   来人竟然是杀人犯秦琼!只在目光交错的瞬间,紫嫣从那如火炙热的目光中忽然领略到一股暖意,与众不同的暖意由心底升起,令她宽慰,仿佛汪洋中遇到一条搜救她的船,她别无选择的靠近抓牢这一线生机。   为首提枪的头目一个手势,众人打马挥刀而上,秦琼有力的手掌毫无惜香怜玉地按低紫嫣的头低声喝道:“趴下!”   一名杀手手中大刀飞舞,扑面砍来,秦琼错马一闪,顺势夺过贼人手中刀,漂亮的姿势不费吹灰之力,同一伙强盗混战在一处。   一挺大枪刺来,紫嫣大喊一声:“当心!”   秦琼手中刀往外绷,“叮咣”一声震响,大枪磕飞,手中翻腕刀背一劈,贼人躲避不及噗哧一声被打落马下。秦琼身姿矫捷地俯身用刀挑起那杆长枪抓握在手,翻身坐起,枪舞如飞,围来追杀的贼人纷纷被打落马下,为首的人这才慌张地嚷道:“少管闲事!”   “几十人的兵马欺负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未免欺人太甚!”秦琼怒喝着挥枪抡砸,只用枪尾对付这些人,并未想伤及这些强盗的性命。   “我们是官府擒贼,知趣的就快快闪开!少来自找麻烦!”来人肆意地胡言,紫嫣气得嚷:“分明是强盗,哪里是官府?”   秦琼朗声大笑道:“可是巧了!爷也是官府的捕快,不曾见你们这等的擒贼?如何反穿号衣,面蒙青纱,可是见不得人?必有诡诈!”秦琼毫不示弱,包围之人刀枪紧逼,招招索命。   紫嫣自然猜出是何人在幕后策划要索她性命,只是感叹眼前这萍水相逢的秦琼竟不计前嫌,在危难关头舍命相救。   心存感激,却也怕无辜牵累秦琼为救她而丢了性命。   “住手!”为首的强盗喊住手下退后,提马上前拱手温和道:“大水冲了龙王庙,看兄弟也像绿林好汉,都是自己人。我们是山西潞州的响马,受人之托来取这贼的性命!”   秦琼一仰头笑道:“好说,多有得罪!既然是山西路上的朋友就是自家人。绿林中的规矩,山西是单二哥单员外的地盘,改日在下定然去赔罪。你只须向单二爷提起一位骑黄骠马舞熟金装锏的朋友,单二哥定然不会怪罪。兄弟得罪了,这人是我朋友,在下定要带走,若是谁胆敢伤他,就是不给在下面子!”   声音平静,但底气十足,沉稳浑厚的声音伴随在黄河波涛汹涌声中在夜空中荡开,苍劲有力。   此情此景,紫嫣都觉得身后暗暗发冷,也恍然大悟,难怪秦琼有如此胆量,竟然曾是身在官府,还和绿林土匪有交情。这岂不是猫和老鼠拜把子一般有趣?   马队踟蹰片刻,为首之人突然大喝一声:“杀!”   蒙面马队气势汹汹突然围攻冲上,秦琼怒斥道:“就知你们不是绿林中人!”   手中大枪调转枪头,奋力拼杀,挥枪一抡打在一蒙面人后背,那人往前一栽,一口鲜血喷出。   众人惊恐,为首之人亲自挺枪刺来,枪法路数还算娴熟,同秦琼大战在一起。   紫嫣紧抱马头俯身不敢抬头,就听头顶叮咣的兵器磕碰巨响,寒风阵阵飕脸,心提到喉咙,马踏灰扬尘荡起一地迷雾。   “小子!你寻死!知道我们是哪里之人?少要惹祸上身!”   为首之人边在恫吓,手中的枪一挺向紫嫣扎来,秦琼挥枪一拦,二马错蹬的瞬间,秦琼一把抓住来将胸前袢甲绦,抬脚一踹对方的马前,将那人一把抓过举起,做出个要将手中擒获的匪首扔下奔涌怒号的黄河的姿势,对尾追之人大喊:“谁敢过来?”   “请爷爷饶命!”被举在空中的匪首吓得魂飞魄散。   “说!你们受何人指使而来?因何反穿号衣装作强盗响马来杀人?”   “大爷饶命,我乃靠山王杨林麾下的大太保杨芳,有金牌为证。你马上载的是靠山王的仇家!”   紫嫣周身颤抖,靠山王杨林,小皇爷爷为何要杀她?但若话不属实,眼前可是靠山王的义子干殿下杨芳!有腰牌为证。   “再不滚得远些,爷就将你扔进黄河喂鲤鱼!”秦琼怒骂,将吓得魂飞魄散的匪首扔在地上。   看到匪贼落荒而逃,紫嫣才微微松口气,紧悬的心缓缓放回肚中,心情却极度忧郁愁烦。   犹如欲渡黄河,冰塞满川;将登太行,雪压满山。眼前唯一的活路就在这黄河岸边断送。小爷爷竟然派了干儿子带兵来杀她!这是为何?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到店掌柜所说,靠山王疲于奔命为新君杨广准备登基贺礼,难道是小爷爷杨林见风使舵投靠了杨广?   她满怀忧郁,不知不觉中颊边隐隐有股温润潮热的气息,匀促的就在她颊边游弋。河面大风夹着冲溅起的水珠寒凉扑面,而身子却异常温暖,她被紧紧的拥搂在身后人的怀中,共骑一匹棕黑色的大马。那宽阔的胸怀,低头在她颊边探身去系马头旁那混战中被割断的马缰,细微的胡茬在她柔嫩的颊边划过带着撩人的痒意,那痒意迅忽间传遍身体,她一阵战栗,周身冰凉,面红耳赤,后背紧贴他结实的胸膛都能清晰的感觉他稳实有力的心跳。他的双腿紧压她大腿时周身涌起异样感觉,热流冲头,紫嫣周身汗下,而秦琼却浑然不觉地系好马缰后说了声:“坐稳!”   3 妙手回春   直挺了腰一抖马缰,下颌恰巧卡在紫嫣的头顶,足高紫嫣一头,紧贴了紫嫣的身子打马飞奔。紫嫣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拒绝他,她应该直接跳下马步行上山,但矛盾着心情却令她紧靠在秦琼宽阔的胸怀里同乘一骑飞奔回客栈。   “秦壮士,我不能拖累你得罪权贵!”紫嫣忽然嚷道,尽管她觉得在秦琼身边无限安全。   “不过就是靠山王杨林那老匹夫!”秦琼骂道,朝廷中位高权重的靠山王杨林似不在他话下。   而紫嫣此刻魂魄聚散,前来追杀她的人竟然是靠山王杨林的手下,这已经是第三次在黄河沿岸遭遇追杀。小爷爷莫非误信了谗言要伤她性命?紫嫣心碎地想。   紫嫣不多言,秦琼并未多问,猜他一文弱书生是被吓到。   回到店里,听说紫嫣在河边遭遇响马劫杀,仇婆婆吓得面如土灰色,忙拉过紫嫣上下端详怕她受伤。   倒是童环听罢笑得前仰后合,遗憾没能看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连连道:“这些贼人也不去打听一下我们秦二哥是什么人!江湖人称‘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山东的绿林和官府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敬重的好汉秦叔宝!”   紫嫣暗想,难怪此人如此厉害,原来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侠客,不由心中又生出些敬重,反淡忘了秦琼杀人犯的身份。   又想自己自逃出京城的一路,一路遭遇追杀,安排来护送她出京的两位武林高手相继因保护她而丧命。小心谨慎地换做男装东躲西藏行了一月有余,千辛万苦到了山东山西的交界,本以为见到靠山王杨林就要逃脱苦难,却不料近日追杀她的人竟然是靠山王杨林的人马。   夜深人静时,仇婆婆悄声对紫嫣道:“小主儿,怕是事情不妙。你可是听到店里那些从京城来的客人议论,靠山王杨林力保新君杨广。宫里的墙也透风,杨广弑父篡位的事情传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靠山王不闻不问还保定杨广这逆贼。就连开国元老伍建章老侯爷都义愤不过,穿麻戴孝在金殿骂贼,揭穿了杨广的谎言,大快人心!直到被打得满口牙齿脱落,满门抄斩。替杨广去诛灭伍侯爷满门忠义的,就是靠山王杨林手下的太保!京城上下都在骂杨林是小人。玉玺失踪和老皇爷之死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紫嫣惊愕地望着仇婆婆,一路上逃难九死一生的艰险,她都坚信自己能找到靠山王杨林做主。如今发现自己跋山涉水去寻觅之人,竟然已经变节!   “可怜了老皇爷和皇后当年抚养杨林这个遗腹子长大,待他这个幼弟如亲生儿子一般。昔日老奴一手领着杨林,一手抱着太子勇,杨林还曾吃过老奴的奶水。可恨他如此的势力小人!”仇婆婆呜咽流涕,却不敢痛哭。   紫嫣更是心绪烦乱,望了窗外月色发呆。   “小主儿,这一路上杨林和杨广的人追杀小主儿,莫不真是老皇爷临终前有什么遗诏?小主儿是个烈性子之人,可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让那些贼人称心如意。”   仇婆婆压低话音在紫嫣耳边道,顿了顿见紫嫣似听非听望月垂泪,又低声问:“小主儿,先帝的遗诏事关大隋危亡,如今杨林已变节,你我主仆四处被追杀。当今之计是逃命第一,婆子还身怀了先帝立皇太孙的诏书,是定要去北平府寻到小佑儿。郡主若是信得过老奴,不妨将遗诏之事让老奴得知。若你我主仆谁有个闪失,可还有另一人完成先皇未尽之遗愿。”   说罢将先皇册立皇太孙的遗诏小心掏出递给紫嫣道:“这份遗诏,还是郡主保管更为妥当。”   紫嫣掩泪回眸,看着仇婆婆凄楚诚挚的目光,想这昔日奶大爹爹的老乳娘如今成了她唯一的亲人。爹爹在世风光的时日,太子府逢了仇婆婆的寿辰都要大排酒宴为仇婆婆这乳娘庆寿,太子勇敬重乳娘如生母一般。   话到嘴边,那秘密忽然刺痛了她的喉咙,牙关如护城的千金闸一般骤然落下,封住了那些埋了腹中的秘密。   “仇婆婆,嫣儿只见到杨广挥舞烛台打死皇爷爷,皇爷爷尚未开口,就已经殡天,哪里有得遗诏?若非宣华娘娘舍身搭救,嫣儿早已死于非命。如今唯一欣慰的遗诏,就是婆婆手中这册立佑儿的诏书,可佑儿现在何方?若杨广得知佑儿尚在人世,又有先皇遗诏,定会对佑儿下毒手!我们是要抢在杨广之前寻到佑儿才是。”   又是一阵沉默。   “李公子可是睡下了?”叩门声传来,一阵沉默,紫嫣忙应道:“是金甲大哥吗?小弟还不曾睡。”   “秦二哥负了伤,荒野小店没有药,请问李公子身边可带有止血的金创药?”金甲问,满含夜半叨扰的歉疚。   紫嫣毫不迟疑去取了药物包裹就要出去,被仇婆婆一把抓住,担忧地向她摇摇头,示意她少去招惹是非。紫嫣笑笑,安慰地推开仇婆婆的手推门出去,对金甲道:“我家世代行医,粗通些医术,我去看看。”   仇婆婆尾随紫嫣来到秦琼的客房外,却被童环伸手拦住:“老婆婆,男女有别,多有不便。”   行在前面的紫嫣反是心惊止步,不知秦二哥为了救她伤在哪里?童环要拦住仇婆婆提及“男女有别”,如何打马回店的一路上也不曾听秦二哥提及伤口。   定定神再想,这条命都是秦二哥义薄云天不顾安危救下,不管伤在何处她也该为秦二哥略尽寸心。   手中小包裹中是她平日贴身带的行医针砭所用器具,还有一些止血的药物。   秦琼仰躺在床榻上,闭目昏睡。   紫嫣故作镇静靠近前,目光触到秦琼赤露下体慌得面红耳赤,大腿靠近根部一血窟窿,伤口黑紫肿起。   紫嫣自幼父母失和,母亲太子妃元氏是名门闺秀,也是皇祖母钦定的太子妃。但父亲太子勇却不满意母亲专横的做法,更恨母后禁止他除去太子妃不许再碰别的女人的约束,对母后的怨愤发泄在太子妃身上,终于对紫嫣母子三人异常冷淡。紫嫣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舅父家,舅父家里有位名医,是名医华佗的后人,自幼紫嫣就爱女伴男装随在华伯伯身边去坐堂出诊,也算得是半个华佗传人。   及至后来,她被祖父母接入宫中,又混熟在太医院,随了太医去各宫出诊,也多是给宫女和后妃们切脉针灸。   “李公子,快救救秦二哥吧!秦二哥本不许我们去惊扰你,可店家无药,最近的镇子请郎中也要一天一夜,怕二哥挺不住。”   紫嫣拔出银针在灯上消毒,银针在伤口一触泛出黑色,惊道:“伤口有毒!”   金甲童环“呀!”的一声惊叫。   紫嫣绯红着面颊,挤挤那伤口,脓血涌出,幸好秦琼也算谨慎,怕血毒流动,用布带紧束了伤口上下。   她定下心神,尽量不让目光乱看,只捻了针封住几处大穴,防止毒血漫流。又吩咐金甲向店家讨来一碗烧酒,用火燎燃,小心去处理那黑血封覆的伤口。   “李公子,求求你一定想办法救救二哥,若是二哥有个闪失,我们兄弟也不活了!日后道上的兄弟还不活劈了我们?”二人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紫嫣瞪了二人一眼吩咐:“去把二哥伤口的毒血吸吮出来!”   二人毫不犹豫,络腮胡子油花腌臜的嘴就凑向秦二哥腿上的伤处,紫嫣喝了一声:“罢了!”   推开二人,无奈摇头。心想这二人果然对秦琼情真意切,只是这两个脏男人若再去作践那伤口,不知是吸毒还是放毒。   心惊如揣小鹿,恍然地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秦琼。   面色蜡黄,浓眉深锁,面颊清癯,唇角带着坚毅。   二哥是因救她一命力战官兵而负伤。而她隐约记得打斗间一枪直逼她脸面,是秦琼大喝一声枪尾回锋一架救她,吓她顿时冷汗涔涔而下。当时是觉得秦二哥周身一颤一声呻吟,怕就是那时中枪。更可恨的是靠山王杨林,为了杀她,竟然卑鄙到枪口抹毒。   紫嫣用小刀蘸烧酒刮去秦琼伤口周围重重的体毛,又用净水烧酒漱口后,忙而不乱地带了几分酒气壮壮胆色,樱唇凑去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去深深吸吮那毒血,一口口吐到漱盂里。   “李公子,大恩不言谢,李公子辛苦了!”金甲童环哭着道谢。   紫嫣也不理会,捏住那伤口,吮尽脓血,起身不停净口,也遮不住那血腥之气在心头泛起的恶心。   她曾见过几次师傅为人治病时吸吮脓血,但金枝玉叶的她还不曾如此试过,这是她立志悬壶济世以来的首次,却是在这荒郊野店为一陌生男子吸吮毒血,而且是如此尴尬。   紫嫣将药粉倒在秦琼的伤口处,为他包扎,又扎过几处穴位令他恢复神智。   秦琼缓缓睁开眼,猛见紫嫣在身旁,又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也是惊得面红耳赤。   “二哥躺好,伤已无大碍,不过要将养些时日。”紫嫣拱手道。   秦琼惭愧地颤声道:“大恩不言谢,有劳李公子!”   目光却上下打量紫嫣,欲言又止。   “二哥你就是啰嗦,我们兄弟一请,李公子是个痛快人,二话不说就来为二哥救命。二哥伤口上有毒,是李公子一口一口地将脓血吸吮出来,才保住二哥一条腿。”   “若非为救子颜,秦兄不会受伤。”紫嫣腼腆应道,对秦琼却满怀愧意。   童环哈哈大笑骂道:“你们读书人虚假得让人生笑。江湖上,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一碗酒,一柱香,磕个头就是兄弟。李公子既然同我们二哥有缘,不如就结拜兄弟,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紫嫣忽然灵机一动,本因为杨林变节追杀而心灰意冷的她如暗夜中看到启明星。   秦琼不正是要发配去燕山北平府吗?如今她们留在这黄河边的小店已无意义,徒等了杨林追杀。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逃生,若没有秦琼在身边,怕是步步艰险。不如随了秦琼去北平,也可以寻找小弟弟杨佑,免得被杨广抢先寻到杀害。不禁去揉揉中指上的小石环,那是宣华夫人助她逃跑时塞在她手中之物,说是北平王妃是她昔日闺中的好姐妹,一见此环定然会收容她。   “子颜,若不嫌弃,就同秦某结拜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秦琼爽朗道。   紫嫣却面含迟疑:“秦二哥,你是见到今夜的情景,紫嫣不想连累二哥。”   “此话就见外了。我秦琼八尺汉子,哪里怕得这许多?行得正,做得端,就不怕小鬼!”   紫嫣感激地点点头,童环好奇地问:“李公子可是和什么人结了仇家?”   金甲却一把拉了童环不许他再多事,摆上香台,紫嫣也不推辞,扶了秦琼对月三拜。   秦琼二十三岁为兄,紫嫣十五岁为弟。   紫嫣又给秦琼磕头喊了声“大哥”,秦琼笑容舒展,喊了声“子颜小弟”,搀扶她起身。   “大哥多别扭,还是随了我们叫二哥吧,江湖上谁人不知山东好汉秦二哥!”童环大大咧咧提议。   4 快意江湖   秦琼不顾腿上有伤不宜赶路颠簸,也不听解差劝阻执意赶路。   他说江湖人士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   紫嫣心知肚明,心细的秦二哥已经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怕仇家追杀,执意让金甲童环去雇当地黄土高坡上唯一的脚力毛驴队送他们去下游渡口。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骑驴赶路,只秦琼骑着昨夜俘获的那匹高头战马。   紫嫣从未骑过毛驴,毛驴一路小跑铃声清脆。   坐在驴背上起先还欣喜得意,扬着驴鞭照着驴腚打了几下喊着“驾!驾!”   猛然间,驴发狂般一跳,将紫嫣扔到黄土地里,一嘴沙土狼狈不堪,逗得金甲童环捧腹大笑。   赶驴的老汉包着白羊肚头巾,摇头叹气:“这位小哥儿,驴是不能打的,驴子气性大,这一打它就尥蹶子。”   秦琼爽朗的哈哈大笑,翻身下马将紫嫣扶上战马道:“贤弟骑马,愚兄随行就是。”   紫嫣稍一急恼双颧就泛出少女潮红,极力平静心神歉疚道:“二哥腿上有伤,不宜走动,不如上马同骑。”   秦琼抬眼望紫嫣,迟疑片刻,一笑点头,飞身上马。   只是仇婆婆在驴背上赶上责怪地说了句:“小主儿,出门在外岂可调皮?快快骑驴,莫累到秦爷的马。”   紫嫣知道仇婆婆在提示她男女有别,自知道她昨夜为秦琼疗伤结拜兄弟后,仇婆婆就怏怏不快,不停斥责她虽然是逃命在外,也不能忘记礼法,毕竟她是大隋的郡主。   她调皮的一夹马腹,骏马绝尘飞奔,将驴队甩在脑后。   秦琼大声喊道:“诸位,我和子颜贤弟在山下渡口等候。”   中途歇脚时,紫嫣终于见到壮观的黄河瀑布,瓦蓝的天,青山峡谷间飞流怒号扑来,落下深深的沟壑,形成瀑布飞泻。响声隆隆如雷震耳欲聋,势如千军万马涌来,争先恐后扑向两岸山石,霎时被击碎化作白雪一般的雾烟弥漫空中。紫嫣被眼前壮观景色彻底震撼。   离京城百里外有轩辕黄帝陵,皇爷爷每年三月三皇帝的诞辰日就会率诸皇子和大臣登山拜祭。传说中的轩辕黄帝和炎帝是华夏子孙的鼻祖,中华民族的祖先。而黄河,则是华夏民族的母亲河,横亘版图,千百年来奔流不息,孕育了无数炎黄子孙。皇爷爷曾答应她,待她再大些就带她亲眼去一见黄河的壮观。   她回头,惊见他背手而立,同她一样仰视黄河瀑布的奇景。   紫嫣揉把泪眼,窘然道:“我想起了祖父,他曾答应带我来一睹黄河之奇景。”   他也笑了自我解嘲:“叔宝想到了家母,她性子如这黄河水,宽厚温柔,但每当遇事,则是柔中带韧,执着向前。水乃世间至柔之物,遇到不平之地尚且能发出如此巨响,如人怒吼,百折不挠,不可小觑了水之神力。难怪俗语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小觑了水之神力。”   一番话,只最后这句令紫嫣不禁去品味其中的深意。   众人到了下游河流平缓处雇船继续前行,船行在水里,紫嫣却总记起秦二哥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再问起时,秦琼呵呵笑道:“亏你还记得这话。这话不是秦某所说,是一位江湖上的朋友所讲,很是有道理。”   秦琼指了波涛浩渺的黄河对紫嫣道:“那位朋友说,这水就是民,就是百姓,水滴汇聚成江河。这帝王就是水上的舟,载舟是水,覆舟亦是水。不要庆幸坐在舟中就凌万顷于浩然,若行舟不以其道,怕迟早要被这水颠覆。”   紫嫣本是手拿柳枝在船舷拍打,随意听着秦二哥滔滔不绝的高论,渐渐的她凝神起身,难以置信这精辟的道理竟然出于民间一囚犯之口。心中暗想,寻常百姓怕才不会关心载舟覆舟的道理,想必出此高论之人必是心在庙堂之高,才有此感慨。而记得此话之人,怕也绝非池中之物。眼前这位自称是配军囚犯的秦叔宝到底是何人?他定然有段不同寻常的身世背景和来历。   结拜时,紫嫣曾听秦二哥说,他是山东历城人,表字叔宝,家中还有一老母。秦二哥家中在前朝也是官宦人家,南陈被大隋所灭,二哥就在官府当捕快,谁想这回平白的惹上官司上身。   她望着黄河浩渺,借机解释道:“家父是家中长子,李家在京城有几家药铺,还为宫中采办药材。”   “看得出,你的医术高明,金甲、童环谈到你昨夜为我疗伤排毒,佩服得五体投地。”秦琼赞道。   紫嫣侧目浅笑,暗含得意:“只缘我生来命硬,自幼丧母,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或多或少有些骄纵。家境宽裕,家中只希望我读书识字,日后谋个官职,或是继承家业。可惜子颜自幼就颇爱闻药香,闻到药香反觉胜似花草香气。”   紫嫣双颊泛出魅人的潮红,回忆道:“自幼子颜就赖在家中的药房,或是缠在家中店铺坐堂的郎中身边学习诊脉,《黄帝内经》《伤害杂病论》都是烂熟于胸,遇到各种杂症若能治愈都是欣喜不已。为此祖父祖母气恼,罚过打过,关了子颜在家也不济事,也只得听由子颜去悬壶济世了。”   紫嫣说罢咯咯地笑,想到自己昔日不顾舅父阻挠也坚持学医,回到宫中混在太医院,被祖母责罚都不悔改,最后终于逼得祖父、祖母为她的执着让步,心中反生出得意。转念又记起皇爷爷临终重托,不由恍悟,怕皇爷爷也是看中她这股胜似男儿倔强的韧性,才肯信了她,将千里投靠靠山王杨林送信的重任交给她一弱女子去完成。   随即叹息一声道:“二叔为了争夺家业害死我爹爹,祖父被活活气死,二叔花钱打点官府对我家斩尽杀绝,千里追杀子颜,只为一本祖传药方秘籍。”紫嫣不再多言,秦琼也不多问。   沉思片刻紫嫣道:“子颜北上一是为逃命,二是为投亲。”   话音未落,忽然见远处一阵隆隆巨响,同眼前黄河怒号声交杂。   一片黄云从各方卷地而来,黄尘接天,渐渐能看清马蹄成阵。   秦琼警觉地一声大喊:“上马!”不容分说将紫嫣扔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紧搂紫嫣。   紫嫣屏住呼吸,几乎停止心跳,难道逃命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惊心动魄。   马队靠近,立在前面百米处不动,黄雾漫天不散,秦琼低声对紫嫣耳语:“莫慌,有哥哥在。”   生死关头心中一阵暖流涌动,紫嫣仰头抬眼看下颌顶在她头顶的秦二哥,反是不再惊慌。   尘烟散去,百余人的马队,马上之人容貌各异,多是头扎青巾,络腮胡子的大汉,为首一人提马向前拱手问:“敢问前面可是山东历城的秦叔宝二哥?”   秦琼隔过紫嫣拱手道:“敢问眼前是哪路的好汉?不才正是秦琼!”   紫嫣反是心境微平,看容貌像是当地响马,响马总强过杨林杨广叔侄的追兵。   马上众人齐刷刷甩蹬下马,哗啦一声跪地叩头,大声喊:“兄弟们迎候秦二哥多时!”   紫嫣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瞠目结舌,秦琼在紫嫣耳边地上嘱咐:“江湖朋友,放心!”   说罢翻身下马大步向前搀扶,为首一人惊喜道:“二哥可来认得我谢云登?在单二哥府上和秦二哥喝过酒的。听说哥哥遭了官司发配路过此地,我等一早就来迎候。”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接上金甲仇婆婆等人来到一处庄院,酒席齐备,大碗的痛饮。   秦琼被围在庭院流水席中,众人依次来敬酒,他仰头痛饮,千杯不醉,举止潇洒谈吐自若。   紫嫣更是惊讶那些面貌凶悍的绿林好汉因何如此敬重秦琼。   紫嫣和仇婆婆贴了廊子上到自己的卧房,听着楼下的喧哗说笑声,推杯换盏的劝酒声。不想秦二哥在江湖上有如此的脸面,这些绿林好汉看来都对他无比敬重。   水瓢趴在栏杆上张大嘴向下看,恨不得垂涎三尺。   “水瓢!做什么这副模样?”仇婆婆怒道。   “快看!秦二爷多威风!这些人,这一院子的人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听说秦二哥到了此地,赶来拜会。当男儿就该如此!”水瓢感慨着。   顺了水瓢手指的方向望下去,天井中众人围拥着秦琼敬酒。而秦琼逢人奉上的酒就把酒一饮而尽,饮得痛快淋漓。举止落拓潇洒,谈笑风生,如旧相识一般。   仿佛他的身份是个绿林首领,虽然貌似寻常,但走到哪里一露痕迹,就有追随者云集而至。   山东秦琼的名号,果然厉害!   “你本就不算个男儿,羡慕什么?”仇婆婆揪住水瓢的耳朵进屋。   紫嫣不由多看几眼秦琼,淡金色的面颊带了微红的酒晕,谁能想到他一个囚犯能有此等风光。   正在夸赞,不知谁大嚷一声:“二哥!不如杀了那两个狗解差,造反上山落草吧!”   “那个鸟燕山府,去它作甚!”   紫嫣抬眼看时,身边童环端起的酒杯咣当一声碎落。   秦琼捧了一碗酒,高举过头,对众人致谢道:“诸位兄弟的好意,秦某心领。两位解差金甲童环是叔宝的朋友,一路上对叔宝极为照顾,定然没有因自己避祸而累及他们的道理。非但不能伤他们,燕山北平府就是龙潭虎穴叔宝也要去闯一闯!”   “可那一百杀威棒无人能免,九死一生,非死即残。我们不能眼见哥哥去送死!”   金甲手中的酒碗在颤抖,酒水溢出湿了衣袖也不觉察。   紫嫣问:“什么杀威棒?”   童环捶着脑袋跺脚大哭起来:“我等没用,让秦二哥留在此地罢了,让县太爷砍掉我们的头就是。”   “各地发配去北平府充军的囚犯,都要先打一百杀威棒。这是北平王罗艺定的规矩,无人能幸免。罗艺最恨作奸犯科之人,发配充军的囚犯多是杀威棒打死,或者断腿终生。一路上我等也为此事烦恼,听说那北平王罗艺为人恶毒,软硬不吃,二哥此去北平府,怕是凶多吉少。”金甲一番话,紫嫣原本酒意微红的面颊顿时惨白。只担心自己一路凶险,却不曾想秦二哥去北平府就是去送死。   “新皇登基,大赦囚犯,叔宝杀人抵命本是应该,如今死刑改为发配已属知足。诸位兄弟对叔宝的一份心意,叔宝感念于怀,只是此事不必再提,北平府,秦琼一定会去!”   童环仰头饮尽碗中酒,手中碗砸碎在地大哭道:“叔宝二哥都是为了不牵连我们兄弟才去送死!”   紫嫣神色愕然。   夜深人静时紫嫣难眠,推窗时见山崖边秦二哥在月下倚松而坐,忙披了衣衫推门出去。   “还不去安歇?明日赶路。”秦琼没有侧头,冷月寒辉洒在英气的面颊上,没有丝毫阴云。   “二哥,可是为北平府那一百军棍之事犯愁?”紫嫣问。   他笑笑摇头:“男儿胸怀兼济天下,当图济世安民,区区皮肉之痛,何足挂齿?”   紫嫣坐在他身边,仰头望月,忽然问:“二哥可曾听说北平府有一处绝妙所在—轩辕台。”   “当年先帝拜祭华夏祖先的地方,有所耳闻。”秦琼道:“若到了北平府,二哥携贤弟登台一游。”   紫嫣却是心下犯难,手中搓弄那枚石头指环,心里在寻思。她是否可以拿了这枚指环去求北平王妃求情?但她又不想过早暴露身份。北平王是何许人?王妃又是性情如何?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否帮她复仇废掉杨广?再仔细想,皇爷爷的亲弟弟靠山王杨林都改投了新君,外姓人又能如何?   第二日,紫嫣和秦琼等一行人去渡口上船,正是晨曦未落,街巷上尚没多少人迹。   昨夜那些来拜会秦琼的绿林朋友送了许多礼物,由于不便带走,秦琼多是婉言谢绝,只留了两只烧鸡,一坛好酒,带在船上痛饮,一开坛盖酒香扑鼻。   船到了沧州需要改走陆路。   下船时,紫嫣立在渡口手遮骄阳四下张望,双腿发飘,仿佛还在船上一般。   迎面两个少年头扎帛巾,灰色短衫一前一后追逐而来,像是在嬉戏打闹。   一人猛撞紫嫣,紫嫣立足未稳转个身,挂在腰间的荷包被一把抢去。   众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紫嫣已经惊叫一声:“我的荷包!”   大步追向那两个小贼。   那荷包里有她那支簪子,那维系着皇爷爷临终嘱托的簪子,那是大隋的兴衰和命数主宰的簪子。   “噗通”两声,小贼跳入水中而逃,紫嫣不会水,只在岸边跺脚徘徊,一咬牙就要跳下。   就在此时,身边掠过一道光影,身轻如燕般掠过水面踩了几只横七竖八的船只直扑入水中,几下在水中揪住一人,又挥拳打晕一人,麻利的拳脚功夫飘逸迅猛,几下就夺回那荷包,将两个小贼扔到码头上。   紫嫣扑过去接过那致命的宝贝锦囊,掏出观看,她的木簪果然安然无恙,长吐一口气,感激地仰视二哥秦琼。阳光下,秦琼笑望着她,笑得云淡风轻。   而此刻,紫嫣心中,秦琼却成为她身边不可或缺的亲人。仿佛她就是树枝上挂的一枚风中飘摇的孤叶,若非有大树枝干的庇护,离开,她只能零落成泥化尘。   5 冷面寒枪   枫叶荻花秋意瑟瑟,快马加鞭,一路上马蹄踩了干脆的落叶发出悦耳的声响。赶路却也不忍错过夹道的风景。   骡车停在路边,车夫修理着断裂的车辐,紫嫣立马四处望着道旁层林尽染的山峦,赞叹着北方秋意的美景。   “贤弟,看!轩辕台!传说中天子祭拜华夏祖先的地方。看到轩辕台,就是入了幽燕八镇的地界,我们脚下已是燕山北平府!”秦琼话音带了兴奋,鞭指一座高高孤立的山峰,半山处树木掩映下红墙金瓦的殿宇就是圣地轩辕台。   紫嫣用箭袖揩了把颊边的汗,女扮男装英姿勃勃,手指轩辕台所在的连绵起伏的山峦问:“轩辕台后的高山顶如何是白色的,是白云吗!”   秦琼呵呵一笑道:“那是轩辕峰的积雪,那雪千年不化,夏季山顶都如严冬寒冷。皇宫金銮殿藻井上的‘轩辕珠’就是从轩辕峰岩洞里取来的夜明珠,传说是轩辕黄帝的眼泪化成。”   惊空遏云的嘶叫声划破天空,清脆绵长,一只雪白色的大鹰在蔚蓝的高空翱翔,向了轩辕峰方向飞去,一种神圣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心底。   轩辕台,皇爷爷昔日带文武百官祭天的圣地,皇爷爷临终嘱托中提到的神秘所在,紫嫣心头热血翻涌,奔波一个多月辗转从黄河岸来到燕山的鞍马劳顿立时化作了欣慰笑容。   一路奔波逃命,在秦二哥的庇护下总算逃到北平府。   幽燕九郡地处要塞,东拒高丽,西抗突厥。虽然胡马总有侵扰进犯,镇守幽燕的北平王罗艺兵强马壮也没让他们讨得半分便宜,这些年反是安稳得很。   与众不同的是,北平王罗艺对大隋朝廷听调不听宣,独自镇守一方,拥兵数十万自行筹措军粮,不受朝廷辖制。在大隋的四大拥兵一方的王侯中,北平王是朝廷最忌讳又最不敢擅动的一位。   朝廷四大王爷中,最强的当属拥兵镇守登州海滨的靠山王杨林,手中一杆囚龙棒,万夫不当之勇,是老皇帝隋文帝杨坚的幼弟,手握重兵人人敬畏;越王杨素,执掌朝廷大权,同儿子杨玄感拥兵越州,貌似忠厚却心计颇深;唐公太原侯李渊,是隋文帝杨坚的表弟,算来这些王爷同紫嫣也算沾亲带故。只是这北平王罗艺,是前朝的降将,当年归顺大隋也是见南陈大势已去情非得已,多少人的劝说下才答应了大隋的条件称臣,但镇守幽燕自立为王听调不听宣。   紫嫣猜想,这也是宣华夫人让她逃到北平府的良苦用心。只有这燕山北平府才是隋炀帝杨广这弑父篡位的恶贼无法控制的地方,也是她藏身最安全的所在。   望着大道上空寂无人,只有鸟鸣清幽,那断了辐的车歪靠在树旁也无法修好。   金甲童环跺脚抱怨:“真是天不作美,若不快快赶路,怕就耽搁了去燕山北平大营交公文。”   秦琼仰头望天,又对紫嫣吩咐:“贤弟放心,北平府不比其他所在,可以夜不闭户。如今先皇驾崩,新皇登基,这北平府是朝廷镇守北疆西拒匈奴,东抗高句丽的重镇。北平王罗艺是个狠主儿,听说这些时日一直在调兵遣将,防止国丧期间边庭异族有所异动。哥哥须同金甲童环去交差,怕是不能再耽搁。天色已晚,你们且在前面的土地庙落脚,哥哥尽快去安排朋友来此地接应你们。”   “二哥!”紫嫣惶然地一把抓住秦琼的手腕,眼中流露惊恐担忧。   “贤弟,不必担忧。北平府上至王府下至江湖遍地都是哥哥的朋友,你怕得什么?待哥哥见到张公瑾和杜差他们,就遣人套车来接你们。不慌!”   秦琼取下一把匕首塞给紫嫣,牛皮鞘上一个“秦”字。   紫嫣摇摇头,迟疑地问:“小弟是担心……担心那一百杀威棒,二哥,你去官府不是去送命吗?”   热泪盈盈,紫嫣抱怨地望了一眼秦琼身后的金甲童环,都是为了不牵累这两个循规蹈矩的官府末差,否则秦二哥遁迹江湖一走了事也不必惨遭那一百军棍。   秦琼笑着拍拍紫嫣的肩头以示安慰,只说有两位江湖朋友张公瑾和杜差在北平王罗艺手下当差,一定会设法帮他。   就地在土地庙安置了紫嫣,为她们拢起篝火,秦琼随了金甲童环离去。   庙里只剩紫嫣和仇婆婆水瓢主仆三人,车夫也骑了骡子为秦琼等人带路离去。   夜色沉沉,坐在熊熊的火堆旁,干树枝跳跃着火星点点。   紫嫣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紧紧抓住她衣袂稚嫩的嗓音喊着“姐姐”的小弟弟佑儿,那双水溪水一般毫无杂质澄澈的大眼睛这些年时刻萦绕在她心头。母亲去世时,泪流满面拉着她和弟弟的手说:“娘只有你们姐弟二人,你们爹爹心里从来没有我们母子三人,日后你们姐弟要相依为命。”   珠泪盈睫,紫嫣忍了悲戚问仇婆婆:“佑儿在北平府何处?我们如何寻他?”   仇婆婆低头望着火堆,愣愣道:“先帝只把杨佑的下落告知裴驸马,老奴并不谙详情。听先帝说,小皇子如今生得颇像太子勇少时的模样,才命老奴随裴驸马赴北平府去辨认。谁知裴驸马才出京城就被杨广诛杀,生是将皇太孙的秘密带去地下,幸好婆子拼死抢来诏书。”   这事就发生在杨广逼宫弑父前的两天,看来一切都在预谋中。皇爷爷欲废太子的举动打草惊蛇让太子杨广得知,才痛下狠手。父子相残,都为了名利,紫嫣一阵心悸。   “可有其他的线索?”紫嫣追问。   仇婆婆沉吟片刻道:“小皇子的右脚心似乎有颗黑痣,听说曾被北平府南苑外一户农家收养。”   “那我们明日就奔去那户人家查访?”紫嫣兴奋道。   “据说三年前大旱,那家人逃荒去,有人说,那家的几个孩子都被卖给了北平王府为仆;也有人说,那家的孩子在军中当苦役。”   一阵惨然,紫嫣失落的看着篝火火星崩裂,偌大个北平府,可去哪里寻找佑儿?   “郡主莫怪婆子多事,有了裴驸马的前车之鉴,婆子才问郡主可是先皇有什么要紧的圣谕留下?若郡主真有个闪失,婆子也要拼了老命去效忠先皇,不让先皇地下抱憾。”说罢呜呜的泣不成声。   篝火映红紫嫣俊美的脸,迟疑片刻正欲开口,却听庙外一阵马蹄声杂沓,踏在官路上发出噗噗沉闷的声响,众人屏住呼吸。   “快熄火!有人来!”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紫嫣心惊地躲在庙门旁破旧漏风的窗棂向外望去,生怕是杨广派人追杀她到了北平府。   月色洒在官道上苍茫一片如笼银沙,两支马队在大道上你追我赶奋力厮杀。   远处是莽苍苍的山峦,四周是荒地芦苇树木,夜风肃飒卷地而过,更添了几分彻骨的寒意。   夜幕下两队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握明晃晃的兵器在月色下寒光熠熠,仿佛是一场江湖拼杀。   当中一人令紫嫣注目,一身白色紧身软甲箭衣,腰束亮白色束甲丝绦,白绸蒙面,月色下周身如沐银光,如天上的星宿下凡一般耀眼。手中一杆亮银枪舞得上下飞转,千万道寒光忽如银龙罩体,忽如中元节夜空中菊花吐蕊星星点点寒花绽放。   娴熟的枪法,银枪飞舞扎挑,嘶嚎声凄厉不绝于耳,黑衣人应声凌空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好厉害的功夫!   紫嫣不懂枪法,只是年少时随了宫中侍卫玩耍,多少学会了骑马,花拳绣腿能比划一招半势。   土地庙就在大道边,紫嫣立在庙门口看得真切,大树浓荫遮天挡住了她的身形,只有几抹夜光透过叶隙斑驳的铺在她身上。   骁勇的白衣将在一群黑衣蒙面人中格外出众惹眼,胯下一匹瘦脸长颈膘肥体壮的银龙马,如天边神骏在银河般白茫茫一片的官道上纵横跳跃。   猛然一声口哨响起,被追杀的黑衣马队一式麻利的动作,打马向官道另一头逃窜。   银龙马上的白衣将默然无语,沉稳地抬手一个手势挥舞,身后玄衣武士跃出半跪横在官道上,齐刷刷仰头弯弓搭箭,嗖嗖嗖嗖一阵羽箭如雨而下,一阵嗷嗷的人喊马嘶声,人仰马翻,逃跑的黑衣马队立时七零八落。   紫嫣正在赞叹这队人马的剽悍神勇,犹如天将下凡。就见官道上嗒嗒嗒嗒马蹄声远去,逃窜的队伍中只剩一匹快马飞跑出弓箭所及的范围外。   眼下两队人马大有来头,身手不凡!   紫嫣暗叹,就见白袍将伸手接过手下人递来的一张弓,从容淡定地弯弓如满月,搭了羽箭瞄准那逃跑远去的黑影一张手,一箭脱手而出,嗖的一声箭哨呼啸着飞去,声音停止时就传来:“嗷唔”一声惨叫应声落马。   紫嫣险些惊呼失声,幸好掩住口,心中为这神箭法喝彩。   一切都迅忽在瞬间,紫嫣暗自惊叹道:“好俊的功夫!塞北果然都是奇人!”   白袍将手中弓箭扔给手下,一扬手身后几名骁勇的武士健步如飞冲向那落马的黑衣人。   绑缚回来时,手下从那黑衣人身上搜出一个细竹筒,抖出一张羊皮书。   “小王爷,果然是突厥的奸细!”手下人惊叹道。   就见一只大鸟腾空而下,一声嘶鸣裂破夜空,叼起那张羊皮书飞落到少年的臂上。   那是一只灰白色羽毛的大鹰,同下午晴空中飞向轩辕峰的那只白鹰一样的矫捷英武。   白袍将扯下蒙面锦帕,骁勇的白袍将竟然是位少年将军,看面容大不过十五岁,一张俊俏的面颊,月华清辉笼在面颊,肌肤如玉,五官如玉雕般玲珑精致,垂眼时长长的睫绒微翻,眸子如寒星般璨亮。月色下一双眼睛宝石般乌黑清亮,高傲的微抬下颌。   紫嫣惊讶时间竟然有如此精致漂亮的少年,微张了嘴痴愣愣片刻。一张脸美得令紫嫣砰然心动。她曾在宫中见过无数俊俏美男儿,都没有马上这白袍小将面容俊美异常。   捏起竹筒中那张羊皮书扫了一眼,塞在怀里,摆手示意手下绑走此人,策马掉头跑去,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忽见一具被扔去道旁的尸体猛然翻身跃起,从腰间掏出一白亮的暗器向那策马远去的白衣美少年背影掷去。   紫嫣也不知一时哪里来的勇气,不假思索地大嚷一声:“小心背后冷箭!”   就见嗖的一声,暗器直飞迫近白衣少年的后心。   白衣少年猛然回身,柔美的目光突然如利剑一般寒凉,手中的银枪枪头一抖,枪头撩起一串冰寒的银花,反腕一挑,那暗器在枪头一转,飞将出去,直扑向那发暗器的黑衣人。就听啊的一声惨叫,那暗器直戳入黑衣人的眼睛,疼得那人在地上打滚惨叫。   紫嫣原本在惊叹白衣银枪少年的好身手,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制敌看得目瞪口呆,一阵寒气从脚底渐渐凉透心,心里暗叹,这少年看来年纪不大,模样生得奇美,谁想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紫嫣惊得“呀”的一声惊叫,猛见那少年一抬手,大鹰振翅迎面扑来,紫嫣心喊不妙,伸手捂脸,额头被一记重创,跌倒在地。只觉一阵潮热,血水流下。   那匹白马悠然地向她走来,嘚嘚嘚嘚地踏在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紫嫣的心也被这马蹄声催得揪紧,她立在道旁的树影下,他提着银枪带住马缰立在官道旁。   两人对视,目光陌生又觉得莫名的熟识。   紫嫣倨傲地仰头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好心帮你,你却放鹰啄我!”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知道北平府的宵禁吗?尔等在此做甚?”话音如面色一样清凉,还带了些稚气的尾音。   紫嫣好奇地望着他那双湛澈的眸子,如何也不能信眼前清美俊朗的少年是一冷血杀手。   血顺了指缝流下,紫嫣目光含怒,仇婆婆和水瓢相互搀扶着踉跄奔来。   “聋子吗?我们小王爷问你话呢!”身后一黑夜人扯下蒙面的黑布骂道。   “我们从山东来投靠亲戚,路上耽搁马车坏在路上,只得在庙里暂住,就遇到了官爷擒贼。不信,那断辐的马车就在路边停靠。”   一看到老态龙钟的老婆婆,马上的少年少了些戒心。   扬扬马鞭,一提马缰打马欲去,紫嫣气恼地喝道:“没有王法吗?还说北平府地界安宁,夜不闭户,原来官匪蛇鼠一窝!”   马上少年勒马回身,上下打量紫嫣,虚眼侧头沉吟半晌,只微微抬抬手,身后黑衣人涌上架起紫嫣和仇婆婆三人就走。   “你们做什么?杀人灭口吗?还有没有王法!”仇婆婆大喝。   6 小王爷罗成   紫嫣只觉眼前一片乌云蔽天,黑幔落下将她罩住,不等她反抗,身子已经被扔在马背上,她只觉马背的颠簸,耳听马踏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   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她心紧揪不停地叫嚷,忽然间一物隔了黑布堵嘴,她如一头被捕获的猎物驮在马背上飞奔。渐渐地,马蹄声放缓,揭开蒙住天地的黑幔时,一座古刹佛院出现在眼前。   “小王爷回来啦?小王爷万福!王妃尚在大殿诵经礼佛。”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含笑上前施礼。   “王爷可还在北平王府?”白袍小将平伸双臂,小丫鬟机敏地过了为他脱去战袍,伶俐地答:“咱们王爷校阅轩辕台的驻军,顺道来看望在寺院礼佛的王妃,下午就到了,这会子在书房等了小王爷归来呢。”   “小王爷?谁家的小王爷?还校阅驻军。”紫嫣眼前一亮,忽然恍悟,难怪这白袍小将如此猖狂霸道,若没猜错,他定是燕山北平王罗艺的儿子!记得早年间,北平王也曾带子进京给独孤皇后贺寿,那年紫嫣八岁,只记得王孙公子中北平王罗艺的儿子一枝独秀。虎头虎脑漂亮得人见人怜,皇爷爷考他时,竟然发现小小的年纪一部《公羊》《谷梁》《尔雅》倒背如流。大人们好奇生事,越是逗弄他,小家伙竟然毫无惧色的以竹竿当枪舞出一路罗家枪法。虽然力道不足,但是招式纯熟,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当时皇爷爷连声称好,祖母独孤皇后揽了粉雕玉琢的小罗成在怀里,塞了一把果仁在他手中,抚弄着他的刘海对众人说笑道:“天可怜见的一个玉孩儿,真舍不得还给北平王妃带走。不如留在宫里给嫣儿当小女婿吧?”   虽是说笑之辞,略懂一二的紫嫣立时面红耳赤以袖掩面。反是立在一旁的玩伴宇文成都哥哥双眼喷火,寻个机会拌了小罗成一跤,小家伙立时放声大哭,撒娇般滚进北平王妃的怀中。   如今惊见北平王府的小王爷,竟然辨不出孩提时的痕迹。   谁成想那个可爱的小娃娃如今变得如此狠毒霸道。   “小主儿!”仇婆婆慌得蹒跚了步子过来,搂住紫嫣,周身瑟缩,水瓢慌得大哭起来,不停地喊:“别杀我,别杀我,我是良民。”   “哎!你!叫什么名字?”罗成背了手翻眼扫了紫嫣问。   “我小主儿叫李子颜。”婆婆陪笑着答。   罗成背手踱步过来,低声叮嘱带了恫吓:“王妃若问起,只说你自己不小心误撞到大树磕破了头!若敢胡言乱语,小心狗头!”   紫嫣气恼,“守株待兔”的故事听多了不成?拿她当那只不长眼去撞树桩的兔子了!   正要发作,仇婆婆已经紧紧握住她的腕子,示意她暂且忍耐,休得生事。   “小王爷,是先去给王妃请安,还是先去书房见王爷?”小丫鬟问。   白袍小将慧黠的眸子一闪,得意地笑笑竖了食指在嘴边失意小丫鬟轻声,蹑手蹑脚就向大殿里去,那神态调皮若顽童。   紫嫣只觉额头上的伤口酸痛,暗自担心伤口该不会落疤,也在心惊肉跳被那白袍小将虏获到这个生疏的地方会有何遭遇。秦二哥,若是明日秦二哥的人找寻不到她又该如何?   “娘!”一声亲热的呼唤带着娇气,小王爷飞跑着冲向佛殿前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翠环金绕,举止高雅。   紫嫣心惊,微低了头偷眼看,眼前的北平王妃多年不见,竟然容颜未改。   只是不知道王妃是否能认出她?心虚手颤,仇婆婆反是紧捏了她的手,似在为她宽心。   女大十八变,皇爷爷常说她越变越美,如今又是男装到这千里之外的北疆,紫嫣定定心扬起头。   “成儿,今日可是又在书馆顽劣生事了?你父王在佛堂候你多时了。”妇人话音慈爱中略含嗔怪,为儿子轻拭额头的汗珠,抚弄他白皙的面颊。   紫嫣看清眼前的小王爷,灯火月光辉映在面颊,肌肤如玉,五官雕琢玲珑精致,垂眼时长长的睫绒微翻,眸子如寒星般璨亮。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美貌的少年却是令人不免多看几眼。   “娘,成儿今夜立下气功,正要寻父王讨赏呢!孩儿带兵埋伏了七天七夜,总算擒获了那突厥的密探,截回了突厥奸细手绘的幽燕九郡布防图。”   边说边是手舞足蹈,时而金鸡独立,时而一个腾跃比划几下,马上地下竟是如此不同。   “娘~~娘~~父王好没道理,成儿累得四蹄翻飞就差变马驹了,父王还逼成儿去读那些‘之乎者也’。”   话语间不免骄矜之气,搂扳着母亲的脖颈贴在怀里撒娇,身子如扭麻花一般,嘴里嘟哝央告:“娘定要去替孩儿做主,王府上下谁个不知父王只听娘一人的话。成儿不要去读那个劳什子的书!”   宽敞的殿堂前成了小王爷一人的舞台,他全然不顾左右丫鬟掩袖偷笑。   “都是十四岁大的孩子了,还改不掉的顽皮,若被你父王见到,可又是一番责怪。”王妃摇头叹气:“你可是又和先生顶撞啦?罗星的手心被打肿,娘就知道你在书馆又不太平。留心你父王不饶你。”   王妃的目光看到紫嫣祖孙三人,好奇地问:“她们是?”   “娘,您一直吃斋念佛慈悲为怀。这位小哥儿误撞到大树上,碰破了头,孩儿心生慈悲心,见郊外无人,就带他来求娘给医治。”   王妃欣慰地点点头,赞许地抚弄儿子耳边垂下的两绺风中飞飘的散发道:“这便是对了,你们父子杀戮太重,娘日日在佛前为亡灵超度祈祷,求菩萨宽恕。”   王妃又转向紫嫣,吩咐手下去取药物,顺口问:“你叫什么名字?真是个生得齐整清秀的孩子。”   紫嫣心里恼怒,毫不避讳地应道:“回王妃千岁的话,小人李子颜,路径轩辕台附近官道恰遇小王爷擒贼。小的一时仗义救了小王爷免于暗器,不想小王爷恩将仇报,放鹰险些啄瞎在下的眼睛,还擒了小人祖孙三人来到这个地方。”紫嫣不依不饶,心想什么小王爷,竟然如此猖狂?   “王妃千岁若真是礼佛虔诚慈悲为怀,就请王妃放了子颜和祖母离去。”   “孽障!”紫嫣话音才落,就听一声惊雷般的怒喝传来,倏然转头望去,一位头戴卷云冠,身着巨蟒王袍的老者立在佛殿前花阴掩映的平台下。紫膛脸,浓眉立目,颌下几缕长髯飞舞,不怒自威。   紫嫣心里猜出八九分来人的身份,眼前的小王爷罗成立刻噤若寒蝉,缩去母亲身后,揪扯着母亲的环佩轻晃。   “为父教训过多少次,不许你再去玩鹰!如何又去放鹰伤人!”   北平王严声呵斥,紫嫣的目光却上下偷窥这传说中凶悍的北平王。这位小爷爷杨林提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的老匹夫!   眼前的北平王爷看上去年过半百,须发花白,带了些儒雅之气,但是双目炯炯有神,透出的威严。虽然不似紫嫣幼时想象中的魔王一般凶神恶煞的样子,但那目光触及却令人心惊。   “儿子带鹰去捉突厥细作,夜黑风高,怕迷了路,带了‘巴哈’去,也是孩儿的臂膀兵器。”罗成半闪在母亲身后嘟哝着,低眉敛目,如个做错事的娃子。想到他在外时的嚣张不可一世,在父王面前温顺如猫,紫嫣心里不由得气恼。   “他是何人?”北平王罗艺目光扫到一旁的紫嫣祖孙三人。   王妃含笑接话道:“王爷,这些日总抱怨成儿身边的陪读和小厮们不可心,撺掇了成儿调皮胡闹。我这些日在家,也在四处寻些可心的孩子换到成儿身边。这不,有人荐来的孩子。”   说罢目光紧锁了紫嫣,一个眼神暗示她知趣些莫生事。   紫嫣心里暗骂,难怪这小王爷谎言来得突快,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北平王望望天上的星斗,呵呵冷笑几声,也不拆穿王妃的谎言,只上下打量紫嫣几眼随意问:“可读过书?”   “回王爷,小人粗读过《三传》、《三礼》和一些秦汉文章,聊识得几个字罢了。”紫嫣谦逊道,心中盘算如何敷衍过北平王,好逃命去找秦二哥。   “呵呵,好大的口气,看你小小年纪,还妄谈《三传》、《三礼》。”   随口考了紫嫣几句,见紫嫣果然应对自如,心里生出些欢喜,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子颜。木子李,‘子曰’的‘子’,‘颜回’的颜。”   王爷点点头,似是相信她果是读过几天书,又问她:“家中是做什么生计的?可还有何一技之长?”   “小人家中时代行医,小人懂些医术,人体经络,针砭之术还算精通。”   北平王点点头道:“就是他吧。”   送走北平王爷,罗成长吐一口气欢蹦起来,搂了娘的脖颈央告:“娘,明日父王若问起,只说成儿偶感风寒头疼,不去书馆读书了。”   王妃无奈摇头,转身对紫嫣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难得王爷相中你,你就留在北平府随在小王爷身边做个伴读小厮,看你生得眉清目秀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和王爷中年得子,膝下只此一子,未免娇惯些。小王爷平日喜欢舞枪弄棒,一读《四书》《五经》就头疼推诿,王爷屡次为此发怒,怪小王爷身边的小厮不利,撺掇小王爷调皮胡闹。如今正要为小王爷物色一位得力的跟班书童,你来得可巧,反是被小王爷的鹰啄出你的运气来!”   紫嫣心里气恼,这王妃高高在上,似乎不为小王爷纵鹰伤人之事抱歉或责怪儿子,反是天大恩典般留她在北平王府为仆。   又气又笑,拱手推辞道:“王妃容禀,小人从登州千里来北平府,是奉双亲遗命来寻亲,怕无此福分留在北平王府伺候小王爷。”   王妃稍作迟疑,罗成却执拗道:“娘,孩儿不要这个小厮,孩儿初见他就同他犯克!”   翘起小嘴忿忿的样子。   “成儿!”王妃责备道:“你父王的话都不从啦?以为谁家的孩子愿意给你做贴身跟班小厮。这不过才三个月,你贴身的八个小厮除去罗星,全部换了,是为何?”   忽然悟到紫嫣在旁,笑了对她道:“小王爷的跟班月银丰厚,一月四两银子,幽燕九郡的地界都没这个价钱。”   仇婆婆忙道个万福道:“王妃的大恩大德我们祖孙记下了,待我们祖孙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二,再来王府应职。”   7 诡计   坐上王府安排的车马返回到土地庙,天色放亮,几位官差正满脸急躁在四处寻找,见到了车上下来的紫嫣和仇婆婆先是一惊,再看到了王府的马车忙大步向前攀谈。   “史大奈!是你这小子,我老早看了就觉得这草包肚子像你史大奈!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替一个结拜兄弟接他的家眷。”史大奈道,转向仇婆婆问:“我们是秦大哥的兄弟,敢问是仇婆婆?”   见是自家人,车夫寒暄几句走开,史大奈自我介绍说:“我叫史大奈,这位是我兄弟张公瑾,我们都是秦二哥的好兄弟。可是急死我们哥俩,若找不到婆婆和子颜兄弟,都没脸回去见秦二哥!”   一路说笑引了紫嫣上车,颠簸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宅院。宅院是庙宇改建,幽静的庭院有几株夜来香和野茉莉香气飘散。   立在庭院四处望,就见头顶密匝匝一天晨星,隐隐让人有种压抑感。   仰视残月若隐若现的轩辕台高高立于山巅,紫嫣的心被提紧,不远处就是遇见王妃的那座庙宇,心想折腾半宿,竟然是又回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秦琼已是迎了出来,紫嫣劫后余生一见秦琼竟然几步上前抓住秦琼的臂膀哭了起来。   “秦二哥,你这位兄弟生得还真俊俏!”史大奈拍拍紫嫣的肩头,紫嫣周身一震脸色绯红,挥手就要给史大奈一记耳光,猛然记起自己是女扮男装,心里一阵尴尬。   史大奈一副没心没肺的憨态,笑道:“这俊俏的小后生,模样要赛过我们小王爷了。”   捏着紫嫣的肩头,秦琼仔细打量她额头的疤,带着未凝的血,慌得问:“子颜,你们遇到刺客了?”   子颜抽噎几声摇头道:“是遇到北平王府的小王爷,被他纵鹰啄伤!”   张公瑾、史大奈脸上大变,忙了打探因何同小王爷起了冲突。   紫嫣大致讲个原委,张公瑾摇头叹气道:“我们在北平王府当差多年。若说我们这小王爷可是个罕见的神童。那是八、九岁上下文武两双全随了王爷鞍前马后的在军中,十岁上下那手中一杆五钩亮银枪纵横军中无敌手,十一岁随王爷出征东突厥,打得鞑子魂飞胆丧,杀得血流成河,那威名远播。江湖人称‘冷面寒枪’。军中私下送他个绰号‘小毒虫’,鬼心思多,手狠。若是他的人,百般袒护,同你亲热如兄弟,若是敌人,他下手狠过江湖魔头!算来如今十四岁了。”   紫嫣暗自称奇,不想这小王爷还真有几分本领,令人刮目。   “二哥,我的伤不妨事,王妃吩咐人给我涂抹了药膏。只是二哥那一百杀威棒可有个下文?已到了北平府递了公文,待到王爷升帐就来不及了。”紫嫣满眼焦虑,似乎那一百杀威棒要打死的是她,而不是旁人。   看着紫嫣忧郁的目光,秦琼坦然安慰:“二哥这些天在练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板子落在身上毫发不伤,贤弟莫愁!”   紫嫣将信将疑,史大奈噗嗤笑出声道:“子颜兄弟你不要听秦二哥胡扯,他哪里会那功夫。”   正在说笑,院外忽然响过一阵马蹄声,人声嘈杂,似是来了人。   几人本来围坐在榕树下一张石桌旁喝茶吃瓜果,张公瑾立起身,就见院外匆忙跑来一人,低声嚷着:“来了来了,小王爷来了!”   ”   紫嫣愕然,如在梦中一般,小王爷如何来了这里?   张公瑾对了身后喊:“杜大哥,秦二哥,快请出来!小王爷回来了!”   众人如临大敌一般,张公瑾正吩咐紫嫣回避,话音为落,就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隐隐伴着银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清亮的声音喊着:“张公瑾、杜差,找本殿何事?”   紫嫣寻声望去,就见几名黑衣随从簇拥了一白衫飘飘的少年进来。夜风拂过,那人的衣襟被风展起,飘飘如世外仙人一般,正是在官道上邂逅的那冷面寒枪的小王爷罗成。   只见罗成傲然的目光迅速扫过院中众人,随口说了句:“这么多人,摆鸿门宴给本殿?”   也不理旁人,径直走向小石桌,拎起茶壶。   身后一个机灵的小厮几步上前说了句:“小殿下,您慢来,小的伺候您。”   张公瑾忙去拿来一个干净的茶杯,那小厮用壶中的茶冲过了几遍茶碗,才给小王爷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小王爷罗成仰头喝下那茶,又满了一碗问:“说吧,喊我来有什么事?”   张公瑾给杜差递个眼色,杜差上前说:“小王爷,我们兄弟追随您和老王爷多年。”   “废话少说,说正题!”罗成将手中饮尽的空茶碗扣在石桌上,上下扫视杜差和张公瑾。   余光忽然落在紫嫣身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目光停在紫嫣面颊上久久不动,最后问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紫嫣拱拱手一笑,张公瑾忙解释说:“殿下,这位是属下一个朋友,千里迢迢从山东来投靠。”   杜差忙壮了胆子说:“小王爷,属下从来没开口求过小王爷什么事,这个面子务必要赏属下。”   张公瑾也史大奈也忙抱拳求道:“小王爷,属下们所求都是一事,望殿下赏小的们一个薄面,在老王爷面前讨个人情。”   紫嫣仔细看杜差谨慎的表情,心里觉得诧异。这小王爷虽然是千金之体,但看来年少,如何几位年近不惑的汉子对他毕恭毕敬,低声下气地求他。   小王爷一脚踩在石墩上,一手揽了自己的白袍,嘴角勾起笑意,随意道:“你们先说来听听,能帮我就帮,帮不了也没办法。只有王爷做我的主,哪里有我做王爷的主的道理?”   杜差笑笑解释道:“小王爷,是小的的一位恩公,一位生死之交的朋友遭了官司从山东历城来。”   话音未落,小王爷一指立在一边竖耳聆听的紫嫣问:“可是他?”   张公瑾连连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是一位朋友。”   一回身,身后众人闪开,灯光亮彻的西厢排屋中走出秦琼。   罗成看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浓眉大眼,淡金色的脸,清癯的面颊轮廓分明,那双眸子,带了侠气,目光掠过时,薄寒如寒芒。   “小王爷,这位朋友姓秦名琼,是属下的恩公。他遭了官司被人冤枉,千里发配来北平燕山府。”   “咱们王爷的规矩,配军发配到北平府,那是先要打一百杀威棒,这铁打的汉子也要被打掉半条命。小王爷,求您在王爷面前求个情,就把秦二哥的这顿杀威棒免了吧!”   “小王爷,小王爷求您给美言几句!”众人纷纷来求情。   “这事不好办。”小王爷放下踩在石墩上的脚,背了手沉吟道:“你们这才是为难我。王爷的为人你们都知道,越是自己人,越是亲近的人管得越严,责得越狠。若是我去求情,非但饶不下你们这位朋友一顿杀威棒,怕还是要翻倍。”   “小王爷,您是殿下,同王爷是父子,您若说不上话,属下就更是束手无策了!”杜差焦急跺脚道。   紫嫣这才明白,一路上金甲童环催了秦琼去找北平燕山府的朋友,原来是在设法逃过这一百杀威棒。紫嫣心里暗怪这北平王爷,就算是罪犯配军,好歹也是人。既然国法都不曾诛杀,他因何如此刁难?五十杀威棒就能将人致残,一百棒不是要人命吗?   史大奈大嗓门嚷了一句:“算了算了,改日升殿传秦二哥过堂打板子时,我史大奈就扑上去,替二哥挨了就是!”   赌气的话,小王爷听了只哼了一声,手中白色锦袍翻卷在臂上,说了句:“自便!”   话音里也似乎在赌气。   小厮跳出来骂道:“你们几个好没意思,就是让小王爷帮你们救人,也不能把小王爷往老王爷的板子下面送不是?老王爷军法森严,这本就不是能开口去求的事,小王爷说的是实话,老王爷非但不会饶了你们这位朋友,反而要牵累小王爷吃苦,这是何苦?”   紫嫣心想,也曾听人提过北平燕山王罗艺拥兵镇守幽燕,北据高丽,西抗突厥,对朝廷是听召不听宣,朝廷对他是即用又忌。紫嫣曾听皇爷爷同朝臣议事时说,罗艺此人,老奸巨猾,是个人才,但不易安抚。   小王爷大步向外走去,忽然回首看了一眼紫嫣,又看了看月色下那发配充军来的犯人秦琼,对杜差说:“你们这位朋友面色焦黄,该不是有瘟病?王爷的规矩,不成年的犯人不打,老弱病残不打,身患瘟疫不能起床的不打。还来求我做甚?”   说罢狡黠的一笑,转身消失在月色中,只那幅宽大的白锦披风在夜风中扬起,如月色下一抹轻云。   几个人起身,张公瑾提议道:“再不然,我就将这公文扣住不报就是了。”   “不可,这样会连累金甲童环无法回去交差。”秦琼制止道。   史大奈哇哇大叫跺脚道:“大不了就我去替二哥挨着一百杀威棒!”   紫嫣想这大头汉子果然是头大无脑,接了话点拨道:“小王爷不是给你们出了主意了?让秦二哥装作得了瘟病,躲过这顿板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着连连喊绝。   “小王爷的主意使得,我就去寻些栀子叶熬水再给二哥脸上一涂抹,原本二哥的脸色黄瘦,一抹就更黄,和得了瘟疫没个区别,一定能骗过王爷!”史大奈提议道。   “小王爷果然是机敏过人!”众人交口称赞。   “你们还说小王爷,他那些鬼心眼,对付王爷父子斗法还真是能大战个三五十回合。”   众人哈哈说笑,秦琼拱手婉拒道:“诸位兄长的好意,秦琼心领,只是北平王不是等闲之辈,若被他看出破绽,连累到诸位兄长,秦琼于心难安。还是秦琼去领了这顿板子,打不死,皮肉之苦而已!”   紫嫣暗中佩服秦二哥果然义气,凡事都先为他人着想,义薄云天的仗义。   亲解到北平的囚犯要押去牢城大营,秦琼必须同金甲童环去那里随时等候北平王传唤。   看了眼紫嫣,秦琼面露难色。   这时听杜差在抱怨,说是朝廷派到北平的眼线伍魁、伍亮两位将军又在生事,这几天说是要擒拿一位从京城逃到北平的年轻杀人女犯,四处设立关卡在明查暗访。   紫嫣同仇婆婆对视心惊,又不敢多问,心想该不是杨广的人搜到北平城了?   “子颜兄弟,我若是你就应了王妃的那份差事,去伺候小王爷当个书童小厮。一来秦二哥在牢城营也无挂碍,二来王府的仆人九品官,谁个赶惹。你只要伺候好小王爷,小王爷是个狠主儿,他的人无人敢惹。若遇到小王爷心情好,兴许就派人帮忙寻你那失散的亲人了。”   张公瑾提到给小王爷做书童,仿佛是要到天界当差一样的好差事,紫嫣不屑的一笑不置可否,进了客房休息,同仇婆婆对视。   “小主儿,依老奴看,这份差事应不得。小主儿千金之躯,如何能给人家当奴仆?不妥不妥!老皇爷地下有知都要埋怨老奴。”   8 起死回生   王府派管家来请紫嫣去王府做书童。   张公瑾是北平王帐下的旗牌官,悄悄告知紫嫣内幕。   小王爷自幼身体弱,如今患了怪病不禁打,几板子下去就会昏死。但小王爷的过错王爷又不想估纵,每次小王爷犯错就抓了贴身小厮替打,给小王爷一个威慑。但小王爷生性顽皮,所以不消几个月,跟班的小厮就跑掉一批,总是需要人来补缺。   近来,北平府有一处朝廷派来的眼线,是监国伍魁、伍亮兄弟,这二人是越王杨素的亲戚,他们的粮草由朝廷直接调拨,人也不听北平王节制,所以很是讨厌。   伍魁伍亮听说小王爷身边紧缺跟班小厮,日日推荐一些眉清目秀知书达理的孩子到北平府,名为替小王爷寻来的跟班,实为眼线。但盛情之下不便拒绝,王爷嘱咐王妃抓紧挑两个可心的孩子安插在小王爷身边填上这个空缺,也好堵住伍魁、伍亮的嘴。   紫嫣心里暗骂,北平王府的少殿下果然排场非比寻常,就连挨打都有专人去替,难怪这小王爷如此猖狂无礼。又一想,自己千里逃命来到北平府,也是因为无法知道靠山王的虚实,不知道他是否变节,不敢贸然去送死令先皇遗命付之东流。如今紧要的是抢在杨广之前寻到弟弟佑儿,但佑儿的消息又是石沉大海。   得知了内幕,紫嫣推却了去王府做书童的差事,只在张公瑾的宅院暂住了等候秦二哥的音讯,日日心中煎熬,也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只一心记挂秦二哥。   第四日,张公瑾哭丧了脸归来,不多时史大奈也六神无主的跑回来。   “李兄弟,曾听秦二哥说,你家也是世代行医的?”张公瑾谨慎地问,紫嫣见他神色不对定然是有求于他,忙应了反问:“是谁抱恙?该不是秦二哥在大牢得了病?”   史大奈一把推了张公瑾去一旁,嚎啕道:“我们小王爷,死了!”   “小王爷?”紫嫣更是不解,那位不可一世嚣张霸道的小王爷前几天还活灵活现地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欺负人,死了?死了怕还替民除害了!   紫嫣心想,心里反生出些快意恩仇的惬意。   见紫嫣似是不信,张公瑾跺脚道:“我曾对你讲过,小王爷身子骨弱,近些年还染了怪病,不吃打,板子一落身不消几下就昏死过去。王爷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这些年不敢碰小王爷,逢他犯了过失都是跟班的小厮替打。只是这回,王爷气头上狠打了小王爷几下,这裤子才扒下来没打几下,怕是小王爷身子娇贵不吃疼,又急火攻心,这一厥过气就再没醒来,断了气了。换了多少个郎中诊治都说是小王爷身体僵硬冰凉已经魂魄散了,可王妃哭得死去活来不肯信,我们也不信。小兄弟,听说你一路上妙手回春治好过几例厥死之症的病人,秦二哥让我们来求求你想个方子,死马当作活马医!”   尸厥的病症紫嫣听师父说过,但却未亲手治过。况且这小王爷已经死去了半日没了个气息,她心里无底。但是既然秦二哥信得过她,让她帮忙,也没有推诿的道理。摸摸额头被小王爷的鹰啄伤的疤痕,心有不甘,也暗怪秦二哥多事。北平王的一百杀威棒正高举着等了秦二哥,秦二哥还有闲情去管那个刁蛮的小王爷的死活。   但医者父母心,紫嫣还是静下气了解:“王府的医官诊脉后如何断论?”   张公瑾答:“说是什么脉象阴阳逆行,是大凶之兆,扎了人中穴都不见醒。”   “可是王爷的板子打伤到小王爷的要害?”紫嫣再问。   史大奈跺脚道:“不过就是屁股蛋上挨了三五板子,也不见红伤,青紫都不曾有,哪里就碰到要害?你是不知我们小王爷心高气傲,像那家雀一样气性大。就这几板子怕气也把他气死了。这没想到真是要了他的命!”   紫嫣费解地摇头,一身素罗袍随在管家身后绕过层层殿宇回廊来到一座琉璃瓦金碧辉煌的殿宇前,雁过留声,她仰头,瓦蓝的秋空浩渺,澄澈的无一丝浮云,恰如她的眸光清湛。   深吸一口气,极力令忐忑不安的心平静,耳边是仇婆婆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小主儿,可是要千万个提防,多加小心。北平王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北平王生性凶狠苛刻,稍有差池怕是要掉脑袋的!”   “李子颜,王妃在候着你,随我来!”   心头一惊,神情微怔后,嘴角微微勾出笑意的弧,她谦恭地向管家拱拱手,应声随管家迈入涵元殿高高的门槛。   哭声一片,紫嫣进殿前见几名家丁已经披麻抬来一口棺木,心里一惊,难以置信小王爷竟然如此就去了,想来这小王爷虽然霸道无理,却还是个钟灵毓秀的少年,为人父母者该多是心疼。   紫嫣进门叩见王妃,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只得低头,若是在皇宫,她几曾如此低声下气?   举手投足见都带了玉树临风般的潇洒,她偷眼望向帘幕低垂的卧榻。   “夫人,节哀顺变吧,早年道士就曾算卦,说此子活不过十二岁,如今已经十四,这也是命数。”紫嫣辨出说话的人是北平王罗艺,几日不见似乎苍老许多。   “我儿子没死,成儿他不会撇下娘就去了,成儿没死,成儿是被你吓昏过去了!”王妃喃喃自语,神情呆滞,再也不似几日前那华丽雍容的妇人。   她怀里抱着儿子的头,小王爷面色惨白,薄唇没了血色,死人一般无二。   紫嫣近前,管家忙说:“王妃,这是张公瑾荐来的朋友,江湖郎中有些偏方。”   紫嫣也不在意,只上前捏起小王爷罗成的腕搭脉,竟然是脉象全无,身体冰凉。   “都是什么时候,小王爷去了,就让他安静地收殓为安,哪里还用这些江湖郎中多事!给几枚钱打发了就是!”北平王不厌烦地斥道。   两旁的仆人来拉拽紫嫣,紫嫣却挣脱他们的手,从袖子中抖出一精巧的象牙针筒。   “让他试试!”王妃惊喝道,又呜咽道:“或许这孩子同成儿有缘,他就能行!”   紫嫣抬起罗成的头,看了看他的面色,心里狐疑。这症状确实是阳缓而阴急的阴阳离绝症,但这发病的时机不对,从医理上说不通。心里犹豫,咬咬唇,取穴头顶‘三阳’‘五会’,取针对了百会穴一针扎下。   “成儿!成儿!”王妃惊呼着,“成儿的耳朵动了,适才扎针时,成儿的耳朵扇动了一下。”   紫嫣略有踟蹰,似乎这症状也不大像,但咬咬唇,捏起罗成的手,在十指指尖末梢井穴扎破放血,费了气力才挤出几滴淤血。   紫嫣的方法是当年师父津津乐道的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方法,是千古流传的名方,只是当年虢国太子是丑时犯病,正是肝气上升之时阴阳失和,而小王爷这病症来得好没个道理。   紫嫣正在狐疑,生怕自己过于纸上谈兵,但小王爷的气色已经渐有血色,痛苦的呻吟几声。   “儿呀,儿呀!你可是吓死娘了,你若去了,娘也不活了!”王妃大哭道。   母亲的眼泪滴在儿子的面颊上,紫嫣长吐一口气,渐渐发现小王爷终于有些气息。紫嫣忙吩咐一旁的医官煎煮“八减剂”热敷在小王爷腋下,一时间众人喜极而泣。   小王爷的手指微颤,徐徐睁开眼茫然地问:“娘,这是哪里?阴曹地府如何和王府一个样?”   “儿呀!”王妃痛呼一声昏厥过去,慌得紫嫣忙去为她掐人中令她清醒。   北平王凑近前抱住王妃母子,小王爷却惊恐地搂了母亲怯怯地喊了声:“娘!”   “王爷去忙公务吧,莫在这里吓到孩子,他才从阎罗殿走了一圈回来。”王妃说得涕泗涟涟。   小王爷闭上眼贴在王妃怀里一阵干咳,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   北平王心含歉意,陪笑着凑近前,又打发众人退下,伸手去抱床上的罗成,却被罗成一把挣脱,高喊了一声:“娘!”惊慌的样子如遇大敌当前,清冷的目光望了一眼北平王,满是忿意。   “成儿,你自己说,父王可是打屈了你?只是父王气恼下忘记了你的病。”北平王再靠近罗成,罗成急促的几声咳喘吓得王妃哭道:“王爷,你偏是要眼睁睁逼死成儿才安心?罗家和秦家只剩这一条血脉,虎毒还有怜子心!”   话似乎重了些,北平王抚弄儿子俊美面颊的手停在空中,他徐徐起身摇头叹息吩咐:“就让成儿将养几日吧,不必再去军中。”   “成儿,来,快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王妃指了一旁的紫嫣感激道。   罗成扫了一眼紫嫣,阴冷的目光含了敌意,不屑的轻哼一声,翻身向内嘟哝道:“赏两个钱打发他走吧!”   “成儿!”王妃责怪道,推推罗成,他却转身赌气般不再说话。   王妃歉意地一笑审视着紫嫣,才惊愕地发现:“是你,那日被小王爷的鹰啄了额头的书童?”   紫嫣本是满怀治病救人的欣喜,被王妃这一句话点得哭笑不得。   自小王爷死而复生,王妃也是气定神闲,接过丫鬟婆子们递来的帕子洗净脸色的泪痕,简单梳洗又是昔日那雍容华贵的妇人,翠环珠绕,金玉满身,绝美的容颜,手中随意把弄一只雕琢精致的碧玉盏,纤细的指上一颗猫眼石发出幽光,惹人瞩目。   紫嫣听说过,北平王的王妃秦氏家世显赫,出自名门望族。宣华夫人原本是南陈的公主,同北平王妃是闺中密友。   “那夜天黑不曾看的仔细,如今看倒是个齐整标致的孩子,人也还算机灵。”王妃面容稍霁,浅颦低笑都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若不细看会误以为是三十开外的美艳妇人,肌肤如雪柔润,只是眼角留下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身边的婆子不失时机地迎奉道:“再生得俊美,也不及我们小王爷分毫。”   “李子颜,你救了小王爷的性命,王爷和我会重重赏赐你。你尽管说,想要金银珠宝田产房舍,我们都可以答应你。”王妃慷慨地说。   紫嫣心里暗笑,北平王妃果然出口不凡。但转念一想,借机说:“王妃若是想打赏小的,小的倒是有一不情之请。”   话音一落,枕在王妃腿上的小王爷嘲弄的哼了一声,满是对紫嫣的不屑。   “求王妃恩准小人去轩辕台拜祭。子颜晓得轩辕台重地驻有重兵,只是小人的恩师生前是南陈的史官,毕生的愿望就是登上轩辕台祭拜华夏先祖,将他的头帕埋在轩辕台上。不知王妃可否恩准。”紫嫣极力让自己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她只是突然间生出这个念头,既然皇爷爷临终遗言里提到了“轩辕台”,说是靠山王见到“启天”木簪,听到“轩辕台”三字就知道皇爷爷的用意,想必这轩辕台上藏有玄机。既然此刻无法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靠山王身上,只能自己去轩辕台寻找木簪的秘密。   “南陈,你师父姓甚名谁?”王妃微蹙眉头惊奇地问。   “业师姓司徒,单名一个炎字。”紫嫣答道。   王妃面露惊喜道:“你是司徒先生的徒儿?”   司徒炎曾经是南陈的史官,因为秉直的个性被南陈后主陈叔宝罢官流落民间,后来成为紫嫣舅父家的西席,教家中子弟读书写字。不过“轩辕台”一事纯属紫嫣杜撰。紫嫣算过,司徒炎被罢官时,王妃应该还是个小女孩儿,该对司徒炎有耳闻但没有接触。   听说是南陈史官的徒弟,王妃对紫嫣又多了几分亲近的好感。   “成儿,轩辕台是你的军队在驻守,你说一句话。”王妃慈爱地抚弄着小王爷的前额,露出他那双星眸和微翘的唇带了几分孩子的稚气,闹气般地拒绝:“兵家重地,岂是外人随意来往?”   “成儿!”王妃责怪道,“知恩图报,子颜救你性命……”   “晓得了,晓得了!”小王爷不耐烦地堵了耳朵。   “子颜,难得你有如此的学问,还有这么好的医术,留下来给小王爷做伴读你可情愿?”王妃轻启朱唇旧话重提,徐徐地轻啜一口玉盅里的清茶,递回给躬身伺候在榻旁的丫鬟,温和含笑指点:“小娥,酒斟满,茶斟半,不易倒茶过满。这茶是雨前的太湖银针,不宜用碧玉盅,且去取来那薄胎羊脂瓷的套碗承来,才能更现银针碧绿的色泽。”   紫嫣拱手推脱说,自己来北平府是来寻亲,不能到北平府供职。   王妃笑了改口问道:“你是小王爷的救命恩人,难得你年纪轻轻有此妙手回春之术,留在王府做医官如何?王爷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小王爷有此怪病,我和王爷都是提心吊胆,有你在府里也多个放心。”   话音未落,小王爷罗成猛地翻身,忿忿地制止:“娘,人家心不在此,娘何苦强人所难?”   “月银十两,你好生思量,怕除去了北平王府,再也没这好差事。再者,你在北平府,要寻什么人还不是王爷的一句话?”   小王爷翻身坐起,上下扫视紫嫣倨傲地说:“既是娘喜欢他,就让他给孩儿做书童罢了!留在孩儿身边,若遇到孩儿犯病还有个照应。”   紫嫣更是不解,小王爷明明不喜欢她,对她非但不感恩还满是敌意,如今突然提出要留她在身边,不知又在耍什么鬼?   见紫嫣推诿,罗成一跃下床,赤足背手一脸的拿捏之色问道:“你那位贼配军朋友,他还未过堂吧?那一百杀威棒,可就看你能否‘妙手回春’了!”   “你!”紫嫣面带愠色,这小王爷分明是乘人之危,这是她第二遭好心救他,却遭他暗算,心里不由暗骂自己多事,也对这小王爷更添几分厌恶。但为了秦二哥,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9 上殿   半匹素练抖开,瀑布般沉滑从掌间泻下,那丝光轻柔的白练一端被紫嫣系在床栏上。   她静静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那微拢的花苞,虽不是含苞待放,也是珠蕊凝红。那即将到来的春色,被手中的白练掩住,她立在门畔,紧紧缠胸的白练,旋转着娇躯,一点点,一分分,静静地转着,转着,一层层,一绕绕将自己紧紧束缚,如春蚕吐丝结茧一般,将青春曼妙死死缠在那莹白的茧中,只待破茧而出时,已是化蝶而去。   泪水无缘涌入眼中,又强忍咽住,可有什么值得伤心?世间奇异之事有千百,何止单单一个杨紫嫣。她的身份注定她要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不能如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样清享安宁。   胸部被白练缠得平坦,除去重孝,换上一身浅青色团花箭衣,腰缠束带,白练缠得厚实的胸令紫嫣一眼望去如一俊朗的美少年。   紫嫣入了王府做小王爷的伴读,保荐了水瓢同她一道伺候小王爷。紫嫣只说仇婆婆是她姨婆,王妃就留了仇婆婆在王府做些缝补浆洗的差事。   祖孙三人被安置在北平王府西跨院的一处偏僻的房间,院子十分清静,无人打扰。   白日紫嫣随了小王爷去上殿学礼,就在殿外候着小王爷,散殿后,紫嫣就随在小王爷身后去书馆读书练字,日子过得倒也清幽,只是心中几件未了之事总是折磨。   一来是秦二哥在牢城营生死未卜,那要命的一百军棍不知何时打下,可否依计豁免?二是自己的弟弟佑儿的行踪毫无头绪,仇婆婆四处托人打听,也悄悄出去探听消息。   紫嫣没有将他提出登轩辕台的事透露给仇婆婆,只是说想借助王妃的力量寻找佑儿弟弟,也想靠小王爷救秦二哥于一场大难。   小王爷的跟班小厮头目罗星给紫嫣领来一身衣衫,薄底快靴,说是随小王爷上殿时穿的。   紫嫣头回随小王爷去上殿,在这人地两生的地方反是有些紧张。眼前的小王爷头戴亮银凤翅盔,一身亮银铠甲,外罩素白色罗袍,俊俏的模样如玉人儿一般。罗星偷偷告诉紫嫣说,王爷年近半百只小王爷一个儿子,平时管教极为严格,四岁请了名师为他开蒙读书,五岁开始学骑射,八岁就在军营里随王爷身边走动,十岁开始随了王爷升殿学习礼仪。小王爷一杆银枪无敌,那人送绰号“冷面寒枪俏罗成”。   罗星夸起小王爷就是赞不绝口,崇拜的神色。   紫嫣心里暗想,这小王爷怪得邪气,总令人无法琢磨,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是半大的年纪,人小鬼大。   随了小王爷到银安殿外,紫嫣和罗星等小厮只能在殿外等候。   偷眼向银安殿内望去,宽长的卷云边帅案后北平王罗艺端坐虎皮椅上,头戴王冠,紫蟒官服须发花白飘然,目露寒光带了威严的煞气,小王爷罗成就规矩地立在他身边。身后八扇围屏上画了鹰击长空遨游山巅的画。   案子下首站了中军官杜差,下面文武官员分列两排,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殿里鸦雀无声。   殿外丹墀以上,旗牌官分立两边。两廊下头是铁盔铁甲手执长矛的铁甲卫队。而秦二哥的两个朋友张公瑾和史大奈就立在殿外。   紫嫣寻机同他们搭讪问:“秦二哥近来可好?那一百杀威棒如何了?”   史大奈道:“我们花了些银子打点,这些日接了二哥在张大哥家里住。一直用你的方子煎水为二哥洗脸,只是二哥不肯听话。”   心里埋怨这个王爷,如何这么狠毒?自己的儿子挨过几板子就被打得昏死险些送命,这若是一百板子犯人哪里受得住?看来这对父子都是狠毒的主儿,紫嫣也暗自对自己的前路担忧,仿佛北平王府是虎狼穴一般。   “李兄弟,秦二哥明早过堂,你也祈祷神灵保佑二哥平安吧。我老史对天发誓,只要二哥平安躲过此劫,我老史就戒酒一个月!”   “你就扯吧!”张公瑾摇头笑骂。   史大奈不服的摇着大脑袋驳斥道:“不能掉以轻心,前日从岭南解来的那两个奸杀民女的强人就被王爷那一百军棍打瘫了腰,扔去了马棚生不如死成了堆烂肉。”   紫嫣满心担忧秦二哥的安危,也不知道小王爷的妙计可否奏效?但愿不要出纰漏,让秦二哥躲过此劫,也不枉她被小王爷要挟留在王府忍气吞声当仆役一场。   紫嫣把弄着手中的木簪,她时时会发呆,满腹心思。一早她就坐在后花园的枫树下等待小王爷上殿,盼望着下午的到来。小王爷答应他兑现诺言,下殿后就带她去轩辕台达成夙愿。   紫嫣心潮难平,她一晚未能合眼,总是记起皇爷爷临终前的绾起她的青丝,将那支“启天”插入她发中的情形,她清楚记得皇爷爷的每句话,每个字,“轩辕台”,她终于能走近了,她一定要去看看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过什么?到底有什么秘密联系在“启天”木簪和轩辕台之前,什么秘密是小爷爷靠山王杨林和皇爷爷所共同拥有的。如今却又为秦二哥的事多添了烦愁。   到了中午时分,紫嫣站得两腿发软,总算盼得王爷退堂。   众将从银安殿出来,小王爷罗成也随在其中威风凛凛从殿内走出。   “小王爷,您喝口水,擦擦汗,我们现在去哪里?”罗星迎上来递过牛皮水囊。   “王爷和那两名姓伍的监军议事,吩咐我回府去读书。”罗成快步走去头也不会,身后七个跟班小厮加上紫嫣快步猛追。   “小王爷,我们真就这么回府呀?”罗星遗憾地问,又看看天。   晴空万里,几丝浮云如轻纱般挂在天际。   “小王爷!”紫嫣在一旁提醒,罗成望了她一眼,会意的嘴角一歪,露出笑容。仰头搭手挡在额前向天空看看,嘴角露出促狭的笑意道:“回府……”   见罗星一脸沮丧,罗成跳脚跑了几步嚷道:“回府!更衣!抄家伙……打马球去!”   “小王爷,小王爷不是昨日说好,今日去轩辕台大营巡查吗?”紫嫣跟了后面边跑边喊,罗成哪里肯理会她。   众人撒疯般随了小王爷一路狂奔回府,进到府中,罗成放缓步子,背了手挺胸昂首,一副小王爷的派头。   日头正午,秋日当空。   回到寝殿,罗成换一身舒适的软袍,赶去涵元殿给王妃请安。   紫嫣翘首以待,她盼望小王爷速速用过膳之后,她好恳求小王爷兑现诺言带她去轩辕台。心情烦躁时,见到王妃不由记起了宣华夫人送她的那枚石指环,她是否该为秦二哥的事乞求王妃做主开恩?但转念一想,她此刻不宜暴露身份,就是临时编个谎言,怕是也躲不过王妃的盘问,一来二去,定然耽误了缠磨小王爷去轩辕台的要务。   王妃吩咐丫鬟端上一盅参汤,亲手为儿子盛了一碗递到他面前说:“这是你父王今日特地嘱咐厨子为你熬来补身子的。你父王误伤了你,心里一直难过,你这么不冷不热的,他岂不更是伤心?爹娘年迈,膝下只你一麟儿,岂有不疼惜的道理?你父王也是为了你好。”   罗成似听非听地把弄翡翠汤碗,碧绿莹透的碗上雕琢着五只蝙蝠,象征“五福齐全”。   他用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嘴角露出惨然的笑,随即一抖手,“啪!”的一声将翡翠汤碗摔去身后的玉柱上,一声脆响,汤碗粉碎,汤汁四溅,丫鬟妈子们失声惊叫。   罗成不再做声,用帕子轻拭唇角,俊面沉寒,起身躬身道:“母亲赎罪,儿子这些时脾胃不调,父王的馈赠只有心领了。”   转身告退而去。   罗星拉拉紫嫣的衣袖,示意她追了小王爷退下。紫嫣惊魂未定,心想这小王爷太过骄纵,好大的脾气。   转回寝宫,小王爷立刻换出一副欢喜的模样,蹿跳着吩咐下人准备球杆,为他更衣。   紫嫣本以为小王爷满怀怒气,却见他转眼换了副模样,于是稍有不快地问:“小王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王爷答应子颜的事,如何可以反悔?”   “没听王爷吩咐,要本殿安心读书吗?”罗成瞟了她一眼反问:“打马球会吗?”   紫嫣心中恼怒,但还是摇摇头,其实她早在宫中就谙熟马球,但她不能承认,这都是贵族人家才玩得起的把戏,如何她能会?   “殿下,既然是王爷嘱咐殿下去读书,殿下如何去打马球?”紫嫣提醒。   罗成撇撇嘴道:“用你多嘴!”   说罢带了众人走离去,单单扔下了紫嫣在府中。   紫嫣气恼得束手无策,若是能去轩辕台,她还可以路经张公瑾的家,就可以去探望秦二哥,或者能给秦二哥扎一针,让秦二哥腹泻几次,显得羸弱不堪,逃过明日的大劫。   日薄西山时,北平王罗艺回府,吩咐人传唤小王爷罗成来问话,竟发现罗成并未回到府中,心中气恼,盘问紫嫣。   紫嫣偷眼看看王妃,心想该如何作答?难道实言相告,小王爷去玩耍了?   “子颜,小王爷可是有什么紧要的军务出去处理?”王妃替小王爷周旋。   紫嫣眼珠一转应道:“小王爷只说有事,回府更衣后,带了罗星等匆匆出府。”   紫嫣心想,自己的话十分含糊,该没大错。   北平王也不追问,打发紫嫣退下。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清朗的声音传来:“娘,成儿回来了。”   靴声橐橐,小王爷身着滚蟒锦衣小王袍,头带紫金束发冠的少年大步进来。   左右垂下两绺散发结束作同心带,垂在两肩,上缀珠玉,下垂桔红色流苏。粉面皎洁若阳春白雪明媚,翦水秋瞳清波流盼,丹唇皓齿一鲜活美少年。   她霎时惊呆,恍惚间又记起那月夜白马银枪英姿飒飒擒贼的小王爷,如今换下戎装,反显得格外的年少。   “哪里去了?”北平王平缓的话音却令人心微颤,罗成抬起头,目光正同父王敏锐的寒芒邂逅,心头略惊,但随即逊然躬身,流露敬畏般的诚惶诚恐,拱手说:“轩辕台大营里有些军务,儿子临时去打理一番,归来迟了,父王恕罪。”   话音从容,却待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跟班小厮的小头目罗星曾私下告诉紫嫣,王爷那几板子怕打伤了小王爷的心,没见这些日小王爷对北平王都是冷冷恹恹的,在王爷面前再没了一丝亲热的笑模样。想到中午他摔碗的样子,紫嫣更是确信父子间的怨结未了。   但心里在忿恨,这小王爷,明明王爷没有阻止他去轩辕台,他敷衍自己不肯兑现承诺,还骗北平王说去了轩辕台大营,害得她空欢喜一场。   “哦?我儿辛苦了。先来用膳吧。”北平王并未深究。   饭菜摆上,王爷王妃一家用膳,紫嫣心想,小王爷的谎话果然来的飞快,掩饰得同真的一般。看那面色晒得微红,显然是打马球大日头下暴晒的结果。   小王爷只是低头吃饭,王爷问一句,他就守礼的放下碗筷起身拱手答一句,虽然是礼数周全,紫嫣都看出他那冷冰冰生分的样子。王妃一阵凄然,放下碗筷掩面咽泪,退去了后堂,一桌家宴不欢而散。   夜风清寒,紫嫣在殿廊下见到小王爷罗成。   他兀自立在风中,夜风卷起他素白色宽大的袍襟飘摆,显得他一副弱不胜衣的骨骼清寒。   他凝眸痴呆的望着廊柱,用食指在剥落一块脱落的漆皮。   罗星凑上前,将一袭轻裘披在他肩上,他肩头一抖,那轻裘落地。   “小王爷,罗星知道小王爷心里憋屈,就如这笼中鸟一样,不能像苍鹰一样飞上轩辕峰。可是王爷他也是心疼小王爷,才阻止小王爷独自去轩辕峰寻那大白鹰。都是小的不好,下次王爷再若敢打小王爷,罗星就扑到小王爷身上,管保那板子……”   罗成猛一回头,犀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直射罗星,飞起一脚踢翻罗星,拂袖而去。   正同立在廊上的紫嫣走个对面,喝了句:“随本殿去书房!”   罗星揉着腿一瘸一拐紧随身后。   10替打小厮   西席宋先生是南陈一位大儒,捋了长髯坐在一旁。尊师重道是礼仪,罗成规矩的和师傅见礼,北平王早已坐在一旁。   “近来学了些什么功课?”王爷问,宋先生就拿起一本书,翻开几页让罗成背诵讲解。   罗成依稀凭了记忆背了一些。   待考过罗成的窗课,王爷不是十分满意,因他虽是能背出文章,解释却十分牵强。   宋先生摇头晃脑,吴音呢哝地诵读:“齐景公问政於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小王爷,此做何讲?”   罗成撇撇嘴,掩饰不住的厌烦,嘟哝道:“君像君,臣像臣,父像父,子如子。”   宋先生又摇头晃脑道:“然也!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罗艺哼了一声,考紫嫣道:“李子颜,你且讲讲,这段文章的意思出处?”   紫嫣不知北平王如何突然考她,顺口答道:“这段是讲,齐景公求教孔子如何治国,孔子说了这八个字,做君主就应该有君主的样子,做臣子就应该像臣子,父亲像父亲,为人子者要尽本份,国家才有望。景公听了说‘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纵有饭也吃不上!”   话音一落,罗成嫌恶的目光落在紫嫣身上,虽然不屑的一瞥,但那紫嫣已经察觉。北平王是借了她的口去教训儿子的叛逆。   罗成微哂,背手挺胸侃侃而谈:“父王,孔夫子这就是愚忠愚孝的论调,孟子尚能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父王昔日给孩儿讲那湛卢宝剑的传说,不也是说,湛卢是有灵性的神剑,能够滴血认主。仁道之君,方可使用此剑,‘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宝剑都知道辨别是非善恶,孔夫子那些文章要挑着读!否则天下贤士也只能和孔夫子一样绝笔与《获麟》,只剩一哭了!”   罗成执拗地顶撞,紫嫣一惊,却险些为这段精辟的论断拍案叫绝。   小王爷从孔夫子说到湛卢剑,竟然连孔夫子七十三岁见人于乱世挖出麒麟,断定国之将亡大哭绝笔的事都提出来,想这小小年纪的小王爷还真有些自己的思虑,不可小看他。   宋先生拿出戒尺,拍在案子上,紫嫣心头一惊,难道要打手板?   这时罗星从仆人堆里讪讪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告饶:“王爷,宋先生,求您大人大量开恩,饶了小王爷吧!”   紫嫣心里暗笑,明知自北平王前些日误伤了小王爷后,未必再敢碰着娇贵的小王爷一下。   王爷看了眼宋先生,对罗星喝了声:“手伸出来!”   罗星颤颤巍巍伸出勾着的手板。   挨打的是罗星,顶撞老师的是小王爷。   就听啪啪几声脆响,罗星哀嚎声杀猪一般难听,大声嚷着:“奴才替小王爷领责,小王爷可是要读书上进!”   两旁的跟班小厮吓得浑身乱颤不敢抬头。   紫嫣都随了那几声清脆的手板声周身战栗。   “李子颜!本王问你话呢!”罗艺开口道,紫嫣忙应了声颤巍巍向前,偷眼看王爷,面色青寒。   “今日从银安殿退堂后,你们小王爷去了哪里?”   紫嫣偷眼看了罗成,应道:“子颜不知,子颜只知道小王爷是去……是去了……”   “轩辕台!”罗成抢话答道。   啪的一声,戒尺拍在桌案上,罗艺怒目圆睁。   “本王下午才从轩辕台归来!”   “那一定是走叉了路。”罗成忙应道。   “谁问你话了?李子颜,你从实招认,若敢半句谎言,你可看到……”   王爷对了窗外一喊:“罗春,请家法来!”   外面一阵响动,老家人罗春抬了一条长凳进来,手里握着黄荆条。   紫嫣一想不对,若当了人被王爷这一打,她可是女儿身,这场羞辱如何是好,搞不好要露了马脚。   于是说:“王爷,小王爷回府更衣,然后就去,就去,就去打马球了!”   紫嫣心想,若为了替你搪塞这种谎话而被连累受责太过无辜,于是说:“回王爷,是小王爷带了罗星他们去城外打马球去了。”   一句话出口,紫嫣就看小王爷的目光如剑一般射向她,那寒凉的程度一如那夜弯弓飞向敌人的寒芒。   罗星吓得噗通跪地磕头求饶,喊着:“王爷饶命呀,王爷,小王爷他下次不敢了!”   罗星被按到了凳子上,紫嫣此刻才看到王府奇怪的规矩,小王爷犯错是这些仆人替打。   随着荆条抽肉的噼啪响声,紫嫣周身抽搐,小王爷满不在乎地喊道:“父王开恩,父王开恩!”   罗星发出嗷嗷的哭嚎声,吓得周围的仆役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小王爷,小王爷,奴才的屁股呀!”罗星嗷嗷痛哭,罗成偷眼看了父亲,父亲目视前方,大声喊:“打!狠狠打,让小王爷和你们这些奴才都长记性!”   罗星被搀扶下回到房里哭嚷不停,只是抱怨小王爷惹事害了他。   紫嫣头一次见到下人挨打。在皇宫中,皇爷爷是个心气平和的人,很少责罚下人。听说当年祖母独孤皇后去世,就是因为她命人乱棍打死了一名宫女,惹得皇爷爷责骂她太过残忍,一时气不过,祖母独孤皇后一病不起,从此撒手西去。   如今北平王爷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厮,而且小厮没有过错,无非替主人受过,紫嫣心里不平。难怪外面提到北平王罗艺都令人毛发悚然的感觉。   更令她无法容忍的是小王爷,罗星对他忠心耿耿,处处为他着想。竟然将罗星往王爷的家法板子下送,小王爷毫无愧意,也似乎不心疼。就是自己养的一条狗受伤,是否也该伤心一二?   罗成侧目斜睨着紫嫣,冷冷地威胁说:“你不要自作聪明,管住你的嘴,以免日后后悔!”   紫嫣明白是小王爷怪她多嘴,可她昔日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委屈。   小王爷走后,罗星才哼哼唧唧道:“你是看到啦?总是知道小王爷的跟班小厮为何换得这么快?就是心想在这里,屁股也吃不消。有一次小王爷闹脾气,王爷不敢打他,生生把跟班小厮的头目大喜子给打死了。从那次后,王妃把小厮的月钱加倍,都没人愿意来伺候小王爷受这个苦拼命。”   紫嫣好奇地问:“小王爷的怪病何时染上的?”   “小王爷自小身子骨单薄。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开始随王爷上殿,稍有差错王爷就教训,骂急了也动手。后来一次重了些,小王爷就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没了气,吓得府里慌了手脚,请来了郎中看过也束手无策,装殓的衣裳都换上了,险些就将小王爷发葬,才发现小王爷喘过口气,醒来就哭了说,是阴间的舅老爷要带他走。一时慌得王爷和王妃哭得天昏地暗,又请大师做法师,又去佛前祷告,才挽回了小王爷一条命。老王爷起初也不信邪,后来都是不等板子沾小王爷的身子,他一害怕就昏死,一昏去好悬,几次险些没命,王妃就同王爷拼命,说是王爷若再敢为难小王爷,就和小王爷一起抹脖子去死!”   紫嫣自叹一句:“难怪!”,又问:“王爷既然知道小王爷有此怪病,如何这回又动手打了小王爷?”   “小王爷倔强,老王爷不信邪,气冲昏了头就忘记了。这些年没动过小王爷,还以为小王爷身子骨长结实了可以打几下了,不想小王爷险些丧命。”   “我们小王爷,总羡慕那天上的苍鹰能自由自在的高飞,可偏是我们王爷对他束手束脚,就连大声说笑都要被训斥,更不要说每日哪个时辰练武,哪个时辰读书,哪个时辰上殿学礼,都是王爷给安排妥当的。就是小王爷身上的衣着,一年四季的衣衫搭配,就连每日底衣穿什么都是王妃安置妥帖的,小王爷这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罗星无奈地叹气。   轩辕台未能去成,紫嫣心有不甘。   罗成自知理亏,见紫嫣说要亲自去求王妃兑现承诺时,罗成不耐烦地应付道:“晓得了,晓得了,改日我去轩辕台巡视,带了你就是!”   紫嫣回到房中,将小王爷的种种恶行对仇婆婆叨念,仇婆婆摇头叹气道:“小主儿,寄人篱下就权且忍忍吧。富贵人家的子弟难免的骄矜,昔日靠山王杨林年少时,也是如此的霸道任性,为此不知挨过先皇多少家法板子。”   紫嫣反是笑了:“怎么?我皇……祖父他,他也打人?”   仇婆婆被紫嫣的话逗笑:“你是女娃娃,自然对你娇宠多些。上至你小爷爷,下至你那些叔父,除去你二叔年少时嘴边乖巧逃过些受苦,你那些叔父们哪个幸免了?严父慈母!可惜你祖母也是位严母。”   紫嫣本是新奇在这些轶闻上,但很快又平添了愁绪,心想一定催促小王爷速速兑现诺言,去到轩辕台查看个究竟。   清晨,紫嫣随小王爷上殿,忐忑不安的反不是登轩辕台的事,而是秦二哥的那一百杀威棒。   小王爷罗成一见到紫嫣就沉下脸,满怀怨恨毫不掩饰。   “李子颜,你今日不必随本王上殿,留在府里就是!”罗成吩咐。   紫嫣知道他为昨晚之事怀恨,也不同他计较,待小王爷走远,紫嫣奔回房里去取那石指环和针筒,她想,以防万一,如若秦二哥露出破绽,王爷不依不饶,她也留个下策去应对。若是二哥背过气,她好歹能医治,若是走到绝路,她就只得借助宣华娘娘那枚石指环。   仇婆婆见紫嫣回房匆忙取针灸之物,沉下脸露出不快:“小主儿,昔日太子勇在世,对婆子的话也要听上七、八分。”   生父在世时,敬仇婆婆如生母一般,紫嫣垂头不语,知道仇婆婆对她同秦琼交往十分不满。   “小主儿,莫说男女有别,就是小主儿如今的身份,岂可再生出事端?莫因小而失大,有负老皇爷重托!”   紫嫣喏喏称是,但还是嘟哝:“知恩图报,紫嫣岂能见死不救?”   仇婆婆叹息一声不置可否,紫嫣快步跑去银安殿。   她记挂秦二哥可否因为她的药掩饰颜面装病逃过此劫。   才到殿外的夹道,就听到一阵杂乱的喧哗声,两位手提水火棍的差役大步跑来,边走边啐着吐沫,一身一手的血渍,骂咧咧着:“贼配军!丧气!还死了!”   另一人惋惜道:“作孽呀,好歹是一条人命,都打了八十八棍了,就差这十二棍,怎的就断了气?”   紫嫣愕然立在夹道,动动口说不出话,眼睛瞪大。   两位浑身血腥的差役从身边走过时,紫嫣一把拦住他们问:“二位大哥,什么人死了?”   不远处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有沙哑的声音吩咐:“快些,快些拖下去拿席子卷了埋掉!”   紫嫣惊得嘴角抽搐,两名差役扫她一眼,知道是小王爷身边的人,也耐了心说:“还不是山西潞州解来的那个杀人犯配军,年纪轻轻硬朗的身子,王爷的一百杀威棒没挺过去,死了!”   紫嫣身子摇晃眼前金光乱闪,险些跌倒,靠在墙壁上。不等听完两位差役絮絮叨叨的抱怨,紫嫣飞也似的冲出去,她冲过夹道,迈出角门,踉跄几步,险些跌倒。眼前殿外,几个士兵正拖着一具草席卷着的死尸向外走,青石板地上拖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二哥,二哥……”紫嫣失魂落魄的大哭了冲上去,却喊不出声,只拼命地推开士卒,发疯般去扯开那卷了尸体的草席,泪如泉涌。但那席子卷得结实,紫嫣抹了把泪,一把抓起那只低垂的手,捏起腕子乞求那最后一丝奇迹,但那冰冷的腕子没有一丝脉搏,医官从她身边过叹息道:“死啦!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了!”   狂风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在地上翻卷,肃飒阴凉,紫嫣愕然坐在地上,是的,她记得今日该是二哥过堂的日子,她本是该早些来的。如果她早些到,她拼死也要拿了宣华娘娘给她的那枚石指环去求情,她为什么没有早这么做?她如何眼睁睁的看了她的救命恩人被活活打死,无限的自责,紫嫣欲哭无泪愕然无语。   “李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紫嫣啜泣着缓缓抬头,看到的是一身红袍面带惊愕的张公瑾。   张公瑾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立在她面前,诧异地望着她。   紫嫣擦擦泪眼,哽咽问:“张大哥,二哥他……”   张公瑾看看失魂落魄的紫嫣,又看看地上的死尸,顿然明白,哈哈大笑起来,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掩住口扶起紫嫣到一旁,低声说:“你呀!都是张大哥疏忽了忘记告诉你。听说王爷昨晚同小王爷生气,我和老杜一合计,就把二哥过堂的日子给推后了,这被打死的是另外一名配军!”   紫嫣瘫软的靠坐在墙根,总是长出一口气,她险些抱憾终生。   虽然有惊无险,但也令她寒意不消。这一百杀威棒,分明是“夺命棒”。   张公瑾微怔,随即笑了打趣:“二哥尊医嘱,天天洗脸。”   紫嫣会意的破涕为笑。   她立在殿外,却听到银安殿内在谈论“靠山王杨林”如何如何的话题,松弛的神经立刻揪起,仔细聆听。   再一听,原来是靠山王杨林闻听老皇爷过世的消息悲恸交集,一病不起,用高句丽产的千年人参做药引,如今派人来北平府更换过境文牒。   小爷爷杨林病了?紫嫣心头一惊,不由更是担心,若是靠山王再有个好歹,她的秘密永远不能公诸于世,二叔杨广就更能得逞了。靠山王得知老皇爷的病情悲恸病倒,说明靠山王心里对逝去的兄长还是情深意重,紫嫣心里有些宽慰。   王爷退堂后,小王爷跑出银安殿,就有史大奈等人围过去,讨好地低声透露:“小王爷,东市来了几个突厥马贩子,弄来的马比我们军马场的马还要膘肥体壮,真是高原神骏,好马!”   罗成眼睛一亮,长睫弯弯翘起,一双好奇乌亮的眸子一转,又忙敛住笑故作镇静道:“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突厥野马,是在西市?”   “可不是,就是钱太贵,一匹马而已,马贩子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纹银!”史大奈故意加重那“二百两”三字。   小王爷一笑,按了腰间宝剑说:“果然是好价钱,怕也是虚张声势!”   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大步向前走招呼罗星等人回府。   11 惊马   回到王府,紫嫣随在罗成身后,见他阔步蹦跳跑了几步,一进王妃的院落忽然收住轻快的步子,缩脖探探红红的小舌头,定定神,潇洒从容地迈了正步进去。路上遇到仆人躬身见礼道万福喊了“小王爷”。他只挺胸昂首,点点眼皮微颔首一脸高傲的笑应对。   紫嫣想,昔日在皇宫,她怕也是如此轻敛霓裳,高贵地姿态走过众人面前,接受那无数恭敬的目光的参拜。   这才真应了秦大哥所言的成者王侯败者寇了。   “儿子给娘请安,娘今天的妆正是美艳,唇红的色泽好看。”罗成见过礼,见左右退下就腻在了母亲怀里。   紫嫣被罗星拉拉衣袖,知趣地退下,就听小王爷在堂上央告:“娘,成儿在市集看到一伙灾民,很是可怜,想捐些钱到寺庙给他们舍粥,娘给儿子二百两纹银可使得?”   见儿子要做善事,王妃感动的捏捏儿子柔嫩的面颊夸赞:“成儿长大懂事了。为什么不说与你爹爹听,他一定欣慰。”   “娘,不要的!父王非但不会夸赞儿子,还会责怪儿子一定是私自去外面玩,才窥见了市井灾民。娘,您教导儿子,做善事不图名的。”   紫嫣心知小王爷定然又是有什么诡计,或许就和那些突厥骏马有关。   见罗成认真谨慎的样子,王妃点头赞许道:“亏得你一片善心。只是你还小,该多花些时间去读书。这些事,娘安排管家去做。”   紫嫣暗想,什么时候小王爷关心难民?若说是二哥秦琼悲天悯人侠义之心还对,小王爷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气,他也会同情灾民?二百两,不是个小数字!转念一想,紫嫣暗笑,这个鬼东西,莫不是惦记那西市的马匹,哪里是要去赈济灾民?   无奈王妃却深信不疑,吩咐丫鬟红心去为罗成拿来二百两纹银。   紫嫣心想,天下的父母莫不是都如此轻信子女?若是她没猜错,小王爷下一步就是去西市买骏马。   果真,罗成举止稳重规矩守礼地拜别母亲去书馆,出了门就喊了罗星去书馆代为应付先生,自己带了紫嫣和几个小厮打马从后门奔去西市。   紫嫣一路上思忖,这小王爷顽劣得也太过了。想买马拿什么借口不好,偏要骗人说是为了赈济灾民。   打马近前对罗成说:“小王爷,你不是对王妃说,是去赈济灾民吗?如何来到马市?”   此时的小王爷一身便装,薄衫窄袖,勒了马缰斜睨她道:“这是兵不厌诈!再说,得匹好马不易,上阵杀敌也是为了保疆卫民!”显然的一派胡言狡辩。   才靠近西市,远远就见一群人围着高高攒动的马头,木栅栏围起的临时马圈,几名突厥装束的汉子络腮胡须,高大的身材,裹了皮裘,头束层层厚厚的围头,嘀里咕噜地吆喝,一个人用蹩脚的中土语言嚷:“上好的高原宝马,二百两纹银!”   罗成打马过去,翻身下马,情不自禁地挤进马圈中去相马。   一位仆人打扮的中土人上前拦他道:“小娃娃,出去出去,小心被马踢到!你家大人在哪里?为何不管管你!”   罗成执拗的一瞪眼,也不理会,兀自去相马,仆人见罗成一衫名贵,似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就对外大喊:“这是谁家的娃娃没看住跑这里来玩耍,多危险!”   罗成随身的小厮骂咧咧地过来吆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是谁,这是我们北平王……”   “住嘴!就是北平王军中旗牌官的跟班也不用如此张扬!”紫嫣插话制止,看了眼罗成,罗成一笑,似乎欣赏她的机警。   “这匹马真是好马!”罗成靠近一匹金色的马时,那马忽然立足长嘶,奋蹄直立,桀骜不驯的样子,惊得小王爷跟班的小厮们惊叫失声:“小心!”   马圈外的西域马贩子慌忙跳进去嘀嘀咕咕的嚷了些什么,仆人上前说:“我家主人说,这是他的坐骑,野性难驯,不卖!”   马头脖颈细高,四腿修长,皮薄毛细,周身金色,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   “小爷就看上你这匹马了!”罗成一扬头,眉梢一挑,傲慢的样子,纵身飞上马背。就见那马一声长嘶,跳踢不止,跃栏而去,带了罗成飞驰向市集深处,慌得两旁的人等纷纷躲避,仆人们在后面大喊:“小主公,小心!快下来!”   烈马仰头“咴咴”一叫,一边狂奔一边尥蹶子,显然要将背上这妄图降服他的小子甩下来,让他知道个厉害。   罗成双腿紧夹膘肥的马腹,身上微探向前,握紧马鬃,毫不松手,任那野马甩头踢腿狂奔,也不退缩。   随行的小厮们个个吓得面色土灰,紫嫣也惊得张大嘴嚷不出话。   眼见烈马驮了罗成横冲直闯地冲向市集,人群惊声尖叫四散逃奔,路当中一位挎了竹篮的老妪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双腿发软不能动作。   眼见那马狂奔而来,众人惊叫着闭眼不敢看那老婆婆浑身是血倒在马蹄下的惨剧。   紫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飞奔向前。   就在她要冲向老婆婆时,忽然一股无形的气力抓住她的后襟一把扔向人群,扑倒在地,那一瞬间,就见一道光影嗖然从身边跃出。   紫嫣没能看到之后的场景,只听到人群雀跃赞叹声,都在长出一口气喊着:“好险,好险!”   “小兄弟,摔疼了吧?多有得罪!”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你是子颜兄弟?”紫嫣寻声抬头,眼前竟然是秦琼二哥。   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忙接住秦二哥伸给她的手,被那双有力的大手拉了起身,拍掸身上的浮土。   紫嫣满心的惊喜,不想在这里竟然意外的遇到了秦二哥。   “贤弟,二哥听说你今日哭了?”秦琼含了笑,目光温和,定然是张公瑾多嘴讲述了她在银安殿前误拿死尸当成秦二哥的失态。   紫嫣脸一红,随即矢口否认道:“哪里?不过是被那血糊糊的死人吓到的。”   说到这里,泪珠在眶内打转,不知不觉的伤感起来,想来清晨银安殿前那场“生离死别”,真是吓得她魂飞魄散。此刻见到了秦二哥,却是心里跳得如小鹿一般,也不知道自己对秦琼因何如此挂牵?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动情,旋即一揉眼回头漠然地问:“小王爷呢?”   四下看时,那一身白色锦袍神容嚣张的小王爷大步过来,身后跟了小厮替他拍掸身上的泥土,他却指了秦琼瞪眼大骂:“贼配军!谁要你管得闲事!”   “这位小爷好生的无礼!你私自骑我们的汗血宝马,险些伤人闹出人命,多亏这位好汉出手相救。你如何恩将仇报?”马帮的人忿然上前理论。   “西域的马性子烈,驯马也要得法!”秦琼开导着小王爷,小王爷却毫不听劝,狠狠瞪着秦琼。   “这不是北平王府的少殿下,小王爷罗成吗?”有人起哄喊道。   霎时间议论纷纷,人声哗然。   “这匹马小爷要了!”罗成一仰头,傲慢的样子。   “这是从西域寻来的汗血宝马,我们主人不卖!”马帮的人也愤怒了,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紫嫣不想见到的情景发生了,官府仗势欺人,百姓怨声载道,小王爷哪里像北平王的世子?   正在争执中,就见一队衙门里巡城的官兵吆喝着围来,小厮只上去一亮腰牌耳语几句,那领头的官兵心领神会道:“都抓走,马也带走!私自贩军马,有违朝廷的法度!”   一阵推搡吆喝,围来的官兵将马贩子和马在众目睽睽下带走,围观的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愤恨不已。   其中一汉子过来向秦琼拱手道:“这位好汉,后会有期,改日定当道谢。”   紫嫣明白官兵定然是受了小王爷的指使,怕小王爷不等回府,那汗血宝马就被送到王府的马厩了。   “二哥,听说你明日要……”   “李子颜!快走!”仆人们吆喝,紫嫣依依不舍地望着二哥秦琼,秦琼笑意里满是安慰,拍拍她的肩头道:“快去吧,二哥无事!”   才到王府后门,候在外面的罗星跳出来嬉皮笑脸地贺道:“小王爷,您新得了一匹汗血宝马!恭喜贺喜!马已经拴在马厩,还真是个厉害的畜生!”   “走!去看看!”罗成大步向后院马厩走去,吩咐紫嫣道:“将王妃封的那二百两纹银给那马贩子送去,我也不白要他的马!”   “可人家并不打算卖,这不是明抢豪夺吗?”紫嫣讥讽道,罗成倏然转头,目光含了怒意射向她。   “别人若是如此叫做明抢豪夺,本殿下想要的东西,在这幽燕九郡境内还没有得不到的!”轻屑地扫了眼紫嫣,盛气凌人的霸道样子令紫嫣恨不得踢他一脚。   紫嫣心里气恼,可又拿这任性的小王爷无可奈何。   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事情经过对仇婆婆发牢骚,仇婆婆轻声劝:“郡主,你忘记你的身份和潜入北平王府的使命吗?”   一句话点醒紫嫣,心想自己是身负血海深仇,如何能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绊住手脚。小王爷好坏同她什么相关?想来也只得忍了。   紫嫣去市集寻那马贩子还钱,借机去张公瑾府里探望秦二哥。   “子颜兄弟,你可是来了。替我们劝劝二哥,每日逼他用药水洗脸,就如要他的命一般。”金甲无奈道。   紫嫣心领神会,劝道:“秦二哥,兄弟们也是一片诚心为二哥着想。板子若打在二哥身上,比落在兄弟们身上更痛。二哥就勉为其难依计行事吧,况且这也是小王爷点拨的方法。”   话说到这里,不由又记起那顽劣任性的小王爷,竟然诡计多端,帮了外人同他父王斗法。   几日不见,紫嫣随了秦琼一面叙旧,一面沿了垂柳夹岸的河边行走,芦苇丛生,树边系了一只无人的渡船。落日余晖铺满江面,红波荡漾,不时有鸟儿掠水而过。   在岸边坐下闲聊,几只乌鸦立渡头的船舷悠然四顾,这乌鸦在宫中是十分令人厌恶的小东西。   紫嫣随手拿起个石块向乌鸦掷去,“噗通”一声石头打在水中浪花溅起,两个小东西受惊扑扑翅膀飞开。   秦琼侧目问:“为何要轰赶它们?”   “乌鸦,一身漆黑,总是呱呱乱叫,不吉利的东西!”紫嫣随口道。   “生得一身漆黑,嗓音难听,带给人厄运不是他们的过错。天地赋予它们生命,高低贵贱美丑都无从自己挑选。不能因为他们生得丑陋,容身之地都要被剥夺。”   秦二哥一脸认真的神色,紫嫣听得咯咯笑出声,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敛住笑问:“子非乌鸦,安知乌鸦之乐。”   她调皮地将庄子名句中那“鱼”换做乌鸦打趣这多嘴的秦琼,而秦琼释怀的一笑,从容大度地应道:“乌鸦也好,鱼也罢,都是天地间的活物,本应该有一样的天地和快乐。”   紫嫣回到王府,心情愉快,那些因小王爷的任性惹出的心烦气躁都因同秦二哥一番闲谈而释怀。   吃过饭,小王爷被王爷叫去书房,学着处理公文,紫嫣被叫去一旁伺候。   “成儿,听你娘说,你今日去赈济灾民了?”北平王罗艺问,虽然面色凝肃,但话音中满是欣慰。   罗成抬起头,略带了笑坦然道:“到底娘还是忍不住告诉了父王。昔日冯谖为孟尝君一掷千金卖狡兔三窟,如今儿子只不过为父王博个名声。算不得什么。”   自被北平王误伤险些送命后,罗成对父亲说话总带了几分赌气的成分,冷冷的。   紫嫣心里暗骂,这小王爷撒谎都不脸红,如何这鬼话连篇都不用打稿子誊挪的。   冯谖是战国时期孟尝君门下的食客,一次替孟尝君去乡下收债,孟尝君让他用收来的钱置办些缺少的物件。而冯谖私自做主当了那些无力偿付债务的百姓烧了借据,为孟尝君买了“民心”“买义收德”,后来孟尝君遭难回薛城时,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夹道相迎。   如今罗成竟然恬不知耻说出这段典故,气恼得紫嫣忍无可忍。   “子颜,你可看到有多少灾民?”罗艺随口问一旁发呆的紫嫣,罗成灵眸流光却如会说话一般望着紫嫣,暗示他顺坡下驴。   看着小东西此刻楚楚可怜的样子,紫嫣知道他心里还是畏惧父王罗艺,本是不忍告发他,但想到他那肆无忌惮耀武扬威横行的样子,又恨不得北平王好好管教他一顿。   12 恶意报复   “回王爷,有几百灾民,扶老携幼的,很是可怜。”旁边的小厮田埂抢话答道。   罗成一笑说:“爹爹,莫听他们讲的,儿子扫一眼不过百十人,他们没见过世面,见到一群人乌泱泱围来,就以为成百上千了。”   “李子颜,本王问你话,因何不答?”罗艺望着紫嫣,似乎这些人中只有紫嫣令他信任。   “回王爷,小的……”   “父王,子颜今天在府里,没随儿子去赈灾。”罗成开脱道。   而罗艺的目光就笑看着紫嫣,紫嫣抿抿薄唇,抬眼答道:“回王爷的话,小王爷是从王妃手里讨来了二百两纹银,不过那纹银没有给灾民,而在子颜的手里。”   一句话罗成面色惨白,惊诧地望着紫嫣,紫嫣接着将自己所见所闻诉说一遍,直到北平王拍案而起。   北平王灼然的目光锁在小王爷罗成面颊上,罗成无语垂头,讪讪地撩衣跪下,不敢说话静候父王发落。   跟班的小厮们慌得噗通通跪倒一地,磕头求饶喊:“求王爷饶了小的们,王爷开恩!”   人人吓得双股战栗,瑟瑟发抖。   “罗春!请家法来!”北平王微蹙了眉吩咐。   不多时,老罗春手捧黄荆条进屋,罗成已经是面色灰白。   “罗春,将这小畜生给我绑在凳子上,狠狠打!”老王爷一字一顿吩咐。   “娘……娘……”罗成惊骇得嚷起来,立时没有了刚才的对答从容,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不敢再同父王赌气,换做一副孩子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爷,小王爷身子有病不禁打。打几下不要紧,若真是打不好一口气回不来,可就追悔莫及。”老仆人罗春为难地提醒。   罗艺强咽下一口气,挥挥手道:“去,把小王爷身边这些跟班小厮拖出去,每人重责四十!问他们是如何看护主子的?且不提撺掇主子去外面胡闹,骗王妃的钱,还在集市上闹事,仗势欺人,险些出人命!就是子颜不说,本王也早有耳闻,今日不好好惩戒,日后还造反翻天了!”   家丁们涌进来,将小王爷身边的小厮们尽数拖了出去,鬼哭狼嚎的求饶声一片,两名家丁擒住了紫嫣的胳膊就要向外拖,罗艺喊了声:“放了李子颜,他做得很很对,诚实正直,小王爷身边缺些这样的人!”   王爷大步来到庭院,罗成怯怯地跟了出来,庭院里被火把灯笼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溜摆开的六条长凳上趴了六名跟班的小厮,两旁的家丁挥舞毛竹板子,一五一十的喊声中,板子打在皮肉上噼啪作响,嗷嗷的哭嚎声不断。   根本的小厮也不过是年龄十四到十六岁上下的孩子,如今被大刑伺候得面部扭曲,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紫嫣侧目不忍看,但又忍不住偷看几眼,那刚才口齿伶俐的小厮哭声嘶哑,因为替小王爷扯谎诓骗王爷,被加了十板子,不多时屁股上血迹斑斑。   “王爷,饶命!小王爷!饶了奴才吧!王爷打得好,该打!”   四十板子打完,几名小厮翻滚下来趴在地上不得动弹,磕头谢王爷。   罗艺指了刚才替罗成遮掩撒谎还在挨打的小厮说:“田埂,再多责十板子,这是他替他主子挨的!”   “王爷,王爷饶命,小人不敢了!”   田埂被重新拖上凳子,又一阵哀嚎声,板子不等打完,田埂已经昏死过去。   北平王这才愤然道:“尔等都长个记性,若是谁再敢为虎作伥,带了小主子去胡闹,加倍责罚!”   转身再怒视罗成,罗成跪地请罪道:“父王的责罚,儿子谨领了,儿子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敢顽皮胡闹。父王既然抬举李子颜,儿子也觉得李子颜是个耿直好样的,不如就让他升做跟班的小头领,也好好带这些奴才!”   北平王满意地点头,自此紫嫣就升了官。   小厮们被搀扶走,一个个哎呦地乱叫,其中侥幸逃脱的是罗星,他今日没有随了去马市。   罗成也不多解释,只看了紫嫣一笑,那笑意令紫嫣心寒,不知道他又葫芦里卖什么药。   罗成告辞欲退下,北平王咳嗽一声喊住他。   招招手,老仆人罗春端来一盅热气蒸腾的参汤。罗成面露惊愕,似是知道父王定然是知道他赌气摔汤碗的事,小嘴一翘,反多了几分委屈。   “成儿,过来!”北平王和颜悦色。   罗成挪揄地在原地踟蹰,偷眼看了父王,嘀咕了几句什么,紫嫣也听不清。   “哎呀,忘记了成儿脾胃不和,身体羸弱,老啦老啦!忘形大了!”北平王用折扇敲着自己的额头抱憾道:“父王新近得一把上好的牛角雕弓,如何就忘记我儿不堪一击,无力引弓了呢?”   一听上好的雕弓,罗成星眸立时璨熠,走近桌案,脸色稍霁。   北平王拉过儿子在身边上下打量,看他眉清目秀的也颇惹人喜爱,又正色道:“这些日突厥兵马有移动,一股骑兵出没在幽州山谷中,父王正欲派你提兵去历练一番,可巧你就病了。”   听说要带兵打仗,罗成眉飞色舞,立时精神起来,拱手抱拳道:“父王但可下令,成儿愿意领令出兵!”   北平王笑了摇头,叹了句:“知子莫若父!”捋了胡须从桌下掏出一张皂色的角弓,也不似小王爷平日背的弓那么雕琢精致拉金嵌玉,平常无奇的样子,罗成跨步屈膝引弓,弯弓如满月,四下望望,如获至宝般嘴都合不上。   看到小罗成恢复欢颜,又凑到他身边有了欢快的样子,罗艺这才拉他在身边循循善诱道:“成儿,不是父王对你束手束脚,只是你还年少,不知江湖险恶。待你再大两岁,父王就教你罗家枪的绝招‘回马枪’!”   似乎这条件破令罗成满意,点点头不再执拗。   “只是我儿日后不得再如此任性,你午间摔了碗糟践东西也罢了,如何气得你娘哭了一下午,伤心欲绝的。再若调皮,父王恼了可还是要打他!”   见罗成低头不语,罗艺替他说道:“十四岁的孩子,就如此好脸面,父王知道你恼得不是挨打,是当了众将挨打颜面尽失。只是你细想你做的事,可该不该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突厥人的马,你喜欢,主人也喜欢。若是你心爱之物被父王恃强豪夺了去,你气也不气?父王责你你都寻死觅活,可见心中不服。”   罗成依旧低头不语。   北平王见儿子多半是认同了他的话,又叹息道:“昔日父王自幼丧了父母,流浪度日。也是你这个年纪从了军,被你外公收做义子。父王昔日也是个野马难拘的性子,自归在你外公膝下,也是没少吃了你外公的打。那时是不服,也曾赌气,但有个爹关心责骂,也是福呀!及至你外公殉国,每想起他老人家,还是心存感伤,夜不能寐。”   紫嫣立在一旁听,罗艺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在场。反是这为人父亲诚挚的话语令紫嫣听得感伤。   罗成的外公,想必就是传说中那前朝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太宰秦旭。紫嫣在宫中曾听说过这位德高望重的前朝老臣,因为皇爷爷兴兵伐南陈,老太宰选择了殉国。罗艺就是秦太宰的女婿。   动情的话语反令紫嫣想到了自己的生父废太子杨勇。昔日父亲身居太子之位,府中车水马龙何等的繁华,只是父亲对她不闻不问极为冷淡,反是对小妾的子女格外宠爱,没想到母亲搂了她啼哭的情景,紫嫣对父亲的怨恨就更甚。不幸中的万幸,皇爷爷对她宠爱有加,这些年她都是在皇爷爷的宠爱下长大,眼前舔犊的情景反令她热泪潸然而下。   回到自己的房间,仇婆婆神秘的拉她到一旁满眼欣喜地说:“小主儿,小皇孙找到了!”   紫嫣本是满眼泪花,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仇婆婆抹了眼泪对天祈祷道:“先皇之灵在天保佑,小皇孙总算找寻到了!”   “杨佑他现在哪里?”紫嫣问,她依稀还记得佑儿的小模样。   “小主儿莫急,老奴这就安排小主儿和小皇孙相认。”   寻回弟弟的惊喜令紫嫣原谅了小王爷罗成,仇婆婆说得对,她身负血海深仇,是有重任在身,哪里有暇同一个顽劣的小王爷去计较琐事!   “李子颜,小王爷喊你去伺候呢!”仆人罗星跑来传唤,紫嫣忙随了他前去小王爷的寝殿。   雕梁画栋,红漆洒金的柱子,淡蓝色的帷幔在风中微起曼舞,此处倒像是小姐的闺房。   香炉内熏香袅袅入鼻,让人心境平和。   小王爷在书桌前翘了腿一副闲散的样子,哪里像初见时的雄姿英发,原来他是个两面人,在爹娘面前装得乖巧懂事,在外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样,背了人就是公子哥的样子。   “知道给本殿做伴读的规矩吗?”小王爷上下打量紫嫣问。   “王妃吩咐,陪小王爷读书,随在身边照顾小王爷。”   “端痰盂倒水的事情有他们做,不过嘛……”小王爷手中的大红果子咬掉一口,露出白色一块儿果肉,果子如张开笑口一般嘲弄地望着她。   “本殿下身子自幼虚弱,经不住惊吓。平日里若是读书不长进犯了错,先生只寻了那伴读的当替打,日后这就是你的本分了;自然了,还有在军中家里犯下错,王妃和王爷的家法也是打在贴身奴才身上的,这好差事日后是你的了。”   说罢转头喊:“罗星!”   紫嫣的惊诧气恼中,那个叫罗星的耗子脸儿轻快的应了声:“小祖宗,小的这里伺候着呢!”   趋炎附势的笑,似乎脱离苦难一般说:“谢小王爷!劳小王爷这些年看中奴才,给了这份好差事,如今给了李子颜,小的要谢谢小王爷栽培了!”   小王爷摆摆手,上下打量紫嫣道:“小门小户家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从小到大挨过板子吗?”   紫嫣摇摇头,心里在暗骂,这都是什么规矩?你犯错,要人替打。难怪这小王爷如此猖狂没有教养!   “没关系,挨过呢,就再尝尝回味一下,王府的板子不同寻常,黄荆条下去就见血的。没挨过打呢,就让你挨挨看,我父王说了,哪有个小子长大没挨过打的?不过,日后你就烧高香保佑本王身体结实,没病没灾,不要哪天忽然脑子不好用,背不下书,害得你替打;再有你学机灵些,不要故作聪明,害得自己受苦。知道我根本的小厮怎么换得如此之勤?都是替本殿挨打吓得跑的跑,伤的伤,疯的疯。”   这简直是无赖,紫嫣气恼得咬牙切齿,但安慰自己说,毕竟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小王爷?   谁让自己来这北平王府心怀不轨。   强压了气暗想,若真是自己的弟弟佑儿,早挥拳打他个半死!   13 姐弟重逢   仇婆婆的安排下,紫嫣见到了弟弟佑儿。   那是在京城西海子旁一座小木桥上。   繁茂的树荫几乎遮掩了月光,但清泠泠的湖水仍在月光下摇散阵阵粼光。   小木桥上规规矩矩的坐着一个十四五岁大小的男童,清秀的面颊,侧脸望去,果然有杨家男儿的的模样。容长的面颊,饱满的下颌,柔和的五官,举止文静。   仇婆婆指指少年,未说话已经哽咽。   少年猛然抬头,望见仇婆婆,翻身爬起,迎过来喊着:“婆婆,婆婆,佑儿可是等到你了。”   紫嫣觉得夜风中衣不胜寒,袍襟在风中瑟瑟作响,她的手足冰凉。愣愣地望着眼前失散多年的佑儿,简直难以置信相逢得如此仓促,她跋山涉水,从南到北,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弟弟佑儿。   “小主儿,这就是小皇孙呀!”仇婆婆颤抖着声音,紫嫣顿时间泪如泉涌,那少年乖巧地问仇婆婆:“这就是姊姊?”   仇婆婆啼哭,频频点头,佑儿几步上来搂住了紫嫣放声大哭,嘴里喃喃地喊着:“姊姊。”   紫嫣也是难以自控,想到自己抑郁早亡的母亲,想到晚自己半天出生苦命失散的小弟,又想到不久前冷漠的父亲杨勇被二叔害死,并且灭了她的满门,异母兄弟无一逃生,再想到被二叔狠心砸死的皇爷爷,血海深仇,骨肉生离死别,帝王家的恩怨无情,千愁百感积聚心头,紫嫣失声痛哭。   姐弟二人抱得很紧,似乎天地之间只有她们相依为命。   哭过一阵,仇婆婆在一旁劝阻她们节哀,虽然是荒野,但也不宜悲伤过度。   紫嫣拭了泪,拉住佑儿的手上下打量,佑儿坐到木桥上,脱下麻履,露出脚心那颗黑痣说:“姐姐,你看!佑儿脚心的痣!”   小姐弟坐在木桥上对视而笑,紫嫣问:“佑儿,你这些年如何为生的?是谁养了你?”   佑儿却摇摇头,又望望仇婆婆瘪瘪嘴说:“佑儿也不得而知,隐约记得在一座高山上的庙宇里玩耍,追蝴蝶跑下了山谷,后来被一农户收养。我的养父母都是庄稼人,乡邻都说我是抱养的孩子。”   杨佑说着从脖颈上拿出一枚小玉锁,那是皇宫之物,不会有错。从袖子中掏出四岁孩童的小衣衫,也是明黄色绣了龙。小肚兜还是无毒图样,锁边都能看出是宫中的绣品,而且已经陈旧褪色。   紫嫣抚弄着佑儿幼时的衣物,心里百感交集,果然是佑儿。   “姐姐,爹爹在哪里?”杨佑问,紫嫣舌头僵硬,原来杨佑不知道爹爹已经不在人世,她该如何对杨佑讲明,讲出母亲的委屈,父亲的无情寡幸,二叔的残忍,爷爷的惨死?   “爹爹,爹爹他,他先于祖父一步,去九泉下,伺候先皇去了!”紫嫣呜咽道,又是一阵痛哭失声,姐弟抱在一处。   忍了悲声,紫嫣手中把弄着孩儿童的肚兜,忽然问:“佑儿,那收养你的农户就瞒了你这些年?”   杨佑摇头道:“若不是仇婆婆重金托人悬赏寻找,怕养父母还不会说出真相。是我养父的侄儿告发,我才知道这藏匿的信物,才发现自己的身世。”   仇婆婆忿忿骂:“这对农妇夫妇也着实胆大可恶!昔日先帝四处搜寻失踪的皇孙,州府皆知,这农户隐而不报!况且这明黄色的衣服只是皇家能用,这对儿遭砍的贼户!”   杨佑却憨厚制止道:“婆婆,不好这么辱骂佑儿的养父母,他们毕竟抚养佑儿一场。起先他们没有子嗣,对佑儿还是体贴,只是养母不惑之年得子后,就对佑儿呼来喝去,当牲口使唤!佑儿读书不多,都是偷偷同小弟学来。”   听了佑儿的诉苦,紫嫣更是凄然。想她寄人篱下在舅父家的岁月,如何也强过佑儿。   “小主儿,有话速速说,小皇孙如今还是要回到养父身边,以免外人生疑暴露行踪。”仇婆婆催促。   紫嫣思忖片刻说:“婆婆,不如我们带了佑儿速速离开北平府,赶往他处,或去投靠靠山王。”   “小主儿不可!”仇婆婆极力劝阻:“小主儿,皇孙寻来不易,老奴平生的夙愿就是完成先帝遗愿寻回小皇孙。如今靠山王爷同杨广这逆贼过往甚密,丝毫没有对杨广有贰心。杨广弑父的事,朝野传遍,如今北平府也议论纷纷,百姓都得知的事,靠山王焉有不知之理?这一路靠山王派人追杀小主儿,怎能保证他不助纣为虐加害小皇孙?若是靠山王不认小皇孙,又该如何?”   紫嫣沉吟,又道:“婆婆的意思,就让佑儿弟弟留在民间?可是若被杨广寻到,岂不更是危险?”   “可是,若是见到靠山王,郡主可有十拿九稳的信物或先皇的遗诏能证明身份,证明先皇已识破杨广的狼子野心?若非有十成把握,老奴不许小主儿和皇孙去冒险!杨林不是寻常人物,老奴养过他,知道他的秉性。”   两难的境地,紫嫣话锋一转忽然问:“佑儿,昔日失散时,你可还记得爹爹和皇爷爷的容貌?还有那庙宇,是什么样的庙宇?”   杨佑微怔,摇头道:“记不起了!”   “佑儿,你先回家去,姐姐设法接你一道离开北平府。”紫嫣说。   紫嫣回到王府已是宵禁时分,亏得打点了看门的家奴,才溜回房里。   彻夜难眠,仇婆婆提议道:“小主儿,我们还是离开北平府为妙,不过,不要去登州寻杨林,老奴心里在跳,总觉得没个底气。”   紫嫣敷衍的应承,仇婆婆一心为了大隋,但她却不能将发簪的秘密告诉她。   紫嫣想,一定去登上轩辕台看个究竟,最好带着佑儿弟弟。谨慎行得万年船,佑儿四岁多失散,该对轩辕台的景物有些印象。若是确认得是佑儿,她才会告诉佑儿血海深仇背后的一切。   次日,紫嫣梳洗停当准备随小王爷上殿,小王爷正是洗漱完毕,丫鬟仆人伺候了更衣。依然一袭广袖宽带的小王袍,略不同于昔日的是披了一件崭新的淡粉色披风,那粉色极淡,淡得像日光下极盛的山桃花,莹透得淡然轻薄,更衬出小王爷面颊上细嫩肌肤眉眼精致。   他大步地跃出门槛,迎着晨曦跳跑几步到大殿台阶下才放缓步子,沉着稳健地端拿起小王爷的派头,隐隐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紫嫣满腹心思,在想着如何开口督促小王爷带她去登轩辕台。   随在王爷身后去上殿,只走到了一半,小王爷忽然哎呦地惊叫一声。   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回身望来,罗成一副无辜的样子伸伸舌头说:“靴子里面进去了东西,扎脚!”   本是个小小的疏忽,但王爷面容露出不快,小王爷垂手立在一旁,紫嫣和罗星忙蹲身为他脱靴子倒里面的异物,但一无所获。紫嫣疑惑的目光仰视罗成,罗成恭敬地垂头,那目光躲避了父王,但却让紫嫣和罗星清楚的看到他一脸坏笑,就连那双明眸里都含了促狭的诡异神色。   罗艺沉声喝斥一句:“留心你的皮!”大步走远,罗成低声骂罗星和紫嫣道:“小心尔等的皮!”   也欢快地甩手跑着跟了上去。   罗星意味深长地扫了眼紫嫣,紫嫣似乎明白了小王爷有意在捉弄她,也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先去上殿,却不免前途未卜的忧心忡忡。   北平王走在游廊,走几步,忽然停住步伐沉吟,罗成忙停住步子,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北平王摇摇头暗自叹息,又走几步,小王爷罗成等人又随后紧跟。   紫嫣不知道王爷在思虑什么,但看小王爷扫视她一眼,一脸的傲慢,时而仰头看天,时而低头看地,再不然就四处闲逛,懒散的样子也没了平日的规矩,全然不顾在王爷身后。   “成儿!做什么呢?”北平王回身喝斥。   罗成一站三道弯地嘟囔说:“孩儿今日身子有些乏力,不想去书馆读书,父王就施恩放了孩儿出去走走吧。”   “放肆!越发的讨打!适才上殿,就全然没有洒脱英武之气,哈欠连天地懒散,没有大家子弟的样子!都是本王宠惯得你没有个规矩!”   罗成矫情地甩了手,身子拧得如扭麻花一般,撒娇般跺脚道:“孩儿不想去读书,孩儿今日不要去书馆,孩儿要去外面玩耍。”   罗艺吃惊地望了儿子,莫非儿子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尽管他知道平日罗成在王妃面前和府中的骄纵任性,但成儿在他面前还是规矩守礼,不敢越雷池半步。   原本北平王思绪不在罗成身上,但如今也不由敛神为儿子的无礼调皮惊愕。   皱起浓眉,罗艺瞪视儿子喝道:“成儿,再若无礼,父王恼了!”   “不去学馆,就不去!”罗成垂了头嘟哝着嘴,脚下踢弄着地砖,执拗的样子如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符合他的年龄,勉强看来也不算太过牵强,但这举止完全有些不堪教化了。   “罗安!家法伺候!”罗艺终于动怒,慌得罗安在一旁拉过小王爷哄道:“小祖宗,今天是怎么了?一天就没踏实,出些状况。快给王爷赔罪去书馆,不然王爷怒了。”   罗成偷偷扭脸向一脸茫然的紫嫣挤挤眼,转身扬扬头道:“不去!”   忽然放声大哭揉了眼睛喊:“娘~~娘您在哪里,父王要打成儿了!”   14 以牙还牙   下人拿来家法,也不用搭凳子,拉了贴身跟班的小厮头目罗星往游廊旁的坐栏上按。   罗星一脸张皇,大喊:“小王爷,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如今奴才已经不领督管小王爷跟班小厮的差事了,这差事有李子颜代了。”   罗成眸光掠过坏笑恍然大悟地对父王说:“是了是了,父王,您打错人了,罗星已经不是孩儿的贴身小厮头目,如今抬举了子颜才是新的当班头目。”   扫了一眼紫嫣假惺惺欲哭无泪道:“子颜,害你受苦了!”   两旁人涌上,扯了紫嫣推搡拖拉着按倒在游廊坐栏上,撩开后襟就要剥裤子,罗成在一旁窃笑自己奸计得逞,大声嚷着:“轻一些呀,不要打得太狠了。”   紫嫣慌得魂魄出窍,她是个女孩子,如何能当了这些男人当众受责,且不要说没脸,那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就要暴露。   情急之下,紫嫣大叫一声:“王爷,小人有内情禀报!”   两旁的奴才停了手,抓住紫嫣腰带的手也略松开。   “王爷,小人有内情禀告!”紫嫣翻身跪在地上磕头道。   罗艺昂首道:“你且说来听。”   紫嫣瞟了一眼小王爷说:“王爷有所不知,小王爷近来举止反常,言辞失态,前番砸了汤碗,如今不愿去书馆读书,实在是有内情。”   罗成惊望紫嫣,不知道她又在出什么鬼花招。低声骂道:“李子颜,休要胡言乱语!”   “禀王爷,小王爷非为存心忤逆王爷,是小王爷有病在身!”   “你才有病!”罗成脱口骂道,不想到一个跟班的小厮竟然如此胆大,不过是让他代为挨几下板子,竟然他胡乱编排主人。   只见紫嫣恭顺的拱手单腿跪地,从容地答道:“可惜小王爷讳疾忌医,不肯听小人相劝。子颜曾经略读过医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都是知晓。也曾勉为其难悬壶济世,粗通经络和梅花针法。这几日见小王爷心火旺盛烦热、急躁失眠、口渴舌苔发红,心烦意乱、多动不安、神情暴躁、喜怒无常。此皆为心火扰神,痰热内扰。怕是小王爷自幼体弱,阴常不足,易生热,后天调护不当,又偏好肥甘厚味食物所致。惟有清热化痰方能化解此证。而最奏效的方法莫为针灸疏通经络、调整阴阳。针灸当选内关、太冲、大椎、曲池为主穴,附以百会、四神聪、大陵治疗心神不定;再配神庭、膻中、照海用快针、深针治烦躁。再以梅花针叩刺背部夹脊、膀胱经、督脉,即可治疗小王爷好动斗马,动作失常,难以静心读书之症。若因病而错责了小王爷,小人为小王爷抱屈。”   紫嫣滔滔不绝地讲述,仔细观察北平王罗艺的眼色,那神色从震惊到迟缓,逐渐心领神会地露出笑意。   “哦,听你所言甚是有理,近日小王爷是顽皮多动,心神不安,今日上殿屡出事端,回来后举止反常。”罗艺捋了胡须煞有介事说:“若真有症结,应早治,针灸若是奏效,就如此医治。”   “父王,休听李子颜胡言乱语!”罗成怒道,他最恨吃药,闻到药味就想呕吐,如今李子颜竟然借机报复他,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北平王神色镇定,踱步道:“若说李子颜,医术高明自是可信,不然何以救回我儿一命?”   “父王,孩儿没病,孩儿不扎针吃药!”罗成慌得跺脚,紫嫣得意地拱手道:“谢王爷信任!只是纵小人有这本领,小王爷不听医嘱也无奈。”   “来人!去请郎中来在一旁监看,让李子颜给小王爷针灸治病!”   “尊王谕!”紫嫣得意道,罗成已经慌得跺脚无奈。   小王爷的寝殿里,罗成被剥光了衣衫,露出背部润白如玉的肌肤。他想反抗,无奈父王的目光瞪着他,冷冷吩咐一句:“李子颜,你好生伺候小王爷!要好生伺候,不要惜力!”   “是,王爷!”紫嫣心里窃笑,面上极力掩饰,故作镇静,心想若不好好教训你,怕你也不知道本郡主的厉害。   打开包中密密麻麻排列齐整的银针,点起烧酒,在蓝色的火焰上燎烤消毒。   手轻触那细腻的肌肤,指甲顺了那清晰的脊柱划下,那肌肤如锦缎一般柔滑。   虽然眼前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毕竟男女有别,紫嫣双颊不禁羞红,只见这小王爷宽平的一字肩,薄窄的腰身紧收,身材如小豹子一般健壮线条优雅,尤其是腰胯下那袷裤半褪露了一段结实的臀,周身的曲线起伏流畅,若是玉雕,定然是巧夺天工之作。   “子颜,不必手软,你且下针,扎不死他!”王爷吩咐。   “是,王爷!”紫嫣按按百会穴,扎进针去。她看了眼身边的郎中,郎中也对她点头默许的笑。   紫嫣暗想,你一个小郎中可还有资格评议我?本郡主自幼在宫中,最喜在太医院玩耍,各种药材闭眼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针灸的技艺都是向名家所学,多在老太医的身上亲自试出来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她这些年随在太医院行走,及至后来,祖母独孤皇后都放心让她帮忙针灸腿酸的旧疾。皇爷爷过世前,也是她在宫中伺候左右执针疗病。   “嗷唔!”小王爷疼得叫嚷起来,紫嫣暗笑,心知这个穴位平日扎扎无害,不过奇痛难忍而已。   “小王爷暂且忍一忍,这个穴位有些酸痛。”   手又顺了腰向下,定在一个位置上轻轻按揉,罗成周身肌肤紧绷,紫嫣提了针嗔怪道:“小王爷莫慌,你如此皮肉紧绷,不利于下针,如何针砭治病?”   北平王一掌盖在罗成的臀上,骂了句:“瞧瞧你这出息,针砭之术星点疼痛就如此难忍,若在沙场浴血奋战又当如何?放松!”   紫嫣偷眼望了王爷一笑,又敛住心神,手中的银针细心推入,轻轻拧拧,罗成难忍的哈哈大笑,笑个不停。   北平王罗艺哼了一声说:“李子颜,本王还听说过一种医术,是笞皮疗法,就是用沾水的麻去抽肉,抽得肌肤红透,就能发汗,治理心燥之症最为见效!”   “父王,父王,呜呜……”罗成委屈地叫闹,寝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声叮咚,罗星进来报:“王爷,王妃到!”   罗艺这才吩咐紫嫣收手,伺候小王爷罗成披衣起身。   看到儿子衣衫不整脸上带泪扑到怀里委屈啼哭,王妃责怪地问:“我儿子又惹到王爷了不成?如何总惹他哭闹?”   “你儿子这是得了怪病,本王吩咐人给他医治。成儿,可还想治病?”   北平王故意沉下脸问,罗成翘了小嘴,头摇得如货郎鼓。   “李子颜,你又‘救’了小王爷,本王理应重重打赏。说吧,你想要些什么?”北平王转向紫嫣问。   紫嫣灵机一动,不失时机地拱手道:“谢王爷赏,小人别无所求,只求王爷王妃兑现前诺,许子颜带司徒师父的遗物拜祭轩辕台。”   “怎么,罗成还没带你去轩辕台?”北平王喝问,王妃见罗成吱唔不语,忙接了话说:“这些日成儿身子单薄欠安,我不许他骑马远行。都是你上次出手太重,打得他险些丧命。”   北平王无可奈何,这才扫了一眼罗成道:“明日下殿后,速速带子颜去轩辕台。为人理应重信诺!”   早殿时,紫嫣候在银安殿外。她本是盘算着同弟弟杨佑相见的事,却惊讶地见到秦二哥的身影出现在廊檐下。一身囚服身负重枷跪在一旁,虽然是披头散发面色焦黄,但那笔直的腰身和沉着从容的眼神保持着尊严甚至尊贵,令人起敬。   今天是秦二哥的大日子,从潞州发配到北平府,该报请王爷发落。   按北平府的惯例,配军押解到北平,是要过堂先挨一百杀威棒,再分去马场等地做苦力服役。但这不过是个借口,实为王爷厌恶这些作奸犯科身负重罪的贼配军,有意刁难。   尽管众位江湖弟兄争相要搭救秦二哥,想劫持了秦二哥逃走,或者压住秦二哥的文书和案子不上报,让秦二哥躲过杀威棒之劫数。但秦琼很重江湖义气,他不想因此牵连身在官府中供职的金甲童环两位解差兄弟无法回去交差而受苦,宁愿来北平府服役忍那一百杀威棒。   眼下的秦琼头发散乱,脸色蜡黄,那还是这些时日紫嫣为张公瑾史大奈出过主意,在柚子叶里配了几味草药给二哥洗脸,让二哥的脸变得更加蜡黄,像得了瘟疫。若不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谁人都相信他是得了瘟疫垂死的病人。秦二哥原本就清瘦,脸上无肉,更显得骨瘦如柴。   秦二哥也看到了她,安抚地对她一笑,反是怕她担忧。   紫嫣的心提到嗓子眼,此刻银安殿里的中军官杜差已经一五一十地向王爷禀告潞州天堂县押解来一位囚犯发配充军来北平,姓秦名琼字叔宝,在殿外等候王爷发落。   银安殿外的旗牌官张公瑾、史大奈等兄弟也急得摩拳擦掌,担心秦二哥是否能混过眼前一关。   金甲、童环带了秦琼进殿,跪倒叩拜王爷,金甲、童环先自报了家门:“潞州解差金甲、童环,参见王爷千岁。”   秦琼除去刑具带进银安殿。   紫嫣屏住呼吸,生怕有什么闪失。   “抬起头来,本爵观看。”   “尊王谕!”秦琼从容抬起头,目光同北平王对视。   紫嫣的心头紧跳,仿佛此时受审的不是秦二哥,反是她自己。   王爷命秦琼自报籍贯,因何伤人,紫嫣心中忐忑无心静听,余光扫了一圈立在一旁的金甲童环和中军官杜差、旗牌史大奈,都是一脸紧张神色。   “祖上作何为生?”   紫嫣窥见王爷脸色异常,心头暗跳,莫不是王爷看出破绽?再一想也不对,还未提及瘟病犯人免打之事。   只是王爷好生的奇怪,如何问来问去查人家的家谱祖宗了。   “罪犯祖上以编织草席为生。”   15 金殿认亲   紫嫣听出话里多有躲藏,这时小王爷却露出不屑的轻笑。   “你是用剪刀扎死人命?”北平王追问,有意加重“剪刀”二字。   紫嫣都听清秦二哥明明说的是“锏”,而非“剪刀”,但王爷却会错了意。   “王爷,小人是用家中祖传的金装锏误伤人命。”   “胡说!”北平王一拍桌案喝道:“你家祖上编织草席为生,又不练武,如何来的金装锏?”   罗成的目光凝视着秦琼,秦琼语讷,垂头道:“祖传之物,不记得年代。”   紫嫣好奇地想,一个发配充军来的犯人,竟然北平王爷有闲心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也确实匪夷所思,可见这些当王爷的闲来无事,多么无聊。上殿都靠这些无聊的案子打发时间。只是大家都在担心秦二哥的那一百杀威棒,盼望王爷快些给个了断。   “你千里发配来到我北平燕山府,可知道本王的军法?新解押到的配军要受一百杀威棒!”   北平王一句恫吓,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小人听说过,小人误伤人命,甘愿领责!”   紫嫣一惊,见秦二哥说得话语平和,泰然处之毫无惧意。   罗成给杜差递个眼色,看了看秦琼,那灵透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们这位朋友脑子有病!我是如何交代的?”   而王爷已经说了声:“拉下去,打!”   站在一旁的罗成出人意料的猛然一抖袍袖,那袖子撩动案上绿头签筒,呼啦一声跌落洒满一地,惊得众人住了手。   通常官府审案,桌案上的签筒里装满红绿色的签子,多少板棍都写在签子上,一桶绿头签岂不是要人命?   紫嫣望了一眼罗成,心里暗恨。一定是小王爷知道下面跪的秦琼是她结拜的兄长,又为马市上和秦琼的冲突怀恨在心,故意在此时闹出事端来加害秦琼,公报私仇。   小殿下罗成慌得拱手退了几步,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怯生生的目光偷眼看父王,似乎是无心之过。   “王爷,这一筒的签子,如此打,可不止是一百杀威棒,是要把犯人打成肉泥了!”杜差壮壮胆子半开玩笑道。   罗艺不承想眼下出了如此尴尬,两边的执刑官提了杀威棒静候王爷谕下行刑。   罗成嘟哝道:“不用一百杀威棒,看他这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有瘟病吧?父王小心不要被这瘟鸡传惹上瘟病,快轰出去牢城营养好再打吧。”   金甲、童环忙磕头接话说:“王爷有所不知,这配军在路上颠簸赶路,着了大雨就得了瘟病,一连几天不能下地,这两天才能勉强走动。”   “因何不早说?”王爷郁怒道,挥挥手道:“退堂!”   罗成下了殿,只拉了张公瑾在一旁破口大骂:“你那个朋友可是吃猪头肉多了堵了心肺,如何这般的糊涂?若非是看在你们两个求本殿,谁懒得理他!”   张公瑾、杜差连连拱手打揖赔着不是,紫嫣才知罗成打掉签筒是有意在帮秦琼开解。想小王爷平日霸道自私,但对张公瑾、杜差这些自己人还算有求必应,难得有几分仗义。   王妃听说小王爷又生出事端,忙赶去书房,生怕罗成再受责备。   “夫人来得可正巧,本王有一奇事正欲说与夫人听。”罗艺说到这里,不怒自威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紫嫣等人拱手退下。   只出门时,听王爷说:“今日有一位山东历城的配军,年方二十二、三岁,生得同令兄秦彝和我那过世的岳父极像,浓眉大眼,双目炯炯,面色微黄,骨骼清瘦……”   王妃不等罗艺说完,已经沉了脸佯怒道:“王爷还说儿子做事屡屡怪异,言语离奇,依妾身看,倒是王爷好没意思,如何将家父比做个贼配军?”   “哎夫人多疑了,是那人家在山东,手使金装锏,更有奇者,他姓秦名琼,也是‘玉’字辈。而且那相貌同秦彝大哥酷似!”   王妃闻听秀目一挑,忙问:“王爷可曾问那人乳名是何?家中父母的名讳?”   王爷甩开王妃握住他袍袖的手笑道:“夫人才是好生奇怪,银安殿上,本王审问配军,如何查问人家祖宗八代,乳名如何?”   “可,这也着实的怪事,如何这般的巧,我那失散的内侄也该是二十二岁,那年马鸣关被杨林那贼所破,嫂嫂带了六岁的侄儿亡命天涯,仿佛就在昨日。”   越说越是紧张激动,罗成见母亲嘴角在轻微抽搐,插话问:“娘,难不成那山东来的配军秦琼是我表兄?”   罗成沉凝的眸子望着母亲,双手抓紧娘的臂腕,既兴奋,又隐隐担忧。   “王爷,那犯人人在何方?带他来一问就知。”   罗艺宽慰地一笑:“夫人,不宜过急,那犯人我已派人传唤去了,这就来后堂见夫人。夫人可以垂帘,待本王来盘问他。”   紫嫣为这新奇的突变而好奇,难道秦二哥竟然同王妃又渊源?   一阵哗愣愣的镣铐声,紫嫣猛然回头,庭院中秦琼戴着重枷镣铐稳步走来。   大风展开他的袍襟在风中瑟瑟作响,脚踏在风卷落叶残红洒满的甬道上,每一步都带了秋意薄寒。   立在殿外,秦琼清冷的眸光同紫嫣接触,安抚的笑挂在唇边,似在安慰紫嫣:“毋庸多虑,不会有事。”   虽然萍水相逢结拜兄弟,一路结伴到北平燕山府,此刻紫嫣眼里却觉得秦二哥是自己的亲人。每次接触到秦二哥时,那种感觉淡淡的,如一缕茶香,初不觉其香气扑鼻,只在其后细品时,才觉齿颊留香,盈袖不散。   “将这配军的刑具除去,小心,不要污了地毯,顿顿足!”仆人罗平怪声怪气斥道,一眼的轻屑,令紫嫣气恼。想来人若落难,真是猪犬都能欺凌。   秦二哥也不计较,卸去枷锁,在门口地垫上蹭蹭靴底,大步而入。   紫嫣心里牵挂,不由截住送茶的丫鬟手中的茶,自己端了去奉给珠帘后的王妃秦蕊珠。   王妃微接过香茶,抬手示意紫嫣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走进殿堂的秦琼。   “配军秦琼叩拜王驾千岁!”秦琼跪在当中。   北平王一身便装坐在太师椅上,上下打量秦琼几眼问:“秦琼,本王问你,你要实话实说,不得打诳语!你祖籍何方?”   “回王爷,小人祖籍本在三江,是后迁去山东。”   “既是如此,你可曾听说过前陈太宰秦旭老大人?”北平王侧头扫了一眼身后的珠帘,紫嫣得听家中仆人讲过,北平王的岳父是前朝权贵,太宰秦旭,身份显贵。当年北平王入赘秦相府时,穷得家徒四壁,北平王罗艺的荣华富贵都是秦家给的。如今北平王怀疑秦琼是王妃娘家的侄儿,莫非还真有如此巧合?   紫嫣也屏息静听,就见秦二哥稍作沉吟,拱手回道:“回王爷的话,正是小人的祖父。”   “你父姓甚名何?”   “家父名讳单一个彝字,原是前陈马鸣关总镇。”秦琼抬眼,眼眶微红。   紫嫣只听一阵茶碗叮咚声,就见身边的王妃秦蕊珠手捧着的盖碗在手中乱颤,发出不安的声响,眼泪已从颊边滑落,紫嫣伶俐地接过王妃手中的盖碗,王妃却目视前方,轻轻拢开珠帘。   “令尊现在何方?”罗艺本已惊得起身,又安然坐下问。   “家父早已过世,家父原为马鸣关总镇,破关时,殉难了!”秦琼也不忌讳,徐徐道来,疑惑地望着北平王罗艺,似在寻思王爷为何问起他的家事。   珠帘哗啦一声挑开,王妃秦蕊珠几步来到堂上,抽动着唇问:“儿呀,你乳名唤作什么?”   秦琼愕然的目光望着眼前珠光宝气雍容高贵的妇人,迟疑片刻答道:“小人乳名唤作太平郎。”   “儿呀,你可知道世上还有个找你找得辛苦的亲姑母呀!”   王妃搂了秦琼在怀里痛哭失声,哭过一阵又托起秦琼的脸问:“太平郎,儿呀,你生得同你爹和爷爷一般的模样,你是我秦家的根苗!姑母想你想得好苦!”   紫嫣眼眶微湿,被王妃的哭声打动。心想此事真是传奇,如何有这等巧事?清晨还为秦二哥那一百杀威棒担忧,如今秦二哥反成了王妃的内侄。   失散的亲人团圆,原本是高兴之事,罗艺揉揉眼上前劝道:“夫人,节悲,如今寻到侄儿,该是高兴才是。”   愕然的秦琼手足无措,待王妃扶他起身时,才难以置信的问:“王妃是秦琼的小姑母?家母曾提到,小人有一嫡亲的姑母嫁与了罗姓人家,后来南陈被灭后失散。”   秦琼仰头望向罗艺,似在核实他心中的姑父同眼前北平王的异同。   “儿呀,你娘当年误会了你姑爹。那年隋文帝杨坚领他的兄弟杨林造反,兵伐南陈,南陈后主陈叔宝是个昏庸皇帝,扶不起的阿斗。后主派你祖父我的爹爹秦太宰挂帅出征。你祖父深谋远虑,先是派你姑爹出战,一杆五钩亮银枪大破敌阵,退了大隋的兵马。为了防止杨坚打来,你祖父命你姑爹镇守北平燕山,还逼了我随军前行。谁知道这就是生离死别。我们走后,听说你祖父命你父镇守马鸣关。杨林兵分五路攻来势如破竹,非是南陈守将无能,实属南陈气数已尽。你爹就是被靠山王杨林阵前打死,你祖父一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拔剑自刎殉国。那时你姑父的好友,双枪大将定彦平扼守长江,同杨林苦战三个多月,最后也被劝服投降大隋。姑母我在北方得知噩耗,哭得死去活来,你姑爹一怒之下带了幽燕九郡的铁骑挥师兵伐中原,燕北锐旅势不可挡,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潼关外,隋兵闻风丧胆。后来定彦平和一位大隋的王爷来做说客,痛陈陈后主无道骄奢淫逸害国害民,如此君王如何还要保他为他去殉葬?为秦家一门惋惜。隋文帝杨坚也还公道,他封你姑爹为北平王,可以任意养兵,生杀自主,对朝廷听调不听宣,子孙世袭北平王。你姑爹这才同我商议后决定归降大隋。可是你娘,我那宁氏嫂嫂自马鸣关被破后再无了音讯。”   紫嫣听过这番话才翻然醒悟,原来秦二哥也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在前朝也是身世显贵,绝不亚于眼前的小王爷罗成。只是南陈一灭,气数不在,落魄江湖。难怪二哥知书达理,举止间透着不俗的贵气。   16 血海深仇   “娘,不要哭了,泪多伤神,您一提起我舅父和外公总是哭成这样,您再哭,父王心情不好,又要寻儿子的不是了。”罗成上前牵牵母亲的衣袖哄劝着,王妃忙破涕为笑揉了眼,摸摸罗成的头将他推到秦琼面前说:“这是你表弟成儿,我和你姑爹年近半百,膝下就这一个孽障。”   又摸摸罗成的头对他吩咐:“成儿,给你表哥见礼呀。”   罗成忙上前见礼,秦琼伸手相搀,喊了声:“表弟。”   此时此刻再见面,追思起月夜轩辕台的初会,拦惊马时的冲突,两人都不觉得一笑。   王妃一手拉过秦琼,一手拉着罗成,左右看看,欣慰的泪花涌出。   将小兄弟二人的手按合在一处,王妃叮嘱:“你们是姑表亲,断了骨也是连了筋,日后一定多多亲近。”   北平王捋了胡须呵呵笑笑道:“总算了却了夫人一桩心事。”   紫嫣心中一块高悬的石头落地,不无欣慰地想,当初初见秦琼,她就曾对仇婆婆说过,秦琼的相貌器宇轩昂,品貌不俗,定然有些来历。只是人在落魄时,无人肯信,如今被她不幸言中。   “来人呀,子颜,你来!”王妃吩咐一声,紫嫣大步过来拜见。   “快来,见过表少爷秦琼。”王妃吩咐说:“你也是新来,如今表少爷初到府中,身边要个随身伺候的人,你从今日起就改去侍奉表少爷,快去吩咐人为表少爷收拾出一个院落,准备平常所用衣物。”   秦琼忙拱手打断道:“姑母有所不知,子颜是侄儿的结拜兄弟。我们在黄河岸邂逅,叔宝身染重疾,是子颜贤弟妙手回春治愈侄儿的沉疴。”   王妃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语讷。   紫嫣自然是欢喜不过,总算能摆脱罗成这个小魔王的折磨,满口答应道:“谢王妃栽培,子颜甘愿去伺候表殿下!”   “娘,儿子不要子颜去伺候表哥,儿子手下的人,挑谁去伺候表哥皆可。”罗成执拗道,晃动身子在耍赖。   北平王冷笑一声道:“叔宝,你莫听你表弟纠缠之辞,子颜从今日起就随在你身边,除非需要给小王爷针灸时再另作安排。”   罗成立时无语,抿咬了唇狠狠瞪了紫嫣一眼。   “姑爹若是垂怜,还是请姑爹设法为侄儿讨回先父遗物,侄儿家传的金装锏和随身马匹都在犯案时被天堂县堂给罚没入库,求姑爹设法替侄儿讨要。”   罗艺点点头,吩咐人去办理。   王妃也吩咐下去,大摆家宴,庆贺寻回表少爷秦琼。   紫嫣转身要回去说了这奇事给仇婆婆听,却见金甲童环在一旁垫了脚向大殿方向望,焦虑的等待秦二哥的消息。张公瑾和史大奈正在和杜差商量如何有人近前去探个究竟。   紫嫣走过时对众人一笑说:“二哥平安无事了。”   话音未落,就见小王爷罗成匆匆自身边走过,低声骂了句:“别得意得太早。”   飞脚踢了紫嫣脚踝一下,疼得紫嫣眼泪直流,金甲一把扶住紫嫣问:“李兄弟,你如何罪了小王爷?”   紫嫣无心理会小王爷的无礼纠缠,她疾步回到后院去寻仇婆婆讲述了亲眼所见的一切。   多么诡异的一切,原本是杀人犯,转眼成为座上宾、王府表亲、王妃的娘家侄儿。   紫嫣讲述时满怀惊喜,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冲动在她俊美面颊上留出一抹浅红,少女的羞涩如默默绽放的粉海棠花边缘点缀的一道艳红。   “婆婆,你是没见到王妃娘娘搂住秦二哥落泪痛哭时的样子,仿佛在秦二哥还是个孩子。”   仇婆婆没有停住手上的针线,头也不抬,话音平淡没有起伏:“郡主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和此行来北平的使命。大隋的郡主遇到前朝余孽的后人,生死对头!当年若不是你祖父兴兵犯南陈,秦太宰和秦总兵何以惨死,家人何以颠沛流离?秦彝就是死在靠山王杨林的囚龙棒棒下!”   满腔的欢喜如才见窗外春花吐蕊,却被一阵料峭的倒春寒冻得七零八落,再收拾不起那份喜悦。   若真如王妃所述,秦旭老太宰和总兵秦彝是被皇爷爷兴兵灭陈逼死,那杨家就是秦琼的杀父杀祖仇家,这可是血海深仇。   “小主儿还是留心那秦琼,他是不知道小主儿的身份,还是手足相待。若知道小主儿是杨家后人,他岂可不报杀父之仇?”   紫嫣颤抖牙关,惊愕变色。心中如压了铅块难过。   仇婆婆嘲弄的一笑,将针插入发髻内道:“来的好,来得巧!正要寻他,却送上了门。”   抬眼看紫嫣一脸懵懂的神色,仇婆婆低声道:“听说秦家知道南陈宝藏的秘密。这个秘密皇上这些年一直在查,但寻不到了秦家后人,唯一同秦家有关系的就是北平王罗艺的王妃。这一直是皇上的心结。”   “什么宝藏?”紫嫣好奇地问。   “南陈地处江南,玉米之乡,富足之地,南陈陈霸先开国时聚敛了无数财富宝藏堆积如山藏匿了起来,以后秘密代代相传。到了陈宣帝时,他是个吝啬之君,驾崩时都遗诏嘱咐丧事从简,明器用瓦器代替。偏是他儿子后主陈元秀自诩风流才子,奢华无度不理朝政,日日寻了美人儿寻欢作乐。所以这宝藏之事,陈后主并不知晓。先皇擒获陈后主时,逼问宝藏之事,他果然一无所知,说是朝中大事多由太宰秦旭打理,若是宣帝临终时托付宝藏之秘密,怕也只有秦旭,南陈宫廷宝物的地宫之谜随了秦旭、秦彝之死无人再知后,皇上还曾怀疑过北平王罗艺和王妃秦蕊珠或许知道。如今又多了这秦家的后人秦琼,看来这宝藏之谜也有了下文。”   仇婆婆寻思片刻说:“也好,也好,如今郡主在秦琼身边,也好寻机旁敲侧击知道些宝藏的秘密。”   心头骤然被压一重物般喘息不畅,窗棂中透进的阳光都带了晦暗的颜色。   紫嫣咬咬下唇问:“为今之计怕带了佑儿弟弟离去要紧,宝藏的事容后再议。”   仇婆婆似乎看出紫嫣的心思,又长长叹口气道:“老奴不过是奴才,劝郡主的话也是为郡主和杨氏江山着想。如今杨广篡位,就是寻到了小皇孙有玉玺为证,怕也难免一场刀兵。就是靠山王爷兴兵打去潼关,这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凡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抬眼瞟了一眼紫嫣,又埋头去缝补衣衫,将一个黄铜顶针放进一支小银盒子,合上盖子时问:“小主,婆子的发簪断了,平日总见小主随身带了一支木簪子,可否借与婆子一用?”   紫嫣心头一惊,慌忙定神陪笑道:“婆婆,那簪子是……是……是宇文成都哥哥送与紫嫣,不好借与婆婆。那是成都哥哥亲手削刻而成。”   紫嫣羞红了面颊垂头,露出少女的涩意,却是心惊肉跳,心想如何的这么巧,仇婆婆看中了她的“启天”木簪?   仇婆婆呵呵地笑了自我解嘲:“看我这婆子不长眼,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原来是宇文公子赠的信物,难怪小主儿平日珍视如宝。”   紫嫣心里心头充满愧意,婆婆对她无话不谈,而没话及先皇遗诏的秘密,紫嫣却请不由衷地去隐瞒。宇文成都是宇文丞相之子,同紫嫣也算青梅竹马,少时一起玩耍,他武艺高强,万夫不当之勇。如今是宫廷禁军首领。皇爷爷在世时,曾打算将紫嫣许配宇文成都。   “婆婆,上次提到失散的佑儿弟弟脚心有颗黑痣,被郊外的农户收养卖到北平王府,你是如何找到线索的?”紫嫣岔开话题问。   “这个……”仇婆婆哽咽惨然道:“我这些日出王府去四处打探,毫无消息。只知道当年是皇上带了诸位王爷来到北平府轩辕台祭天。那日忽然天降黄沙,狂风大作。小王子在轩辕台玩耍,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些年皇上都在找寻,也不见音信。”   “那皇爷爷临终前如何知道佑儿尚在人世?”紫嫣追问。   “这,婆子不得而知,只是老皇爷有圣谕,婆子照办,也是给太子勇一个交代。”   紫嫣陷入沉思,她记起母亲临终前凄然落泪的惨状,还依稀记得自己和小佑儿在太子府倍受冷落。母亲贵为太子妃,府里上下对性格温厚的母亲多有不敬,都是因为父亲太子勇对母亲总是冷眼相待。反是庶母云氏十分得宠,她的孩子经常被爹爹抱在身边。一次小佑儿和异母的二哥争抢一个陀螺,竟然被爹爹阻拦狠抽了一记耳光,紫嫣惊得搂住杨佑,佑儿许久才哭出声音。   这之后不久,佑儿这个大隋皇朝的嫡孙随了爹爹和皇爷爷等人去轩辕台祭天,就一去未归。   “小主儿,待见了佑儿,婆子就对先皇遗命有了交代,凡事,你们姐弟商量了去做。”   紫嫣沉吟不语,她推说要去前面照应小王爷,离开仇婆婆向小王爷的寝宫而去。   17 欢宴   庭院中几株古银杏树入秋后叶子金黄一片遮天蔽日,北风一阵,扑簌簌如黄金雨飘落,景象壮观。   这银杏只在北方极多,达官显贵都爱种银杏,金黄的叶总是蕴育富贵之气。   她仰头望天,红日西斜,炫彩透过华丽的金黄叶隙洒落,映得银杏树绚烂夺目。   步履踟蹰,本是阴翳的心情被这落日残阳暖照,忽觉明快许多。   一阵“呱呱”声传来,打破眼前优美的画卷,两只黑色的大鸟飞上枝头,恬然自得的在枝头跳跳,昂首阔步在枝头挪挪身子寻个舒适的姿势悠然地互相啄毛。   紫嫣气恼得抿了唇,低头要去寻一块石子去打走这两只不知好歹的不速之客,蹲身时忽然记起渡船上那张带笑的脸,乌鸦,如何又遇到乌鸦。   “怎么,又同乌鸦过不去?”   她寻声抬头,不觉脸颊一红,眼前那人背手仰头而立,静静在望着枝头的乌鸦感慨,却是秦二哥。   紫嫣不觉暗笑,对了枝头的乌鸦无奈说:“你们的救星又到了。”   “二哥,不!表殿下,子颜这就……”   不等紫嫣说完,秦琼抬手制止道:“我还是你二哥,落魄是囚犯时是秦琼,在北平王府也还是秦琼。”   二人在银杏树下对视而笑。   眼前那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中浴了一层金光,同那淡金的脸色相得益彰。   紫嫣本是满怀欣喜,忽听头上一阵呱呱声,两只乌鸦莫名其妙的别枝而去,又惊醒了她眼前和谐的场景。   眼前这位同自己同船渡的男子,这位她敬重的兄长,却原来和自己有血海深仇。不知道秦二哥如果知道她是隋文帝杨坚的孙女,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脸上的笑容散去,秦琼也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正要问她,一阵叫嚷声传来。   “表少爷,王妃唤您去牡丹堂用膳。”仆人来传话,紫嫣同秦琼互望一眼,秦琼随了仆人而去,走出几步,回头望了眼一片乱金地上独立风中的紫嫣,他只是一笑,似乎安慰她,他的话并无怪罪之意。   同春堂内,欢声一片。   王妃左边坐了娘家内侄秦琼,威武硬朗,沉稳含蓄;右手是活泼调皮的独子小王爷罗成,永远是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但俏美得总令人止不住目光在他面颊上流连忘返。   北平王罗艺面带淡然的笑,只是同侄儿畅快地饮酒,盘问着侄儿这些年如何过活。   秦琼对答从容,不卑不亢,没有一步登天的惊喜,也没有受宠若惊的得意,更没有因为自己是配军的身份而觉得卑微。   “叔宝,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们母子,你一直在衙门当捕快?”   “是!侄儿一直在衙门当差,因为会几下拳脚,也和衙门里的弟兄混得熟。”   “叔宝,如何惹上了人命官司?”王妃不安的问。   秦琼坦然一笑说:“也怪了侄儿当时疏忽。那是侄儿去潞州办案的途中,得了一朋友的馈赠银两,因不便带在身上,就在店外皂荚林挖了坑想暂时埋掉。不想潞州官府那些日正在重金悬赏擒拿强盗,店家误拿侄儿当强盗,抡棒从脑后打来。侄儿是行伍中人,因为被强人暗害,手中的金锏向后招架,不想那店家不会武功,被震飞磕碰到大树上,头裂而亡。”   秦琼话音刚落,罗成贴在母亲的肩头望着表哥玩笑说:“这也不足为奇,兔子都能触树而亡,人自然也可能了。表哥本无意伤那店家,如何怪罪表哥?”   紫嫣想到那“守株待兔”典故的故事,也不觉暗笑。   北平王瞪眼扫过罗成的面颊,罗成缩脖如打蔫的叶子垂头不语。   “如此没有规矩!坐无坐相,站不站样!还不坐好?看看你表哥如何做派,站如松,坐如钟!”   “叔宝,日后少与那些江湖贼寇混迹在一处,若非你被那些草莽之徒纠缠,何来在皂荚林误伤人命,惹出官司?秦家在前朝也是显贵人家,若你祖父和父亲还在人世,定然不轻饶!”   “王爷!”王妃嗔怪道:“侄儿才寻来,你教训他也待日后。”   “夫人,想我罗艺有今日的风光,都是仰仗泰山老大人的荫护,太平郎就如你我嫡出的儿子,替秦家管教这一枝独苗之责,就在你我肩上。”   “表哥喝酒!”罗成起身,端起酒壶隔了母亲探身为表哥满上杯中酒。   秦琼起身捧起酒杯,说了句:“有劳表弟。”心知表弟聪明机敏,插在中间打破尴尬,隔开父母的争吵。   这时外面仆人传话说:“王爷,伍大人求见王爷。”   北平王皱皱眉,责备的样子,罗成已经正襟而坐,没了先时顽童的样子,正声斥责仆人道:“早对你说过,喊一句伍大人,怕就街市上回头者不下五人。姓甚名谁?什么职务?”   罗成稳重的言语令紫嫣侧目,仿佛又见到月夜初见时那位小将军。   “回王爷,就是定国公伍魁大人,他说有要事要求见王爷。”   北平王脸上划过一丝惊讶又化作一抹厌恶,渐渐在一笑间掩饰去,但一切都没逃过紫嫣的眼。   “对他说,暂且在偏厅等候,本爵稍后就到。”   罗艺又随意对秦琼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才起身离去。   罗艺一走,罗成立时活泼起来,肆无忌惮道:“那个‘乌龟’怎么这么没眼力,偏寻了王爷用膳时来叨扰,怕不是闻了味道跑来的。”   王妃嗔怪地整整罗成袍子上的翻领,将他垂在鬓边的一缕发拢到耳后说:“成儿,平日你父王如何对你讲的?就是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脸上也不能如‘晴雨石’一般让人一眼看到,息怒无形于色才是北平王世子的做派,如何忘记了?”   “姑母,表弟年少,修炼到那个地步是要时日的。”秦琼为罗成开脱道。   “哼!那个‘乌龟’伍魁,一定是听说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表哥,还是南陈太宰的后人,特来刺探消息好给宫中的新主子送信邀功请赏呢!”罗成毫不忌讳道。   “成儿!”王妃嗔怪道,轻轻拍打了贴在身边粉雕玉琢般孩儿罗成,一面对秦琼道:“叔宝,你表弟被我和你姑爹宠惯坏了,外面的世故人情一无所知。日后你要多教导他才是。姑表亲,辈辈亲。”   罗成小脸一沉,不服气地嘟哝道:“都是自家人说话,哪里那些顾忌。日后表哥少不得在军中走动,军中的人情世故,还要孩儿教给表哥知晓呢!”   正在说话,北平王罗艺已经回转到厅堂,落座后只说了句:“伍魁没有大事,寻个借口来探个虚实罢了。新君即位,各地纷纷筹划贺礼,伍魁在问北平府送些什么,他好看看随份子还是单去置办贺礼。”   面上笑容微敛,转对秦琼问:“叔宝,你也年过弱冠,男儿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才是正途。令尊过世的早,秦家对我罗艺有知遇之恩,姑爹定要为你谋划前程。”   秦琼随口道:“承蒙姑爹错爱,只是侄儿无心功名,但求温饱无忧,孝敬老母,寄情江湖即可。”   “叔宝!”王妃脸色微怒,责怪道:“这些混账话若逢你祖父在世,定然打嘴!秦家世代簪缨,岂容你胡来。姑爹姑母是为你好,为了秦家着想才要管你。”   秦琼见姑母动怒,垂头不多言。   紫嫣看了一眼秀目含嗔的王妃,又看了看叹气摇头的北平王,心想这对儿夫妇操心也忒多了,秦二哥才认亲,就被她们管头管脚。   王妃叹口气,开解道:“也不怪你,自幼颠沛流离,秦家家门的惨剧连累到你们母子。过些时候你姑爹派人去山东历城接了你娘过到北平府一家团聚才是。”   “叔宝,秦家锏你会得多少?”北平王转过话题问。   “回姑爹,家中老仆秦安尽数教给了侄儿。”   北平王起身道:“来,随姑爹到外面,你比划几式,姑爹看看。”   秦琼接过下人递来的一副锏在手中掂量两下,掖了前襟在腰间丝绦上,跃到天井,手中锏舞如飞,兜起嗖嗖的风声卷落庭树上落叶飞飘如雨,寒光罩体如游龙,罗成连声称好。   罗艺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道:“还算将就,只是比起令尊的功夫还是逊了些功力,日后还要多练。”   回身怒目扫了一眼正在身后对表哥秦琼挤眉弄眼的罗成,罗成慌得低头收了舌头。   “还有你!从今往后跟在你表哥身边练武习文,多学学你表哥处世的豁达干练,少去调皮淘气!”   罗成缓缓地应了声:“是!”   紫嫣暗想,果然是小孩子不记仇,前些时罗成还和父王横眉冷对,不过几日,被北平王好言一哄就和好如初了。   “叔宝,明日你去军中报到,慢慢戴罪立功。平日替我看管你表弟,不许他调皮胡闹,若是不听教化,随你打骂,替姑爹管他!”   紫嫣心里暗自叫好,心想这个小霸王也该野马套缰了。能随在秦二哥身边在王府里混,这是再好不过,想到秦二哥,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   走过偏殿外的夹道,夜风中弥漫夜来香素淡的香气,飘渺得若有若无,就在鼻翼般调皮的游荡。紫嫣仰头望月,一弯月牙在静夜空中高挂,忽明忽灭几点寒星。   不知不觉向前缓缓而行,猛然听到一声喝斥:“站住!”   她慌得停住步,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前倾,被一双手钳住了肩头固定在暗黑小巷的高墙边。冰冷的墙,紫嫣知觉自己如一幅画轴被贴在了墙上。   眼前是一双寒如星芒的目光直射在她脸上,幽冥的月光下那薄劲的唇略含委屈的微抿,嘴角勾着一缕忿然。   “你得意啦?攀去高枝更是得意?”   泄愤的语气,人不大,手却是颇有力道。   紫嫣心神微定,看那双傲睨一切的眼霸道地逼视他,盛气凌人。转念一想,记起了仇婆婆的话,她有先皇遗命在身,怎么能在这些事上计较?   “怎么,小王爷离不开子颜,是想小的多为小王爷多做几次针灸治疗心烦气躁之症?”   紫嫣嘲弄道,目光毫不示弱直视着眼前的脸。   眼前的小王爷美得邪魅,可惜爹娘赐他这一副好模样,竟然如此惹人嫌恶。   沙沙的脚步声踱来,沉稳的声音由远而近,紫嫣稍稍侧目,罗成也自然地寻声望去。   “表哥。”罗成唤了一声,松开束缚紫嫣肩头的手,脸上堆出笑容。紫嫣揉着酸痛的肩,见秦二哥平和的一笑自嘲道:“王府太大,表哥走迷了路,可否让子颜带我回房?”   18 表兄弟   秦琼的寝殿安排在小王爷寝殿旁的心止园,园内有两颗高高的乌桕树,墙角几盆含苞待放的菊花散着淡淡的香气。风送来,树叶沙沙作响,小院沐在秋色肃飒中。   紫嫣随秦琼来到房间,屋里陈设典雅。   “子颜,今日过堂时可是吓到你了?”秦琼问,笑望着紫嫣。   紫嫣低头含笑,心想这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秦琼是王府的亲戚,她心里悬着的这块石头也可放下。只是想到仇婆婆提到的秦、杨两家的血海深仇,心里又堵塞难言。   烛影跳动,二人对视无语,紫嫣心里的愁结却对二哥难以说出。   “子颜,你曾说过来到燕山北平府是为了千里寻亲逃避仇家追杀,如何进了王府当伴读?亲人可曾找到?二哥前些时身不由己也无法帮你,如今逃脱大难,可以让江湖朋友们替你查访。”秦琼关切道。   紫嫣就信口讲述了她如何碰巧救了垂死的小王爷,又如何被小王爷胁迫到了王府为奴的事。秦琼听来大笑道:“却原来是被表弟胁迫,也是为了救我,那是二哥连累了你。”   紫嫣摇摇头道:“也不能如此讲,我们拿了王府丰厚的月钱,才托人寻访到舍弟的下落。”   “那二哥该恭喜贤弟才是!”秦琼也露出喜色,但紫嫣却无精打采道:“只是,子颜要带舍弟南下回登州外婆家,要离开二哥了。”   秦琼眼前一亮道:“这也好,山东境内都是我的朋友,可以关照你。北平府毕竟不是二哥久留之地,二哥迟早会回历城老家,到那时自会去贤弟相聚。”   紫嫣心里想,二哥哪里知道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之后,秦杨两家的恩怨若是二哥知晓,可还会如此视她如手足?   “表哥,表哥!”小王爷罗成大步进来,身后跟着罗星怀里抱了被褥。   只是罗成一袭贴身的素罗中单,飘飘然弱不胜衣的清瘦,头发披散,一副将睡的松散样子,吩咐罗星铺好床褥对秦琼说:“表哥,成儿今晚同表哥睡。”   烛光下,小王爷那精致的容貌格外柔和,爬上床缩进了被子,只露出头,瞟了一眼紫嫣吩咐:“你,去把夜壶端来!”   紫嫣一阵郁怒,近来小王爷对她总是出言不逊,怀恨报复。   不等她答话,秦琼抢道:“表弟,子颜是伴读,不是粗使的杂役。”随即吩咐下人去做。   罗成撇撇嘴道:“还不都是奴才?给他活儿做是赏他饭碗!”   “表弟!”秦琼低声喝止,挥挥手示意紫嫣和罗星等人退下,才劝他说:“仆役也是人,你对他们用心以诚相待,他们自然会尽心对你。人都有‘骨’有‘气’,在这上面无分贵贱。”   罗成也听不下,翻身过来开始继续问秦琼走南闯北的趣事。   秦琼见多识广,游历过名山大川,足迹到过许多地方。谈起各地发风土人情津津乐道,罗成也听得痴迷。不时摩拳擦掌地叹息道:“什么时候也让罗成出着北平府去中原腹地和南方玩耍一番?爹娘拘束得紧,平日里连这王府都轻易不许罗成外出。十岁那年随爹爹出征去过北方草原,十一岁同东突厥交战,去过冰天雪地的荒原,满眼都是白色,红色,雪和血。那年我带兵突袭破了一支突厥的先锋骑兵,尸横遍野,落日时雪还没化,死人就半掩在积雪中。落日时分天地都是血色,乌鸦遍野起落飞绕,那是最为壮观的景色。当时不觉得可怕,熄灯后四周是狼叫,也像鬼哭,血腥味道漫鼻,才觉得恶心,两天没吃下饭。那年得胜后央告父王带成儿去草原狩猎玩耍,父王连哄骗一声都不屑得。只是我得了一只雏鹰,就是成儿现在总带在肩头的‘巴哈’,它就是北地的雄鹰。”   罗成自鸣得意,惨淡中透着微微喜悦,又似有许多无奈。   “表弟十岁就从军了?”秦琼难以置信的追问。   罗成点头道:“父王说,罗家只我一个儿子,定然要光耀门楣,所以不能骄纵,一定要从小知道仕途艰难,军旅不易。”   “小王爷不是身患奇症,如何还可以从军?”紫嫣忍不住好奇,记得罗星说过,小王爷连夺挨几下打都会突然厥死,行军打仗岂非儿戏?   罗成狠狠瞪了一眼紫嫣,又得意地笑,那笑里带了狡诈,紫嫣心头一震,心想莫不是小王爷此事上也有诈?   紫嫣出门后,遇到老仆人罗春给表殿下送明日穿的袍子,紫嫣接过回转到秦琼的寝殿,听到表兄弟说笑正欢。   殿外的廊下,竟然立着两个人影,走近一看,紫嫣慌忙躲避,却是北平王夫妇。   北平王欣慰地说:“他们兄弟能如此,我心甚慰。”   王妃探头从窗缝向里望,欣喜地低声道:“就如同见到当年的王爷和我大哥,也是如此闹在一处抵足而眠。”   “说来是呢,那是秦彝大哥对我颇为迁就,同吃同住,真是宽厚的兄长。”   王妃扑哧一笑,指指殿庑上的衰草说:“可还记得那次,奸贼派人刺杀家父。你也不过同成儿一般的年纪,就坐在殿庑瓦上悬着腿吃葵花籽,我大哥秦彝就屋内扮作家父的模样秉烛夜读,你们里应外合生擒了那刺客,好不大快人心!”   夫妇二人说笑着走开,紫嫣转身离去,心里暗想,如今秦二哥有惊无险否极泰来,弟弟佑儿也寻到,她是该离开北平王府了。   几日来,北平王吩咐小王爷罗成带秦琼在北平府四下转转,熟悉环境。   秦二哥的到来,令紫嫣留在王府为仆的日子多了些趣味。这几日不是随了二哥和小王爷去小校场比试射箭,就是看他兄弟二人切磋武艺。   起先罗成还一脸的孤傲,对秦琼这位天上掉下来的表哥虽然喜欢,但也不见有多敬重,反是如王府开恩收留一个穷亲戚一般的高高在上。   几次见表哥秦琼射箭箭无虚发,一对儿锏舞得娴熟,才多了些钦佩。   这是罗成还是处处同紫嫣为难,想尽办法作弄她。   才出了门转过到偏殿,秦琼放缓脚步,转身拦住紫嫣和罗成,眉梢淡然一拧,宫灯晦暗下淡金色的面颊带了紫色的幽光。   “表弟,你今日可是又欺负子颜了?”秦琼微怒。   罗成一惊,雅静如玉的双颊荡出傲气,似是猜出今日踢紫嫣一脚惹出的事,微沉了面色,一副讪讪的神色仍掩饰不住高贵的傲气,嘟哝一句:“不过一个仆人!”   秦琼怒色随了宫灯的紫光在面上郁积,声音愈发沉冷:“向子颜兄弟赔礼,否则表哥再不屑得理你!”   罗成这两日从天而降一个表哥,正是高兴,不想表哥为了外人责备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委屈,翘了嘴不服。但目光同表哥威严的眸光交锋的刹那,立刻没了底气。平日处世的八面玲珑令他颇知进退地拱手躬身赔礼,说了句:“子颜,得罪了,日后不再踢你。”   紫嫣感激地望了眼秦二哥。   罗成反是赌气而去,被秦琼喝住:“表弟,且慢!”   罗成停住步,头也不回郁怒的立在那里。   “你可是答应了子颜,要带他去轩辕台完成先人遗愿?”秦琼问,罗成不作答。   “表弟,男儿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是应下的事,一星唾沫一个钉,定无推诿的道理。言而无信,岂是君子所为?表弟明日带子颜去轩辕台,表哥同去!”秦琼正声道。   罗成忿然回头,满脸的愤恨,终于忍无可忍道:“父王都不如此斥骂我,表哥为了一个外人,还是个下人反来责备罗成,表哥里外不分了!”   秦琼的手按在罗成的肩头,毫不退缩的对他说:“就因为表哥拿你当自己最亲的兄弟,才教你做人立身的道理。信诺,不分对什么人。你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轻易承诺!”   紫嫣反觉得愧疚,她即将离去,小王爷对她尊敬也罢,轻侮也好,都会随了她的离去没有意义,只是平白的惹得她兄弟失和,不是她心中所愿。   她忙开口喊了声:“表殿下,不可!”   秦琼却抬手制止她的话,直瞪了罗成一字一顿说:“明日,轩辕台!一言未定!”   罗成咬了唇,怒视了紫嫣转身就走,秦琼对紫嫣说:“不是为你,是为他。日后处世做人,不得如此仗势欺人。就是日后世袭北平王王位,也要平等待人,才能归拢民心。历代多少暴君误国。我平日最见不得恃强凌弱,更何况这‘强’并非强自自己,不过是祖上荫庇,父辈之功,就觉高人一头仗势凌人!”   想到在北平唯一未了的一桩心愿就是登轩辕台,紫嫣回到房中对靠窗静静缝补衣衫的仇婆婆提议,要带上弟弟杨佑去登轩辕台,去看看当年他失散时的故地,去祭拜父亲和祖父。   仇婆婆略惊,随即落泪说:“人已死,故地重游徒增伤感,还是速速离开北平府这是非之地为妙。”   紫嫣凑近仇婆婆细致的分析:“婆婆,寻到弟弟佑儿虽是喜事,只是佑儿不是寻常的弟弟,是大隋日后的储君,紫嫣不能马虎。况且那日同佑儿相见后,言语中颇有些牵强的地方,紫嫣想借等轩辕台之机,再去确认一下佑儿的身份。”   仇婆婆面露惊色,低声问:“小主儿,莫不是你怀疑这个皇孙佑儿是假冒?”   “也不是说佑儿是假冒,只是多个提防稳妥些。”   听了紫嫣的话,仇婆婆叹气道:“太子勇就这么去了,只剩下你们姐弟二人,婆子也算有个交代了。”   “还请婆婆带了佑儿明日在王府后门等我,秦二哥答应带我们去轩辕台一游。”紫嫣道。   仇婆婆面露惊色,频频摇头道:“郡主忒的鲁莽,去登轩辕台,岂不招惹人猜疑,暴露了身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速速离开北平府吧!”   紫嫣见仇婆婆多虑,解释道:“婆婆,还是谨慎为妙,紫嫣会一路小心,只去轩辕台拜祭过皇爷爷,就速去速回。”   仇婆婆打量着紫嫣,眼眸中犯了疑云,试探问:“小主儿,可是轩辕台上有什么秘密?”   紫嫣一惊,虽然仇婆婆是自己人,但她也后悔自己的鲁莽让仇婆婆看出了她的用意和破绽。   只在转瞬间,紫嫣堆出凄然的面色回应:“凡是皇爷爷曾涉足过的地方,嫣儿都要去拜祭,不能在京城拜祭皇爷爷,嫣儿只能上轩辕台祭奠。婆婆的提醒也有道理,嫣儿也想知道皇爷爷当年为何不远千里来到幽燕登这轩辕台拜祭。定有缘故。”   仇婆婆这才嘱咐她小心,她明日就接佑儿来王府外等候。   19 月照轩辕台   可是到了第二日,紫嫣在门口坐等右盼也没能等到仇婆婆带佑儿到来,一面是小王爷的催促,一面是焦急的等待弟弟佑儿,渐渐暮色西沉,紫嫣也寒心的随了秦琼喝小王爷离去。   一路上,秦琼同紫嫣并马而行,看了落寞的紫嫣问:“怎么,你弟弟没有到?或他有急事缠身,一时不能如期赴约。不如改日再带他去轩辕台一次。”   紫嫣只有点头。   一路上罗成都沉默无语,面露不快,紫嫣知道他是被表哥胁迫不得已履行前诺。   眺望眼前的轩辕台,秦琼叹道:“听说黄河沿岸有轩辕陵,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塞北轩辕台,定当一见。轩辕黄帝和炎帝为华夏民族鼻祖,应当登台一拜。”   夜色下,紫嫣和几位士兵随在小王爷和秦二哥身后登上轩辕台。快到山上时,罗成回头扫了随从士兵一眼,众人知趣地退下。   紫嫣仰视星空,任山风狂啸拂面。   面前是一座简单的殿宇,走近正殿供着轩辕黄帝的金身像,香火不断。   正殿后是两层偏殿,也是颇为简单,丝毫不似相像中的壮观,只是立于星斗下,高山间显得格外巍峨。   紫嫣甚至后悔,她不该急于等杨佑,不然天亮时定然更能看出轩辕台掩藏的秘密。   秦琼拉了罗成在围墙边望星星,紫嫣独自在正殿里焚香拜祭。   她知道秦二哥有意给她方便。   每一步迈出都如此凝重,脚下是轩辕台,是皇爷爷曾经率文武百官拜祭过的圣土。轩辕黄帝保佑大隋万世兴邦,而皇爷爷未尽的遗愿就萦绕在轩辕台。   秘密,皇爷爷临终的托付,小皇爷杨林,失踪的幼弟和玉玺,都同这脚下的轩辕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迈上大殿前的高台,那是仿了北斗七星阵太极两仪之形造的祭天台,除去台上一张盘龙祭案,案前一只大青铜鼎,别无他物   浩瀚的夜空被漫天闪烁的星光划出一道天河,璀璨无垠。颗颗星斗像从冰霜中采撷而出,带着浓夜特有的肃飒与寒怆。星辉映在眸子中,那份冷意竟要随了目光沁到骨子里去。星斗点布,似佳人耳畔耀人夺目的珠坠,璀璨之极让人不敢久视。   焚香三柱,深深叩头,紫嫣眼泪模糊,声音哽咽,想到皇爷爷对她的疼爱,再想想皇爷爷一代帝王的惨死,更是惨噎。   如今一天星斗,广宇万里,不知天上那璀璨的星星中是否有皇爷爷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她,给她勇气。如今,虽然实现皇爷爷临终嘱托搬靠山王回京勤王已经无益,但是靠山王起码能为皇爷爷报仇。不管靠山王出于何种初衷投靠了二叔杨广这篡位的小人,或许他受了蒙蔽,或许他另有隐衷,但紫嫣坚定了信心。秦二哥教训小王爷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不可轻诺,说到要做到。既然她自己答应皇爷爷要临危受命,她一定要把“启天”木簪送到靠山王杨林手中!   就听一声:“表弟,小心!”   一转眼,小王爷罗成竟然立在山崖边大理石围栏上,展开双臂对天。   “星星这么低,站起来就要触到星星了!”兴奋的声音含了童稚的余味。   “轻声些,天上住了神仙,不要惊动了仙人安睡。”紫嫣缓步跟上,这是皇爷爷当年哄她的话,天上住了神仙,不能打扰。   偶一阵清风徐来,夜凉如水,沉寂的夜色中漫散着清寒。星斗折射的点点寒光如妆镜新开,又如霜刃出匣,晶晶然散落于众人周身。影随风动,笼着极淡的星辉,影与身若即若离之际渲染出淡淡的清韵。清寒入骨,星光熠熠,登临远望,苍穹如盖。淡淡星辉沾染了随风飘摇的衣袂,恍寤之下一袭白衣竟有羽化飘然欲仙的朗朗风神。   卸去盔甲的小王爷一袭白衣飘然如天际一抹行云,随夜风轻舞,潇洒出尘,溶入月华清光中。   如玉般的面色清雅,淡然从容,嘴角带了几分傲气指天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登台拜相的王侯帝君,皆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好放肆的言语,这句话如霹雳般惊得紫嫣愣住,而一旁的秦琼也被这话语吸引。   “表弟所言极是。古今帝王,英雄不问出处。得民心者得天下。”秦琼赞道。   “表哥,依你说,得天下可是好事?”罗成仰天吁怀。   秦琼摇头道:“有得必有失,无所谓好坏,要看各人取舍。得到多,失去多。譬如表弟此刻立于山巅高台,凌驾于众人之上,所受山风就要劲于山下。高处不胜寒,多风雨,寂寞英雄,古今如此!”   罗成回头,仍立于绝峰之巅,谈吐自如:“依表哥之见,何许人能得天下?”   不等秦琼作答,紫嫣忍不住接道:“得天下者,要有大度多谋,谨慎隐忍,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虚怀若谷。”   罗成脸一沉,立时恢复顽劣的公子哥习气顶撞道:“你如何时时刻刻同我做对?”   “子颜说得不过,非但如此,此人还需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定从容。冷酷而不乏仁慈,知人善用,天下英雄尽为所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四周一片清冷寂静。   紫嫣为这狂悖的话语震慑,轩辕台只她们三人,否则这番话真是大逆不道,存有贰心。这番话果然是小王爷所思所想,还是北平王的高论?   紫嫣向他们走过来,罗成惊呼一声:“站住!”   紫嫣停住步,错愕的望着罗成,不知道他又要如何作弄她。   “小心,天黑,不要踩进‘启天’井喂了蛤蟆。”   小王爷的话里带出了令紫嫣心惊的两个字,她不敢相信的四下一望,果然眼前有一口井,井沿很低,几乎与地平。   “这口井叫什么?”紫嫣故作糊涂的再问。   “这口井可是有来由的。这口井叫‘启天’,民间俗称‘情人井’。”罗成信口说,“自从先皇祭天后,这山驻兵,就给封了起来不许百姓擅入。之前,每逢七夕,民间的男女多来拜祭求姻缘,香火极旺。”   紫嫣惊愕这口井的名称,竟然也叫“启天”,她激动的心情如平静的海面浪潮翻涌,手不由去捂腰间的木簪‘启天’。莫非皇爷爷交给她的木簪同这口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牛郎织女在天界被银河阻隔,就靠此井将二人和在一处七夕相遇。所以民间逢十五月圆之夜,总是有情侣在此共同照井,若井中能同时出现二人的身影,就定然是天长地久的夫妻。”罗成继续说。   秦琼好奇地“哦”了一声向这边走来,紫嫣也正探头向井里看,月光下清幽的井水里,印出她清美的容颜。猛然,她的心动不已,秦二哥的脚步声就在身后,那张英朗的面容就要同她共照此“情人井”。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如何跳得如此之快,但她的心却渴望了那身影的到来。   “今天是十五,月亮圆了,我看看!”小王爷清润的声音,紫嫣不及抬头,正同一人的额头碰到一处,“哎呀”一声,再看井水里同她一道出现的脸,竟然是那令他厌恶的小王爷。   心里无比懊恼,忙躲开,秦二哥已走过来。   紫嫣都不及明白罗成如何冲了过来,就听罗成啐啐地骂道:“晦气晦气,同只蛤蟆照井了!”   紫嫣心里恼怒,心想着小王爷言语过于恶毒,秦琼只责怪的喊了声:“表弟!”   忽听“呱呱”一身叫,一只蛤蟆噗通蹿入井水中。紫嫣想,竟然误会了小王爷。   井中晃动着三人的面容,在清泠泠渐渐涟漪平静的井水中无比清晰。   打马狂奔离开轩辕台,罗成一匹马扬鞭跑在最前,坐下就是那匹在西市突厥马贩子手中抢买来的汗血宝马。秦琼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直跑到月挂东山,启明星在天上璨亮指路,天将破晓,众人才到王府。   “表弟,听哥哥一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马还是还那些马贩子吧。若是你真想要匹宝马,表哥的黄骠马从山西运来,就送与表弟骑。”秦琼抽空劝道。   罗成却轻屑的一笑道:“表哥多虑了,马生来就是为人所骑,寻个知马识马的主人,是马的幸事。至于马贩子,斗不过本殿就只有任命!”   话语嚣张,丝毫听不进人劝。   紫嫣递给秦琼一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徒费唇舌,小王爷就是那么个纨袴膏粱。   秦琼沉下脸,满脸的不快。   紫嫣回到王府,直奔去找仇婆婆,她想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杨佑竟然言而无信的爽约未至,莫不是杨佑有假?这是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事。   屋内没有点灯,紫嫣进屋时只觉得黑魆魆一片难辨景物,立在原地静静,渐渐地令眼眸适应黑暗,在窗棂投进的月光中辨别灯台的方向。   “不要点灯!”仇婆婆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紫嫣惊愕得回身,黑暗中渐渐看清那仇婆婆坐在床边的身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紫嫣周身泛起徐徐的凉意。   仇婆婆哽咽地声音道:“小主回房去歇息吧。婆子遇到京城来的邻居,得知家中发水,小孙儿和儿媳妇逃难时被冲散,生死未卜。”   紫嫣贴坐到仇婆婆的身边,这位曾用乳汁哺育爹爹长大的乳母,风烛残年儿女惨死,如今孙儿不知下落。想去安慰,又不知从何劝起。   难怪仇婆婆今日不见,也没带来弟弟佑儿,原来婆婆另有隐衷。既然婆婆家遭巨变,她无论如何不能再追究杨佑未能赴约之事。   “小主,婆子这几天要告假去陪亲戚几日,小主要自己照顾自己。”   紫嫣关切地问:“婆婆,可是用嫣儿陪婆婆同去,也多个照应。”   仇婆婆摇头道:“有小主儿做伴自然是最好,王妃是个慈悲的主子,定然能答应小主儿告假几日。只是小王爷是个刻薄的人,小主儿寄人篱下,还是少一事为妙,况且,若是这些日杨佑找寻来,不见了你我更是不妙。”   紫嫣这才宽慰仇婆婆说,一切都会好转,这才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休息。   反闩上门,静静躺在床榻上,隔壁房间传来仇婆婆时断时续的啜泣声。   紫嫣难以入睡,一路上同仇婆婆逃难,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哭泣声渐渐停歇,紫嫣反生出些不安。   20 江湖朋友   金甲、童环要离开北平府回潞州衙门交差,秦琼特地为他们二人摆送行酒,请了张公瑾、史大奈、杜差等朋友一道作陪。   紫嫣心想,秦二哥果然够朋友,富贵仍不忘昔日贫贱之交的兄弟。   紫嫣回到房中更换衣衫,发现自己平日最喜欢穿的一件青灰色土布的便服不见。屋四下找寻不到,猜是被仇婆婆拿去为她缝补。   紫嫣来到仇婆婆的房中,屋内无人,静悄悄的,窗外有小鸟清幽的鸣叫。掀开床头帐帘,紫嫣四处寻找针线笸箩,却见灰色布衫的一角掩在斗橱外。紫嫣去打开床头红漆斑驳脱落的小柜,若然自己那件衫子躺在竹篾编制的针线笸箩中,正要动手去取,耳边忽然一声厉喝:“做什么!”   手一抖,针线笸箩掉在床上,仇婆婆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她身后,没有丝毫的脚步声,一声呵斥吓得紫嫣魂飞魄散,张口讷讷道:“婆婆,紫嫣寻衫子。”   仇婆婆一把将笸箩扔回柜子,对紫嫣说:“衣衫破了,老奴为你缝补,你去换件旁的衣衫。”   紫嫣应了声退了两步出门,在门口回头望仇婆婆,心中奇怪,如何仇婆婆如此动怒?只是生气她太没规矩乱翻箱柜?可如今如何让她觉得仇婆婆是主人,她是仆人?   紫嫣心中疑惑,去借了针线回屋,仇婆婆已经坐在床边掩泪。   “婆婆,你为何伤心?是紫嫣气到你了?”紫嫣慌忙问。   仇婆婆摇头哭泣不语,只说是心情烦躁,家中发水后,亲人失散没个音信。   “李子颜!李子颜!你在吗?”小王爷大步闯入,毫无规矩,紫嫣忙迎上去问:“小王爷若有吩咐,喊我过去就是,不劳大驾光临。”   罗成锦衣绣袍,背了手四下望着这间略显阴冷的屋子问:“听说你要同表哥出去赴宴?”   “不是去赴宴,是去吃饭。小王爷的饭能成宴,寒门小户的饭只能成‘席’。”自从被罗成算计后,紫嫣如今一见小王爷就没有善语。   罗成翘了薄劲的上唇立在原地翻眼看她,轻声问:“带我去可以?”   “小王爷说笑了,子颜是下人,小王爷是主人,哪里有子颜说话的份?是表少爷请客,小王爷若是想去,可去问表殿下。”紫嫣执拗道,毫不胆怯。   罗成抿起嘴,一副无辜的样子,低声道:“表哥说,要你做主,若你肯带,他就带我;若你不肯,他便不带我去。”   紫嫣噗嗤笑出声,心想秦二哥在搞什么鬼?如何要她来决定,毕竟小王爷是少殿下,是府里的小主人。   “你不要拿捏我,本殿不是稀罕一顿饭局,不过想出去看看表哥都结交一般什么朋友。”罗成自我解嘲道。   紫嫣见他微晃身子背了手,沉着小脸,细润的面颊带了些委屈,似乎从未惨遭如此拒绝,还让他屈尊去求一个下人。紫嫣猜是秦二哥有意磨小王爷的锐气,就对他说:“小王爷,您身子金贵,在王府都是锦衣玉食。这出门在外,寻常百姓的食物都是粗糙,器具也是破旧,同小王爷的身份不相称,小王爷不宜跟去。”   “我可以微服出行!”罗成抬起头,紫嫣想想,心中生出促狭道:“也好,那小王爷就去更衣过来,我看看像不像?”   过不多时,罗成欢蹦乱跳地跑回来,丝毫没了在银安殿上小王爷的霸气和高傲,穿了一身极其简单的半旧白色袍子,腰束淡紫色丝绦。   紫嫣上下打量他,叹口气道:“这身衫子虽然在王府简单,若在市井,也是价格不菲的衣装。小王爷去向罗星借一件衫子吧。”   罗成倒也听话,不知因何被紫嫣捉弄还要执意去随秦琼外出玩耍。   跑出去不多时,又换了件简单的粗布衫子来,对紫嫣问:“这总是可以了?”   “子颜,这是胡闹了。”仇婆婆劝道,又温声对罗成道:“小王爷,你且坐下歇歇喝杯茶。”   紫嫣上下打量罗成,对他说:“嗯,看来还差不多,上面还罢了,只是下面这双靴子不合适。”   罗成被激怒,星眸中射出寒芒骂:“你不要得寸进尺!”   紫嫣面色一红,佯怒道:“我是为了小王爷你出入方便。不识好人心!”   紫嫣随了秦琼罗成表兄弟二人去赴宴,畅饮过后回到王府。   见了北平王罗艺,秦琼只说是去为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践行,罗艺也不多问。   倒是罗成兴高采烈地说:“父王,表哥带孩儿去酒馆吃菜,那里的菜真是新鲜,就连王府都不曾见过的。”   北平王听得好奇,看了眼秦琼笑问:“带你表弟去吃了些什么菜,看他得意的。”   “父王,有道菜叫红烧狮子头,就是红红的大肉丸子,偏是叫狮子头,孩儿还以为要砍了狮子的头入菜呢。”   罗艺笑了摇头,对秦琼道:“你表弟自幼养在府中,你姑母怕世道险恶,放他出去不安全。若不是有你在,你姑母绝不肯放成儿出外的。”   低声笑斥罗成道:“府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偏去市井吃那狮子头。那不过是穷人吃不起肉,用面屑裹些肉末借些肉汁味道而作的解馋之菜,说俗些就是肉末面屑丸子。”   边说边摇头对秦琼笑道:“昔日在马鸣关,姑爹与你爹去酒馆小酌,姑爹就点了一道红烧狮子头,唬得你爹大赞好吃。你爹也是个心奇的人,忍不住去那厨间去看,却看到橱子用些卖不出的馒头揉碎,将些客人吃剩撤回的菜中之肉挑出剁碎和入馒头捏揉做成丸子,浇汁就是红烧狮子头,恶心得你爹几日吃不下饭。市井上人心不古的小人哪里都是,日后还是少去些小酒楼为妙。”   罗成惊得眉头紧蹙,眉梢下沉,又惊又急的样子。   秦琼忙呵呵地笑了抚抚表弟的头解释给罗艺听:“姑爹不必多虑,那太心楼的掌柜是侄儿一个朋友。”   21 醋溜银针   “你才到北平几日,哪里就结识了酒家的朋友?”罗艺奇怪道。   “侄儿初到北平府时,恰遇到一伙儿地痞在太心楼寻衅生事,就路见不平助那店家教训了几个无赖,就此结识了。”秦琼说得随意,紫嫣在一旁却是满怀崇拜,这就是秦二哥,江湖上无人不赞。   说笑几句,罗成又缠了北平王道:“父王,今日孩儿还吃了一道府里未曾有过的菜,是‘雪山银松’。那雪山软软的,白白一堆,银针酸翠,真是细细如针。”   “是鸡蛋白和醋溜地瓜丝?”罗艺猜测。   “不是不是,鸡蛋白哪里能松如雪堆一般,还有那银针特别细,地瓜儿子还不认得?”罗成否定道。   罗艺摇头无奈笑骂:“那鸡蛋白加水打飞添些糖遇热油一激即可成堆儿,地瓜由那刀工好的橱子切细如丝卖多赚你傻小子的钱!还银针呢?就是醋溜地瓜丝!”   秦琼笑了点头默认,罗成一脸窘态,不依不饶地缠了秦琼闹:“表哥你冤人,什么银松针,敢情是瓜丝!你知道成儿不吃那东西的,那都是府里下人才吃的,上不得桌面的东西。”   “地瓜丝又如何?多少民间百姓日日吃不上地瓜,你表哥在家也吃你舅母炒的醋溜地瓜丝。菜无分贵贱,爽口为佳。至于山珍海味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场面,吃在嘴里爽口的才是好菜。”   秦琼随意几句话,罗艺点头赞道:“成儿,你听听,你表哥所言极是。父王昔日也是布衣行伍起家,能吃上地瓜丝就是不错,大江南北多少人饱尝饥馑之苦,无饭可吃呢。”   北平王罗艺说笑过后,敛住笑意,面容沉肃说道:“成儿,爹正派人去寻你。适才收得线报,幽州阴山脉出现一队铁骑,形迹可疑,神出鬼没也看不出是哪里人马,有人说,听口音似是山西人;还有人猜测是新近占山为王的塞北响马。若真是响马,爹也不屑得理会,反是近来新皇登基,突厥部落同东北高句丽都有异动,不得不提防。”   罗成神情微滞,眉宇间掠过惊讶,但迅忽化作眸光中一丝清利的寒光,略含一缕杀气,   原本眉飞色舞神气活现在谈论“醋溜地瓜丝”的他挺拔了身子,虽是身着布衣朴素,却如身披无形铠甲一般冷峻,顷刻间逝去少年的顽皮。   须臾间微拧的眉头舒展,灵光在眸间流泻,旋即化作慧黠的笑意漫卷,一拍胸口诙谐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成儿徒其劳!父王在北平府静候佳音,明日孩儿带一百骑兵去踏平阴山。”   倦意的目光被儿子轻慢的话语刺怒,北平王紧沉面容低斥:“军中大事,不可儿戏!”   “姑爹息怒,小表弟的酒意未退。”秦琼忙代为敷衍,深邃的目光触到小表弟桀骜不驯张扬的眉宇。   罗成嘴角流过莫名的淡笑一昂头胸有成竹道:“父王太小觑孩儿的‘用兵如神’。一百铁骑孩儿都是多说了,依了孩儿,只需带上几十人,换上登州靠山王杨林军中的装束,打了杨林的旗帜日日在阴山奔跑造势,每隔五十米造一口大锅,炊烟四起,平时鼓声大作。对外就宣称朝廷派靠山王杨林来加兵边关,厉兵秣马要讨伐响马。不论是突厥和高句丽都会忌惮,朝廷不会平白的舍近求远从登州调兵来剿匪,怕就是积蓄兵力伺机出兵。如今不过出师无名而已,所以突厥和高句丽见大隋早有兵力埋伏,怕不敢妄动。就是山上那队形迹可疑的响马,如若真是响马,怕也被吓跑,若不是响马,更不敢久留。”   听了罗成侃侃而谈,紫嫣和秦琼望向他的目光都满是佩服。   原来那顽劣气人的俊俏小顽童,竟然遇事时稳而不乱,思虑周密,用兵颇是有法。   北平王的目光中满是欣慰,嘴上却是教训:“纸上谈兵的雕虫小技,就在父王和表兄面前炫耀了?”   罗成眸光一转,伶俐地缓作孩儿童般的声音央告:“孩儿哪里敢在父王面前卖弄,这不就是父王教孩儿的‘疑兵之计’。”   “叔宝,你正好同你表弟去军中熟悉军务,明早动身吧。”   紫嫣心中微喜,可以同秦二哥去阴山游历。   紫嫣回到房间,却见仇婆婆回来了,低低的啜泣声,婆婆的背影在床边背对着她收拾包裹,一旁立着王妃身边的祝妈妈,在不停安慰她:“不用急,或许你一回去,孩子的病就好了。子颜在这里你不要担心,我看王妃和王爷都很喜欢他的机灵。   “婆婆,子颜回来了。”紫嫣晃动珠帘,发出响声,仇婆婆回头时一脸泪水。   “小主儿,婆子要丢下小主儿在王府,只身赶回乡下老家去看看。小孙孙是寻到了,但是得了怪病,老身一定要去看看。”   紫嫣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仇婆婆提心吊胆了几日的小孙孙总是找了回来,忧的是孩子的病。婆婆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她的孙孙,猜想若非仇婆婆的孙孙得了大病,她绝对不会提出离开北平燕山王府,毕竟她们身负使命。   “去向王妃辞行吧,王妃已经起床,正在用羊奶敷手。”祝妈妈提醒道,微扬了下颌时那高傲的神情真不愧是王妃的身边人。   仇婆婆抹了泪随着祝妈妈去,哽咽着嘱咐紫嫣说:“点心为你备在了房里,自己去用吧。”   虽然事出突然,紫嫣也觉得生老病死都是时间常事,也未曾多想,大步回房取出王爷赏她的两锭十两的银子给仇婆婆拿来,穷乡富路,路上一定要多备钱粮。   再回到房中事,屋内寂静,只有苍蝇飞舞的嗡嗡声,那声音扰得人心烦。   紫嫣平素极好洁净,见不得蚊蝇这些腌臜物,皇宫里连麻雀都是太监们驱逐之物,何况苍蝇。   紫嫣走近仇婆婆放在床上的包裹时,见那包裹已经整理好,系得整齐,只是苍蝇在包裹上空盘旋不去。   无奈地抱了包裹去床头,苍蝇却随在她身后来到床头追逐包裹,抱去床尾的桌案,嗡嗡声耳随而止。   紫嫣挥舞了麈尾驱赶片刻,仔细嗅嗅,也未闻到什么异味,如何引来苍蝇围了包裹转?   无心去细想,只知道若是当面将银子交给婆婆,她定然不肯收,不然趁机塞出包裹中,让仇婆婆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解开包裹,紫嫣有意将亮锭银子包在一绸帕中深深塞入几件半旧的灰布衣衫里,小心谨慎地按原样系上包裹,忽然啪嗒一声响,一个东西掉在脚下。   心中懊恼自己的笨手笨脚,明明小心地开启包裹,如何没留意里面零碎的小物件。   俯身一看,一只拱形的小银盒子倒扣在地上,一些灰白色的粉洒了一地。紫嫣心里暗想不好,怕是打坏了仇婆婆带回家给媳妇的茉莉粉。蹲身去拾小银盒子,发现白色的粉末没有香味,用手一拈在鼻间一嗅,却原来是石齏粉。石齏粉是盖房和泥之用,还可防腐,仇婆婆装它难道是为了途中防身?紫嫣记得听人讲过,石灰粉扑面,入眼即瞎,这种粉末烧伤极强。   紫嫣不敢去碰那白粉,只小心翼翼用指甲捻起那倒扣的小银盒子,露出下面一个暗绛色的物件。紫嫣好奇,也不知道误将什么宝物打落在地,伸手小心翼翼将那截沾了白灰的物件拾起仔细辨认,软软的,透了淡淡的腥臭气,微一着力,几滴暗红的液体滴落。紫嫣的心头一紧,周身发颤,手一松那截东西掉在地上,慌得她“啊!”的一声惨叫,那是一截手指,人的手指!   22 步步惊心   难怪苍蝇成阵在头顶盘旋,紫嫣周身血液顷刻凝结,如被雷劈一般怵然不动。。   “你做什么!放下!”仇婆婆不知何时进屋,狂吼着发疯般冲来,一把推倒紫嫣,颤抖了手捧起地上那一小撮白灰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断指,嘴角在抽动,眼神呆滞。   “婆婆,婆婆,出了什么事情,你对紫嫣说,婆婆!”紫嫣抱住仇婆婆,仇婆婆却坐在地上沉默不语,老泪空垂。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你告诉紫嫣,这是谁的……”   “不要说!”仇婆婆喝道,随即放缓声音啜泣道:“是我小孙孙,他被响马绑架了,要勒索钱。他在北平府,被人绑去。”   “人在北平府?那我们告诉王爷去,或许,小王爷能出兵救他。婆婆莫及,我们想办法。”紫嫣抱住挣扎着痛哭的婆婆,心里稍微安静时却想,婆婆的小孙孙在京城,何时来的北平府?   “李子颜,李子颜!快去书房,小王爷喊你去!”罗星的声音,婆婆惊惧地用帕子裹了那个精巧的小银盒子塞入怀中,如用自己的衣襟包裹起受伤的孙儿。   紫嫣鼻头发酸,但又被门外罗星催得紧,跺脚对罗星嚷:“我如今伺候表少爷,小王爷的事有你管。”   “小王爷有令,军令如山倒!小王爷如今是统帅,传令要去你书房。”罗星洋洋得意,王府里的这些随从,都挂了军职领份皇粮的,许多随从护院都是王爷大营内的亲兵。   “小主儿,你去吧,老身去会会那些人。大不了同他们周旋。军令如山,莫顶撞小王爷。你一定要留在王府!”仇婆婆最后一句话加重分量,紫嫣心领神会。   “婆婆,你稍候,子颜去去就回。”   紫嫣大步向前院书房跑去。   一进书房,披挂整齐的十余位将领分立两旁,小王爷在指了一幅地形图对众人细说着阴山地形。   紫嫣本以为小王爷寻他来是无理取闹,如今一看,小王爷沉了脸,浓眉鹰扬,谈吐清晰井井有条。   一旁角落里的太师椅上坐着北平王罗艺,紫嫣进门时竟然没有察觉。   王爷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听他分析着此行的派兵布阵,不发一言。   “李子颜,你来!”罗成招呼她到近前。   紫嫣迟疑地过去,罗成指着桌案上一株干枯的草吩咐她说:“你来辨辨,这是什么草药?”   紫嫣心神不宁,还未从仇婆婆和那截断指中收回,缓步向前,抬眼瞟了一眼英姿勃发的小王爷,低头拈起那草看看,又扯下一片叶子放入口中轻嚼,隐隐的麻意,有些苦涩。   “此为珍珠草,平肝明目,驱林间瘴气,避蛇咬。此草多生南方。”紫嫣将草药放回桌案。   “若是山间去寻此草药,你可识得?”罗成认真地问。   紫嫣点点头,多年在太医院泡大,这些药材她还是识得。   “军中顾郎中偶感疟疾,不能随军,你就充作随军郎中!”罗成吩咐。   紫嫣一惊,不假思索地驳斥道:“小王爷,军中不可儿戏。北平府偌大的军营,想是郎中名医不乏其数,紫嫣不过略会些皮毛,粗通些医理,难堪此重任!“   “李子颜!”罗成喝道,剑眉微扬,脸带煞气:“军令如山,不可儿戏。本将号令一出,排山倒海,定无收回的道理!速速去准备,立刻出发!”   “启禀小王爷,小的身体不适,不宜随军,正要向小王爷告假。”紫嫣心中惦念仇婆婆,若仇婆婆真的抛下她走掉,那复仇大计,寻找佑儿,去登州投奔靠山王杨林皆成了泡影。   “怎么,你怕了?”罗成低声笑道,那笑意里含了奚落,问道:“昔日你为本殿针灸,技法娴熟,可不曾犹豫过!”   紫嫣听他这话有着公报私仇的得意,秀眉微拧,坚持道:“小的身体不适,不能随军效力。”   北平王不动声色地避席离去,诸将也在罗成摆摆手中散帐各自准备,只剩下对立而视的罗成和背手过来的表哥秦琼。   “子颜,你可是有难言之隐?”秦琼问。   紫嫣禀明了仇婆婆孙儿被绑架的事,恳求小王爷出手相救。北平府是小王爷的天下,他一呼百应,官府中谁敢不给小王爷面子?而秦二哥在江湖中名声响亮,秦二哥有求,众人都会拔刀相助。   黑白两路举足重轻的人物就在眼前,紫嫣乞求的目光望着二人。   “表弟!法不外乎情理,如若能帮,你就帮子颜一把。”秦琼沉吟片刻后劝解,神情肃穆。   罗成反显得拿捏道:“大军开拔在即,谁还有心去顾家中的一仆役。表哥说笑了,若被父王得知你我兄弟大敌当前还为琐事分心,定然痛骂得狗血喷头。”   直到罗星进书房,罗成附耳对他交代几句,罗星皱皱眉搔头,眉眼几乎纵去一处,为难地抱怨:“殿下,你这又是胡闹了。若让王爷知道,小的这屁股可就又遭殃了!”   “废什么话!”罗成踢了他一脚,罗星不情愿地离去。   紫嫣这才面色稍霁,知道小王爷嘴硬心软,多半是交待罗星去办此事。   罗成派人去周旋,秦琼也托人捎信给绿林的朋友帮忙。   紫嫣感激不尽,一路快跑回房去同仇婆婆确认线索。   当听说小王爷答应让官府帮忙,仇婆婆吓得面如土灰,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主儿,您的恩德婆子记得了,只是万万不可惊动官府,不必,大可不必,这其中有文章,一言难尽!”   为答谢小王爷仗义相助,仇婆婆揩揩泪提议道:“昔日朝廷大将出征,先帝总是赐‘旗开得胜汤’,那汤中几味草药生津健脾理气,可以解除鞍马劳乏,老奴本是给郡主备的汤,刚才一说话耽误了时候,怕如今只收浓做大半碗,端去给小王爷,也是老奴的一份心意。”   仇婆婆转身出去,须臾端回一个青花瓷碗中的半碗汤。虽然有着淡淡的药气,但清新酸甜的味道闻来诱人。紫嫣心想那个调皮任性的小王爷,好心送汤该不会以为她故意巴结,嘟哝道:“小王爷挑剔,不然给秦二哥喝。秦二哥也在让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紫嫣,这就是你的不是。在这府里,你定要同小王爷好好相处,不要忘记先皇的重托。去吧,端汤去给小王爷。”   紫嫣知趣地端了汤离去,走在青石板夹道上,想想通仇婆婆的一路奔波死里逃生还真是不易。   来到小王爷桌案前,他正在伏案查阅地形图,抬眼看了紫嫣问:“你来做什么?”   “仇婆婆感激小王爷的恩德,吩咐子颜给小王爷送这京城传出的‘旗开得胜汤’。”紫嫣捧过汤碗,小王爷星眸闪熠正上下疑惑地打量她。   “无事献殷勤,必有妖孽!”薄唇微翘,露出孩子般的别扭,似还在同她赌气。   “此汤有剧毒,若没胆量就不用喝。”紫嫣气恼道,心想我还犯贱来毒你不成?   罗成俊颊略过丝诡笑回敬:“子颜送来的汤,就是穿肠毒药本殿也甘之如饴!”   话语调皮,紫嫣正在奇怪小王爷那冷漠的容颜如何忽然间春回大地,却觉得一缕温润的气息就在身后。   那气息清幽淡然,她十分熟悉,是秦二哥立在了身后。   罗成接过汤碗仰头喝下,手背微逝唇角仰头傲然道:“谢过了!”   同紫嫣目光对视,仿若两只寒芒在空中交锋,俨然一对儿冤家。   午饭后,大军整装待发,紫嫣告别仇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她过于着急,小王爷和秦二哥已经派人去寻访查办此事。   大军出征时旌旗招展,幡带飘飘,马上的健儿各个精神抖擞,鼓号声中整顿完毕,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北门。   而北平王罗艺并未来为小王爷践行。   连夜赶路,夜色苍茫的官道上如白沙铺地,军队中人人嘴衔木条,不发一声,马蹄也是用布包好,防止扰民。军容整肃,从后面望去真是一支劲旅。   紫嫣心中佩服,小王爷虽然年少,多半还是个孩子,但带兵打仗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少年英豪。   军队到了一座山下树林安营扎摘,一座座营帐耸起,灯火点点。   辎重车齐整地排满路旁,子颜随秦琼来到小王爷的中军帐时,张公瑾过来阻拦,低声说:“小声些,小王爷胸闷气乏,适才还疼得面色发白,喘息困难。若非疼得难过,他不会吩咐就地扎营。”   小王爷竟然病了?紫嫣心里奇怪,出发时他还是生龙活虎,白天在王府点将时,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还依约在目。   若说真是病来如山倒,小王爷罗成爬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痛苦得豆汗淋漓。   “表弟,哪里不舒服?表弟!”秦琼紧张地问。   “冷,冷~~”罗成不停地叨念,秦琼试着去探他的头,额头滚烫。   “该不是中了风寒?”秦琼问。   也不顾风寒是否会传染,秦琼将表弟抱在了怀中。   高头骏马上那纵横潇洒威风如虎豹般的小王爷如今瘫软如病猫缩靠在表哥怀里。   倦眼微阖无力抬启,弯弯的睫绒在灯光下覆出墨色分明的深影,肌肤冰玉般寒凉,去掉甲胄的小王爷就是一寻常富贵人家的少年。浓眉深结,身子费力地挣扎却松软无力,灯光如薄雾般笼在苍白的面颊上,每一丝轻微的抽搐都令人揪心。   “成儿,哪里不舒服,告诉表哥。”秦琼搂紧一身白绸内单的罗成,黑亮的发松散在秦琼臂弯间。   紫嫣定下心拉起那冰凉的手,两指切住小王爷的脉搏,那脉却虚悬若葱。   恐惧涌上紫嫣的心,脸上迅忽间煞白,惊惧的目光望向秦琼,秦琼似看出她目光中的话语,问道:“子颜,表弟所患是何急症?”   “是~~是~~中毒!”紫嫣颤抖着唇,血如冰结,随军郎中提了药箱大步进来为小王爷诊病,紫嫣却抖动着唇心中暗自思忖。小王爷自行军一路同她寸步不离,行军紧张连水都不曾喝一口。离家前,只是吃过午饭,还是同秦二哥同桌而食,唯一不同之处……   紫嫣不敢多想,惊恐令她呆滞不语,而随军的郎中也是个临时安置来蒙古大夫,见到小王爷就慌得手足无措一般,丝毫没有郎中的镇定,把过脉断定说:“小王爷的脉象,是积劳成疾,气血郁积在胸,需要调养。”   拿出笔墨就要开方,紫嫣打断道:“小王爷的脉象明明是葱脉,如何会是弦脉?”   一句质问,郎中却是手足无措,再次去把脉,才瑟瑟地说:“小王爷,这是,这不可能!”   “是什么?”   “小王爷中了剧毒!”   23 中毒   紫嫣一言不发,取来银针就吩咐秦琼将小王爷罗成放在床上,迅速脱去衣衫。   罗成本是半昏迷中,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却挣扎了推开郎中的手骂:“休要碰我!”   小王爷的高傲,他竟然不许旁人为他宽衣解带。秦琼沉冷的话音中含了责怪:“成儿,耍得什么性子!”   “不用他!要子颜伺候!”罗成的声音固执骄矜,紫嫣忙对郎中吩咐:“你把药箱子放下,我粗通些医术,可以为小王爷驱毒。”   同秦琼一起七手八脚将罗成脱个干净,玉雕般线条明畅的身子就呈露无余。   紫嫣的心扑扑在跳,眼前的小王爷罗成虽然还是个少年,但那抱拢的肩,细窄的腰,雕琢玲珑一般的玉孩儿。   紫嫣赤红了脸,定定神,也顾不得许多,用银针锁住小王爷几处大穴,吩咐秦琼速速将小王爷翻过身。   又沿着脊椎寻下,几处大穴用针。   秦琼练武运气的高手,也随了紫嫣的下针穴位说:“这是督脉至阳穴,此穴若封,阳气被遏,周身发冷。”   紫嫣点点头,手下下针迅猛,一边吩咐秦琼道:“将小王爷的十指指尖刺破放血毒!”   再将罗成扶起时,罗成一口黑血喷出。   “小王爷!”   惊呼声中,小王爷连吐数口污血,慌得众人手足无措。   “表弟,成儿!你醒醒!”秦琼抱紧周身冰冷的表弟在怀中,疑惑的目光探向紫嫣。   紫嫣用袖口拭汗,镇定神色吩咐道:“快将小王爷放平,子颜再施针将他腹中的毒逼出来就没危险。”   “可是…….可是小王爷他为什么吐血?”张公瑾摩拳擦掌,吩咐人再去请郎中来。   秦琼平和的目光中透出丝阴鸷,是紫嫣自结实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凌厉目色,那目光如寒芒咄咄逼人紧迫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除去李子颜和刚才那糊涂郎中,再没旁的郎中随军,平日伺候小王爷的郎中暴病告假未随军前来。”亲兵禀报。   秦琼镇定自若地望着紫嫣,徐徐开口道:“子颜,医蛇毒需杀毒取蛇胆,叔宝愚钝,不懂医术,不知道表弟所中之毒如何化解。”   一语双关,紫嫣已顾不得许多,心里的愧疚和彷惑,只想着如何能快快为小王爷解毒。毕竟那毒药是经她之手端给小王爷。   神智略清的罗成一把推开紫嫣的手,费力瞪起眼怒视着紫嫣,压低声音问:“你是何人?”   仇视的目光似乎洞察出此事的玄机,小王爷已经察觉到毒是源自紫嫣递给他的那碗“旗开得胜汤”。   紫嫣欲哭无泪,焦急中夹了懊恼,敛住心神极力镇定,告慰自己说:“紫嫣,小王爷不能出事,若是毒杀了北平王府的少殿下,你粉身碎骨也就罢了,皇爷爷的重托如何是好?”   “小王爷,你不需知道子颜是谁,眼下军中那临时来充数的庸医还不如子颜的医术,小王爷不可讳疾忌医!”   罗成冷笑,面冷如玉,笑容如冰天雪地中雪霁后掠过阵风簌簌抖落积雪,阳光明媚的天地中带了薄寒。   他不争执,又坚持不许紫嫣靠近,转身挣扎欲动,亲兵上前扶他起身,为他裹上战袍。   牙关颤抖,声音虚弱,但仍积蓄了周身的底气毅然喊道:“秦琼听令!”   一声将令地动山摇一般,众人皆惊,面面相觑。非是小王爷声音洪亮,而是话音力度斩钉截铁般震慑人心。   秦琼微怔,扫视一眼四周肃穆的众将,大声应道:“末将在!”   “本将卧病,由秦琼代为指挥兵马。命你速速带兵立刻拔营依计行事,军情紧急,刻不容缓!”罗成竭尽全力道。   见秦琼神色迟疑不肯听令,帐内众人也面露惊恐,有人提示道:“小王爷,不可,我等带兵一走,留下小王爷若有个闪失,令末将如何向老王爷交代?”   张公瑾补充道:“小王爷中毒一事蹊跷,还是小王爷的性命攸关,若是留下小王爷在此,遇到敌人伏兵,那不如杀了末将。”   “秦琼!”罗成挣扎了起身奋力抬眼怒视表哥,没了依偎在秦琼怀里那娇弱的样子,声嘶力竭喝道:“胆敢违抗军令!”   “表弟,小王爷……”秦琼稍作犹豫,心中牵挂表弟命悬一线的病情,而罗成紧咳几声不容置喙地口气喝令:“张公瑾、史大奈听令!”   张公瑾、史大奈拱手上前。   “命尔等速速辅助秦琼带兵入阴山布兵剿匪,不得有误,若有差池,提头来见!”剧咳几声,又是一口毒血涌出。   张公瑾史大奈和秦琼等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一直追随小王爷的张公瑾沉声提醒:“表殿下,小王爷的军令绝非儿戏,我们留下一队兵马保护小王爷,速速拔营。”   紫嫣急得眼泪欲出,哽咽了对秦琼道:“秦二哥,子颜知道二哥顾虑何来,只是此时最重要之事莫过于为小王爷解毒。请二哥再信紫嫣一回,子颜定当竭力为小王爷解毒,再听候二哥发落。二哥,不能带兵走,子颜恐怕有人要沿途暗害小王爷。”   紫嫣只觉得这毒来得诡异,是借了她的手递给的小王爷。这汤是仇婆婆所煲,但王府的膳房内人多手杂,难定就是仇婆婆所为。若是有人在大军开拔前急于害小王爷,那此人一定是想极力阻止小王爷此次出征的旗开得胜。   “表哥,求你!不得耽误,速速按布署前去剿匪!”罗成急恼道。   紫嫣也觉得两难,她见秦琼深拧了愁眉,心存不忍,手从表弟惨白清瘦的面颊拂过。   若是依从将领带兵去剿匪,扔下小王爷势单力孤,若遇突袭暗算,怕就是秦琼旗开得胜也难回去面对姑父姑母,毕竟罗家只罗成一根独苗。   若不顾将领留下陪伴罗成,只恐贻误战机违抗将令,回到北平府也难逃一死。   “表哥若不替罗成带兵完成使命,罗成宁可一死也不治病疗毒!”   表兄弟间的坚持,各自把持自己心中的信念,在秦琼心中,军功将领都没有小表弟罗成对他重要,而在罗成心中,只有将令,生命只是为完成使命而在,否则毫无意义。   紫嫣抹把腮边的泪,自信而坚定地对秦琼道:“二哥放心,紫嫣对天盟誓,请二哥放心!二哥对子颜有救命之恩,子颜定不会辜负二哥。好在小王爷毒未深入肺腑,若再耽搁恐怕扁鹊在世也束手无策。二哥带兵先去,若没有伏兵来袭,子颜定然治愈小王爷,再听候发落。”   三人各有心思,秦琼缓声对紫嫣道:“我秦叔宝在江湖混迹这些年,自信眼力不会错看了朋友。若是朋友,谁敢动他就是同我秦琼为难;若是敌人暗中作祟,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秦琼动用绿林令也要将她从鼠穴中刨出剁成肉泥!”   声音很轻,但寒意彻骨。   紫嫣淡然一笑,点头道:“二哥多虑了,小王爷就交给子颜。”   秦琼出外带兵连夜拔营奔赴阴山,紫嫣看着床上裹了银白色披风靠在老亲兵怀里无力侧歪的罗成诡笑了吩咐:“小王爷,可是二哥吩咐子颜为小王爷疗毒,乖乖躺好。”   调皮的话语,罗成恼怒不得,如被抽去筋骨的豹子瘫卧在床上。   紫嫣为罗成把把脉,安抚他说:“你腹中的毒血还要逼出才能排毒,再忍忍。”   罗成推开她,困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不语。   “子颜知道小王爷想什么?是怕子颜害死小王爷吗?小王爷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何怕我李子颜了?”   奚落片刻,紫嫣将夹在指缝中的四支细长的银针对了灯火晃动问:“怕了?小王爷若不速速排毒,死路一条;若是子颜给小王爷疗毒,或许有一线生机。何去何从,小王爷是聪明人,自己掂量。”   罗成被激,呵呵一笑,面容苍白脱不去孩子的童稚气,伏趴在床上,默许紫嫣为他排毒。   几针下去,罗成穴位酸胀,虽然对紫嫣半信半疑,但也只能任她摆弄。   几口毒血咳出,罗成已经是筋疲力尽,老亲兵端来水让小王爷清口,看着罗成贴靠在老亲兵怀里那无助可怜的样子,再想想他缩在秦二哥怀里骄气的样子,紫嫣心生怜悯,心想若真是弟弟佑儿中毒,她怕早就心碎如撕了。   三日过去,罗成的毒已排出,只是身子虚弱,高热不退。   紫嫣白日去山里寻些草药,为小王爷煎熬。   夜晚,罗成在帐内安歇,紫嫣同老亲兵在篝火上煎药。   听了老亲兵信口说道:“小王爷身为贵胄,可自幼就随在王爷身边受辛苦。四岁时王爷就抱他在军营里走动,都是我背了他玩耍,玩累了还尿我一身。那时候真是玉面粉团的孩儿,不想这才几年长大未成人,就带兵打仗了。”   火光映出老兵一脸褶皱沧桑,皮肤如核桃皮一般的手在添柴加火。   “官宦家的子弟,在军中挂个虚名早些混资历官职罢了。”紫嫣故意嘲讽。   老亲兵摇了头认真道:“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老王爷的性子,刚直不阿,军法如山,任是皇亲国戚触犯军法他也一样惩处。起先几年,小王爷也曾有过疏忽,那打旁人二十板子,打到小王爷身上就是四十,凭谁也不能求情。”   紫嫣好奇地问:“小王爷如今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打个孩子四十板子岂不要他的命?”   “谁说不是呢,有几次小王爷都被打得口吐白沫断了气,非是如此老王爷不会罢手。后来小王爷怕是受了惊吓,几次一见板子就昏死过去,人事不省。这才免了酷刑。”   紫嫣记起,罗星曾讲过,小王爷不耐打,所以王爷才让他们这些贴身的小厮替打来警戒小王爷。   “小王爷很顽皮?”紫嫣道。   老亲兵哈哈拈了胡须笑道:“俗话说,淘小子出好的,小王爷调皮,可是聪明绝顶,任性骄纵了些,可人是好的。”   24 识破女儿身   四周风声都带了玄冥的回音,吹得篝火哔哔啵啵乱响,火照得面颊发出红色的晕光。   风掀起帐帘,紫嫣停在帐外仰头望月,天上的月牙都似对她弯嘴在笑。她想到了皇爷爷临终前紧紧握住她双手的重托,想到自己同仇婆婆千里奔波躲避追杀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想到在北平王府中委身为仆的痛苦岁月。   她进到帐中轰了伺候罗成的小厮出去,悄悄来到罗成的身边。   他额头上敷着冰冷的棉巾,绝美的面颊玲珑的五官在灯光下精巧魅人,浓眉长睫间笼着痛楚,人仍高热不醒。   罗成仍在昏迷中,呢喃地蠕动干涸的唇发出呓语:“渴……水……父王,成儿渴……成儿……”   紫嫣鼻头一酸,心想毕竟是半大的孩子。   “娘……娘……成儿冷……抱抱……”紫嫣定定神,拉起被子裹紧小王爷,俯视罗成那标致的小模样,精美的五官,玉一般的肌肤。他睡得十分安详,令紫嫣记起了弟弟佑儿年幼的时候,就是这么谁在榻上。   算了秦二哥也该回转了,如果没有意外,快马加鞭也快同她们会合了。   紫嫣更是记挂二哥的安慰,二哥武功高强,可是二哥毕竟不曾带兵打仗,以往在衙门做捕快,最多也是捉几个江洋大盗。   “渴……水……”罗成呢喃着,嘴唇发干,暴起了一层干皮。   紫嫣去打水来到了帐外,四周寂静,山林间猫头鹰的鸣叫声瘆人。篝火熊熊,仍发着噼啪的湿柴爆裂声,火星四溅,那药罐吊在篝火上烧,只是不见了老亲兵。   紫嫣四下看看,心想奇怪,喊了几声:“来人!”,声音在山林空谷里回荡,层层远去,伴随了远处的狼嚎格外瘆人。   紫嫣打个寒战,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祥,大军被秦琼带了出征阴山,她们二十人不到的队伍势单力薄,若遇到突袭,定然死无全尸毫无挡驾之力。   她迅速折返回大帐,看了睡熟的小王爷,心里生出个主意。   吹灭了油灯,紫嫣扯了一床羊皮褥子铺在床铺下,那是湿漉漉的草地,但是她别无它策。   勉强隔潮,又垫厚几层被子,将小王爷连拖带抱拉下床,塞进了床下。   人在昏迷无直觉的时候身体重得离奇,紫嫣一咬牙,所幸将小王爷推掉在床下草地上的皮袍上,再如滚木桶一样将他推进了床下,摸摸小王爷的头,还是高热不退。   将床铺掩饰成有人睡的模样,紫嫣才勉强出了一口气,心想但愿不要出事,但她的心已经隐隐觉得些什么风雨降至的感觉,心惊肉跳的再悄悄出门。   两名亲兵慵懒的打着长长的哈欠,揉着睡眼晃来,低了头,兜鍪遮了半个脸只露出一双凶恶的眼睛,那眼神如鹰一样的凶狠,不像是中原人的眼睛。紫嫣心一紧,急中生智,陪了笑脸招呼:“你们这些懒东西,是屁股痒痒了想挨军棍吗?小王爷口渴,等不及去山下的小河去喝水了,你们还不快去跟了伺候?看到老牛头儿了吗?”   一个士兵指指旁边的帐子低头没说话。   紫嫣恍悟般地说:“啊,他是偷懒睡觉去了?小王爷的药煎好了么?这个老杂毛,我去寻他!”   说着笑笑指了山下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水说:“小王爷牵了马去的,你们快去伺候。”   紫嫣故作镇静的闪去旁边的帐子,又看了远去的两个“士兵”跑回小王爷的大帐。   “什么人!”外面传来叫嚷声。   紧接着是一阵“嗷嗷”的惨叫。   “有刺客!来人!保护小王爷!”   帐内的灯早被紫嫣熄灭,她眼疾手快将小王爷塞紧到床下,自己也挤进狭窄的床下。帐篷内的草地湿漉漉,很快打湿衣衫,偶有虫子在身上咬,紫嫣咬牙不语。   她紧紧抱住小王爷,竖耳静听外面的响动,一阵嘈杂的喊叫声,嗖嗖的声音似乎是弓箭的声音,刀枪拼搏的声音。渐渐的,声音渐歇,紫嫣正在疑惑,忽然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阵嗖嗖的箭雨射来。   紫嫣咬牙将罗成压在身下紧紧捂住他的嘴,就觉得那箭似乎就在头上,床铺发出颤抖,紫嫣就觉得后背一麻,一阵酸痛,心里一惊,那痛楚感渐渐传遍全身。但惊惧令她忘记了疼痛,只心惊胆战的等了那声音渐渐远去,渐渐的只剩做风声怒号。   紫嫣不敢出声,四周安静得令她毛骨悚然,她心慌,又害怕,不知道那些刺客可否远去?可否还能给她刚刚寻回的弟弟一条活路。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紫嫣几乎在昏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飘入耳中。   “表弟!罗成!”   “小王爷!”   “子颜,李子颜!”   一阵阵叫嚷声,紫嫣竭尽全力地喊:“二哥,子颜在这里!二哥!殿下在我身边!”   汪洋中见到一艘救命的船一般,紫嫣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二哥身上。   秦琼寻声大步赶来,紫嫣看到床边俯身探来的一张亲切的脸,虽然看不清,却满是暖意。   “二哥~~二哥……小王爷,平安,无事,在子颜身下。二哥,子颜被箭射穿,小王爷还是昏迷,在子颜身下,二哥,子颜答应二哥的话,不会食言!”   断断续续的一番话,紫嫣鼻头发酸,眼泪倏然滑落,不知道是伤痛,还是见到二哥的兴奋,她如今是那么依赖二哥。   众人看着被射得如刺猬一般的床板,犯了难,七嘴八舌没个主张如何将紫嫣和小王爷挪出床下。   众人纷纷欲去讲紫嫣身下的小王爷直接拉出,秦琼却一声大喝:“住手!谁敢乱来?杀无赦!小王爷是人命,李子颜也是条性命,他是下人,可士兵的命也是娘生爹养的,同样值钱!子颜救了小王爷,是有功之人,不能这么对他!”   紫嫣心存感激,如果士兵将她身下的小王爷不顾一切的扯出去,那她就被那一支支利剑挂在了床板下,生死难料,这是个杀鸡取卵的下策。但无奈的是,她是下人,她的命自然没有小王爷珍贵。   秦琼亲自爬进了床下,一寸寸一点点将表弟置换出来,递给旁人,自己却缓缓插进紫嫣的身下。用手试探着去摸她背后黏黏的血,摸到那没入身体的箭杆,安慰紫嫣说:“子颜,不怕,这箭隔过床板射入,虽然力道大,但被这一挡已经不会太深,你咬住我的肩头,二哥帮你削断箭杆!”   秦琼手握锋利的匕首,抱紧紫嫣环过她的身体一手固定箭杆,一手用匕首削断那射入身体的箭。   紫嫣只觉得伤口微痛,麻木中多了酸楚,但是她能感觉到秦二哥的心跳就在她的后背,扑通扑通的十分有力。二哥宽阔的胸怀支撑着她的身体,环臂抱了她时,带了胡茬的面颊就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微蹭,令她周身的每根神经都提了起来,五脏六腑都难以平静。   二哥粗壮有力的大腿夹了她的胯,固定她的身子,那姿势令他羞得双颊绯红,周身燥热,心跳反是更快,而二哥却浑然不觉。   紫嫣朦胧中觉得面颊上那温润粗重的呼吸,冰冷的面颊触到一个暖意温存的面颊,湿润的是唇,身体同那人如此的接近,能感觉出他的每根肋条一般。那博大温暖的胸怀,暖过世上所有的床,紫嫣的泪水滑落,头脑渐渐清醒,她知道她平躺在秦二哥身上,就如此面对面的贴紧,如此亲密无间。   那只手在她的胸前为她小心的削断箭杆,在耳边轻轻地安慰她勿急。那只手环过她的胸时,紫嫣身子一颤,秦琼的手也停住,二人静静片刻没了声息,紫嫣感激出身下的心跳加快,猛烈而又节奏。秘密不言自明。   被从床下抱出时,紫嫣周身被泥水、汗水打湿,箭头入背不深,三支箭都只是箭簇半没,秦琼将领上英雄巾扯下塞入紫嫣的嘴说:“你且忍忍。”   手上一用力,迅忽间揪出三个箭头。疼得紫嫣昏死过去。   被掐了人中,紫嫣才苏醒,就听郎中吩咐:“表殿下,快放他在床上,除去衣衫疗箭伤。”   “不用!不用!”紫嫣声嘶力竭地制止挣扎,不停地说:“我自己可以,我自己上药,不用!”   “你这才是讳疾忌医!”郎中骂道。   “子颜,就算郎中没你医术好,箭伤在背后,你也无法……”周围的人劝说,秦琼的目光同紫嫣惊恐如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光对视,惨白的面颊嘴角抽搐,也证实了秦琼心中的推测。   “郎中,你先为小王爷诊病,放下刀创药膏药酒,我自会为子颜打理伤口,小王爷的病要紧!”   秦琼沉稳地吩咐,仿佛紫嫣的伤不值一提,打发走了所有的人,秦琼低声道:“得罪了!”   那眼神似乎看穿了紫嫣的全部心思,察觉了她所有的隐私。   紫嫣望着秦琼,痛楚的皱眉说了句:“二哥,我自己来。”   “你到底是谁?”秦琼沉下面颊问,“头一面见你,我就觉得你俊美得乏了男人的阳刚,当然,成儿也俊俏,但那绝对同你不同!”   没有任何话语令紫嫣如此惊心,夜间的刀光剑影过眼,利箭钻心都没有这般胆寒。难道,秦二哥早就看出她是女儿身?   “黄河渡口,你被追杀,我去救你上马同乘。秦琼闯荡江湖这些年,是雌是雄还是识得!只是你隐藏得太深,我几次怀疑过,又几次被你的勇气掩饰过去。”秦琼的话反令紫嫣紧张过后松了口气,她低声道:“你早看出?我是,我是在躲避……”   “你不必多说,有话去向北平王我姑爹解释,向成儿解释。”秦琼翻过紫嫣的身子,刺啦一声撕开紫嫣的号衣,惊得紫嫣:“哎呀!”一声惨叫,本能地去捂紧前胸,而秦琼眼前是那包裹胸口层层的白绫,血迹渗出。   “子颜,你同秦琼有八拜之交,是兄弟也好,兄妹也罢,只要不是敌人,就都是秦琼的手足。我无心冒犯,只是箭头有毒锈,一定要清洗。”   那一层层沾血的白绫从胸口解开,一道道一圈圈,触目惊心一般,秦琼无语。   眼泪顺了紫嫣脸颊滴淌,这是她初次让男人见到她的身体,生命中第一位男子如此近的接近她。   “我们此行很顺利,按照小王爷的部署包抄,都不等布什么疑兵阵,就剿了响马。”秦琼讲述着执行任务的情况。   秦琼的手在紫嫣细嫩的肌肤间滑过,粗糙的手游过的痕迹令紫嫣紧绷了心。   上过药处理好伤口,秦琼为她缠裹上白布,紫嫣才感激的换上了一身新号衣,再抬眼看秦琼时,满脸羞涩,而秦琼也是目光回避。   “亏得你舍命相救,小王爷平安无事。等下他醒来,一定让他谢过你。”秦琼说,目光躲闪。   “嗯!”紫嫣应声,又补充道,“子颜所作都是为了二哥。”   帐内一片沉寂。   紫嫣和罗成各有重病在身不宜挪动,大军只得在山下一处湖塘边安营扎寨驻扎修整几日。   落日时分,彩霞映红天宇,天地间笼上一层橙红色浓彩。   远山苍树在夕阳中沉淀出暮色投影在如镜一般的湖面,偶有几水鸟在夕阳中归巢,偶在湖面掠水而过嬉戏,在平静的水面上撩拨出阵阵涟漪,如一幅优雅的山水画卷。   紫嫣手中摇着一枝微红的枫叶沿湖泊缓缓前行,身旁陪伴着二哥秦琼。   一路无语,二人各自观赏各人眼中的风景。   “二哥那夜放心地将小王爷交到子颜手中,就如此信任我不会对小王爷下毒手?”紫嫣回眸调皮地问。   “因为你是秦琼的好兄弟!”秦琼说得直接,反令紫嫣看着他的目光有了几分失望。   “想不到贤弟是个女红妆。”秦琼打趣道。   “若子颜是个女子,想必路上行动不便。”   秦琼正欲开口,就听身后一阵马铃声,小王爷罗成一袭白狐轻裘打马飞奔来至眼前,翻身下马,白皙的面颊有了红润之色。这是毒已排出,康复之状。   一脸灿烂的笑容,罗成埋怨道:“表哥可是让罗成好找。”   身上那袭毛色泛了光亮微动时质感呈露的白狐裘,微微一动,那皮毛如缎子一般色泽华丽,如波浪般轻动。   “好裘皮!”秦琼赞道:“这件狐裘少说也要八九块狐狸皮缝制成,而且这针法高超,真如天衣无缝,柔顺如一张整皮一般!”   “表哥是个识货的!这件白狐裘是十块白狐皮缝制而成,是娘亲手缝的。自罗成七岁那年就随父王如山狩猎,狩得的兽皮多被娘珍藏,单单是白狐最难猎到,这五、六年才猎到二十多只白狐。娘挑选了毛色纯白柔细的狐皮拼缝成这袭披风,抗寒保暖,内衬的团花素白缎是先皇赏赐的宫中之物。”   罗成说的眉飞色舞,紫嫣的目光不离他的面颊。   “表弟,子颜若不是你强买匈奴马贩子的汗血宝马,何至惹来杀身大祸?那些匈奴马贩子勾结了山匪故意来杀你,为他们被官府抓去下牢的兄弟复仇。抓到的匈奴刺客已经招供。”   听了秦琼的话,紫嫣这才明白那些夜里刺杀罗成的人是匈奴马贩子的人马。   “虽然那些马贩子来北平燕山未必只是贩马那么简单,可总是你招惹他们在先,多少有你的不是。”秦琼帮理不帮亲,这点紫嫣极为佩服他的为人。紫嫣知道秦琼对罗成这个表弟也是极为喜爱,却并不估纵偏袒,罗成自幼没有兄弟,对这个半路得来的哥哥即友好又敬重。   如今被表哥斥责几句,罗成反如做错事的孩子垂头不语。   秦琼为他整整鬓边垂下的两绺散发,拍拍他的肩说:“回去吧,你的病也才好,若是姑母知道不定要如何心疼?”   “表哥,我中毒的事千万不要让爹娘知道!”罗成认真道。   “此事尚未了结,如何不查?”秦琼扫了一眼紫嫣,紫嫣默然。   罗成抿咬了唇,唇角勾出深峻的痕迹,透出几分阴狠道:“我自己来查,定然查个水落石出。害我之人不得好死!只是此时不能让爹娘知道。父王还好,只是娘,她若是知道我中毒,定然要将府里查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恨不得洞里的耗子也抓来审问一番,然后就派来一群丫鬟婆子小厮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就连出恭旁边也要站上几个婆子小厮伺候着,难过死了!”   骄矜的模样翘了小嘴,无奈中透出几分可爱,秦琼忍不住捏捏他粉嫩的颊笑骂:“你呀!成了姑母肚子里的精了!”   沉下脸严肃地问罗成:“表弟,你可相信紫嫣?”   紫嫣愣愣地望着秦二哥。   罗成轻屑地一笑:“若她要杀我,何苦救我?只是她同下毒之事定逃不脱干系!”   “呱呱~~”头顶几只乌鸦飞过,紫嫣一皱眉头,忍不住又要拾石子去砸,又想到秦琼昔日那乌鸦生得黑不是自己过错,也该有它的快乐的名言,不由停手。   “我倒巴不得自己是只乌鸦。”罗成望着那掠过湖面飞去了两只黑老鸹,泄愤般靴尖一挑,一颗石子平飞而出,掠了水面打过几个水漂远去。紫嫣只见过人用手飞石子打水漂,头次见有人竟然用靴尖使出如此俊的功夫,心生佩服之余,又见罗成踢飞一颗石子掠过水面激起几个细碎的浪花贴了湖面远去,嘴里悻悻道:“乌鸦起码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就算长得黑些,叫声难听些,可它们总能毫无顾忌的大声叫,想去哪里就展翅飞走。我呢,在王府里说话要按了着规矩说,想说的话多是不能说,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里可不是自己做得了主。每日从早起到晚睡,就连吃饭出恭穿什么底衣都是爹娘安排下,不得马虎半分,活了十三年,都不是自己,反不如乌鸦!”   罗成忽发的感慨虽然是触景生情,反有些突兀,秦琼哄他说:“表弟,又在贪玩了。多亏有姑爹束缚你这匹小野马,若是由了你放了马缰,你可不是乌鸦,你一奋蹄日行千里,不定就跑去了哪里?”   说罢呵呵大笑。   罗成得意道:“亏得我遇到轩辕台云游的道长教授了‘闭气功’,可以令阴阳错行,经脉混乱佯死,这招绝学才挡住了父王的蛮横无礼,否则要被父王打死了!”   紫嫣恍然大悟,果然不出她所料,小王爷使诈。   “那你上次尸厥险些入葬,也是装的?”紫嫣问。   罗成一撇嘴道:“那是兵不厌诈,不然大庭广众被父王脱了裤子打,羞也羞死了!”   秦琼笑了摸摸表弟的头,只有此时罗成才显得稚气的可爱。   “表哥,我来教你,容易得很。只需气沉丹田,上行任、督二脉时,阴阳逆转。这《周易》中的‘泰’是上阳下阴,逆气做上阴下阳的‘否’卦一般,气冲百会穴时头一沉,不必怕。少顷就血气下沉,周身发冷。”   罗成运气示意,噗通的仰躺在枯草地里,真如死人一样。   紫嫣去号他的脉搏,果然不见了,如死去一般,不由心里叫绝。   罗成一跃而起,对紫嫣嚷道:“你不许多嘴多舌,若敢透露给我父王知晓,看我不宰了你!”   紫嫣见他恶狠狠的样子,不屑道:“谁睬你!”   救命之恩又被罗成忘记。   “表哥,你试试看。会武功之人,凭了内力,最多可以闭气到三天三夜。不会武功之人,若能运气,最多也就闭气到半个时辰。”罗成得意地炫耀,又讨好地凑近表哥说:“表哥,什么时候让罗成见见爹爹提到的秦家绝学‘杀手锏’?”   秦琼哄他说:“成儿不再恃强凌弱,表哥的金装锏一旦被姑爹赎回,就练给你看。”   罗成这才欣喜的又跳又说,紫嫣却在一旁回味着这奇异的“闭气功”,打坐试试,果然觉得丹田的气缓缓逆行,冲到百会后突然下沉,周身冰凉。暗自叫绝!   25 死牢   得胜回师,众人兴高采烈。   紫嫣一路上忧心忡忡,归心似箭,她在想仇婆婆,这位她世上寥寥无几的亲人。   难道真是仇婆婆给小王爷下的毒药?她为什么这么做?会不会是有人嫁祸?那王府内岂不是很可怕?   紫嫣记得她小时候,每逢了仇婆婆的生辰,爹爹杨勇都要为仇婆婆摆寿宴,对仇婆婆如亲娘一般孝敬,恭敬的给仇婆婆磕头拜寿,东宫太子施此大礼,当属不易,也看出爹爹的真情。爹爹总是说,他是吃仇婆婆的奶水长大的,幼年时多病,仇婆婆总是彻夜抱他在怀里哄着,若没有仇婆婆的精心照顾,就没有爹爹。   若是仇婆婆果然是下毒嫁祸她的人,怕她真要怀疑这个世上是否真是暗无天日了。可转念一想,匪夷所思的事还少吗?二叔杨勇平日文静守礼,竟然兽性大发弑父篡位。   越想心结越是难平,揉揉眼暗自庆幸,一路上仇婆婆几次漫不经心地问到她先皇驾崩那夜可曾对她有过什么口谕,紫嫣几次话欲出口,又深深咽回腹中。不是对仇婆婆不信任,只是她在将事情捋出眉目前,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皇爷爷的遗言。还好她守口如瓶没有对身边唯一的亲人仇婆婆吐露。这也多亏了小皇爷爷靠山王杨林突然的背叛投靠了杨广给她的警醒,在生死攸关利益权衡的时候,亲情可还禁得住锤炼?   回到府中,紫嫣借口去更衣,直奔仇婆婆的房间。   她大喊着:“婆婆,子颜回来了!”   屋内空空,一位老妈子进来说:“子颜,仇婆子离去就没回来,说她辞了这份工去回老家了不是。”   紫嫣心头一凉,仇婆婆到底去了哪里?若是她冤枉了仇婆婆,下毒者另有其人她岂不是误了仇婆婆?还有那截断手指,再联想到那送到小王爷嘴里的毒汤。紫嫣转身冲出门,庭院里秦琼正背手立在那里,面色从容地望着她。   “她没回来?”秦琼问。   紫嫣急得鼻头一抽,噗通跪在了秦琼脚下,抽噎道:“二哥,你江湖上朋友多,好办事,求二哥替子颜寻到婆婆,她毕竟是子颜的亲人,子颜不能没有她。她怕是被人胁迫了!”   紫嫣急得将断指和夜间黑衣蒙面人的怪事对秦琼讲述,秦琼皱皱眉头道:“凭我猜,怕是这仇婆婆的孙儿被人拿去做人质,是逼她做一件她不情愿去做的事,我寻人去打探,你且莫急。”   窗外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甲叶金属摩擦发出的哗哗声响,一队北平王身边的亲兵大步闯入。   “王爷有令,捉拿突厥奸细李子颜下大狱!”   不容紫嫣分说,两派武士上前,拉肩头拢二背束缚住紫嫣。   秦琼喝了声:“且慢!这是为何?待我去向王爷细禀内情。”   为首的中军为难地笑道:“表殿下,您这是为难末将,王爷的将令,谁个敢抗?”   紫嫣心里暗想,该不是小王爷中毒之事毕竟没有掩盖过去,王爷开始追究。只是仇婆婆杳无踪影,毒是经过她的手捧给小王爷,怕如今浑身是嘴也难辩。   紫嫣被推搡了出门,秦琼紧随其后阻拦。   中军官低声道:“看他小子面善,原来是个奸细,不然如何给小王爷下毒?自己作死!”   紫嫣被推搡着从后院离去时,在夹道恰遇到小王爷罗成。   清冷的面色,高傲地仰头,不屑地扫视她。   中军拱手施礼喊了声:“小王爷!”   罗成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去。   紫嫣锒铛入狱。   牢房油黑的木栅栏门咣当撞上时,铁锁声响起。   脚下传来一个声音:“你也是杀人进来的?”   紫嫣慌得一个战栗,低头才发现杂乱的茅草堆中露出一个头,面上泛着油光,一脸横肉,面目狰狞。   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一步步退回到墙角,忽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嗷唔~”   茅草飞散,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赤膊小子蹿跳出来,抱着脚单腿跳着叫嚷哀嚎:“你小子眼睛是石弹丸吗?没看到下面有人!”   却原来是不曾留意,误踩了茅草下睡觉的同牢犯人。   “得罪!多有得罪!我没曾留意。”紫嫣讪讪地后退,却又不敢妄动,生怕再踩出什么地下的“人”。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哈欠声抱怨声充斥牢房,角落里的茅草中爬起来五、六个人,乍从地下冒出,骇得紫嫣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看你生得干干净净的,貌似个知书达理之人,怎么也进了这死囚牢?”獐头鼠目的五短身材的汉子细声细气问。   紫嫣慌得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嘿,这小后生还脸红害臊了,看这模样生得真好,如何会是杀人重犯呢?”先时那满脸油光一脸横肉的胖大汉大嗓门吆喝,见紫嫣缩在角落,哼了一声骂:“奶奶个熊!老子命不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个时日,老子没赶巧,只晚了一天杀人,就进了死囚牢!”   胖大汉大叉开毛茸茸的双腿靠墙而坐,身上的囚衣坦胸露怀,指着耗子脸说:“你教给他这里的规矩!”   耗子脸背了手挺胸踱步到紫嫣面前,摇头晃脑地指着胖大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牢老大,贺肥子大哥,以后叫贺老大或贺大哥!我,大号胡大鼠,是这里的老二,你叫我胡二哥;这几个~”   一指墙边几个人:“方老三、卫老四、钟五毛子。都是你的难兄难弟,日后你都要伺候着。我们这里的规矩,新来的人要抱着尿桶睡,夜里谁出恭,都要恭敬地把尿桶抱过去。比如夜里大哥要起夜,你手脚麻利些,不要偷懒睡觉,大哥方便过,揩屁股也是你的活儿!听到没?”   紫嫣一脸惊诧,不知这里是什么虎狼窝,难怪她进来就闻到骚臭味,靠墙是一个大马桶。   脸色惨白,紫嫣心想不好,她是女人,如何混进了这男牢?还是死囚牢。   就是不被问斩,她若挺上几日也怕拗不过去,若是供出她女儿的身份,怕行迹就要暴露,心中烦躁,如天塌地陷一般。心中暗自叫苦,不知仇婆婆人在哪里?想不通她为何要给小王爷下毒。   “看这小子,面皮真嫩,皮肤细得和绸子一样。这里没有女人,不如就让这小子伺候大哥吧?”胡大鼠奸笑着建议,大汉连连叫好,吩咐道:“这小子生得细皮嫩肉这么好,不做个面首真是太可惜!快来,伺候伺候爷舒坦舒坦!”   紫嫣慌得向栅栏靠,胡大鼠过去拉扯,紫嫣惊叫:“救命!救命!”   心惊胆战,狱卒闻声赶来,吆喝几声,胡大鼠忙嬉皮笑脸道:“爷,我们和这个嫩雏逗了耍耍!”   牢笼就如地狱,一双双冷寒阴狠的杀人犯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令紫嫣缩在墙角不敢出声。   “你!换上号衣!”一身元布色的囚衣扔到她面前。   紫嫣胡乱讲囚衣套头穿上,宽大肮脏,散着霉臭味,上面还有血迹,恶心得紫嫣想吐,但只是干呕。   “嗷~~嗷~~让我死吧!行行好,让我死吧,嗷嗷~~嗷嗷~~”声嘶力竭的哭嚎,也听不到皮鞭声,胡大鼠瞟了一脸惊愕的紫嫣冷冷道:“哎,等下过了堂,就没这硬气了。不用下板子,就那些不显山露水的刑具那么一上,保你连祖宗八倍干的坏事都招认出来!”   “李子颜,有人探监!”狱卒大喊,就听一阵脚步声,紫嫣漠然回头,却看见秦二哥正向她走来。   “二哥?”紫嫣惊愕道,她难以置信,若是北平王若知道表殿下秦琼来死囚牢探望她,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秦琼一身青色袍子,背了手,野鹤闲云般踱步近前。   见到她面含笑容道:“贤弟,委屈你了。”   紫嫣哽咽着咽了口泪,泪眼隔了木栅栏牢笼望着近在咫尺的秦琼道:“二哥,事到如今,二哥因何还来看子颜,不怕触怒了王爷和王妃?”   “你是清白的就问心无愧,沉冤昭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我秦叔宝的结拜兄弟,信不过他也是信不过自己。”   眼里夺眶而出,隔了牢窗,紫嫣泪水汹涌,喊了声:“二哥!”再也无语。   反是牢房里的胡大鼠奚落道:“我说他如何扭扭捏捏,装什么正经,原来有相好的在这里,却原来也是个兔子!”   啐了一声,秦琼怒目直逼,几人不敢言语。   “牢头!”秦琼喊,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给牢头说:“兄弟们辛苦,添几个酒菜,顺便帮我这小兄弟换个单号,方便些。”   牢头唱个喏去办,紫嫣泪水潸然,秦琼安慰道:“子颜莫急,姑爹在气头上,消了火气我就去对他讲明。成儿也缠了我一道来看望你,只是我怕他再给姑爹火上浇油,就不许他来。”   紫嫣含泪点头,在牢头的安排下挪去了隔壁一个单号。   秦琼走后,紫嫣在惶然中捱到牢房漆黑一片,天窗透出熹微的月光,朦胧清寒,紫嫣仰头从那一片清新的天空向外望,不知道秦二哥在何方。   “哗啦啦”的声响,一股骚臭在身边,紫嫣慌得躲避,一个牢栅栏之隔的大牢间内,那个叫钟五毛子的少年沙哑了嗓子骂:“都是男人,怕什么?”迷迷糊糊钻进茅草堆睡觉。   紫嫣合衣缩靠在牢门边,疲惫不堪时半梦半醒中等候着牢头的提审,她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还能隐藏多久,也不知道何时能逃脱这个人间地狱。她是大隋的郡主,夏日里她还清新如一朵水莲盛开在宫廷绿波红墙中,才不过几个月,就沦为阶下囚,这是种何样的琢磨?   她伸手从脖颈间取下那枚红绳系吊的木簪,她贴身的物件,皇爷爷交给她的遗命如何如此难以完成?   正在暗自神伤,独自饮泣,身后有一钝物捅她,紫嫣慌得躲避,不知又有何状况。   “子颜,我是表殿下秦琼派来接你出牢狱的!”黑暗中一双黑亮的眸子。   “我们是秦二哥江湖中的朋友,老王爷要杀你,秦二哥吩咐我们来劫牢。狱卒已经被蒙汗药薰倒,快走!”黑暗中打开牢门铁锁铁链的声音,紫嫣只依稀看到几个黑影攒动。   “仇婆子在外面等你,秦二哥雇好骡车送你们离开。”   紫嫣正在迟疑,身后的牢房内已有人惊醒,大声问:“什么人?”   “快跑!留下来秋后就掉脑袋了,牢门大开,能不能活命是你们的造化,快跑!”   一声吆喝,紫嫣只觉嗖嗖嗖几道黑影从身边牢栅栏边越过,回身再看月色下的牢笼,空荡荡一片。   “快走!”两名大汉夹起紫嫣飞步向外跑,紫嫣只听到耳边嗖嗖风声,似又回到黄河岸边秦二哥挥枪救她的情景,只是她此刻被一名大汉背起快跑,不是在秦二哥的马背上。   出了牢房是片旷野,一驾骡子车停在树边,紫嫣一上车,惊喜的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庞。   “仇婆婆!”紫嫣惊喜的叫出来,热泪盈眶。   “小主儿!”仇婆婆搂住紫嫣放声大哭,那骡车飞跑起来,蹄声清脆的踏在路上。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26 亡命天涯   “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黑暗中之能辨出一对乌亮如星的眸子。   “佑儿!”紫嫣忍住泪,发现仇婆婆身边的竟然是弟弟杨佑,惊喜万分。   仇婆婆压低声音道:“秦二爷真是侠义之士,是他派人通知婆子我来接应你,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恶毒,借我的汤和小主儿的手给小王爷投毒。”   紫嫣后背一凉,事情更是奇峰突起,她困惑地问:“婆婆,那汤里的毒,婆婆真不知晓?”   仇婆婆怒道:“小主儿,你这话何意?你我主仆来燕山北平府是身负重任,谁还有心情管旁的?那小王爷我可害他何用?”   紫嫣见仇婆婆气恼,心中也觉抱歉,狐疑道:“紫嫣只觉奇怪,如今王爷认定是紫嫣投毒,才抓了紫嫣下死牢,会是何人所为?”   仇婆婆叹气道:“小主儿,什么都不必管,我们速速逃离北平,秦二爷派人送我们去山东,你我主仆有要事要做!”   车狂奔一路,陡然间四下响起马嘶人喊,杨佑慌得贴到紫嫣身边,仇婆婆抱紧她姐弟二人。   车帘外赶车的大汉向车内大喊:“官兵杀来了!坐好!”   “婆婆,佑儿怕!”杨佑紧抱住婆婆的腰,紫嫣刚将车窗帘掀开一角,嗖的一声羽箭射入,正扎在紫嫣脑旁的车壁上。   惊得冷汗淋淋顿下,紫嫣一把将佑儿和婆婆推离车壁,就听嗖嗖一阵箭如雨发,车壁被扎入刺猬一般,生铁箭簇陷入车壁,冰冷冷就围在身边。外面呼喝声传来:“逃犯快快出来受绑,你跑不掉!”   紫嫣颤抖着手掀开车帘一角,密匝匝的玄衣皂甲马队层层围来,如麻袋收口一般将她们团团裹在囊中。   看来真是在劫难逃,紫嫣心里暗痛。若是她一人被擒受罪也罢,佑儿是大隋储君,才被寻回也要连累入狱,还有仇婆婆若被擒,怕是再无人能去将皇爷爷临终的遗嘱传给靠山王杨林。   “车里的逃犯李子颜,速速出来受死!否则我们发火箭烧车了!”   车外火把将天宇映亮,光线透入车帘,紫嫣看到弟弟佑儿那惶然而俊美的脸。   “郡主,不能出去,会送命的!”仇婆婆紧抓住紫嫣的臂央告。   呼喝声越来越近,紫嫣紧张地抓住佑儿的手,看着佑儿那纯净如水的目光,对他说:“佑儿,姐姐在这里要连累你们一道送命,不如姐姐出去引开官兵,你们快逃去登州寻小爷爷杨广。”   仇婆婆哭道:“郡主,使不得。莫说是郡主出去定然会丧命,就是婆子和皇太孙侥幸逃脱此劫又如何?靠山王如何相信我们的身份?”   “遗诏,遗诏不是在您身上?”紫嫣记得仇婆婆曾给她展示的那份皇爷爷册立佑儿为皇太孙的诏书。   “靠山王如何肯信老奴的话呢?不如老奴替郡主去一死!”仇婆婆慌得语无伦次,千钧一发之际,紫嫣也顾不得许多,咬牙想将那埋在心头反是负担的秘密说出,却话到嘴边又不敢讲。这是天大的秘密,她如何能说与旁人听?这些话只能当面讲给小皇爷杨林得知,请他拿主张。   马车一震,车棚帘被挑开,紫嫣等人慌得惊叫,一盔甲整齐的武将手提钢刀立在车外,对了紫嫣呵呵冷笑:“李子颜,你逃不掉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毒害小王爷,还想活命?”   说罢手中钢刀一挺,紫嫣只觉一股寒光扑面,强劲的力道直扎入腹部。倒下的片刻,紫嫣费力将佑儿压在身下,仇婆婆见那人拔刀又砍,急中生智抓起车板上零落的一枝羽箭扎向武将的眼睛。   武将吓得刀锋一转,只在那片刻,仇婆婆回手将箭狠狠戳向拉车骡子的屁股,咴咴一声嘶鸣,骡子受惊奔跑,面里背外的武将被颠出车外,哎呀一声惨叫。而仇婆婆则死死抓住车棚,任那骡车发疯般向深林奔去。   耳边是嗖嗖风声,佑儿紧紧抱住姐姐吓得面如土色,紫嫣只觉得刀伤酸痛,黏稠的血顺了指缝溢出。   “郡主!殿下!你怎么样,你忍忍,停车!驭!”仇婆婆慌得荒唐地喊那骡子停下,拉车的骡子受惊吓飞奔疾走,向夜色茫茫的密林深处冲去。   树荫如盖,遮天蔽日,紫嫣只觉得车在颠簸,身子磕磕碰碰难以坐稳。   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只听到深林中啾啾的鸟鸣,骡车终于缓缓停下。   祖孙三人抱在一处瑟缩发抖,仇婆婆定定神撕心裂肺地哭喊:“郡主!郡主!你醒醒,你一定要醒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婆子随你去地下见太子和老皇爷也罢,只是小皇孙如何立身?老皇爷死不瞑目!”   紫嫣昏昏沉沉,依约听到弟弟的啜泣,婆婆的哭喊,嗓子发甜,周身无力。她不敢挪动,心想自己怕就要一死了,只是不甘心。   悲悲戚戚的哭声,窗外松风似也为她哭泣,紫嫣在想,难道自己死去了?   可怜她孤女飘零天地,死的时候还死在了荒郊野岭,还不得恢复女儿身。她没有等到嫁人,没有等到亲人为她高绾起发髻,就要过早的凋零。   一阵伤感,她听到弟弟杨佑在身边的啜泣声,那声音本是抽抽噎噎的很低,不时凄厉的变作高声,大哭起来。   她无力睁眼,只喃喃说:“佑儿,姐姐……”   隐隐有些念头泛上心头,似乎从见到杨佑第一面时,佑儿就没见过她的女儿装束,真是难为佑儿,相逢是这个样子。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说她的个头生下就大孪生弟弟佑儿一截,所以总似比杨佑大许多。小时候一处玩,她总似大姐姐,佑儿就如小弟弟一样被她庇护。尤其是庶母的子女欺负佑儿时,她会挺身而出。其实她只比弟弟大半天。   紫嫣微睁开眼,那不过是一条细微的缝隙,景象都在泪光中模糊,她听到婆婆哭声时,婆婆边哭边在问:“小主儿呀,有什么话你还是快对皇太孙讲,不要辜负了老皇爷临终的重托,小主儿,以防万一,老奴也不想小主儿有事。”   但那哭泣的声音入耳令她心碎:“姐姐,姐姐,你醒醒!”   紫嫣蠕动唇,心想趁了自己还有一口气在,是否该将那深藏心中的秘密趁此机会告诉给仇婆婆和佑儿,那枚皇祖母生前珍爱的木簪,轩辕台,启天井,她知道的一切,还有小爷爷~~   敛敛神,正欲开口,眼前掠过一丝异光般,她开口喃喃道:“佑儿,你靠近些,姐姐有话~~告诉~~你~”   又是佑儿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哑的哭音,紫嫣那一缕余光偏巧就见到仇婆婆的手在佑儿大腿上狠狠拧了一记。心一沉,一口血堵在了心头,话又咽了回去,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令她顿时生疑。   她难道看错了?仇婆婆为什么要拧掐了佑儿让他哭,难道佑儿的泪是情不由衷?还是仇婆婆怕她没有听到弟弟的哭声而失望伤感?佑儿毕竟这些年同她分离,没有感情。但另一种不祥侵袭心头,莫非,其中有诈?她不敢再向下想,若是仇婆婆都背叛,她还能相信什么人?但仇婆婆步步紧逼地催促她说出先皇遗诏的秘密,毕竟露出些马脚。   紫嫣定下心想,杨佑难道是假的?那仇婆婆弄来个假佑儿在她奄奄一息时逼她对唯一的亲人说出秘密,又是为何?仇婆婆是爹爹的奶娘,同爹爹情同母子,皇祖母独孤皇后偏宠二叔,不喜欢爹爹,爹爹一直是奶娘仇婆婆带大。如今,爹爹惨死,是被二叔害死,报仇的事情上,仇婆婆该是同自己一条心才对,这是为何?   屋外一阵呐喊声,喧嚣声预示着追兵的到来,喊话声传来:“屋里的人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围,插翅难逃!速速那个小孽障,否则防火烧房子了!”   震惊之余,仇婆婆慌得说:“郡主,这个房子后门面对后山旁一道河,有条船,我们速速划了去逃命。小皇孙不能出事!郡主和小皇孙逃走,婆子留下,这伙人是京城来的。那个为首的人是京城越王杨素的手下,我认出了!”   紫嫣虚弱的说:“嫣儿走不掉,婆婆带弟弟逃走吧!”   “可是,郡主……哎!也只得如此,想这伙人是为了小皇孙而来,定然不会加害郡主一女子。郡主呀,婆子去外面回避周旋,你有何话,速速对皇太孙说来。”   “婆婆!”紫嫣喊了一声,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婆婆不是外人,听听无妨。”   紫嫣喊过佑儿在身边,不等她开口,仇婆婆抽抽噎噎哭诉着:“郡主,郡主呀,这可怎么办?不是要老婆子的命吗?郡主,你还有什么要交代婆子和小殿下的?婆子拼死也要替郡主办到。郡主~~~”   外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没有进攻的样子,越发证明了紫嫣的推测。   眼皮重似千钧,她拼命的支持着倦眼,抽噎的声音,佑儿贴近她的脸边。   紫嫣气息奄奄道:“佑儿,姐姐要死了,不能照顾你,不能看你长大成人。”   “姐姐~~”哭泣的声音。   “你要~孝敬婆婆~仇婆婆~~就像~~你我的~~亲祖母~~当年~~爹爹是喝~~喝她的奶水长大~~娘说~~要孝敬~~孝敬仇婆婆~~”   紫嫣和弟弟涕不成声,仇婆婆哭道:“小主儿,捡要紧的话说,这些话,不用再提。”   但焦虑催促胜过悲伤,声音中有些惶恐不安。   紫嫣继续道:“爹爹在世~~每逢~~每逢婆婆的寿诞~~~都在太子府~~大排筵宴。皇爷爷~~不许~~爹爹也坚持~~~我们的爹爹不受皇爷爷~~宠怜~~是仇婆婆~~一直照顾他,如自己的孩子。爹爹被~~被二叔~~杀死了!我们的哥哥~~弟弟~~都被二叔~~为了夺权杀尽!佑儿~~婆婆为了爹爹,为了你我~~才年迈奔波~~才从南到北,受尽奔劳。你若将来~~登上九五,当了皇帝~~你一定要,要记得孝敬仇婆婆,婆婆~~”   仇婆婆泪流满面,捶了头大哭,忽然嚎啕道:“郡主,郡主,你捡要紧的说,旁的不必再提,快呀,郡主!”   紫嫣冷冷一笑,笑得恬然道:“婆婆,嫣儿想明白了,你去喊追兵的头目进来,我只对一个人说,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保命要紧,我们怕逃不掉!”   仇婆婆应了一声疾步向外,只走到了门口忽然愣住,发现了自己露出了马脚的失态。   只一回头,紫嫣苍白的面色,目光惊愕的望着她,徐徐问:“为什么?”   婆婆一阵语讷,终于瘫坐在地,愣了半晌才说:“郡主,婆子对不起你,对不起太子勇,对不起老皇爷,郡主!你不要再说了,不要!”   “为什么?”紫嫣痛心的问:“爹爹惨死,他视你如生母,为什么?”   “郡主,是婆子糊涂呀!婆子背叛了太子爷,背叛了老皇爷,婆子辜负了主子们对婆子的一份心!这是个圈套,从头到尾都是圈套。老皇爷过世前,是晋王杨广抓了婆子的孙儿当人质,逼了婆子去欺骗老皇爷说,皇孙杨佑还在人世。”   一语惊破梦里人,如晴天霹雳一般紫嫣惊愕得强撑开眼皮,费力地望着身边的杨佑问:“那他,他是……”   “他是假的小皇孙佑,是安国公伍亮寻来的一个脚踏黑痣的孩子冒充,用他来骗郡主说出先皇临终遗言的!”仇婆婆哭诉道:“婆子一时鬼迷心窍,太子爷失宠,婆子家的地被人侵占,儿子也下了狱,孙儿又被擒做人质。杨广说,只要婆子替他去哄骗老皇爷开心一次,就赏婆子十顷地,一坛金子。婆子想他不过是哄皇上开心,就按了他的话去骗老皇爷说,杨佑活在人世,人在北平。谁想老皇爷当夜派人传裴驸马进宫,要裴驸马和婆子去北平府寻皇孙佑。杨广一听就恼羞成怒,知道皇上有意废黜他这个太子,要立皇太孙!之后,杨广就丧心病狂杀了裴驸马,又杀死了太子勇和几位小皇子”   仇婆婆泣不成声,紫嫣手脚冰凉,怔怔地望着婆婆,一边的假佑儿揉着眼睛手足无措。   紫嫣做梦都未曾想到,身边唯一的亲人仇婆婆,竟然是奸细,是二叔派来的间隙。   “郡主,其实你已经怀疑过,你逃出京城问婆子,如何宣华夫人这么容易从密道救你出来。婆子吓出一声冷汗,才骗郡主说,是大内禁军总管宇文成都将军的冒死相救,其实,宇文将军,他,他也是受了皇上的指使,故意放郡主走。这一路上,屡遭追杀,其实,杨广是要逼郡主在绝望时吐露实情给老奴,怎么想到中途杀出个秦叔宝,坏了大事,还带了郡主往北平跑。还有靠山王追杀郡主的军队,那是杨广的人假冒的,不是靠山王的人马!杨广深信,老皇爷临终前身边只有郡主一人,郡主定然知道失踪玉玺的秘密,相信老皇爷咽气前,一定有话嘱咐过郡主知晓。”   紫嫣呆滞的目光望着仇婆婆,头脑中思绪翻涌,逃出宫来处处惊心,不想真正心惊的是眼前,是知道追随自己的亲人竟然是杀父仇人派来的奸细!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27 急中生智   “婆婆,嫣儿不行了,嫣儿失血过多,怕撑不了多时。”紫嫣喃喃地说,目光中满是凄绝,她咳嗽了几声,伤口阵阵的疼痛,周身乏力。   仇婆婆急得跺脚痛哭道:“小主儿,婆子就实话告诉小主吧,小主儿这是何苦?其实,太子勇他根本就不是小主儿和杨佑的亲生之父,小主儿姐弟是太子妃元氏被强盗奸污所生!并非皇家血脉!”   紫嫣微震,难以置信,但她怀疑是自己如今头晕目眩听错了话,忍了剧痛费力地问一句:“婆婆,你说什么?”   仇婆婆呜呜咽咽地啼哭几声,为难却是咬咬牙重复道:“小主儿,太子杨勇并非小主儿姐弟的亲生之父!”   平地惊雷一般,再没什么比这个消息令紫嫣震撼,她起初是微怔,随即又觉得可笑,甚至鄙夷的怀疑仇婆婆一定是信口开河的编排来欺骗她。但是仇婆婆因何要凭空捏造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来欺骗她?   仇婆婆痛心疾首地说:“小主儿,都是婆子一时糊涂,一错再错,是婆子对不住太子勇!如今太子勇已死,他是冤死还是仇杀,都是已经同小主儿毫无关系,即使是真的皇孙找到,他也不是杨家的血脉,先皇留下的遗嘱也无用,还要害小主儿姐弟空丢了性命!”   紫嫣不解地摇头,她周身的血已经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剑射得心碎寒凉,头脑似乎迟钝得想不清眼前突变的原委。   仇婆婆见紫嫣一脸的狐疑,多半是不信,于是悲咽了解释说:“小主儿且听婆子从实的说来。太子勇自幼是吃婆子的奶长大,婆子视他胜过自己的骨肉。太子勇生性柔弱忠良,悲天悯人,是个心地纯正之人,他虽没有老皇爷的果敢英武,但太子勇体贴入微,心思细腻,更是讨得见过他的女人喜欢。只是独孤皇后不喜欢长子太子勇,由来的宠信圆滑的二皇子杨广,太子勇一直对此不满,母子关系也不是十分融洽。到了太子勇大婚的年纪,独孤皇后从名门望族中选中了你生母元氏为太子妃,太子勇敢怒不敢言,对此深为不满。不是因为旁的,你母亲太子妃元氏太过拘谨,不苟言笑,又太依从独孤皇后,每日晨昏定省向独孤皇后请安,大事小事都要向独孤皇后禀明,太子勇的一举一动,独孤皇后就通过太子妃控制,太子勇渐渐对太子妃有了嫌隙。再者,你是不知道你祖母独孤皇后,她是个独断专行的女人,她同先帝患难夫妻十分恩爱,令许多人羡慕她们伉俪情深。她同先帝结发时有过誓言,先帝绝不会再宠信沾染旁的女人,也不会让独孤皇后所生的子女有庶母兄弟争位夺宠。所以,先帝和独孤皇后恩爱多载,也最恨用情不专的男人。曾经有朝中大臣纳妾,独孤皇后就会斥骂,更何况太子勇!太子勇喜欢青梅竹马的云氏,纳了为妾,不与太子妃同房,到了次年,云氏反生了一子,独孤皇后大怒,责罚太子勇。母子间起了嫌隙,太子勇更是讨厌你的生母。可巧,就在那年太子妃去郊外阿育王寺拜佛祈福求子,回宫途中被一伙强人劫持,三天之后才送还。回宫后,太子妃碍于颜面,谎称是在山中迷路失踪,直到五个月掩饰不住了身子,才发现她被贼人奸污有了身孕在身。你说,太子勇如何能饶恕她?”   紫嫣听得骇然变色,她极力令自己镇定,却排斥这些话语不是真的,是仇婆婆恶意的杜撰。但她无法去解释仇婆婆为何信口开河,又如何解释父亲对生母的冷落。   “郡主若是不信,自可去问问靠山王杨林,他同太子勇名为叔侄,情同手足,自幼一道长大。太子妃的丑事瞒不住的时候,是靠山王杨林替太子勇做主,一夜间将知情的奴才贯以前朝反贼的罪名全杀了封口,又将太子妃禁足在宫中。杨林劝太子勇说,若是丑事败露,皇家颜面尽失不算,还更令帝后对他有责备,是他没有照顾好太子妃。所以,太子勇无奈咽下一口恶气,当了这绿头王八,眼睁睁看到太子妃生下龙凤胎。那个女孩子就是郡主你。”   一番点拨令紫嫣失魂落魄,愕然中她总是明白了父母恩怨的原委,但随之而来的失落和惨痛,那种从云端猛地被踹到万丈深渊落入泥沼中的狼狈不堪。仇婆婆肯定地告诉她,靠山王杨林知道她不是太子勇的骨肉,没有比这个更为充足的证据。仇婆婆若是心理有鬼,就不敢如此理直气壮抬出靠山王杨林这证人。也恰如仇婆婆所说,靠山王杨林同她的父亲杨勇叔侄情谊非比寻常。   “郡主,太子勇同太子妃从来未曾圆房,何来的子嗣?就是圆房那夜白绫上的血,都是婆子去御膳房弄的鸡血涂抹。”仇婆婆那无奈而悲凉的辩驳令紫嫣听得如此心寒,此刻她只想寻个地缝顿足,原本骄傲得仰视众人高高在上的她,那个曾是先皇掌上明珠宠儿的她,只不过转瞬间就变成令人鄙视嘲笑的野种,还是来历不明的杂种。想想这些年,她扬着高傲的头出现在仇婆婆面前时,不去点明真相的仇婆婆心理该是如何的嘲笑鄙视她这个自以为血脉尊贵的野种?   心中不由感叹:“杨紫嫣,难道这真是命数?你千辛万苦逃出宫廷身负家族血债,竟然上天同你开了如此大的玩笑,你竟然不是杨家的血脉。”   仇婆婆抽噎一阵缓声道:“老皇爷并不知晓此事。独孤皇后还因太子妃生下龙凤胎大排喜宴庆贺了三天三夜,太子勇那日喝得酩酊大醉,酒醉后就更是沉迷女色无度,晋王杨广就借机向帝后进谗言构陷太子勇。后来你们姐弟长大,模样都像生母多,好在还有一星半点似太子勇,这才遮掩过去。从此元氏太子妃天天以泪洗面,太子勇一见你们姐弟就怒气攻心。这就是太子勇为什么冷落你们母子的缘故。后来,太子妃抑郁而终,独孤皇后认定是太子勇因为恨她故意冷落太子妃,甚至是云氏毒死了太子妃,致使太子勇被废,更是厌恶太子勇。独孤皇后精明一世,哪里知道她心爱的嫡长孙和孙女儿,不是杨家骨血,是强盗的孽种!”   仇婆婆纵声大哭,似乎在太子勇委屈不甘。   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后,竟然是如此的收场,如此的结局。紫嫣默然无语,神情呆滞。仇婆婆的话若是真的,那就难怪太子勇对她母子的冷淡,难怪父亲对她丝毫没有舔犊之情。   但是皇爷爷,皇爷爷是一心疼爱她的,她岂能辜负皇爷爷的重托?紫嫣心里正在犹豫挣扎,就听仇婆婆劝道:“郡主,老皇爷当日将遗诏托付给郡主,那是一时间情急无人。老皇爷疼惜郡主,也是因为深信郡主是太子勇的亲生骨血,是杨家的血脉,是他和独孤皇后为太子勇冷待太子妃一事心有愧疚。若是老皇爷活着,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郡主以为自己还会是金枝玉叶的高高在上?怕是老皇爷就是不杀了郡主,也要将郡主囚禁在冷宫终老一生。更不要提那个皇孙杨佑,他即使活在世上,也并非是杨家的骨血,就是郡主有了先皇遗诏和玉玺欲扶了亲弟弟登基废黜杨广这弑父篡位的逆贼,但是靠山王杨林手握重兵,对他而言,宁可拥戴那丧失人性的亲侄儿杨广,也不会拥立一个孽种坐杨家的江山,所以,小主儿,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先皇的秘密,你就是带去地下又有何用?地下的先皇知道了你不是他的孙女儿,怕也不会再认郡主你。就算郡主逃脱了去找靠山王报信,为先帝报仇,怕是到头来对自己也没丝毫益处。最好的结果,靠山王废掉杨广自己登上大宝,但是郡主呢?郡主是余孽,靠山王不会听之任之。昔日有先皇庇佑,如今身份大白,怕是郡主上上的结局惨不忍睹。郡主,你想想,不如此事就罢了,先皇的遗诏告诉杨广的人,也可以逃命,还能帮婆子救婆子孙儿一命,婆子感激不尽。郡主可有再回北平王府,那表殿下秦琼对小主儿有情有义,郡主不如早图将来!”   循循善诱的话,前后为紫嫣分析得透彻,紫嫣心寒如冰,不想自己的身世如此坎坷。想不相信,但是种种以往的蛛丝马迹细细品来,仇婆婆的话有七成的可信。她,不是太子勇的女儿,也不是大隋的郡主,更不是杨家的血脉。而她此刻,在为杨家的血海深仇去赴汤蹈火,在寻机为“皇爷爷”复仇。   “砰”的一声,柴门被踢开,周身铠甲的几名蒙面将士闯入。   “不必废话,想是她不肯说,或许根本没有可说的!既然不说,就带去地下!”   为首的一人摆摆手,紫嫣从那三角眼就看出了他果然是越王杨素的手下。越王杨素是皇爷爷的堂弟,已经同杨广沆瀣一气。逃出皇宫前,宫里的侍卫就是被越王杨素控制,派了兵去帮杨广逼宫。   一旁的另一位身着北平府军中盔甲的将领粗声说:“封将军要在此地杀了这三人?”   仇婆婆慌忙说:“伍将军,封大人,小主儿她已经要说了,再给老奴点时间。”   紫嫣从众人中辨出了定国公伍亮,看了跟进的四位贴身护卫都似是越王的人,冷冷笑笑对伍亮说:“伍国公,我认得你,你是好人。令兄伍魁对我有恩。如今我要死了,无以为报,不如你过来,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玉玺,玉玺的下落,就在……”   看着众人惊愕的神情,紫嫣扫了一眼四名侍卫和封将军。   伍亮显然有些吃惊,贪念又令他喜出望外。争功的心令他疏忽了提防,更何况是一将死的弱女子。   伍亮揭下蒙面的黑巾对封将军说:“让她开口就好!”   封将军也是喜出望外,挥挥手喝令众人退下,屋里只剩了他和伍亮。   紫嫣不停的咳喘,气息微弱,目光苍凉的望了结满蛛网的屋脊,惨然道:“闲人退下,伍将军,我只告诉你,你去皇上那里请功受赏,记得给我一口棺木,埋在这里就是。”   封将军不想出此意外,这小姑娘竟然不肯让他知道玉玺的秘密,只要对伍亮一人讲。派兵擒拿,三番五次的设计,眼看就要开花结果,这果子却要被伍亮拣个便宜拿去,封将军没有挪步。   “她快不行了,封将军,若是耽误了玉玺的下落,皇上怪罪下来……”伍亮逼视封将军退下,言语间颇为得意。   封将军还要反抗,伍亮哼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皇上的脾性,急恼了就满门抄斩。这不过一个多月,皇上杀了多少办事不利的人了?”   封将军眼见到嘴的肥鸭子飞掉,气得跺脚出去,但还迟疑道:“伍亮将军,不要忘记,围丛驱雀和劫牢反狱的主意是我出的,仇氏这婆子,也是越王的主张放长线跟来的。越王不想争功,可是你们兄弟也不得贪天之功,皇上自会明察!”   伍亮嘿嘿笑笑道:“那釜底抽薪下毒的计策可是我出的,逼得这丫头无法在北平府落足也是我的功劳,如何就是贪天之功?”   紫嫣猛咳嗽几声示意他们不要再耽搁功夫,伍亮才赔出笑脸哄了封将军出茅草房说:“都是自己兄弟,我定会讲明,这秘密一道报给皇上。”   封将军不甘心的退下,紫嫣能感觉到他就在窗外。   伍亮宽慰道:“郡主,人死不能复生,郡主还是聪明些为好。郡主说出来,我定然派人给郡主疗伤,再赏赐千金,你隐身民间嫁人就是。”   紫嫣都觉得这谎言可笑,真拿她当是那些深闺中懵懂的蠢妇人了。她费力的笑笑,大声说:“伍大人,那传国玉玺,被皇爷爷藏在了……”   后面的话语虚弱,呢喃得只她自己在自言自语一般无声无息了。   伍亮凑近前焦虑到:“你大声些,慢慢说,玉玺藏在了……”   “玉玺藏在了渭水河……”   “渭水河的什么地方?”伍亮急得问,紫嫣却喉咙哽堵一般喘息起来,费尽周身气力大声说:“伍大人,你可记好了,你说话算数,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你快快取出玉玺投靠突厥锐布可汗来发兵替先皇报仇,快快去!”就见紫嫣面色发白,身体挺了几下,一歪头,断了气,一口脓血从唇角流出,闭眼西去了。   “醒醒!你快醒醒,醒醒,渭水河的什么地方?”伍亮大嚷着,却晃不醒紫嫣。   闻讯闯进来的人望着紫嫣的“尸体”惊得瞠目结舌,仇婆婆哭的扑过去在床边用头撞着木板床大哭:“小主儿,小主儿,都是婆子害了你,小主儿!婆子害了你。”   封将军拉住伍亮问:“伍侯爷,玉玺在哪里?我们出去讲!”   伍亮跺脚甩开封将军的手骂:“我哪里听到了什么?她还没说完,就死了。我也急呢,就差这一口气!”   封将军三角眼狡黠的一转,嘿嘿笑了反问:“兄弟,你不说给我听也罢,自己去上奏皇上,不要忘记提携兄弟,在越王爷面前讲明原委。不是兄弟不卖力,是这女子同你有旧,执意要告诉你的。”   “谁同这丫头有旧?封将军你可是要说得明白些!莫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就是……”伍亮发现自己有口难辨,记得跺脚。   “伍将军,莫非你是听到什么秘密,要携带了那传国玉玺去投靠突厥贼兵?再莫是你有什么反心?”封将军怒喝一声,宝剑出鞘,“你可认得这口尚方宝剑?”   伍亮慌得跪下叩头连连说:“我主万岁万万岁!微臣实在不知呀!冤枉,冤枉!”   紫嫣闭住气,但是耳朵却听得清楚,心里暗笑。   即便是死,她也为秦二哥除去一心腹大患。前些时这伍魁伍亮兄弟自知道北平王认了秦琼这内侄,见识了秦琼武艺高强后,就屡屡同秦琼为难。既然这伍家兄弟是北平王府的隐患,她借机就去掉这恶人。   “绑了伍亮进京,让他有话对圣上面陈!”封将军吩咐,手中尚方宝剑高举,伍亮急得敢怒不敢言,被五花大绑押走。   28 心结难解   封将军呵呵笑了对伍亮说:“不管你的话是真还是假,那要看皇上如何圣裁。不过呢,也谢谢兄台救了小弟,小弟是不辱使命,已经探听得郡主吐露出玉玺的秘密,只是这秘密中途被你作梗截获,她只肯讲与你听,众人在场都是见到的。至于是你没听清,还是有意‘没听清’,是否要去叛逃投靠突厥部落,本将一概不问。多谢,多谢!”   封将军拱拱手哈哈而走,吩咐手下人在紫嫣身上搜摸可有什么可疑物件。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紫嫣感觉到一双双令她厌恶的脏手在她身上搜寻,就听一人嚷:“将军,有一荷包,里面一些散碎银两,还有支旧木簪。”   “将军,搜出一方绸帕,绣得精致。”   “帕子拿去,点火!”   紫嫣心惊肉跳,她不知道那些人如何去处置她的荷包里的木簪,这时忽听封将军吩咐手下:“将这房子点了,这丫头就给她个火葬。”   好残忍的奸贼!紫嫣心里骂,却有些心惊肉跳,心想她莫不是要被烧死在这荒野?   仇婆婆的哭声骤然响起,似就在这屋里不远处,哀求声凄厉:“封将军,伍大人,婆子的孙儿呢?婆子的小孙孙呢?你说过的,只要郡主开口说出玉玺和遗诏的下落,就还我孙孙!”   “这个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这就送你去见你孙儿!”   就听“噗嗤”一声,随了“杨佑”的惊叫,紫嫣听到仇婆婆一声惨呼,再没了声息。   她的身体闭了气,闭气功用得不熟,一时也冲不开穴道。这反是帮了她,冷冰冰躺在床板上无法动。随即就是“杨佑”颤抖的哀求声:“不要杀我,求求诸位大人,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   又是一声响,“杨佑”的声音嘎然而止。   “点火!”封将军一声吩咐,窗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柴草树枝堆积的声音,紫嫣心想不妙,她这是在劫难逃!   火烧干柴噼啪的响在耳边,呛人的烟熏气味,门口有人大喊:“将军,有人马过来了!像是北平王府的人!”   就听一声:“快撤!”马蹄声远去。   情急之下,紫嫣头脑发空,她拼尽周身的气力去冲穴道,但是如何冲也难再冲开。不想她运用这闭气功容易,真到要冲开却费了气力。直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只学到了“闭气功”的皮毛,生死关头越是心里焦急,越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了窗外火苗乱窜,渐渐的黑烟弥漫,火苗就要蔓延进屋子,就要吞噬她。   目光扫到了床边,仇婆婆的尸体就爬在床沿边的一个矮条案上,血染红了后背,看不清面目。一旁的“杨佑”却是吓得她闭眼,“杨佑”的头已经被利刃劈开成两瓣,瞪着那双漂亮的俊眼空洞的看着她,坐靠在梁柱旁。紫嫣一阵哀叹,心想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就是贫民小户的孩子,若不卷入这场宫闱争斗,怕也还能平安的娶妻生子终老一生,如今反落个死无全尸。再看仇婆婆,更是又恨又怜,她困惑仇婆婆为何如的背叛,如此来骗她,或许为了亲人的性命情有可原,但是父亲太子勇生前敬重仇婆婆如生母一般,没有哪位仆人享受过如此的恩遇。   静静地躺在床板上,紫嫣等待阎罗殿的小鬼来提她的魂魄去过奈何桥。虽然豆蔻年华心有不甘,但这怕就是命。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是谁?日后何以谋生,有何颜面去见故人?活了这些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野种,身世如此的不堪。   “子颜贤弟,子颜!”   秦二哥的声音隐约传来,紫嫣惊得想大叫:“二哥,我在这里!”   但是她的舌头也僵持住,根本无法发声,惊悸中,她盼望秦二哥冲来救她一命。可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该如何去面对秦二哥?若是秦二哥知道她不过是个强盗奸污了太子妃所生的杂种,又会如何看待她?秦二哥会轻视她吗?或许不会,即便秦二哥心里这么想,也依然是那副不露痕迹的表情。令她不解的是,此时眼前飘过了小王爷罗成的面容,那张没得邪魅的面容,那孤傲的目光,似乎嘴角微撇中奚落般哂道:“野种!贱货!”   紫嫣的泪水流下,她不想这一切是真的,如何一夜间她从天上掉到地下。从宫廷逃命出来时她都不曾如此失落,因为她是金枝玉叶的帝胄,是隋文帝杨坚的孙女,她是那么高贵,那么的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爷爷总说她如天上那耀眼的星星。可如今她算是什么?想到这些,自己都在鄙薄自己的身份低微。   二哥的声音在火舌吞噬的茅草屋外嘶喊一阵,那呼声却随了马蹄声渐渐远去,似乎并没察觉她在屋里。马蹄声踏踏的远去,紫嫣的心掉入绝望的深渊,她想自己今天怕是命中有此劫数,要丧命在这荒野,或许都不为人知。谁知那马蹄声围住草屋转过一阵又回到窗外,“咣当”一声巨响,门板被踹开的声音,一声大喝:“子颜!”   烟雾中,就见一匹黄瘦的高头大马,膘肥腿壮,上面坐着的一袭黄衣的正是秦二哥。   秦二哥已经出现在眼前,他的马飞到紫嫣的床前,伸手一提紫嫣,将她扔上马背,但那门口已被大火围困,一根椽子掉下来,带火的木梁就砸在眼前,一切都是触目惊心。   紫嫣想喊,二哥你不要过来!   但那黄色的大马咴咴一声嘶叫,前蹄扬起,飞跃上窗边的土炕,飞起前蹄冲破了木窗扑了出去。   只在马破窗而逃的瞬间,紫嫣的头被秦二哥紧紧抱在怀中,只听到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要看!有我!”   火焰在耳边呼啸,紫嫣已经躺在地上,被烟熏晕过去,再苏醒时她已经躺在一块湿漉漉的草地上,身下枕着一袭暗红色的袍子,但还是隔不去潮气。   “二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四肢已经恢复温暖,动动手,还是虚弱的难以起身。   “子颜,不要动。你受了惊吓,被人点了穴位。”秦琼制止她,他哪里知道紫嫣是尝试了小王爷的闭气功。   紫嫣忽闪着眸子望着秦二哥,目光却又躲避,她自卑得不敢去望秦二哥,她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是一种耻辱,也不知道当年母亲望着她们姐弟二人是否也如此痛心。   秦琼问:“子颜,这是怎么回事?”   紫嫣眨眨眼,不能开口,秦琼从她那会说话的目光中领会了意思,只在她身后几处穴拍打,不多时紫嫣麻木的舌头有了知觉。   “二哥,多谢二哥救命之恩。紫嫣,这是用了小王爷的‘闭气功’迷惑众人,只是学艺不精,无法破解。”   秦琼恍然大悟地笑了,逗她说:“看来小表弟的淘气招数也不是全无道理,关键时刻反是救了你,技不压身是说对了。”   紫嫣揉揉疼痛的头说:“二哥,那伙人是伍亮的人马,他们冒充二哥劫牢狱救我,却挟持子颜来到此地。”   秦琼刚要再问,紫嫣已经机敏的答:“姨婆在京城时曾给官府人家做事,听她们的对话,似乎是姨婆得知了什么伍亮大人的秘密,才被伍亮追杀灭口。”   “什么秘密?”秦琼好奇地问,紫嫣茫然地望着他摇头。   秦琼并未多问,只是为紫嫣包扎伤口,待她休息片刻,天色渐晚,将她驮上马背缓缓地前行。   紫嫣有伤,又是越狱出逃的逃犯,案情未明朗前不宜回北平王府,秦琼将她暂时安置在轩辕台大营附近一位江湖朋友的外宅。秦琼的为人的老成持重之处就是信人不疑,只对紫嫣说,既然是结拜兄弟,他自然是相信自己兄弟,若有冤情也待身体养好再说,除此外不再多问。   好在伤口并不很深,秦琼为紫嫣包扎过后又去药房请人按紫嫣自己开的药方煎了几剂药,总是紫嫣的伤情稳定。   秦琼不再多问,紫嫣却是心情难平,仇婆婆的临终真言令她日日在痛楚中折磨。仿佛自己忽然是一个没有了躯壳的软虫,周身的肉暴露,又不知道该钻去哪里,就这么放眼四野,没个栖息之所。原本她曾坚信痛苦是暂时的,只要寻到了弟弟佑儿,再说服了靠山王秉承皇爷爷的遗诏去复仇,重新扶立大隋新君,那她就依旧回到那她熟悉的皇宫,在那光影陆离的琉璃窗前凝眸赏月,在那金砖铺路红丝毯覆盖的宫殿上轻歌曼舞,她还是那高高在上令人仰视的金枝玉叶,她会是长公主,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如那亭亭玉立在碧波池中的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可不过一夜的功夫,她发现自己不过是秋荻蒲苇,那么无名而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那被人驱赶的乌鸦。心情烦躁又不能对人言讲,她有些恨母亲为什么不告知她实情,令她突如其来的蒙羞,南柯一梦,醒来茫然。   想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灵,可以无情,可以狡诈,可以残酷,她曾见过父亲成人后还不时在仇婆婆身旁撒娇,仿佛仇婆婆是他亲娘一般。父亲为了替仇婆婆的娘家争些权势,不惜触犯规矩,惹得皇爷爷责罚。如今仇婆婆却被二叔杨广收买好去哄骗先皇,说是皇孙杨佑已有下落,来刺探老皇爷的打算。果然老皇爷一听说皇孙还在人世,就动了废黜的心。杨广做贼心虚,劣迹昭著,担心父皇会废掉他另立大哥,这才先下手为强,打算强行逼宫。宣华夫人或许只是杨广诸多禽兽不如的劣迹中的一件,但是已经足以令皇爷爷杨坚暴跳如雷对太子杨广失望之极。   只可惜老皇爷低估了自己这个荒淫无道的儿子,杨广狗急跳墙的勾结了越王杨素和丞相宇文化及,文臣和军队都握在手中开始逼宫。他本以为老皇爷气掉了半条命,逼宫不废吹灰之力,不想玉玺却失踪,大惊之下,一怒杀死了老皇爷,登上了金銮殿。   紫嫣如今才算明白,她和宣华夫人两名弱女子,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出京城。虽然密道或许是二叔不知道的,但是从密道出了皇宫要离开京城谈何容易?   她还记得那夜,失魂落魄的她被两名御林军护送出地道时,仇婆婆已经在等她,抱住她就痛哭失声,哭诉太子勇满门被血洗的惨剧,紫嫣当时就哭昏过去。虽然父亲对她无情,可毕竟是生父,她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无一从屠刀下幸免。现在想来,当初她在路上曾疑惑过的那些“巧合”果然被她印证了。   在她悲恸之极的时候,义愤填膺的仇婆婆出示了先皇改立皇太孙杨佑为储君的遗诏,那诏书正与皇爷爷临终时透露的已经派人去寻找杨佑的消息吻合。当紫嫣听仇婆婆哭诉道,奉命去北平府寻找丢失的小皇孙的裴驸马被杨广半途截杀而死时,更是和仇婆婆同仇敌忾,对二叔充满痛恨。那时,她接受了仇婆婆,可是说毫不提防,但是好在她什么都透露了,只隐瞒下遗诏的秘密。紫嫣想想这一路,她们逃到哪里,追兵杀到哪里,就连黄河渡口隐蔽的小店,追兵都连夜赶至。其实,那些追兵不是要真正杀她,而是逼她在绝望中透露出玉玺的秘密告诉仇婆婆。可想而知,那些人是二叔杨广的人,不是靠山王杨林的手下。这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奸贼没曾料想在黄河边遇到了好汉秦琼仗义出手相救。   靠山王杨林,为了阻止她见到靠山王,杨广派人冒充杨林的人马追杀她,就是为了将她赶出山西境内,去到遥远的北方。北平府,她歪打误撞到了小王爷罗成,意外的躲进了北平王府,之后的岁月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是仇婆婆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追问。   先是引来了“弟弟杨佑”,姐弟重逢的惊喜中,仇婆婆引诱她吐露些消息给佑儿,但她谨慎了一下,留了心没有说。其实不是她怀疑,那只是必要的谨慎。之后,就是在她约了杨佑去轩辕台时,杨佑没能如期赴约,她才有了疑虑,怀疑这个弟弟是否是失散多年的佑儿弟弟。但是,仇婆婆已经发现了她的生疑,担心夜长梦多才开始下手。紫嫣猜想,仇婆婆一定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幕后操作此事的伍亮兄弟,但伍亮狗急跳墙的方法是步步紧逼。一边断了仇婆婆小孙孙的手指威胁,一边是在她端给小王爷的汤中下毒,逼她出王府,再策划越狱的惊险,一路追杀到山林,刺伤她,在她奄奄一息时,期冀她能将最后的秘密吐露给唯一的“亲人”,假皇太孙杨佑。   谁想到这真是老天有眼,只在仇婆婆露出细微的破绽去掐杨佑的大腿时,她感觉到那种生硬,那种为了哭而哭的虚假,那不是亲人间伤心的悲啼,那是做戏。她略施小计就让仇婆婆露出了马脚,旋即一场好戏奇峰突转。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嘲讽,她这些年随在皇爷爷身边伺候,皇爷爷身体不好,经常肩酸背痛,平日批阅奏折都要她在一旁伺候推拿针砭,所以听皇爷爷平日同大臣们谈论国事和朝野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也是耳熟能详了,不想手腕放之四海而皆准,骗得仇婆婆落网。如今仇婆婆死了,她却活了,她活着还害了伍亮,他想伍亮一定是追悔莫及,如今百口莫辩。封将军或许会相信伍亮的无辜,但是办事不利,总是要一个替罪羊去祭旗,封将军一定会赔上伍亮,也为北平王府除去一害。   只是紫嫣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意,她满心被惆怅包围,难以自拔。   不幸中的万幸,唯一的惬意收获就是她不再是秦二哥杀父仇人之孙女,也不必再为秦杨两家血海深仇而躲避秦二哥。总之现在,眼前最亲的人怕只有秦二哥了。她再没旁的人可以吐露心声,眼前也没人知道她的女儿身。   见紫嫣终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秦琼安慰紫嫣说:“也忒的多虑了,既然是冤枉的,定然还你个清白。我已同罗成表弟讲明此事,他也极其爽快的,说是忙过眼前的军务,待你伤好些,就对王爷言讲!”   紫嫣抬头望着秦二哥,心想心中满腹的苦楚,却无一能对秦二哥吐露,那份愁绪只有自己吞苦酒般慢慢品味。   秦琼思虑再三还是安慰说:“迟早有沉冤昭雪的时候,也不在乎这一两日。过两日带你去轩辕台大营上居住,虽然条件简陋,但是依山傍水养伤是极好的。过些天姑爹来轩辕台大营阅兵,我寻机会替你向姑爹讲明原委。”   小院入夜寂静,村子里的人家都十分热情好客,不时有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为秦琼和紫嫣一对英俊的小兄弟送来自家包的饺子,烙的炊饼,拌的可口的小菜。邻居家张嫂子家养的一窝母鸡天天下蛋,知道紫嫣在军营负伤养病,热心的送来葱花摊鸡蛋,香喷喷的味道让紫嫣馋虫泛滥。张嫂子的男人是个木匠,沽酒时也不忘记让儿子狗儿给秦琼送来一碗。田园的生活暂时让紫嫣淡忘些过去的不快,极力享受此刻的祥和恬然。   这天入夜时,村口犬吠声连成一片,秦琼警觉的起身推开院门,一队家院装束的人大呼小叫地提着棍棒围到隔壁张嫂子家门口,惊扰得左邻右舍纷纷出门。   “快把你们家那个贱货交出来!交人!”喧嚣声中,张大哥气愤地辩驳:“我妹子嫁去你家是做小妾,可她被折磨得什么样子啦?她还有人形吗?我们见官去!”   张木匠平日老实本分,如今也是气得怒不可遏。   张大嫂护了妹子在身后。   29 海东青   那群提了木棍叫嚣着气势汹汹的汉子强行就还抢人,秦琼吩咐紫嫣退后,大步向前,三拳两脚就将那货欺负良家妇女的汉子制服。   为首的那个孩子一脸络腮胡子,周围人喊他李二,李二挣扎着,但秦琼的一双大手十分有力,令他摆不脱束缚反气得面红耳赤。   “你一个汉子,膀大腰圆的带一群人来欺负一个女子,可还要脸?”秦琼骂道。   李二的脖颈被秦琼的肘弯紧紧扼住,带来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挣扎不成,李二气恼地骂:“你是哪里蹿出的臭虫也来管老子的事!那贱货偷汉子怀了野种,给我戴了绿帽子,我自然不饶她!你不信去问问她,可曾冤枉她?”   秦琼诧异的目光望向躲在张嫂子身后的女人,那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头扎在了嫂子的后背躲藏。   张大哥惊急地过来追问:“妹子,他说的可是实情?”   张大哥骇然的目光,难以置信地望着妹子,但姑娘的回复只是羞愧的低头和低声啜泣。   “贱货!贱货!”张大哥一把拉开妻子,从墙角抽出门闩向妹子舞去。   令紫嫣惊愕的是,秦二哥在一旁不再插手,只是漠然地走向院门,吩咐紫嫣进门,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门外是哭嚷声,秦二哥阴沉的脸心情不再平静。   “二哥,你平日最是济弱扶贫,那张姑娘弱质女流,若不帮她……”   其实紫嫣心里也极其地鄙薄张姑娘做出这等丢人的事,试探胜过同情,她揣测秦二哥的心情。   秦琼平息一口气说:“我平日最恨这些男盗女娼之事,不要污了我的眼,进屋!”   这答案令紫嫣不意外,却是失落,秦二哥若知道她的生母之事,又该如何看她?   心里有事,人也显得目光呆滞,她静静立在庭院看着枯黄的落叶,听到隔壁的哭声。   “果然是贱货,昔日后娘就是同爹爹有了她,才改嫁来到张家,果然是个烂货!”   一段意外的插曲,却让紫嫣脸红心跳,她的卑微的身世令她无颜抬头,若是秦二哥知道她的出身,怕是也那种鄙夷的目光看她,从此不屑得理会她。她宁愿是秦二哥仇家之女,好歹还是金枝玉叶,也胜过那身份卑微的野种。   呆愣在原地,秦二哥出来为她搭了一件袍子,对她说:“我适才语气太重,吓到了你吧?只是愈发见不得这种下贱的人,人没有廉耻真是不知其可。”   紫嫣笑笑,但那一笑间深深隐藏了自己的所有。她将袍子有意紧掩,似乎想藏住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出娘胎以来从未有过的苦闷彷徨,令她惶然无措。   夜色迷蒙中,秦琼偶尔陪紫嫣坐在小院落中,仰望一天繁星。   风吹过时月凉如水,秦二哥看她伤心痛楚的样子,也不多问。   黄骠马在院中盘旋,咴咴的叫声似乎催促主人离去。   秦琼笑了摸摸马的脖颈,抚摸他的鬃毛说:“紫嫣是自己人,你不要催促了。”   见到那日救她出火海的马,紫嫣问:“二哥,你的马和金装锏寻回来了?”   秦琼点头目露感激:“多亏了姑爹派人拿了北平王府的文牒去天堂县提来了被收缴的黄骠马和金装锏,不然丢了宝锏,无颜对家父于地下。”   紫嫣笑了问:“这匹马瘦得只剩了骨头,可有什么好的?”   黄骠马似听懂了紫嫣的话,尾巴不停地甩,咴咴的叫着原地盘旋,似乎在表示愤怒。   “不要看他瘦,这黄骠马可是匹难得的好马。这就如同人,很多人不可貌相,真正的奇伟之人都是相貌平平,湮没于民间不易被发现。”   秦琼怕隔壁的是非妨碍紫嫣的修养,就带了她去轩辕台大营的后山养伤。   小王爷罗成听说了紫嫣是被伍亮设计陷害,恨得牙根痒痒的跺脚骂:“这伍亮也太可恶!”   叫骂一阵后,静静望了紫嫣不语,久久地问了句:“你的伤还疼得紧吗?”   紫嫣这才发现小王爷也对她也不乏关心,还不停问她的伤势,劝她少下地多将养。本以为心高气傲的小王爷不屑理会自己,高高在上惯了也不知道心疼旁人,如今看来还真有些心细的时候。   紫嫣忙补充说:“伍亮说,小王爷汤中的毒就是他找人下的,就是为了逼姨婆离开北平王府的庇佑,小王爷身边有伍亮的奸细!”   罗成已经惊怒地问:“是哪个?我抽了他的筋!”   话音刚落,罗成身后一个面容俊俏的小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小的是不得已,饶命呀!”   紫嫣认得,这个人是罗成跟班的小厮幸儿,幸儿来了四个月,比紫嫣先几个月到王府,平日里轻声慢语很腼腆细致的一个小厮。紫嫣做梦都不曾想到幸儿是细作,也不曾想自己随意一句话反是诈出来一个卧底奸细。记得她同秦二哥北上的途中,一次路过一片苇塘,她寻了块石头无意掷向水坑中,惊起一片青蛙跳上岸,惊了蛙,也惊了自己,如今就是这种感觉。   罗成一看是幸儿,倒也敛住了怒气,粉面含嗔,小嘴一翘,望着浑身颤抖的幸儿责怪道:“幸儿,你这个混账!你跟了我这些时候,本殿待你如何?”   “殿下待幸儿不薄!”幸儿抽抽噎噎道。   罗成长吐一口气,无奈道:“不过就是让你们替我吃了几次打,况且也有限,事后可是一板子一两银子的补贴给你们,你们的屁股金子打得不成?也算各不相欠了,你竟然帮外人下毒害我,就是你的不对了。”   幸儿听罗成的话音有缓,才哭泣地央告:“小王爷,都是伍大人逼迫的小的,他们说,若是不从,就杀了小的父母。”   想不到罗成对幸儿还是友善,紫嫣反觉得幸儿可怜,转念想,这可怜之人做事业忒可气。就如佑儿,冒充皇太孙来害人害己,人都是因为贪念一起才害到自己。   罗成又问:“府里还有谁是你的一伙?如何传信?”   幸儿供认出两个人,都是王妃身边的嬷嬷和丫头,又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   秦琼和紫嫣也不便插嘴,静静听幸儿的招认,由了罗成处置。   “你去找罗春支二百两银子,逃命去吧,不要留在北平府了,伍魁定然杀了你灭口!”罗成说,又恼又怜。   眉清目秀的幸儿千恩万谢地磕头起身,却是哭哭啼啼地追悔莫及:“小王爷,都是奴才糊涂起了恶念,奴才愧对了小王爷。”边走边回头依依不舍地说:“小王爷保重,小王爷日后多在读书上用些心思,不要惹王爷生气了。小王爷保重……”   主仆间颇为深情,紫嫣想,平日罗成对这些手下小厮虽然盛气凌人些,但是对这些自己人还是极为照顾,只这件事上,她怕是错看了罗成,人说罗成心狠手黑是个小毒虫,原来也还有情有义。   幸儿走到轩辕台的围墙边,正要下山,只在一瞬间,就听嗖的一声响,一道白光,秦琼不禁“哎呀”的叫了一声,就见幸儿应声飞下万丈高台,凄厉的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渐渐消失。   那是罗成抛出了袖箭,力道之狠动手迅雷不及掩耳,在合适的角度将幸儿打下山崖粉身碎骨。   顷刻间幸儿一个大活人从眼前消失,只剩空寂的山谷,山巅的浮云,和扶摇直下的雄鹰。   见紫嫣和秦琼愕然无语,罗成拍拍手掸掸袍襟若无其事道:“谁背叛我,就是这个下场!”   眉头一扬谈笑自若,仿佛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如儿戏一般。虽然是细作,但是小王爷年纪轻轻如此手很,也煞是令人心寒,谁想到这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所为。   “表弟,好歹是条人命!他是可恨,未必该杀。”秦琼劝道。   罗成眉头一扬,傲然道:“不过是一个贱民,死就死了!”   话音轻松,丝毫不觉得后悔。   紫嫣想,这果然是天地的不同,贫民白丁的命都是如蚂蚁一般的不值钱,而她怕也不过是这蚂蚁中的一员。枝头的麻雀在唧唧叫,紫嫣的心更是难过,凤凰和麻雀果然是天壤之别,而她再没了那身美丽的羽毛。   紫嫣在轩辕台大营住了五天,伤口已经结疤,愈合得还算快,只是肌肤上结下一道鼓起的疤痕。   这些天张公瑾、史大奈等人纷纷来探望她,水瓢也被小王爷安排着回到她的身边。   紫嫣心内纠葛,遭此大变,原本怀了希望替祖父报仇的决心支撑她坚强,如今发现她竟然不是祖父的亲孙女,也不是什么皇家贵胄,金枝玉叶,尤其生父竟然是那么龌龊不堪的强盗,心里就格外的难过。   在轩辕台上仰望轩辕峰,积雪莹白,在云间如戴了一顶晶莹的玉冠,紫嫣指了轩辕峰问打扫庭院的仆役,仆役说:“这轩辕峰终年积雪不散,就是夏日炎炎,山顶也如冬日冰寒。听说,当年黄帝大战啻尧就在这里,那轩辕峰的雪,都是兵刃掉下的冰铁化成。”   紫嫣听得好奇,仰头望着那山巅,又问:“如果爬轩辕峰,要爬多久才能到达顶峰?”   仆役摇摇头道:“就是这山里住的百姓平日都不会去爬那轩辕峰,别的山峰积雪或许还有野兔、松鼠可以狩猎,只是这轩辕峰寸草不生,冰雪覆盖。但是唯一的奇事,就是山顶有无数的大白鹰,是从塞北飞来的鹰,塞北人喊它叫什么,叫做……啊,叫‘海东青’!”   紫嫣的眸光一闪,记得初到北平府看到白鹰翱翔在轩辕峰,难道就是这“海东青”?   仆役见紫嫣好奇,又说:“小哥儿也喜欢鹰吗?我们小王爷好这鹰。海东青这种鹰可是奇怪,他们爪牙尖利,眼睛凶狠,又极有耐力。山里的野物听到它们的叫声都要吓得哆嗦发抖。这种鹰,生的时候不易捉,捉到了不易驯服。但若真认定了主人,那是千百个忠心,可是难得的畜生。当年呀,靠山王杨林随先皇来轩辕峰封禅,就一意要登轩辕峰去抓鹰。不顾了劝阻一意孤行上了山,果然射中了一只海东青。那鹰就扑向了山顶,雪地里都是红色的斑斑点点的血。”   紫嫣想,小爷爷果然是英雄,只有小爷爷才如此剽悍的要挑战那凡人望而却步的山巅。   “靠山王爷那是还年轻,就一意的去追那海东青深入到山巅,还别说,他就带了一壶酒,两块饽饽,就爬到了轩辕峰山巅。”   “他寻到海东青了?”紫嫣忙追问。   老仆人摇摇头叹息:“追到了,但是那只海东青死了,死的时候就在山巅,身上很多雪,冻僵了。听说那鹰死的时候,都会拼命的扑向山顶,死也要死得尊贵,这就是为什么它是海东青,不是圈里的老母鸡。”   紫嫣听了咯咯的笑,身后一个声音呵斥着:“有什么好笑?”   回头时,小王爷一脸郁怒的立在她身后。   紫嫣一笑,恬然问:“小王爷来了?如何有空来这轩辕台?”   再看小王爷,一身白袍如雪,肩头就立着一只白鹰,紫嫣总算明白,这鹰一定也是一只轩辕峰上的塞北海东青。   “小王爷,这只鹰也是海东青?”紫嫣惊喜的问,她伸手想去触摸白鹰的羽毛,那尖利的喙一口啄向她的手,罗成喝了声:“小心!”按住海东青,紫嫣才惊魂未定的收回手,但那海东青扑扇的翅膀却扫了她的眼睛一下。   “哎呦!”紫嫣惊叫一声,捂住眼。   秦琼闻声跟来,问了句:“怎么了?”   罗成忿然地骂:“是她自己手贱,当是家里的猫狗可以随意的玩弄呢!”   秦琼拉过紫嫣,扳开她的手说:“让二哥看看。”   小心的用拇指食指撑开紫嫣的眼皮,露出那微红的眼,紫嫣忙说:“不妨的!”但是眼泪已经酸痛的流出。   秦琼拉下了脸,正声对罗成吩咐:“表弟,给子颜道歉。”   罗成气恼的一扬头,倔强的目光似在驳斥:“凭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下人!”   “误伤也罢,有意也罢,你伤了人。”秦琼脸色更加阴沉。紫嫣本想劝秦琼作罢,小王爷秉性如此的霸道,她也不屑得去理睬他。只是转念一想,罗成这个性子,还是有个人约束他让他吃点亏知道苦为妙,就不再插嘴。   “表弟!”秦琼厉声喝道。   罗成高昂了头,嘴角抽搐,手摸着肩头的白鹰瞪了紫嫣一眼,转身就走。   只在那一瞬间,秦琼飞脚踢在罗成的臀上,那脚飞起的速度之快,如闪电一般,又如飓风无影无形,措手不及的罗成哎呀一声踉跄几步,一个转身才定住步子。惊骇委屈的目光才看向秦琼,肩头那大白鹰已经振翅而起,利剑一般的喙子挺着直冲向秦琼。   30 兄弟反目   “二哥小心!”紫嫣失声惊叫,那只白鹰尖利的喙直奔了秦琼的眼珠啄来。   紫嫣惊得扑向秦琼为他遮挡,除去用自己身体去抵挡御敌,她已经别无良策,但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关键时积蓄了这般的勇气,挺身而出。   “贤弟闪开!”秦琼的话音未落,那白鹰已在面前,千钧一发之际,就见罗成拇指食指在口中吹了一声哨子,大白鹰“巴哈”双翅一展扶摇而上,在空中盘旋一圈又稳稳落回罗成的肩头,东张西望。   罗成郁闷气恼的揉着身后怒视着表哥,委屈的泪水都在眼中打转,似乎是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紫嫣也觉得秦二哥踢了小王爷这一脚虽然是在气头上,但也过于的莽撞。   罗成星眸含怒,一口贝齿咬得吱吱的响,恨不得咬碎银牙。紫嫣见他的拳头紧握,如海潮一浪浪涌动积蓄,就要咆哮而出。但只在顷刻间,罗成一抖袍襟忿忿地转身离去,也不再计较此事。紫嫣还能看到小王爷身后袍襟上臀部那个明显的泥脚印如印花般挂在那里,心里有了些心疼,再没了快意恩仇的惬意。她抬眼望向秦二哥,试探地提醒说:“二哥,小王爷打不得的。王爷若是知道了,要多么心疼的。”   “姑爹说过,表弟这性子是要好好管管了。我不过是为了他好,他从小到大被王府内外亲人仆人众星捧月般养大,不知道世事艰难,一味的跋扈目中无人,日后如何在外立身处世?”秦琼的话语认真,但是话音中满是惋惜。   紫嫣心想他表兄弟见面时日不长,自知道还有个表哥,罗成一直是兴高采烈的同秦琼亲热,同表哥相处时,凡事也体现出他前所未有的容忍。如今秦琼莽撞的一脚,该不会踢掉了他兄弟的情分。   秦琼似乎看出了紫嫣的忧虑,安慰她说:“昔日江南秦家遭了大难后,秦罗两家就剩下我和表弟罗成两条血脉,我如何不疼惜他?只是男人处事没有你们女人想得那么复杂。表弟该管,就是姑母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下不去手。我何尝不心疼成儿,秦罗两家子嗣稀薄,成儿生得可爱聪明,是姑母的麟儿。只是爱他,才不能纵容他一错再错。江湖上人杂,形形色色,北平王府势力范围外的地方不计其数,他如此任性妄为,不知道尊重他人,迟早要吃大亏。与其日后在外吃亏,不如现在教懂他。你不必内疚,我自会向姑爹禀明。”   紫嫣反生出些惆怅,她和秦二哥结伴同行来到北平府,初识秦二哥时,只觉得他是个被充军发配的囚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是秦二哥那身与众不同的凛然的侠气令她侧目。若非有同舟同济,黄河遇险逃命的遭遇,怕久居宫廷的她如论如何也不会和一位配军结拜金兰。可笑的是不过数月,秦二哥意外地升做北平府人人仰视的王府表殿下,王妃嫡亲的宝贝侄儿。可是她,却从一位金枝玉叶的帝王后裔一落成为人人鄙视的私生野种,还是强盗奸淫留下的野种,想来好不惨然。   秦琼以为紫嫣是担心他得罪北平王,劝她说:“富贵于秦某如浮云一般,只不过看姑母年迈,我又是身负罪名才勉强留在此地。秦琼问心无愧,即便为了小表弟一事得罪了姑爹也不在意。若是北平府无法立足,好歹我日后回山东伺候母亲就是。”   秦二哥说得坦然,紫嫣却骤然间灵机一动。她的身世只有父亲杨勇及仇婆婆和靠山王杨林知道,就连皇爷爷都被蒙在鼓里。若是那个奸污母妃的色魔不再露面,父母和仇婆婆已死,靠山王又远在登州,又有谁会知道她是个野种?如今,她还是那逃出宫廷被人追杀的郡主,她还是那金枝玉叶的皇亲国戚。只是她的身份被那伍国公兄弟二人得知,更有那从朝廷来的封将军知道了她的底细。若是要消息不外泄,就必须是封将军已带了伍亮上京城,伍魁相信杨紫嫣已死,唯一的办法只有她离开北平府,躲开伍家兄弟的追杀。   伍家兄弟追逼她无非是为了那玉玺和遗诏的秘密,也是受了杨广的指使,紫嫣猛然想,前些时候曾听北平王讲述当年归降大隋的无奈,也亲眼见到北平府的祠堂内供奉的秦家父子的牌位,想这北平王罗艺未必能对杨广言听计从,或许知道了杨广弑父篡位并没有玉玺登基定然会有所反应。那灵机一现时又按住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若是皇爷爷在世,定然还是希望大隋江山永固,杨家子弟登基。她和弟弟佑儿并非是杨家骨血,但杨家除去杨广这逆贼还有血脉。若非对皇爷爷的养育之恩念念不忘,紫嫣恨不得将秘密告诉北平王,一来谋个立身之所,二来借北平王罗艺的兵马杀掉杨广为皇爷爷报仇。   “子颜,你在发呆,想什么?”秦二哥和颜悦色地问,总是那么细心。   紫嫣自嘲地一笑,抚弄鬓边被风拂得零乱的碎发,鹅蛋脸细嫩的肌肤透出些红晕,她垂眸,眼睫羞怯地遮了眸光说:“我记起去世的祖父,当年子颜姐弟被家父抛弃时,祖父收养我在身边,抚弄我腕上被爹爹发火打碎茶盅划破的一道疤,竟然哭了起来。祖父风光一世,家人说从没见他落泪,却因怜惜我这个孙女儿哭得可怜。”   听了紫嫣的诉说,秦琼这才释怀地笑了:“却是因为思念亲人伤感了。我都记不得祖父的容貌,只听母亲说,祖父对我很是疼惜,日日抱在手中不放。但祖父对家父和姑爹这义子却是严格之极。听说我都两岁了,因为家父和姑爹在外和同僚去外出游湖叫来了歌姬助兴,回来后被祖父一顿狠打。家母说,我那时很傻,张了小手笑着冲向爹爹,说话都不连贯,不停地说‘爹爹带太平郎一道玩耍。’恼羞得家父哭笑不得,扬手欲打,被祖父一个目光震慑住。事后家父还背了祖父不服气道,‘不过是你管教你的儿子,我教训我的儿子,各不相干。’”   紫嫣听得咯咯地笑了,想是当年南陈若没亡国,秦家已经是家世显赫,她还为准有机会邂逅秦二哥与江湖。   “子颜贤弟,你就在轩辕台放心养伤,我今日回府寻个机会向姑爹禀告真相,接你回府。”“可是,小王爷他,他怕是在生气。”紫嫣提醒。   “成儿不过是个孩子,气来得快,哄哄就消气了。我必须走了,姑爹这些天也再为伍国公兄弟的事愁烦,听说伍魁一心要将自己的手下插入北平府的军队中任要职,总在和姑爹周旋。我先走了,怕是姑爹这些日寻不到我要急了。”   紫嫣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让北平王和秦二哥释疑她和仇婆婆被伍亮追杀的原委,她必须要设计借北平王的手驱逐伍亮,于是她踟蹰地对秦琼说:“二哥,子颜记起一事,那日惊吓过度险些忘记了。子颜和婆婆在茅屋躲避时偷听到伍亮同京城来的那位将军争吵。伍亮说‘风将军吩咐我暗杀北平王,此举过为冒险,不是伍亮不遵从皇上的圣谕,实在是北平王狡诈,若是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岂不糟糕?’,那位叫什么‘风将军’还是‘雨将军’的就骂他说‘皇上的口谕你都不服,想我动尚方剑劈死你吗?’伍亮就急眼了,说什么‘风将军’追杀婆婆时求他在北平府帮忙,如今大功告成卸磨杀驴了。那位京城来的‘风将军’就说皇上赐他尚方宝剑时亲口讲过,北平王扼守北方要塞,是朝庭的肘腋之患,若不除掉北平王罗艺就提头回京城!”   秦琼倏然惊起,握住紫嫣的腕子问:“你可是听得清楚?”   目光逼视紫嫣,似乎要看穿她的心。人若说谎心中有鬼,目光多少游移不定。   紫嫣低头轻声呻吟,看了一眼自己的皓腕,脸颊含羞,秦琼这才惭愧地放开她说了声:“得罪!”   紫嫣定定神说:“二哥,子颜听得千真万确,当时心里还曾奇怪地想,皇上为什么刚登基就急于除掉北平王。新皇登基,该是拉拢各方诸侯才是。可这时,那京城来的官员又说道,北平王罗艺对朝廷素来存有贰心,当年归顺时,若不是先皇一味袒护,皇上早就要除之而后快。如今不能明杀,必须暗算,让北平府大乱,朝廷就可以将幽燕九郡赏赐给伍魁伍亮兄弟打理,这也是为什么要派他们兄弟驻兵北平府的初衷。”   紫嫣一番话,秦琼费劲思量再掂量其中的玄奥。   “可惜子颜无用,惊吓之余碰倒了门闩,被伍亮进屋从草垛里寻出。那位京城来的官就大喊了‘快杀了她们!’,婆婆就被砍死在血泊中,子颜挨了一刀,用闭气功装死,他们才松了口气直喊‘好险,好险!’若是伍亮得知我还活着,定然还要杀人灭口。”   紫嫣面色犯难,她看出秦二哥似乎在揣测她话里的隐情,目光不时打量他,手指打着响指,沉吟不语。她深信秦二哥怀疑她的身世不止是药铺富商这么简单,但一时间她也没有合适的借口,言多必失,她可不想敷衍秦二哥。心里正为自己的“离间计”忐忑不安,秦二哥却止住了问话,对她笑笑说:“子颜,语多伤身,你还是好好养伤,伤愈后我定然向姑爹言明。”秦二哥君子之处就是不当问的东西觉不打探,不该说的话从不妄言。紫嫣坐在二哥身边,反有了些恬然和安全感,万念俱灰后,所幸还有二哥在身边。   “此事事关重大,我定要先禀明姑爹早做提防。”秦琼转身欲走,门外一士卒迎面跑来。   “表殿下,王爷来到轩辕台大营,小王爷升帐点卯,请表殿下速速去见!”士卒来禀告,秦琼疑问道:“王爷来轩辕台所为何事?”   紫嫣将肩头披的二哥那间绛红色的披风为二哥搭在肩上说:“二哥快去,不要耽误了军务。”   望着秦二哥远去,紫嫣立在轩辕台矮矮的围墙边,俯视山下那片开阔的营盘,看着远远一骑人马飞奔而至,旗幡招展,号角齐鸣,想必就是北平王到了。   目送秦二哥下山离去,紫嫣被几声苍鹰在天际凄厉的鸣叫惊得仰头,两只大鹰翱翔在天际,直飞向了冰雪覆盖的轩辕峰。   看来有所拼才有所得,她不能就认命去当个人人鄙视的野种,她一定要遮瞒这一切,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一定要风光无限的出现在秦二哥面前。   秦琼来到大营时,表弟罗成已经披挂整齐,头上亮翅银盔,一身亮银荷叶甲,淡粉色的包边,显得整个人粉雕玉琢一般的精致。想想刚才盛怒下踢了表弟一脚,罗成的眼眶还有些红肿,只是神色上已经肃穆的准备迎接父王,丝毫没有适才在山上那个顽劣的样子。   秦琼心疼,却也忍了不去理他,直到北平王甩镫下马向中军大帐走来,表兄弟二人才上前叉手施礼。   “叔宝,这些天去了哪里?如何不会府也不告知长辈?”姑爹北平王罗艺面色含怒,秦琼扫了一眼一旁的小表弟罗成,不等他开口,罗成已经没有好气地抢白道:“表哥不必看我,罗成好歹是条汉子,还不会嚼老婆舌头去父王面前说表哥的是非。”   秦琼陪笑躬身告罪:“姑爹恕罪,叔宝有位江湖朋友遇到急事,叔宝急于去救援,忘记了家中的规矩,下次不敢。”   “什么朋友?不管因为何事,出门禀明父母是为人子弟的规矩,不可荒疏,昔日你祖父在时,我和你爹谁敢如此放肆?姑爹不想责备你,毕竟你也成人,只是不管教你,姑爹对不住岳父和令尊在天之灵的殷殷期盼,盼你光耀秦氏家门!”   北平王吐了口粗气,又训道:“你也要顾及身份,那些江湖草寇少去往来,还结交什么朋友,荒诞!”   一番话秦琼多有不服,仰头望向姑爹时,姑爹那严厉的目光中不容置喙。   秦琼只得强忍了怒气,喏喏称是。   “成儿,还有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为何总跑来轩辕台大营,一是这里能让你成了脱缰野马,不在爹爹眼皮下就没个束缚,你可以随了性子去疯野;二者,你又去故弄那什么鹰,那只凶猛的畜生近来伤过几次人了?父王不许你将那野禽带回王府,你就躲在此地阳奉阴违的养鹰!”   罗成猛地侧头瞪向秦琼,目光里满是忿然,似乎在说:“我并未为难你,如何你在父王面前告状?”   秦琼多半猜出表弟的心思,可是有口难辩,还在迟疑,北平王罗艺掉转话题说:“定国公伍魁近来举荐了一位名叫屠兆龙的大将,来比武夺取被王帐下的先锋官一职。”   “父王不可!”不等罗艺说完,罗成急得抢话打断:“先锋一职是北平府军中至关重要之职,如何能让外人夺取?伍魁这是居心叵测!”   北平王这才微露了笑意说:“你有这份心思就对了,自然是不可让他称心,但又无法去拒绝,所以,为今之计,一定有一位文武双全,武功盖世又懂得兵书战策的大将去压过那屠兆龙,才能让伍魁无话可说,也让众将心服口服。”   “父王若不嫌弃,成儿愿意同那屠兆龙一拼!”罗成挥舞了握紧的拳头。   北平王笑了摇头说:“成儿,你是北平王府的少殿下,谁都可以一试,只你不可。”   秦琼听出了姑爹的用意,只是心里迟疑,他并不想在北平王府久住,王府的表殿下虽然珍馐美食,绫罗绸缎,人人仰视,但毕竟不如在江湖自由自在。想到这里,他不由同情小表弟罗成,也多少理解了平日表弟的抱怨和愁烦,那种拘束真是令人无奈。   北平王笑着拈了胡须望向秦琼,秦琼这才勉强道:“姑爹若信得过秦琼,不怕侄儿给姑爹丢脸,侄儿愿意一试,为姑爹排忧解烦。”   北平王点点头,罗成扫了秦琼一眼,孤傲的目光里带了嘲弄,似乎在嘲笑秦琼的不自信,也似乎觉得表哥只有六、七成的胜数。   “叔宝,你的秦家锏法姑爹见过,还算说得过去;只是兵书战策上却是强求你了,临时抱佛脚,让你表弟点拨你一二,再让罗成给你基本浅显的兵书看看,怕也能勉强应付,聊胜于无吧。”   秦琼点头称是,拱手对罗成说:“那就有劳表弟了。”   罗成一仰头高傲的样子盛气凌人,并不正是秦琼应了声:“表哥过谦了。”   北平王看看罗成,又看看秦琼,终于抑制不住疑惑问:“你们兄弟又发生了什么口舌?我一到轩辕台,就看到成儿一脸写满了怒气;再看叔宝,也是面带隐情,说来听听!”   秦琼笑了,随意道:“姑爹过虑了,是叔宝不小心,同表弟比划几下切磋功夫,不小心踢到了他摔了一跤,哭了鼻子。”   “你才哭鼻子呢!”罗成忿然地顶撞,吐露实情说:“不过是我的鹰不小心翅膀刮到了子颜,你就帮你的‘江湖朋友’来欺负我!爹娘都舍不得打我,你凭什么~~”   “成儿!”罗艺怒道:“你可是又放鹰伤人?”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31 暗度陈仓   秦琼忙用其他的军务为题岔开了表弟罗成放鹰伤人的事,这才敷衍过姑爹的责怪。   “叔宝,你虽然是负罪之身来到我北平府充军效力,也该图谋个功名,破格消罪,扬名立万光耀秦家祖宗,告慰令尊在天之灵。你好好准备,夺取北平府先锋之印可就在这幽燕九郡声威显赫,莫错过这大好时机。”   秦琼随口应承,但心里却无心功名。   见姑爹心气平和,秦琼趁机讲述了伍魁、伍亮兄弟追杀仇婆婆祖孙二人,及给表弟罗成下毒的事,提醒姑爹务必要除掉伍魁兄弟,以绝后患。   罗艺手中摆弄玉狮子镇纸,沉吟片刻说:“不宜操之过急,反惹得朝廷生疑。如今新皇登基,朝野上下流言四起,朝中老臣多有贰心,皇上正大动杀机,我们不宜将战火引到幽燕九郡。我并非怕了朝廷,只不过不想成为震慑猴子而被杀的‘鸡’,战事一起,粮草先行,劳民伤财。叔宝你该是明白其中的厉害。”   北平王的一番话秦琼心领神会地点头,知道姑爹心中早就忌惮地方伍家兄弟,只是苦于没有良策除掉他们。   “只是子颜死里逃生,被伍亮追杀受了重伤,侄儿安置他在大营外养伤,要过些时才能回府。”秦琼轻描淡写,试探姑爹的反应,北平王却毫不介意,顺口说:“一个下人,若是你身边缺了人,就从你表弟身边挑两个伶俐的去伺候。子颜这孩子是机灵讨巧,又精通医术,可惜可惜,还是让他好生养伤去吧。”   秦琼心头一块石头放稳,再看表弟罗成,目光东张西望,嘴角带了讥诮,似乎明白他在为紫嫣周旋。   北平王嘱咐一句:“你们表兄弟近日都要多加个小心,观察伍魁、伍亮兄弟的动静,不要轻举妄动。”   一句话提醒了秦琼,他步出帐外,号令左右退下丈许开外,再返回帐中来到北平王桌案前,将李子颜被伍亮追杀途中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明了北平王罗艺。   罗艺将信将疑,寻思片刻追问:“若说此事不可不慎,京城来的‘风将军’,哪里有信‘风’的将军能担此重任,千里迢迢来北平府杀本爵,不妥,不妥。该不是中了反间计,是有人有意挑拨罗某同朝廷的关系。”   秦琼坦诚地分析:“姑爹的想法,侄儿也曾起过疑心的。只是挑拨朝廷同北平府敌对的,毕竟能从中渔利才会如此的做。有谁希望北平府仇视朝廷呢?”   北平王罗艺陷入沉思,小王爷罗成探身到父亲面前低语:“父王,孩儿记得父王曾提出过越王杨素帐下有位姓‘封’的大将,武功高强万夫不当之勇,前年在京城比武,他还曾大战南阳关的伍云召,被打败颇有不服,还甩了暗器被先皇治罪过……”   罗成的提醒,北平王眸光一亮,愕然之余眉头紧皱说:“若真是封将军来到了北平府,手中还有李子颜所说的尚方宝剑,那李子颜的话就是由八成的可信了。只是如此一来,北平府就是阴云满天,雷声滚滚了。”   北平王感慨道,似乎开始忧虑北平府即将的波涛翻涌。   “李子颜听到此话时又惊又怕,或是有听错的地方,父王也不必过忧。不如,孩儿带人去市集查访,若是那封将军果然来到北平府,一定留下蛛丝马迹;若是子虚乌有,就将李子颜治罪,怕是她为了替姨婆报仇故意编排来借刀杀人!”小王爷斩钉截铁道,秦琼疑虑的神色掠过脸颊,但又深信不疑地对罗成说:“表弟说的是,不如就查查子颜的话是否属实。不过,若是子颜要报复伍亮和那位封将军,如何要编排挑拨北平府和朝廷的不合?不如直接编排说伍魁心怀不轨,要刺杀北平王爷更妥当。”   罗成不服气地瞪着秦琼,四目相对含了怒意。   北平王摆摆手,示意表兄弟二人不必再争执,他要亲自审问李子颜。   帐外的旗牌官进帐禀报,说是定国公伍魁带了兵马来到轩辕台大营,说是同王爷约定要比武夺先锋印信。   罗艺纳罕地问:“伍国公不是要准备几日,如何今日就急了要比武?本王是允诺过他,随时奉陪。传令,升帐!”   瞬时间轩辕台大营鼓号齐鸣,旌旗招展,一队人马绝尘而来。   秦琼眼尖,一眼看到了为首的监军伍魁,一身铠甲斜披战袍,两撇小胡须精明的样子眼睛左顾右盼。秦琼在随行人中搜索,果然不见了伍亮。心里也暗知这正是证实了紫嫣的话,伍亮不敢露头了。   升帐点将后,北平王对众人说,这些天总有突厥兵马在边关异动,他要点一队轻骑赴伏虎关长城去阻击敌军。但是前军先锋官因伤撤离,职位缺空,偏巧伍魁监军推荐了几位人选当先锋之职。如果用了监军伍魁推荐的人,又怕军中不服,说他任人唯亲。所以为了公平,众将可以自荐擂台比武,有胜出着就授予先锋印信,即刻点兵出征。   一番话说出,众将窃窃私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伍魁一招手,身后走出一员紫膛脸浓眉络腮胡子的大将,声如洪钟,叉手施礼:“末将屠兆龙愿意一试!”   屠兆龙是伍魁的手下,也是伍魁手下骁勇的几员大将之一。   北平王扫视满帐的将官,许多大将一看到屠兆龙,望而却步。正在北平王失望之时,史大奈大步从小王爷的下首走出,一撩鱼鳞甲叉手施礼扯了破落嗓子应道:“王驾千岁,末将愿一试!”   北平王欣慰的点点头,一场擂台大战开始。他不由扫了一眼帐下的秦琼,秦琼立在众将中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跃跃欲试的表情,北平王不由咳嗽一声,瞪了秦琼一眼。   罗艺传令下去三军准备。校军场上立了箭靶,两旁兵丁预备好了金鼓。   第一轮比试射箭,步下射箭连中三元者赢。校军场上众人鸦雀无声,几番比试后史大奈和屠兆龙不分上下。   北平王府的人齐声呐喊助威,金鼓声震天动地。   依了史大奈已经是北平府骁勇之将,又一身蛮力力大如牛,马上功夫同屠兆龙不相上下,围观的众人摩拳擦掌,罗成更是急得在父王身后走来走去,探了头目不转睛的看,心里叹气。   但屠兆龙枪法纯熟,上下翻飞,史大奈同他打得不分伯仲,秦琼看了一眼罗成,知道他也是心急如焚。   史大奈同屠兆龙战在一处,马走盘旋,忽然那屠兆龙大叫一声坠落下马,只在一瞬间,史大奈哈哈大笑了举起大刀示意自己的胜利,秦琼却大呼一声:“小心!”   只见屠兆龙只是虚晃一枪,人要沾地时忽然身子挺起,托枪一刺,兵不厌诈,史大奈哎呀一声惨叫,大腿被扎进一枪,疼得滚落坠马。   围观众人惊叹,有人指责屠兆龙耍赖,有人则说兵法里的诡战计也可讲得通。   众人救下史大奈,史大奈哇哇乱叫着大骂屠兆龙耍赖,秦琼随了众人去照顾史大奈,又有几位牙将从北平府的帐下上去挑战,如此打过几个回合,看得出伍魁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就是要将自己的人插入到北平王的军营中。   “小王爷!小王爷!”士兵们齐声呐喊,都盼望冷面寒枪武艺超群的小王爷亲自出马力挽败局。   伍魁呵呵地笑了提醒:“北平府帐下怕没有精兵强将了,怕只剩王爷父子亲自出马了。只是小王爷本就领兵带将,如何还能做这前敌先锋官?”话音中满是讥讽。   罗成气恼不得,他不敢造次,但心里恨不得去打马上阵教训那目中无人的屠兆龙和伍魁,可是父王的威严,一个严厉的目光就让他望而却步,心里却百爪闹心般不服气,不由看了几眼秦琼,眼中都流露出不屑的轻视,似乎暗怪表哥此时畏敌胆怯了不敢上前。   秦琼心气平和始终不动,驻足观看。虽然姑爹一意要他接了母亲来燕山北平府,给他铺平功名仕途,但他心里多少不喜欢这里的拘束,名利并非他所愿,更不想靠了裙带关系鸡犬升天。   可眼前的局势不容他在迟疑,看了伍魁的人屡屡获胜嚣张的样子,秦琼上前对北平王叉手施礼道:“王驾千岁,秦琼愿意一试!”   北平王眉头微微舒展,点点头,一旁的罗成似还在赌气,对表兄久久不肯出战很是鄙夷,似乎以为表哥胆怯自愧不如不敢上前。不然如何他邀了表哥练一套秦家锏法给他看,表哥总是推三阻四敷衍他。   紫嫣本是在轩辕台上休养,扶了矮矮的围墙看到山下校场内旗幡招展绣带飘扬,知道是北平王亲自率领众将官来到轩辕台大营。   只是从山上望下,校场上黄烟滚滚,两匹马马走盘桓,兵戈磕碰,山下擂鼓声震天动地。   轩辕台在半山腰,向下俯视也还能看清个大致。   紫嫣好奇是什么人在山下争斗,莫不是北平王在演练兵马?或许是比武。   但不久,她一眼看到那暗红色的披风如风帆般在飞舞,还有那匹瘦得皮包骨头的黄骠马,秦二哥?他在和谁打斗?紫嫣犯疑,也不知道山下出了什么事,但一看到二哥的身影就令她牵肠挂肚,终于耐不住性子想下山一看。伤口并不是很深,也未伤及脏腑,但是下山上山牵动伤口也不是儿戏。想想那日她听到秦二哥的声音,推门大步从寝室迎出来快走几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秦二哥都沉了脸不停的责怪她,自己贸然下山,岂不令二哥担心?况且她是在轩辕台躲避伍魁伍亮和朝廷那个封大人的追杀。   风掀起她的衣带飘飘,山风猛劲,又是寒秋季节,紫嫣张张口想打喷嚏,却是被寒气堵塞。   想到刚才自己一头汗出来吹了风,怕是中了风寒,喉咙也干裂般难受。紫嫣懂得医术,心想趁了寒气才入体表,不如去喝些姜汤水驱寒,免得腠理的寒气入到肺腑。   紫嫣漫步去后殿的灶间,也不知道水瓢和伺候她的下人去了哪里,心想这两个家伙一定是去山下看热闹了。紫嫣只得自己寻了一块生姜,在瓶瓶罐罐中翻找红糖。   她记得年幼时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时光,她讲生姜放在砧板上,拿起那把沉重的菜刀切生姜,却是肘腕无力,一不留心切破手指,惊得“哎呀”一声一松手,生铁菜刀落地,殷红的血滴从指尖滴落。委屈的她将受伤的手指伸去樱唇中吸吮,腥腥的味道和着咸涩的泪,一种莫名的伤感涌动:“只不过仇婆婆一句话揭穿她的身世之谜,就将她从天上打入地府,造化如何这般作弄她?难道她逃出皇宫,历尽辛苦,就要过这种捉襟见肘贫苦的日子?秦二哥会喜欢她这么个身世平凡的女子吗?她又记起那日邻居张大哥夜里训妹子时那尖刻的话“金屋对金屋,木屋对木屋,官宦人家的王孙公子能娶你一个贫门小户的女儿?你做梦去吧!”   紫嫣猛吸几口手指,沙痛的感觉,转念一想,仇婆婆的话为什么自己就相信?若是仇婆婆故意扯谎呢?怕她真该同小爷爷杨林确认过后再做定夺。但无论如何,对父亲杨勇的愤恨不能衰减,母亲是被冷落时出的意外,太子勇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咬牙起身,她坚强地去翻橱柜想寻一块儿豆网布裹伤口,她不该认命,不该就如此的落魄江湖。   蹲身打开橱柜时,听到门外有些声响,紫嫣猜是水瓢又跑去了山下贪玩,溜回来到灶间寻食物偷嘴。紫嫣闪去了门后擦拭眼泪,促狭地想吓唬水瓢,也算调整自己的心情。   脚步声轻轻的迈入,蹑手蹑脚的感觉,紫嫣正欲关门从身后吓水瓢,就听到进门的人低声说:“怎么寻不见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   从门后看到的是一把亮得耀眼的钢刀尖,紫嫣腿一软,身子发虚,心想这是什么人?   门口的一人催促:“快去前面再寻寻,这里是灶间,怎么会有那丫头?”   紫嫣心一紧,预感不妙,屏息静听。   “国公爷说了,抓不到那个丫头就提头来见,趁了现在国公爷牵制了北平王的人都在校场比武,没人留意山上,快些找到那个丫头抓走!”   杂沓的脚步声,听来不止是两个人,又有几个声音吆喝着:“快!手脚麻利些!四处搜!搜到了有赏!”   紫嫣心扑扑地跳,难道是伍亮的人来抓她?可伍亮如何知道她在轩辕台?封大人难道没有押伍亮进京面圣?或者是他们听说了她还活着,这才怀疑当初她是在设计离间伍亮和封大人。   脚步声走远,紫嫣心中疏松一口气,隐隐担忧,不知那些人无功而返是否就如此作罢?   她警觉地四下看看,闪去灶台旁的一个柜子后,躲了起来。   门被踢开,进来五六位兵勇,为首的一人大声叫嚣:“快搜!老鼠洞都要搜!快搜!不要让那丫头逃跑!一群废物,快去搜!”   紫嫣吓得贴紧了墙根,周身发凉。只见一双靴子在眼前晃动,踱来踱去指挥众人翻箱倒柜搜查。那人一跃坐在矮柜上,手中的钢刀明晃晃的就在紫嫣耳边摆动,寒气夹了凉风,令紫嫣不寒而栗。   -------推荐--------   http://book.zongheng.com/book/36733.html   书名:一盗定情   作者:柳筱舞   简介:花心奸商PK百变女贼,演绎轻松闹剧。   32 铤而走险   “大哥,兄弟们连老鼠洞都要搜尽了,哪里有什么美娇娘?国公爷是不是被人诳了?你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轩辕台大营,一个女贼能只身躲在这里?”   紫嫣只见那钢刀尖在鼻前晃动,那人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抱怨。   另一个破锣般的大嗓门嚷:“哪里来的废话,国公爷让你搜,你就搜。搜出来有重赏,搜不出来挨板子!”   紫嫣确信是伍魁兄弟派人来抓她了,此时心惊胆颤之余只想逃命。她本来还想借刀杀人让北平王杀掉伍魁兄弟替她灭口,谁想仇人反是先下手为强。   她屏住呼吸,定定神,听着一位位士卒进来报着说不曾寻到人,眼前的钢刀离去,脚步声随着一阵骂咧咧的声音离开。   紫嫣猜想,这些人搜不到她,又是迫于伍魁的命令志在必得,势必还要卷土重来地搜她,她必须设法逃命。   灶间后窗面对一片浓荫密布的矮树丛,应该有条小道可以下山,她曾经见水瓢和伺候她的老仆人从这小道下山背粮食,还不时采摘山楂酸枣回来。   紫嫣贴了墙根来到后窗,推开窗左右看看,就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林,浓荫遮了视野。她用手分开枝叶,跳了下去,再轻轻地反带上了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心想总是逃过那些人的视线。正欲迈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揪扯着难以脱身,似乎有人从后面擒住了她。   心惊胆战的不敢乱动,也没有人喝止她,她偷偷的回头一看,原来是她急于逃离,衣带挂在窗子里。心头一紧,直起身去拉腰带,那条带子似挂在什么地方,如何也扯不动。越是着急,越是难以脱身。她想将窗子掀开再去看,却听到一阵纷杂的吆喝声又出现在耳边。   “快搜!灶台里翻翻,橱柜再翻一遍!”砸锅摔盆的声响,紫嫣贴在墙根又急又怕,听到里面嚷着:“时间不多了,国公爷靠比武牵制那北平王的时间,我们要快!”   紫嫣情急之中只得解开了腰上的束带,又不敢就垂在墙头引来追兵,将一头系在墙边一棵柏树上,自己低头蹲在墙根下四下寻找那条下山的道,听灶间内士兵们乱砍乱削着骂:“奶奶熊,跑去哪里了?不是听说那个丫头身上有伤吗?”   另一个人呵斥道:“寻死不成!国公爷嘱咐了,不得留下痕迹,寻到那丫头出来人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不能惊动北平王的人。”   紫嫣更是相信这是伍魁伍亮的人马,她怕树叶晃动露出行踪惊动那些士兵,几乎是坐在地上一点点沿了山路向下挪去,离开灶间有一段距离,这才蹲身向山下摸索而去。   紫嫣从山上小径摸索了爬下,绕到山下看时,左边是轩辕台校场鼓声震天,喊杀叫好声此起彼伏;再看右边,是一队人马分列,旗幡上斗大的“伍”字。紫嫣知道伍魁的人马驻扎在山下,也摸不清底细,但一想,北平王抓她是因为她是越狱的囚犯,如今冤情大白,北平王未必会为难她。而伍魁则不同,若是伍魁是和封将军沆瀣一气来抓她的,那她可是在劫难逃。   紫嫣从灶间逃出来时,还有意将脸上涂抹了两把炭灰,掩盖出本来的面目。她一身小厮的装束,低了头溜着山边来到校场外。立刻有士兵阻拦。   紫嫣嗫嚅的说:“我是小王爷的贴身小厮,叫水瓢,小王爷让我来伺候他的。”   士兵们将信将疑,紫嫣说:“小王爷的脾气你们是知晓的,惹得他不痛快,我挨打挨骂是小,你们可就有的受了。”   正在说话,罗成身边一位老兵正巧出来,见到紫嫣惊异地问:“李子颜,小李子,你这些时候去了哪里?还以为你不在王府伺候小王爷了呢,许久没见你。”   紫嫣忙迎上去说:“我在府里伺候小王爷读书,只是最近来了表殿下,王爷改派了我去伺候表殿下了。”   “啊,你是说表殿下秦琼吧?嘿!真是条难得的好汉,校场里他正和武公爷的人比武呢。刚才你没看到比试射箭,那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怕是后羿再世业赶不上秦二爷的箭法高超!”   紫嫣心想,如何秦二哥同伍魁的人比上了箭法?   但嘴里还是好奇的问:“我们表殿下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老兵带了紫嫣进校场,守门的士卒不再阻拦。   一路上紫嫣小心谨慎的望了左右,才发现果然许多伍魁的兵马。   紫嫣低了头,压低帽子,老兵却滔滔不绝地讲述伍魁国公爷如何提出比武挑选先锋官,秦琼如何去上场比试,还有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停地夸赞表殿下秦琼如何的文武全才,如何武艺高强力克强敌。   山下,秦琼本是无心恋战,但是因为北平府的声誉和利益,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罗成本还是满眼的不屑,但从见到表哥秦琼走出来应战到飞身上马,才稍有些温色。   这一次比试首先是比射箭,屠将军打马上前,在小校场示威一般走个盘旋,弯弓引箭,嗖嗖嗖三声,箭箭中的。众人叫好声一片,威风大振。   罗成瞟了一眼表哥秦琼,秦琼气定神闲,一派大将之风,威风凛凛,处变不惊的气魄。他并未被屠兆龙的嚣张气焰震慑,也不去顾及四周伍魁兵马的叫嚷助威,鼓声响过三通,就见秦琼一夹坐下黄骠马的马腹,黄骠马奋蹄飞跃而出,绕了刁斗高悬的旗竿跑了几圈,撒马向箭靶反方向奔离,黄骠马奔至小校场中央,秦琼右手挽弓,左手搭箭,异乎常人惯用右手的习惯,认扣填弦,挽弓如满月,嗖的一箭,箭中靶的。四周金鼓声大震,呐喊声四起,众人都大呼秦琼的名字以示助威。那箭当当正正的中了靶心,并且比屠兆龙的箭法更加精准。   北平王捋了胡须点头,露出微笑,罗成在一旁冷笑一声轻蔑道:“射箭是行伍中人的必备技,中了一箭有何为奇?”   北平王扫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秦琼的马又在校场绕圈准备,黄骠马再次冲到校军场中央时,秦琼从箭囊中抽出第二枝箭,忽然间黄骠马被秦琼一夹马腹飞奔起来,人马和做一体,如一道闪电在校场飞奔。只见秦琼忽然间卧镫半挂马左腹旁,认扣填弦,圆弓如月,嗖的一声箭飞向箭靶,端端的射在了头一支箭的雕翎后,竟然将头一支箭顶出了一截半过靶心,两只箭接在一处。   “好箭法!”呼喝叫好声四起,秦琼翻身坐稳马背,不急不喜,听着耳边又是一阵金鼓齐鸣,也不骄矜,放马继续准备第三箭。   “好一式‘犀首望月’!”北平王感慨道,捋了捋胡须,一旁的少殿下罗成露出几分不服,却是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惊羡。   只剩第三箭了,秦琼一带马继续从箭囊中摘出一支雕翎箭,飞马奔跑时,忽然绛红色的披风一卷,整个人立在了马上,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原地射箭能箭箭中的当属不易,若是跑马射箭就是更难,只突厥人马上骑射的功夫一流,汉人所不能及,所以北平王才格外看重骑射。如今秦琼能卧镫射中靶心更是令人称奇,因何他胆敢立在飞跑的马上射箭。   众人惊愕的屏息静看,偌大的校场静得悄无声息,只剩马蹄銮铃的响声和一地征尘飞起,再没了锣鼓声和助威的叫喊声,平静得只有秋风摇了树叶声声为秦琼呐喊。   就见秦琼放马奔跑,人立在黄骠马上如履平地一般悠然自得,换作左手挽弓右手搭箭,认扣填弦,只在黄骠马背了箭靶而驰的瞬间忽然弯弓如月,猛一转身侧头,两指一撒,嗖的一声,第三枝箭顶得前两只箭飞出箭的,三支箭首尾相连,丝毫不差的箭箭中的。   “真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众人叫喊鼓掌,金鼓声震天动地,长着自己人的威风。就连伍魁的人也不禁呐喊叫好。   罗成也是惊愕的目露惊喜,身旁的父王已经是喜不自胜拍案而起,一改平日的镇定自若不苟言笑。再看表哥已经打马归来,在金鼓齐鸣声中如凯旋的将军一般,来到北平王座前下马拱手缴令。   验箭的士兵一手舞了射穿的箭靶,一手舞着那三支牢牢扣在一处的三支雕翎箭飞奔向北平王的面前,叩首呈上那三支箭。   屠兆龙面色一阵青紫,似乎没有料到在北平府遇到强劲的敌手,但好在是比试箭法的第一轮。一声铜锣响,北平王宣布第一轮箭术打擂秦琼获胜,没有人敢有歧义,也没人再去挑战。   北平王问:“先锋一职,可有谁想来挑战秦琼?”   伍魁接话说:“只不过是略胜一筹,行军打仗,还是要考决胜千里之外行军布阵的谋略,当然还有匹马沙场时的武艺高强,还有两场,不能妄议胜负。”   北平王也不反驳,吩咐人抬来几案,命前来挑战先锋之职者都来笔试战策。   罗成不过放眼看去,北平府的劣势毕现。北平府的悍将无数,都是有勇而无谋着多,但都是死士,忠心耿耿,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更不要提父王豢养了藏于幽州的令人谈虎色变的幽云十八骑。而北平府的谋臣军师也有许多,为首的苏季子先生更是足智多谋,缕缕有奇谋,不过全是如诸葛亮之类的摇扇子的军师,手无缚鸡之力。罗成也曾献策父王该养一些智勇双全,上马擒贼,下马露布的真正的大将,但是父王总是刚愎自用的斥责他稚子无知!   如今总是应了他的话,北平府难以选出能文能武的大将。   而表哥秦琼,虽然出身于官宦世家,却是自幼流落于乡野草莽间。会些武功得了秦家的家传锏法不足为奇,只是这文韬武略,怕是真是为难表哥。罗成甚至想,也不知道伍魁和父王出些什么题目,表哥该不会闹出什么笑话,丢进北平府和罗家的颜面。   33 常胜将军   但见表哥也未退缩,面容平和,坐在伍魁的下首,展开纸张,北平王四下扫视一圈发话说:“就拿你们手中的兵器为题,做论一篇!再背书一份兵法《谋攻篇》!”   众人称是,有人提笔疾书,有人沉思,只秦琼坐在那里望了纸张发呆。   罗成暗想,该不是表哥做了难,又不好意思拱手败北?虽然对表哥踢他那脚心有怀恨,但还是盼望北平府这方能够取胜。   不多时,秦琼提笔,笔走龙蛇,洋洋洒洒一篇《锏论》成就,递呈给罗艺时,罗艺看罢微微颔首,又递给了一旁的伍魁观看。伍魁先是粗略的扫过一遍,猛得被刺伤一般愕然望了秦琼打量一遍,又去细看那篇《锏论》。   待到其余人等的文章递上来,一一看过后,罗艺总算勉强从那些伍魁举荐的人中挑出两篇文章。伍魁看后也不得已也承认秦琼的文章确实写得出色。尤其秦琼在《锏论》中提出,锏是兵器中沉稳的大将,藏而不露,形似利剑,却是锋芒内敛,不开刃却能制敌头破血流。似棍,却是短而不长,灵活应变。条条件件说得颇有见地,伍魁也无言以对。   北平王罗艺在帅台哈哈大笑,眼见秦琼连胜了两局,大势已去,先锋之位是囊中之物,于是问伍魁说:“如今秦琼三局两胜,照理该当这先锋之位!”   伍魁却大嚷一声:“且慢!”   罗艺愕然望着他问:“国公可有高论?”   伍魁张张嘴,给下面自己的几名大将递个眼色,其中一名出来拱手说:“王驾千岁,虽然秦琼略胜一筹,但是小的等还是想领教一下秦壮士的武艺,也好心服口服。”   罗艺望向秦琼,秦琼爽快的拱手说:“好!既然将军想比试,秦琼定然奉陪!请将军你放马过来,咱二人比试就可。”   伍魁手下一员牙将朱勇说:“秦琼,你我撒马一战,分个高下!”   周围的人纷纷哄叫道“焉有不比之理,定然打这贼配军一个落花流水!”   秦琼却大度的抱拳拱手说了声:“请!”   紫嫣躲在帐后,心里焦急,只有她明白伍魁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想给山上的人足够功夫去捉拿她。   但不明真相的秦二哥却去应战,只见两个人各抖丝缰纵马上场,鼓声大震,众目睽睽中各自圈马回来。   “痨病鬼,你还是乖乖服输,小心刀剑无情!”朱勇骂道,又逗笑问:“听说你是北平王王妃的娘家侄儿,裙带关系鸡犬升天,当什么不好,来躲先锋大印,找死!”   手中长枪一抖向秦琼刺来,秦琼双锏在手不慌不乱,迎了朱勇的长枪双锏一架,又抽手单锏兜底一迎,呛的一声,震得朱勇银枪飞出。秦琼的锏已经打到朱勇的面门前,又收住了手,哼了一声道:“饶儿不死!”   一夹马腹转身回去缴令。   紫嫣的目光留意着坐在北平王身旁的伍魁,心里暗自奇怪,伍魁一面安排校场上的比试挑选先锋官,另一面却派人背了北平王搜山去轩辕台擒拿她。既然伍魁做得鬼鬼祟祟,想必北平王定然不知晓。紫嫣低了头,暗自在大量周围的一切。   眼见秦二哥力克强敌,如探囊取物一般打下一员大将。   旁边的伍魁面色难看,但是目光却不时向轩辕台放向望去。   众人为秦琼欢呼雀跃时,紫嫣留意到一位中军来到伍魁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伍魁面带怒色,又强压了怒气,有些心神不安。   只在这时,营门口一阵马蹄声,紫嫣抬眼望,一队人马已经来到营门。   有士卒通禀说:“王爷,越王杨素帐下的封将军和定国公伍亮来拜见王爷。”   北平王正兴致勃勃的看秦琼喝伍魁的大将比武,都不看传令官,只摆摆手说:“吩咐他们进来吧。”   封将军是越王的爱将,但是在北平王面前也是官位低微,倒身下拜。北平王吩咐他和伍亮平身赐座,紫嫣心里跳得砰砰乱响,心里狐疑,如何伍亮和封将军修好了?难道是二人知道了她未死,知道中了她的离间计,特地来轩辕台寻她?   紫嫣想到这里,不由又向人群中缩缩身子,生怕被察觉出来。   紫嫣看到伍魁尴尬的给封将军递个眼色,封将军面色青紫,忿忿的样子。   “贼配军休走!本将同你决一死战,非要取尔性命不可!来、来、来,秦琼,你我一决雌雄!”秦琼拱拱手说:“将军,沙场比武,你我立了生死状。秦某有情,但是手下的金锏无情,若是误伤了将军,将军勿怪!”   来人提了一杆丈八长矛,啊啊怪叫,声音如洪钟嘹亮,催马飞奔向前口里却骂骂咧咧:“贼配军,你敢伤我大将!今日定要你偿命,脑浆迸裂才干休!”   话音刚落手中长矛一挺向秦琼刺来,秦琼躲避几招拱手说:“将军,秦某懂你此刻的心情,只是你心气浮躁,此乃临阵对敌兵家大忌,你我可以另择吉日比试,可好?”   紫嫣想,秦琼的话语已经十分的客气,只是那长矛大将如此不知好歹的猖狂。   秦琼摇头,只得大马上前迎战,二人战在一处。   “贼配军,也不打探你方爷爷是什么人!”红脸将军咆哮着一矛刺来,秦琼一夹马腹,黄骠马一闪,方将军刺空,羞恼不已。   秦琼呵呵冷笑道:“若不想送命,就知趣的退下!”   方将军哪里肯听,又是几矛刺来,果然招招致命,功夫不是一般,那杆长矛使得上下翻飞,令人佩服。秦琼双锏一横,向外一开,“嘚!”的嚷了一声,双锏搂头盖顶向方将军砸了下来。方将军毫不示弱,横矛向上一挡,“咣当”一声震响,震开了长矛。只在那一霎那间,秦琼手中的锏忽然虚晃一招,兜向方将军的下路,方将军提马一躲,不妨秦琼使得个虚招,双锏分翻,“狂龙出海”一招一锏翻抽向方将军的小腹,方将军恼得大叫着:“贼配军你使诈!休要躲闪,拿命来呀!”长矛搂头迎面直刺过来。秦琼收锏换式,一招“灵蛇走穴”巧妙的避开方将军的猛力,取巧的反锏做个应战挡驾的虚招式,方将军以为秦琼用力来迎他的长矛,分外用力砸下,不想秦琼锏向外手一翻,长矛嗖的一声带了猛力拍空,整个人从马上险些被带飞出去,秦琼顺力在方将军臀上打了一锏,不是十分用力,那方将军大叫一声飞跌下马背,恰巧坐下的战马躲闪不及,一蹄子落下正踩到方将军大腿上,就听方将军惨呼一声,大腿折断不能动弹。   秦琼收了锏忙喊人上来抬走方将军,一边嘱咐众人不可挪动方将军,只能用门板小心的搭了方将军下到一旁,请军医速速来医治,方将军一头冷汗疼晕过去。   秦琼两只锏一分,催马回到北平王的座前立马台下,下马上台施礼说:“启禀王驾千岁,秦琼已战胜了方将军,特来缴令。”   罗艺呵呵笑了几声,瞟了一眼满脸怒气的伍魁,对秦琼说:“秦琼,你的武艺果然出众,既然你文韬武略马上骑射功夫都是一流,比武获胜,本王就赐你这先锋之职位,另点做本王帐下一员偏将。”   秦琼叩首谢恩,四下喝彩声一片,都说秦琼有武夫不当之勇,活脱脱一个“常胜将军”。   伍亮和封将军在左顾右盼,分明是心神不宁。   紫嫣躲在兵士队伍里,一边为秦二哥的获胜欣喜喝彩,一边担忧伍魁兄弟何时能走,怕他们另有阴谋。   伍魁一拍桌案起身道:“且慢!”   北平王罗艺面露不快,知道伍魁心有不甘,就问:“国公还有何言?”   “王爷,即便秦琼此刻侥幸获胜,只能说伍魁帐下将官无能,若是说秦琼是‘常胜将军’则大为不妥!就算秦琼能险胜了伍魁的手下,若说他是常胜将军,封将军也不服呀!虽说北平府地在北方,朝廷总有传说北人兵马强壮,南方兵士不懂马术,武艺略逊一筹,但封将军可是越王帐下的架海紫金梁,不一般的人物!昔日靠山王手下的太保同他比武,十二位太保联手都未能战胜封将军,只得拱手败北,为此靠山王颜面尽失,还责打了十二家太保各四十军棍。”伍魁津津乐道地讲述,一面扫了一眼身边的封将军,这位越王杨素帐下的大将。   越王杨素同靠山王杨林都是先皇的兄弟,这两大王爷同唐公李渊及北平王罗艺号称“四大王侯”,各自拥兵一方,手握重兵。这些人里兵力最强的是靠山王杨林,最弱的就是越王杨素,他多是在京城随王伴驾,军队是他的儿子杨玄感在打理。但是杨素号称自己手下的大将能以一当十,不服杨林和北平王罗艺的人马。如今封将军被伍魁一激,本已经是跃跃欲试的他哼一声起身道:“这秦琼果然有些功夫,莫说王爷爱惜他,就连我也喜欢。既然是伍公爷提出让封某比武助兴和秦琼比划几下,封某就来亲身讨扰一次,秦琼若能赢了在下,在下情愿退兵回京城,向皇上举荐秦琼!王爷若不见怪,封某倒是想去会会这位秦将军。”   秦琼拱手,北平王罗艺问他:“秦琼,你可愿意同封将军比试一二?”   秦琼打量着这位封将军,再看看东张西望的伍亮,心里似乎看出些端倪,他曾听紫嫣讲过越州来的封将军勾结了伍亮来害她,给小王爷汤中下毒来嫁祸于她,只可惜那个小厮被小王爷罗成杀了,无法对质让北平王处置伍亮。但如今伍亮和封将军半途杀到大营,所为何事?   秦琼拱手说:“封将军不吝赐教,秦琼定当奉陪,只是秦琼怎敢跟公爷比试?如果伤了公爷,秦琼担当不起。”   封将军说:“无妨,本将若有死伤,与你无干!”   罗艺微微颔首一笑说:“既然是有言在先,秦琼,你只须如前几员将军比武那般同封将军立下军令状在先,刀剑无情,误伤了彼此都有军令状为证。”   封将军气得哇哇大叫,心里骂道:“好放肆的匹夫,谁伤谁还未准!”   秦琼和封将军立下军令状,给表弟罗成递个眼色,示意他过来。   罗成十分聪颖,看表哥似是有话对他说,虽然心里还在同表哥生气,但是大敌当前,罗成还是知道轻重,信步来到表哥秦琼身边去收军令状,秦琼只低声对他说:“你速速怕人上山,这些人要杀子颜灭口!”   罗成见到伍亮本来恨得牙根痒痒,点点头无声离去,将军令状递给北平王压在案上。   封将军下了台,飞身上马,催马如飞,手里舞了两只铜锤,大声喊叫:“贼配军前来受死!让你见识本将的厉害!”   紫嫣混在军士中观看,忽然间恍然大悟,怕是伍魁声东击西之计,心里有了八九成把握打探到她被秦琼救在了轩辕台躲藏,前来搜人。若是直接向北平王讨要交出她来,怕是秦琼事先将她隐藏,矢口否认;如今先擒了她再冠以罪名让封将军带走她,北平王定然哑口无言。再者,或许这些人已经忌惮了秦二哥的威名和武艺,借了窝藏朝廷钦犯的借口除掉秦二哥。紫嫣越想越怕,心里暗自思量如何逃过此劫。即使是伍魁搜不到她,也不会善罢甘休,她又能躲去哪里?不如想个法子让封将军相信她是伍魁的人,伍魁兄弟知道了秘密急于灭口所以要杀她。   34 将计就计   封将军身高八尺开外,肩阔膀圆面似土灰,腰粗身壮。胯下闪电赤尾马,舞动铜锤呐喊了扑来。二马冲锋,两个人打在了一处,四十多个来回过后,不分上下。秦琼心里暗叹,果然这封将军是越王手下的大将,真是锤法纯熟,有些功夫,不能轻敌。马打盘旋,又是几个来回,战马咴咴地嘶鸣,一场恶战,胜负难料。   封将军力道重,手中铜锤砸下如泰山压顶而来,迅猛有力,他拚命恶斗,步步紧逼。眼见封将军那一对大锤翻舞,一招紧似一招,招招是狠招,似乎也没曾料到秦琼能接他这些招,越打越气,气焰也压下不少,但是急于取胜的心思已经被秦琼看出。   秦琼力战数将已经没了气力,他想一定要取巧劲获胜。于是粘绵黏闪地躲避锤风,封严不漏,只守不攻,还是不时躲避得令封将军无数施力,大锤砸来屡屡落空,就如顽劣的牧童在斗一只发火低头扬角的黄牛一般,似同封将军在逗闹。封将军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一锤子砸瘪秦琼,哇哇地咆哮了挥锤再砸,呜呜的风声就在耳边,秦琼提马跳跃躲闪。   封将军气得面红耳赤,听到场外围观的士兵不时发出哄笑声,更是没了脸面,发狠般步步紧逼,几次大锤砸向秦琼的面门,不给他留生机。秦琼沉着应战,待封将军舞了大锤再次冲来,秦琼一个海底捞月反锏打在他臂上,疼得封将军回身大叫一声,一只锤落地。   封将军又惊又羞,愣在马上。秦琼却拱手笑笑,俯身卧镫用锏一挑,喊了声:“接住!”   那只八十斤重的铜锤飞去封将军手中。   四面鼓声大作,呐喊声四起:“秦叔宝赢喽!秦琼赢了天威无敌大将军封冀喽!”   秦琼向后面摆摆手,马上抱拳说:“封将军不小心滑落了锤子,末将为将军拾起,请将军再战!”   几句话既顾全了封将军的脸面,也给了他台阶。若是换了旁人,就会知趣地自嘲几句拱手不战,借口打个平手了局了。   封将军冷笑几声,低声说:“算你识趣,去吧,本将让你这后辈一回。”   秦琼拱手称谢,打马就要回转。   却冷不防封将军挥舞起锤子,秦琼耳轮中就听一阵风声,心想不好,“哎呀!”一声提马错开,封将军打空,却见秦琼拨马往北就败。封将军一催坐马,高声地喊喝:“贼配军,哪里走!”催马紧追。   猛然间就见秦琼胯下的黄骠马忽然前腿立起嘶鸣,秦琼被抛去马下。众人在台下捏把冷汗,封将军喜出望外大声喝喊:“贼配军,你往哪里逃走!”   手中大锤照着秦琼的后脑砸来,紫嫣急得要大哭起来,眼见秦二哥就要脑浆迸裂。   却忽见秦二哥双锏一戳地,人腾空飞起,白鹤亮翅,背手一挥,双锏如寒芒闪过,只在瞬间听到封将军一声惨叫,“扑哧”一声响,面部开花,脑浆迸裂倒在马下,被惊马拖着飞跑。   校场众人惊愕过后无不喝彩。罗艺一看,不由得捻长髯,哈哈大笑。伍魁、伍亮兄弟二人都惊得是茶呆呆的发愣。   “来人!将这贼配军擒了!”封将军手下的偏将大喊着,伍魁恍悟过来,也拍案而起大骂:“大胆秦琼,胆敢杀死越王千岁手下的大将,你想造反?”   北平王罗艺抖抖手中的军令状惋惜道:“伍魁,比武难免死伤,有生死状在此,秦琼无罪,只可惜了封将军逞一时之勇,丧了性命,可叹,可悲!来人,速速寻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装殓了封将军。”   伍亮也拍案而起,附和了封将军的手下说:“王爷,虽然是有军令状为证,但是死的是越王千岁的爱将,定然要有个交代。”   紫嫣在人群中看情势紧急,知道死了的封将军虽然有生死状,但毕竟是朝廷大臣,越王杨素的左膀右臂,这样岂不让北平王和越王结下仇怨?若是越王一意要擒拿杀人凶手,北平王如何袒护?毕竟是秦琼打死了封将军。   情急之下,紫嫣分开众人一路小跑了向北平王而去,大喊着:“王爷救命!王爷救命!”冲跑过来。   北平王微皱了眉头,看出是紫嫣,不由看了眼秦琼和罗成兄弟二人。   秦琼一脸惊愕,罗成却一脸的无奈。   紫嫣扑跪到北平王的座下,捂着撕痛的伤口气喘吁吁失魂落魄地喊:“王爷救命,伍魁、伍亮兄弟勾结东突厥谋反,要杀小人灭口!”   见到紫嫣自投罗网,伍亮眼睛一亮,嘡啷一声宝剑出鞘,大步就要奔下高台去砍紫嫣,嘴里骂着:“你这个反贼,胆敢混淆是非!”   伍魁带来的兵卒弯弓搭箭对准了紫嫣,一触即发之势。   “大胆!”罗成大喝一声,台下的秦琼手中的披风一卷,一把扯了紫嫣在一旁,提了锏怒视着那些弯弓搭箭的士兵,喝问:“你们胆敢在王爷面前动粗,是要谋反兵变吗?”   小王爷手中令旗一举,陡然间高台下一阵巨响打雷一般,数道门打开,无数弓弩对准了台下伍魁的士兵。若是伍魁敢轻举妄动,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北平王面前一队屏障般的士兵挡住了王爷,罗成手中的宝剑已经架在了伍魁的脖颈上。   “且慢!”罗艺一声喝,伍魁也吓得连连说:“误会,误会,王爷,误会了!”   罗成放下剑,伍魁的人马被卸了兵器,伍魁才说:“王爷,这个女子是个奸细。”   “胡说!”北平王大喝道。   紫嫣一揪头巾,一头青丝散落,凛然道:“王爷,民女确实是女子,是民女的姨婆知道了伍魁伍亮勾结东突厥意欲谋反的阴谋,被他们兄弟追杀灭口。如今他们追到了轩辕台,王爷救命!”   “你,你胡言乱语,紫……”   不等伍亮说完,紫嫣抢话道:“那我是谁个?伍公爷说子颜的话是胡言乱语,伍公爷倒是说说民女犯了何罪?”   伍魁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分明是怕紫嫣的身份败露被北平王知道秘密,闪烁其词道:“这女子祖孙二人是我们府里的逃奴。”   “伍公爷所言是实情,小女子祖孙二人逃难途中却是在伍公爷府里为奴,只因为小女子得知了伍公爷兄弟要谋反,才怕被牵连灭口连夜逃出!谁想还是逃不出毒手,小女子的姨婆被伍公爷杀掉灭口了。”紫嫣狡辩着,有条不紊。   伍亮气得跺脚骂:“胡言乱语,一派胡言,这丫头是废太子勇的余孽!”   一句话众人大惊,无数目光投向紫嫣。伍魁惊骇的干咳几声,暗示兄弟过于莽撞。   紫嫣下山时已报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今日不除掉伍魁伍亮,她也没有生路。如今就是你死我活,别无选择。她眼珠一转,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她迎了伍亮而去,诚惶诚恐地哭道:“国公爷,是你对子颜许诺,只要子颜帮了国公爷打探到秘密,就带了子颜同逃往东突厥草原十八部。”   伍亮一怔,随即破口大骂:“你个贱货,你胡乱编排,我哪里认得你?”   紫嫣彷徨地问:“国公爷如何这般好记性?那日是你安排子颜去带仇婆婆逃走,也是你吩咐人给小王爷罗成的汤中下药毒害他,你说过的话如何不作数了?”   伍亮有口难辩,但一跺脚指了紫嫣对北平王说:“她是女的,她是女扮男装,她是废太子勇的女儿。”   紫嫣淡然一笑反问:“伍公爷想斩草除根也寻个妥帖的借口。李子颜一弱女子也不值得伍公爷如此编排。既是子颜是先太子勇的金枝玉叶,皇家血脉,如何要流落民间?”   太子勇一家被杨广暗中灭口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天下人只知道废太子勇一家是瘟疫而死,哪里知道太子勇有罪?   “那是因为太子勇……”伍亮本来就头大无脑,一句话出口,心机颇深的伍魁忙制止,紫嫣身后的秘密是不能透露给外人。   北平王一拍桌案大怒:“李子颜,你到底是何人?因何潜入北平王府?还要毒害小王爷?”   紫嫣诚惶诚恐的答道:“子颜的姨婆曾经在宫里当过差,这点不曾隐瞒过王妃。伍亮知道子颜的姨婆窥听到他们勾结东突厥欲带兵攻打北平府的消息,就起了歹心杀人灭口。”   “胡言,一派胡言!”伍亮跺脚骂,又哑巴吃黄连无法吐露实情。   紫嫣却说:“王爷,您想,若是紫嫣真是什么皇家的血脉,何苦流落民间受苦?只是紫嫣可以对天发誓,若是紫嫣果真是什么太子勇的骨肉,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也请伍公爷发誓,若是他的话有假,被马踩死成肉泥!”   紫嫣一番话,伍亮反是哑口无言。   紫嫣心想,不管仇婆婆临终吐露的真情是真是假,她都毋宁不是太子勇的骨肉,她现在反是恨太子勇,他娶了母亲,又没有保护母亲,让母亲出了意外受辱,还将一切罪责强加给了她们母女和和幼弟杨佑的身上,这种男人太薄幸!   伍魁起身喝斥道:“王驾千岁,不要听这妖女胡言。这妖女是皇上钦点的要犯,要押解回京城处置发落。她故意编排出这些鬼话混淆视听!因为事关重大,恕在下无法禀明王爷,王爷若想知道详情,还请上表问皇上。”   北平王又是呵呵的一笑,问道:“只是国公爷此言难以服众。既然是皇上的钦犯,可有圣旨?”   “王驾千岁若是不信,封将军可是带了尚方宝剑而来,可以请出来一看!可惜秦琼这贼配军杀了钦差大臣,罪该万死!”   一句话紫嫣和众人都面含惊色,若是果然有朝廷的尚方宝剑,如朕亲临,这事情就非同寻常。   秦琼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无言以对。   紫嫣紧张之余灵机一动,不稳不慌地上前问伍魁:“伍公爷,明明这封将军是伍公爷逼死,如何反赖在北平王府的头上?在场众人还有封将军从越州带来的人马都是亲眼得见亲耳听闻,原本比武争夺先锋是伍公爷的主张,秦琼同封将军比试也是伍公爷激将法逼了封将军上阵。北平王府选先锋官同越王府有何相关?军令状也是伍公爷撺掇封将军立下,让封将军上场比武。伍公爷明明见到了秦琼武艺高强连伤了伍公爷手下数将,还用言语激了封将军上场比试,可是有借刀杀人之嫌。此前,子颜还知道,封将军同伍亮将军不睦,也因为怀疑伍亮公爷勾结东突厥意欲谋反,请出尚方剑拘押了国公爷,不是吗?今日定国公来轩辕台大营,封将军尾随而来怕就是对伍公爷不信任。所以伍公爷借北平王的刀去杀了朝廷钦差,反来诬陷北平王府,引起北平王府内乱,率兵逃往东突厥,用心险恶!”   紫嫣说得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秦琼望向她的目光含着诧异疑惑。   罗艺翻眼扫了眼伍魁、伍亮问:“公爷,可还有何话说?”伍魁此时一见秦琼杀了他的爱将还杀了越王帐下的封将军,惊骇之余怒气上冲道:“王爷偏袒秦琼也就罢了,为秦琼遮掩他杀了封将军的大罪在下也能体谅,只是这女子是朝廷重犯,千真万确!王爷若是袒护包庇,怕是圣上怪罪下来,王爷吃罪不起!”   紫嫣一番“指点”已经吓得伍魁、伍亮脸色大变,台上台下众人纷乱,伍亮一见秦琼身旁的紫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气得咬牙忿恨呛啷啷从腰间拉出宝剑来,迈步向前,拔剑冲下高台直向紫嫣刺来。罗艺一惊,但面色镇静,见伍亮的宝剑出匣要杀紫嫣连劝说:“定国公,不可鲁莽,暂回本位,待本王审问李子颜,弄清原委再定夺。”   秦琼一把推开紫嫣在身后,伍魁伍亮哪里能容罗艺收审紫嫣,生怕紫嫣嘴里的秘密被罗艺得到,这样他们无法对皇上交代。伍亮迎了那锋利的剑手中锏一挡,震得伍亮倒退几步。   “快救伍公爷!”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伍魁手下的人打乱,冲了上来,看台下埋伏的弓弩手乱箭齐发,一片混战。   35 灭口   “住手!住手!误会!停止放箭!”伍魁大喊着,手中的大枪飞挡着如蝗虫般的箭雨,伍亮操刀乱砍,左削右挡,急于逃命。   见伍魁兄弟就要逃脱,紫嫣急中生智,虚弱的声音大喊:“快快保护王爷!留心叛贼!”紫嫣在秦琼身后竭尽全力嘶声喊,但仍是大伤初愈的虚弱。   罗成的目光被这声音吸引,只在眸光同紫嫣相接的瞬间,紫嫣眼中那份焦急而慧黠的目光令罗成心领神会。   他机敏地大喊一声:“速速擒下杀害钦差大臣的叛军伍魁、伍亮,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罗成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卒随了呐喊:“保护王爷!捉拿叛贼,格杀勿论!”   伍魁暗中叫苦,明白了中了北平王的圈套,说他杀了封将军,他又无力去争辩,北平王是混淆是非,要灭口。或许北平王也知道了玉玺的事,也想知道这秘密,那就意味着北平王蓄意谋反,觊觎传国玉玺。   伍亮勇猛,厮杀中夺了一盾牌挡着箭雨,伍魁情急之中则夺下一匹战马纵身上马一夹马腹来到弟弟身边大喊:“伍亮上马!”   那匹黑鬃马咴咴一叫,伍亮用刀拨飞入雨般的乱箭,纵身蹿上了马,马直冲向弓弩手的剑阵,连中数箭后发疯半狂奔而逃。伍魁大喊:“快快退下,罗艺造反!”   乱箭齐发如蝗虫飞下,也分不出是伍家兄弟的手下还是封将军带了的越王府兵马,转瞬间校场上一片血海,尸体横陈,也不知何时伍魁伍亮兄弟已经被射成了箭靶。   紫嫣被秦琼保护在一旁,她心惊胆战地望着眼前的惨景,吓得闭眼贴紧秦二哥的后背。   秦琼本是挡在紫嫣身前,众多亲兵层层围上保护北平王罗艺。但罗艺武将出身,最恨躲在人后,喝退左右在帅台指挥围歼伍亮兄弟和叛军。   紫嫣明白罗艺也是借机斩草除根,心里暗喜。见秦二哥不得不撤身半挡了她,半提了双锏时时准备保护北平王罗艺,她急得提醒:“叛将要逃跑!”   小王爷罗成眉峰一提,露出一脸得意而从容的笑容,少年俊朗的面颊在阳光下格外夺目,他罩着素罗盘龙袍,银甲在苍白的日光下耀眼,他定声在帅台前宣布:“伍魁伍亮兄弟勾结东突厥意欲谋反,设计杀害朝廷钦差大臣封冀将军,罪该万死!速速截杀!”   伍亮双眼发红,战得疯狂,夺过一弓弩手手中的弓,只从马腹上抽出一支箭直射向躲在秦琼身后的紫嫣。这个天大的秘密就是他得不得,也不能便宜了北平王罗艺。   嗖的一声,那支箭直射紫嫣。   秦琼眼明手快,急忙去推紫嫣,紫嫣却心中有数,一咬牙横心,反是推了秦琼大嚷:“保护王爷!”奋不顾身的一把推开一旁的北平王罗艺,直跌去北平王怀里。   那箭是先射过紫嫣的后背擦过皮肉,紫嫣才跌在北平王的怀中,但众人看到的则是伍亮射杀王爷。   “救~~救王爷!叛将~~”紫嫣昏厥过去。   罗成大怒,喝到:“弓弩手,乱箭射杀这些叛将,格杀勿论!”   一阵叫嚷声,北平府的将士蜂拥而上,无数弓弩手引箭射向伍魁伍亮兄弟。   混乱过后,一片平静,伍魁伍亮兄弟被射得如刺猬一般跌落马下身亡,瞪着眼望天,面目可怕。   满地的尸首,除去了伍魁伍亮的人马,还有封将军的手下,都没能逃命。   罗成踱步在帅台,大声宣布:“伍魁伍亮兄弟谋反,杀死钦差,还要射杀王爷,罪不容恕!王爷会另休表章上奏朝廷得知!尚方宝剑请回,转呈皇上,封将军为朝廷殉职,理应厚葬。”   寒鸦成群如一片乌云从头顶天空飞过,呱呱声似乎在喊:“惨呀,惨呀~~”   罗成扫了一眼张公瑾说:“张公瑾听令!”   张公瑾大步向前,叉手施礼。   罗成吩咐:“命你速速准备棺椁为封将军厚葬,伍魁伍亮叛军的尸体城门示众,家眷拘押大牢候审!”   守候在轩辕台校场外搜索紫嫣的伍魁的人马也被抓回,众人磕头纷纷指正说是伍魁让他们私闯轩辕台大营,擒拿囚犯,各个吓得战战兢兢。   兵丁预备了棺木,收殓了尸首,将封将军的尸体在附近一座古庙停放。   一切料理完毕后北平王率众人回府,下了帅台时,就听秦琼一声大叫:“郎中!郎中快来!子颜昏倒了!”   北平王的视线被紫嫣吸引,躺在秦琼怀里的紫嫣一头乌发深垂,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秦琼搂住紫嫣的手撤出来时,一手的鲜血。   军医快步跑来,为紫嫣号脉,说了句:“气血两虚,似有过大伤。”   秦琼忙说:“她身上有刀伤,伤口还未痊愈又受了惊吓再次负伤,你一定要医治她,她是为了救王爷才扑挡了一箭!”   军营为难地解释说:“表殿下,正如表殿下所说,他伤势未愈,新伤旧伤,身体虚弱,小人真是不敢担保他平安无事。”   北平王罗艺望着面目姣好秀美的紫嫣,又扫了一眼秦琼,吩咐一声:“将李子颜带回府中,疗伤后~~候审!”   “姑爹,子颜她无辜,是她……”秦琼的话没说完,姑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琼不明白姑爹如何如此冷血,毕竟子颜是舍身救他才负伤。   北平王拂袖而去,小王爷罗成从秦琼身边走过,他停了步仔细看着紫嫣,咬咬唇离去,忽然又停了步回头望了一眼紫嫣,嘟哝一句:“我说她如何这么讨人嫌,原来是个女的!”   回到王府时,紫嫣苏醒,伤口隐隐作痛。   她长睫微抬,看到秦二哥关切的目光,舒心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子颜,你好些吗?可是吓坏二哥了。”秦琼用护腕拭了把额头的汗,紫嫣低头腼腆的一笑,虚弱的声音喃喃说:“是子颜被二哥比武吓到,生怕二哥有个闪失。”   “你如何下山来?这有多冒险!”秦琼责备,面色微沉,如教训一个顽童。   紫嫣心中一阵暖意,想是这天下最关心她的亲人怕只剩下秦二哥了,眼前的人英姿勃发,身材魁伟,如山一般的高大含蓄,紫嫣总是觉得二哥像一个人,却又总想不起他像谁,只是这容颜愈发的亲切。   “伍魁的人马上了山……他们追杀搜捕我灭口,子颜,子颜是……被逼逃下山,恰巧遇到了二哥比武误伤封将军,险些中了伍魁兄弟借刀杀人的诡计。子颜情急中这才扯了弥天大谎,帮二哥灭了他们这些歹人。”   说罢咯咯地笑,又牵动伤口,眉心一蹙,手捧伤口痛苦的样子。   秦琼忙扶了她责怪:“好好歇息,不要多虑。若非你今日出手,二哥怕还真逃不脱杀了朝廷钦差的嫌疑。”   紫嫣释然地一笑,就听一阵脚步环佩声,知道有人来了。   秦琼忙直起身立在一旁,北平王和王妃并行而入,身后大步地走着东张西望的小王爷罗成。   罗艺沉着脸,背着手,紫嫣忙尝试了要起身见礼,气息虚弱地说:“民女李子颜见过王驾千岁、王妃娘娘,子颜卧病,恕难全礼。”   北平王摆摆手,示意免礼,单刀直入地问:“李子颜,你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何人?因何潜入北平王府?你绝非寻常人家女子!若是欺骗本王,你知道后果!”   “王爷!”王妃嗔怪地望了王爷一眼,轻轻摇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了千言万语,雍容端庄的仪态,美貌大度,贴坐在紫嫣的榻边柔声问:“子颜,你的伤可觉得好些?疼得要紧吗?多亏你一个小女子,竟然又这般的肝胆挺身而出舍命挡箭去救了王爷,又智勇双全的为王爷解围除去了心腹大患,立下大功,理应重赏的。你不用怕,王爷不是审问你,只是有些疑惑要问清楚你才好。”   紫嫣蠕动苍白的唇正在寻找回应的话语,却见王妃侧头去拉过了小殿下罗成到眼前。   “成儿!”王妃吩咐罗成。   “娘~”罗成贴到母亲身边,掩鼻遮挡着草药的腥气。   “成儿,跪下!”王妃温和地吩咐,但话音却是郑重。   罗成困惑地望着母亲,王妃为他整理垂在鬓边的两绺散发哄他说:“子颜舍身救你父王,就是北平王府的恩人。你替娘给子颜磕三个响头,算是谢过她今日搭救你父王之恩。”   “娘,她不过是个~~”罗成听说母亲让他给紫嫣一个下人磕头,气恼得粉面绯红。他堂堂王府的小王爷,如此屈尊逾贵去迁就一个奴才,岂有此理!真不知道母亲如何乱了心智出此无聊的主张。   “成儿!”王妃责备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子颜是你父王的救命恩人,这道理你还用娘多讲吗?”   “娘娘,不可!”紫嫣急得咳嗽着要挣扎起来阻拦,王妃却一把按住她,丢给罗成一个眼色,着重了语气道:“跪下!”   罗成翘着小嘴,扭晃着身子,满脸的不情愿,又见了娘面上的表情毫无回旋的余地,无奈的撩了锦袍跪到地上。平日里在北平王府,都是父王一言九鼎,受了父亲的责罚训斥他就靠娘撑腰,但是罗成清楚,母亲平日无欲无争,可一旦做出什么决定,父王都要让她三分,父王私下戏言说,真正的“北平王”是王妃娘娘。   罗成不敢挪揄,潦草地嘟哝句:“子颜,多谢你今天挺身而出!”   草草象征性地磕了三个头,紫嫣连连喊他起来,不要多礼。   王妃笑了对紫嫣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意,她应该受此礼。   只在那一瞬间,紫嫣的目光同王妃四目相对,眼前的王妃真是高贵娴雅,举手投足间都有无尽的魅力,难怪同北平王伉俪情深。南陈江南大户人家的千金果然与众不同,紫嫣心里一阵酸楚,又记起自己的身世。但她转念一想,即便她羡慕,但她的不明不白的身份令她自惭形秽。   秦琼和罗成都默然无语相视,秦琼刚要开口,北平王妃已经抢了问:“子颜,你如何要潜入我北平王府?你不必怕,只需实话实说就可,王爷既往不咎。”   紫嫣抽噎几声拖延时间,她思忖该如何自圆其说躲避北平王的盘问,北平王的目光如剑,要刺穿她的心一般。陡然间她心生一计,嘴角噙了抹淡笑,她明白该如何立身,如何逃生。   子颜望着北平王,又侧眼望王妃,眼泪潸然涌出:“王妃娘娘,娘娘容禀。小女子实言禀告。小女的父亲曾是宫中御医,姨婆是伍建章太师的岳母,所以引荐了父亲在太师府做清客。可惜小女福薄,自幼父母双亡,又蒙伍太师垂怜收为义女养大,平日常常随姨婆去宫里行走,认识了各位娘娘公主。前些时,先皇驾崩,伍太师因为上殿大骂昏君杨广弑父篡位而被诛灭满门,子颜当时和姨婆正在宫中,才仓惶逃命。太师他亲口对子颜说,先皇不是因病驾崩,是被太子杨广亲手杀死,这是姨婆亲眼得见的,所以姨婆仇婆婆一路被追杀灭口。姨婆带了子颜逃到燕山北平地界避难落脚,人说北平府是大隋边境上一片清朗的地界。为了方便路上行走,仇婆婆才令子颜女扮男装,实不想欺瞒王爷。子颜来到王府虽是巧合,也却是别有用心。”   秦琼面色微沉,不知道紫嫣有何用心?   望着众人惊诧的神色,紫嫣说:“子颜初到北平的夜里,在官道巧遇小王爷擒拿突厥奸细,被小王爷的武功高强吸引得入神观看。没想到小王爷放鹰啄伤了子颜,这才有幸被小王爷带到了轩辕台下的庙宇养伤,巧遇王妃。”   罗成听紫嫣旧事重提,气得小嘴一翘,恼的瞪了紫嫣一眼。   偷望父王忿然责怪的目光,罗成吓得低头不语。   紫嫣惨然地望着王妃,抽噎着哭泣起来。   “是成儿不好,我已经教训过他,是他过于骄纵,不该恩将仇报地欺负你。听说那夜在官道上擒贼,也是你救了小王爷。”王妃安抚道。   紫嫣摇头说:“子颜没有怪小王爷,反是感谢小王爷帮子颜进到王府。”   众人露出诧异的神色,更是好奇。   紫嫣说:“那晚,月色皎洁,子颜看到美丽高贵的王妃出现在面前,乍一见仿如见到天人,眼前一道明光,王妃的容貌可亲,紫嫣一眼就如看到了~~如~~如看到了~~”   紫嫣眼泪潸然而下,泣不成声说:“如看到娘亲!”   “放肆!”罗成气恼地骂,“不知深浅的奴才!”   “成儿!”王妃瞪了他一眼,嗔怪地说:“她的话并没有不妥。”   紫嫣更是涕泗横流地说:“子颜的娘生前就如娘娘一般的温柔美丽,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娴静典雅。子颜夜夜梦见娘的容貌和王妃一般的模样,那日夜里在轩辕台旁的古庙见到王妃的初面,子颜就想扑上去喊娘亲,可是紫嫣不敢,看到娘娘看子颜的眼神那么慈祥可亲,子颜就奢望能在王妃身边,哪怕就是一天看一眼;听听王妃说话,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   紫嫣呜呜地哭着,罗成不屑地轻哼,但紫嫣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地说:“紫嫣自幼丧母,每每夜里遇到娘亲,哭醒时娘就不再见了,思念之情无以告慰。如今看到王妃,总觉得安慰,就期盼王妃能福寿安康。”   紫嫣动情地望着王妃,王妃虽然人近半百,却是生得肌肤如雪,细腻如婴儿一般,眉目含笑,端庄典雅的美令人仰视。   北平王看着紫嫣如醉如痴的样子,咳嗽一声道:“李子颜,你说你是伍太师的义女,可有凭证?你要知道,造谣生事,惑乱朝野,是要砍头灭族的!你虽然诉说了你的身世,但是造谣皇上篡位可是事关重大,你看看伍建章太师一家,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紫嫣茫然地望着北平王说:“王爷,子颜一弱智女流,若非走投无路,如何要流落江湖来到北平府?子颜骗王爷于自己又什么益处?若是王爷将子颜现出交给朝廷斩草除根,子颜无怨无悔,子颜逃到了北平府,能见到王妃已经心满意足。”   说罢一阵猛咳,捂紧伤口大口喘息,痛苦的样子。   “子颜,子颜,你忍忍,你怎么了?”秦琼慌得问,紫嫣却艰难地伸手将一枚石指环费力托起到王妃的面前,仿佛那一枚小小的石指环重似千钧,难以举起。   紫嫣泪眼朦胧,喘息了说:“凭证,这就是凭证,是信物,是宣,宣~~”   王妃则把玩着那枚石指环陷入沉思,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错,果然是,是的,是她,就是她,这枚指环……”   医官摇头说:“失血过多,葱脉脉相混乱,不宜多语!”   但紫嫣不顾一切地抢白道:“娘娘,子颜死而无憾,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求娘娘,求娘娘答应子颜喊王妃一声‘娘亲’。”   猛地抽搐几下,一口鲜血涌出,身子如山倒一般向后仰去,亏得秦琼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紫嫣已经昏厥过去。   医官请王妃和王爷等人回避,为紫嫣把脉施针,扎了几处大穴,又用艾蒿球熏紫嫣的几处穴位,紫嫣才恢复了鼻息。   36 王府千金   王妃轻挪步子,头上的赤金凤眼步摇在晃动,环佩轻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捏了那枚指环在光线下审视,石头的质地,乳白色、血红色相间半透明的石质,如玉润泽却少了些细腻。雕工粗纩,古拙中却透出与众不同的别致,那色泽明艳夸张的对比很是悦目。   “娘,不过一枚指环,还是石头打磨的。王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光是娘梳妆台上的猫眼、祖母绿、大东珠就不计其数,更不要说那些蓝田玉、东海珊瑚树做的指环,首饰,也从没见娘喜欢过。”罗成奇怪母亲如何对这么一枚小指环这么动情。   王妃揉揉泪眼,扯扯北平王的衣袖说:“王爷,借一步讲话。”   罗成随在后面,被北平王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他退下。   悻悻地甩手重回到殿里,只看到表哥秦琼在远远地翘首探望帐后子颜的伤势。   几声咳嗽,子颜缓缓醒来,秦琼惊喜的问了句:“子颜贤弟~~”面颊一红,改口道:“你,你可是醒了?”   “二哥,子颜,子颜还好!”咳嗽了几声,气息奄奄地勉强将眼抬开一条缝隙。朦胧中,她看到了面带烦躁的小王爷罗成,更有她日日惦念的秦二哥。   王妃笑吟吟地同北平王并排走近,面含关切地问:“孩子,你醒啦?不要动,你身上有伤。”   待紫嫣喝过一口水清清口,王妃才忍不住问:“这枚指环,你是如何得来的?”   紫嫣早就料到王妃会如此问,只是她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和良知在心里打斗,互不相让。但她终于微抬起头说:“听婆婆说,这石指环是先皇的宠妃宣华娘娘贴身珍爱之物。宣华娘娘说,她和北平王妃各有一枚石指环,还是幼时闺伴嬉戏时亲手磨成的指环,一直爱如珍宝。宣华娘娘说,若是北平王妃见到此物,定然记得她。”   说罢呜呜哭了起来,不停地喊了几声:“娘娘,娘娘~~”   紫嫣的哭是在拖延时间,她知道她如今不给王妃一个合理的借口说辞怕是很难掩饰身份了。欺骗王爷,她或许稍有不慎暴露身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如今的情势如履薄冰。但她又不能编排自己是个下人奴仆般的小人物虽然躲过一劫容易,却又让王妃轻看了她,于是她镇定地说:“王妃娘娘容禀,姨婆曾在宫中陪伴娘娘们,得了宣华娘娘的喜爱,不时进宫陪绑宣华娘娘下棋听曲儿。杨广禽兽不如,欺辱宣华娘娘,宣华娘娘誓保贞洁要寻死,也是姨婆救下她。后来姨婆出逃时,是宣华娘娘救她逃走,给了婆婆这枚石指环,嘱咐婆婆来投靠王妃娘娘。只是婆婆临终前才将指环的秘密告诉给子颜,此前,婆婆进到了北平府宁可为仆役也不肯拿出指环寻王妃娘娘,就是怕给王妃娘娘和王爷惹来麻烦,牵累王妃娘娘,所以隐瞒身份至今。”   王妃独自饮泣,北平王却沉着脸问:“你是说宣华娘娘为保贞洁欲去寻死?”   “是的,娘娘要上吊,是姨婆发现了救下她。”子颜心里盘算,北平和京城万里之遥,她如何编排,罗艺也没个地方去察明验证。   “宣华娘娘如今已经是新皇帝的宠妃,你可知道?”北平王攻破紫嫣的谎言,得意地望着她等待答复。   紫嫣心头一颤,难道宣华夫人委身去伺候杨广这昏君了?一女侍奉父子二代君王,简直是寡廉鲜耻,宣华夫人毕竟是杨广的小娘。   北平王得意地一笑,紫嫣立刻恍悟自己的失误,心里暗自叫苦。罗艺想试探她,也不知道是纯属试探,子虚乌有,还是宣华娘娘已经委身从贼了。紫嫣叹气又摇头说:“怎么可能?宣华夫人子颜自幼最喜欢的娘娘,每次入宫,仰视他时,觉得自惭形秽。宣华娘娘圣洁如月宫仙子,定然是有人造谣!”   北平王妃子笑笑,把弄那枚指环左右端详,频频点头,终于欣喜的说:“就是这枚指环,当年我和宁远公主,就是如今的宣华夫人结伴从后宫溜去民间集市玩时得来的。我们逼了叔宝的父亲,我的大哥带我们去玩耍,又调皮地耍开他自己去耍。不想傍晚迷路寻不到归家的路,又一脚踩进了水坑。水里有许多漂亮的石子,都是光润圆滑的可爱,我们一人寻了一块儿放进了荷包。不想越走越远竟然走去了牛首山,夜里四处是野兽的鸣叫,还听到了狼嚎声。”   王妃说在这里笑了笑,罗成插话道:“成儿是说呢,这淘气是随了谁个,原来是随了娘。”   “贫嘴!”王妃抚弄着爱子,又看了眼秦琼说:“当时,你爷爷可是急了一夜,你父亲更是急得满嘴大泡四处去寻我们,到了第二日我们才寻回到府里。你祖父一边派人送了公主回宫,一边狠狠地把你爹爹痛责了一顿,怪他私自带我们出去玩,还玩忽职守丢了我们在民间。事情过后,我们说起这段趣事和那夜的冒险都是觉得难忘,就让你爹爹用利剑将两枚石子削成了指环,自己用砂石纸打磨。我的那枚红多白少,里面镌刻了闺名送与了宁远公主,公主的那枚我在保存。”   丫鬟捧来一个乌木雕花的首饰匣子,打开里面的绸缎,一枚白多红少的指环跃然眼前,果然一般的模样。   “本来是普通之物,我们在指环内刻上了彼此的名交换结为姊妹,说好来生来世也为姐妹。”王妃感伤之余,又打量紫嫣,问她可有什么打算和去处。   紫嫣落寞地摇头道:“姨婆不在了,子颜罪臣之女,四处逃命,也没有旁的嫡亲,只还有个表亲在登州,想去投靠。”   北平王叹息一声说:“也难得是个聪颖的孩子,在校场上不慌不乱。”   王妃看了眼北平王,二人对视一眼,去后堂商议。   秦琼生怕有什么对紫嫣不利的决定,拦住了姑父姑母说:“子颜也是情非得已才欺骗了姑爹姑母~”   北平王看看秦琼,也不多说,同王妃去了后堂。   罗成有些惊讶的望着紫嫣,似乎知道紫嫣是女子令他十分意外。嘀咕一句:“若说你是个女子我倒真不信,刁钻的样子谁娶了你可真是得罪了菩萨遭的天谴了。”   恶毒的话语紫嫣也不敢再顶嘴反驳,如今她的生死只在北平王的掌心,说她可以走,她就无罪开释远走天涯,若说北平王说她有罪,怕日后是如何的命运她也不得而知。   秦琼一声叹息,却又宽慰她说:“子颜,命是天定的,祸福都是你无法改;但是如何过活是自己定的,否极泰来,你是知道的。”   紫嫣感激的点点头,这种时候,安慰她的只有秦二哥。   罗成不屑的一声哼,似还在同秦琼生气。   紫嫣低头不语,直到一盏茶的功夫后,北平王夫妇才迟迟回转。   笑盈盈的说:“李子颜,我和王爷商议过,既然你是宣华夫人信任的人,想必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和王爷也喜欢你,你也举目无亲,如今又没了姨婆,不如就给我做个干女儿吧。”   意外的决定,紫嫣呆愣了。   对于旁人来看,这个消息应该会喜出望外,对紫嫣却是略有犹豫。她不知如何回答王妃,她的身份十分尴尬,只是如今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后更是眼前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王妃身边的慕容妈妈堆出笑脸羡慕道:“哎呀,李姑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一步登天飞上枝头给王妃当女儿了!”   37 凤栖梧   王妃的目光期盼中带着鼓励,旁人七嘴八舌地催促,都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祝妈妈说:“该不是吓蒙了心窍,不敢相信吧。”   紫嫣却脉脉垂泪道:“蒙娘娘美意,只是子颜落难之身不敢高攀,也不想给娘娘惹来麻烦。伍太师一家都被灭门,子颜不想牵累王爷王妃。”   王妃同王爷对视一笑,安慰紫嫣说:“真是个可人怜的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思,你只管放心,今日伺候你的这些下人都是王府多年来的心腹,祝妈妈更是我的奶娘,也是同宣华娘娘相熟的。颜儿,你有伤不宜动,待日后伤愈再给义父义母磕头拜见补理吧。”   “李子颜,你有异乎寻常女孩子的勇气,又能处变不惊,实属难得。本王就是喜欢你这点与众不同。”北平王罗艺赞叹说,那话语不似敷衍,却是发自心声。   王妃温和地解释:“我和王爷只有罗成一子,一直想有个女儿。既然你是宣华夫人托付来的,这是天意将你送来我们夫妇身边,是缘分。”   紫嫣心中凄苦,她自幼丧母,父亲又对她冷淡,直到如今,她才知道父亲不是她的亲生,谁是她的亲生父亲她都不得而知,母亲已经将这个秘密带去了地下。她一个孽种,竟然能进了皇宫,还能给北平王当义女,却是如慕容妈妈的话,是天大的恩宠。   心里想想,如今寄人篱下,也只得如此。   紫嫣望望娘娘,猛地点了几下头,抽搐了唇角,猛地喊了一声:“娘!”纵声大哭起来。   王妃和蔼可亲地搂过紫嫣在怀里,抚弄她一头秀发,叮咛道:“真是个好孩子。身子有伤,不宜大哭,哭多了伤肺,你是知道的。你进了王府尽管放心,这里十分的安全,况且我和宣华夫人有旧,虽然自她入宫就失去了联系,怕先皇多疑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暗中勾结,但是这份情谊是不断的。我同宣华夫人少时就如姐妹一般,同吃同住的,为了她,我也更要呵护你。再者,我正愁膝下没个女儿,天上掉下一位千金,我和王爷高兴都来不及的。”   紫嫣喜极而泣,望着新认的娘亲一脸甜美的笑,泪痕却挂在脸颊上。   罗成急得跺脚,翘了嘴一脸的不服。   “成儿,来跟~~”王妃忽然语讷,又自嘲地笑笑问:“颜儿,你是何时生人?”   知道了紫嫣的生辰,王妃点头说:“你比成儿年长一岁,成儿该是叫你姐姐的。”   丢给罗成一个眼色,罗成却一仰头不肯的执拗。   北平王咳嗽一声,罗成立刻如泄气的牛皮囊,气焰少了半截,打个揖说:“姐姐,罗成有礼了。”   又同屋里众人见过礼,紫嫣再次同秦二哥相对,此时的身份令她安心惬意,她想,自己这无名无根的野草总是有了落脚的地方,如今她是王妃的义女,同二哥算是表兄妹,日后若是谈婚论嫁也好有个门第,心里暗下决心要在王府这唯一能容她的天地藏身立足,不再去想那些惨痛的不快。   医官验看过伤口后,紫嫣为救北平王而背上被弓箭伤的那道伤不过是皮肉伤,而且擦去了一道油皮和一些肉,并无大碍,只是她逃命时被伍亮的人用刀砍的伤口并未痊愈,失血过多虚弱,还要将养。   三日后,紫嫣已经能下床走动,慕容妈妈特地奉命伺候紫嫣沐浴更衣,准备拜见王爷王妃行认亲大礼。   偏殿里的温汤池,白烟笼罩水面,紫嫣围了一条鹅黄色的绫子,轻轻地用脚尖在池边沾水摇动,她缓缓的入水,鹅黄色的绫子就如一瓣落英飘在水面,她一松手,那“落英”就漂去。雪白的肌肤,一头青丝垂在背后,掩藏了背后那道疤痕。   她身上有伤,本想散浮了乌发在水面,再深深将头埋入水中,去洗涤尘埃,可是有伤的身子只能靠仆人伺候。   她立在温汤池的台阶上,只一半身子入水,碧蓝的水就在膝盖上的部位摇着,如天空的蓝色。   在水里围了抹胸护腰给她洗澡的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凝碧和郁紫,二人平日在府里十分的孤傲,因为是伺候王妃的人,她们只对小王爷罗成笑脸相迎,对府中其他的奴仆十分无礼。紫嫣急得她初次去伺候小王爷去温汤池沐浴时,因为惊羞躲避,曾被凝碧恶言恶语的挖苦斥骂,还将一盆污浊的洗脚水误泼了她一身,此刻看了凝碧在水中小心翼翼为她擦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昔日在宫廷也曾是宫女们侍候,她是十指不沾泥,只是落难后才倍觉事态冷暖,人情险恶。   咬咬牙,她若无其事地立在那里享受两位丫鬟为她清洗,找回了昔日皇宫中高高在上的感觉。   再抬头时,头脑忽然发空,又清晰许多。   眼前只有寄身在王府才是安全,她不知道下面该去做什么?弟弟杨佑自然要找,只是找到了杨佑也不再是杨家的骨血,况且人海茫茫哪里去寻?而先皇的遗诏她是否该送给靠山王?她同杨家再无关系瓜葛,靠山王爷不似皇爷爷身前想的那么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看来不过是一墙头草。   每想到自己不是杨家的骨肉,心里总是有些失落和难过。茫然得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世上立足,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出水时,丫鬟们为她绾起一头青丝,盘了垂云髻,淡绿色的裙子,外罩一件白色素罗的衫子。这是她在琳琅满目的衣衫中自己挑的,也是她昔日在宫中喜欢的装束。   慕容妈妈先带了紫嫣去后堂更衣,准备给王爷王妃行大礼。   紫嫣一身女儿妆,淡雅清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秦琼是头次见到紫嫣盛装的女儿面目,面露惊喜地望着她,紫嫣也淡笑带羞的低头,含着豆蔻年华的娇美。   罗成显然更是愕然,张张嘴没能说出任何评议,目光却不离紫嫣的眼眸。   慕容妈妈不停的赞道:“先时就说这子颜生得眉清目秀是个美男儿,如今看,原来是个美人儿,真是月里嫦娥投胎下凡尘了。”   摆上香案,紫嫣重新给北平王夫妇叩拜行礼,王爷王妃也分别赠了见面礼。   北平王送了一块儿蓝田玉珏,莹亮的玉对了日光一看如一汪水透澈,带了淡光。   王妃送了一只凤钗,坠满了珠玉,精巧玲珑。   随后,王妃又吩咐紫嫣同表兄秦琼见礼,秦琼虽然对这个结局感到意外,但是也为紫嫣的归宿高兴。当紫嫣同罗成见礼时,罗成小她一岁,要叫她一声姐姐。   紫嫣立在罗成面前时,罗成极不情愿的敷衍般拱拱手,北平府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嗯~~”,含了责怪。   罗成这才补了一句:“子颜……姐姐,罗成这厢有理了。”   王妃温和的拉过紫嫣,又牵了罗成的手说:“成儿,你是知道的,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够沉稳安静,少些张扬多些内敛。你表哥这点上就远胜于你。子颜也是心思静谧,聪颖得含蓄,你父王极其喜爱。日后你多同表哥和姊姊学学。”   罗成满怀的不情愿,看了紫嫣一眼,似乎奚落她鸡栖凤凰巢,紫嫣也不多做理会。   紫嫣被安排在王妃寝殿后的院子中的栖梧阁居住。   那是一处别致的院落,墙角是错落有致的芭蕉树和几树樱花树,几株古老的梧桐树在院墙边,风送过枝叶送出清音,雨滴时更是水声潺潺清脆入耳。紫嫣喜欢清静,这令她回忆起宫廷的生活,尤其是皇祖母过世后,她虽在皇爷爷身边那段闲淡的日子。每当她独倚高阁向下望去,眼前的亭台楼阁却是北地的景致,少了京城的灰瓦白墙典雅的味道。   有时她不禁抚琴排解烦忧,面对眼前苍烟落照,不时想到逝去的祖父,心里反又声了愧疚。   多少日她的愁烦都无法排解,也无法面对或思想起她是强人逼迫母亲所生野种的事实。   门外是一片荷塘,令紫嫣思绪回到了京城皇宫中。   记得昔日宫中,荷塘中莲叶在晨风中飘拂舒展腰肢,亭亭净植的几株荷花含苞未放,零星地点缀在青翠的荷叶间。荷叶呈着晶莹的露珠,珍珠般在荷叶心中徘徊抖动。   风和日丽的御花园,皇爷爷隋文帝杨坚靠坐在一张春榻上,身边两位妃子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在伺候他   一只紫色的蜻蜓静静盘旋在荷塘上,薄透如纱的翼舒展,微弯了宝蓝色的尾在一株含苞未吐的白色荷花尖上停落。   晨风拂过,满池荷叶如身披绿裙的美女在舒展腰肢曼舞,衬托了几株亭亭净植的荷花,花是半开的,尚未看到金黄的莲心和嫩绿色的蓬,只随了清风无忧无虑的摆动。   她小心翼翼地拢了双手,屏住呼吸,悄悄地轻挪步子,缓缓的将手伸向荷塘边那莹白的花苞上小立的紫蜻蜓。   多久罕见的紫色蜻蜓,倏然飞入她的视线,令她不忍轻放。手渐渐的探向那诱惑她的小东西,而那蜻蜓悠然地立在花苞上舔着前腿,丝毫没觉察她的到来。   渐渐的她靠近了它,只在那令她不敢眨眼的一瞬,腰间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   “留心!”   一声惊呼,她慌得脚下一滑,一只脚将滑入荷塘,却被那手臂一把将她抱起。   惊魂初定的她才发现那人正是二叔杨广,那时她眼里的二叔还是那么的和蔼可亲,那么的英俊潇洒,举手投足带着君临天下的富贵气,如今想来竟然是如此的龌龊之人。往事如梦,她不让自己再想那段惨事。尤其,知道自己不是杨家的骨血,更是令她惶然无所依从。   一条清白的甬道看得分明,红纱宫灯照在脚下,水绿一色的罗裙如碧波荡漾在晚霞残红中,一抹残红如血,月色下的青绿裙摆轻柔的起伏,似那留不住的春波,急促而有节奏的向前流去。   眉锁愁烟,在宫女的簇拥下来到大宝殿外时,两旁的侍卫恭敬的见礼退避两旁,那条灯光掩映得光怪陆离的甬道,琉璃玉柱,金碧辉煌的殿宇,渐渐的,渐渐的都散作浮云而去。   王府内锦衣玉食,珠翠环绕,丝毫不逊色于帝京。而王妃虽然平日高高在上,待她却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关心。甚至有时罗成出言不逊有意为难时,王妃都要为她出头说几句公道话责怪罗成。罗成从来娇生惯养,小王爷颐指气使的神气不曾顾及过旁人的感受,忽然遭遇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姐姐分了母亲的关爱,那赌气的模样还真令紫嫣又笑又无奈,只是也多了些对王妃这份情的亏欠。   秦二哥对她身份的变化淡然处之,没有因为她曾经是罪囚和疏远轻慢她,也不因她如今一跃成为王府的千金而对她格外的亲切。有时紫嫣坐在高阁上抚琴,收了弦向下看时,院外秦二哥总是立在梧桐树下背手而立,似在听她的琴曲,却又不抬头望她。有次忍不住,紫嫣不由问:“二哥,因何不进来听子颜弹琴?”   二哥只笑了说:“记忆中依约记得母亲也曾酷爱抚琴,只是兵荒马乱后,累于柴米油盐灶台间,就再不曾听过她老人家弹琴。有时候想,乐曲都是起兴而发,却是这古琴过于的高贵,不会眷顾常人家,反不如笛箫,凭了是什么人无论贵贱都能吹奏一乐。”   紫嫣中指轻拢鬓发,微沉了下颌沉吟一笑:“就如王府富贵的牡丹花,种不去民间一个道理。小王爷也吃不惯民间酒楼的饭菜,这是一个道理。”   秦琼摇头道:“非也,怕是人没有贵贱,是自己心里界定了自己的贵贱。身居王府,民间的糟糠我也甘之如饴,王府的珍馐于我也不过如此。家母昔日出身前朝名门望族,自家父殉国后,一落千丈受尽民间寒苦,也不曾听她有何抱怨,反是日日笑逐颜开的总是悠然自得。”   紫嫣不由又想到自己,造化如此作弄,金枝玉叶和沟渠中的败叶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她却一息间缕遭巨变。   “表哥,表哥!”小王爷罗成大声嚷着跑来,气喘吁吁一头是汗,一把拉了秦琼就向外走,秦琼奇怪地问:“表弟,怎么了?”   “表哥,你去看看,可是你的什么狗屁江湖朋友,竟然挑事大闹北平府来了!”罗成气恼道。   38 江湖好汉   可能是跑得太急,罗成白皙的面颊双颧微泛了红晕,在紫嫣眼中,只有那些豆蔻梢头的少女羞怯时才会有如此迷人的一抹胭脂红,如今铺在小王爷罗成的脸上格外的俊俏。他上唇微翘,唇红齿白,这些容貌和他夸张的举止都似孩童的模样。紫嫣记起在轩辕台大营比武时,那立在北平王身边的小王爷还是举止沉稳不苟言笑的持重,只在王府里集千般宠爱于一身骄纵得令人既羡慕又妒忌。   “表弟,又是谁惹了你?说出来表哥为你出气!”秦琼陪了笑脸问他,也不多加责怪。   罗成问:“表哥可是知道山东历城有个瓦缸山瓦缸岭瓦缸庄,有位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叫祝九公,他还有个女儿叫祝美娘,红拳打遍天下无敌。”   秦琼好奇地问:“表弟是听谁说的?我在山东江湖朋友无数,可不曾听说过什么祝九公和瓦缸山、泥缸山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罗成愣了一下,眨了眼思忖片刻,追问:“表哥果然不曾听说过这个‘瓦缸山’‘瓦缸庄’?那个祝九公号称是江湖闻名的英雄,我亲眼见他口里能吐三味真火,胸上压个大石板用锤子砸都平安无事。”   秦琼一听哈哈地笑起来了,指了罗成反问:“你是遇到了江湖骗子吧?人躺在地上,胸口压块青石板,斧头砸碎石板人却平安无恙。都不必说是你我,就是子颜都能做到,不信表弟自己去试试?不过是江湖人惯用的小把戏。还有你说的三味真火,可是对了蜡烛吐口气,就火焰从口中喷出?”   罗成眼眸中含了惊诧,频频点头称是。   紫嫣也听得好奇,插话问:“二哥,莫不是喷火也是有诈?”   “呵呵,呵呵,你们呀,一看就是不曾在江湖行走。这些都是江湖术士的小把戏,口里含些松明粉,吐向火烛,那些松明粉见到火星就燃出熊熊的烈火,我也可以演示给你们看。这些的人都是天下闻名的英雄,天下可还有谁不是英雄?”   罗成懊恼的跺脚,又将信将疑地问表哥:“可是,那对父女真是很有些功夫,在闹市立擂台三天比武招亲,打败了无数的好汉,如今嚣张的立出个条幅,上面竟然写了‘拳打幽燕八郡,脚榻三江九州’,也忒小觑我北平府无人了!还说是山东历城来的英雄好汉,表哥,你不能坐视不理,一定要去把你这个同乡教训一顿!”   看了小表弟气恼的样子,秦琼猜罗成一定是被那对擂台上的父女奚落戏弄了,逗了他问:“他说自己是天下的大英雄,就凭他说去,你不理他就是。一看你就是没混迹过江湖的。江湖上混混很多,空加些头号混虚名吓人的多的是,若真是英雄,还会自己称自己是英雄吗?天下的英雄多是深藏不露,如宝剑隐了锋芒,关键时出鞘才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哪里有自己封自己英雄名号的?”   罗成这才恍悟,跺脚揉拳,一身亮白绸走了蓝色衮龙边的小王袍当胸绣的那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图案同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神似。愤愤不平地骂:“那个丫头是骗子!表哥都不知道什么瓦缸山泥缸山的,她还挑了大旗立擂台,挂个条幅是还说祝九公父女是天下闻名的英雄。”   紫嫣也掩袖偷笑,罗成瞪了她一眼,嘟哝说:“真是个刁民,怕真是上了她的当,不过,这女子真有两下功夫的,不像是寻常走江湖卖艺打把势的。”   秦琼仔细一问,才知道是罗成巡营回府的路上,路过市集,发现人头攒动,许多人围了一个擂台看热闹。擂主竟然是一红衫女子,武艺高强,在比武招亲。打出的旗幡十分的嚣张,立刻惹得罗成贴身的几名护卫不服,跃跃欲试,要去教训这个不知深浅的丫头。   罗成的手下上台了三、四个人,不是被踢下擂台被姑娘的绣脚踢成乌眼青,就是被姑娘在臀后一脚,飞扑掉到台下,丢尽颜面。罗成本想上台去会会那女子,却被手下拦阻,一是怕他的身份去打擂被王爷知道要怪罪,二是那父女是山东历城人,又是江湖中的人士,搞不好是表殿下秦琼的朋友,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才是。罗成这才顾了表哥的面子回府来多问一声,不想一问发现自己竟然是被那江湖骗子骗到了,心里又气又恼。   晚宴时,王府里来了许多官员的女眷,都围了北平王妃谄媚讨好,有人夸王妃驻颜有术,有人夸王妃身上的绣服花式别致,七嘴八舌地生怕伺候不周全。紫嫣陪了笑脸在一旁,应付着那些女眷邀好的问讯,也有几位文静娴雅的女眷同紫嫣闲聊。   北平王妃拉了紫嫣在身边,眼光流露出垂青疼爱,对众人说:“老天有眼,赐给我这个女儿,真是令我日日开心不少。有个女儿就是比儿子强过百倍,又乖巧,又懂事,不会调皮生事。”   “哎呦,王妃还不知足吗?谁不知道小王爷允文允武,真是天上的金童投胎呢。”有人立刻借机夸赞着小王爷罗成,又有人提道:“王妃,小王爷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岁,该是定亲的年龄了吧?我家的外甥女,是京城周太仆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又读了些诗书,是个小才女,堪配小王爷的,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话题一开,又一人插嘴说:“王妃娘娘,还是小女玉环玲珑可爱,王妃不是很喜欢她的吗?玉环体态丰腴,多子多福的面相,人生得漂亮,王妃看陪给小王爷如何?”   “玉环似乎年长了小王爷两岁,大了些吧?”   “女大男,这才稳妥,疼惜男人,还懂事。”   众人议论纷纷,紫嫣听得腻烦,但还要陪着僵持的笑立在王妃身边,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的神情。   正在她的思绪飞远的时候,一个声音如当头一棒敲得她昏头。   “王妃,说来玉环似乎是年长了小王爷两岁,若是王妃不嫌弃,王府里的表殿下人物英俊潇洒也是不错,看得我和我家老爷都是喜欢呢,求王妃做主,将玉环许给表殿下秦琼吧。”   紫嫣的心一抖,虽然她知道这人不过是提婚,但是仿佛自己精心雕琢的一件宝贝忽然遭逢一人伸手来抢,但她措手不及毫无戒备也无力去保护,那种怅然无奈何焦急令她只能狠狠地瞪了眼那位还在夸夸其谈给他女儿玉环说媒的胖夫人。   想她一心中只有秦二哥,却忘记了二哥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龄,若是二哥娶了亲,她岂不又是孤寂的一人?   心里焦急,眼中却望着王妃的表情,等待她的答复。   王妃端着茶盅品茶,优雅的举止气定神闲,轻轻吹了浮在水面的茶叶说:“这香片味道浓郁,虽然是好茶,未必和我的胃口。至于叔宝吗,他的婚姻大事,我还是要问明他的生母做主才是。”   紫嫣的心总是稍微放下,心里不由为了这一插曲难以平静。   正在愣神,就见罗成的贴身小厮罗星贼头贼脑地闪进来,躲在门边的幕帏频频给她递眼色。   紫嫣一看就猜出一定是罗成又事来求她,不由心里暗笑,扶了一下鬓发,故意装作不曾看到。   罗星急得抓耳挠腮,向紫嫣频频招手,紫嫣这才缓步挪了过去。   罗星带了紫嫣出门,躲在夹道里一头冷汗地对紫嫣说:“小姐,麻烦你回房一下,小王爷有要事请你帮忙。”   39 刁民   紫嫣面带温煦的笑容,心里却是暗自盘算。罗成竟然能对她客气的说出“请”字,怕这话是罗星这个鬼东西润色过的。若真是罗成对她如此客气,她反要怀疑罗成的用心了,该不是又寻了促狭的方子来捉弄她吧?   自从王妃收了她做女儿,罗成丝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快,加上因为秦琼袒护她的事有前怨,对她一直冷眼相向。前天王妃给她一匹暹罗国雪绸做衣裳,雪白的绵绸,轻薄又透着蚕丝的光亮,王妃吩咐她裹在身上看看颜色和质感,心细的她已经注意到坐在一旁吃青果的罗成目光中露出异样,想他心里犯酸,也尽量收敛自己的喜形于色。   谁想到,她低估了这个满腹坏水的家伙,当王妃感叹地说:“我和王爷一直盼望有个女儿,如今总是遂了心愿。你这腰身比我年轻时还要瘦一轮,穿上白色的绸衫点缀淡雅的束带,更是清丽可人。”   紫嫣堆出腼腆的笑,低头正在看裹在身上丝质光莹细滑的雪绸,始料未及一旁的小王爷罗成手一抖,手中一碗玫瑰露端端地扣到了紫嫣身上,“啊!”的一声惊叫,紫嫣就见紫红色的粘液在素净得毫无杂质的雪绸上勾画出泼墨写意般的图案,渐渐殷开,又如血喷溅在白绸上一般令人惊愕。慌得丫鬟妈子们连连过来擦抹,但一匹上好的雪绸大致就被糟蹋了。王妃不无惋惜心疼地责怪罗成过于毛手毛脚,罗成翻翻眼,撇撇嘴,张着被玫瑰露沾染的手撒娇般说:“娘,孩儿的手怕是被扎破了,沙痛得很。”   王妃娘娘一脸的责怪立时变成了震惊,随即一把拉过罗成用衣袖为罗成擦拭着手上的粘液,身边的仆人乱作一团,端水的,打手巾的,取红伤药的,进进出出如热锅上的蚂蚁。紫嫣被冷落到一旁,没人顾及披着翻着污渍的雪绸的她,所有人都围了王妃母子,而王妃竟然用名贵的吉服的袖子毫不吝惜地为儿子擦拭伤口。当罗成的手被王妃小心翼翼地除去了玫瑰露的粘液,仔细观看完好无损时,罗成忽然扑哧的笑了,笑得那么惬意,王妃才知道被捉弄。就在王妃沉下面孔的瞬间,罗成搂住娘的脖颈扭摆着撒娇地说:“孩儿的手被娘一摸,伤口就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的无奈,紫嫣有些无可奈何,想小王爷果然是富贵命,这么大了还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她自幼没了娘,想到这里潸然泪下,侧头掩泪。   “子颜,都是成儿的不是,你不要气恼,改日再给你寻一匹上好的绸缎。”王妃搂过紫嫣,体贴地安抚。紫嫣油然而生一股暖意,含了泪解释说:“是颜儿自己不小心,不怪弟弟。只是见到娘对弟弟这么慈爱,子颜触景生情。”   罗成嘴角极力掩饰报复的快意,那表情没逃过紫嫣的眼,她也不好让他扫兴,于是沉了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弄那匹被玫瑰露污浊过的雪绸。   罗成却嘴一撇,银盘中的浆糖青豆扔在嘴里,嚼着豆子口齿不清地敷衍:“家里有的是上好的绸子,去寻一匹就是。这匹绸子洗洗赏给下人罢了。”   这次紫嫣没有同罗成计较,毕竟罗成是主她是客,毕竟她寄人篱下。但隐忍可不是她的性格,她只是若有深意地笑望着罗成得意的笑眼,心想事不过三,再敢放肆,可就不客气了!   如今小王爷罗成竟然有求于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紫嫣小心提防,却故作认真地问罗星:“小王爷可是又惹祸了?”   罗星不容分说,扯了紫嫣就向外跑,紫嫣初进王府时同罗星一道伺候小王爷罗成,也算混得私熟,以往罗星也一直照顾她。如今她成为了王府的千金,也对罗星如往常一样的随和,所以罗星也不同她见外。   “小王爷打死人了!”罗星吓得面色惨白,拖着紫嫣就跑,紫嫣一身裙衫女子装束,绣花鞋上满是啰嗦的流苏,哪里跑得快?几步趔趄险些跌倒,摔开罗星的手赌气地问:“你们小王爷打死人关我何事?他杀人如麻,都不曾眨眼,死一个人还在话下?”   紫嫣认定是罗成故意在作弄她,不定被罗成骗去什么地方又掉进深坑,溅一身泥水的捉弄。   罗星见紫嫣不信,急得打躬哭咧咧的求她:“小姐,求你了。小王爷说你能妙手回春,专会让暴死的人起死回生的。”   紫嫣听得又气又笑,也不知道他们主仆玩的什么名堂。   罗星见紫嫣不信,解释说:“这回不一样的。被小王爷踢下擂台的人不肯罢休,要去报官寻小王爷的麻烦,小王爷又不肯暴露了身份,才说他家里有灵丹妙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小姐,子颜,王爷知道了一定不肯轻饶小王爷,若是人死了,到时候倒霉的不止小王爷,我们这些奴才还不被打断腿?”   罗星一脸的无奈,眉头鼻眼都为难的皱在一处,如丧考妣一脸的哭丧样。   紫嫣心里盘算,这小王爷罗成不到走投无路,定然不会来低声下气求她。   “都是那个立擂台的父女生事,比武招亲,出的什么风头?还立下那么个惹是生非的幌子,害得我们小王爷一看就生气。小王爷是蒙了头易了装束去打擂,谁知道那个祝美娘太狡诈,自己不肯轻易出手,规矩定的是挑战打擂打到头胜出的魁元才能去会她。我们小王爷本没出手,看到了最后有位小英雄力克了群雄,这才跳上去挑战,十几个回合一套流风落叶拳就把那个小子打得拱手认输了!”   紫嫣这才记起昨天罗成气哼哼地说起的什么比武招亲打擂的祝美娘,她当时听得好奇,还被秦二哥奚落说她不谙江湖的世事,罗星一提,她记了起来。   用罗帕拭去额头的香汗,紫嫣拿捏地问:“你们小王爷可是想娶那个比武打擂的姑娘?跑去人家擂台做什么?”   罗星摇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王爷,他心里不服,昨天骂了许久那老头儿父女了。说是今天一定要把她们立的那个什么拳打北平府的幡子给扯了当抹布!这才去凑个热闹。”   紫嫣心想,罗成是北平王府的少千岁,自幼习武武艺高强,手下有几分狠力,常人被他几下打,定然吃不住,又问:“所以你们小王爷就失手把那个少年英雄打死了?人家一心去比武招亲娶媳妇,你们小王爷才真是扰人美事。”   罗星扯着紫嫣边走边来到王府后门,早有马车等候:“小姐快上车吧。说来话长,我们小王爷剩了那魁元后,摆擂台的女子却嫌小王爷人丑,不肯同他比试。小王爷当然不肯,就一个‘冲天雁’飞上去扯了那气人的‘拳打幽燕九郡’的幡子,那个女的就冲来同小王爷拼命。没想才过了几个回合,那女子脚一滑,就自己掉下了擂台,摔死了。”   “啐!”紫嫣骂道,这鬼话她才不信,不知道罗成如何恃强凌弱欺负民女呢。   紫嫣还没等上车门,就听一阵马銮铃响,一队人马迎面跑来,为首一人皂衣皂袍,面蒙黑纱,斜带英雄巾,耳畔插了一大多紫色的菊花。露出的额旁贴了膏药。紫嫣一看扑哧地笑了,那熟悉的白龙马,金色的马鞍,不正是小王爷罗成吗?可眼前罗成这副打扮可真是滑稽得惹人发笑。   罗成到了府门口甩镫下马,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大步进了后门,紫嫣心里气恼,又守礼地问了句:“兄弟,回府了?”   罗成根本不理会他,大步向府里走,边走边揭扯着脸上的狗皮膏药,团成一团扔去了身后,正打在紫嫣额头。   “晦气!晦气!”罗成骂着,罗星忙赔了笑脸随在后面问:“小王爷,小王爷!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滚去一旁,少来烦我!”罗成厌恶地向里走。   这时紫嫣偷偷拉过随在罗成身后的水瓢问:“小王爷是怎么了?”   水瓢嬉笑地望着远去的小王爷对紫嫣说:“惨了惨了,小王爷要娶媳妇了,要给那个摆擂台的祝九公当小女婿了。”   “混扯!”紫嫣骂道,水瓢却调皮地笑了说:“小王爷去打擂,本来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猖狂的丫头,没想到把人家姑娘误踢下了擂台。那个老汉祝九公原本不依不饶要拉了小王爷去见官,吓得小王爷进退两难,也不便吐露身份。后来小王爷就发现,那个女子是诈死,她是看我们小王爷生得丑,鼻子歪眼睛斜的,怕小王爷这么个‘丑八怪’打赢了擂娶她,就想了办法赖婚。”   紫嫣心想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可小王爷生得俊俏,如何要说他生的丑?猛的想起小王爷刚才扔下的狗皮膏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小王爷打擂时怕人看出他的身份,就用狗皮膏药贴了一脸,鼻孔朝天,对眼儿。所以那对儿父女就看他丑,不想把女儿嫁了给他。那女的看上去长得模样不错,谁知道这么狡猾,还装死讹我们小王爷。”   紫嫣越听水瓢的话越糊涂,既然是赖婚,如何水瓢要说小王爷要给那祝老头儿当女婿了呢?   罗成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晦气!晦气!”   回到寝殿脱了黑色的英雄衫,解下束带,就喊了罗星伺候他去温汤池沐浴,还要多多准备柚子叶驱邪。   水瓢和紫嫣赶来,罗成正换了一件宽松的淡黄色素罗直裰准备去沐浴,头发披散,扫了一眼水瓢,吩咐他说:“帮我把膏药揭去!”   水瓢忙为罗成揭去了脸上的膏药,狗皮膏药揭离细嫩的皮肉颇有些生疼,还沾拔掉几根眉毛,疼得罗成倒吸一口凉气,脚下发狠地踢了水瓢几脚,怪他粗手苯脚的。   “你来帮我!”罗成扫了一眼紫嫣,指指自己额头的一块膏药。   紫嫣无奈地走近,含着笑,摇着头,像一个满怀无奈又关怀弟弟的大姐姐。   “你不要乱动,这块额头的膏药如何贴在头发上,若是乱动不小心揭去一块头皮可就成了赖头小子了。”紫嫣调侃着,只举得罗成此刻的模样真是有趣,也就忘了他昔日的种种讨厌。   紫嫣的话果然奏效,罗成静静地立在那里,挑眼看了紫嫣的手在他额头轻轻地动。   紫嫣没有罗成的身量高,欠着脚仰着头小心翼翼地为罗成摘着那一绺沾在了膏药上的鬓发。   温润的鼻息扑在罗成的面颊上,含了淡淡的甜香气,酥润的感觉,罗成痴痴地低眼望着紫嫣的颀长的秀颈,雪白的一截,两块明显的美人骨,瘦削的窄肩,淡紫色的束胸隐着沟壑,罗成的目光如被针刺一般,猛地躲避抬头,动作太大,紫嫣措不及防啊的一声惊叫,几根头发连同膏药一道下来,疼得罗成眼泪都要下来。   “成弟弟,我不是有意,让姐姐看看,你……”   罗成一把推开紫嫣,揉着额头飞跑去铜镜前去看自己是否变成了赖头,宽松的衫子兜风紧在身后,一头长发散乱的飘举,仿若世外仙人。   紫嫣也不同他纠缠,只问他说:“若不用我为你去‘起死回生‘,我就去娘的寝宫伺候去了。”   罗成背了身对了她,狠狠地说了句:“管住你的嘴!”   罗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额头还有狗皮膏药留下的粘物擦不尽,罗星伺候他去了温汤沐浴。仆人为他除去了衣衫,用一筒温水为他冲洗了身子,洗濯了晦气,他才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水面飘着五颜六色的菊花瓣,只是菊花没有玫瑰和月季的香气,淡淡的香味清远的弥漫在温汤池面那层水雾中。   罗成满怀的怒气难平,心里暗恨那个祝家父女,简直是江湖的刁民!可恶至极!   40 大闹擂台   罗成记得那两丈高的结彩悬灯热闹非凡的高高擂台,记得绣带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和台下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场景。他昨日巡营归来,就被这场景吸引。但是那幅词藻嚣张的对联令他立时火冒三丈,再看那横批的四字“比武招亲”,再也对那位场上拳脚利落的红衣女子再能有好感。那女子原本生得不错,但如今在他眼里也和猪头一样面目可憎。他本是派了手下上台去教训这个女子,扯落那旗幡,给这名立擂招亲的女子一个好看!   还拳打幽燕九郡?今天让你在燕山北平府栽个狗啃泥,落荒而逃!   可他的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倒是小觑了这女子,四名亲兵都被打下了擂台,令他颜面无光,只得“鸣金收兵”,改日再战。   被打下擂台的四位亲兵回来唉声叹气的叫苦不迭,告诉他说,这父女二人自称是山东历城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不是凡人,罗成这才消了一些气,本想将这四人各打四十大板,如今也免了。   知道罗成不服,手下人出了许多主意如何报复这个丫头为小王爷雪耻,千奇百怪的主意不用付诸实践,罗成已经被逗笑得前仰后合,骂了罗春多事,暂时回府。但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卷土重来。   为了掩饰身份,罗成有备而来。脸上贴得乱七八糟的膏药扯得鼻歪眼斜,穿了一身皂色英雄袢的短打装束,脚踏抓地虎薄底快靴。   紧紧腰上的束带,罗成蒙面带了几名贴身小厮重返擂台。他一定要当回“大英雄”,打败那猖狂的丫头,让她嫁一个“丑八怪”,看她还比武招亲不?   促狭的性子上了来,他打马来到擂台前,远远看着台下人声鼎沸,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台上两位壮士正打得难解难分,“比武招亲”四个横幅下,两人争斗得难解难分,那红衣姑娘环臂悠闲的在场边观看。一双乌亮的杏目,唇红齿白,只是口有些略大,不是樱桃小口。   罗成紧紧黑色的面纱,定然不能让人识出他的身份。北平王府的小王爷到街市来比武招亲,传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谈。   台上的两名壮士拆斗数招,一人已经破绽连连,气喘吁吁,罗成一看就知道那家伙要败北。果然年轻些的壮士飞起一脚,寻个破绽将那汉子一个扫堂腿扫跪在地,胜负已定。   “诸葛壮士连克了五名好汉,可还有人来挑战?”擂台上的老者敲了锣吆喝着:“在下姓祝名同号九公,山东历城人氏。路经贵宝地,求各位多多照应。老汉身体欠佳,小女已及笄,尚未婚配,一心要嫁一位大英雄。若是哪位好汉有意,尚未娶妻,能胜过小女的拳脚,小女就许配给他为妻。”抱抱拳四下施礼又说:“北平府地处幽燕九郡,定然是人才辈出,总该有些豪杰好汉在。若有意来比试者,皆可上来。小女骄纵,立了幡子,虽然言语狂妄,也是为了吸引来诸位好汉驻足莫错过良缘。”   见没人上场,祝老汉拉过那浓眉大眼少年英俊的诸葛壮士说:“若没人比试,小女就许给诸……”   罗成听得生气,明明是羞辱北平府无人。   大喝一声:“小老儿等等,我来会会这个猪……猪……”   结结巴巴地说话,一瘸一拐地冲到台前,一个旱地拔葱蹿上台,故意一条腿踏空,险些跌落在台下。众人惊得哗然大叫“小心!”,罗成却一把扶了擂台边缘,一个滑稽的动作如小丑一般爬翻上了擂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掸掸裤子,紧紧英雄带抱拳说:“我……我……我看上你家丫头了,我……要娶娶她!”   台下人起哄的笑的捧腹,罗成却跺脚捶胸的比划几下,捶打自己的胸口,滑稽地蹲身就地转了几圈,拱手说:“承让!”   众人都以为这个不知好歹的闹局的丑小子会被诸葛壮士一拳打飞,然后抱头鼠窜。。   祝九公面露不快,劝阻着罗成说:“小兄弟,刀剑无眼,你喜欢小女我们感谢,还是不必来试了。”   “你个老~~老~~杂毛,你立~~~立了擂台就~~就~~是谁都可以试~~~试的!”罗成指了他不服气道,台下笑声一片。   罗成的几个跟班小厮在角落里笑得肚子疼,都知道小王爷若捉弄起人定然是一绝。   诸葛壮士谦逊的拱手应战,拉开了架势,两人在场上走个来回。   罗成一个“黑虎掏心”出拳,诸葛壮士一个“灵蛇摆尾”躲避,罗成一个踉跄跌扑到台上,众人哈哈大笑,那场边的红衣姑娘咯咯地笑起来,红唇一咧,露出一口贝齿,窈窕可爱。虽然是江湖儿女,但还算是亭亭玉立的秀美,一身红衣更衬托她的娇艳。   打了几个回合,罗成都是明败暗胜,诸葛壮士也看出些端倪,拱手问:“好汉,你是那路的人马,好俊的功夫,深藏不露。”   罗成结结巴巴地尖声说:“我~~我~~我是山东历城人~~~我是历城的鹧鸪山,鹧鸪峰,鹧鸪~~~鹧鸪寨~~的第二~~~二~~”   “啊,好汉是鹧鸪寨第二把交椅?”诸葛壮士惊叹。   “二~~二~~十二把~~~把~~交椅!”罗成大喘气,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被憋死。   台下笑声暴起,二人再次比武,诸葛壮士多了提防,但罗成拳脚功夫尽显,上路直取诸葛壮士的头颈,下路双腿如蛇盘紧了诸葛壮士,不出十招,诸葛壮士被打倒在地,拱手认输。惭愧地离去。   “壮士且慢!”红衣女子祝美娘飞身跃上场,拦阻住诸葛壮士,怅然地说:“壮士等等,我来会会这厮。”   罗成心想这红衣女子中计,得意地大嚷着:“言~~言而有~~信!我~~丑!我胜~~胜了,就是你~~你~~男人!你贪恋那~~个小白脸~~休想!”   祝美娘面色顿时羞红,诸葛壮士也为难汗颜的拱手说:“诸葛啸天无能,甘拜下风,与小姐无缘!”转身扬长而去。   罗成一把抓住祝美娘的手腕,祝美娘反腕挣脱,挥手就抽他的耳光。   罗成一低头,祝美娘打飞,人直冲去擂台边缘,慌得台上台下都惊叫失声。   千钧一发之际,罗成一把搂了祝美娘的小蛮腰,将她拉回擂台。   祝美娘惊魂未定,眼前的丑汉子却是搂了他在怀里。   斜眼歪鼻子,还黑巾蒙了半张脸,说话结巴地嚷:“媳~~媳妇~~我就是~~丑了~~丑了一点点,一点点。口臭脚臭~~放屁~~江湖人~~人称我~~~天下~~第一~~第一臭!不是~不是第~~第一~~丑!”   祝美娘气恼得一拳打向罗成的面门骂:“赢得我才可以,你休要做梦!”   “哎~~你~~恩将仇报!”罗成调侃着同红衣祝美娘过招。   祝美娘柳叶眉倒竖,杏眼圆睁,脚下秋风扫落叶般直取罗成的下三路,步步紧逼,罗成此刻神采奕奕,低声逗她说:“小娘子小心,莫摔瘪了鼻子!”   左手一个饿虎爪向姑娘肩头抓去,祝美娘见来者不善,心里焦急,也乱了分寸,微惊后向后一跳。   右手顺势一个黑虎掏心,打向罗成。罗成心头有数,故作不知,到那拳就在了胸口前三寸,猛的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反带飞了那姑娘打空跌倒。   罗成身手敏捷,落地时一把抓了那姑娘的袖子,姑娘回手一拳直打罗成的面颊,咬牙切齿的样子是志在必得要灭掉罗成。   罗成一闪身,用臂一挡,却是挡空,中了那女子的奸计。   祝美娘转身左脚飞旋而出,直踢罗成的面门,一招狠辣似一招。   罗成“呀!”的惊叫一声,侧身一个“潜龙在渊”不敢轻敌,又无心恋战,知道那诸葛壮士已经走远,心里得意。猛的发力,几招迅猛紧逼,那姑娘已只剩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台下的人看的张大了嘴巴,都感叹祝美娘这么一朵鲜花就要插到了牛粪上。   罗成心里得意,环了臂也不用拳,只用一条腿招架,那条腿时而柔软如面条,时而紧绷如玉柱,绵中带刚,步步紧逼。   祝美娘双颊本是涨红,如今已经是惨白无了血色,终身大事就要这么被托付给眼前的丑八怪,心有不甘。眼见被逼到了台边,她一走神,罗成一脚踢来,她哎呀一声惨叫,跌去台下。   台下的众人吓得惊叫如鸟兽散,祝美娘摔在台下,没了气息。   “出人命了!女儿呀!出人命啦!”祝九公高喊着,跌跌撞撞推开众人赶过来。   抱起女儿,祝九公大哭失声:“你还我女儿,你杀了我的女儿,你要偿命!”   祝九公哭过一阵,忽然扑向愕然立在一旁的罗成,扯了他叫骂:“走,我们去见官,要你偿命!”   罗成倒不怕见官,但是若去了官府,他不暴露身份,难免一场官司;若是暴露了身份,怕是父王知道定然就是家法伺候!   他的“闭气功”虽然同父王对仗时所向披靡,但是为了演得逼真不露马脚,次次也是要无奈的挨过十板子左右才敢闭气装死,不然岂不破绽太大?前两年他年幼,被父王扒了裤子一顿打哭几声耍耍赖也就过了,如今父王眼里他就是长不大的孩子,还不顾他颜面的打他,是他最无奈的。所以,平日在王府内外他虽然任性胡来,但是看到父王沉下脸也多少心有余悸。最惨的一次,父王竟然歪打正着压了他在腿上打,膝盖咯住了他的气门,无法运气使用绝活“闭气功”,疼得他嚎哭得嗓子都哑了,屁股上生生挨了四十多戒尺,才被母亲闻讯赶来救下。那次的损失惨重,他白白挨了一顿打,父王竟然有了侥幸心理,就是不是每次痛打他,都会造成他昏厥断气。若非前个月他装死演得天衣无缝,怕是还少不了父王的家法加身。若不是子颜这臭丫头多事来王府为他医治,他本打算再吓吓父王,等到他进了棺材再诈尸跳起来,就说是到了鬼门关跟阎王爷哭了喊了说想娘亲,阎王爷垂怜,在生死簿勾了他的名字,暂且放了他回来。   子颜,对呀,子颜~~   罗成想,这个丫头不是会起死回生的妙法吗?   祝美娘摔下来昏死,也不知道是真死假死,况且这祝美娘也没头破血流,看上去毫发无损的。   罗成打个响指叫来小厮,低声吩咐:“去,把子颜喊来,让她带了她的针砭的器具来救命。”   话一出口,忽然想到自己忘记了结结巴巴,暗自一笑,勒勒腰带嚷道:“我……我家……祖……传起死回生……生的妙方,稍候……半个时辰,自然让……让这丫头活蹦!”   41 作茧自缚   身边的小厮叫多福,多福是幸儿死了以后新买来的小厮,容貌长得清秀,就是人有些迟钝。   忽闪了大眼睛茫然地问罗成:“小王爷,是让小姐来这里见小王爷吗?可是小姐能随便出来抛头露面吗?”   话音未落,罗星机敏的几步上前一脚踢在多福的屁股上骂着:“蠢材,还不滚下去!”极力掩饰罗成的身份。   罗星陪了笑脸对罗成说:“爷,晓得的,就去办。”   罗星转身跑走,已经有人认出了罗星,指了罗星的背影大声嚷道:“咦?这不是北平王府小王爷贴身的小官儿罗星吗?”   一时间四周哗然,无数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小王爷罗成,仿佛大街上有人掉了一锭金子,吸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   祝九公惊愕地打量罗成,难以置信地张大嘴无语,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这么个贵人,女儿可真是有福气了。   罗成见势不妙,嚷了句:“我回去找神医,去去就来!”   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却被祝九公一把抓住胳膊嚷:“哪里跑?人命,去见官!”   推搡中一把抓扯下罗成蒙面的黑巾,揭掉了脸上一块儿膏药,露出了下半截俊美的脸。   祝九公惊愕之余更是喜形于色,大叫道:“小王爷,你不能跑,你答应娶我女儿的。”   罗成气恼的一把摔开祝九公的手骂:“谁要娶你家的野丫头的!我不过是教训她不要过于嚣张,来北平府闹事。”   “啊,你不能耍赖的,你上了擂台前可是立了契约的。打赢了我女儿,就是应了要娶她。你不娶她,她哪里还有面目再嫁,你不是逼死她吗?”   又转向围观的人们哭嚷:“众位乡亲,众位乡邻来评评理。小老儿外地来到北平府,立擂为女儿招个女婿。这小王爷上来打擂,轻薄了我的女儿,又要悔婚,这不是仗势欺人吗?众位乡邻呀,让我们这些白丁百姓如何的活呀?”祝九公痛哭失声。   罗成被众人围了指指点点走不了,三个小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地上的红衫女子苏醒过来,动动脖颈长叹了口气,似乎把腹腔里的郁闷都吐了出来,微睁开眼,逢场作戏般大哭失声道:“爹爹呀,女儿命苦呀,命苦~~”   眼睛上下打量罗成和他脸上沾满的怪异的狗皮膏药,偷偷发笑,调皮地目光望着罗成,似乎庆幸自己赌赢了一局中了彩头。   罗成眼珠一转,干咳了两声,急中生智地说:“你们……搞…..搞错了,我表……弟弟罗成人……在……在轩辕台……台军中,哪里……哪里……有……时间同……同你们这……些草寇……耍闹?你们认……错认了,我……我是……是北平王府的表……殿下,秦琼秦叔宝。我……我有媳妇了,你们……你们不要做梦!告~~辞!”   说罢分开众人就跑,祝美娘银牙咬了红唇,飞身跃起几步追上。   罗成已经跃身上马,祝美娘一把勒住他赤金线缠绕的马缰。   罗成轻蔑地扫她一眼奚落道:“我是杀人发配到北平府充军的‘贼配军’,家里有妻室,你要嫁我做小妾?”   说罢哈哈笑了,气得祝九公上前骂道:“见官去,见官去,凭你是王府的表殿下也是要讲理。打擂胜出,就要娶我女儿,有契约为证!”   罗成抿嘴一笑,得意道:“好呀,那我就一纸休书休了这个野丫头就是。”   手中金鞭一舞,抽向祝美娘的手背,眼见鞭子到了眼前,祝美娘却不松手,那金鞭抽在手背立刻一道红色的血痕,祝美娘“哎呀”一声惨叫松手,疼得眼泪涌出,罗成已经趁机打马逃窜。   如今逃回了府里,罗成才稍微安心,泡在温暖微烫的温汤里,周身的筋骨都松弛舒展,心里暗骂晦气,如何就被这个野女子纠缠上了?反正他不露面,矢口否认,让这些人去找表哥对峙吧。查无实据,也只得不了了之了。   ------------   紫嫣回到栖梧阁时,丫鬟夏绿、冬青正为她准备入冬的衣物。   燕山北平府临近塞北严寒地带,冬天也来的早,原本在京城一年到头穿不到的厚重的裘服在这里都要备上。   “王妃可还真是疼爱小姐呢,前些时吩咐人选了库里上好的雪狐皮,分别为小王爷、表殿下和小姐去做冬服,今天送来了。小姐快穿上试试,针脚还没锁,备了不合适好修改的。”   紫嫣心里还是为权贵府里的女眷为秦二哥提亲的事愁烦,哪里有心情试穿裘服,随意吩咐:“放去一旁。”   冬青和夏绿对视一眼,夏绿猜道:“一定是小王爷又欺负小姐了,小王爷就是这么霸道。”   “不管小姐心里是否痛快,总不该辜负了王妃的美意。从选皮到设计样式,王妃这些时一直在张罗这个。”冬青毕竟年长两岁,显得懂事沉稳的多,一句提醒,紫嫣心头顿然豁亮。是呀,她总不该扫了王妃的兴致,她的终身大事,劝在王妃娘娘一句话上。   她披上了那件裘服,是件斗篷,雪白的毛皮摸起来如绸缎般光亮,手感舒适,皮子也轻薄,内衬还未曾配上,云肩处的皮却是灰花色,花纹如云彩一般。云肩掀起盖到脑顶,有犬牙交错的扣子相结,就是一顶帽子,做工样式都别具匠心。而且穿在身上立时一阵融融的暖意升腾。紫嫣在京城没有穿过什么御严寒的裘服,揽了裘服左右的看,问了句:“听说裘皮都很重,这件披风轻薄,可好御寒?”   夏绿掩口咯咯地笑了:“小姐这就不懂了,这皮子是经过打磨,下面有一层丝网,是金麻线,极为御寒的。”   紫嫣自嘲的笑笑,冬青为紫嫣合着尺寸,仔细查看着做工,紫嫣的心里又满是秦二哥的婚事,仿佛眼前没有什么事在大过二哥娶亲的事。   她不能坐以待毙,总该是设法维护仅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手中把玩着一枚枫叶,紫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小姐,在想什么?若还是为了小王爷生气,就大可不必了。小王爷若是欺负人,府里除去了王爷谁也辖制不住他;小王爷若是对谁好,可是倾尽心意的对他好。小姐和小王爷还不熟,日久天长就好了。”   紫嫣堆出笑,抿了唇红补妆,却不肯脱身上的裘袍,静静起身说:“我穿去给王妃过目。”   珠花穗子结顶的绣鞋在卵石铺的甬道上稳步缓行,踩在干枯的一地红黄相间的叶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绿和冬青在身后闲聊,一句话令紫嫣心头一紧。   “听说那个玉环小姐要嫁给我们表殿下了。”   “哪个玉环小姐?我怎么没曾听说过?”   “就是那个,白净的脸有些微胖,眼睛大大的,很亮的,年初来府里赏花,还赏了我们一人一支银钗的。”   “啊,就是那个个子不高,胸很高的太射府的小姐?”   紫嫣停住步,好奇地转身问:“她很美吗?”   冬青点点头说:“是北平府的大美人。”   夏绿摇头说:“我看也未必。”   紫嫣又岑然一笑问:“若是同我比呢?”   夏绿掩口笑了:“那个玉环小姐同我们小姐比,小姐就是天上的凤凰,她只是地上的家雀儿。”   “贫嘴!”紫嫣逗笑着继续向前走,自己都在鄙薄自己哪里来的满腹酸醋味道。   “子颜,哪里去?”身后一个声音紫嫣顿时停了步,她回头望,笑容从双颊上如花苞绽放般盛开,甜甜的叫了一声:“二哥吉安!”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娘为我做了一件裘服,子颜特去谢恩。”紫嫣淡然道,秦琼拍拍额头后悔说:“还是妹子你心细,二哥疏忽了,走!同去!”   北平王妃正在熏手,用牛奶打湿的香巾围裹了手,在一个金丝熏炉上熏着香,王妃头缠了抹额,慵懒地侧靠在睡榻上。周围伺候的小丫鬟进进出出,有人为秦琼和紫嫣端过绣墩,王妃吩咐一声:“坐下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紫嫣和秦琼先谢过了王妃赐裘服之恩,又让王妃欣赏紫嫣穿了裘服的样子,王妃满意地点头说:“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成儿年年都要做件裘服,一来个子长得快,而来他从不珍惜东西,再贵重的裘服不出一月也要被火燎个洞,被刀剑扯个口,总被王爷骂。”   紫嫣不失时机地说:“那是弟弟年幼,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况且弟弟如今为爹爹分忧,在军中行走,多是不易了。”紫嫣说得自然,恭维话在她口中也平淡。   这时老管家罗春慌张的进来,看了一眼秦琼和紫嫣,面有难色地对王妃说:“王妃,罗春有要事禀告。”   王妃挥挥手,吩咐丫鬟和老妈子们退下,责怪道:“什么要紧的事?看你急的。”   “是,是小王爷的事。”   紫嫣和秦琼对视一眼,知趣的退下。   紫嫣退出寝宫在长廊时遇到了下人引着一名官员碎步走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京城里的父母官,特来见王妃的。   直到官员从紫嫣身边走过,下人恭敬地打躬道了声:“小姐!”   紫嫣高贵的抿嘴一笑,那官员都不敢抬眼看他,谨慎的随了仆人进去。   紫嫣才回过头,就见罗春贼眉鼠眼的从墙角闪开,撒腿向角门跑去,紫嫣知道有鬼,喊了声:“罗星,站住!”   喊了三声,罗星才勉强停住了步子,跺脚打揖求饶:“小姐饶命,小的必须去给小王爷禀告一声的,若是王爷回府知道这事,定然不饶小王爷的。”   罗星一脸冷汗,跺脚揉拳,焦躁不安。   听了罗星讲述了一遍小王爷如何去捉弄那出言不逊在北平府闹事的父女时,紫嫣无奈的苦笑,听到小王爷要休书当场休了那祝美娘,紫嫣又气又笑,心想小王爷也着实的过分,不知民间疾苦不说,还这么不知尊重人,轻枉的戏弄人家,拿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取笑。   紫嫣知道罗成是顶了秦二哥的名号去惹是生非还是在去王妃殿里请安的时候,罗星隐瞒了她没有说道这段。   紫嫣才进了殿就听到罗成任性的叫嚷声:“就不!不要的!”   “成儿!”王妃的声音含了嗔怪,“你表兄说得对,言而有信才是男儿,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姑娘的婚事,因何要食言呢?”   罗成玩弄着腰间的环佩,流苏在指尖滑过,他满不在乎地嘟哝说:“不过一白丁百姓,市井里的贱民,儿子不过随意说说,她自己要当真!”   紫嫣上前见礼,王妃吩咐她坐在一旁,只看了罗成还在耍赖般的央告。   罗成眼睛露出慧黠的笑,身子向母亲身边贴贴,薄唇一抿娇声说:“娘,成儿还不是替娘着想。虽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成儿不该一时兴起去打擂玩。可是,立了契约就要兑现承诺。成儿呢,看那野丫头人生得模样不差,人也有趣,娶回家倒是个玩伴。只不过,娘可甘心娶这个儿媳,不怕贻笑大方?娘是南朝世家的千金,名门望族之后,身份何其显贵?父王也是北平王,声威显赫,与这种村野小户攀亲,岂不贬低了身价?成儿是想到这层,才觉得鲁莽,毋宁不要一错再错了。”   “胡闹!”王妃伸手气得要打罗成,手掌离了罗成的后背还有一寸的地方,停在空中不忍下手,自责的落下泪来:“你个孽障,如何这般不让娘省心?”   顿顿又骂:“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风流种子!”   罗成见娘有了好脸色,陪笑了摇了娘的肩头哄道:“娘,娘的妙计安天下,定然能摆平此事。日后娘就是给成儿娶个大马猴当媳妇,成儿都遵命。”   王妃破涕为笑,气恼不得,敲了罗成的背。   罗成却嘟哝说:“成儿易容,也是因为这父女是狡诈之辈,心术不正,是江湖骗子,表哥是知晓的。什么江湖好汉,历城英雄,孩儿顶了表哥的名号去打擂,他都不曾听说过历城秦叔宝的名号!”   紫嫣心里暗骂,好一张利嘴,胡搅蛮缠,混说都是有理。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说话如吹风一般,日后还谁个信你话?秦二哥说,男儿汉立身处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何你连祖宗的姓氏都忘记了?”紫嫣逗了罗成说,不温不火,话语里含刺,恨他冒了秦二哥的名字出去作恶。   罗成也是司空见惯,更是不服地驳斥:“你心里只有秦二哥,表哥如此好,你来理我做什么?我的事不必你管!”   “成儿,子颜是姐姐,她也是为了你好。人家女孩儿家名节为重,不得如此戏弄人家,虽然是贫民小户,更是重脸面的。”王妃循循善诱,罗成却赌气道:“娘就是偏心表哥和子颜,心里没了成儿!”   “成儿,叫姐姐,子颜也是你能叫的?王府的小王爷,是要懂礼数,言行举止都是要谨慎。”王妃的话语坚决,面色却是和颜悦色,沉了脸道:“成儿,是不是要等你父王来给你好看?你父王可是放下话,你的身子骨弱,是不禁重打,可是十来板子还是挨得的。是想当了满府上下的仆人被你父王家法伺候一顿?”   见罗成翻翻眼,忿然却不敢再挪揄,王妃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几声,喋喋不休地数落他:“乌大人说,这父女已经告官,被他劝阻拦下,就是怕闹大了传去你父王耳朵里定然不轻饶你。你这个孩子,就是不让做爹娘的省心。”   罗成倏然起身,被母亲的话激怒道:“娘不必用父王来辖制成儿,父王是杀是剐,成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横竖有法子去摆平这对儿刁民父女,不必娘再费心!”   看了罗成一脸正经的样子,王妃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一把拉住他急恼道:“你就不必再去生事,娘就是怕你们父子红脸,闹得府里人仰马翻的。”   见母亲伤心落泪,急恼的样子,罗成这才平气定了神,坐回母亲身边。   王妃又忙吩咐仆人,不许讲此事透露给王爷,严守口风,违规者定不轻饶。紫嫣心里暗叹,小王爷如此骄纵,多少同王妃的估纵有关,真是慈母多败儿。   紫嫣思忖片刻,灵机一动,对王妃说:“娘,子颜倒是有个妙法,可以顺理成章的让这祝家父女撤回状子,不再纠缠王府。   42 乱点姻缘   紫嫣正欲接着再讲,就听殿外一声:“王爷回府,传表殿下过去问话!”   紫嫣看了一眼秦琼,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秦琼,平日里王爷回府都是直奔了王妃的寝殿,说上几句体己话,再一道去用膳。偶尔一回府就去书房传了小王爷问话,也是因为罗成犯了不可饶恕的事,迫不及待就要处罚他。如今忽然传了秦琼去问话,怕是凶多吉少。   秦琼似乎猜出了一二,坦然道:“叔宝去去就来。”   一脸温然的笑转身离去,紫嫣情不自禁地急得追了两步喊:“二哥!”   秦琼止步回身,数了手指在唇边摇摇,笑了安慰她说:“大事化小吧。”   紫嫣才觉得自己的失态,自嘲的一笑,心里却不服,知道北平王一定是有所风闻了,以为打擂闹事的是秦二哥,其实是小王爷罗成冒了秦二哥的名号去闹的事。不知道王爷如何惩罚秦琼,这小王爷反是逍遥物外。   “王爷怕是在气头上。”紫嫣嗫嚅地提醒。   “难不成王爷是知道了?”王妃皱紧了眉头,又频频摇头,不相信此事如此的快。   紫嫣扫了一眼罗成奚落道:“知道了又如何?那祝家父女知道的只是北平王府的表殿下滋事悔婚,哪里见过小王爷的面目?”   “子颜!”秦琼沉声怪罪,示意紫嫣不必再责备小表弟,但紫嫣对他的关怀已毫不掩饰。   一句奚落的话罗成忿然起身骂:“你不必拿这话夹枪带棒的恶心我,我自会向父王禀明请罪,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们这般的嚼舌头!”   书房内,北平王听过罗成的诉说,目光上下打量他,眉头凝结中露出愤怒,喝了句:“孽子,你干的好事,还不跪下!”   王妃一惊,见垂手规矩的立在一旁的儿子白色的锦袍一抖,一撩前襟跪下。   一旁的仆人眼疾手快,将一个香色云锦坐垫塞去罗成的膝下。   “让他跪在地上!”北平王喝道,罗成一侧头,嘟着嘴,跪在冰冷僵硬的花岗岩石板地上。   王妃忙提了裙近前两步劝道:“王爷息怒,成儿不过一时顽皮,他已知错了。”   紫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原以为罗成赖用表哥的名号去闹事,不过是为了敷衍塞责,如今看他毫不避讳地澄清此事,言语间举止做派还真有点男儿的襟怀。心里反有些后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来人!请家法来!”北平王勃然大怒要责罚小王爷罗成。   “娘~~”罗成拖长了声音乞求地望着母亲,被王妃紧紧抱在怀里,急得规劝王爷。秦琼也一心替表弟领责,书房内乱作一团。   紫嫣灵机一动,上前劝阻道:“父王就是责打小王爷,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处置过那祝家父女的事,免得他们生事坏了王府的名声。人言可谓,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处置不当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小题大做。”   北平王扫了眼紫嫣,目光诡异,又鼓励地嗯了一声,吩咐她继续讲。   紫嫣试探地问:“父王和母亲,何不差一个人去同那老人家商议,他比武打擂是为了选个家世本领都好的倒插门女婿,不如我们就将这擂台多摆一日,看看还有没有愿者来打擂。或许可以寻回那日被小王爷打败的那位后生再来一试。”   紫嫣望了眼罗成,罗成疑惑的望了她,二目相对时,王妃柔中带刚的责备:“颜儿,早对你讲过,你日后不要称什么‘小王爷’,这家里只需唤他的名号,叫‘成儿’或是‘弟弟’都随你的意,再不然喊‘罗成’也是使得。”   紫嫣见罗成白净的面庞憋得红紫,那怒气郁积的样子着实的可笑,也想逗弄他一番,就对王爷王妃说出她的谋算:“届时令成兄弟在擂台上故意输与那位后生,或者输给一位垂青祝家小姐又有意前来打擂的好汉,也算成全了祝家姑娘的姻缘。想那祝家父女如果不是心术不正一心要攀附北平王府,不该为难我们。事后可以另送些贺礼给他们,就算皆大欢喜的了结了此事。”   紫嫣的提议立刻令王妃为之眼前一亮,频频点头赞许道:“此计可行,既然是那祝家以比武招亲选婿,凡是能比武获胜者即可成为祝家的乘龙快婿。北平王府的家将和王爷军中将士无数,武艺高强者也不计其数,就是选几人前去助兴也可!”   一番令众人眼前的阴云豁然开朗,似乎一大难事被紫嫣四两拨千斤的解决。秦琼赞许的目光望着紫嫣,似乎惊叹她一个女子的心思缜密,罗成目露惊喜,但嘴里还是兀自嘟哝着,北平王厉声喝问:“罗成,你有何言?大声讲来!”   罗成张张嘴却又咽回了话,又扫了一眼紫嫣,不情愿地嘟哝道:“儿子是说,子颜的计谋果然是不错。”   秦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频频递眼色示意小表弟稍安勿躁,不要再惹恼王爷。   紫嫣看罗成那副傲气的神情,抿嘴一笑提醒:“只是要委屈成兄弟佯败几次,还要装得像些,才可以敷衍过去,掩人耳目的将‘东床’之位移给他人。”   听说要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打擂败北,罗成额旁的青筋暴起,怒道:“为何要我输给无名小卒?”   紫嫣面含浅笑,眉梢微提,眸光中含着拿捏的笑意,戏弄这霸道的小王爷说:“既然是打擂,就有赢有输,若是成兄弟只想获胜夺魁,那就只有依了契约去娶那祝家姑娘罢了,反正当初也没人求你去立婚约打擂的。”   罗成被紫嫣噎堵,平常王府上下都对他百依百顺,无人赶触犯招惹他,不想前些时来个表哥秦琼对他指手画脚,如今父母新收个姐姐更是暗里对他捉弄。竟然让他同无名小卒比武,还要故意输给那些市井匹夫,简直拿他北平王府小王爷当成什么人了?越想越怒,又碍于父母颜面不敢发作,沉声不语。   紫嫣见罗成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也不再多说,心里盘算该如何令罗成不至于太过难堪,又安排合适的人去比武,让祝家姑娘有个美满的姻缘,妥善处置了此事。   北平王却喋喋不休的借机教训罗成。   “平日里父王如何教训你的?说了话你只当做了耳旁风,充耳不闻!如今做事全然没有你表哥的稳重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事顾头不顾腚,闯出祸来逃到家里,总是有人给你揩腚,如今还要姐姐替你去出谋划策平息此事,你羞是不羞?”   一番排揎,罗成脸色大变,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起身借口胃痛告辞,北平王哼了一声似乎知道儿子的秉性,骂了句:“胃痛?不过是借口而已。若是怕父王骂你,就自己做事长进,自然没人寻你的纰漏。你若总是如此的做出令人不齿之事,就不要怪父王寻你的不是!”   北平王训斥罗成俨然如训斥一个八龄顽童,丝毫不留情面。一旁的丫鬟和老妈子们低头不语,不无尴尬,秦琼也微蹙了眉头,但姑父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插嘴,紫嫣也不想自己一句话本来是为了罗成开脱,却引出这些意外。   倒是王妃面带愠色嗔怒地责怪:“王爷教训儿子,也不必当了这许多的人,好歹成儿也大了,随在王爷身边抛头露面又领兵打仗,指挥千军万马的,本就年少不易立威,王爷在人前多少要给儿子留些颜面才是。再过两年,真若娶妻生子,王爷可还能如此没头没脸的训斥他?”   北平王不服道:“慈母多败儿,夫人对成儿带过宠溺,才令他如此的放肆无度,惹事生非!”   一番责骂当了表兄秦琼和子颜,罗成气得小脸惨白,靴尖扣了地,嘴角却在抽搐。   紫嫣和秦琼对视一眼,秦琼开口打破僵局提议说:“姑爹,待叔宝也去会会那祝老汉,他虽然是江湖卖艺的,想来也该懂江湖的规矩。想他摆擂招婿也不是有意闹事,不过要给女儿寻个合适的人家招赘养老。侄儿倒是有一想法,不知姑父意下如何?”   说罢递了罗成一个眼色,让罗成告辞先退下。   罗成悻悻地躬身赔罪说道:“父王教训的是,儿子一定谨言慎行,不再顽劣。”   北平王这才舒缓了口气斥责:“玩忽职守,你早晨去了轩辕台巡营回城后,去哪里去疯野了?书馆里的先生不曾见你去读书,后院里的仆人也不曾见你去习武。若不是无从遮掩你在市集胡闹的事,你可还要花言巧语欺瞒为父?再不堪教化,冥顽不灵,父王决不轻饶!”顿顿又扫了一眼紫嫣和罗成说:“若不是在你姐姐和表哥面前给你留几分薄面,定然家法伺候!吃过饭不许乱走,去祠堂祖宗牌位前跪上一柱香。”   北平王罗艺拖长了声音呵斥,罗成唯唯诺诺,但紫嫣从他那微低的头下看出了他嘴角那抹不服气和恼怒,不服的神情怕多少因为北平王对他的束手束脚。紫嫣每见到罗成被北平王束缚得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就从心里对他多了点疼惜。宫廷里那些皇叔和皇子们也不曾被如此严格的束缚过,自己记得给小王爷做书童时,就见过王爷给小王爷定的规矩。日日鸡鸣起床,晨练,什么时辰吃点心,何时又去更衣上殿习礼,下殿后何时去军中走动,回家后习文练武读书下棋,种种事情排到了上床睡觉,没有一丝空暇。只有在秦二哥初到王府那个月,王爷才特赦了罗成一些时候让他陪伴表哥四处走动,想来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也是可怜。   北平王打发了罗成下去,见他已走远,心气放平道:“叔宝你继续讲,有何主张?”   秦琼同紫嫣对视一眼,依了紫嫣的提议说:“军中的史大奈、张公瑾、杜差等人也追随姑爹身边数载,军务烦劳也不曾娶到妻室,人也稳重本分。那祝家姑娘虽然是小门小户,倒也生得大方清秀,看上去是个懂事孝顺之人,不如王爷做个顺水人情。”   北平王夫妇对视一眼,王妃领悟的问:“叔宝的意思,是让王爷从中撮合,让军中哪位将军娶了那祝家姑娘?”   秦琼点头称是,王妃也颇为赞叹说:“无论如何,这事端都是成儿调皮惹出,不能误了人家女儿的终身大事。只是不知道人家女儿可是愿意。张公瑾为人憨厚忠实,只是平日为人过于琐碎,乏了男儿的气概;史大奈为人豪爽义气,又有些粗鲁,少了些细致温存;杜差嘛?此人稳当,城府也是有的,倒似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只不过武艺似乎逊了些,听你们这么形容那祝姑娘武功出群,拳脚功夫是有的,我怕是杜差未必打得过她,再者杜差的相貌平平,又老相了些。”   左思右想地评议着,似乎没有一个合适人选,北平王反是笑了,讥诮道:“夫人这哪里是给旁人寻夫君,分明是给自己女儿择婿,不如花这些功夫给子颜好好留意终身大事才好。”   紫嫣被这句戏言羞得低头不语,面如春花照水般娇羞,红晕满颊,透出娇美。北平王夫妇相视一笑,呵呵的不再多言。   提到了紫嫣的婚事,王妃引了话题问北平王:“且不提子颜,只是太射府的那个玉环小姐,她家派人提了几次亲,不知许配叔宝可好?玉环人生得俊美,也是多子多福之相。”   紫嫣听得心头一惊,本为自己巧解罗成闹擂的事在王爷王妃眼里又多了些斤两,如今却被当头一棒击中在秦二哥婚配的话题上。   秦琼也是错愕,始料未及姑母提出婚姻的话题。按理说,他是秦家唯一的骨肉,姑母作为长辈操心他的婚事也无不可,可是如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紫嫣身上。   紫嫣的目光惶然躲避,多了些惆怅,掩饰不住的失落。而他也多了几分自信,仿佛从来没有鼓起勇气面对的现实,如今必须直面而上。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他同子颜都是无奈的。   紫嫣更是心急如焚,揪悬的心就怕被王爷一句断言,话语如箭射出,断了系在她和秦二哥脚上的红线。   原本隔了一层窗纸,彼此间朦胧的情谊说不清是兄妹,是情侣?怕就要被王妃莫名其妙的棒打鸳鸯了。   只有要失去时,才倍觉感伤,秦琼面露难色,惊诧之余看了眼紫嫣,怅然若失,却无言以对。   紫嫣鼓起勇气,抢在北平王开金口前咯咯的笑了,笑得银铃般悦耳。   43 鸟为媒   “母亲心疼侄儿,真是令人羡慕得嫉妒了。只是或许远在山东历城的舅奶奶这些月也为二哥物色了妻室呢,是否过问一下舅奶奶那边的主张再定妥帖些呢?”紫嫣细心的提醒,却是点拨了王妃,北平王哈哈地笑了赞道:“夫人可是听到,女儿都比你心细许多。叔宝虽然是秦家的骨血,夫人急了为秦家延续香火也是心情可嘉,只是宁氏嫂嫂是叔宝的生母,还是那边为主才是。”   “这又有何难?派人休书一封去问问嫂嫂即可。”王妃随口道。   紫嫣劝说:“母亲可是心急了。与其送信给舅母那边,不如趁早派人接了舅母来北平王府安家。”   紫嫣这话也是王妃时常挂在嘴边的,只因秦琼刚开释了罪在军中发展,还没在北平府立稳足得些功名,不肯轻易就接了母亲来北平府。再者,紫嫣猜出秦琼不肯接了母亲来北平府安家也多少是因为实在受不了王府的诸多束缚。   秦琼若有深意地望了眼紫嫣,也笑了对姑母说:“姑母美意,侄儿铭感于怀,只是叔宝待罪之身,寸功未立。人说立业成家,还是先立业,再成家吧。”   王妃点点头称是,说是容后再议。   紫嫣长舒一口气,总是缓兵之计,解了眼下的围。   王妃叹气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年纪当急的不急,偏是成儿不该着急的反去打什么擂台娶亲,真是恼人。”   “他不是急了娶亲,他是屁股痒了急了挨板子,都是夫人平日骄纵得他无法无天的。”北平王骂了几句,长呼一口气道:“若不是看了近来军务繁忙,他还要去训练那些新招募的五千精兵,定然打得他两月下不了床,看他还任性胡来!”   王妃掩袖一笑:“王爷心里疼惜成儿不逊于我,不过嘴里说来出出闷气罢了。”   秦琼和紫嫣告辞出了殿外时来到庭院时,踏了一地月色一前一后的行走。紫嫣绣鞋上有两个精致的小银铃,走起路踏出清脆悦耳的细响,踩在一地干枯的梧桐落叶上别有清音。秦琼随在她的身后,靴声沙沙,不紧不慢,二人沉默的走出了一段,秦琼才打破沉寂:“子颜,亏得你聪颖机智,巧计解了围。”   “只要二哥不怪子颜坏了二哥的美事就好。”紫嫣俏皮地说,手里把弄着一朵儿菊花,捧在手心,金灿灿的一大朵,轻轻在鼻边嗅着。   望着月色下清美若仙的紫嫣,秦琼似乎有些意外,随口又问:“那位玉环小姐,你可曾见过?”问得有些唐突。   紫嫣微怔,心如被针刺一般酸痛,手中那捧金色的菊花停在下颌边,她寻思二哥为何突然问出此话?咬咬唇堆出笑说:“曾听母亲说,玉环小姐是个美人胚子,肌肤滑腻,体态丰满,多子多福之相。”   秦琼望着紫嫣的目光多了些少见的腼腆,面颊微红又说了句:“多谢你为我解围。”   “嗯?”紫嫣疑惑地轻噫。   “姑母提亲之事,多亏有你说话。”秦琼说到这里语讷,随即解释说:“我先时是想说,多谢子颜你帮成儿表弟巧释了那桩擂台婚事。”   紫嫣释怀的嫣然一笑,心想是她起先会错了意,淡然道:“举手之劳不足道,倒是子颜不忍二哥的名声被玷污。”   “表弟心高气傲,虽然骄纵本性不坏,我日后慢慢开导他。”秦琼的话音里满是感激,但目光中却流露出对紫嫣聪颖明慧的感叹,眼前的小女子如月魄的精华一般,清冷柔和却又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   说着话,一路来到紫嫣的栖梧阁外的水塘边,月色扰人,半空中云絮轻缠,若隐若现有几点寒熠的星光,满院梧桐沙沙作响,一院清音。宁谧的夜色下,秦琼仰头望了梧桐树上挂的一轮圆月,又看看紫嫣,欲言又止。   紫嫣弯腰拾了一块小石子顺手向池中打去,水中那一环静静的圆月被击碎,泠泠的水声,觳皱从水面层层荡开去,将月影荡散摇曳。猛然间嘎然一声响划破平静的水面惊乱静夜,一个黑影从水塘飞出,直扑了紫嫣和秦琼二人而来。   紫嫣啊的一声惊叫,秦琼疾呼一声:“留神!”眼明手快将紫嫣搂紧在怀中。   宽阔的胸怀,深秋中一份温意,紫嫣惊魂未定时只听耳边一阵“呱呱”的鸣叫声远去,一只白肚子的大水鸟扑扇了翅膀向寒塘另一岸飞去,原来是只鸟儿在有意戏弄她们,或是在偷听她们的悄悄话。   紫嫣羞红了脸从秦琼怀里挣脱,秦琼也连连道着“得罪!”松开她。   头上的花儿散乱,紫嫣沉吟着整理衫子,同秦二哥对面而立。夜风拂过,凉滋滋的侵润面颊,月色下紫嫣秀美的容颜双颧横了一抹少女的嫣红。   秦琼的手却情不自禁地伸出,在紫嫣的鬓角旁轻轻捻起那朵松垂的绿菊花,为她插好。   紫嫣愕然的立在哪里,如一尊石雕一般,心却跳得如怀揣小兔一般,目光飞躲,心里小心翼翼的品着眼前的一切,却不曾想平日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二哥有此举,而且如此自然的为他整理鬓角的花,目光中都满是欣赏,表情认真的整理那蜷曲的花瓣。   秦琼眼中流露出缠绵的柔光,嘴角噙了笑。顺手从花丛摘下一朵花,贴了那朵绿菊插在一处。紫嫣仰头望着二哥的脸,二哥温润的鼻息自上而下的铺面而来,唇近乎贴在了她的额头,紫嫣心跳剧烈,粉面绯红,周身麻酥酥的,美丽的眼中却流露出幸福的光彩。   二哥,竟然是二哥心有灵犀,二哥是喜欢她的,虽然二哥从来不用言语表达。   “家母若是来到北平府,也一定会喜欢你。家母总是说,她平素就喜欢聪慧伶俐的女子,说女子就该如日月精华般灵透,容貌还在其次,若是空有副容貌却是心思蠢拙,反不如聪明的丑女人可爱了。”秦二哥发自肺腑的一声感叹,紫嫣却暗笑,反问道:“我很丑吗?”   二人对视,秦琼呵呵地笑了,笑得爽朗:“起码,我初见你时,那个胆战心惊瘦小的‘男孩儿’躲在船舱里如小白老鼠一般惊惶的不敢见人……”   紫嫣嗔怒的正要反唇相讥,一阵响动声杂了脚步声渐近,紫嫣慌得闪开,秦琼也自然地回身望去,却原来是表弟罗成大步走来。   紫嫣看了小王爷罗成一袭白袍,沉了脸赌气的样子,想他是去祖宗牌位前罚跪归来,走路都还有些一瘸一拐,看到了秦琼和紫嫣,扫了他们一眼话都没说就走。   秦琼显得格外耐心,追上几步喊住小表弟罗成,紫嫣趁机离去。   回到栖梧阁,紫嫣倚栏心情难平,望着眼下的暮色中的树冠沙沙作响,如浪涛般在风中层层掠去,满心都是对在池塘边被二哥拥入怀中那一刻的回忆。其实,他和二哥自黄河渡口相遇时,她就对二哥另眼相待,似乎冥冥中有神灵安排,滔滔黄河岸,二哥跃马横枪救了她性命;郊外野店她为二哥疗毒;被伍魁兄弟追杀又是二哥在关键时刻追来救她一命,没了二哥,她不知如何立足于世。紫嫣愣愣的傻笑,伺候她的丫鬟冬青好奇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呆呆的望了月亮发笑。”   紫嫣莞尔一笑指了月亮对她说:“你看,月亮上玉兔贪玩从桂树上掉下来了。”   “哪里?哪里呀?”冬青顺了紫嫣手指的方向望去,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玉兔,嘟哝着问:“哪里呢?冬青怎么没有看到呢?”再回头,紫嫣已经不知何时离去。   第二日,紫嫣扮上男妆随了秦琼来到东市安排祝家父女重新立擂,场下等候的史大奈正在台下跃跃欲试。   围观的人指点着台上议论纷纷。   有人问:“听说那祝老头儿的女儿输给了一个俊俏的少年后生,已经定下了小女婿,如何还要继续比武招亲?”   旁边的人奚落他道:“看你这耳朵长来听风的,那哪里是什么要来比武招亲的‘小女婿’,是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一时兴起来寻人家姑娘的开心,促狭作弄罢了。这祝老头儿也不长眼看看,他家女儿虽然生得有几分姿色,只是这金屋对金屋,木屋对木屋,哪里就轮到她家女儿嫁入北平王府?再者了,依了他家的家世,那祝姑娘嫁给小王爷当小妾怕都未必高攀得上!”   又有人哄道:“看,小王爷!已经上了台,他还来做什么?不是听说祝老头儿把他告上了官府吗?”   就有人接道驳斥:“你懂什么,听说是有人指责小王爷那日比武使诈,令人不服,有几位大汉仰慕祝家小姐的,一定要挑战小王爷,比个高下,志在必得呢!”   紫嫣昨日已经策划好,祝美娘的规矩是众位挑战擂台的人互相比试,直到最终的胜出者才可以同她去比试一决高下,省去她频频出场。如今小王爷力克群雄,也打败了祝美娘,依照规矩,则是谁若胜过了小王爷罗成才可以娶到祝美娘。紫嫣正暗自得意自己的巧计,指指点点那新鲜的擂台,好奇地同秦琼搭讪着。   说话间,就听台下一声破锣嗓子吼道:“我老史来了!”史大奈跳上了擂台,捶捶胸仰首拱手叫道:“小王爷承让了,末将仰慕祝姑娘,特来一试!”   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妥,紫嫣也自当是看戏,北平王已经吩咐了几位将军可以去比武招亲,北平王替他们做主,若是谁能打过小王爷获胜,就赏赐百金作为贺礼。史大奈一直没有媳妇,在台下也见到了一身红色衣衫如一团红云一般夺目美艳的祝姑娘祝美娘,柳眉杏眼,漂亮大方,红绣鞋上五颜六色的珠花穗子在红裙下时隐时现,都搔挠得史大奈心中发痒,恨不得早些打擂,将这美人暖玉温香拥满怀共度春宵。因为是王爷派罗成同他打过招呼,只需上台真的打几个回合比划几下,小王爷就会露个破绽有意让他,实为成全他的婚事。   史大奈腆着屎包肚子蹿上台,台板乱颤,络腮胡子笑得翘起,大声嚷着:“小王爷承让了,老史一定要娶这姑娘回家当媳妇。”   紫嫣看了一眼秦二哥,似乎在抱怨史大奈过于鲁莽。   为了不做得过于露骨,一位牙将抢在史大奈面前哇哇叫了嚷:“史将军,都说你武功高,我周四儿不服,若是想娶祝姑娘,先胜过我老周的拳头!”   说罢蹿上了挥拳就打,一招猛虎掏心勾向史大奈的胸口,史大奈也不示弱,身体虽然笨重,但是躲闪灵活,虚虚实实几式就将那瘦小的牙将举起在台上转了几转,得意的将牙将摔下台,那牙将也有功夫,一个空中鹞子翻身,砸下来时带倒一片人也不曾砸伤谁,众人唏嘘感叹,纷纷议论看来今天是一场真正的恶斗。   史大奈按了罗成事先的提点,力战了三元将,最后来到罗成面前。   罗成拱拱手,一身素白锦缎的紧身罩衫,上绣了八宝盘龙,腰间系一根白玉束腰,威风凛凛。赤金抹额正中镶了一颗红艳艳的宝石,流霞一般扎眼的颜色,衬得傅粉一般白净的面颊上一双乌亮的眸子格外幽深有神。   他始终微微扬起下颌,带出那副高傲的姿态,对史大奈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史大奈只说了声“得罪了!”挥拳打来。   罗成衣袖带了一股劲风打来,步步紧逼,招招狠急,过了几招后,罗成显得疲惫不堪,应对乏力,只能避其锋芒,屡屡后退,跳闪腾挪,只有招架之功,没有攻击之力,二人你推我打,在台上打得热闹,迎来叫好声一片。   紫嫣心里暗想,北平王爷吩咐罗成输给手下的旗牌官,罗成定然不服,不想他今天还算是通情达理,出了几招就见好就收,在众目睽睽下颇给面子,同史大奈真真假假也比试了一番。台下人看得真切,很多外行中人都信以为真,只当是史大奈不服特来打擂抢亲。   秦琼在紫嫣身边低声说:“表弟平日任性,但还是明是非大理的,这事情讲明,他还是能体谅。直等促成一桩好姻缘,怕也是功德一件。”   44 冯屠户娶亲   紫嫣也是欣喜,凡事总是要个解决的办法,如今的法子既为北平王解围,也为祝家姑娘如愿以偿的寻个好人家,这岂不一举两得的美事?   台上一身红衫绛裙的祝姑娘如一朵红光照眼的石榴花立在台上,起先她是坐着,还有些焦虑不安,眼含泪光,不知道那北平王府的小王爷既然执意不肯娶她,又来倒什么鬼?只是忽然间有北平王府的将军来挑战罗成也令她惊愕不明白原委。清晨北平王府的人来劝说父亲还是以她的婚事为重,借了这个时机为她寻个稳妥的婆家才是正经事。父亲也被那人谨慎中肯的言语说动,见北平王府的人已经道歉认错,只得重新开擂完结此事。   一阵打斗后,紫嫣见那祝美娘已经如坐针毡般立起身在场边徘徊,目带焦虑却丝毫不留意史大奈,似乎对五大三粗的史大奈还有些鄙薄憎恶的眼神。   紫嫣问秦琼:“二哥,我们一厢情愿,觉得是桩好姻缘,不知道人家祝姑娘如何想?史大奈虽然好,只是长得模样亏欠了些。”   秦琼一笑道:“男人生得如史大奈这样强壮孝顺又有义气才像是汉子,难道都要美得像小表弟的模样才是好的?史大奈是难得的好汉子,若是祝姑娘果真能跟了他,也是祝姑娘的福分。”   话音才落,忽听台上哎呀一声惨叫,就见一团黑色的巨物迎面扑来,所幸台下外观的人不是人山人海,秦琼大喊一声:“小心!”   紫嫣就觉身后一股重力推她转身,她身体失重被扑压倒地,一阵混乱,周围许多人摔倒。   紫嫣惊魂未定时,头脑已经腾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人群四散奔跑,秦二哥那张沉稳英俊的面颊含了怒意扶拉着气喘吁吁惊惶而愧疚的史大奈。原来是史大奈竟然被踢下擂台,亏得秦二哥眼疾手快接了他一把,史大奈慌得爬起身来,掸掸身上的土,啐了几口吐沫将一嘴的泥巴吐出,鼻头被蹭掉一层油皮,渗出血渍。紫嫣明白了台上发生了什么,果然被她料中,小王爷罗成绝对不是省油灯,可以乖乖的服从她们的安排。身边的叫骂哭嚷声就得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史大奈从地上爬起来,渐渐的口鼻开始流血,竟然他被罗成踢下了擂台,而且一个狗啃屎的姿势苦不堪言。   秦琼忙上前扶起史大奈为他掸身上的泥土,史大奈吐着嘴里啃的沙子抱怨道:“小王爷这是怎了?小王爷他……”   紫嫣忿然的目光望向台上,小王爷罗成含了笑志得意满的样子拍掸着衣襟。似乎在挑衅的问她:“如何?想整治你家小王爷,怕没那么容易!”   当了众人,紫嫣和秦琼敢怒不敢言,秦琼掖掖衣襟要上台,被紫嫣一把拉住对他摇头。小王爷定然有预谋,这出戏不过是开始,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精彩的绝招儿在?   只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嚷声:“来啦来啦,本好汉来啦!”   众人寻声望去,竟然没见到人,紫嫣欠脚再寻声望去,就见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汉子,满脸络腮胡须头发凌乱得如鸟窝一般,一身看不出底色的短打衣服身上有着斑斑油渍血污挥舞着切肉刀冲上来。   “这不是东市卖猪肉的冯屠户吗?他怎么来了?他老婆死了三个了,听说他命硬克人。”人们窃窃私语,有人嘀咕说:“听说这冯屠户打女人,他最后一个老婆是被他吊在了挂猪肉的钩子上给打死的,说是那女人偷人。”   但这些议论都让紫嫣觉得隐隐的不祥,似乎一切都不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有阴谋在这背后。   “你们就傻吧,没看出来?北平王府果然是棋高一手,这江湖卖艺的想和王爷斗,自取其辱!怕是娶那祝姑娘一朵鲜花的就是这滩牛粪冯屠户了!”   紫嫣心一冷,她设计从新比武招亲是为了给罗成一个金蝉脱壳的机会,平息这场尴尬的风波,不想竟然节外生枝,而这幕后的主谋是谁可就不言而喻了。   越看越气,那矮胖的屠夫在台上踢腿伸胳膊比划几下犹如肥猪摇头摆尾的撒欢,哪里是打拳?   紧紧裤腰带,冯屠户上前抱拳对小王爷罗成施礼说:“这位好汉,我冯豚儿愿意一试!”   祝老汉父女还以为冯屠户是故意来捣乱,互视一眼,祝老汉上前阻止说:“冯屠户,我又没欠你的肉钱,你的生意小老儿也不时去照顾,你如何来捣乱?今天是我女儿郑重的日子,你且下去吧!”   冯屠户摇着肥胖的脑袋,腮边两团肥肉颤动摇摇欲坠般,一双眼隔过了祝老爹,坏笑着上下打量一身红妆的祝美娘。祝美娘气得钢牙紧咬,粉拳紧攥,恨不得兜头将这肥猪头一拳打下擂台。   只听小王爷罗成喝了声:“既然是打擂的就请上吧,擂台的规矩是以拳脚决输赢,比武娶亲。如今我占了擂主,有什么本事你就放马过来。”   擂台下的众人已经是议论纷纷,台下的秦琼紧皱了眉头对紫嫣说:“你且在下面等我,表弟不知在搞什么把戏节外生枝,我小觑了他!”   不等秦琼绕上擂台,擂台上鼓声大起,冯屠户“嘿嘿嘿嘿”跺脚手舞足蹈一阵算是亮相打拳,然后大叫着冲向罗成。若是稍微会些武功的人,只需微一侧身,那冯屠户就必然一个狗啃泥栽倒在台上,但是罗成却立在那里不动。待冯屠户快接近罗成时,忽然脚下楼板一块不平坦的地方一拌,冯屠户“哎呀”一声惨叫跌扑向罗成。   台下的人哈哈哄笑,有人奇怪地揣测问:“这冯屠户是来助兴讨个喜,混喜钱来的?”   “什么人还敢挑战北平王府的少殿下?来送死吗?谁不知道小王爷的武功高强,无人能及?”   紫嫣也向台旁绕去,可就在她刚动身时,就见冯屠户这一扑,罗成却夸张的大叫一声:“哎呀哎呀!”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地仰倒在台上口吐白沫。   台下喧哗声四起,冯屠户拍拍手跳脚笑道:“什么擂主,不堪一击!也是老天助我,我胜出了!祝美娘是我的媳妇了!”   冯屠户又跳又拍手,笑得合不拢嘴,紫嫣暗想莫不是赶巧罗成的旧病复发?或是罗成身上有什么死穴被冯屠户歪打误撞到,一下昏厥过去,忙冲上擂台,这是秦琼也到了台上。   紫嫣大喊:“闪开闪开,我是郎中,我来看看!”   一边去抱起罗成的头,一手去把罗成的脉搏。   一股强劲的力量将紫嫣推开数米跌坐在地,罗成一跃而起,掸了身上的土跺脚骂:“晦气,晦气!这屠夫的血腥气冲顶了我的三味真气,不耍了不耍了!那祝家姑娘他喜欢就归了他。”   一句话众人皆惊,咂舌不已,没想到这场比武招亲如此戏剧的结局,台下议论纷纷,唏嘘声四起。   秦琼上台大喝一声:“表弟!”   罗成诡笑了问:“怎么,表哥想和这屠户比试一下,再娶了这祝家疯丫头当媳妇?太射府的千金你看不上眼,偏对这野丫头对胃口?开擂前我有言在先,我和祝姑娘交过手,她已经是我手下败将,再若有谁喜欢祝姑娘,只需在擂台打胜过我,我就可以拱手相让,这也是祝老头儿应下的。”   秦琼忙说:“既然是这屠户险胜,台下必定还有能来比试挑战的,可有谁再来?”   罗成却从台边椅子上扯过披风,迎风一抖如一片白云落在肩头,一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戏弄道:“谁打过本殿下都可以去争斗夺魁娶祝家姑娘,不过本殿今天力战了两场,再没了心情去打斗,既然有人胜过了本殿下,本殿下也再无面目在此叨扰,告辞告辞,得罪得罪!”   对了秦琼深深一揖到底,调皮的笑了跑走。   秦琼上前一把抓住罗成的肩头,气得青筋暴露,握紧拳头要砸,罗成粉面含怒,明眸一瞪问了句:“表哥是要娶那祝美娘?”   冯屠户拍拍胸讥讽那急得摩拳擦掌束手无策的祝老爹道:“祝老儿你说话言而无信,说过的谁若今日胜过了小王爷,就可以娶你姑娘。我如今胜出,祝美娘就是我的了,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说罢倒身就拜。   祝老爹气得牙床颤抖,指了冯屠户哆嗦着要说话,一句话没出口,昏厥在台上口吐白沫。   祝美娘凄惨的惊呼一声奔上来扶起爹爹就要摇晃,紫嫣忙一把拦住她说:“姑娘且慢,老爹惊急中风,不能动!”   忙让众人闪开,掐人中后,又忙用针筒中的银针在老人十指尖端挤出几点污血,用砭石为老人扎了几处穴位,祝老爹才缓过神来,颤抖了嘴角放声大哭:“女儿呀,都是爹爹害了你!那北平王府的人分明是拿我们这些白丁百姓不当人作弄,昨日这些人是和小王爷串通一气来坑骗女儿你的!”   说罢翻身起来一头撞向秦琼。   秦琼本可以闪身躲避,但他没有躲,祝老汉用尽浑身气力撞向秦琼时,紫嫣慌得推了一把身边的秦琼,秦琼却一把反按了她在身后。   “砰”的一声闷响,紫嫣看到二哥痛苦的皱眉,嘴唇蠕动几下,那老汉应声跌坐在地上大哭:“我遭了什么天谴了?乡邻们评评理,可是有这种的道理?明明是他们使诈的。”   “祝老头儿,这可就是你嫌贫爱富了!你打擂的规矩可是以武选婿。可没说以貌取人,以财势选婿。冯屠户怎么了?也是男人呀,他武功高,胜了小王爷,还不曾娶亲,不过就是长得又老又丑,家里不是很富裕。”有人在一旁奚落着。   “走,见官去评理!这老杂毛说话不算,立了契约要悔婚,拉他去官府打板子去!”冯屠户跳脚喊着,祝老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45 闭气功露陷   秦琼应付过眼前的混乱,再到人群中寻找表弟罗成时,罗成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秦琼气得脸色更是蜡黄,眉头拧成一团,剑眉竖起,一脸忿然的样子,紫嫣忙扯扯秦琼的袍襟示意他冷静。   面对哭天抢地的祝家父女,秦琼抱拳安慰说:“老丈,秦琼说话一言九鼎,一定给老丈一个交代,老丈请先回家静候佳音,秦琼这就去寻了表弟回来!”   众人的劝说下,祝家父女勉强离去,留下一片哗然的人群指了秦琼等人议论纷纷。   紫嫣知道秦二哥心头的气恼,二哥一早去寻了祝家父女重回擂台,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父女另觅佳婿,谁想到小表弟搞了这么一出诡异的把戏,害了祝家的女儿。   紫嫣同秦琼安抚住祝老爹父女后,打马急匆匆奔回到北平王府。   王府上上下下竟然寻不到小王爷罗成,跟班的小厮都摇头说不曾见小王爷回来。   秦琼心头恼怒,不容分说打马出府在市集南北寻了一圈,也不曾见到罗成,心里更是鬼火冒起。   再转回王府时,湛澈的秋空中一声嘶厉的长鸣,吸引了秦琼的视线寻声仰头望天,蓝天白云间一只大白鹰在翱翔,矫健的身影,自由的盘旋,有力的翅膀猛然间扶摇而下,直扑入王府的白墙灰瓦中,那是小王爷心爱的海东青巴哈。   秦琼心里暗骂,总算知道了小表弟躲在了哪里,大步向后院的鹰房走去。   紫嫣紧随其后,知道表兄弟定然有场口脚,虽然嘴里劝二哥理智不要同小王爷兄弟翻脸伤了和气,但心里也在强压怒火,心想这个罗成真是欠打!   王府后院马厩旁的鹰房院子里,小王爷罗成正为大白鹰巴哈梳理羽毛,巴哈阴鸷的目光四周张望,骄傲的仰着头,傲视群雄的威风。   见到秦琼怒气冲冲的进来,罗成也不理会,若无其事地兀自拿了肉喂巴哈吃,一块块血淋淋的鲜肉扔给巴哈,巴哈凶猛的甩着头撕扯了吃着。而罗成则扫了一眼怒气冲冲赶来的表哥,视若无人继续抚弄着巴哈。   秦琼厉声喝道:“罗成你过来,表哥有话对你讲!”他从来没有如此严厉的对小表弟呼喝,在他眼里,罗成只是个娇生惯养任性的小弟弟。   罗成冷笑一声,眉头一挑反问:“表哥有话自管在这里讲,我听了就是。”   “表弟,你今天太过分了!平民小户也是人,人家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如何就这么草率当儿戏的去轻侮?”   听了表哥的指责,罗成乜斜了眼扫他一眼一笑道:“表哥觉得有何不妥?罗成反是觉得那个野丫头和冯屠户可是天作之合。那冯屠户仰慕祝家女儿,况且他身强体壮正当年,家里卖肉为生也算有个小本买卖不愁吃喝,重要的是他喜欢祝美娘。倒是那祝美娘一个江湖卖艺人家的女儿,漂泊无根的浮萍,有个落脚之地又有个男人养他,她烧高香都是盼不来呢。”   言语间满是奚落,自鸣得意地对了巴哈逗问道:“巴哈,你说说看,是吧?”   巴哈扬扬头,抖抖羽毛,罗成呵呵的笑了:“你看,巴哈都说是天作之合!”   “可那冯屠户一脸龌龊相,人物也猥亵不堪,成兄弟你就是如此的品味欣赏这种人?”紫嫣终于忍无可忍,罗成不认错也罢,竟然还胡搅蛮缠!   罗成被紫嫣一句话噎堵,狠狠瞪了紫嫣一眼奚落道:“颜姐姐的眼里除去了表哥,所有的人都是腌臜不堪入目的,怎么见得你不喜欢的男人,祝家姑娘也不喜欢?难道是那祝家姑娘嫁给表哥你才觉得妥帖?”   “罗成!”秦琼喝了一声,怒目而视,拳头攥得嘎嘎作响,仿佛骨头节都要捏碎。   紫嫣拉拉秦琼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过于恼怒。   “表弟,你随我去把事情说清楚!”秦琼一把抓住罗成的手腕,如鹰爪一般有力扣住了罗成的腕子。罗成懊恼的一反腕欲甩开表哥的束缚,秦琼却一个“缠龙手”绵里带刚的顺了罗成的力道盘了他的腕子一把擒住,眼睛喷火一般瞪视他。   “表弟,若是再胡闹,表哥再不屑得理你!你总不想闹到姑爹那里,大家都没趣!”   罗成拼命耍开他的手嘟哝了骂:“谁个屑得理你,吃里扒外!”   “成弟!你太过了!”紫嫣斥责道,心想罗成如何用这般出言不逊,用恶毒的词藻挖苦秦二哥,秦二哥平日一直呵护他,为了摆平擂台比武招亲的事,二哥一早就去寻祝家父女赔了多少不是。   罗成扫了一眼紫嫣嘴里骂道:“他就了不得了?不过是轩辕台比武侥幸胜了几场,博了父王欢心罢了。”   又讥诮地上下打量秦琼说:“表哥若是觉得那个江湖卖艺的女子好,不如自己娶了去。反正你在江湖朋友多,也喜欢那些三教九流旁门左道的人。”话语中满是不屑。傲慢的样子,紧紧身上白锦如云般亮丽的小王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果然惹人气恼。   秦琼怒气冲头,一把握了罗成的肩头低声喝道:“罗成,放开你是北平王府的少殿下这层身份不谈,你同旁人没个不同。或许你是生得比常人好,也有着比常人多的教养,但你做出的事令人不齿。你身上的一切,哪里是你自己凭借自己的本领得来的?都是姑爹给你的,若是没了姑爹是北平王,你放在民间闯荡,还不如子颜能立身处世待人接物!一派膏粱纨绔的样子,闯了祸就躲来王府不敢出去,丢给姑父的手下帮你出头,还尽用些下三滥见不得光的法子,也不怕坏了姑父的一世清名!简直是家门孽子!”   秦琼的话有些重,紫嫣都略皱了眉头,只是罗成一仰头赌气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罗家是靠了你秦家才有的富贵,可同你有什么关系,也用你对我指手画脚?”   甩了袖子就要离去,回身时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看到父亲北平王罗艺一脸怒色的立在那里。   见了父亲突然出现,罗成立刻缄默不语,但是面上是神色也丝毫没有愧色,同父亲见了礼就侧了头翘了嘴抚弄着大白鹰巴哈。   秦琼咽住了话,强压了怒气。北平王一脸的暴怒,面色青紫,大步进来。头戴卷云王冠,身着紫色莽龙袍,显然是还未更衣就径直来到了马厩。若是平时,北平王有何吩咐都是派人传了他们去书房或偏殿,如今,见北平王亲自到来,几人都是面带了惊愕。   北平王待他们三人见过礼,只问罗成:“今日去了哪里?”   罗成见父王明知故问,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打擂之事动怒,又猜想一定是表哥多嘴,才让父王知道,心里更是愤懑。嘀咕一句:“儿子尊父王的嘱咐,去打擂比武,故意输掉了。”   “你干的好事!”北平王大怒道,秦琼也不阻拦,心里对表弟的行为也是气恼,觉得表弟也该由姑爹好好教训一番了。   罗成毫不理屈,回敬道:“父王吩咐儿子去比武佯败,儿子敢不从命?依照王谕照办了。”   “孽子!还敢狡辩!你那些劣迹当为父的不知晓?如今大街小巷议论纷纷,你还敢言辞闪烁搪塞!”   罗成不服的仰头辩白:“父王的话儿子不明白了,儿子做了什么好事?何必遮掩搪塞?只不过是按了表哥和子颜姐姐的计谋,去佯败成全祝家父女的好事。”   “那屠夫是你寻来生事的?”北平王罗艺质问。   罗成嗫嚅道:“如何是儿子寻来的?史大奈和那个三寸丁矮胖子屠户不是表兄和父王安排来打擂的吗?儿子谨记了父王的教诲,打擂一定要输给其中的一个,好成全那祝美娘的好事,偏是那屠户运气好。成儿本来是同史大奈比武打斗得上了瘾,待大败了史大奈忽然记起了父亲的教诲,必须输了一场,这才只有不顾了名声扫地败给了那个三寸丁死屠户,平白让他走了桃花运!”   北平王气得哭笑不得,罗成竟然反咬一口,赖是因为他的武断才安排了那屠户来闹场,简直岂有此理。   “罗成!你敢做不敢认,你简直是…….孽障!逆子!”北平王气得胡须倒竖一般,指了罗成骂:“孽子,也好,父王不同你诡辩,父王心意已决,就娶那卖艺女子给你为妻!父王当年也是流浪街头打把势卖艺的,也是高攀了秦相府才有了富贵。我的儿子,自然可以娶个卖艺的女子!”   见父王的言语不像是玩笑,罗成震惊的愕然望着父王,难以置信,紧张的面容思忖片刻眼珠一转换做了坦然的神情笑应道:“父王若是不嫌同那江湖打把势卖艺的贱民攀亲被人笑话去,成儿的婚事当然为父王之命是从!”   言语间一副略胜一筹的得意,北平王气得面色铁青。   “孽子!为父就拼去一张老脸,也要你懂得如何要践行自己的承诺。游手好闲惹事生非,都是昔日为父放纵的你不知如何做人!”   紫嫣同秦琼面面相觑,真若让罗成去娶那个比武招亲的祝家姑娘祝美娘,怕罗成定然不会愿意,也有些牵强。   “姑爹息怒,还是先了结此事要紧,叔宝去找那祝老伯聊聊,听听他到底作何打算。那祝九公先时是不知道北平王府的小王爷是何底细,如今知道了,怕也未必愿意高攀。”   谁知罗成丝毫不领情,嘟哝说:“是那卖艺的起了贪念才纠缠不清,不肯罢休。若是出手的不是成儿,是民间一凡夫俗子,那老儿可有如此计较?这若是出手的是父王,怕那老儿也巴结着把女儿送来做小呢!”   北平王气得胡须倒竖,挥手一掌兜风抽向罗成的面颊,罗成一侧头,那掌打空,北平王练武之人,急得一收章,袍袖兜风掠过,正擦了紫嫣的眼睛,紫嫣“啊”了一声,秦琼忙问:“如何了?”   北平王气恼得面色铁青,罗成这才背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咬咬唇,面上不服,却也只得赔罪般跪下。站竿上的巴哈四下看着,在推测出了什么事。   北平王咆哮着对身后的管家罗春吩咐:“请家法来!捆了这孽障狠狠地打!今日再若放纵他,他日后不知如何忤逆!”   紫嫣在一旁气得胸口郁气难平,她真恨不得北平王狠狠教训这个狂妄的小王爷一顿。   罗成听说父亲真要打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扫了眼罗春,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一般,又露出惹人怜惜的乖巧样子。罗春醒悟了提醒北平王道:“王爷,小王爷身子又病,若是这么打,难保不再同上次一样闹出人命。王爷是不是换个小厮来替打?再者论,小王爷生事,多少是下面这些奴才撺掇的。”   罗成有怪病是北平王知道的,板子一上身不等几下,罗成就会昏厥口吐白沫,重的时候险些丧命。   北平王心有不甘,但又是不得已,只得吩咐罗春擒了罗成手下的跟班来痛打。罗成却扫了一眼北平王,面露得意的哂笑,瓮声瓮气地问身后的罗星:“罗星,今天是谁当班呀?”   “回小王爷,是水瓢和朱七当班。”罗星缩头答道,似乎有备而来。   紫嫣眉头一拧,就见几名剽悍的家丁搭来沉重的黑漆春凳,手中提着油亮的毛竹板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十分吓人。   水瓢和朱七被抓来扔到了春凳上,裤子一扒周身颤抖体弱筛糠。   北平王喝了声:“重责五十大板,狠狠地打!”   罗成低眉顺眼道:“谢父王教训,儿子谨领教训了!”话音里满是得意,他偷望了一眼紫嫣,又扫了眼紫嫣的“心腹”水瓢,掩饰不住眉梢的得意。   朱七哭丧着脸喊着:“小王爷,小王爷救命呀!”   紫嫣心里不平,跪在地上的小王爷耷拉着头认错的样子,却趁北平王转身的瞬间微侧头向她得意的挤眼一笑。   小王爷闯祸,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水瓢已经吓得失声痛哭,来到王府水瓢还没曾当过替打,如今头一遭吓得屁滚尿流。   紫嫣面色一红,这种场合她不适合在场,但是她不忍水瓢受罚。   水瓢大哭着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哭什么哭,这点出息!本殿下身边怎么有你这种废物!还是不是个男儿汉~~”小王爷说道这里忽然扑哧的笑了,旋即咳嗽两声忍了笑。   秦琼背了手来到罗成面前,静静地问他:“表弟,你口口声声说‘男儿汉’,表哥想问你算不算男儿汉?是男人,自己的罪责自己当,不要敷衍塞责。你捅出来的漏子,就自己去补!让仆人代你受过你算什么男儿汉?你躲避什么?”   罗成梗了脖子,懊恼道:“表哥此话何意?我罗成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躲避?只是祝家父女立擂招亲的事已经了解,表哥何苦苦苦绞缠不清,一定要逼我娶那祝美娘?帮外不帮里!”   秦琼见小王爷一派胡言胡搅蛮缠,丝毫没有认错的悔意,又看了一眼无奈的姑爹,咬咬牙说:“罗成,子颜的医术妙手回春,可是需要她来为你医治一下这挨了板子就口吐白沫昏厥的痼疾?”   听表哥揭开他的秘密,罗成愕然的望了一眼震怒的父亲,受了侮辱一般怒视着秦琼。本来以为表哥是贴心的亲人,才一时间将自己的“大秘密”一古脑倒给了表哥知道。没想到表哥反拿这个来要挟他去娶那祝美娘,他罗成岂是那受胁迫的人。   “子颜有妙法,能治你‘不禁打’的痼疾,表哥也能治!”紫嫣插话道,她也觉得罗成该打。   北平王似乎猜了出来,问秦琼:“叔宝,你可是知道什么?难道你表弟的怪病是他在捣鬼?”   见北平王震怒,秦琼忙解释说:“姑爹,不是表弟~”   “王爷,小王爷不抗打的病根本不是什么病症,是练了‘闭气功’令阴阳倒行逆转装死来蒙骗王爷!”   “你,你出卖我!”罗成吓得面如土色,不想关键时刻紫嫣揭穿了他。原本是行军途中一时兴起拿表哥当做自己人透露了“闭气功”的秘密来教给了表哥,不想这个秘密竟然被紫嫣捅破给父王,随和的命运他不想就能知道。   “不许碰我!”罗成挣扎着,北平王怒喝道:“逆子!你要造反?”   又转身吩咐秦琼:“叔宝,你去,绑了你表弟!”   秦琼望了眼紫嫣,又看看周围的仆役,示意大家回避。北平王却说:“不必回避,嫣儿退下罢了,下人们都留在这里看个明白,他自己不争气,休怪本王无情!”   秦琼上前,却是犹豫,罗成几步跳出圈外伸手制止:“你过来是自讨没趣,表哥你是武艺超群,只是比起罗成还差得远,罗成今日没在擂台给你难堪已是客气,你休来拿了鸡毛当令箭得寸进尺!”   北平王一把接过绳索,亲自招呼众人上前捉拿罗成,罗成见势力不妙,大喊着:“娘,父王要杀成儿!”撒腿就跑,北平王命人拦堵,并大关四门不许给王妃报信。   一片混战,忽然一声凄厉的鹰叫划破长天,原本飞上天的巴哈尖叫着冲下来护主人,羽翼忽闪拍下,打得围追的人躲避,北平王舞动竹板就向罗成的小腿打去,罗成惊得回头,巴哈的翅膀已经向北平王拍下。   北平王慌得一闪,手中竹板飞落在地,头上的紫金冠被挂飞。   46 挨打   “巴哈,不要!”落成惊呼一声,巴哈已经拍打翅膀盘旋而上天际。一个兜转,准备第二次俯冲。   北平王王冠落地,狼狈不堪,惊羞之余目光飞快的四下环顾搜寻,只侍卫手中抢过弓箭,摘箭搭弓。   “父王不要!”罗成惊愕得大叫,他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几步冲来环抱住父亲弯弓如满月的手臂,惹来北平王忿然的一脚踢去。   罗成本能的一闪,就见北平王重新弯弓,那支羽箭尖利的生铁箭镝粹了寒光,直指蓝天。   “父王,饶了巴哈,要射就射成儿吧。”   罗成惊得跪地,抱住了北平王的腿求告。他只为父王震怒下是在吓唬他这个狂傲任性的儿子,但是一声弓鸣声刺耳,北平王手中的箭搭扣弯弓飞出,蓝天上正在低空不甘的盘旋的巴哈一声哀鸣划破长空,扶摇之下,如落雁从空中坠落,几片雪白色的羽毛从天空如雪花般缓缓的旋转飘落。   “好箭法!”秦琼情不自禁地叹道,身后的人唏嘘不已,而跪在地上抱住北平王大腿哀求的小表弟罗成则惊呆,愣愣地张大嘴,一脸失魂落魄的神态,原本白净的小脸也变得惨白。罗成猛然跃起,追逐了天上那振翅挣扎飞上蓝天的海东青巴哈就从庭院向外面跑,追了片刻,身后父王的喝骂声:“将这孽种给本爵擒来,打!”   罗成似乎没有听到父亲的震怒,冲向隔壁的马厩,眼望了苍天,脚下拌在石阶上飞跌出去,噗通的一声闷响,惊得手下心疼的喊:“小王爷,留心!”   赶去搀扶他时,罗成已经挣扎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冲去马厩牵马,急得对了天空高喊:“巴哈,巴哈,父王不是有意的,巴哈!你不要走!巴哈,巴哈!”   几片羽毛散落从空中飘落到眼前,紫嫣伸手接住时,那一枚雪白的苍天神鸟的鹰羽带着一抹殷红的血迹。   左右为难的看着北平王爷,罗成咬牙要教训小王爷罗成,而罗成疯野般要冲出去寻找受伤的巴哈。   “叔宝!去,拦下你表弟,这逆子为非作歹,胆大包天,竟敢欺瞒作弄父亲。什么‘闭气功’,混账东西!”   秦琼也觉得姑爹射杀海东青似乎有些手狠,但是小王爷这只鹰屡屡随了他仗势欺人,惹是生非,也真该管教。   罗成已飞身上马,秦琼拦在马前,表兄弟相对,秦琼说:“表弟,表哥不想同你动手,你要是个有担当的,自己去同姑爹解释,一人做事一人当,做得出何苦要躲?”   罗成紧咬了银牙,清冷的面颊,手伸向了马鞍环上挂的那只五钩亮银枪。   “你们要杀要剐就对我来,为什么要害巴哈!”罗成惊怒着,话音未落,手中的银枪翻转,向眼前拦路的表哥秦琼舞来,嘴里喝着:“谁敢拦我!闪开!我罗成认得个假仁假义的表哥,我手中的枪可不认得!”   大枪一舞,扫向秦琼的小腿,秦琼向后一纵身躲避,没想到表弟竟然疯狂地向他动手。   “枪剑无眼,成弟住手!”紫嫣忙跑来规劝,她怕小王爷罗成气急之下六亲不认伤到秦二哥,她听秦二哥说到过,小王爷武艺高强,深藏不露,众人看到他的只是冰山一角,罗成真正的本领怕远不止紫嫣形容的月夜轩辕台大道上截杀突厥兵时那冷面寒枪的小王爷罗成。   罗成终于露出了他冷面寒枪的本色,再不似王府中那个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任性傲慢的小王爷。他提马要冲出月亮门,北平王却喝道:“拦住他!四门紧闭,看谁敢放走这逆子!”   “让我去找巴哈!”罗成急恼的手中大枪一挥,风声一阵,力道逼退了围来的众位家丁。   秦琼见姑爹亲自上前,撩了袍襟掖在腰间盘龙玉带上,抄起一根木栓舞得风声呜呜在耳边,冲向罗成。   小表弟竟然敢跟姑爹动手,秦琼平日至孝,眉头紧皱,原本对自己揭穿罗成害得姑爹射伤海东青的后悔也烟消云散。   紫嫣扯了一把秦琼的后襟,示意他不要上前,毕竟是北平王父子的事,毕竟她们都是客居于罗家的屋檐下。但秦琼低声对她说:“子颜你退后,成表弟是该姑爹好好管教了,这个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性子,迟早害人害己!如今不管,日后更无法管教了!姑爹有他的道理。”   紫嫣只是不想秦琼掺和此事,若是北平王真同罗成翻脸,偌大的北平王府都是王爷一言九鼎,最终吃亏的只能是罗成。但是北平王妃平日疼惜罗成如掌上明珠,岂能容王爷对罗成动家法?   “表弟!混账!你怎么能和姑爹动手?和禽兽何异!”秦琼当头痛喝,上前拦在姑爹了表弟中间,箭步上去就去拉马缰,罗成被表哥一句话震慑住,他只急了要去寻巴哈,才急得摘了枪。平日在府里,若是爹爹翻脸,他哪里敢挪揄。   紫嫣如被雷劈一般惊呆在原地,秦二哥一句话“与禽兽何异!”她眼前忽然出现了面目狰狞却是容貌英俊的二叔杨广咬了唇扬了烛台砸向皇爷爷额头的情景。她惊得闭眼,她记得皇爷爷重病卧床的那些时日,总是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二叔杨广年少时就是被母亲娇惯得放纵任性,长大才胡作非为。   罗成仰头望天,在碧蓝的空中寻找,他慨然的一声惨叫,如苍鹰不能再振翅搏击长空的无奈长鸣。   翻身下马,紫嫣都震惊罗成如何醍醐灌顶般幡然悔悟,静静地挪步到父亲的面前撩衣跪下。   北平王气恼得抡起手掌要打,又握住拳停在空中。   “来人,绑了他,家法伺候!”罗春应了一声,又低声劝:“王爷,小王爷练不练什么‘功’欺骗王爷小人不得而知,只是小王爷生来就身子骨单薄,王爷是知道的。小王爷自幼就病灾不断的,王爷手下留情,饶了他这次吧。”   一边给罗成递眼色示意他求饶低头,一边提醒着北平王给父子寻个台阶下。   罗成却闭上眼睛,嘴角抿出一丝痛楚,也不再如孩童一般逃窜或是告饶耍赖,清冷的语调淡然道:“春伯,请家法吧。”   一条竹凳搁在罗成面前,他睁开眼,目光中含着惨然的笑,仰头望天,下颌间那优雅的弧线透露出清美,一身雪白的罩衫,如海东青落在了庭宇间。仆人来到他身后,刚要动手,罗成一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紧了紧腰间束带,将后襟撩起掖在束带上,翻身卧倒在竹凳上,咬了拳头,等待着父王的责罚。   两名家丁向手中啐了口吐沫,抄起毛竹板子,在罗春的眼神下会意的提起毛竹板子,刚刚吆喝着举起,北平王吩咐一声:“叔宝,你来,替姑爹动手教训你表弟!你若真是心疼你表弟,就替姑爹好好管教他,教给他如何做人,如何的处世,如何的做个忠孝双全的男儿汉!而不是只会惹是生非的小王爷!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姑母娇惯坏了他!”   紫嫣心里暗怪北平王太过阴险,自己的儿子想打,还偏要秦二哥动手。让二哥该多么左右为难。打轻了不过是演戏,打重了王妃定然不依不饶,还要闹得日后这对表兄弟反目不和。紫嫣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秦二哥真是帮了北平王打了小王爷,依了罗成的性格,怕再也不认这个表哥了。昔日那个滚到表哥被子里说笑的天真的顽童,那个在表哥面前低眉顺眼的小表弟,怕就要一去不回了。   秦琼应了一声:“遵命!”   接过毛竹板,那板子是沾了水,握在手中湿漉漉的。   秦琼抡起板子打下,只听风声挂下,板子落在罗成身上,他周身一颤,咬了拳哼了一声,却没叫嚷。   “小王爷,受不住了你就嚷,就说话!”罗春急得在一旁劝,心急如焚。平日里小王爷犯错都是仆人代打,如今王爷气头上如何舍得打小王爷?   秦琼也是咬了牙,心里说不出的痛心,每板打下,都义正词严地对罗成说:“表弟,男儿立身处世,光明磊落,隐姓埋名去作恶,不是男儿所为!”   罗成身上战栗,板子打在身上不似家丁们的高举轻落,表哥果然是拿了鸡毛当令箭,借机报复。   “表弟,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敢做,就要敢当,敷衍塞责惹了货当缩头乌龟,也不是男儿汉该有的品性!”   又是一板打下,罗成头上渗出汗,他无心去听,却是侧头望着苍天,紫嫣见他目光中满是凄凉,似乎根本没有去在乎竹板打在身上的疼痛,只是双拳里紧紧握住什么,指缝间那白色的羽毛,那是巴哈中箭飞走挣扎时脱落的羽毛。   “表弟,恃强凌弱,欺凌百姓妇孺,不是男儿所为,表弟引以为戒!”秦琼又是狠狠一板打下,罗成呻吟一声。   秦琼一怔,停住了手,试探而关切的问:“表弟,可是疼了?疼了就长些教训,日后不要任性胡为。”   伸手要去动罗成,罗成却挣扎了甩开他,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摇摇头,望了天喃喃反问:“那欺负一只大鸟,就是英雄本色?”   “逆子!”北平王骂道,喊了左右吩咐:“把这孽障给我绑紧!绑在凳子上!”   秦琼手中的毛竹板一横,双手奉到北平王面前说:“姑爹,不必。叔宝奉姑爹之名教训小表弟,已经教训完毕。刑罚不在多,只在教导小表弟迷途知返改过就是。姑爹,表弟聪颖,吃了这番教训,定然回去反思追悔。叔宝日后再开导表弟,姑爹息怒吧。”   “打死我,不然就不要拦我走!”罗成忽然大声执拗道,丝毫不领情,也毫无惧色。   “绑了这逆子狠狠打!”北平王勃然大怒。   “姑爹!家法不过是个手段,姑爹教训了表弟,杀了表弟的傲气,已经达到了棒喝的目的,不能再打。”秦琼从北平王那急恼得布满血丝红得如鹰一般的眼睛红勘出不祥,他极力劝阻。   紫嫣对罗成又气又怜,心想小罗成不知心里如何的赌气,当了仆人的面被父亲教训一顿,杀了他的威风傲气。只是细心的紫嫣好奇,为何罗成不再胡搅蛮缠,只是冷漠的面对父王的责罚,丝毫毫不介意,没有哭喊,没有骄纵的泪,没有抵抗,目光只在望着蓝天。   巴哈,北平王射伤巴哈,紫嫣也觉得大可不必。但记得初识罗成的那晚,小罗成就放鹰啄伤她的额头,还敷衍塞责的欺瞒王妃编出鬼话,之后几次巴哈都在小王爷身边“为非作歹”,这对儿狼狈为奸的“主仆”是该好好教训一番,秦二哥貌似爽朗大度,关键时候还是有妇人的慈悲心肠。   北平王的吩咐下,罗成被捆绑在竹凳上,北平王亲自拎起毛竹板子,来到罗成的身边。   侧头对紫嫣说:“子颜,你退下!”   紫嫣屈膝轻服一礼下去,走到垂花门片,忽听罗成一声惊呼,紫嫣猛地回头,布摇打在额头。   惶然间她看到罗成青白色的裈已经被父王扯落,周身一阵惊颤。   白皙的肌肤如冰玉一般,羞得紫嫣正欲回头,那高舞起的毛竹板已经随风狠狠地打下,落在臀上。   仓惶间的紫嫣目光同秦琼接触,又惭然的退下,只听到小王爷失声惨叫一声,随即是竹板落在肉上沉闷的声响,暴雨般噼里啪啦的打下,罗春吓得跪地求告:“王爷,不可,王爷,不能呀!”   “他不是会‘闭气功’吗?他欺骗了本王这些年,逆子!畜生!他装死呀,我看他如何去装?”   一板板的抽下伴着骂,打过几下就连对表弟这些日颇有怨气的秦琼都慌了神,见到姑爹打得不堪,忙拦阻了挡住姑爹的胳膊阻止:“姑爹,不可了,表弟淘气慢慢的教他道理,一味的责打未必管用。”   “那是因为挨打挨得少了!”北平王愤恨的用臂肘拦开秦琼继续挥舞了竹板,罗成咬紧了呀,从小到大挨父亲的责打是屈指可数,如今当了仆人狠狠的打他,还口口声声要他去死,罗成的心凉,却是看着那巴哈消失的天际叹口气,头埋在手臂中不再出声,嘴里咬了一绺头发,豆汗淋淋而下,周身水洗一般。疼痛的伤口麻木,渐渐声音都听不清。   痛楚中他醒来,周身疼得抖动,鼻间闻到了马粪气息,知道自己似乎是在马厩。耳边是秦琼表哥的规劝声:“姑爹息怒,姑爹,不能再打了,就是健壮的武夫挨过这五十多板子也要吃不消,再打小表弟非死既残了!”   “打死他,清净!这逆子,胆大包天,竟敢戏弄欺瞒父亲,死有余辜!”北平王暴怒中,丝毫没了理智,秦琼紧紧抱住了姑爹的腰才命人将表弟罗成抬走。   47 探伤   一片忙乱后,紫嫣望着罗成被仆人们用藤凳七手八脚的抬走,看着北平王痛心感伤的目光在罗成身上消失,轻喟一声,背了手离去,袍襟在风中瑟瑟。   紫嫣责怪地在秦琼身边说:“二哥可是怎么了,义父要二哥打小殿下,二哥果真就动手。虽然小王爷该管,但是王妃知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紫嫣说的是肺腑之言,她担心二哥得罪了王妃。但秦二哥立在庭院中,也咬了唇沉思不语,久久才应了句:“表弟该管教,只是姑爹今日气头上下手太重,手段也太过激烈。表弟自知理亏,只不过这种折辱他未必能心服。他过于心高气傲,待他气消了,我再去开导他。”   紫嫣满怀的无奈,二哥胸襟磊落,可是将事情想得那么的简单,她怕小王爷早就因为今天这场折辱对秦二哥视同路人了,二哥去寻罗成只会是自取其辱。   慕容祝妈妈是王府的老人,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追随了王妃许多年。因为曾经是秦相府的丫鬟,所以对老主人秦家很有感情,对秦琼也格外的照顾。   府里阴云密布,一片慌忙的进进出出伴随了低沉的哭声,所有人都如家中发生了天大的灾难,悲伤的表情处处充斥着凝重的空气。慕容祝妈妈就是寻了个机会悄悄地将秦琼和紫嫣拉去一旁,低声责怪道:“表殿下和小姐怎么如此毛草?怎的就不知道小王爷是王妃的心肝?当年王爷发兵反隋为老相爷父子报仇雪恨,率大军打到了函谷关。王妃身怀有孕,一路上抱着小王爷随了王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一夜遭到隋军偷袭,王爷抱了王妃和小王爷出逃,马背上颠簸,王妃怀里的宝宝就小产了,都有了人形,是个小殿下。那之后,王妃就再不能生育,王爷有情有意,不再纳妾,小王爷救格外的被王妃珍惜。你们想想,王爷王妃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风雨没经过,怎么就看不出小王爷挨打就昏厥的事另有文章?只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点破不去深查就是。王爷王妃不是糊涂,是不想去查。王爷不是不管小王爷,但王爷心里太过疼惜这个麟儿,所以是宠爱的管,不是心狠地去管,这才让小王爷任性骄傲。可罗成本来就是小王爷,他该是骄傲的,一只鹰,你怎么能让他如一只鹌鹑一样温和驯服呢?”   慕容祝妈妈边说边哭,抽噎一阵对秦琼说:“小主,不是婆子多话,只是老相爷就小主一支骨血,是秦家的后。我是怕王妃为了小王爷的事怪罪小主,姑侄间生了冷,就生分了。”   紫嫣见慕容妈妈责怪秦二哥,忙主动承担谴责说:“都是子颜不好,是子颜多嘴点破了小王爷的闭气功。”   “小姐,你就别替表殿下说好话了。这个事,你们就多余插嘴插手。若是都装着糊涂,王爷定然有办法去教训点拨小王爷,可是小主你当众揭了小王爷的诸多不是,这不是骂王爷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吗?板子是王爷打在小王爷身上的,可那是被小主你逼的呀,若不是小主你苦苦相逼,王爷能下这么重的狠手吗?王爷是被逼到没了退路,不得不打,不得不狠打,打给众人看的。可怜了小王爷,从小到大,这十四年怕都没吃过这么大的苦,都不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你去看看小王爷被打得惨不忍睹的,从腰到腿,没有一块好的皮肉,紫的如茄子一个颜色,破烂了的地方血渗个不停的。”   慕容妈妈哭诉了一阵,嘱咐秦琼说:“小主,你去安抚一下王妃,也寻个机会去看望一下小王爷,他若是恼你,你千万不要怪罪他,他还是个孩子。”   慕容妈妈的一番话,紫嫣同秦琼相视不语,秦琼吩咐紫嫣不要跟了他,他自己去看看表弟。   紫嫣不放心,随后来到罗成的寝殿时,被那凄惨的景象惊呆了。   王妃抱着罗成啼哭不止,罗成似乎晕厥或是睡去,趴在罗帐重重的雕花榻上一动不动。   正如慕容妈妈所说,小王爷罗成从腰到大腿都是青肿的伤,臀上几处狠的地方血肉模糊,后背几道紫黑的伤渗出血珠,同白皙润洁的皮肤对比更是触目惊心。紫嫣不想北平王对这独子如此的手狠无情,心里对罗成的厌恶少了几分,换之是同情。   妈子和小厮们忙得进进出出,无人理会她的到来,紫嫣就伫立一旁静静地远观。   罗成的身体抽搐,郎中正在清洗上药,王妃抚弄着儿子的头,罗成只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一只性情温顺的兽。   一名妈子端了铜盆从紫嫣身边过,不小心同迎面来的一名小厮撞到一处,水溢出时,紫嫣才发现铜盆里那粉红色带了血的水,漂浮的绸巾上满是血渍。心惊肉跳,冷汗都要出来。北平王责打小王爷时她回避在外,也不曾听到小王爷的哭喊,却不曾料到罗成伤得这么重。   慕容妈妈吩咐丫鬟端下的小王爷贴身的衣物上都是血,紫嫣才愧疚和后悔,如果不是她多嘴帮了秦二哥捅破“闭气功”的秘密,如果不是她们对祝家父女擂台婚事的事情纠缠不清,或许罗成不会如此的悲惨,但若是她不说,无辜的是祝家姑娘,受罪的就是水瓢和那些替打的小厮。有时候公理和人情就是如此的缠不清。   王妃看到紫嫣,哭得红肿的眼睛给她递个眼色摇摇头,示意她回避。目光中没有责怪,反多了些无奈。紫嫣知趣的退下,走到庭院时看到秦二哥正走来,手里托着一个药酒瓶。   “成儿怎么样了?”秦琼问。   本以为秦二哥会先她而到,没想到秦二哥来的迟了一步。   紫嫣摇摇头,鼻头一酸眼泪盈眶。   “姑爹下手是狠了些,行伍之人手中有些力度,表弟平日也过于娇养,定然吃不消的。”秦琼叹息道。   紫嫣说:“我去厨间看看,为成兄弟熬些补血气的汤。”   紫嫣同秦琼再来到小王爷的寝殿时,四周静悄悄的,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水瓢眼神里惊慌无助,见到紫嫣低声说:“小主儿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王爷在里面同小王爷讲话。”   紫嫣同秦琼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心想王爷果然怜惜儿子,过来看望小王爷了。   从窗边向里望去,幕帷低垂,小王爷罗成一身素白的罗衫松松的罩在身上,人靠在柱子边低了头,既没有趴在床上养伤,也没有丝毫受伤后撒娇邀宠的样子。令紫嫣都惊诧他伤得如此重,竟然还能支撑了站立起来。   北平王的背影对了紫嫣,他叹气说:“人说孩子都是病一场长大一些,看来这顿打没有白挨,知道羞耻也懂了些礼数。”   “是,父王!”罗成的声音沙哑低沉,垂了头没有看北平王。   “自家父子不必拘礼,躺下歇了吧。”北平王吩咐。   “父王在座,哪里有儿子卧躺的规矩,儿子就这里伺候着父王就是。”罗成的话语,异乎寻常的懂事,紫嫣都觉得诧异,想他身上的伤不知如何痛楚,如何咬牙周身瑟缩着强撑了在北平王面前肃立,该不是真被北平王一顿板子打丢了魂吓到了?   北平王无奈的放柔语气问:“可曾用了晚膳?”   罗成应了声:“吃了碗粥糜,小菜。”   北平王微微点头,放了些心劝慰:“你若早这般懂理明是非,为父的何苦打你?板子打在儿身,痛在为父的心头,父王只你一个儿子,每打一下,也是心疼,只是你太过任性。”   上下打量罗成,伸手喊他到自己身边,罗成却立在远处冷汗淋漓的说:“父王教训的话,成儿记住了。”   “怎么,还在同父王赌气?知子莫若父,父王知道你是最好脸面,身上的痛还在其次,当了仆人和你表哥、子颜令你丢了脸面,你心头不痛快。”北平王揣测着儿子的想法。   罗成依旧淡然道:“儿子不敢赌气,父王教训得是,成儿受了就是。”   北平王纳罕的上下打量罗成,停停又说:“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养鹰,小小年纪,还单去养那塞北的海东青,那种鹰生性凶狠,竟然来啄咬父王,可见这种畜生嗜血成性,日后未必不会伤了主人。你若是喜欢鹰,下次父王去给你猎一只回来。”   罗成沉默不语。   缓缓的,罗成的身子沿了身后依靠的柱子向下沉,北平王起身来搀他问了句:“成儿,疼得紧了?”   罗成却坚强的提一口气立起身,咬紧了牙摇摇头。   见他在场反害得儿子不得养伤安歇,北平王无奈的笑笑道:“这脾气,同父王年轻是一般无二,昔日父王年少也是调皮,没有少吃过你外公的责打,还连累你舅父跟了受苦。呵呵呵呵。”   罗艺捋了胡须摸摸儿子的额头,滚烫得令他一怔:“成儿,你在发烫,可是吃了药?”   “儿子令父王操心了,罪过。”罗成艰难的说,咳嗽几声,北平王知道儿子在赌气,无奈摇头,指了桌上一包点心说:“你喜欢吃的塞北小店做的糕点,父王给你买来了,嘴里吃药苦涩,就吃几块点心压压,心里好过些。父王吩咐厨子给你做些清淡可口的汤菜,你躺下歇了吧。”   一片沉寂,沙沙的脚步声,北平王出了殿怅然离去,夜色下的影子修长,在树叶莎啦啦的声响中脚步声时高时低。   紫嫣触景生情,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父爱,但是见过皇爷爷责打二叔杨广和小爷爷杨林,事后皇爷爷也是如此温情关切的哄慰。那时紫嫣曾幼稚的想,父亲杨勇被废黜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勇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爱,如何能爱民?现在想到二叔杨广伸向皇爷爷的魔掌,想那父子情何等的微妙。   见了秦琼和紫嫣在一旁躬身施礼,罗艺点点头对秦琼说:“你表弟的性子,从小被我和你姑母娇惯坏了,受不得半分的委屈,如今定然是赌气呢。你们来看他是好,他若言语不敬,暂且不必去理会他,待他伤好了,我再慢慢教训。”   秦琼和紫嫣连连称是,进到罗成的房间。   罗成本是扶了几案在喘气,气息虚弱。   一身白色的内单没有穿底衣,赤足立在冰冷的地砖上。头上挽个简单的髻,披在肩头的散发被汗水浸透打绺。但扶了柱子侧头望向他们的目光还是居高临下的孤傲。   “表弟,伤可好些了?”秦琼问,话语中满是关切。   罗成的目光同一旁的紫嫣接触时,浅浅一笑说:“我没有伤?”   紫嫣知道他在生气,近前一步说:“成兄弟,让我为你号脉试试,你急火攻心,心头有毒火,我已经吩咐厨子为你备下了汤解热毒,趁热喝了吧。”   罗成撑了桌案,立在窗前,逗弄着一只金链子拴在立棍上的鹦鹉,草草敷衍一句:“承蒙挂记!”   “表弟,上床去修养身子要紧。姑母都哭得昏过去,你就是为了姑母也要保重身子。”秦琼劝道,“男儿大丈夫,做错事负责,挨几下板子不算什么,此事就算过去,日后改过就是。”   罗成却逗弄着那只金丝战笼中的鹦鹉自言自语感慨道:“一只家猫养在王府,被主人踢一脚踹一下也该认命,就是虎崽子被当做猫养,也没了什么牙尖爪利。”   紫嫣不明白罗成是说与谁听,还在寻味时,罗成逗弄着鹦鹉说话,边叹息:“只是你这个小东西,金丝笼子里再好的鸟,也不过是只坐井观天的鸟儿,不是一只雄鹰,供认取乐解闷的玩意罢了。”   紫嫣听了他的感触,同秦琼面面相觑,记得罗成曾经在轩辕台发过类似的感慨,说是他希望自己能活得像条好汉,无惧无畏,闯荡天下,而不是父母的宠物。当时秦二哥也很无奈的同情罗成,说是要去劝劝姑爹不要处处束缚表弟罗成,但秦琼曾试着开口提过,却被北平王蛮横的驳回。   桌上摆着热气散尽的汤药,罗星进来说:“表殿下,小姐,可是劝劝小王爷吧,他不肯喝药,也不许告诉王爷王妃。”   罗成回头瞪了他一眼骂:“要你多嘴”   罗成仇视的目光同她接触时,紫嫣知道罗成对父亲北平王和她及表哥秦琼恨之入骨,罗成作践自己拒绝疗伤吃药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紫嫣和秦琼走后,罗成将自己独自反关在屋里,凭是谁也敲不开门。他只说想静静的养伤睡一觉,北平王落寞的离去时顶了一院的落晖。   秦琼安慰紫嫣说:“表弟心高气傲,这口气定然难平,你躲他远些,等他气消了,我们再同他去解说和好。他还小,气过了就好了。”   48 生之高贵   晚饭时,饭桌上少了罗成,也少了些乐趣,王妃低头惨噎,北平王偷眼看过了王妃几次,讲了些笑话也没能令王妃开心,一顿饭吃得愁云惨淡的毫无了生趣。   “小王爷可曾进食了?”王妃随口问身后的慕容妈妈。   慕容妈妈迟疑片刻偷窥了一眼北平王的脸色答道:“伺候小王爷的小厮罗星说,饭菜送进去了,小王爷吃了些,吃得不多。”   王妃叹口气,紫嫣的目光留意到慕容妈妈眼神望着王爷,两人似在暗中交流着什么秘密,紫嫣立刻就知道小王爷怕是根本没有吃下东西,王爷用眼神胁迫慕容妈妈扯谎。   “阿祝,你吩咐膳房重新做上一碗寿面,要做的细细的丝,长一些的,就是一根面满碗的那种,放上些青菜点几滴麻油,也不比太过的咸,稍微有些味道,再卧上一个鸡蛋,去给小王爷送去。对他说,若是他不肯吃,我也不必吃饭了。”   说罢掩泪起身,面含愠色,紫嫣和秦琼面面相觑,北平王恍然大悟地问:“夫人,本爵是忘记了,今日是十月初十,成儿的生辰,今日可是虚岁十五了?”   见王妃迤逦前行,丝毫不理会他,北平王涎着脸随在后面追了几步自言自语说:“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十五载了。”王妃头也不会的走远,脚步声里都充满了责怪。   负疚感令紫嫣坐立不安,没想到今天是罗成的生辰,但这一天惨淡的回忆会令罗成挥之不去,抑或刻骨铭心。   紫嫣吩咐膳房准备了些可口的小点心,亲自捧了去看望卧床的罗成,一路走去,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擂台上罗成闹场时对这纨绔子弟的憎恨反是因为不忍见他从容地挣扎在北平王的家法下多了些怜惜。   紫嫣拦阻了半路迎上她执意要同她一道去看罗成的秦琼,紫嫣劝住他说:“二哥太粗心了,小王爷被二哥责打,虽然是王爷的吩咐,但是他心高气傲,一定不肯再见你和王爷。你看到的,王爷去看小王爷,他都拒人千里的样子,你去可能讨得什么痛快?何况今天这么逢巧,偏是赶上了小王爷的生辰。我去看看他,好歹我还会看病,又是女流之辈,他不会太迁怒于我。”   一个善解人意安慰的眼神,秦琼虽然不甘心,也只好咽下一口气,看了紫嫣襟带飘飘的在风中离去。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夹带着扑鼻的血腥味道,龙涎香的味道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混杂其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出乎紫嫣的意外,罗成却是醒着,半跪半侧依窗望月,半个身子几乎是伏在窗棂旁。   “小姐,快来劝劝殿下吧,身上有伤也不肯安歇,总是要起来试着走动,刚才不留意摔倒险些跌破了头,鼻子流了许多的血才止住。”罗星为难的抱怨。   紫嫣很喜欢罗成矫情时薄唇微翘那骄纵模样,令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失散的弟弟,而今天她并没有看到,罗成今天的神情诡异的令她陌生,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依窗的少年是王府里骄纵任性的小王爷。   月华的流光洒在他俊美的面颊上,睫绒弯弯的沐上一层银辉,他鼻翼翕合粗重的喘息,牙关紧咬,皎亮的眸子茫然。   听了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让你们失望了吧?”   紫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微怔后,如一个大姐姐一样低声含了心疼的埋怨:“你是赌气吗?何苦和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没来由的话,但是紫嫣深信她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心疼,她狠下的心在罗成那哀婉的目光中渐渐融化。   “成弟,今天是你的生辰?该贺喜你才是。”紫嫣话一出口,罗成吃惊地望着她,嘴角渐渐勾起嘲讽的笑意,又侧头看了窗外说:“多谢!”   “母亲记挂着你,吩咐膳房备了长寿面。”紫嫣说,她本想解释说,太过匆忙,忘记给他准备生辰的礼物,却又觉得这话若说出太违心了,今天众人给小王爷“华诞贺礼”已经令小王爷刻骨铭心。   “十五年,真快,十年前我还在这片塘里玩水嬉戏,秋日夜寒,一身水惹了病,大病一场险些丧了命,那年是我五岁的生辰。”罗辰追忆说,话音虚弱。   紫嫣看得出他目光孤寂,虽然喃喃自语,但像是说给她听。   她就立在那里,像一只柱子一样一动不动的倾听,只有倾听是她唯一能做的。   “我生来命好,坠入北平王府当小王爷风光无限。自幼就有人告诉我,我是小王爷,王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长大成人后,注定是北平王世袭王位的继承人,这偌大的幽燕九郡将来任凭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于掌中。在北平府地界,没有什么不属于我的,我身份尊贵,与众不同,所以小王爷是不能去同下人交朋友,更不能同下人和市井平民甚至王府的家将随意说笑。小王爷应该是不苟言笑,无时无刻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尊贵,要有王者的霸气和高傲,要傲睨群雄的霸气。不得自贬身价。”   罗成笑着摇头,无奈地说:“然后,有人指责你不够礼贤下士,太过高傲盛气凌人。但这金屋宝殿里养大的小王爷,就是如此雕琢出的怪物。其实,他衣服光鲜,貌似一呼百应高高在上,实际上无非如王妃膝下那条鹿狗一样,是个宠物。主人想他撒娇乖巧,主人想他盛气凌人,主人想他成为什么样的宠物,他只可以顺了主人的心思,因为,主人喜欢。主人可以随意刮得小鹿狗的毛一块块斑秃,看似一只小巧讨巧的梅花鹿。一切都是主人去摆弄。”罗成耸耸肩,笑笑,寒气暗生,目光转向了紫嫣,忽然笑了,对紫嫣说:“表哥的话骂得对,小王爷的身份是北平王给的,是王府给的,没了这层身份,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有什么斤两来狂傲?”   紫嫣已经被他的一番话弄得心情沉重,如铅块压胸,她不想罗成有这种想法,怕是王妃王爷都不知道罗成的心思。罗成却自问自答一字一顿说:“生的尊严,市井贫民,江湖流寇都有自己的尊严。小鹿狗都强过我百倍,起码主人还留了一身皮毛给它遮羞……”   一阵沉默,紫嫣的心如刀绞,过激的言语却是阵阵刺痛,她不曾想到这些,她也似乎才发现小王爷高傲的面容下掩藏了自卑和痛苦,也有许多的无奈。   罗成一脸的困惑,他手里把弄着一支白色的羽毛,在手指间旋转,他注目在那根羽毛上,自言自语说,却是所问非所答:“一只鹰,却给他披上金丝甲,真是多此一举。巴哈它不需要的,他是鹰,不是家雀。以为恩赐了金环玉绕的鸟笼给它就是无量的恩德,可笼子再华丽,再巧夺天工,也是笼子。”   紫嫣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听出些不祥,她猜想小王爷一定在为了北平王伤了他的爱鹰巴哈而痛心难过,小心地劝他:“无论如何,是你放鹰伤人惹的祸!”   紫嫣走近罗成,伸手去搀扶他,他一袭轻薄的白绸直裰,夜风吹来弱不胜衣的样子,散发被风带起,飘然若天外仙人。   “是我惹的祸,自取其辱,是我惹的祸。”罗成喃喃地说,自言自语,目光丝毫不去留意紫嫣。   但紫嫣却是仔细审视罗成的面色和目光,苍白的面颊,冷漠的表情,那表情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令人心寒。   罗成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托腰,艰难的挪动身子,步步艰难地向自己的卧榻挪去,紫嫣忙去搀扶,被他甩落了手,执拗地扶了窗蹒跚挪动着步伐。   “巴哈它不需要同情,它是雄鹰,它是天之骄子,他不会被亵渎,它不需要人怜悯!他生,翱翔于雷电冰雪之巅,傲睨天下;它死,葬于高山之巅,无限庄严。”罗成摇着头,呢喃自语,“没人懂他,没人能懂它,只有我。他不会如家畜一样摇尾乞怜,他是鹰,上天的骄子,他生之高贵,死之尊严,只能令人仰视。”   紫嫣起初听得似真非真,仔细静心一听,寻味罗成那几句貌似漫不经心,却是满含深意的话,不由心中充斥了几分崇敬。罗成一身雪白的直裰,夜风中的窗前如一只逆风独立寒秋的羽翼雪白的雄鹰。雷电寒风后立在孤峰喘息,却是仰头望天毫不委曲求全。   此刻,紫嫣进退两难,抛弃罗成离去,似乎过于冷漠;若是留在这里,尴尬无助不说,就是此情此景也看得人心酸,似乎眼前骄傲的雏鹰未能展翅就折了羽翼。   王妃和北平王来到罗成的寝殿时,罗成已经入睡,安详的面颊,眉头拧结了痛楚。   北平王摸着儿子的额头,将稀薄的刘海抚到脑后,露出光洁的前额,浓密的剑眉,长长的睫绒如一道扇面,不时的颤动。叹息一声,北平王堆出笑说:“夫人见不得成儿挨打受罚,只是当日看罗艺和令兄秦彝被义父教训时,可不见夫人有所心疼,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多些。”   虽是戏言,目光却扫了一眼随在一旁的秦琼,秦琼脸色未变,目光却满是好奇。   “王妃总算说成儿像我年少时,我倒觉得成儿这肌肤眼唇都像夫人多些。”   听了北平王的说笑,王妃嗔怒的面容也微微露出些掩饰不住的笑意,擦擦泪埋怨:“横竖我只有一个儿子,打死了你好去寻个女人再为你罗家多生养几个儿子罢了。早知道你存了这份心思,阳奉阴违的终是对儿子下狠手,哪里还是个父亲所为?”   北平王也不解释遮掩,当了秦琼的面还是陪了笑脸,没了人前那副王驾千岁的威严。秦琼知趣的告辞退下,出门却见到了为小王爷端药而来的紫嫣。   二人在寒风中对立,相视无语。   “来了?”秦琼问。   “嗯”紫嫣答,擦身而过。   紫嫣的心扑扑的跳,又难平静,她端了新煎的汤药进殿,刚要迈步听到北平王的声音:“成儿十五岁了,该是为他觅个媳妇了。”   “我看成儿还小,倒是叔宝该娶亲了,怕是流落民间,嫂嫂也没有合适人家的闺女说给叔宝。我倒是想,子颜看来不错,不如许配给叔宝。”   紫嫣的面颊顿时麻木,红晕泛起,惊得娇羞了进退不得。   王爷呵呵笑笑说:“夫人考虑的十分妥当,只是不知道叔宝的意思,待明日我去问问。”   “婚姻之事还能由了他们?大哥去世,秦家的骨血,我说了算。”王妃固执道,“况且子颜是我的义女,想是宁氏嫂嫂也不会反对。”   又是一阵笑声,北平王笑道:“当年秦彝兄谈夫人而色变,看来夫人果然厉害过男儿。”   “那也没有你的板子厉害,看你把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   紫嫣进殿,立了一阵吩咐一个丫鬟通报去请安,王妃王爷见了她也是十分欢喜。   北平王说:“嫣儿,我同你母亲商议,既然成儿他惹出的祸事,就该为了祝家姑娘负责,我们做主,让成儿纳祝美娘为妾。”   紫嫣一惊,这个消息着实令她惊愕。   “只是成弟弟他~~”   “父母做主,哪里有他说话的道理,也让他吃些教训!”北平王忿然道。   紫嫣不想竟然是这种结局,惊愕之余不由黯然,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为那祝美娘高兴,转念一想,怕是北平王有意在气罗成,杀小王爷的傲气。想到罗成独自诉说的那番言语,紫嫣欲言又止,心里多了些迷茫。   出门恰遇到来寻北平王回禀事情的秦琼,紫嫣低头垂眸,羞涩的轻服一礼躲闪。   “子颜,你怎么了?”秦琼追上两步问,紫嫣羞红了面颊转身小跑而去。   紫嫣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伺候她梳洗,她忽然记起了水瓢,她该要求水瓢来陪伴他,把水瓢从小王爷罗成身边讨要来。   洗漱过后,她垂了一头的乌发,对了菱花镜梳洗照着红妆。想到王妃提到要将她许配给秦琼,面容一阵羞涩。   “小主儿,小主儿!”水瓢冲进来,不顾劝阻跪在了紫嫣面前。   “小主儿,小王爷他,他~~~”   “小王爷怎么了?可是伤痛的厉害了?”紫嫣惊得立起。   “我,我,小主儿,罗星大哥不许说,可我怕呀,小王爷他被大鹰叼走了,被巴哈叼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全府上下找遍了,也没找到个影子,我们也不敢惊动王爷王妃!”   紫嫣皱了眉头,记得王爷王妃探病时,小王爷还是骄纵的样子,不见得有什么异样,怎么一转眼就被大鹰叼走了?   转念一想,紫嫣也暗自担心,罗成的性子孤傲,难道是有鬼?   “胡说,哪里有大鹰叼走人的?小王爷又不是一只羊。”紫嫣问。   “小王爷醒来时,到窗边望着那只新拿来的大鹦鹉说傻话,说是鹦鹉是什么金丝笼里的鸟,太可怜了,就解开了金丝索,把个鸟儿给放飞了。没想到那只鹦鹉飞出去,在月光下忽然万丈金光罩体,然后变成了海东青大白鹰从天上冲下来,捉了小王爷的后衣领,把小王爷揪上了天,就如白云一样飘走了。”   水瓢说得神乎其神,紫嫣后背起了凉气,心里暗自盘算。   “是你亲眼见的?”   “是罗星大哥见到的,看的真真的,万丈金光,一眨眼,大白鹰就叼走了小王爷,听说大白鹰身上还有王爷射的那支箭呢。”   “小王爷没有叫喊?”紫嫣随口问,心想蹊跷。   “小王爷说,人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像鹰一样有尊严。”水瓢说,“这是罗星大哥听到的。小主,怎么办呀?若是王妃和王爷知道了,一定要急疯掉的。”   49 寻鹰轩辕峰   纸里毕竟包不住火,小王爷罗成被大白鹰巴哈叼走的事不胫而走,北平王府瞬时间灯火通明澈如白昼,一片片灯光火把照亮屋宇,耀亮王府上下每一处角落。仆人们进进出出面色慌张的四处呼喊找寻,王爷的亲兵打马带队到王府外去寻找。   北平王站在殿前大声审问着罗星,王妃已经闻讯昏倒。   “休要胡言!还不从实招来,小王爷人去了哪里?”北平王怒喝。   罗星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磕头说:“王爷,小王爷身上有伤,下地都勉强,更不要说是行走,他怎么可能跑出王府?却实是被大鹰叼了去的。小王爷睡到半夜忽然疼醒,就依在窗口看水塘里的飞鸟,逗那只鹦鹉,还把那只多嘴的鹦鹉给放飞了。就在小人去给小王爷取棉袍子一转身时,就听到一声巨响,噗通一声,还以为是小王爷立足不稳掉进了水塘里,小人一回头,就见窗外一道刺眼的金光,然后一只大白鹰就叼了小王爷向湖面飞去,小王爷身上的白衫鼓起的风,就像,就像放的孔明灯,在风里是鼓起来的,嘴里还喊着巴哈的名字飞远了。”   “一派胡言!”北平王不肯相信,罗星哭着嚷:“王爷,快去寻小王爷吧,小王爷被巴哈捉走了,巴哈不会吃了小王爷吧?”   “那只孽禽已经中了本王的箭,不死也是重伤,怎么会来叼走小王爷?”   见罗艺固执的不肯相信,罗星眼中满是惊惧地说:“小王爷说,巴哈不是一般的鹰,是神鸟,不能得罪的。”   秦琼长呼一口气,拱手说:“姑爹莫急,叔宝这就怕人去寻找。”   秦琼大步向庭院外走,紫嫣尾随其后出来,拦阻住他在一旁提醒:“二哥,小王爷被鹰叼走的事蹊跷……”   “子颜,你在家陪姑母,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不容紫嫣分析解释,秦琼大步离去。   紫嫣心想不妙,若是罗成真有个闪失,北平王府就不会有宁静的日子。   正这时,有人大喊着:“快来人!快来人,荷塘里发现了小王爷,快来人帮忙打捞!”   紫嫣的头轰的一声震撼,随即昏沉沉的听不到了声音,她眼前是昨夜小王爷倚窗望着荷塘上空弦月时那清美的容颜,莫不是他失足落水,罗星为了敷衍塞责才编出大鹰叼走小王爷的鬼话?   脚下加快步伐随了慌乱喧嚣的众人冲去荷塘边,围拥的人们七手八脚从荷塘里网出一团白色的东西,竟然是小王爷身上那件绣了雄鹰的战袍。   “快捞!塘底下好好的寻找,不要错过!”北平王吩咐,惊骇的目光游离在湖面,生怕下人们打捞出儿子的尸体。   一场虚惊,湖塘底并没发现什么,这件小王爷的战袍就被大家纷纷说为是小王爷被大鹰巴哈叼走飞天时落在了荷塘里的衫子,大鹰怕是真的叼走了小王爷。   紫嫣猛然想起什么,飞也似的奔去罗成的寝殿,果然不出她所料,罗成寝殿榻边桌上放着的那只珠青色的鹰羽不见了,罗星也摇头说不曾见到。   紫嫣陷入沉思,罗成昨夜那些时断时续若有深意的话语就在耳边,那金丝笼里的鹰,那句生得高贵,死得尊严,那股令人仰视的傲气,和天生的贵胄富贵的霸气,紫嫣深信小王爷是用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走了,只是不知道他离开王府可还想再回来?难道他对疼爱他的爹娘丝毫没有了眷顾留恋?   大白鹰巴哈,海东青,罗成莫不是去寻找巴哈去了吧?小王爷说过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是巴哈令他牵挂,可是他会去哪里找受伤的巴哈?   紫嫣曾记得罗成对她说过,漠北的苍鹰最是凶猛。每当秋风肃杀,草黄杀青,大雾满山,一场透明的冻雾从地皮缓缓腾起,立时间山间原野万物飘零。天寒地冻,寒气入骨,冻得人没了半条命。这时就能见到无数的苍鹰翱翔在轩辕峰雪山之巅。那些苍鹰英勇无畏,搏击风雪严寒,振翅高飞,令人仰慕。猎户们都千方百计去上山挖洞放了山鸡野鸟去捕捉海东青。海东青的个头虽然比别的苍鹰身材小,但是生性顽强,不易被捉到,更不易被驯服,那些被猎户射伤的海东青会竭尽最后的气力挣扎着扑飞上轩辕峰雪山顶,羽毛和鲜血洒满白雪皑皑的山巅。因为它们是海东青,是鹰中的贵族,是无以伦比的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如楚霸王项羽一样的悲壮,一样的尊严。   紫嫣后悔自己一时的义愤鲁莽让小王爷罗成遭了毒打,小罗成或许心头的伤远胜过了皮肉的痛楚,他伤得那么重,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走出珠翠环绕的寝殿,走出重檐叠嶂的北平王府,走去冰雪严寒的轩辕峰。   但一切都晚了,来不及后悔,只有向前走。紫嫣想去告诉秦二哥,成儿可能是去了轩辕峰寻找海东青,她起身急于出门,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衫上扑倒在地,膝盖生疼,哎呀一声惨叫。   丫鬟夏绿来搀扶她,纤细的手指搭了她的手腕时,紫嫣迟疑的伸出手。她记起了罗成从那凳子上费力爬起时,拒绝了表哥伸来的手。若是带了二哥去,小罗成如果生气闹性子不肯回来,或许就有更过激的举动,那时候所有人的追悔莫及。因为秦二哥透露了“闭气功”的秘密给王爷,王妃虽然嘴里没有埋怨,目光中对她和秦二哥已颇有责怪。   紫嫣自怨自艾,本来是想让北平王爷小惩一下小王爷,让他日后收敛些任性傲慢的性格,懂得尊重他人,却不想北平王气冲了头伤了小罗成。罗成冷漠的目光中,紫嫣看出他对亲自动手“欺辱”他的父王和表哥的愤恨,所以,如果将这个猜测告诉了北平王和秦二哥,即使他们去到轩辕峰寻到了小王爷,怕小王爷也不会回来。   紫嫣不忍令秦二哥失望,也不想小王爷真有个意外,导致北平王夫妇迁怒于秦二哥。秦二哥一心为了小王爷的将来好,教训他无非是要他知道如何做人,如何平等的待人接物,而不想北平王气急之下手是那么的重,手段又是那么的粗暴。   紫嫣更了男装,特意将王妃为她缝制的那袭裘服带上,针灸的针筒和火镰,又带了一壶上好的高粱烧,出门时丫鬟冬青、夏绿追出来问她去哪里,她只敷衍说:“去祝家姑娘那里看看,或许小王爷赌气去寻她了。”   紫嫣从马厩牵了马从后门离去,她发现小王爷的白龙马不见了,更加定了她对自己推测的信心。   马厩的老横对紫嫣说,小王爷的白龙驹明明是在马厩好好的,夜里它才给加了一次料,给的是上好的黑豆,不想一早来,发现白龙驹不见了。因为小王爷最厌恶给马上辔头马鞍的拘束,所以白龙驹日常都是散养在马圈里的,同旁的马不一样,白龙驹也懂事的从来不乱跑生事,只是小王爷给他洗澡时,它才撒花的同小王爷玩闹。   “该不是小王爷把马骑了去?”紫嫣推算。   老横摇头说:“不是不是,白龙驹的金丝马鞭和八宝马鞍和辔头都在圈里不曾动的,就是小王爷的那杆瓒金枪都还不曾拿去。八成是这畜生也通人性,见到主人不知去向,自己出去找寻去了。”   紫嫣换上男装,束了扎带,打马出了后门,快马加鞭向轩辕峰而去。   登上轩辕台,已经是四周寒风瑟瑟,尽管鹿皮小靴子松软合脚,但是走了一路才爬到轩辕台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紫嫣咬牙紧紧衣带,大步向前,爬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和动物的踪迹,只是两旁白茫茫的积雪覆盖了松柏灌木,树上结满冰霜,银装素裹的一片冰雪世界,风光旖旎。若不是急了去找寻罗成,她真想留下来游离观赏天籁下的雪景。   放眼望去,前路和回路都漫漫无际,所幸只有这一条上山的小路,天也显得比她预期的要冷了许多,手脚都有些冻僵。紫嫣心里开始含糊,若是小王爷没有来这轩辕峰,只是她的预感和推测,她一个女子,独自登上轩辕峰,也没对旁人透露行踪,若是遇险,可该如何是好?即便不遇到野兽,就是迷路冻饿困在轩辕峰,可不是也要化作一滩白骨?   一阵阴风瑟瑟袭来,紫嫣打了个喷嚏,那寒风似乎扎去了她的的心底,那么的冰冷彻骨。紫嫣正在四下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灌木林里若隐若现一团白色的东西,毛茸茸的正在蠕动,慌得紫嫣把住了腰间的月牙弯刀,那还是秦二哥打破突厥兵时缴获的,因为她喜欢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的五颜六色漂亮的石头,才送了一把给她。如今她带在身边防身,但也抵不住对眼前大野兽的恐惧。   紫嫣倒退几步,撞在一株大松树上,扑簌簌的积雪落下灌满她的脖颈。   周身如被冰冻僵一样,她不在动弹。   远处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说话了:“小哥儿,你是上山吗?快回去吧,要下冻雾了,快回去吧!”   一柄猎叉在灌木梢头晃晃,走出一位驼背的猎户,一身白色的羊皮袄,看上去如一只白色的熊瞎子。紫嫣释怀的吐了一口气,惊吓之余心还在怦怦的跳动。   50 冻雾   “老伯,什么是冻雾呀?”紫嫣问。   “冻雾,你是看不到的,小哥儿你仔细看,你脚下有一层薄透的雾气,这就是冻雾,奇冷无比,扎骨头的疼。这人若是在冻雾里呆得久了,骨头就被侵蚀酥了,快下山去吧。”猎户苦口婆心的劝阻。   “前面就是轩辕峰了吗?”紫嫣指了烟雾缭绕的山巅问猎户。   “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才到,小哥儿是要上轩辕峰?是去捉海东青的吗?”猎户一句话,紫嫣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冬夜中见到温暖的火种。   “是的是的,我弟弟上山去捉海东青了,我来寻他回家。”紫嫣应了说。   猎户大声嚷:“那位俊俏的小哥儿是你弟弟呀?哎,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听劝呀。这轩辕峰每逢十五前后就起大雾,我们山里叫做‘杀人雾’就是我们说的‘冻雾’,雾气一起,峰顶就冷得如冰宫,人穿多少层皮裘衣服都御不过那种严寒,在大雾里冻过两个时辰的人,就没的要了,死得早,过了四十多岁,怕是人就要瘫在床上不能下地了。今天的天肯定是块起‘杀人瘴’了,你快劝你弟弟回来吧。这种天气海东青是出没频繁,立在峰顶不会离去,可是就算他捉到了海东青,他的命也没了,不冻死在峰顶,人也落个残疾。不划算不划算。捉一只海东青卖上个百两银子,可也抵不上一条命呀。年纪轻轻的,可惜!”猎户摇头叹气的走开。   紫嫣的心动摇了,她不知道这山巅还有什么冻雾,也不曾料到上山还会有性命之忧。   紫嫣立在原地踟蹰,猎户只当他迟疑了不想冒险拼命上山巅,就指了半山不远处的草屋说:“那是我的家,若是下山来就去喝口酒暖暖身子。”   一阵阵寒气袭来,紫嫣心里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抗住北地极寒去寻了罗成回来,若是没寻到罗成自己反送了命岂不太不值得?可是若不去救回罗成,他真有个闪失,北平王府也不会再是她杨紫嫣的栖身之所,秦二哥,她同秦二哥这段情又该何去何从?   紫嫣咬咬牙,既然已经到了山脚下,既然她来了,她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如何能这么轻易的放弃?她拔腿就向山上跑,跑了几步跌倒又爬起来,满脸都是积雪。她一定要去把小王爷罗成劝回来,若是罗成真有个好歹,王妃的怨气一定都出在秦二哥身上,秦二哥好不容易认了姑母,再因为罗成的事恼得姑侄反目可就不好了。北平王骄纵罗成,那是因为只有罗成这一个儿子,若是让他在儿子的性命和道义间选择,紫嫣绝对不信他就那么的坚持。   雪霜扑面,塞草枯黄,千里茫茫,紫嫣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在雪地里。渐渐的,她惊喜的发现两行浅浅的脚印,那脚印似乎本是很深,却被风雪遮盖,只剩浅浅的印迹。罗成,他一定就在前方。   孤峰绝壁,紫嫣走到尽头时扒了一块硕大的冰滑的石头攀上了峰顶的绝地。四周是飘渺的冻云,不是有雪沙扑面,风声咆哮在耳边,眼前可以落脚的地不过有庭院天井那么大小。只是山石嶙峋,看不起四周。   她侧身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搓着冰僵的手,却被身下的利物狠狠扎了一下,慌得跳起来俯身拨开冰雪一看,惊得大叫失声。   骷髅,一地的骷髅,她吓得捂住了眼睛,心怦怦的跳了许久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从指缝间再看时,那是雪中错落突兀的一地骸骨,是大鸟的骨骸。几声凄厉的鸣叫,紫嫣抬头,见两只珠青色的大鹰搏击在云雾山顶,海东青!   应该是这里,罗成说过,鹰临死前,会高傲的竭尽毕生的气力,扑腾着翅膀散落一地的羽毛栖息在这冰雪严寒的绝峰上,这里是雄鹰的坟茔,是天上的勇士的青冢。   “成弟,成儿,罗成!”紫嫣一声高过一声,惊慌的大喊,她终于登上了峰顶,她不需此行,她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她一定要寻了小王爷下山,一定对秦二哥有个交代。   “成弟,罗成,小王爷!”紫嫣大声叫嚷,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飘渺虚无。   无人回应,紫嫣在四周寻找,心惊肉跳,却有无限的勇气,仿佛秦二哥就在她身边。   她绝望之余,隐隐看到薄雾渐渐拢聚,想起猎户的话,也觉得透骨的冰寒,鼻子被冻得酸痛,她不忍离去,可是这巴掌大的地方,竟然寻不到罗成的踪影。   紫嫣绝望了,绝望之余甚至愤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罗成一个大活人会去了哪里?莫不是他一脚踩滑掉下了万丈崖壁的轩辕峰。   “嗷嗷”的几声鹰叫,划破天宇的瘆人,那一层层的冰雾渐渐笼罩,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紫嫣费力的跑动,让自己的手脚不会僵硬,她横下心决定从头来过,一寸寸的卷地毯般查找这片并不宽阔的山峰,在一片片雄鹰的骸骨中跋涉。   “别过来!”一声虚弱的喝止声,紫嫣如被针扎一般停了迈出的脚。就在眼前,依约能感觉到地下白雪的松动,本以为是一座冰雪覆盖的岩石,竟然那“岩石”抖动,露出小王爷罗成被白雪飘满面颊虚弱的面颊,身子还裹在冰雪里。   “罗成!”紫嫣惊喜地叫着,双手拼命的去扒罗成身上的积雪,小王爷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目光都不屑得去看她。她忙用冻僵的手尝试了去掸落那张俊美如冰雕的面颊上的积雪,那眉毛结了冰屑,身上的雪掸去一层时,罗成竭尽全力地喝道:“不许靠近!”   紫嫣才发现,罗成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大白鹰,手指间满是殷红的血渣。   是巴哈!那是小王爷罗成心爱的海东青巴哈!巴哈卧在小王爷怀里一动不动,睁着圆圆的眼,似乎那目光依旧如生时一样的犀利,只不过,巴哈死了,是一只冻僵的死鹰。白色的羽毛上殷红的冰茬中插着北平王罗艺射穿它的那只箭。罗成欲哭无泪,低头用脸贴在巴哈的背上,僵硬的唇抽动着喃喃地说:“是我害死的你。”   言语间的痛心和内疚,令紫嫣看得心里一阵酸楚。紫嫣知道巴哈在罗成心里的分量,想他真是为了巴哈的死失望伤心之极,但是也不该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紫嫣解下肩上的那袭白色的裘服,轻轻披在罗成身上安抚他说:“成弟,我们一起下山,把巴哈葬在轩辕台圣地可好?”   罗成嘴角一丝冷笑,肩头一耸,裘服落在雪中,丝毫不领紫嫣的情。   他冷冷的说:“我不会让一个女人来可怜!谁让你多事,你走吧,葬我于高山之巅,白云之畔,有雄鹰为伴,有生之自由,我心足矣。”   罗成闭上眼,虚弱的气息喃喃道:“不要打扰我,天很冷,我勉强才睡熟,你吵醒了我。”   51 葬鹰   见罗成一心寻死,紫嫣困惑之余急得对他嚷道:“巴哈舍去性命救你,就是希望你抱着他的尸骨冻死在这山巅吗?难道巴哈比娘都重要,你娘为了寻不见你,都要惊疯了!你若有点心肝,就快快下山吧。都是我不好,不该作弄你揭穿了‘闭气功’的把戏,你要生气就来同我算账呀。王爷打你是狠了些,可他在气头上,事后也后悔得不得了的。小王爷,下山吧。”   罗成惨然一笑,闭上眼静静的不动,似乎摇头都是那么的费力。紫嫣试图去拉他,而他的身子僵直沉重,已经手足冰凉。   “我不是什么小王爷,也不想做小王爷,我是海东青,这里才是我的山峰!”   “你怎么这么冥顽不化?不就是被父王打了一顿吗,你就寻死觅活的,还是男儿汉呢,我都看不起你!普天下的孩子有几个不挨父母教训的,如何就你小王爷命好,做错事自己不敢担承,偏偏要人替打,如今又要巴哈替你去死。”紫嫣激他说,她绝望地看着脚下已经齐了脚腕高的一层透明如水般的冻雾,不知如何能说服罗成。   罗成茫然地微挑起眼看着紫嫣,紫嫣柔脂般的面颊冻得微红,固执倔强的目光丝毫不逊色于他,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责备地望着他,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仿佛真是拿了圣旨来擒他,怕是受了父母的嘱托,或者是她自己要来擒他回去王府邀功请赏吧?   罗成不屑地带了嘲讽的笑意,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二人对视片刻,紫嫣似乎察觉了罗成心中的想法,开诚布公道:“是我自己猜都你在这里,王爷和王妃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二哥,只我自己来了。”   罗成诧异地打量紫嫣,似乎好奇她如何猜出了自己的行踪。   “桌案上那根巴哈的羽毛不见了。”紫嫣自信的说,自信给她本来就清秀的容貌添了几分魅力:“你说过,鹰之伟大,在他生得高贵,死的尊严,鹰死后,都会竭尽气力扑满一路的血冲去山顶,摩到蓝天。所以我猜你一定是来寻巴哈了,巴哈是你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来找它。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让小王爷你独自出府,编出一派鬼话消失在众人眼前。”   吃惊之余,罗成自嘲地笑笑问紫嫣:“很羡慕我是吗?小王爷就命好吗?若是有谁想去北平王府做小王爷穿金裹玉,食珍馐美味,就去吧。”   顿了顿,声音在风中回荡:“一切都被人主宰,甚至不能喜欢一只鹰,一条狗,吃什么,穿什么,都不由你,从每天睁眼到何时入睡,都是有人在把弄的布偶。同王府里养的猫儿狗儿一样,不过是主人养的活物。巴哈还能飞上冰雪覆盖的轩辕峰,还能翱翔天际,他才是令人仰视羡慕的小王爷;我什么都不可以,我什么都不是,从小到大都要察言观色的活着,猫儿狗儿还有层遮羞的皮,我算什么?”   罗成似是喃喃自语,吐露了心中的郁垒。   人若是心死了,怕是身躯的热度也是枉然,紫嫣被罗成的话扰乱了心境,她本来以为罗成不过是同父亲赌气,再有就是思念巴哈,他没有想到罗成念念不忘的是蓝天上的那种自由。物伤同类,紫嫣有着伤感,但又不能将昔日宫廷里那些无奈道给罗成来开解他。   她眼里的小王爷骄横跋扈,府里人人都要顺了他的心意。谁曾想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也有这么多的苦痛无奈,似乎罗成真的没有自由,日日在北平王的束缚下生活,只有靠耍些小伎俩偶尔偷跑出府去玩耍,去成全自己未泯的童心。   况且北平王气头上责打罗成时也确实拿儿子当做了小顽童,当了来来往往的仆人,罗成那日确实是颜面扫地,怕北平王和王妃自己都不曾想到罗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尊严和廉耻心,他们无意中痛伤了儿子的心。   但紫嫣转念一想,虽然是同情小王爷的境遇,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她没有秦二哥的本领能出手制服或许动强能挟持罗成带他下山,但她总不能让罗成死在自己眼前,让所有人都空留遗憾和惆怅。眼睛冰雾笼罩越来越浓,紫嫣急中生智,若无其事的捡起地上的裘服掸掸积雪,披在了肩上,叹息说:“冰雾要下了,冰雾里呆过两个时辰的人非死即瘫,我不陪你了。我会转告父王和母妃,将你埋在轩辕峰上。”   紫嫣轻松的话语,但是牙关抑制不住的打颤,冰寒入骨,令她刻不容缓。   她一把从小王爷僵硬的手臂中抢过了巴哈的尸体,抱着那坨沉甸甸如冰块般的巴哈向冰雪铺地的山下冲去。   “还我巴哈!”罗成震惊之余,嘶声喊叫,他支撑了起身,又跌倒,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竭尽了毕生的气力追向紫嫣。   “都是这个死鹰惹的祸事!”紫嫣边跑边骂,深一脚浅一脚在积雪中跋涉,“我把他丢下轩辕峰,扔它到深渊里,看它还作祟勾你的魂魄。”   紫嫣大步向山下跑,罗成跌跌爬爬地竭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后面追。但是他身上有伤,根本不可能追上紫嫣这么个弱女子,紫嫣则是有意时而快时而慢地向山下跑,引了罗成下山。   罗成忽然不跑了,他坐在了原地,似乎看出了紫嫣的用意,孤傲的目光望着紫嫣,高抬起下颌说:“你去吧,我就在这里。”   紫嫣的计谋没有得逞,她停住步,向回跋涉,眼泪落下立刻结成了冰。   “巴哈是天之骄子,他死前竭尽了毕生的气力冲向的轩辕峰,雪地里有它的鲜血,谁也不能侮辱它!”罗成坚决地说,声音不大,话语坚决,紫嫣立在他面前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可你不是鹰,你是人,是人中的骄子,没有人可以侮辱你,除非是你自己!”紫嫣抱着巴哈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将巴哈递给了罗成,此时她才觉得怀中的死鹰是那么的可怕,扎穿身体的那支利剑也是这么令人心痛。   她同罗成将巴哈葬在了山巅的白雪里,紫嫣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盖在了巴哈的身上,同罗成一道捧了白雪将巴哈埋葬,用手压着雪堆,堆出一座冰洁的坟茔。罗成大哭了一场,哭得那么伤心,紫嫣忍不住抚着他的背安抚他,他却将头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埋在紫嫣怀里,弯长的睫绒上沾满了冰屑,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巴哈,巴哈,是我害死了你。”   “人死魂魄会上天,海东青的魂魄也会上天,巴哈会投胎再来寻你。相信我。”紫嫣抚慰着罗成的头,本能的善良让她有着当初搂着受委屈的弟弟佑儿时那种伤心的感觉。   下了山,寻到猎户老伯,老猎户一见到被紫嫣半搀半背下了轩辕峰的罗成,见他冻得嘴唇发紫,身体僵硬,罗成急了要扑到炭火盆边取暖,紫嫣就急得拦住他说:“不能烤火,冻僵的人要用雪来搓他的身体,搓红了才可以。”   老猎户赞许地点头说:“这位小哥儿说的极是,老汉去取一盆雪,你速速将你弟弟的衣服脱掉,我来帮你一道搓。”   罗成一听,惨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坚持地说不必麻烦,如何也不肯让猎户和紫嫣为他搓身子,但他已经无力抵挡,基本是被猎户当做一个任性的顽童按在床板上,不容分说地用雪搓着身体。猎户的动作迅速熟练,紫嫣虽然懂医术,可是从来没在北方冰雪天地生活过,也不知道如何来处理。尤其看到小王爷羞急交加时的样子,那冰雕般的身躯,心里一阵惊羞。猎户没有看出她的身份,被帽子包裹了半个头,紫嫣只露出了鼻眼,猎户自当他是富足人家的公子哥儿,是这任性冻伤的顽童的哥哥。   “你这个弟弟太任性,好劝歹劝的就不肯下山,如今冻伤了知道了~~哎?他身上这伤是~~”猎户惊愕地看着罗成臀股上那冻得乌青色的棒伤,破烂的地方被冻得更是肿得吓人。   罗成慌得翻身要挣扎起来,但他已经昏沉沉的没了思绪,迷离状态在挣扎着维护自己的脸面。   “是遇到了官府的恶少生事,被一群恶奴打的。”紫嫣遮掩说,老猎户起了嫉恶如仇的心,一边抱怨世道险恶,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为罗成揉着冻僵的身躯,不时喊了紫嫣责备说:“快来帮忙,你这个哥哥如何呆头呆脑的?”   紫嫣也不顾了许多,自当罗成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为他搓揉双臂双腿,自己的手都热得发烫,罗成的身子也开始滚烫,额头更如炭火盆的温度,紫嫣知道他身上的棒伤加上冻伤,怕是一场大病将至。   “可惜可惜,若是二十年前,山下的轩辕台上有一口很神灵的启天井,那口井里的水是神水。过去的老人在月明子时十分,去取那吸收了日月之华的井水,那神水能包治百病!用那井水擦洗身子,只要十来日,就能治愈腐烂的冻疮。只可惜自那年先帝北巡后,轩辕台就被官兵把手了不得百姓擅自进入,否则用神水为你弟弟清洗伤口,就不必担心落下病根。”   52 古井结冰   “启天井?”紫嫣惊问,又止住了话音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令她情不自禁去摸怀里寸步不离的发簪‘启天’,被她淡忘了的皇爷爷,被她遗忘的嘱托,还有杨家及皇宫中的一切,都因老猎户一句话而波涛暗涌般击打心岸。   紫嫣也不知道此言是否可信,但她深信如果下山有了草药,她也能为罗成治疗冻伤。   轩辕峰冰寒,紫嫣待罗成在猎户家缓了一日,执意背了罗成下了雪峰前往山下的轩辕台。   猎户家里四壁透风,也没有药,就连被衾都薄冷如铁,夜里山峰怒号时,人在炭火盆边都冻得牙关发抖。   紫嫣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她不忍麻烦老猎户,只让猎户送她们下到轩辕峰的半山,她自己背了罗成一步步挨下了轩辕峰,走走歇歇足有三个时辰,从清晨走到了太阳当空,才走到了轩辕台。   她曾经在轩辕台养伤,那里有北平府的驻军,都是小王爷的麾下,只要到了轩辕台,就能请到郎中有了药材给小王爷疗伤,也没了山峰上的冰寒。   但她不能让北平王夫妇和秦二哥现在就见到罗成,罗成心里因为了巴哈之死和他被北平王及表哥责打的事耿耿于怀,心结难解。可是送个信回府免得亲人们着急总是应该的,紫嫣在盘算此事,迎面就见到了镇守轩辕台在巡视的一对士兵迎面而来,大喊着:“站住!什么人?”   一见是负伤的小王爷和王府的千金,更有人从前同紫嫣熟识的,一下子忙做了一团。   有人奉了紫嫣的命令去请郎中,有人负责收拾轩辕台的客房,安置下受伤的小王爷。   紫嫣正在吩咐人回王府给王爷送信,罗成却挣扎了大叫一声:“付老二听令!”   “属下在!”千总头目付老二叉手施礼,紫嫣一惊。   “本殿来到轩辕台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有重要的军情,本殿在此的行踪,不许向山下透露,更不要回府送信,否则军法从事!”罗成严厉的话语,气息虚弱声音斩钉截铁,真似有重大的军情。   紫嫣心里明白他在赌气,根本不想让王爷知道他的行踪,但这里付老二只听将领,唯罗成的命令是从,她也不敢当面阻止。   所幸总是保全了小王爷的性命,郎中被扣留在轩辕台,同紫嫣一道为小王爷煎药。   罗成周身滚烫,高热不退,身上的棒伤加了冻伤,溃烂的一片很是触目惊心。   山上的兵士粗手笨脚,做出的饭菜也不是滋味,紫嫣自幼生活在宫中,也是十指不沾泥的金枝玉叶,不会做饭菜,只得在这里陪了罗成煎熬。   她记起老猎户提到的“启天井”的神水,她熬等到了天黑准备去打神水。不管是否可信,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古井都有些难以说清的灵异。   夜静人稀,寒星闪烁,山风呼啸,紫嫣抬头望,半满的月就在天上,隐约几片薄云半掩。   她抱了瓦罐来到轩辕台上启天井旁,仰头望天,似乎皇爷爷慈祥的容颜在天上俯视着她,对了她笑。   她不再是杨家的骨肉,她曾经深信仇婆婆的话,仇婆婆为了骗她说出遗诏的秘密,连她的身世和太子勇隐瞒了十余年不敢见人的家丑秘密都说了出来给她这个‘将死’的人,她为什么不信呢?但如果相信了那顺理成章的一切,她是否还有必要为那不属于她的家族恩仇去飞蛾扑火?   紫嫣极力回避这个话题,不让自己不要去想,只是来到古井边。   古井无波,但也不似先时能够清晰地照出她俊美的娇颜。   同秦二哥初上轩辕台时,当她听说启天井能照出姻缘,就有意喊来秦二哥同她一道在七夕共照启天井,却始料未及的被调皮的小罗成搅乱了一汪清水,没能遂愿。   她将辘轳上吊的木桶缓缓放下,学了下人们打水的样子去井里汲水,绳索放了一大截,没能等到水桶坠入井中咕咚一声的声响,却听到一声沉闷的“咣当”声,那水桶如落在了地砖上的声音。紫嫣纳罕地俯身探头向下望,黑魆魆的一片,将身子移走,绰约的井来还是有她模糊的身影,和天上的月影,紫嫣困惑不解,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心惊肉跳地做贼般猛地回头,见是付老二带了几个人挑了灯笼在巡山。   “小姐,如何还不去安歇?”付老二施礼问。   “我想给小王爷打些井水,烧了清洗伤口,可是这口井是枯竭了吗?”紫嫣问。   付老二哈哈地笑了,对她解释说:“小姐有所不知,这轩辕台上的启天井有灵气,每年过了霜降的时节,这井水就结了一层冰。”   紫嫣恍然大悟,原来启天井结冰了。   “若是小姐一定要这古井里的水,小人明天清晨命人来凿冰汲水,冰不是很深,只是一层。”   话音未落,一名士卒慌张地跑来在付老二耳边低语了几句,付老二骂咧咧地说:“不长眼的东西,小王爷在山上,他们还敢赌!不想活了?”   士卒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兄弟们不知道小王爷在山上嘛,又不好明言。”   付老二说罢向紫嫣拱拱手告辞,大步向山下走去,紫嫣立在井边,心想这些人怕是眼里只有小王爷罗成,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抬头望望月亮,又看看付老二刚才插在井边为她照明的灯笼,就提起灯笼照井下的冰面。   果然是一层冰,晶莹的如一面打磨后的玉石古镜,紫嫣手里的缆绳晃动,水桶就在冰面上滑动。   她心里盘算,不知道皇爷爷临终前插在她鬓发上的宝贝木簪‘启天’到底同这口入冬竟然结冰的古井可有什么秘密关联,忍不住又去摸自己怀里的‘启天’木簪来看,但是手一滑,鬼使神差一般,那木簪掉入了井中,清脆的声响带了回音,紫嫣惊呆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启天”木簪如何能从她的怀里滑落掉入古井?她还不曾摸到那枚木簪,而且那枚簪子是她贴身携带之物。   探头向下望,紫嫣焦虑万分,虽然那簪子已经对她没有先时那沉重的意义,但毕竟是一位曾经那么呵护爱惜她的老人临终的托付。紫嫣左右望望无人,她不能喊人,也不能轻易泄露木簪的秘密。她咬咬牙,心一横,摇摇手中系了木桶的缆绳,计上心来。   53 井中的飞天   缆绳的一头系扎住在腰间,脚下踩了空空的木桶,另一头挂紧在辘轳上。   紫嫣提提气,紧张地心想,怕是长这么大都没曾想过要如江湖豪杰一样飞檐走壁或是下井入水吧?   她起初担心冰面只是薄薄的一层,她的分量一接触下到冰面,破了冰就会令启天木簪沉入井底。转念一想,不如就下到离冰面还有寸许的地方,拾回启天木簪就爬上来。她将麻绳套索都准备好,又扔下几次水桶试探绳子的长短,调整到一个合适的长度才徐徐的借了绳子的力踩了光滑的井壁一寸寸的逼去井底的冰面。   越向下去,井中就飘萦着一股五彩透明的祥云般的雾气,如光彩陆离的琉璃灯,是有是无,就在面前萦绕。紫嫣好奇地望着,但是那股祥云之气时浓时薄,仿佛在身边捉弄她同她调皮的玩笑,好诡异的深井,紫嫣心里多了些惊惧。仿佛自己此刻不是去下井寻找发簪,而是古墓盗墓。   水桶旋转,挂着的灯笼烛光忽明忽暗,紫嫣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灯笼过于颠簸,导致唯一的亮度熄灭,她终于一点点的下到漆黑的井底,灯笼里的烛光猛的紧跳几下,熄灭了。紫嫣慌得心跳过速,四壁黑黢黢如牢狱一般冰寒,井底有一股强大的寒气在吸抽着身体中的热度。紫嫣情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喷嚏,再低头借了井上星光月色艰难的辨别脚下时,发现下面果然是一层如镜子般的冻冰。那层祥云五彩之气就在冰面萦绕,越聚越浓,时而升腾到井壁的位置。   紫嫣试着下了木桶在上面立了一只脚,就听到噶扎噶扎的裂冰的声响,吓得她收回脚,随了木桶在冰层上方空旋,许久才停住。   她费力地用火镰划亮灯笼中的蜡烛,借着跳动的烛光,她看清了光洁的井壁,和那层井面上传奇般的冰层。   启天木簪就静静的躺在冰面上,紫嫣欣慰地拾起了木簪,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腰间,抬头再望井口,不由得后悔。   她只想到了下井的方法,却没想到上去的的办法,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下来时借了绳索和井壁下到井下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若是再爬回井口可就是全要凭借臂力了。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可以,哪里有那份蛮力?   一阵阵寒凉,紫嫣焦急地向上望去,什么是坐井观天她可是体会到了。上面一寸天空,幽兰的天幕上挂了半圆的月乱点几处星光,而井下就只剩了坐井观天的她。   不由叹口气,想对了井上叫嚷喊人来搭救她,却又怕万一暴露了启天的秘密,反而得不偿失。紫嫣想,不如就忍忍,歇口气,想方设法的爬上去,一定要爬上去。   想到这里她狠狠捶了身后的井壁,就听到脚下一阵异响,如浪涛汹涌排山倒海的声响。紫嫣想,这怕是幻觉,静静地再听,没了声息。   心想自己过于紧张,再抬头望天上的星月,那月亮的光辉正投在井壁的一面壁上,熄灭了灯,那面壁显得光洁如影壁,有一道龙形的暗纹,飞龙上天的样子,就在她的上方不远处,那条龙口中衔了一个圆形的光球一般的影,图案真是巧夺天工令人瞠目结舌。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难道是巧合?紫嫣反正是悬坐在冰面上方的水桶中,无法爬上去,只有自得其乐的四下观望。   一侧身,那道龙纹和夜明珠一般的球就都不见了踪影,紫嫣反复试验几次,原来是她的身子遮住了月光投向影壁的光线,所以遮挡了那道影子。而且那个夜明珠般的球影,是月亮投在了井底的冰面某个特定的位置,又折投到了井壁上那个夜明珠的位置,出现了一条“飞龙戏珠”的光影。   紫嫣的身子在木桶中打转,身体不由打了几个寒战,牙关发抖,阿嚏的喷嚏几声,吸吸鼻子,满心的焦虑和无奈。她不由伸手去探那个夜明珠的位置,欠了脚尖刚刚触到。但是身子挡了冰面上的光影,壁上的龙影也渐渐消失。待旋转一圈让开了光柱再去试时,果然触摸到夜明珠的影子。紫嫣完全是出于调皮的痛心,却不想吱呀呀的一阵声音传来,紫嫣吓得一惊,忙回头寻声望去,身后那片齐了冰面高的井壁竟然缓缓的后陷,让出了一堵石洞洞口般的门。   若说紫嫣吓井是吓得心惊肉跳,此刻被眼前的景像惊得目瞪口呆,无论如何没想到身后有此机关,怎么可能?这井壁上有机关!   紫嫣第一个想法就是“地宫”!她曾听仇婆婆生前断断续续地提到过,当年南陈被大隋灭国,老相国秦旭自尽殉国,但是南陈多年积累的金银财宝都一直由秦彝负责看管,也不翼而飞。后来许多人都是说,秦老相国只有一儿一女,儿子秦彝在马鸣关战死殉国,女儿随了罗艺归降了大隋,很有可能那笔巨额的财宝就被北平王罗艺隐藏据为己有。曾经有人旁敲侧击明察暗访的在北平府做文章,但是一无所获。紫嫣心里在寻思,通常传说中有机关的暗门山洞一开,里面都是成箱的金银珠宝,珠光宝气的夺目。   紫嫣的心扑扑地乱跳,极力镇静了半晌,才好奇地望着这个井壁上的黑洞。   难道真是有什么地宫?但她的神智陡然清醒,启天井,轩辕台,这是在皇爷爷交代的两个极为敏感的字眼上。难道如此的巧合?月明之夜,暗井里结冰之时,井壁上的龙影,忽然开启的石门……   紫嫣心想,这个秘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但是她一定要去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   她撞起胆子,划亮了灯笼,爬上了石洞,用灯笼照着湿漉漉的青石路面,沿着一条滴水潮湿的暗道徐徐向里面走。叮叮咚咚的滴水声,四壁寒潮透骨,紫嫣小心翼翼地顺了小径向里走不多时,就碰到一堵石壁。   光洁的石壁上,彩绘着壁画般的飞天。   衣带襟飘,含笑雍容,那副容颜仿佛像是母仪天下的皇祖母独孤皇后,眉眼都十分的像,只是年轻美艳。她一手捧着玉玺,如擎一轮明月,另一手指了自己头上的发髻。紫嫣心里好奇,紫嫣暗自思忖,这狭窄的过道,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另外藏身,尽头有着一幅悬异的壁画,这岂不是奇怪的很?如果不是地宫,是什么人要在这里绘下一幅壁画,而且那飞天手中托举的明明就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是国宝,是历代帝王登基身份的象征。传说是春秋时的楚国人卞和在山中打柴时得到一块璞玉,就献给楚厉王。楚厉王吩咐玉工辨认,玉工却说是块石头。楚厉王大怒,就以欺君大罪砍断了卞和的左脚。后来楚武王即位,卞和不甘心又去献上璞玉,结果又被以欺君罪被砍断了右脚。直到了楚文王即位,见到卞和抱了一块石头在荆山下痛哭。文王派人询问,才知道卞和伤感美玉被当做了石头,有才之士堙没于荒野不得重用,文王就命人剖开这块璞玉,果然发现了罕见的稀世美玉,也因此称这块美玉为和氏璧。   秦始皇得到和氏璧后,将美玉雕琢成传国玉玺,作为天子的象征,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相国李斯篆文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后,历代帝王争夺江山必争传国玉玺,做为顺应天命即位的符应。   汉天子刘邦夺了江山后,玉玺代代相传,到了西汉末年,奸贼王莽篡权,皇子刘婴年幼,王莽威逼孝元太后交出传国玉玺,太后大骂王莽后,将传国玉玺扔向他,摔坏一角,后代流传的传国玉玺就少了一角,被金子修补上。   汉献帝时,董卓作乱。江东孙坚率军攻入洛阳时,见到城南宫中一井口有五彩祥云之气升腾,派人去井底寻找,发现投井自尽的一个小宫女脖子上悬挂着一小匣,匣内正是传国玉玺。   这堵墙上绘着传国玉玺,难道这口轩辕台圣地中的启天井里含有传奇的秘密?这秘密难道同“启天”有关?   紫嫣想,如果这道隧道中有秘密,那眼前的墙壁一定是有机关暗藏,这或许是一堵千斤闸一般严丝合缝摆在面前的石门,紫嫣四下找寻机关,却在光洁的石壁和周围的隧道壁上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她静静地立在石壁前端详着飞天的彩绘,潮湿的古井里,那彩绘丝毫没有因为潮湿而褪色,反而是栩栩如生的如新绘就的一般。那眉眼和丹唇,如何看都更像皇祖父独孤皇后。更因为飞天身上的衣衫分明是大隋的衣衫,不是前朝的装束,就更增加了紫嫣判定的信心。紫嫣脸色带了欣慰的笑意,也不由怀念祖母在世的日子。祖母为人严厉,对后宫约束更是严格,所有人都怕皇祖母,但是紫嫣却独得皇祖母的宠爱。皇祖母夸她聪颖,是个机敏可人的孩子,颇类皇祖母少女时的样子和性子。   紫嫣静静的端详,忍不住伸手去触及那每一笔优雅流畅的线条,但石壁很高,她只能欠了脚踩触摸到皇祖母的脖颈处。只在仰头时,她惊愕的发现,皇祖母发髻上的彩绘脱落了一块,丝毫是石壁上有个坑,美中不足的秃了那一块,有着不完美的缺陷。皇爷爷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心细如针,绝不容许丝毫的疏忽大意,这点皇祖母同皇爷爷如出一辙,几次因为二叔杨广和小爷爷杨林奏折上一个不留意的错字,而小题大做的责罚。这是哪个工匠如此的疏忽?能立这石壁在轩辕台古井中的人定然绝非常人,是谁能画了皇祖母的画像为飞天树在古井的暗道中?答案怕只有一个,多半是皇爷爷的圣意。   紫嫣记得皇爷爷时时的思念过世的皇祖母,记得皇爷爷临终前都念念不忘将皇祖母生前的发簪亲手插在她发髻上。启天木簪……   紫嫣猛地抬头望向那飞天发髻上那块半弧形如月牙般的缺陷,惊得瞠目结舌地呆望着那块破损的石壁。她从怀中讨出启天木簪,静静的望望,又伸手在灯光下去比看,那形状何其的相似!   紫嫣恍然大悟,秘密,原来这就是秘密!   但是空荡荡的过道中,她娇小的身躯根本触不到那高高的飞天发髻的位置,她欠了脚却也还差了一截。紫嫣急得束手无策,该如何去亲手试试,将启天木簪塞到飞天头上发髻中那块凹槽中,去看看真的是否有什么机关暗含其中!   54 玉玺的之谜   紫嫣在狭窄阴湿的过道中走动,四下寻找一个能够垫脚的石头,她直退到了井壁旁,又转身回去再次寻找,也没能找到一个垫脚的物件。这时候,她眸光一闪,灵机一现,记起了那只垂悬下来在冰层上方的水桶,那只木桶恰好可以垫脚。   紫嫣小心地解下了木桶提回到壁画前,仰头望着祖母美貌慈祥的面容,似乎在笑望着她。   心扑扑地跳,紫嫣小心翼翼地扶了夹道的墙壁立在木桶上,探身试图将手中的木簪“启天”按进那个飞天鬓发间的凹坑中。   提了一口气紧张的屏住呼吸,难道天大的秘密就如此轻易的解开了?   紫嫣不敢自信,手中的木簪“启天”按进去石壁凹洞时,略显不足,尖尖的角插不进去,只是“启天”木簪的后方如量身裁剪一般的可体。看来她猜得是对的,这“启天”木簪的秘密就在这口井的壁穴中。   紫嫣来了精神,也不顾了寒冷,仔细去审视飞天身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插入启天木簪。   功败垂成,只差了一点点,竟然这木簪插不进去,看来这秘密还是难解。难道是工匠偷懒做错了?紫嫣想,或者是这木簪有什么出入?愁烟锁了眉头,紫嫣暗自抱苦,真是一桩悬案,毫无头绪,眼前才见一丝光明又熄灭了。   紫嫣虽然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心想怕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小皇爷爷靠山王杨林了,难怪皇爷爷生前嘱咐自己去登州将启天木簪亲手交给靠山王杨林。   紫嫣叹息一声,望着壁上栩栩如生的祖母飞天画像,心里暗想,无论杨勇是否是她的父亲,她总是是杨家的养女,是杨家养大她成人。她既然在皇爷爷临终前承诺了要将木簪和遗诏的秘密亲口告诉小爷爷杨林,那她总不该反悔。虽然靠山王就是拿到了木簪就是报仇,杨家的江山也同她紫嫣无关,但她还是要履行承诺。   紫嫣来到洞口,打算设法出井,却被脚下漂移的祥云吸引,她想她不妨最后再去仔细看看,去尝试一下,或许就能有办法找出秘密。   再次垫了木桶爬扶在壁画上,紫嫣欠起脚将木簪再次按入,这回她换了个方向,而是将那尖尖的发簪一头先按进了凹槽,尽管自己心知肚明,如此按下去,这头占了地方,短缺的一端另一头又无法的插入。就在这时,她觉得手中的发簪向左移动了一寸,惊得她定在原地,再试试左右挪动木簪,木簪竟然向左又进了一寸许的地方。紫嫣恍然大悟,原来,她从下面仰视看不到,这木簪的一头是要插入凹槽下的一个暗洞口中的!   紫嫣将木簪向左边空虚的方向推去,启天木簪竟然进去了一截,就听到轰隆隆沉重的门声缓缓传来,眼前的石壁忽然如千斤闸一般向上提起,慌得扶了壁画站立在桶中的紫嫣险些没跌倒。   紫嫣迅敏地跳下了水桶,眼前出现一间地宫,黑色的桌案,地上是金丝毯,旁边两盏金鹤仰头叼托绣球琉璃灯。但令人咂舌不已的是,那金鹤叼的不是“灯”,而是两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地宫。   紫嫣四下看着,眼前的情景让她惶惑,什么时候有的地宫?这地宫又是做什么的?她好奇的四下去望,果然在桌案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个描金的黑漆匣子。   紫嫣紧张的走近那几案,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那黑漆匣子,打开看时,惊喜交加。   传国玉玺,她熟悉的那方传国玉玺,就平静地躺在里面!   真相大白,皇爷爷早就有备而来,将玉玺藏匿了起来。   难道皇爷爷早有提防?难道皇爷爷一直用的是假玉玺?   紫嫣自信辨别传国玉玺的真伪,她立刻肯定了这诡异的经历找寻回的传国玉玺一定是真的。   心情如大海的潮汐难平,不想大隋江山的印信就捧在了她杨紫嫣的手中。这印信应该交给谁呢?小爷爷杨林?看来也不过是墙头草,况且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小爷爷杨林,因为世上唯一知道她不可告人的猥琐身世的人就只剩下靠山王杨林;还给杨广肯定不行,那个畜生,亲生父亲都能杀,他还算是人吗?大隋江山落在他的手里,真是天下人的不幸!   转念间,她心里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眼前总是出现那张俊朗沉静的面容,举手投足间都满是王者之气,布衣草履也掩饰不住身世的高贵,那是二哥秦琼,在江湖上一声号令应者云集,无人不挑大拇指夸赞的秦二哥。若真如仇婆婆所说,秦家手里有昔日南陈倾国的聚财,那么依照秦二哥的声望和能力,若能接管北平府的一支劲旅,揭竿而起,或者可以召集兵马捧了传国玉玺名正言顺的讨伐逆贼杨广,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只是这份私心只如火苗瞬间的燃亮又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皇爷爷临终前那期盼的目光,毫不怀疑的信任。昔日她这个没了娘又被父亲遗弃的小姑娘,若不是皇爷爷呵护怜爱接到身边抚养,怕她今日的命运还不知会是什么?或许被草草的许配给一个纨绔子弟,天天以泪洗面的过着怨妇的日子,同母亲一样的身世堪怜。   负罪感令紫嫣不敢在向下想,而地道外的井里回荡起了鸡鸣报晓的声音。   紫嫣不敢耽搁,匆忙地捧了玉玺要出洞穴,又想想还是将传国玉玺放回了远处,“启天”木簪,如今已经是她手中的宝物,是受命于天的天子不得不去接过的神祗。   紫嫣出了石门,心里担心,石壁高悬,如何放下呢?   正在她犹豫时,头顶的石壁发出轰轰的响声,紫嫣愕然的退了一步,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千斤闸一般的石壁门掉了下来,密严严的完好如初,只是插在飞天鬓发上那只木簪“启天”被震落,一声清脆的响声,掉在紫嫣的脚下。   惊喜和兴奋,紫嫣俯身拾起了启天,用衣袖擦擦,摇摇薄唇,暗自得意。如今,天下的大印就在她杨紫嫣的掌控中。甚至她有个更令自己困惑的想法,若是她能寻找到弟弟杨佑,就让他将错就错的继承杨氏的江山,那该是对父亲杨勇的薄情寡幸的一种多么大的侮辱,又是对杨家对母亲的不公的一种如何的报复?   紫嫣将木桶系回到缆绳上,天上的启明星还挂在井口处,而井壁上那条龙影正在渐渐模糊。   紫嫣看到石壁正在复原,她几乎是被挤出了地道,石壁完好如初,她却立在了井上的那层冰上。   正在愣神望天,脚下发出嘎吱吱的响动,她心想不好,本能的跨进悬空的木桶中,才进去了一只脚,令一只脚已经掉入冰凉的井水中,冰面破裂了。而冰面一破,那井壁上的龙纹消失得无影无踪。   紫嫣如梦游一般,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的奇遇,但是手中的“启天”木簪又令她不得不信。   心里如释重负,总算解开了皇爷爷临终托付之谜和传国玉玺的下落,虽然不知道皇爷爷出于什么原因将玉玺藏在了轩辕台的古井下,但是她十分有旗开得胜的快感。北平府之行,果然不虚此行。   紫嫣在古井里挣扎,绳索在打转,木桶也在悬空的盘旋。她的一只鞋被吸去了冰窟窿中,湿漉漉的裹脚布被她扯落,所幸赤足去拧裤脚的水。   井上有了脚步声,有人喝问:“谁在井里?”   紫嫣忙答道:“是我,李子颜,我在为小王爷破冰汲水治病。”   一个头探进来,是付老二,惊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下到井里,危险,听说这口井是神井,有时候要吸了人下去的。我们有过弟兄打水时被龙王爷从井底托了下去送命的。”   一声吆喝,围来许多人遮挡了头顶的光线,紫嫣觉得井底一片黑暗。   只是灵机一动,紫嫣哽咽道:“有个偏方能医治小王爷的病。但必须要这古井里的水给小王爷擦洗,还不能惊动了龙王爷安睡。为了表示诚意,我只有解了衣衫卧冰取水,你们不要过来。”   感动得上面的付老二声音发颤,劝阻道:“小姐,就是为小王爷卧冰取水,小姐只需吩咐一声,手下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小王爷平日待我们有恩德的,我们下去替了小姐。”   七手八脚的拉了紫嫣上到井台,紫嫣的下衣湿漉漉的,周身哆嗦,打了几个喷嚏。   付老二将自己身上带了汗腥味道的披风不容分说裹在紫嫣身上,吩咐手下快送小姐回房。   紫嫣不甘心地嘱咐说:“记得不要大声喧哗,要用身体的温度去卧冰破洞汲水,要三桶井水。”   紫嫣心里暗自得意,她无意间的一个谎言,她相信一定会成为她在王妃王爷面前的筹码,她为了救小王爷不惜性命,王府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罗成昏昏沉沉的听说紫嫣昨夜为了给他打井水擦身上的伤口,而下到井中去卧冰打水,也感动得坐了起来。   他望着紫嫣,眼神澄澈的如孩童一样,试探地劝着:“你就是为了救我,也要顾惜你自己的身体,看,着凉了吧?”   紫嫣几声喷嚏,眼角的泪花不知是激动还是打喷嚏涌出,感动地问:“你知道关心姐姐了?”   罗成忽然红了脸,一侧头,赌气说:“谁是你弟弟?”   紫嫣只当他还在赌气,想他的火气一时半会也不会退,无奈的抿咬了唇说:“纸包不住火的,还是派人给王妃送个信,好歹让家里不要为你的失踪着急。你若不想见王爷和二哥,就不许他们过来看你可好?”   罗成这才望了紫嫣许久不说话,似乎在思忖。   “不应声,就当你答应了。我让付老二去给王妃送个信,顺便去拿些御寒和药物来,我在这里陪你可好?我总不逊色于王府内的郎中们。”紫嫣自信的说,绸帕在一盆冰冷的井水中浸泡,拧干时十指冻得通红,鼻子吸着青涕,却热情不减地吩咐罗成:“听话,趴下,我给你擦伤敷药。”   罗成翘了嘴斜睨着她,似乎在抗议男女授受不亲。   紫嫣自背了罗成下了轩辕峰,反觉得这个平日盛气凌人的小王爷仿佛是她半途捡回的一只受伤的小兽,没了爪牙,可以当做宠物猫狗来养。   “乖些,听话,否则伤口出脓,就要烂到骨头里。日后屁股上少了一块肉多了个大坑不好看不说,骑马打仗也不行了。你的白龙马都不会肯驮你。”   看了罗成困惑而认真地望着她的目光,紫嫣扑哧的笑了,点破说:“你腿上没了肉只剩了骨头,硌得白龙马马背生疼的,他才不爱驮你呢!”   见紫嫣取笑他,罗成赌气地侧头说:“你下去,让付老二来伺候我!”   “他又不是郎中,谁让我是你的姐姐,日后我出了阁,你想我伺候你都没可能。趴好,不要乱动!”   紫嫣推了他一把,罗成讪讪地望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退让。   “我知道你好颜面,才不让付老二他们知道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你如何日后号令三军呢?”紫嫣开释他说,一句话罗成也心服,趴好在榻板上,任了紫嫣那冰冷的手在他肌肤上蠕动。   “姐姐曾经有过一个弟弟,亲亲的弟弟,失散了,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看到你,我就想起他。”紫嫣伤感的说,小弟弟佑儿若在眼前,是否也是俊朗可爱呢?   “如何丢了?”罗成问。   紫嫣凄然道:“家父偏宠小妾,欺凌正房,母亲抑郁而终,弟弟就被家人一次疏忽,在外出时丢了。”紫嫣说,又补充道:“奶娘怀疑是父亲有意而为,不想我弟弟这正妻所生的儿子继承家业。”   悲凉的身世引起罗成的共鸣,一边默默忍受着伤口触动时的阵痛,一边说:“娘说,我有个弟弟不足三个月就在马背上掉了。娘说亏得我没有弟弟,若非如此,这般顽劣任性的性子,早被父王打死了几回了。父王不舍得狠管我,不是疼惜,是因为罗家只我一条根苗,秦家也只我一条根,肩负两家。”   紫嫣听得诧异,开口刚要问,罗成解释说:“那时不知道表哥和舅母还在人世,听说马鸣关一役血流成河,感天动地,鬼神皆惊,没有活口逃出来,都是杨林屠城的恶行所为!”   罗成顿了顿叹息说:“如今有了表哥,他们总算不必在乎我了。”   这话含了酸意,紫嫣暗笑,小家伙竟然心里泛酸了。   55 飞来喜事   北平王和王妃闻讯后亲自赶来了轩辕台接罗成回府。   罗成见到了母亲,鼻头一酸,扎到娘的怀里委屈地大哭起来,咽着泪不停地说:“父王杀死了巴哈,父王杀了巴哈。”   紫嫣看着王妃安抚着爱子的头,轻轻的拍哄,心里多了些羡慕。她知趣的静静退出了房,在厢房外看到了落寞独立庭院中的北平王罗艺,他仰头望天,慨然摇头在庭院中的杨树下徘徊。既想进去,又心有余悸。   紫嫣知道北平王的苦衷,善解人意地近前说:“爹爹,庭院里天寒风劲,还是回房歇息等待。成儿弟弟不过一时的气愤,气消了就好了。”   北平王无奈的一笑,似是回答。   回眸打量了紫嫣,更是一声慨叹说:“我都听说了,这个孽障,一只鹰在他心中竟然比生养他十五年的父母都更有斤两些。”   “成弟弟说,他在王府里拘束得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有的都是奴仆手下,顾及身份也没个交心的朋友,身边也只有巴哈和大白马两个知己的伙伴。古人云,视为知己者,成弟弟去寻巴哈的尸骨也是至情至性的举动。成弟弟曾说过他羡慕表哥能够纵横四海任意西东,交友广泛,他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朋友都没有。”   紫嫣点到为止,心想北平王若是多去想想,也该知道小王爷罗成的孤寂。   “颜儿,多亏了有你,冒死把这孽障从雪山峰顶拖了下来,一个弱女子还在深夜卧冰取水为他疗伤,父王不知如何报答你。”北平王是肺腑之言,紫嫣慌得解释说:“父王严重了,成儿是子颜的弟弟,这些都是子颜应该去做的。”   “爹爹,成儿年少,赌气任性是有的,只是针尖对麦芒也是于事无补,爹爹还是等成儿安静下来,再好好的开解他。子颜来北平府的途中经过黄河渡口,当地的百姓都是以驴当脚力。子颜才知道,赶驴的方法也同驾驭烈马不同,是要顺其道而行的。”   一句话逗笑了北平王,笑骂道:“你拿成儿比做了驴子?”   看着北平王似怒非怒,鬓发微白却是器宇轩昂的样子,紫嫣抿嘴一笑解释说:“父王错会了颜儿的意思。成儿在外是北平王府的良骏千里马,在家里可不是一头小犟驴?”   调皮的目光望了北平王不等他开口反驳发怒就抢了说:“是父王拿成儿当做了小犟驴,女儿才要这么说的。”   北平王立在风中,捋了胡须,上下打量紫嫣,似乎有些不解,问她:“为父何时拿成儿比做驴子?”   紫嫣一笑时那双水亮的眸子都来笑意,深陷的笑靥含了讥诮:“父王口里没说,可是那日却当了众人用板子说了这话。”   北平王恍然大悟,指了紫嫣发笑,半晌没应出话来,许久才呵呵地自嘲的笑了两声,骂了句:“鬼东西!还设计用话来兼父王了。你是不知道成儿,年纪轻轻,心高气傲,举止轻狂目空一切。若不及早管教重棒吓醒他,怕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任性胡为呢!打在他身上,做爹的也心疼,爹同你娘只这一个孩子,养不教,父之过;若是管得紧了,自己心里也舍不得。”   正在诉苦,秦琼大步赶来,紫嫣见到二哥秦琼,心里一阵惊喜,却镇定了心情缓缓施礼。   秦琼上前问:“子颜,你没事吧?”   目光中满是关怀,紫嫣点点头,又羞涩的垂下头。   “怎么去了轩辕峰也不事先告知一声,害得二哥~~和姑父姑母全府上下为你着急担忧。”秦琼的话音里满是嗔怪和心疼,紫嫣却为难的说:“都是子颜不好,只是成儿弟弟他心思重,面皮薄,为了海东青奔去轩辕峰冰天雪地去寻鹰,定然是去意已决的。子颜怕是二哥和爹爹跟来,反逼了成儿弟弟在孤峰绝地有什么赌气过激的举动,弄巧成拙的就不好了。”   “若不是看到成儿的白龙马独自跑了回来,府里险些真以为成儿离家出走了,谁也不曾料到他去了轩辕峰寻鹰。”   “好在有子颜这姐姐在身边开导他,成儿这才肯下了山,如今性情也静了许多,叔宝你进去看看他吧,你姑母也在里面哄他。”北平王仍是不敢进大殿。   紫嫣想,事到如今,北平王一定是满心的愧疚,儿子不肯原谅他,而罗成心爱的朋友海东青已经被北平王杀死。那不是一个宠物,而是罗成孤寂的生命中唯一的沉默的朋友。   紫嫣懂得罗成的伤感,当然也就更多了对北平王的怜悯,他宠爱儿子,却不懂得儿子,如今儿子的心同他渐渐走远。   回到王府,紫嫣已不记得罗成如何同北平王父子相见,如何冰释前嫌,小罗成已经又如昔日的样子,骄纵跋扈的独来独往,只是只字不提海东青和那不忍回顾的往事。   只是偶尔,紫嫣看到罗成独自立在水榭池塘边,月夜里静静地望着苍天吁叹,或是白日寻不到他时,发现他独自在马厩旁空荡荡的鹰房抚摸着那根站棍发呆,默然无语。紫嫣走近时,他就自嘲的笑笑,然后转身离开,不发一言。只有这些时紫嫣才觉得小王爷变了,悄悄的变了,似乎骤然间长大了几岁。   北平王也发现了儿子的异样,这些天养冻疮不宜走动,但罗成丝毫不估计郎中的嘱咐,总是坚持了四处走动。同北平王直面时,罗成规矩守礼,一副大男孩儿的样子,颇有了几分秦琼般的持重,北平王却觉得丢了些什么,同儿子说话也是不切正题的推拿太极拳一般的窘迫。   紫嫣给北平王提议说:“小王爷有心结,不如就让小王爷去外面跑动些时候,游历山川,开阔眼界。他去外面看看,不过如此的花花世界芸芸众生,厌烦了就回到北平府收住心性了。”   紫嫣说道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借机去登州寻找小爷爷杨林探个究竟,也尽早了解玉玺和遗诏的悬案。虽然心里多有不甘让出玉玺给靠山王杨林,但每念及皇爷爷生前对她的好,又颇有惭愧。心里盘算着,嘴里提议:“前些天听表哥说,山东舅母的生辰快到了,表哥也想回家为母亲办寿宴,是不是可以让成兄弟一道去山东走走,游历一番,也散了心,开了眼界,再回来怕也是气消了。”   北平王摇头说:“我几次想过放成儿出外独自走走,而不是前呼后拥的一群人伺候他。可是王妃不许,生怕有个闪失。你是不知晓的,成儿幼时就被歹人绑去做人质,险些丢了性命。成儿舅母的生辰华诞我们是要有所表示,只是放成儿远行千里去贺寿,怕王妃不许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可以,紫嫣可是无可奈何了。   “可是,父王,成弟弟远行千里去贺寿母亲不许,成弟弟戎马军中刀口舔血去出兵塞北,岂不更凶险?”紫嫣困惑不解的问。   北平王赞赏的一笑,又微摇摇头说:“颜儿,这个事你不必多问,只在戎马军中的事情上,王妃是狠得下心的。”   紫嫣想此事一定另有隐情,但北平王不多讲,她也不便多问。   因为紫嫣救了小王爷一命,功不可没,王妃这些时待紫嫣尤为的青睐体贴。   王妃慈祥时真是体贴入微,没了高高在上时的令人敬畏不敢亲近,看来真如一个慈母一般对她百般的怜爱。当然,紫嫣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她救了小王爷的性命,都因她尽心竭力地维护小王爷。   罗成卧病,可是惊动了无数的亲眷和北平王的属下来问候,一时间王府客人络绎不绝。   紫嫣疲于应付待客的同时,心里也多了一份牵挂,就是轩辕台古井里的传国玉玺。   是该送去给靠山王杨林完成祖父的遗诏,还是该隐瞒下来,将玉玺献给义父北平王罗艺或者是秦二哥?   紫嫣觉得自己开始萌动了私心,而且这私心似乎没有任何的道义去左右,心里就越来的矛盾。   罗成仍然是赌气不肯见北平王和表哥秦琼,就是在母亲面前撒娇也是与先时不同,沉默的时候多,有时候静静发呆,或者闭目养神躺在地毡上,似睡非睡时的模样惹是心疼。   但罗成只承认接受紫嫣的好意,送汤药,端水递饭都只是紫嫣能照顾他,贴身的奴仆婆子都不许近前,紫嫣只当是罗成好脸面,不想让人看他被王爷打得丧家犬一样狼狈卧床的样子。   有了紫嫣的照顾,罗成渐渐康复痊愈,北平王暗暗宽慰,几次在门口透过窗缝向里偷窥,然后默默离去。   这天王妃和王爷喊了紫嫣到了跟前,一本正经地问她:“颜儿,你也是年过及笄,家门的变故耽搁了你的婚事。如今你也没有什么亲人,既然认了我们为爹娘,爹娘就该为你张罗终身大事。”   紫嫣心疼紧揪,虽然伤春时她也感叹自己的身世,伤感自己的命运,但突如其来提到了终身大事,也让她颇感意外。   “你看你表哥人物如何?叔宝尚未婚配,又是我秦家唯一的根苗,即便是他娘要给他说个寒门小户的姑娘,我也不依。秦家是江南世家,定然要娶身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为妻。你和你表哥男未婚,女未嫁,娘倒是觉得叔宝他为人磊落,日后定然能平步青云有番大作为,久非池中之物。”   紫嫣原本担心王妃乱点鸳鸯,一听说是给她和秦二哥牵线,心里千百个乐意,只羞答答的低头轻声道:“颜儿的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心里却是喜出望外,总算如愿以偿,想到她以王府义女的身份嫁给秦二哥,也算是亲上加亲。更重要的是,在她眼里,天下的男人再多再好,都没有秦二哥那副侠骨柔肠,那副英雄豪气,秦二哥感人至深的目光令她融化。嫁给二哥,是她的福分。她可以没有皇宫,没有杨家的血统和高高在上的头衔,但她必须要有个爱她疼惜她的人托付终身,她终身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幸福的喜悦让她难以相信眼前的梦是真的,但看到王妃细心的张罗布置她和秦二哥的婚事,心里反是甜甜的。想来自己也身世凄惨,若是皇爷爷还在人世,若是她还是皇宫中的金枝玉叶,她根本不必愁嫁,有多少王公子弟供她遴选。她记起了宇文成都二哥,自幼如影一般保护她的兄长,皇爷爷曾有意让招宇文二哥入赘,但是此时随了皇爷爷升天也烟消云散了。   “夫人,还是要得到宁氏嫂嫂的首肯才是,叔宝是夫人的娘家侄儿是秦氏唯一的血脉不假,可是宁氏嫂嫂是长嫂,是叔宝的生母。”   王妃笑盈盈的点点头,看了一眼王爷说:“待修书一封去问过山东历城的宁氏嫂嫂,想嫂嫂不会不允。如此亲上加亲也是好事,更何况颜儿知根知底。”   紫嫣心里噗通的跳,一句“知根知底”令她有做贼心虚的尴尬。本以为王妃一言九鼎做数,不想还要过未来的婆婆那关。   但是心里多少一块石头落地,她和秦二哥的姻缘就被王妃牵了红线,满怀惬意。   如今有了秦二哥,她别无所求,什么玉玺,对她来说都是一块破石头。   她再同秦二哥相逢在月下梧桐树下时,前所未有的羞怯变作红晕浮在脸颊上,秦二哥端详了她笑了说:“不像是我的子颜小兄弟了。黄河渡口的孤舟上,那个躲在船舱内的小兄弟可不似如此的娇羞;黄河岸边同我一马共骑辗转刀光剑影间的子颜可是个有胆有识的奇女子。我那时就好奇明明一名女红妆,如何乔装改扮为男儿的模样,想她一定身负了血海深仇。”   秦琼顿顿话音,子颜低头接道:“所以二哥侠义为怀,拔刀相助,救了子颜。”   月下,二人娓娓道来,回忆着初识到交锋,误会到体谅,刀光剑影中的形影不离,一次次相遇时的情谊绵长。似乎一切都在平平淡淡间水到渠成,冥冥中如有天意安排。   秦琼笑吟吟地拉过紫嫣的手,惊羞得紫嫣一动不动,也不敢抬眼看二哥。秦二哥在她手中塞入一枚冰凉凉的东西,紫嫣一看,原来是一枚精致的玉佩。   “这是家父生前留下的玉佩,听说是秦家的传家之宝,我将这家传的宝贝教给我儿子的娘亲。”   “啐!”紫嫣嗔怪道,挑眼看他,又娇嗔的笑了低头,满脸少女的娇羞嘀咕道:“谁是你儿子的娘亲?”   秦琼呵呵地笑了,拉起她的手,将玉佩按在她手心握好说:“收好,二哥家贫,这就是二哥的聘礼了。”   羞答答的紫嫣转身就跑,提着长长的裙衫,束帛当风飘扬,如一身姿婀娜的小仙女下凡,又怕王母娘娘责备,慌不择路的逃掉。   紫嫣跑出一段回头,身后都是一片月色茫茫,她信步在月下徘徊,感叹造化弄人,也向王妃的寝宫而去,要去请安。   北平王也在王妃的寝殿说话,紫嫣返回问礼,王妃吩咐她不必再拘礼,回房歇息就是。   刚要出门,老仆人罗春匆忙的赶过来,一边擦了汗,一边大喊:“王爷,王爷出事了!”   北平王沉下脸,嘴里骂着:“慌手慌脚,全无稳重的样子!平日本爵如何教训你们的?”   罗春为难地说:“王爷,殿下把朝廷来的钦差打了!”   “钦差?哪里来的钦差?”北平王气得问,“小王爷卧床养伤,如何去打了钦差?”   56 李渊   先不提北平王为了小王爷伤了钦差的事伤神,钦差来北平府一事若提起来还要从隋炀帝杨广说起。   隋炀帝杨广即位以来,因为丢失了传国玉玺,心中总悬梗了一桩心事。   加之他即位本来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他杀人灭口屠杀了大哥太子勇满门,连太子府的仆人都不放过,杨广也将伺候先皇殡天时大宝殿内外的宫娥太监一律活埋,但是他弑父篡位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真应了那句古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是历史就是这么作弄人,你不向前进一步,就会被随即追赶来的浪潮涌来将你卷入海底如一枚贝壳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翻身。他杨广处心积虑的费劲周折才从一个次子的身份混上太子的宝座,如今总算如愿以偿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如何能如此罢休?但是朝廷中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对他心有不服,除去伍建章那老匹夫竟然不识时务的敢公然骂殿挑战他的权威被他满门抄斩,仍有许多封疆的诸侯揭竿造反,加上这些年黄河沿岸连年饥馑,很多刁民竟然上山为王,一时间反贼遍地,朝廷上下也人心不蛊。   最让他如芒刺在背的就是父皇生前的两名重臣,一名是他的皇叔越王杨素,拥兵一方,有在朝中颇有威望,逼宫的诡计就是皇叔杨素指点他的,没有皇叔的协助,他不可能有机会压倒大哥杨勇,从封地调到父皇身边做太子;令一位就是丞相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一家在朝中有权有势,最受父王的器重。更有宇文化及的二公子宇文成都年少有为,号称天下无敌将。他近来总是心虚,就怕有人暗杀他为先皇报仇,所以他吩咐宇文成都寸步不离地追随他左右。   这两名大臣明明可以是朝廷柱石,可惜越王杨素和宇文丞相都因为手中捏了他的短处,就是他弑父篡位又没有玉玺的罪证,所以对他也多是口是心非。杨广是个心思重的人,他从两位元老的面色笑容中总能看到一丝嘲讽之意,令他不安愤恨。但他不敢急,他手无重兵,朝中立足未稳,朝廷外又干戈不息,他只有在朝廷中仰人鼻息。但他心里有盘算,不管这两位大臣对他是阳奉还是阴违,他都要装成扶不起的阿斗的样子,不要惊动了这两位老毒蛇,小不忍则乱大谋,毕竟他还年轻,毕竟他还有几十年的江山可坐,岂可急于一时?   这时,越王杨素向他请旨,要设法铲除削弱北平王罗艺和靠山王杨林的势力,并且要提防太原候李渊的势力。   杨广只是心里暗笑,谁不知道父皇在世的时候,“四大王侯”中势力最弱的就是越王杨素,他最是咬牙切齿不服另外三位王侯。杨素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借他的权柄来除掉朝中同他抗衡的势力。   靠山王杨林且不多说,他是先皇隋文帝杨坚的幼弟,是杨广的亲叔叔。因为杨林自幼没了父母,都是靠了兄长隋文帝杨坚和嫂嫂独孤皇后一手养大,自幼同杨广的大哥太子勇一道成长,所以杨林对兄嫂敬重如父母一般,同长侄杨勇的关系密切,自然同杨广就疏远了些。杨广不喜欢小叔叔杨林,但是杨林手握重兵,四大王侯中就是他的兵马最强大,远交近攻,他也不能去动小叔叔杨林,况且杨林为人至情至性,依了忠孝之道,也不会轻易造反,这点杨广深信不疑。他一定要留了杨林去牵制身边的毒蛇越王杨素。养鹰玩蛇的人都能明白,身边豢养了毒物野禽可以替你伤人,但是畜生就是畜生,翻眼时也会伤到主人,这都是不能控制的事。   令杨林更为担心的就是北平王罗艺,他记得少年时大隋兴兵去反南陈,南陈太宰秦旭真是块搬不动的便坑里的臭石头,父皇废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派人游说,送去千金,封官许愿都不能动摇秦旭的决心。眼见南陈朝廷风雨飘摇,南陈后主陈叔宝除去了玩女人享乐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昏庸之君,谁想到秦旭竟然死保南陈。不仅是他,他的儿子和女婿罗艺分兵两路,扼守要塞,逼得大隋兵马节节败退。要不是靠山王杨林用了反间计,还不能逼死秦旭这老匹夫。后来靠山王杨林兵逼马鸣关,以多压少阵前打死了秦旭的儿子秦彝,才算定了战局。而秦旭的女婿罗艺却披麻戴孝提兵来犯大隋,来势汹汹锐不可当,都不想如此年少的将领有这般过人的本领。当时愁得隋文帝杨坚夜不能寐。只是杨广至今不知道父皇用了什么妙计劝说了罗艺退兵,之后的多少年来特许罗艺养兵在幽燕九郡,听调不听宣,北平王一位世代相传,封爵赏金,令人羡慕。罗艺的狂妄一直令杨广生气,他登基,罗艺只象征性送了些塞北的名马,送了些财宝美女,再没别的表示,更没像别的大臣表表忠心,他怎么能不忌讳拥兵自重同朝廷分庭抗礼的北平王罗艺?他可以不忌惮杨林,因为杨林没有子嗣,大不了百年之后就自生自灭了,但是罗艺有个金童下凡一般聪颖出众的儿子,而且令他颇为担心。他记得父王在位时,曾经有一位峨眉山的仙道来算命,看到了小罗成和唐公太原候李渊的次子李世民时在惊叹了一句:“此二子有二龙戏珠之相。”   杨广惊得仔细打量两个孩子,虽然是孩童,却都是聪颖可爱的模样。   当时父皇正同人说笑,一群女眷也叽叽喳喳要争了要算命,如此这般道破天机的言语就被淹没在莺声燕语中,就此烟消云散不再被提起。但他记得,清楚的记得,记得那两个孩童灿烂的笑脸。   在他眼里,北平王罗艺的独子罗成生得目光中带了寒晖,俊俏的容貌中总隐隐透了寒凉。而李世民是皇族的亲戚,论来算是他的表侄儿,小家伙有着异族的血统,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锋利,这些年再见到时,已经是仪表堂堂的少年,浓眉星眸,举止不凡。   若没有唐公李渊同他的恩怨,他会很疼惜这个表侄儿,奈何李渊这个匹夫屡屡同他为难。   李渊封号唐公、太原候,留守太原,手握重兵,也是因为李渊的母亲独孤氏和杨广的母亲独孤皇后是姐妹,所以杨广和李渊本来是表兄弟,但表兄弟也有反目的一天,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当年杨广随了父皇兴兵灭南陈,攻克金陵城收拾残局时,从一口古井里搜到了南陈后主陈叔宝,那陈后主吓得周身颤抖时,怀里搂了两位香艳的美人,其中一位就是那闻名天下的大美人张丽华。   若不是当年南陈后主陈叔宝贪恋笙歌美色,不理朝政,百官的奏折都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两人过目审核处理后再送进皇上跟前御览,南陈何以亡国?   据说陈叔宝宠爱张丽华,有时连两名太监都忘记了的内容,张丽华却能逐条裁答,无一遗漏   因为宠爱张丽华,陈后主在光照殿前,先后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自居临春阁,张丽华住结绮阁,龚、孔二贵妃同住望仙阁,整日只作饮酒赋诗之事。   直到大隋文帝杨坚攻破了健康城,从后宫的一口枯井中寻到了搂了美人张丽华颤抖在一处的陈后主,这才将这位亡国之君俘获。   陈后主曾做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玉树后庭花》,就是为张丽华而做,可惜也是风流天子误为人主。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首诗词也成了亡国的绝唱。   初见张丽华时,他惊艳不已,那女子身姿婀娜,娇小轻盈地依在陈后主怀里打颤,鬓发披垂,乌发掩面,朱红的小嘴微翘,娇嗔的样子如梨花披雨弱不禁风,露出一双惊恐如小鹿一般乌亮的眼,水润的四下环顾,凄绝地望了他一眼,勾魂夺魄。她只说了句:“将军饶命!”   杨广心顿时酥软,手中的宝剑也不忍落下,心生怜悯,心想如此的尤物难怪不让陈后主不理朝政,亡国丧家。   他将这宝贝儿派人看管起来,尤其是同陈后主分开,不管陈后主如何的苦苦求告他归还美人,杨广还是金屋藏娇留下了张丽华,他心里多了些得胜者的惬意,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山中的野兽斗败了都要眼看了同类把母兽占有,而今南陈江山多下对他都没有什么诱惑,反是美人令他动心。   就在他准备好了将张丽华转移行宫时,唐公李渊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兴致勃勃地去到张丽华拘押的别馆,却是人静屋空,喊了半天才来了一个老妪,问到张丽华时,才知道是唐公李渊曾经来过,说是张丽华是亡国的祸水,不宜留在大隋,挥剑把张丽华斩杀了。杨广气急败坏,奔去后院看到了美人血肉模糊的尸体,香魂一缕已经随风而去,只有那副娇美的容颜栩栩如生,似乎低垂了眼含泪对他说:“将军,你晚来了一步。”   原本杨广只认为唐公李渊是个韬光养晦的糊涂蛋,平日里说话语无伦次,朝廷里议事他也是好好是是,从来不同人争执红脸,无论如何杨广也想不到是李渊杀了他心仪的女子张丽华。但他只有咽下一口恶气,他不能去寻李渊理论,更不能让父皇知道此事,父皇母后最是计较儿子们的行为是否检点,他如何能让他们失望自取其辱呢?唾面自干,杨广怅然离去,只回头看了一眼美人的尸首,将自己贴身的罗带解下掩住了张丽华惨然的面容,就此怅憾而去。但他记住了李渊,这个不解风情又有意作弄他的恶人,心想一定要去报复他!   但他来得及去报复李渊,李渊却先发制人去报复他了。   那是一次,父皇问到群臣,太子勇无德无能,想废太子立他杨广为太子,众位大臣意下如何?越王杨素立刻赞成,皇叔杨林自然反对,他深信好好先生李渊是皇亲国戚,平日优柔寡断,而且是个墙头草,他一定会赞成皇上的决定,不想李渊在大殿上的言论令他一头冷汗。   57 钦差   当时大隋朝开皇天子文帝杨坚膝下最为年长的两个儿子,长子太子杨勇入住东宫永寿宫,次子杨广加封晋王远去了封地。杨勇忠厚耿直少言寡语,也不会阿谀奉承,杨广却是眼观六路,巧舌如簧,专是会去讨好父皇母后,令独孤皇后对他尤为喜爱。独孤皇后喜欢节俭,杨广身上的袍子就是常年一件半旧的小王袍,偶尔还叠了补丁,显得异乎寻常的节俭;而杨勇则尽享金枝玉叶的奢华,夜夜纸醉金迷的奢华度日。独孤皇后痛恨男人用心不专,杨广就藏匿了自己的姬妾,暗中寻欢作乐,表面上只宠幸自己的妻子萧氏;而杨勇公然的纳妾疏远太子妃,令独孤皇后大为恼火。起先文帝杨坚对长子杨勇只是不喜爱,多次痛斥,但杨勇仍然是笙歌达旦的享乐,惹得文帝终于动了另立太子的决心。   杨坚这才在大殿问道:“众位爱卿,太子无德,恐难成大器,继承大隋江山。晋王杨广忠孝仁厚,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孤欲废长立幼,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满朝文武许多人早已被晋王杨广的金银财宝疏通过填了嘴,都是唯唯诺诺不置一词,也有大胆的随声附和都说晋王杨广贤德,登上太子的宝座是顺天意,和民心。这时候杨广的姨表兄,唐国公李渊力排众议上前齐奏说:“依臣愚见,废长立幼古今败国之道。当年秦始皇废太子扶苏,大秦江山毁于秦二世胡亥之手。汉武帝动了废立太子之念,太子被妖蛊之祸害死,武帝追悔莫及。万岁,人无完人,储君年幼,才要朝廷肱骨重臣一旁进谏劝导向善,这才是立国之道。”   平日沉默寡言糊里糊涂的李渊竟然开口说出这番高论,文帝杨坚看了外甥都不由心惊,如梦方醒一般,就不再提废长立幼的事。杨广心里气恼,眼见水到渠成的事被李渊横生枝节给阻隔,更是恨死了表兄李渊。   越王杨素和丞相宇文化及就想方设法去除掉李渊。   有一日文帝微服带了晋王杨广去街市走动,一群小孩子唱了童谣在玩闹,杨坚起先没听清,是宇文化及提醒说:“万岁,你听,牧童的歌谣。”   “杨花落尽李花飞,大水冲进皇城边。”杨坚笑笑没介意,可是走了一路,街巷上的孩童走在唱这个曲儿,让他心里一惊。回到皇宫后就下旨将所有李姓的官员都贬官驱逐出京,于是就轮到了唐国公李渊。李渊的母亲和文帝的妻子独孤皇后是亲姐妹,杨坚是李渊的亲姨父。赶了李渊出惊也心有不忍,就改封李渊为太原候。   李渊的夫人窦氏,也是江南望族之后,嫁给李渊生了一女三子,长女凤阳,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李渊知道有人要害他,匆匆忙忙套了车逃难离开京城时,夫人窦氏身怀六甲。一路上颠沛流离地逃跑,路上果然遇到了追杀。好在李渊也是武将世家,抵挡了一阵,一路就向封地而去。出了长安城跑过了几十里路,竟然又遇到了蒙面的追兵。   这回追杀他的强人铺天盖地而来,看似强盗,明眼人就能看出是官兵改扮的。   尘沙荡扬,土砾翻飞,将李渊一家人围在了当中。   李渊带了女儿凤阳和儿子建成左拼右杀,喝令年幼的次子世民保护母亲,打杀到最后竟然有一人武功高强,眼见李渊一家节节败退被逼到绝境。这是忽然一声大喝,山上冲下一人一骑,黄骠马上一位少年英雄微黄的面颊带了些病色,只是一双眼睛囧囧有神,手中挥动一对金装锏,同强盗拼杀在一处,那锏法娴熟,舞得银光万道,杀得强盗落荒而逃。李渊只擒住了一个活口,一逼问果然是晋王杨广的手下,心里生了寒意,心想表兄弟自此就反目了。他本来同太子勇的交情也是一般,也无意去开罪杨广,不过是金殿上就事论事,却招惹来祸事。正在追问强盗的来历,再看那位少年壮士却打马远去,只留下一道烟。   他急得催马去追赶,在后面大声喊:“敢问壮士尊享大名?”   少年放缓马步回头一笑,嚷了一声什么,被风声吞噬,拱拱手远去。身后的长子建成和凤阳听得不真切,说是听到一个“琼”字,李渊更是一个字没听清,就吩咐人为救命恩人这位天降神兵一般的少年英雄立了个长生牌位,上面写了“琼爷”。并吩咐儿子女儿们天天要拜谢恩人。   夫人窦氏惊吓之余,当夜在山神庙就生出一子,一时间风云雷电交加,天翻地覆的响动,婴儿哭声震天,李渊为这第四个儿子起名叫“元霸”   看着幼子,李渊感慨道:“多亏那位琼壮士,否则你我夫妻和孩子们性命救葬在此地。”   言语中有担忧日后的命运,这时次子李世民探头探脑笑盈盈的在门口向内张望。   “世民,进来,想看弟弟就过来。”走进来的二郎世民生得俊美,举手投足间都是富贵之气,一双星眸微凹,有着源于家族的鲜卑族的部分血液,掺杂了汉人的血脉就更是显得英姿勃发的俊逸脱俗。   李世民来到母亲的榻前,抱起了襁褓中纵声大哭的小弟弟元霸,小家伙没有平常婴儿红润的面色,反是肤色黯黑,眉眼纵到一处只是咧了大嘴大哭。   窦夫人失望地望了一眼丈夫李渊说:“都是妾身的罪过,又生了个黑丑的小东西。”   李渊见一家人大难不死,已经是心满意足,笑呵呵地摸着儿子世民的头对夫人说:“嗯,元霸是丑了些,都因为天地间的钟灵毓秀,李家祖上的精华都被二郎世民占了去,自然后面的孩儿们生得逊色了些。”   “娘,弟弟哪里丑了?他生得很可爱呀,你看,他见到我就不哭了,他笑了,真的笑了!”小世民一脸的兴奋,跪坐在母亲的身边笑逐颜开,模样俊秀。李渊接过世民怀里的小元霸,谁想刚一接过到怀里,孩子纵声嚎啕大哭。窦夫人心疼地抱过孩子拍哄,可是小家伙仍然大哭不止,只等世民懂事的从母亲手里接过弟弟,小家伙望着他就笑了。   众人称奇,李渊捋了胡须笑道:“这小畜生倒真是奇了,看来又是个顽劣的娃儿,既然二郎哄得了他,就二郎拍哄了弟弟,让你娘多歇息将养身子吧。”   李渊的话半戏半真,窦夫人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世民才多大?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他哄着弟弟。”   李渊疼惜的看着自己的爱子世民,赞叹地对夫人说:“记得生世民时,天上风云变幻,我大步出了庭院,见一条金龙腾空而上,大喊着‘此子日后定然济世安民!’”   李渊沉默片刻,目光中满是慈爱的注视世民,窦夫人提醒他说:“你偏爱世民怕是无人不知了,对建成和元吉也不公平。即便世民深得你的欢欣,玉不琢不成器,你也不要惯溺坏了他。”   话语当着世民说的,世民却抱了小弟弟拍哄似乎没有留意去听,李渊摸摸世民的头吩咐:“放下你弟弟,去睡吧,长身子的时候不宜晚睡。”   小世民一扬头自信地说:“爹爹去睡,儿子留下来守夜,若是再有强人杀进了,世民以一当十绝不放过!”   正在说着,门口巡夜的大公子李建成进来,一边禀告了周围布防的情况,一边不苟言笑地吩咐二弟世民去安歇。世民也不挪揄,拱手告辞随了大哥退下。大哥建成足足年长他十岁,平日在家里都是大哥主事。来到门外,一阵夜风刮起,建成仰头望天,将肩上的披风解下围裹在二弟世民身上,嘱咐他说:“天凉,不要练功了,快回房去歇着,大哥今夜守护母亲和四弟。”   杨广一计不成,反是纵虎归山,李渊镇守太原府,几年来励精图治,兵马强壮,在太原成了封疆大吏,诸侯一般的人物举足重轻令杨广更是忌惮。如今大唐的江山在了他杨广手下,他当初要动手铲除异己,也就不由想到了表兄李渊。   越王杨素想借他的力量除去李渊,他就将计就计。   传国玉玺失踪是杨广一桩心头憾事,他不知道玉玺去到了何方,但是没有玉玺令他寝食难安,此事能瞒一时,却不能隐瞒一世,所以杨广决定要先发制人。   他在京城大修宫殿,派人召来了晋阳留守唐公李渊来宫里叙旧,顺便提到了传国玉玺的遗憾。他对李渊说,玉玺当年因为王莽篡位,而被汉太后摔掉一角,用赤金补上,都少是个瑕疵,美中不足。他想让李渊作为钦差,去天下遍寻同玉玺的荆山美玉类似的玉来修补玉玺完好如初。玉玺是传国之宝,不能轻易交给外人,而李渊忠厚可靠又没有野心,是作为钦差完成此任的不贰人选。   李渊听了诚惶诚恐的不敢领旨,心里揣测皇上此举的用意。传国玉玺是国之重器,哪里可以随意交给旁人?前些时候有人谣传说皇上登基没有传国玉玺,说是龙椅都挪移了宫殿藻井上的轩辕珠,生怕被神珠砸下拍死,如今看来都是谣言。只是传国玉玺教给他,杨广诡计多端,安的是什么心?难道是有意试探他是否有反心?可一想又觉得不是,如果杨广已经怀疑他的忠心,那么将玉玺丢给了他,岂不是助了他一臂之力,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又不能抗旨不尊,只有领旨接了尚方宝剑下了朝堂。   小黄门将传国玉玺的木匣子教给李渊,上面是明黄色的皇绫蒙系,小心翼翼地递给李渊时不住吩咐:“国公爷千万留心,国公爷小心地接了。”   李渊留了心思去接过玉玺,丝毫不敢怠慢,心思只留意在接过玉玺上,就没有去分神多想。   到了驿馆,他喝退下人,忍不住打开了包裹,层层展开,打开盛放玉玺的宝匣,只在匣子开启的一瞬间惊得目瞪口呆,那匣子里是空的,空空如也。李渊暗自叫苦,垂头跺脚,他怎么这么糊涂,掂量这个盒子时,虽然楠木的盒子重量如金,但是空盒子他多少该提早察觉,如今木已成舟,他如何去解释遮掩。丢了传国玉玺可是灭门大罪,他李渊一世无欲无求,怎么就马失前蹄掉到了这个圈套里?   李渊脸色大变,猜想一场灭门之灾已经靠来,心率憔悴之余,左思右想没有对策,心中感慨,忙喊来随在他身边来京城的次子世民吩咐他说:“二郎,李家不日大祸临门,你快快逃走回晋阳,带上你母亲随了你兄长去逃命吧,从此隐居江湖,更名改姓,不要理会为父的生死安危。”   李世民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雄姿英发,立在当面器宇不凡。   他看了父亲惶恐的样子,平静地问:“爹爹莫慌,说出了看看孩儿可能替爹爹排忧解难?”   “你还是孩子,听爹爹的话不要耽搁,快快逃命去吧!”李渊记得跺脚,世民却是恬然安稳地接着问:“爹爹若不说明,孩儿就不走,随了爹爹留在这里。”   李渊一阵心酸眼红,拉过世民在眼前捏了他的肩头,眼泪落了下来说:“世民,爹一生都是胆小怕事,可你怕事,事就来找到你。”   摇头慨叹,又禁不住儿子一再纠缠,才看看左右无人,将玉玺的秘密道给了李世民听。   58 傻儿李元霸   李世民听过无语,陷入沉思,思考时那眉头微拧,眼睑低垂的样子远远成熟于他的年龄。   须臾间,李世民再抬眼,望了父亲恳求他再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李渊知道此刻如何去后悔都是徒劳,是他一时疏忽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但世民嘴角掠过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鼻子发出两声低吟,对父亲说:“爹爹,传国玉玺不曾丢失,不过是爹爹当了钦差大臣去替皇上修补玉玺。若说替天去寻玉补玉玺,也是要至少十个月一年才可做妥当,爹爹但可以去对皇上禀明,您即刻起身刻不容缓去往玉门关一带寻古玉补玉玺。   李渊大惑不解,抢过空空的木匣子责怪儿子说:“二郎,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你延迟一刻就能免去大难吗?皇上若忽然传召我去交回玉玺,我们如何应答?”   李世民摇头暗笑道:“爹爹过虑了,杨广手里没玉玺的秘密如今只被爹爹证实了,他将空盒子教给了爹爹,说明他相信爹爹手里没有玉玺。诚如爹爹所忧虑,日后朝臣问到传国玉玺,皇上将搞丢玉玺的罪责推到爹爹身上了事。但是爹爹想,如此的办法不过是鱼死网破,真正的玉玺是否被老皇爷毁了,或者真如市井谣言所说的上天了,我们都不知。杨广自然是想要玉玺,真的最好,假的也未必不可以是玉玺。”   李渊微蹙了眉头打量聪颖过人的儿子,对世民问:“皇上难道就比你傻,他不知道寻人去做个假玉玺?”   李世民笑笑说:“不知道皇上是否想到这点,但如今他将空匣子交到爹爹手中,除非他承认我们交还的玉玺,不然他就有两个假玉玺。事情闹大,朝廷里请人辨认真假,怕是他引火烧身!”   李渊恍然大悟,世民年岁不大,心智过人,这就是他宠爱世民的地方。   “爹爹,爹爹不妨就此回太原,再卧病不起,由孩儿替爹爹去塞北大漠一带走一趟寻玉‘修补’玉玺,保证一两个月完结此事,带了假玉玺到父亲手里。”   父子二人回到晋阳宫,将假造玉玺一事隐瞒了家中上下对任何人都不去讲,李渊只吩咐世民点装出发带了尚方宝剑去北平燕山一带寻玉玺,再三嘱咐他不要生事,见到北平王罗艺要多加尊敬,替他捎上书信问候。   “二哥,等等我,我要随你去玉门关玩玩。”四弟小元霸追了过来,头上扎了两个抓髻,黑瘦的样子只剩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元霸生来就黑小,但是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直勾勾的瞪了人看时很是吓人。可能是当年窦夫人生元霸时被杨广派来的人追杀,一时惊吓早产了元霸,所以元霸的心智比同龄人逊色,显得傻呆呆的样子,经常语出惊人,令全家人咂舌不已。   窦夫人为了元霸的呆傻十分沮丧,甚至愧疚地对丈夫讲,怕是她身上的精魄都给了前两个儿子,再没有血气给到后面的孩子,所以三子元吉就生得奇丑无比,猥琐如小老鼠一般,尖嘴猴腮小眼睛,日日躲在大哥身后。四子元霸又是傻呆呆的令人哭笑不得,更有怪异的是元霸生来一股奇大的气力,五岁时竟然能举起府门口的石狮子,六岁时四邻八方的孩子谁同他玩耍都被欺负过,不是他有意刁难小朋友,是他手没个轻重,轻轻一碰就让小娃娃们头破血流。为此李渊气恼得没有少去打过小元霸,因见他一膀子蛮气力,想他也皮糙肉厚,气急了眼的时候牛皮束甲带,板子,藤条都用上,小家伙挨了打只会笑会叫不会哭,打得惨了咧了嘴瓮声瓮气地大喊几声:“娘!疼!”李渊气得也无可奈何,到了后来李渊不敢再管元霸了。因为一次他气头上扭打元霸,这孩子竟然能挣脱束缚撞他一个跟头,反让他在榻上几天下不来床,简直是家里养了个冤孽。   李渊曾经想过将这个惹祸精送到寺院里远离身边,眼不见心不烦,自当没有生这个孽障,可是二郎世民哭闹了就是不依,小元霸也对二哥的话言听计从,家中的哥哥们他都不服,只听二哥世民的话,平日里世民顽皮时,李渊沉下脸吓唬几句,还不等动手,小元霸就会如一只乳虎冲过来拦在二哥跟前,搞的李渊无可奈何。   “四弟,在家里听爹娘和大哥的话,二哥有正经事去做。”世民劝哄着弟弟。   “不依!不依!就不依!二哥去玉门关,元霸也要去!”元霸扭着身子拧麻花一样。   “四弟!”一旁的大公子李建成也看不过眼,沉了脸呵斥一句,虽然知道他的话不管用,但是做大哥的还是要开口说话。   李渊摇头叹气说:“二郎,你若是能照顾他,就带了他在身边吧,你不在家,这孽障在家里非要把房顶掀掉。”   见父亲竟然吐口答应让二哥带他走,小元霸呵呵地傻笑,扯了二哥的衣带摇晃着说:“二哥说过,不听爹爹的话就是不孝,是要打屁股的。”   李世民无奈的摇头,望向父亲的眼神里都是埋怨,天下哪里有这样的父亲,竟然巴不得把儿子往外面赶。   一旁的窦夫人责怪丈夫说:“哪里有你这样当父亲的,世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让他照顾另一个孩子?”   李渊却是得意洋洋地为世民整理袍襟,拉他在眼前上下端量夸赞说:“李家的灵气都被二郎继承了去,不靠他带了弟弟们,靠谁去?”   窦夫人递给丈夫一个眼神,扫了一眼一旁侍立的长子建成,示意丈夫的言语太过了,宠爱次子,也不好让长子颜面无光。但李建成却宽厚的毫不计较,反是不停叮嘱二弟一路小心,注意身体。   安置妥当,李世民拜别了父母、兄长和姐姐,带了四弟元霸上路,他暗下决心去寻一块美玉,雕琢一方传国玉玺。   打马出门,带上了自己的好友长孙无忌和刘文静,一路向玉门关前行。   出了城门不久,总觉得后面有几匹马跟了,身罩黑袍,走走停停,他们走,那马也走,他们停,那马队也停。心里狐疑,李世民吩咐众人歇息,悄声对四弟元霸耳边说:“傻小子,看到后面那几匹马了吗?那马上的人总跟了你,你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跟了你?”   元霸是个小孩子,紧紧裤带大步跑向那几匹马,李世民只远远地坐在茶棚里悠然的同刘文静喝茶闲扯,就听到一阵女子的惊呼声,抬头一看,李元霸举了一个黑包袱回来,扔在了地上。   一声惨叫,爬起来一位容貌秀美的女子。   “妹妹,你怎么来了?”长孙无忌惊道。   地上的女子翻身起来,恼怒的样子却是举止温柔娴静,面含愠色,却是温声说:“哥哥随了二哥远行,剩下妹子一人在家。”   话到这里却咽了回去,长孙无忌呵呵地笑了说:“无垢,你是想随了哥哥一道去玉门关?”   少女娇羞的一笑,纠缠了兄长执意要一路同行。   小元霸摇头晃脑地说:“二哥,带了无垢姐姐去,姐姐会给我洗果子,还会帮我挑手上扎的刺。”   李世民笑笑,看着长孙无忌,听他拿主张。长孙无忌是他的好友,在晋阳府的军中长孙无忌是他的左膀右臂,出谋划策都是少不得长孙无忌和刘文静两位谋士。   无垢同他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小时候一道玩,长大了无垢却有了少女的娇羞,知书达理,守礼不妄为,平日也不再和他任意的玩笑。一副大家闺秀的典范,反让李世民少了当年一道玩耍嬉戏时的快乐。但是无垢对小元霸是极好的,每次元霸受了委屈总喜欢去后院寻了无垢姐姐大哭一场,气得世民敲了他的头骂:“爹爹板子打在身上你却笑,挨过板子爹娘看不到时你反是哭了,莫不是真是傻了?”   长孙无忌无奈地望了世民笑笑说:“二公子若不嫌弃,无忌就带上舍妹同行,留她独自在家,无忌也多是心有不安。”   “她既然追随来了,就带了她一路掩人耳目也好。”李世民说马鞭直指前面开阔的大路,众人快马加鞭的赶路。   到了北平王府时,一切都是十分新鲜,小元霸东张西望,看到街市上什么好东西都去纠缠了无垢姐姐为他买,一时间吃得直打饱嗝,李世民气恼的骂他,吓他说:“你若再混吃,肚子里就会生出一条蛇一样的虫子,咬得你肠子都穿掉。”   吓得小元霸忙将嘴里的小吃吐了出来,逗得众人大笑。   罗成本来是在寝宫熟睡,清晨时被一声熟悉的刺耳鹰叫惊醒,他倏然爬到窗边,探头四望,蓝天上一只矫健的海东青俯冲下来,就在王府的屋檐上空又忽然盘旋而上。罗成惊愕了,难道是他的巴哈回来了?巴哈没有死,他一直不相信巴哈会死。   罗成赤着足追出殿外,清晨的朝阳洒在身上,虽然有些温暖,但还是寒气不减。他打了几个喷嚏,执着的光着脚在庭院里追着那只头顶天空上的海东青奔跑,边跑边吹口哨,像他和巴哈的暗语一样,想招了巴哈下来见他。但他是徒劳的,这只海东青鸣叫着离去,罗成飞快地追在后面,绕过庭院重重,直追到后院,又翻过了墙向前追去。   他忘记了自己只穿了一身就寝时轻薄的白色木棉中单,宽大的衫子罩得他的身躯弱不胜衣,他斥了足跑着,直跑到街道上,跑到一片荒草地中,蒿草丛生扎了脚也不觉得痛,他只顾仰着头奔跑追逐,大声叫着:“巴哈,等等我,巴哈,你下来,不要丢下我!”   一双水一样明润的眸子泪光闪闪,天上的雄鹰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呼喊,有意徘徊一般在低空盘旋,罗成兴奋地嚷着:“这里,我在这里,巴哈!”   猛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夹杂了銮铃声,一个童稚的声音大喊着:“二哥,有大雕,射雕,射雕!”   一声弓响,离弦的箭飞出入寒光一样直奔天空,罗成大惊喊了句:“住手!”   但天空中一声凄厉的哀鸣,海东青扑着翅膀直坠下来,罗成惊愕了,他张大嘴,愕然地望着那掉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鹰,身体在抽搐垂死挣扎。罗成想,它一定在寻了最后的气力要飞上轩辕峰,要死在自己那高贵的冰宫殿宇里。罗成忿然抬头,迎面打马过来的一粉衫少年郎背背金装箭囊,腰系白玉带,挽弓在手,一副风流少年公子阔绰潇洒的样子。   罗成咬碎银牙,看了那少年在马上略一侧身,提了箭将那大白鹰提起,当做猎物一般炫耀着:“好大一头鹰,听说来漠北一定要猎鹰,才算是英雄。征服禽兽中英雄者才是强人。”   罗成已经怒目横对的迎上。   李世民回身间才发现马前多了一位少年,俊俏的模样如碧玉雕琢的玉孩儿,背了手,面色清寒的立在他面前,微眯了眼打量他。   他一边吩咐人将猎物取下,一边俯视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一身白衫在风中瑟缩,劲风掀衣,勾勒出他标致的身形,眼睛青黑相间传神寄语般的打量他,他反被这敌意的目光骇住   59 一场混战   李世民似乎都没搞懂这少年因何发怒,就觉迎面一道白色的寒光,如旋风腾空而起,迎面逼来。手中的那只猎物落在了地上。   李世民本能的勒马遇退,奈何寒光已到眼前,只灵活的微一后仰,让过那凌空一脚,顺势看准少年的腿挥拳打去,想趁他在空中无法立足取他的下路。   罗成身手敏捷,见来人也是个练家子,倒吸一口凉气慌而不乱的一个连环腿照了李世民的面颊踢去,李世民大惊,心想遇到了高手,自己疏忽大意了,这连环腿如破竹之势踢来,他向后躲,少年的另一只脚一定取他的下路,他如果向上跃,少年借机就封了他的退路,或许……   李世民大喝一声以守为攻,一个翻身坠马,罗成借机稳稳的坐在了他的毛皮乌亮如黑金的乌骓马上,依然面寒如静水,愤恨恼怒的样子。   家将们大嚷着:“擒住这个大胆狂徒,竟然敢打朝廷钦差大臣!”   躲在巷子里解手的李元霸裤子都没及得提上,大喊着:“嘚嘚嘚嘚~~住了!小爷爷李元霸来了!”   一个顽童,头上扎了两个抓髻,黑黑的面颊,瘦小的样子,搞逗一样冲了过来,罗成都没正眼看他,俯身拾起地上中箭而亡的海东青,疼惜的目光抚摸着。   “小兄弟,莫不是这只鹰是你养来玩的?”李世民似乎看出些原委,通情达理地问,温和了语气,言谈举止俊逸优雅。   话音未落,小顽童李元霸已经冲到面前,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李世民一声:“四弟且慢!”的呼喝声中,已经将罗成从马上拖下,一把举过了头顶,大声喊着:“我扯你做两段!”   罗成本没留意那个顽童,他的余光发现李元霸时,只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出来淘气,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凑热闹,脚腕上一股无形的蛮力如地下伸出一只手将他拖下马时,罗成愕然,迅忽间腾空转身,想挣脱那只铁钳一般有力的手,小家伙却毫不松手,一手抓住了他另一只脚腕,大喊一声:“去吧!”   “四弟!”李世民惊呼尽前,罗成惊得头脑顿时抽空,始料未及出此意外,根本不曾料到他人称“冷面寒枪”的小王爷打遍幽燕九郡无敌,竟然是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手中,,这孩子哪里来的这股神力,莫非是天神下凡?   只在这一瞬间,天上乌云翻转,晴朗无云的天空顿时阴暗,狂风怒吼时一道银色的亮闪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罗成心想拼这一回了,不按常路的顺了那顽童的力道迅速地分腿,让这孩子的力不能到达时,身子一挺而起,一掌向孩子的天灵盖打去,想逼他放手。   孩子陡然间“娘呀!”一声痛呼,一把松开罗成,抱头转身就跑,直向二哥李世民冲去。   罗成始料未及,自己的手还没打到这孩子,不过就是吓他,怎么这孩子如见了鬼一样抱头就逃。这一松手,罗成反被掷在了空中,落地时极力调整姿势,却牵动了身上冻疮的疼痛,跌倒在地,就地滚了几下爬起。头上“咔嚓”一声惊雷,孩子哇哇的大哭声不逊色于雷声,雨点噼里啪啦打下,罗成狼狈的撑身而起,看到眼前一截淡粉色的衣襟在风雨中飘荡,一双皂色雪底的靴子稳稳立在眼前,抬头一眼,得意地笑望他伸过手来的竟然是哪个射雕狂妄的粉衫少年,气恼得蹿起身,满怀怒气地挥拳打向李世民。   顽童不再过来参战,缩在墙角周身颤抖,一位清秀的少年搂了他拍哄,另一位年长些的年青汉子提了宝剑大喊着:“二公子闪开,我来!”迎面而上。   罗成见这些人动了了家伙,又是一伙人连同家丁都挥舞棍子迎上,怒气更是大了,钦差大人,什么狗屁钦差,不过是同伍魁伍亮兄弟一样是昏君杨广的鹰犬,还竟然射他的海东青。罗成眼明手快夺了一家丁手中的熟铜棍,飞舞兜风如耍银枪一般以棍当枪,舞出银光万道如银龙罩体,左挑右挡,将一群狗奴才打得四下逃窜,那位多事冲来的青年也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罗成同李世民过了几招,罗家枪的声名远播在外,李世民一眼看出些端倪大喊了问:“这位小哥,你说这幽燕九郡天上地下万物都是你的,你莫不是北平王府的世子?若是如此,就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小子,你找死吗?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唐公的二公子,我们的小主儿!”仆人们还是那么狗仗人势的喊着。   “你也配问!这幽燕九郡的天上地下的万物,都是我的!”罗成薄唇一咬,手中的铜棍一翻,扫向李世民的下路,李世民不躲不闪,背手凛然的立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罗成的棍子打在李世民的大腿上时,也被他那气定神闲的勇气惊得收了几分气力,打在李世民腿上的棍子没了先时的气力,但足以教训这个狂妄大胆的小子。李世民眉头微皱,疼得伤腿跪地,呻吟一声,又倔强的撑身立起,依然坦荡的的立在罗成的马前。乌骓马见主人受屈,自己被敌人骑压,不驯服的咴咴长鸣着尥蹶子,但总不能将罗成这驯马的高手甩到地上。   “不要为难我的‘乌脖儿’!”李世民心疼的制止罗成去教训胯下的战马。罗成志得意满的一仰头微哂道:“只你的马儿是活物,我的鹰就可以随意射杀?”   “是你养的大白雕?”李世民话音未落,远处几骑飞奔而来,为首一人大喊着:“表弟,休要惹事,快快住手!”   秦琼胯下黄骠马来到近前,勒马停住,拦在二人中间,打量一眼地上玉树临风般的少年,又看看斜骑乌骓马的表弟罗成衣冠不整出浴时的模样,心里添了些气。   压了怒火也不问青红皂白,翻身下马拱手说:“这位小兄弟,得罪了,舍弟顽劣,多有得罪之处,公子海涵。”   一边递了眼色给罗成说:“表弟,给这位公子赔礼,你先动手生事,就是你的不是。”   罗成目光倔强,秦琼却又重复了一句:“表弟,哥哥帮理不帮亲,他不对,也不是你就可以动手伤人。”   秦琼放缓的语气嗔怪说:“伤还没好,就出来调皮生事了。惹出事来姑母知道又要哭上一夜。”   罗成想到这些天母亲哭得眼睛红肿,风吹草动都惊得坐卧不宁的样子,心里多了些懊恼。他本是一心沮丧不想做个傀儡小王爷,只想去轩辕台寻鹰,却忘记了母亲望穿秋水的泪眼,彻夜不吃不眠的痛心,他回府时,母亲抱了他痛哭,只对他说:“成儿,就是你去死,也要带了娘,娘只你一个孩儿,就是死,娘也随了你去。”   罗成咬咬牙,对李世民不情愿的拱拱手,但对李世民那份淡定从容的凛然之气也十分佩服,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谈笑自若,颇有将帅之风。   “算你识趣,敢打朝廷钦差是不要命了!”管家李旺骂着,李世民责备地制止一声:“旺伯!”   秦琼淡然一笑,打量了李世民拱拱手说:“朝廷的钦差是在公堂上,怎么来街巷里打架闹事,遛马射鹰?”   息事宁人的点到为止,并马到罗成身边,一手捏在罗成肩上,低声说:“随表哥回府去!”   声音低,却是低沉有力,不容违抗。一手抓住了罗成腰间的束带,罗成身子一挺,被表哥压住,只听秦琼说了一声:“来表哥这里,还了马给人家。”   顺势一提,罗成倒也没有执拗,被表哥从乌骓马背提到了黄骠马上,骑在表哥的身前。   罗成只穿了贴身的木棉中单,单薄的身子透着草药的清香,在表哥面前气焰也消了些,   天上的雨滴渐弱,雷声闪电隐去,乌云被吹散,顽童李元霸从墙根跃起,推开无垢姐姐冲上去挥了拳头大嚷:“死小子,小爷爷非要教训你扯你做肉块儿!”   “四弟!不听话二哥就喊雷公回来了!”李世民低声喝止,拉了四弟在身后。   天上忽然一声惊雷滚过,轰隆隆一阵巨响,吓得李元霸“妈呀呀”的缩在二哥身后,头扎在了二哥李世民的腋窝里,如黑熊入洞只进去了一个头蠢笨憨态可掬的样子。   秦琼向李世民抱抱拳,解下身上的袍子裹在小表弟罗成的身上,手中的金装锏挂在马上,头贴在小罗成冰凉的脸上说:“小心冻到。”   调转马头要走,李世民忽然上前几步拦住,秦琼面露恼意,还是极力压了气问:“这位公子,我们已经向你赔罪,何苦如此纠缠不清?”   李世民忽然撩衣跪倒在秦琼的马前,罗成侧头望望表哥又看看李世民真正的吃惊,刚才他的棍子打下,也不见李世民稍有屈服,如何跪在了马前。   “恩公,可还记得八年前在京城外的霸王山下救过被贼人追杀唐国公李公爷一家老少?”   李世民星眸中漾了寒辉,泪水盈眶。   秦琼思想片刻,依稀记起,问了句:“这位公子是李公爷家中的……”   “在下李世民,当年年幼,恩公当年救下家父挡擒贼寇时,世民在车中保护家母,是看到了琼壮士用金装锏以一敌百打退强人的。壮士可曾忘记?家父还带了世民和世民的兄长一道叩谢恩公。”   秦琼忙下马搀扶李世民,惊喜地说:“一转眼这么大了,若不提起,我都认不出了。当年还是个孩子。”   转身对罗成说:“表弟,自己人,可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李世民只拉了秦琼兴奋地说:“若是家父在此,一定喜出望外,这些年家父时时不忘恩公的再生之德,当年恩公不要酬谢,拱手而且,家父过意不去,在家中为恩公立了长生牌位,还为恩公画像,总让我们兄弟叩拜。”   说罢倒头拜了几拜。   秦琼见李世民说得至情至性,是个性情中人,笑了说:“大道不平众人踩,江湖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应该应分的。我姓秦名琼自叔宝,不要总叫恩公生疏了。”   回头看罗成,翘了嘴沉了脸被冷落的样子,就对李世民介绍说:“我表弟罗成,北平王的世子,平日被姑母骄纵坏了,不必同他计较。”   李世民拱手,罗成侧头不理,秦琼又气又笑,牵了马拍拍罗成的背对李世民说:“我表弟身上有伤,恕难见礼了。世民你同我表弟年龄相仿,若不嫌弃,喊我秦二哥就是了。唐公同我姑爹同殿称臣,听姑爹讲罗李二家也算是旧交,不必见外。”   “二哥,他是谁呀?为什么你叫他二哥?二哥是你呀,怎么是他?”傻小子李元霸从李世民的腋窝里谈出头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在了李世民的背后。   李世民推了四弟元霸到眼前对秦琼说“秦二哥请看,那日二哥杀退了强人,家母惊吓后是夜就生下了四弟元霸,都这么大了。”   “二哥,他比你大,该叫大哥,不!大哥在家里,那他比大哥小,就小大哥?”李元霸自己盘算,他的话没人能懂,家人掩口暗笑。   紫嫣在王府里焦虑的等待罗成的消息,不知道小罗成怎么又去惹事生非,秦二哥闻讯还赶去劝解。   罗星跑回来对紫嫣说:“小姐,小姐,可是好了!表少爷一去就给拉拦开了,那钦差是唐国公李渊的二公子,曾经我们表殿下对李家有救命之恩,李公子这就随表少爷回府来拜望王爷,小王爷也被表殿下劝了回来。”   “你说是谁?”紫嫣惊得如被闷雷轰顶。   “是唐国公的二公子李世民,还带了几位朋友,还有一位小姐随着。啊,他们还带来一个黑炭头般的小子,是个小傻子,骗他什么都信,刚才我们还骗他吃了一块马粪,说是黄米糖糕。”   罗星报复般快意的笑,紫嫣惊得面如纸色。   李世民,难道他来了?天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李世民是她的表兄,皇爷爷是唐公李渊的姨爹,太子勇和李渊是表兄弟。当年,这位聪慧的二表哥颇得皇爷爷的喜爱,每年逢了唐公进京时都会几次传李世民到宫中来陪皇爷爷下棋。那些时候,宇文成都二哥对李世民颇为恼怒,因为二表哥李世民一带到宫中,总是从民间带给紫嫣些好玩有趣的小物件,什么雕了蝴蝶的脂粉盒子,什么面捏的五颜六色的小鸟,还不是陪了她下棋抚琴。她并不喜欢二表哥世民,总觉得他过于的精明,似乎什么心思都逃不出二表哥的眼神。可是她又矛盾的喜欢同二表哥说笑,总觉得同他斗嘴时颇为有趣。此刻,在北平王府见到李世民是否是大难临头呢?她该如何解释她此刻隐姓埋名做了王妃义女的身份?李世民若是揭穿了她贵为大隋宗亲的身份,她岂不更是危险?若被送回京城见杨广是一死,她的身份定然不会再留在王府,她逃又逃去哪里?   60 躲闪不及   紫嫣推托身子不舒服躲在了房里不去见人,她藏在被子里左思右想觉得不妥,如何想也怕二表哥发现到她,揭穿她的身份。   她得来不易的身份和“家”,更有她心仪的秦二哥,难道一切就要如她当年金枝玉叶的身份一般如过眼云烟一般瞬忽而去?心在狂跳,思绪万千,纠缠在心头不能散去。   王妃得知紫嫣身体不适,还特地遣了慕容妈妈带来开胃清火的汤来看望她,紫嫣心中有愧,却是不得不如此掩饰躲避在房里。   “成儿如何了?”紫嫣问,慕容妈妈微怔,恍然大悟笑道:“小王爷还是如儿时一样的脾气,自然是同老爷还是爱答不理的赌气,对王妃是百依百顺,只是这一早跑去街道上打架生事也是事出有因,王爷就不怪罪了。哎!又是为了一只大白雕,怎么就着了魔障一样迷上那大雕了?”慕容妈妈叹息。   紫嫣眸光伶俐地忽转,从慕容妈妈的话里揣测事情的原委,掂量表哥世民为什么忽然出现在燕山北平王府。   “成儿为了一只雕打架,可如何就伤了那钦差大臣呢?王爷知道可是不得了。”紫嫣皱了眉头一脸的忧虑似乎都是为了罗成。   慕容妈妈见紫嫣担忧的样子忙笑了安抚她说:“小姐多虑了,看你对成儿真是手足情深呢,若是王妃真有个亲生的女儿,怕都未必有小姐对小王爷这份心。听表殿下说,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来的这位钦差是唐公李渊的二公子,人物文静大度的,看上去仁厚得很,年纪轻轻可是稳重呢。唐国公同我们王爷是故交,只是天南地北的没个往来,这回二公子替唐公来拜望王爷,王爷高兴呢,硬是要留李二公子多住几日,在燕山好好玩耍。”   紫嫣故作镇静,心里暗叹不妙,若是李世民多住上几日,岂不是就同她迟早就要见到?   心里烦闷,恹恹的不想多说话,慕容妈妈为她掖好被子嘱咐她安心养病,临走说了句:“看人家李二公子,唐公爷真是舍得让他年纪轻轻担了重任万里单飘的来到塞北,还是替唐公干这么重的担子,去补玉玺。”   “玉玺,什么玉玺?”紫嫣倏然坐起声惊闻,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羞愧地低头,慌张掩饰了问:“慕容妈妈,什么‘不遇囍’?莫不是我的婚事,遇到了国丧,也不能操办了?”紫嫣红了脸说出的话,慕容妈妈惊色微定,恍然大悟了羞她说:“小姐这心里飞了?不是什么‘不遇囍’,是补那传国的玉玺。”   紫嫣忽闪了眸子故作懵懂,慕容妈妈解释说:“玉玺就是皇上的印,听说那玉玺自古到今就丢了一只角,残缺了难看,被一块金子修补的。如今皇上心血来潮,要寻个上好的宝玉补玉玺,就派了唐公去西北采玉补玉玺。谁想到呀,唐公身子不好,不能鞍马劳顿,就请旨让二公子代劳了。这不,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当了钦差大臣,有胆有识的,王爷赞口不绝呢。”   紫嫣躺回床上,心里好生忧郁,如何想李世民来得太过诡异了。补玉玺,哪里有玉玺可补?真正的玉玺在轩辕台的启天古井里呢。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杨广造了假玉玺掩人耳目?   不及细想,门口传来二哥秦琼的声音:“颜妹妹可是醒了?”   不等丫鬟作答,紫嫣大声问:“可是二哥来了?我在这里呢。”   秦琼大步掀开帷幕珠帘进来,只远远立了,看了床上的她守礼地问:“听说你病了,身子可好些?”   紫嫣笑笑说:“身子骨太弱,一阵寒风夹背,被激到了,就病了。”   “难怪,今天姑爹设家宴为李二公子接风,你和成儿都不在。”   “成儿,他怎么了?”紫嫣问,微挪起身:“听说他早上又去惹是生非了。”   秦琼笑了摇头说:“成儿多半是赌气,姑爹也如一个孩子一般的脾气,夸了李世民去打压罗成,说李世民处处的好,当然成儿不喜欢听。晚上推说冻疮不舒服,早早的睡了,饭都不吃了。”紫嫣沉吟不语,心想李世民莫不是真要扎根在北平王府了?   “成儿惹的祸事还没了呢,姑爹硬是要成儿娶那祝美娘,成儿千百个不乐意,可是竟然赌气答应了,不知道他怎么忍下的气。我劝了姑爹几次不成,姑母都劝不动,姑爹铁了心要拿个祝美娘给成儿进府放在身边添堵。”   紫嫣掩口笑,心想北平王也是老小孩,劝了秦琼说:“二哥劝劝王爷,小王爷三妻六妾当然寻常,只是他不喜欢祝美娘,娶进门来冷落人家姑娘,王爷未必能如愿,还以为罗成真能和祝美娘为王爷生个小小王爷呢?”   说罢面颊一阵羞红,秦琼反是笑了坐到床边说:“颜妹,姑母已经修书一封送去山东家中,请示家母的意思,颜妹,我想成家后回山东历城,你可是愿意随我去受苦受累伺候家母?”紫嫣频频点头笑了说:“子颜自然愿意随二哥去天涯海角。”   “生死不渝!”秦琼斩钉截铁的说出四个字,话音缓,却是字字千钧般的承诺,仿佛二人的婚事就是这么草率又沉稳中被王爷王妃定下了。   紫嫣眉头一挑,计上心来,问道:“二哥,听说舅奶奶要过华诞了,二哥若是回家,可否带了子颜?”   秦琼有些意外,笑问她:“怎么这么急就去见婆婆?”   紫嫣心里是盘算如何避开李世民的纠缠,寻找一线的机会离开王府。   为了避开李世民,紫嫣只得自己服了几剂药,周身起了红斑,不得不卧床静养,不能见人。她心里暗骂李世民不长眼来到王府,可也只得如此避开见面的机会。   紫嫣身上的红斑令王府上下恐慌,生怕会传了旁人,都不敢接近她。紫嫣趁机对慕容妈妈说:“听说钦差大臣在府里小住,只是我得了这脏病,可不要传了给钦差才是,还是请王爷劝钦差大臣暂时移步去别馆小住才好。再不然,就挪了子颜去寺庙或别馆小住养病,不要传了旁人的好。”   一番提醒慕容妈妈和王妃都称赞紫嫣贤德周全,更不舍得丢下紫嫣,开始盘算让李世民离开北平王府,避免传上脏病误了钦差的大事。   李世民走了,去了府外的潇湘别馆小住,紫嫣总算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她试着下榻去罗成院后那池塘去看寒鸦,也是寂寞无聊,扔了石头在水里,看着涟漪飞散。   她看到了罗成,就在不远处水榭独自徘徊,引颈望天,对日吁怀的样子,仿佛几日间大了几岁。紫嫣听说了罗成因为李世民射死了一只海东青而起了冲突动手打了李世民,心里反是同情罗成。   她向罗成走去,想宽慰他几句,见他披散头发落寞的样子,看去心疼。   “成弟,你的冻疮好些没有?”紫嫣近前去问,罗成侧头望她,堆出浅笑,声音沙哑答:“无所谓好不好,一尊肉躯罢了。”   “你的事,我听说了,过些天我身上的病好些,一定去父王那里替你劝几句,不是为了你,也是要为了祝美娘的幸福。你不喜欢她,她也未准真心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怕天下的女子没人不喜欢我。我是小王爷,有权有势又有财,还生得容貌算过得眼,祝美娘她哪里是喜欢我,是喜欢小王爷罢了。无妨,小王爷纳几名侧室也是王府的门面,由了他们去吧。”罗成说着冷笑,这些时一直是一身中单,衣衫单薄的样子,也不怕寒凉,一双眸子也寒水荡漾。   “成弟,你想多了,很多话不说明白,王爷如何知道的?”紫嫣劝他。   罗成呵呵笑了两声说:“姐姐不必多费唇舌,成儿没你嘴巧,不然你如何跟了表哥?弟弟还没能恭喜姐姐和表哥呢,双宿双飞,终成眷属,天作之合。”   话里带了挖苦,紫嫣不知道如何得罪了罗成,自从她救了罗成从轩辕峰雪山下来保存了一命,王府上下都知道小王爷近来只听她一人的话。   罗成飘然而去,紫嫣落寞地在水榭旁,看着水里一对寒风中的鸳鸯发呆。   这时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身忙向水榭外走去,不想急匆匆来的一人撞个满怀倒在地上。   紫嫣正要骂那冒失鬼,猛抬头看到一张清秀雅致的面容,心惊肉跳慌得低头掩面夺路要逃。   那人连连说着:“姑娘,得罪,得罪,该死了,该死!”   他,竟然是李世民,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何他来了?他不是离开王府了吗?   紫嫣慌乱的急不择路,一拔脚,不料裙幅被那李世民踩在脚下,身子用力太猛,飞跌出去,被李世民拦腰抱住。   紫嫣一把拥衫袖掩面,惊得说:“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自重!”   李世民松手,神色惶然,抱歉道:“在下无礼了,姑娘恕罪,恕罪!”   紫嫣掩了面急得躲避,一瘸一拐又蹒跚难行。   李世民一边追了问是否要帮她喊人,但紫嫣就是用袖子掩面慌张的样子。   她慌不择路,逃到月亮垂花门时忍不住回头看,李世民正疑惑地望着她看,似乎看出些什么。   李世民,如何这么巧在此地遇到了他?   心惊肉跳之余,她隐约记得当年也曾有这么一次尴尬的巧遇。   那是当年在皇宫大宝殿后的花园里,她在采荷花,白纱裙蝉翼般的裙幅沾了水微沉,她却坐在斜伸在水面的一树枝上尽情采剥莲蓬吃。宫女离去为她打手巾,她就在树枝上悠然自得。   这时一白衣少年出现在眼前。   她抬头,正看到他明媚的笑容,英俊的面庞,喊了声:“二表兄。”   他微笑了颔首,似是答礼,有些轻慢地望着她,像欣赏风中的一朵含苞的初荷。   61 智斗   紫嫣记得那时她还年幼,怡然自得的坐在斜伸的枝干上沐着淡清素芬的荷风,观赏婆娑起舞的田田莲叶。她挽起宽大的裙幅缠堆在膝盖上,露出两条藕节般白净如玉的腿在荷叶间的绿波中赤着足轻拍水面,惊飞蜻蜓蝴蝶在花间不得停留。她尽情的戏水,这种举止在宫中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看护她的老宫娥青婆婆喋喋不休的教训过她许多遍,甚至气恼时还仗着曾经是独孤皇后贴身的侍女,骂紫嫣“野性难驯”。可是紫嫣就是喜欢贪凉,喜欢一双粉嫩的足在清水中灈洗玩弄时那股隐隐的凉意,如吃了后宫御膳房外古井立淬出的果子一般清爽。   她脸上带着悠然惬意的笑,直到循着表兄李世民笑望她的目光,才注意到自己那双藏匿在碧绿的荷叶间那双若隐若现肌肤光润嫩柔的双腿,不由心惊肉跳的连忙躲避,手一松,堆压在大腿上的裙幅尽散了下来,触了水沉沉的有些垂感,心疼得紫嫣忙提了起来拧干,却又露出玉足和一截白净的小腿。   他得意地望着她,浅笑着,有些幸灾乐祸,嗔怪地说:“嫣妹你又顽劣了,若被青婆婆和皇后看到,定然要斥责你。”   紫嫣原本心虚,却强作镇定的稳住神,扬扬精巧的下巴,生动的眉眼映了映日荷花别是一分娇艳,虚虚实实地说:“你自去祖母面前告发,祖母是知道晓我来这里灈足的。荷塘里的水可以治冬日的裂足干气,把手花园门的宫女如何放了你进来?”   然后自问自答说:“定然是二表哥促狭自己溜进来,好在是嫣儿在这里,若是皇祖母在此灈洗,二表哥可是吃罪不起。被表伯父知道定不轻饶你。就算嫣儿吃个亏,表哥还不速速逃了,日后定要改送嫣儿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答谢才是。”   见紫嫣说得悠然自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李世民也有些犹豫。   就在紫嫣得意的时候,一阵风鼓起,肩头的束帛随了一阵风飞飘而去,在荷塘上的空中衬了背后的蓝天如一片白云缓缓飘去荷塘里。   “呀!”的一声惊叫,紫嫣伸手欲去探落在不远处荷叶上的束帛,身后传来表哥一声:“嫣妹,留心!”   话音未落,一阵和风吹得满池荷叶向一侧倾头,沉醉的样子,她的层层细纱织就的精致的裙尽管沾了水还是被风鼓起,戏弄她一般,仿佛荷叶上盛开一多花瓣莹白的小荷,羞得紫嫣惊惶失措,双手去捂飞起的裙,掩住裙下的春光,却身子一晃,惊呼一声坠入了荷塘中。   “嫣儿妹妹!”李世民不容分说大步跃上了歪脖树干,一把将已经从荷塘淤泥中爬起的她拉上了树干。   狼狈的紫嫣发髻斜垂,雪白的裙衫满是泥泞,周身湿漉漉滴淌了泥水,抽抽噎噎的哭着,腿也被划破。   她不记得如何被表哥世民抱下的树干,在湖水旁简单冲洗,水浸透的裙衫紧贴了身子,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她狼狈的赤足就要溜走,却被世民表哥追上,将肩上一袭蜀锦披风搭在她肩头。   紫嫣牙关微颤,夺路要逃时裙幅被世民表哥不留意踩在脚下,带得她再次飞扑在地,裙幅撕裂,慌得:“哎呀!”一声惊叫。   世民表哥上前扶她也显得犹豫,她惊羞得泪水涌出,紧裹了那件锦袍。直到宫娥们赶到惊得面如纸色,世民表哥才悄然离去。   如今,竟然在万里之遥的塞北遇到了二哥世民,这难道是天意要逼她到绝路?   她眼中的世民表哥就是兄长,因为她在太子府孤单,母子三人备受排挤,紫嫣小时候,母亲太子妃元氏时常带了她去唐国公府去走动散心。   皇爷爷是唐公李渊的姨爹,两家是亲戚,紫嫣的生母同世民的母亲窦夫人私交颇密,无话不谈,平日在太子府受尽冷遇,紫嫣的母亲总会在窦夫人面前垂泪,窦夫人则好言宽慰。   窦夫人性格很好,世民的祖母独孤氏出身显贵,平日脾气古怪,在世时总对窦夫人横竖的挑剔不是,稍有迟缓就要打骂,练得窦夫人逆来顺受的脾气,同唐国公夫妻一直默契,从不红脸,直熬到了独孤老夫人过世,窦夫人才算喘息一口气。那段日子窦氏夫人更是频频招了紫嫣母女到府上来散心。   母亲贵为太子妃,却是处境凄惨,紫嫣总看到了她对了表婶边哭边掩泪。那时表婶还安抚母亲说:“你贵为太子妃,慌得什么?若是慌,也该是云氏那贱人去慌。日后佑儿就是太子,嫣儿就是公主,你迟早有笑到最后的时日。”   窦夫人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和二郎世民,可惜紫嫣却总喜欢远远跟在大表哥建成的身后,随在大表哥身边觉得安全,建成大哥的身影如高山一样掩护她弱小的身躯,大表嫂对她也格外疼惜。   紫嫣的印象里,李家上下的人都十分和善,就连长得如小老鼠一般凸眼尖嘴猴腮的三弟元吉都机灵可爱,只是她不喜欢二表哥世民。二哥总是有意无意地促狭了捉弄她,不是系了她的襟带在桌角,害她起身不稳跌了一跤,就是藏了只虫儿在她的绣鞋里。   一次她被绣鞋里一只毛茸茸的绿虫子伤了脚,红肿得如发糕一样酸痛不能下地,恶作剧的二表哥险些被大表哥建成动了家法痛责一顿。但紫嫣知道,建成大哥是宅心仁厚的,高举起了戒尺没有舍得打下,只怒气难平的罚世民二哥在院里跪了一柱香的时辰,这还令表叔李渊心疼不已。   紫嫣卧床不起,只能贪睡去打发时光,听了母亲同表婶闲聊,听了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哭泣。但那次不久,母亲就辞世而去,紫嫣被父亲送出了太子府,也不能再随母亲去李家玩耍。   谁想到多年后,同世民二哥竟然在如此尴尬的境地重逢。   他还是优雅的言谈中透着的慧黠,几步赶上来拦在她面前笑道:“一眼就认出你,嫣妹,何时来到北平王府当了罗家的小姐?”   “公子认错人了。”紫嫣择路欲逃,虽然她知道二表哥是刻意来拦堵她,她却避之如瘟神。   “嫣妹,你躲得什么?若是我眼拙错认了亲,你可敢一道去北平王爷面前去理论?”李世民一把握住她的腕子,咄咄逼人的话,话音却是动情地说:“你可是知道我娘听说你的‘噩耗’几夜不眠?人说先皇驾崩那夜大宝殿一条金龙腾空带走了几十宫女太监上天,也带走了你,我娘伤心得见到你幼时在墙壁上用金错刀划出的那只松鼠的图画都落泪,他们都信你死了,只我不信这鬼话。”   自从李家从京城搬去了晋阳,紫嫣曾经怀念过凤阳姐姐和建成大哥,但她似乎从未想念过世民,她心情复杂难言,李家是她的亲人,又是如此的陌生。   紫嫣挣开李世民的手,揉了腕子左右看无人,低声说:“表哥不要再纠缠紫嫣,表哥的秘密,紫嫣不说,紫嫣的秘密,表哥也要缄口不提。”   李世民问:“我的秘密?我有何秘密?”   紫嫣心想,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她盘算李世民钦差身份的奥秘,杨广绝不会把一个假玉玺交给李世民,这样岂不太阿倒持?引火烧身?若是杨广果真没有什么玉玺交给李世民,李世民这钦差奉旨出京补玉玺就是天大的谎言。不管这谎言源自杨广,还是另有隐情,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弥漫,李世民自然不敢赌这一局去告发她的身份,得不偿失的定然是他李世民。虽然天下人都知道李世民才华盖世聪慧机敏,但是紫嫣还是相信表哥此刻已经没了本钱同她论价。   谁想表哥李世民神秘的一笑,摇头说:“我讲过,我不信这鬼话。也不信机缘巧合,你如何在皇宫灭口惨剧那夜单单逃脱,来到了北平王府?你实话告诉表哥,表哥自然就放过你。”   见紫嫣沉默不语,静静的凄然独立,李世民压得极低的声音关切地问:“嫣妹,你是在躲避什么人,你心虚,所以见了表哥来都要躲避。”   紫嫣定定神,此时她已经再不能回到那个豆蔻梢头挽了裙衫在枝干上卧拨莲蓬的娇憨,也不再是当年的嫣儿妹妹,何况她如今又不是一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当日,自然也不会在让世民窥到她的私密。   她丹唇皓齿,巧笑盼盼,叹息一声说:“家门不幸,其中万种无奈和隐情,不说也罢。”   紫嫣不卑不亢地望着表哥,几年不见,多少风雨,千里之外,彼此已经生分得话语间都在打哑谜。   李世民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摇摇头说:“嫣妹,你不同先前了,不知该庆幸不再是那个小嫣妹,还是该伤感你连二哥都陌生了?”   李世民话音不温不火,一脸灿烂的笑,却是聪慧外露。   真正聪明的人是大智若愚,大辩若讷,紫嫣深信这点,也深信建成大哥和秦二哥那样的谦谦君子更比李世民和小王爷罗成更能打动她的心。   “紫嫣说过,紫嫣不去道破表哥此行来燕山北平王府的秘密,表哥也不要去深查紫嫣因何来此,窗纸不捅破,彼此都留些空当,若是捅破了,彼此都难看不是?”   紫嫣心在噗通乱跳,心想莫不是李世民此来真是替杨广来做什么?一定同传国玉玺失踪一事有关了,但会是什么事,难道知道了她在北平王府?紫嫣的眼前飞过千万种可能,焦虑的神情却极力掩饰,她别无所求,但求同秦二哥举案齐眉,双飞双宿了此一生,如何这点平常的愿望都要美梦飞散。   紫嫣见李世民纠缠不清,才抬起头,清秀的模样带了几分小王爷罗成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回敬说:“二表哥还是那么聪明,不要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你的秘密和我的秘密本是一个秘密,我们同为了玉玺而来,同是受命于皇上。”   嫣然一笑回头缓缓的边踱步去掐了一枝含苞的腊梅,凑在鼻子边轻嗅,目光只看了花,忽然回头说:“只不知道二表哥得的圣旨可是和嫣儿的同出一辙,若是二表哥不信可回去问皇上,只是不要坏了皇上的好事,引火烧身还不算,还要连累到表伯父和建成大哥他们。”   李世民呵呵地笑,看了紫嫣半信半疑。猜疑中又似乎有几分信,但紫嫣的心却如鼓在一通通的敲过,不能停战。   紫嫣心里盘算,李世民不傻,他自然明白她的话语隐含之意。若是李世民奉旨“修补”玉玺,她也是奉旨而来为了“玉玺”,但李世民心中有鬼,却不知道她是否有鬼。李世民当然不敢现在捅穿此事。   僵持片刻,李世民的目光望着紫嫣,从容的笑中含着无限的隐意,紫嫣正是心惊胆战,李世民已经鸣金收兵,不再恋战,低声问她:“你现在的芳名是……”   “李子颜,家在京城经营药材。”   总算是长舒一口气,但是紫嫣还是觉得心头忐忑不安。   “小姐,小姐,快去看看吧,小姐~”水瓢大步跑来,正和李世民遇到,缩缩脖子给李世民请安说了句:“二公子!”   又转向紫嫣说:“那个打擂的红衫女子,那个红衫女子来了。”   “你是说祝美娘?”紫嫣一怔,仿佛隔世一般,从飘渺的京城又坠入了王府的地上。   “对,就是那个祝美娘,那个打把势卖艺的父女来了,王爷要小王爷纳祝美娘为妾,当小王爷的小夫人,小王爷昏了头,竟然应了。”   “啊?”紫嫣面露惊色,却记起罗成那些感伤的话,心想可不要再辜负了一苦命女子。   “小王爷硬是说,不过就是纳妾,不要披红穿彩的去接新娘子,一个青呢小轿接进府就是了。这就草草的把少夫人提前了几日接进了府了,也不肯拜堂,就送了少夫人进了新房,结了发更了新衣去拜见王妃。王妃都惊了,王爷回来大发雷霆的,小王爷却若无其事。”   “再送回去择个良辰吉日再来,我去劝劝成兄弟。”紫嫣急得要走。   “你是叫水碗……不,不,水瓢,我记起来了,你叫水瓢的。”李世民得意道:“我就是那日见到了水瓢看来面善,就料定了嫣妹你在北平王府。”   紫嫣离去时,不由再次回头看李世民,李世民正笑吟吟地立在风中打量她。   她忧思一缕萦绕眉间,掂量李世民的到来是否会打破她在王府生活的平静;他却气定神闲目送她离去,眼神中充满的神秘,若无波古井,给人无限好奇和迷惑。   62 父子   紫嫣来到罗成的寝殿,他正在逗弄一只翠绿羽毛的鹦鹉,专心致志的样子显得眉目秀美得如画一般惹人品味。   见了紫嫣进来,罗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反问:“你可是如愿了?我娶了那丫头。”   紫嫣见他赌气,沉了气问他:“你是在和自己赌气,在报复你自己。”   罗成笑了摇头,逗了那只鹦鹉说:“可怜的小东西,他们怎么买了你来?我才放了一只,就又送来一只如笼子,就知道你总也飞不出笼子的。可惜不是八哥,连诉苦学舌的本领都没有。”   沉寂片刻,紫嫣劝他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小妾也是娘子,不要草率。”   罗成将一把鸟食倒回弧中,掸掸手说:“错!小妾非妻,无非是丫鬟妈子,多一个少一个无妨的。”   又戏弄地问紫嫣:“如果你有心仪的男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仰视他,他高高在上,是英雄,是奇男儿,可是他已经有妻室,你可愿意只因为喜欢他,而心甘情愿为妾追随他?”   眼眸中含了疑惑的目光,望着紫嫣,紫嫣反是语讷,笑盈盈地答了说:“我会的,我想若是我喜欢的男儿,莫说做妾,就是为奴仆也会生死追随他;若是我鄙视的人物,就是大红轿子迎我,我也不稀罕。”   见罗成皱了眉纳罕的样子,紫嫣掩口笑了:“所以说,弟弟你太任性。祝美娘不记名份,她应该是喜欢你,仰慕你,为什么你总想她那么坏?”   “喜欢我是她的事,难道我就要娶她?那我喜欢子颜姐姐你,姐姐可愿意嫁我?”罗成逗笑着,紫嫣嗔怪的敲他的头说:“小孩子,胡说,不怕父王听到撕扯你的嘴。”   一声咳嗽,北平王立在身后,紫嫣见罗成立刻笑意收敛,微怒的样子,冷若冰霜。   “成儿,你不想娶祝美娘,因何还要迎娶他回府?”北平王困惑的声音带了嗔怪,却透着慈爱。   罗成笑笑:“为子尽孝,父母挑中的媳妇,儿子当然要娶,还要兴高采烈的去娶。”   北平王知道儿子在赌气,无奈地咽了口气说:“你总是太任性,也是父王的不是,出此下策压压你的傲气。子颜说得对,我为了管教你,也犯不上去耽误了人家一个好端端大姑娘的终身大事。你若不喜欢,就打发那女孩儿走吧。多送钱财补偿她就是。”   罗成更是苦笑,星眸寒灿,摇头说:“覆水难收,娶来的媳妇,哪里有送走的道理,难道真休了她吗?很多事,弥补不了,就这么样任她去吧。”   罗成自从轩辕峰下来大病一场后,如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般,昔日那傲气十足的小王爷显得孤独寂寞的如天边寒星,寡言少语的安静得独自在房中都不知觉有这个人在。   北平王万般无奈,动动唇又说不出话,子颜忙上去打圆场说:“父王,成儿是怕爹娘难做,才勉为其难应了这桩婚事,父王莫怪。”   罗成忽然语出惊人:“父王真个想给成儿娶媳妇吗?”   北平王一惊,随即附和地笑笑说:“怎么成儿真是动了凡心了?父王巴不得早抱孙孙。”   “父王若真想为成儿娶亲,成儿倒是看中一人,强过祝美娘千百倍,就是怕父王不肯。”罗成赌气任性的样子,骄纵之气骤然升出。   “呵呵,说来听听,父王也是出身贫寒,没什么门第之别,若是成儿喜欢,又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父王就依你。”   北平王罗艺言语爽快,反是出乎紫嫣意料,但是罗成提出喜欢上女子,她更是吃惊,罗成平日很少出门,哪里有时间去外面结识什么女子?   想来想去就只能等了罗成的答案。   “成儿看上了子颜姐姐,成儿要娶子颜为妻。子颜说,她喜欢的男人,就是作妾她都心甘情愿。”紫嫣双颊赤红,不想到罗成竟然促狭的捉弄她,这个小东西太气人。   翘了嘴要同他理论,罗成却接着说:“子颜不是我姐姐,不过是同父王母妃一样,是异性手足,更是亲上加亲呢。”   一句话堵得北平王哑口无言,动动嘴口不择言地说:“可是,子颜已经许配了你表哥秦琼。”   “所以父王母妃偏疼表兄,宁可断了成儿的姻缘。”罗成寸步不让。   北平王讷然无语,紫嫣又羞又急,怪他说:“你又胡说胡闹,这些事哪里就能玩笑了?莫不是你还生表哥的气?”   罗成摇头看了她说:“你心里只喜欢表哥吗?那何苦来招惹我?”   一句话紫嫣震惊,她不知道罗成说些什么,而北平王罗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责备的神情,似乎看她如一个四处魅惑惹事挑拨人家父子兄弟亲情的狐狸精。   “成弟弟,你胡说什么!”紫嫣恼了。   北平王终于哈哈地笑笑安慰紫嫣说:“颜儿,不必理会你弟弟,自去回房休息。让他去闹。只是我本来想舞一路罗家的绝学‘回马枪’,现在也没兴趣了,更没兴趣教他了。”   紫嫣只觉罗成眼中一亮,灼热的目光兴奋不已,又极力掩饰。紫嫣自然不知道回马枪是做什么的,但也猜出几分,怕是什么武功绝学,但能比秦二哥的本领大吗?   紫嫣回到栖梧阁,恹恹的样子心思满腹。她倦怠,又恐慌,不知道罗成今日是怎么了,要说那些可恨的怪话,忽然想到秦二哥也没来看她,这些天似乎有些避讳的样子,怕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婚事,他道腼腆害羞了。   罗艺没说话,只问了几句转身离去,也没有兴师问罪。   一路回寝宫,罗艺记得了自己少时的岁月。   夫人秦蕊珠将一件袍子搭在他身上问:“还在同我儿子赌气?你们爷俩可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父子,年少时一般的模样,不让人省心。”   罗艺笑笑,搂过夫人,对月回味那当年往事。   那年突厥进犯,南陈太宰秦旭亲自替皇上监军去塞北,误中了突厥的诡计包围中。   情急之下,秦旭登坡观望,凭了多年的经验寻找夜间火光薄弱的地方想帅部突围。   而此时一位士卒拦住他的马头,毅然地说:“监军大人不熟塞北地势民风,这突厥分两队来合击,还在修整,越是火光明亮貌似人多的地带,越是薄弱的环节,怕是敌人的疑兵计!”   军中无数大将军师,谁会轻信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的话,手下就要来拖了士卒去一旁处置,军中自有军纪,僭越告事是禁止的,他一个末流的小士卒,若想和当朝太宰钦差大人过话,可是比登天还要难。   “太宰一意孤行,难道要断送南陈的江山!”士卒年少,名叫罗艺,急得额头青筋暴露嘶声喝道,那份执着的勇气反是另秦旭佩服,喊人放了罗艺回来,平声问他:“我如何相信你?”   “太宰不妨设个疑兵计,将计就计。小人甘愿带几十人独闯火光薄弱敌人布防的地方,牵制住突厥,让他们误以为南陈兵突围。太宰趁机从火光密集的地方措手不及地杀出,去和少将军的大军汇合。”   众将闻听都哈哈大笑,伍长跑来跪禀道:“太宰大人,这罗艺在行伍中就十分狂妄,不服调遣,挨过几次军棍都不收敛,总是说他是东海之蛟,总有上天时。”   罗艺却不慌不忙,一推那伍长顺手提过一杆长枪,吓得众人扑上保护秦旭。   罗艺傲然一笑,面颊俊俏眸光如寒星熠熠,嘴角掠过丝轻屑道:“太宰大人看看罗艺的枪法,就知道罗艺是否是纸上谈兵!”   手中打枪飞舞,寒光万丈罩体,无懈可击,那招式如蛟龙出海,忽然似大鹏击水摩天。   秦旭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军中有此奇人,不顾众人劝解,分派给罗艺一支一百人的队伍,自己依计而行冲出了那火光明亮的地方,果然,那是突厥的疑兵阵,秦旭率人轻易突出了重围。   惊险过后,秦旭回头望茫然夜色,但不见那小罗艺的归来,却见火光都涌去了罗艺突袭的方向,心里一揪,想派人回去救援,却被手下大将们跪求他以大局为重。   过了十余天,他已经和儿子秦彝汇合,大军势如破竹地大破突厥时,二十几名士兵抬了浑身血迹干凝的罗成回来缴令。原来一百兄弟牵制了突厥兵两个多时辰,才在罗艺一杆枪的带领下杀出血路逃出三十余人,有些兄弟伤病无药死在途中,只剩他们二十人抬了受了重伤的罗艺回来复命。   秦旭感动之余,情不自禁地抱起门板上那血肉模糊的孩子,他周身滚烫神志不清,迷蒙中将头扎在秦旭的怀里,呢喃地喊着:“爹爹,爹爹~~是你吗?”   秦旭眼眶微红,鼻头一酸,大声应道:“孩子,是爹爹,是爹爹!”   自此就宣称收罗艺为义子。   秦旭感念罗艺的救命之恩,命儿子秦彝和他一道为罗艺清洗伤口,那粉嫩细腻的肌肤生在男儿身上真是辜负了天地间的灵物,秦彝抚摸那道道伤疤,心疼地叹道:“若让他爹娘知道该是多心疼?”   孩子清醒后,秦旭随口问罗艺的身世,罗艺自称是后周名门之后,家道中落,就去卖艺为生,后来决定报国从军抗击突厥入侵,也学卫青霍去病做番男儿的事业。   太宰秦旭对这孩子的志气颇有好感,随口问他可曾读书,罗艺自称通读诸子百家,兵书战略都是彻读过。秦旭微怒,试探着考他,但他对答如流,颇有见地,令秦旭大惊。想那日他拦马献策,也非偶然,心里生了惜才之意,就对罗艺道:“你我有缘,你昏迷中喊我爹爹,既然你父母双亡自幼是个孤儿,就给我做个义子吧。”   罗艺慌得拼命摇头,身子向后缩,周围伺候的仆人都替他着急地喊:“哎呀,老太宰天大的恩德,你莫不是吓到了?”   罗艺起初说不敢高攀,随后低头不语,秦旭反是不快,低声喝问:“莫不是嫌弃老夫高攀你不上?”   63 夜遇   罗艺这才眨眨寒星般明亮的眸子,怯怯地望了眼秦旭说:“老大人太过严厉,大户人家中规矩多,罗艺自幼野惯了,怕受不了束缚。”   “胡言乱语!家国军中都是一样,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不犯法,哪个去束缚你?”秦旭哭笑不得的骂着,对这个孩子满是怜惜。   罗艺讪讪道:“罗艺是三世单传,从小骄纵顽皮得很,祖父在世时几次要动家法都不忍,骂罗艺说,若是爹爹在世,怕早就被打得几死几活了。罗艺狂悖,会惹爹爹~大人恼怒。”   罗艺抿咬了唇乞求般试探:“大人若肯手下开恩,罗艺就应允。”   秦旭又气又笑从来不曾听过如此怪异的言语。若换做旁人,能被太宰收为义子是天大恩宠,这小罗艺竟然同他讨价还价。哈哈笑过一阵捋了胡须道:“老夫不是不讲理的武夫,你若能同你大哥秦彝一般规矩本分,定然不会责罚你。”   罗艺机敏的眸光一转,识趣地翻身下床跪地,上身还是赤裸着,就磕了三个头道:“爹爹在上,受孩儿罗艺大礼参拜。”   仿若上天所赐刚落生的孩子,秦旭欣喜地搀扶他起身,拍拍他说:“你只要听话,爹爹会疼你。”   想到这些往事,罗艺露出得意的笑容,仿如义父秦旭老太宰的音容笑貌犹在,仿佛远去的故人徘徊在身边不曾离去。想想义父对他的恩德,又将掌上明珠秦蕊珠嫁给了他为妻子,他的富贵荣华功名利禄都是托于义父的恩典,心里一阵难过。   秦琼来问安,恰巧遇到了紫嫣,并肩来到北平王和王妃面前,更是令罗艺感慨万千。   他上下打量着身材魁伟言谈举止洒脱大方的秦琼,仿佛见到了昔日的秦彝大哥,对了些对故人的思念。   王妃秦蕊珠同罗艺淡笑了回想往事,对丈夫的怨怪也就减了些,记得罗艺这“异类”那时被父亲收留在府里,太宰府上下就不得太平,几次闹得沸反盈天的险些将太宰府的屋顶掀翻,同太宰夫人也有许多磕碰纠葛,那时全府上下都埋怨老爷如何收养了这么个冥顽不化的小混混为义子,还如此赏识他。谁曾想,越是太宰夫人厌恶的人,老太宰却将女儿许配了给他,罗艺终于成为秦家的乘龙快婿,秦府千金的夫君,令多少人羡慕得垂涎三尺,暗自骂罗艺祖坟冒青烟上辈子积福,这辈子好命。但妒忌也没有用,罗艺年纪轻轻就成为南陈领兵打仗的将帅,年过而立成为震慑北方的北平王,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面貌姣好的小混混无赖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秦蕊珠边想边叹,看看立在一旁的侄儿秦琼,又想到憨厚的大哥秦彝,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若不是当年南陈后主陈叔宝贪恋笙歌美色,不理朝政,荒废国事,南陈何以亡国?   每想到大哥和父亲为了南陈殉国冤死,王妃秦蕊珠都觉得不值得。虽然君子变节为人不齿,但他理解丈夫罗艺的无奈。   夫妇二人渡过了许多苦难,悲欢离合二十载,如今为了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同儿子翻脸也不值得。成儿骄纵该教训一番,她是知道,若是爹爹在世也定不估纵儿孙的,只是她舍不得,她自生下成儿,一路惊吓,再也没能生下其他的子嗣,好在丈夫对她还是体贴,没有去另有所爱,夫妻举案齐眉很多年,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紫嫣听了义父和王妃时断时续地提到少年往事,说笑逗闹的话有些是说给秦琼听,也有说给小王爷听的,还有些是有意说给她听。让她知道义父也是父亲,而且那种情谊胜过亲生父子。   罗艺沉吟片刻怅然说:“小马驹不能跑千里,就是千里驹也是要老马保护的;山林中的幼豹子也要长尖利了牙齿和爪子才可以驰骋山林。做父亲的不过是为了保护儿子。谁是生父不重要,是谁养他,爱他,才是重要。”   这几句是看了紫嫣说,紫嫣眼眶一红,深有感触。   “成儿,男儿,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你惹出的是非,就要自己去处理,不能让表兄和父王为你善后才是。你大了,男儿承诺人家的事就要有担待,有信用。你想,昔日的诸葛武侯,白帝城刘备托孤,他答应了保佑幼主刘禅,谁不知道那个幼主刘阿斗是个扶不起来的蠢材,但是诸葛亮承诺之事,就一言九鼎,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人感叹。《出师表》感天地,泣鬼神,若是诸葛亮借故推脱,也不是不可,阿斗是个蠢材人人知道。”   罗成黯然无语,紫嫣一阵感伤,骤然间觉得愧对爷爷。她答应皇爷爷的事,没有做到,是不是杨家的骨血有什么关系,是皇爷爷养大了她,是皇爷爷临终重托于她,她是对皇爷爷有承诺的。   紫嫣落寞的在月下徘徊,不知不觉行到了后园,心思很乱。   坐在月下怅惘地回忆起仇婆婆同她逃难路上讲过的话:“你的祖母独孤皇后同先皇夫妻恩爱,同先皇有约在先,所生儿女一定同父同母,皇上除她绝不宠幸旁人。你皇祖母在位的几十年中,同皇上相敬如宾。上朝则同去,退朝则同出。所以你皇祖母最恨男人用情不专。非但如此要求皇上,就是诸位皇子和宫中大臣也是如此约束。你的母亲太子妃元氏是名门望族之后,她是独孤皇后选定的大隋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是婆子见过的最尊贵最气质高雅的女人。可太子勇并不满意温淑贤惠的太子妃,迷恋侧室云昭训和几位侧室,生下十个儿子。这惹得独孤皇后大怒,责备勇用情不专,身为太子,生养这许多异母兄弟,日后必有夺嫡之争的隐患。勇迁怒去太子妃,一心迷恋云氏那妖精冷落你太子妃。独孤皇后一怒之下,就决意将你们姐弟接进宫亲自抚养。或许你已不记得了,太子妃抱恨过世。皇上圣驾去北平燕山登轩辕台祭天,独孤皇后在祭天后就提出要废太子,立晋王杨广为太子。独孤皇后说,她怎么能容忍她生养的血脉高贵的王子们将来向云氏那贱人跪拜称臣!就在轩辕台上,靠山王杨林和唐国公李渊毅然出来反对说,太子勇或许在云氏一事上处置失明,但勇是真性情,宅心仁厚,有帝王之仁德;而晋王广,生性多诈,寡恩薄幸,为了讨好皇上皇后,自己的妃子生的孩子竟然能给坠胎溺死,将来又如百姓如何?一番争执不下,皇上一怒之下责了靠山王一记耳光,呵斥他闭门思过,永不许进京。正在争执之时,你的弟弟小王子佑却突然失踪。没人看到他去了哪里?寻遍了轩辕台也不得其踪影。后来有人推测,或者是靠山王爷为了保存杨氏宗室血脉,将孩子藏匿了;也有人推测,是太子广借机将孩子推下悬崖杀死被河水冲走了;更有人猜,最有可能出手的是北平燕山王罗艺,或许他藏了小皇子做人质,日后要挟朝廷。郡主你要知道,北平燕山王罗艺不过是前朝降将,他的岳父是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秦旭。皇上对他一直有戒心,无奈他归降时手握燕山重兵,这些年在同突厥、高丽征战中又屡次借机扩张地盘兵马。直到皇上驾崩前的一个月,皇太孙如若尚在人世,必然在北平燕山地境。”   紫嫣进退两难,手握着木簪“启天”对月吁怀。该是忘记此事,只等了同秦二哥举案齐眉,还是履行当初对皇爷爷临终时的承诺,去把秘密捎给靠山王杨林?   “嗖!”的一道黑影从寒潭对面小径闪进了灌木丛,惊得紫嫣定神观看,“嗖嗖!”又两道黑影泛了寒光,那是钢刀,牛耳钢刀。   紫嫣惊得面如土色,心想可能是她一身黑斗篷坐在月下发呆没被这些人辨认出。屏住呼吸,伺机张口大叫,却双腿发软,噤若寒蝉般无语。   “这边,这边!”一位黑衣蒙面人提醒,另一人学了几声夜莺叫,立刻有寒鸦的声音传来,又是几道黑影,如蝙蝠在夜空中翻飞,扑棱棱地掠过,卷起一阵阴风,刮得树枝乱颤。   紫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就是刺客?那夜他和小王爷在深山扎营时曾见过的刺客?   但紫嫣不敢乱动,静静的等待,直到不多时一声口哨声,几道黑影飞也般的跳进湖塘沉入水中没了声息,紫嫣才恍然大悟。这时已经是灯笼火把刹那间映亮王府,人声嘈杂鼎沸,叫嚷声一片,有人大喊“抓刺客!”   紫嫣战兢兢的试探起身去向湖塘看,也不见个踪影,这时家丁都围了上来,见到紫嫣奇怪地问:“小姐,夜半了如何来乱跑?”   紫嫣敷衍几句,忙问出了什么大事,家丁说是有刺客刺杀钦差大人,被家将们及时发现,家将们追杀刺客一路追到这里。   正在说话,一阵叫嚷和脚步声传来,有人喊着:“四处去搜搜,不要放走刺客!”   有人在喊:“明明刺客是两个。”   紫嫣才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四个蝙蝠一样的黑袍人,忙对家丁说:“我在后花园里赏月,刚才见几道人影冲去树丛里了。”   家丁忙去搜索,这时小王爷罗成提了宝剑带了一队兵将赶来。   他见到紫嫣颇为吃惊,问了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嫣愕然,她迟缓的说:“睡不安稳,出来赏月。”   “如何这么巧,偏偏就在此赏月,不晓得还以为你在接应刺客。”罗成冷冷的言语,紫嫣恼得瞪他说:“那你为什么来?怎么那么巧,你就来捉拿刺客?”   还没斗出个胜负,罗春跑来传话:“小王爷,速速去麒麟阁,王爷和钦差李公子在等小王爷去问话。”   “你随我一道去!”罗成不容分说抓了紫嫣的腕子就走,一个家丁在树丛里喊:“小王爷,看,搜到一只玉佩。”   众人凑去借了火把的光亮看,是一只简单的五福玉佩,青色的玉,也不是什么上品,雕工也显得古拙质朴。   “这精细的物件一看就是女人的物件,如何落在了这里?”众人猜测。   麒麟阁里,李世民正在屋里徘徊,他摩拳擦掌,愁眉不展,北平王在一旁连忙赔罪,说是王府保护不周,令钦差遇险。   64 燕云十八骑   李世民揉拳擦掌的在屋里踱步,见罗成带人大步进来,忙迎上去问:“可是擒获了刺客?”   罗成摇摇头,失望地望了一眼父亲对李世民说:“全府上下都搜了一个遍,也没能查到什么刺客。”   “还以为幽燕九郡中北平王府最为安全,没想到,没想到……”李世民似在自言自语,仰头望藻井,又低头叹息。   罗成眉梢一挑,怒从心生,不服气地顶撞道:“北平王府素来安宁,也不曾见过什么刺客,水面无波,也怕有人一石激起千层浪。”   二人直面,罗成冷傲的样子,李世民则雍容坦然的笑了安慰他:“小王爷不必多想,世民也没旁的意思诋毁王府,只是这事情蹊跷。如何深更半夜,就来了刺客来夜盗玉玺?幸好玉玺无恙,否则掉头的不止是李家,怕是北平王府也逃不脱干系!小王爷,世民说的可是在理?”   李世民从容的话语令紫嫣疑惑,她确实见到了刺客的身影,也见到了刺客跳入树丛,怎么就如天神下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北平王责备罗成说:“成儿,不得对钦差无礼!毕竟玉玺事大,不得不提防!”   又吩咐罗成调兵速速来把守,轮番守护玉玺的安全。   李世民一面为难地说:“世伯,都是世民觍颜赖在北平府寻个清静安乐,才给师伯惹来这些个麻烦事,若是如此,世民还是离开的为好。”   言语中肯,北平王自然劝阻他说:“贤侄说的哪里话了,我令尊也算是至交,若是北平王府都不能保全你的安全,在幽燕九郡其他的地方就更难估算情势。贤侄,自管安心在这里,若几日后你带兵去塞外寻玉,我也会派精锐之师护送你的安危。”   李世民露出惊喜的神色,面颊含笑时眼眸如晨星一般璨亮迷人,紫嫣心想表哥安得是什么鬼主意?从小就他鬼点子多,最得表伯父宠爱,捉弄起人来叫人哑巴吃黄连叫苦不迭的。如今比起小王爷罗成,罗成还是乖巧良善的孩子了。果然,李世民撩衣跪地就拜,北平王连伸手去搀扶,李世民不肯起身,央告说:“世伯,侄儿有一不情之请,实在是因为玉玺事关重大,侄儿吃罪不起,不敢稍有闪失。玉玺在北平王府已经遇到盗贼生事未果,怕是还会追来一路。听说世伯手下有一支锐旅,是‘燕云十八骑’”话音未落,罗成横眉立目,怒火中烧地骂:“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李世民惶然地说:“小王爷若是不舍,自当世民没曾说过。世民也是不想玉玺有个闪失。”   “成儿!”罗艺喝住了儿子,板起脸训斥道:“休要造次!”   温和地笑了一脸愧色的说:“还是贤侄想得周全,本爵就去调那燕云十八骑来听命。”   罗成动动嘴,似乎想叫一声“父王!”,话到口边又被素日的积怨压了回去,沉了脸拱拱手,一语不发的从罗艺身边离去。   父子错身的瞬间,北平王罗艺一把抓住了罗成腰间的束带,罗成停住步,没有回头。沉默片刻,罗成微欠了身子问:“父王可还有吩咐?”   北平王来到罗成的近前,将肩上的披风抖下为儿子系上,嘱咐他说:“看天凉,穿得这么单薄,冻到了你,父王还不介意,男孩子禁些雨打风吹的没什么。只是你娘忒的啰嗦。”   明明是心中关怀儿子,嘴里还强词夺理地推说是怕王妃多事,罗成躬身拱手离去。   迎面正遇到急步进来的表兄秦琼,看了他先是问:“刺客可曾擒获?”   又转向北平王罗艺拱手道:“姑爹,叔宝奉命去追赶,没有发现王府四周有可疑的人迹。也没查到丝毫的线索。”   “你表弟倒是在草丛中搜到一块玉佩。”北平王罗艺说,吩咐人呈上玉佩,秦琼仔细观看,眉峰微蹙,看了一眼北平王罗艺,神色十分的怪异。   这细微的动作都没逃过北平王的目光,追问他说:“叔宝,你可认得这块玉佩?”   秦琼迟疑说:“姑爹,这不是什么玉佩,是江湖令,是江湖上号令帮派的令箭,如官员的印信一样。江湖中的豪杰,见到江湖令都要给个颜面,盟邦中的人更是要言听计从。这块江湖令,应该是贝州汉东帮刘黑闼的令箭。”   罗艺没有赞赏秦琼的见多识广,反是怪罪他说:“叔宝,你日后少去结交江湖匪类!”   怕李世民多疑,又补充说:“你若是不在江湖中厮混,如何就你知道这什么江湖令的来历?”   秦琼也不反驳,低头不语,北平王吩咐人去查江湖令的下落,罗艺这才打发众人下去。   紫嫣没有理会走在后面的罗成,虽然她的余光看到罗成的眼光一直看着她。她的眼里罗成就是个任性的弟弟,若是整治这种孤傲任性的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冷落他,对他不理不睬。   “二哥,什么是燕云十八骑?”紫嫣缠着秦琼问,秦琼回头望望身后的表弟,笑了拉过罗成说:“来,表弟给你讲讲什么是‘燕云十八骑’?”   罗成扫了一眼紫嫣问:“你真想知道?”   紫嫣点点头,目光又停在秦二哥的身上,秦二哥猜想紫嫣同罗成或许在赌气,或许罗成对他和北平王也余怒未消,才这般别扭。不想如此尴尬,哄了罗成离去,又亲自送紫嫣回栖梧阁。一路走来,月亮投出她们的影子一长一短在地上,随着二人缓缓移动,偶尔身影被树枝摇散,又恢复如初。紫嫣此刻体味二哥的体贴,就如夫君在意自己的伴侣一般,那种甜滋滋的感觉在心头无法言状,所有的苦涩和暗愁此刻都算不得什么了。   “二哥,钦差大人什么时候能走?”紫嫣忍不住问,又怕秦琼起疑心,补充道:“燕云十八骑到底是什么?”   秦琼笑了解释说“燕云十八骑是姑爹北平王组织的一支劲旅骑兵,是百战不殆的利刃之旅。燕云十八骑共由十八个人组成,匹马弯弓,腰佩清一色的圆月弯刀,每人箭囊中都有十八支羽箭,百发百中,箭无虚发。通常的日子,燕云十八骑不会出现,也不会出现在中原腹地,通常在塞北大漠活动,但是燕云十八骑神出鬼没,各个面蒙黑绸头巾,只露一双虎豹般凶猛的眼睛,身着寒衣,外罩黑色披风,马靴中有寒刺,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们的真面目。他们狠猛如虎豹,出没无形,偶然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惨绝人寰的大杀戮。他们快如风,烈如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留。箭法精湛,以一当百的能力。   据说曾经有一次突厥偷袭,北平王身边除去了燕云十八骑未带一兵一卒,就靠了燕云十八骑打败了劲敌,威慑得突厥不敢过阴山。别看这燕云十八骑武艺高强,却是忠义之极,平日只听北平王的号角为令,不再听服于任何人。”   紫嫣听得张口结舌,不敢相信有这么厉害的队伍,秦琼点点头说:“昔日在江湖上就曾听人提起北平王手下的燕云十八骑,谈之色变,就是我也渴望一见,可惜无缘。谁想李公子是个识货的人,一语就提出要燕云十八骑去保护玉玺。姑爹心里舍不得,可一没有道理拒绝,我倒是想会会这燕云十八骑是什么任务?”   紫嫣心里盘算,也不知道李世民出于什么考虑要动用燕云十八骑?明明他手中没有玉玺,却要嚷了要保护玉玺。还有那刺客还真傻,听了风声就来拿了江湖令来偷玉玺,哪里有什么玉玺?   紫嫣思前想后的,满腹心思,秦琼看在眼里,也不好多问,送了紫嫣到楼下才说:“我娘的生辰华诞将近,我是要辞行回山东了。子颜你留在这里,还是随了我去?”   紫嫣毫不犹豫地说,要随了秦二哥去,但又犹豫是否不合礼法。   秦琼豪爽的说:“既然姑母将你许配给我,那我自然可以接你四处去走,带你去江河湖海的漂泊。只要你君子固穷,我乐于布衣寒窗的岁月。   这明明不是紫嫣所想,她厌恶那种捉襟见肘的日子,她根本不可能如一只山鸡一般活着觅食,尽管她是扒了毛的鸟。   “表少爷,快去看看,又出了事了,小王爷新娶的少夫人上吊了!”老家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一边跑了去给王妃报信。   秦琼立刻拉了紫嫣向罗成的寝宫方向奔去。   祝美娘已经被救下,下人们喷头掐人中才将就了将他弄醒,她一睁眼,哇的一声大哭,喊着:“我的命好苦呀,我的苦命的爹爹呢?”   哭得不停人劝,众人忙里忙外,紫嫣蹲在祝美娘身边规劝,祝美娘一见紫嫣抱了她的脖颈大哭失声:“我不要嫁了,放我走,我不要在王府,我不要当什么少夫人,我要离开这里!”   紫嫣好言劝哄,才听伺候祝美娘的丫鬟进来说,小王爷将祝美娘娶回,从来不来看一眼,她每日去寻小王爷都被冷眼的不屑一顾,甚至一两句话就打发了她走。   紫嫣这才发现罗成并不在,秦琼也扫视四周问:“表弟哪里去了?”   罗星紧张的偷偷指指隔壁的正殿,秦琼气得大步出去,紫嫣怕他气头上再恼得兄弟反目,忙跟了出去,来到罗成的殿里。   他正在悠闲的斗鹦鹉,似乎那只翠羽鹦鹉是他的玩物,他小心翼翼地逗弄他,为食罐里添黍米,自言自语同鹦鹉说话。   “表弟,男儿汉如何要有责任由担当,你娶了祝家姑娘,怎么可以冷落她?”   65 同房   罗成含笑地打量着他,目光中满是不屑,似乎在挑衅:“你算是哪路神仙?也有你教训小王爷的份!”   嘴角挂着微哂,俊俏的容貌反添了几分令人爱恨不得的怜惜,紫嫣见罗成转身离去,似乎根本没有表哥的存在。   “成儿!”秦琼终于压不住怒火,一把擒住了表弟罗成的肩头,罗成回首一个“翻云覆雨”掌肩头一缩,手臂一翻迅猛地里两只指头直取秦琼的双眸。若换了寻常,秦琼应该松手躲闪,而秦琼却死死扣住罗成的肩头不动。那手指只停在秦琼眼眸前就不再前行,只在秦琼眼前一寸的地方停在空中。   兄弟二人愤怒的四只眼睛对视,交锋时互不退却。   “表弟,难道逼表哥再教训你一顿?”秦琼怒得沉下脸色,罗成鼻子中发出冷笑的哼声,低低的,却是绵绵的绕在四周生出寒气,嘴角微提,薄唇微启,挤出一句:“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兄弟二人剑拔弩张,紫嫣正想去劝解,北平王罗艺已经赶到。   “成儿,去看看祝美娘,是你自己生事娶的媳妇,你如何就要逼得她寻死觅活的?”罗艺责怪道,但是对儿子还是有些愧意。   几日来,罗成都是如此寡言少语,没了在王妃面前任性撒娇时的顽童样子,也没了在府里走动时傲睨一切的狂妄,如今安静得令人不敢相信,瘦削的身子在宽大的衣中显得单薄。   见罗成不言不语,北平王怒气更生,喝了他说:“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养你这么大,还要看你的脸色了!”   当了众人的面,北平王的颜面放不下,气急之下一咬牙,挥手就给了罗成一记耳光,动手之快,秦琼和紫嫣都吃惊不小。屋里的空气沉凝,众人屏住呼吸都看罗成的反应,罗成垂着眸,一语不发,立在那里没有躲闪,也没有辩解,僵持了一阵,秦琼过来推他说:“表弟,给姑爹陪个不是。”   秦琼这般话紫嫣可不认同,挨打的是罗成,虽然罗成有错,但是北平王也太粗鲁了。娶祝美娘是罗成在赌气,可是让罗成纳祝美娘为妾可是北平王的主张。只有紫嫣站在罗成一方,推了罗成说:“成兄弟,回避吧,别再惹父王恼怒。”   罗成被紫嫣推出了殿外,一阵夜风令他周身寒战,打了几个喷嚏,鼻子流了清涕,紫嫣忙把秦二哥搭在她肩头的披风解下给罗成披上,宽慰他说:“你也真是任性。平白的就当真把那祝美娘迎娶了回来,又不像你养只猫儿鸟儿,如今是自己生事不是?可是为了什么?”   紫嫣如一个大姐姐,她眼前的罗成就是个任性顽劣的弟弟,罗成红着脸,看了她动动唇不肯讲。   “做贼心虚,不说也罢!好好的去擒贼时还威风凛凛呢,原来是斗不过李二公子,拿个女孩子来抖威风!”紫嫣试探着逗他的话,也不知道罗成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还气得祝美娘寻死觅活的。   “她,她是个贱女人,她不知廉耻!”罗成气得一把折了头上的枯树枝条,咔嚓一声,吓得紫嫣一抖。   此刻的罗成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还是就因为看了祝美娘不顺眼,才这么恶毒的诋毁人家。   夜风渐冷,薄霜夹地而生,蒙蒙一层寒雾也笼罩住俊俏潇洒的小罗成。   “女孩子的名节最重要,你娶了人家,她可就是今生今世的跟定了你,你摆脱不得了。是你的人了,你还这么诋毁她,不是自取其辱吗?”紫嫣笑了给他解释这个道理:“比方说,一件你穿着的光鲜的袍子,虽然色泽样式你不喜欢,可你也总不该泼了污水还穿在身上,不是给自己弄得难堪吗?”   罗成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讲,紫嫣同他一道来到了栖梧阁,做下来,紫嫣吩咐凝绿递来一个紫金手炉,让罗成取暖,两人守了赤金的炭火炉坐下说话,罗成才红了脸说出:“她,她躲在我的寝殿,她说娘吩咐她要快为娘添个孙儿宝宝,娘头疼的病就会好。我信了她的鬼话,就问她如何能有个孙宝宝。”   罗成说得结结巴巴,羞得侧过头。   紫嫣也听得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毕竟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心想莫不是那祝美娘同罗成说了那些事,罗成才恨祝美娘言语失态?   “她说,她说她要同我相好。”   紫嫣扑哧的笑了,笑眼逗望着罗成问:“不同你好,你娶她做什么?”   “她骗我说,孙宝宝都是从娘的肚脐里挤出来的,要我帮她……”罗成说到这里脸色中一种被戏弄侮辱般的愤恨。   紫嫣不知道这对小夫妻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祝美娘这江湖闯荡的野丫头果然胆大,这种事都敢胡来。   看着罗成面颊上被北平王罗艺抽得红肿的印痕,紫嫣心里生出同情,从罗成打擂一刻起,这祝美娘就注定同罗成有着纠缠不清。   王妃来了,见到王妃是罗成笑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粉饰太平,王妃心疼的揽他在怀里,抚弄着他的面颊心疼道:“他可是太狠了,真狠心下得手!成儿,你和祝美娘今晚的事,娘听说了,这种不守妇道的贱女人,娘做主给你休了她!娘去派人喊她娘家老爹来了,倒要问问是怎的调教出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女儿,竟然在王府里勾引男人,还做那种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王妃才稍息了怒,带了罗成离去。   慕容妈妈回来为王妃取遗落在栖梧阁的斗篷时,才隐晦地对紫嫣和赶来的秦琼明言。新来少夫人大胆不知羞,晚上跑去了小王爷的寝宫,就哄逗了小王爷去行房。小罗成还是似懂非懂,这些天冷落祝美娘,又被众人教训着,也觉得祝美娘可怜,就半信半疑的听她说。祝美娘骗了罗成闭眼,罗成就觉得那只冰凉的小手颤抖的接触他的肌肤,他惊得一睁眼,发现祝美娘已经是衣不遮体,一脸的绯红,欲火焚心的样子。   罗成气得大骂着打走了衣衫不整的祝美娘,这才引出祝美娘上吊寻死的风波。   罗艺闻讯后万分愧疚,也觉得儿子受了委屈,男欢女爱两情相悦是平常事,不过这祝美娘思春的心也太足了些,竟然急不择路的用这些手段色诱罗成。   祝美娘披头散发地扑跪在北平王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父王,不,王爷,是祝美娘不好,下次再也不敢胡来了。千万不要休我回娘家,若是知道我被休回娘家,周围人的涂抹星子就呢个成河淹死我。求父王留美娘在王府伺候小王爷,就是当牛做马都乐意。就是不要轰走美娘呀!”   一片混乱,闻讯赶到王府的祝老爹祝九公也颜面无存的磕头求饶,一边埋怨女儿糊涂没脸。   王妃执意要休掉祝美娘,北平王慈悲心大发,为美娘讲情,对王妃说:“都是夫人将成儿生得太精美,是个女人都会迷恋,所以才惹出了是非。”   罗艺吩咐下去,让祝美娘去祖宗牌位前跪了反省悔悟一晚作为惩罚,祝美娘哭哭啼啼的离去。   这时就只剩了北平王夫妇和小王爷罗成,知道错打了儿子,北平王望着罗成一阵惭愧,见罗成告辞转身欲去,北平王喊住他:“成儿!”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改道:“燕无形明天都到北平府。”   燕无形是燕云十八骑之首,是罗成的师傅之一,罗成最敬佩师傅燕无形,只是师父多半时光是在漠北,不轻易来北平府。   罗成点点头,不答一言。   北平王伸手去摸罗成那红肿的面颊,罗成退了几步躲闪开,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   “成儿,是爹冤枉了你。”北平王终于赤了脸吐出了心中的愧意,罗成笑了点头说:“父王何出此言,是儿子不孝才是。媳妇是父王指定的,媳妇想同房,儿子就该伺候了她同房相好;媳妇想配种,儿子就该‘孝’字当先,依从了她就是,才不会惹得她寻死觅活。父王说得对,养了罗成这十几年,身子骨血都是父王赐的,更不要说……”   罗成笑笑,那笑意里满是无奈,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秦琼和紫嫣说:“轩辕台大营有探报从居庸关回来,说是有突厥入侵的迹象,还有几千新兵入营未训,罗成明日就同父母大人请辞去军营中了。明日拂晓动身,就不惊动爹娘静休,就此别过。”   罗成撩衣跪地,拜了几拜,北平王失落得无言以对,王妃的眼泪涌出:“成儿,你是在躲避父王和母亲吗?娘只你一个孩儿,要走娘同你一道去。什么军营里的事大不了的,你身上的冻伤未愈,怎么就急在这一时?   “祝美娘说她会一手做菜的好手艺,煲得一手好汤,她一定会将功折罪伺候好爹娘的。”罗成说,似乎家中的一切对他没了留恋。   北平王忽然一脸的堆笑,呵呵地解嘲说:“也好也好,成儿去轩辕台住些时候,没一旬回家探母一次即可。至于随在身边伺候,夫人不必了,成儿这么大了,走去哪里都带了娘令人笑话,倒是可以带了小王爷夫人祝美娘随军去伺候,还可以煲汤,为她上药伺候起居。”   见罗成一愣,就要推辞,罗艺沉了脸说:“爹知道成儿最是孝顺,此事我和你娘不会依你,派你一人在外,我们都不安心,有美娘在你身边甚好,让美娘伺候你就是。再者,这木已成舟,还是早早圆房就是,那祝美娘的举动也没大错,就是乡野的丫头言行粗鲁了些,怎么可以随意的去扒夫君的裤子呢?我们成儿是要脸面的,就是扒,也要背了人不是。”   北平王说罢哈哈的笑,罗成知道父亲在耍滑头戏弄他,若在平时,乐得同父亲斗智闹戏一番,此时满心的凄凉没了心情。   第二卷 前朝金粉   66 穷寇莫追   罗成熟睡的时候,北平王拉了王妃的手再次折返。   木榻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毡,细柔的绒毛衬托着小王爷如睡在一团雪中,罗成熟睡时的样子很可爱,面颊红润,薄唇微翘,玲珑的鼻子,墨黛般浓厚的春山落在眉骨上,衬托出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容貌。   北平王同王妃坐在他身旁,王妃小心翼翼的目光询问伺候罗成的丫鬟春晓,春晓会意的掩口笑了说:“王妃吩咐给小王爷喝的安神汤,小王爷已经喝下了,这会子睡熟了,天上打雷也不会听到的。”   王妃满意的点点头,北平王一声叹息说:“哎!想不到如今同儿子还真是父子冤家了。想见儿子,都要用蒙汗药先迷昏了他才能近身了。养他这么大,才发现养到后来不是自己的。”   “不是你的又是谁的种儿?”王妃颇有埋怨,轻声对王爷说:“儿子大了,就是小马驹也要个颜面,王爷先前那么宠惯成儿,当管不管的,现在忽然开始教训他,他有了小心思,当然没那么驯服了。何苦再去伤他?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要我如何在你们父子二人中间周旋?”   王妃说得委屈,眼泪盈盈欲滴,手背轻轻抚弄罗成那微肿的面颊,心疼得轻轻搂起他的头,渐渐的俯身去亲吻孩子的额头,被北平王一把拦住。   “夫人!不怕媳妇吃醋,为夫的可也要吃醋的!”看了罗艺一脸认真的样子,王妃哭笑不得,看了一眼知趣的退去门外的丫鬟春晓,责备的眼神瞪了王爷说:“哪里有你这样当爹的,若不是子颜机灵,追去了轩辕峰劝了这头小犟驴下山,怕我儿子就被你断送了性命!莫不是你真的要去寻那个突厥公主再给你多生几个儿子?”   一句话惹得罗艺无可奈何,佯怒了说:“夫人这话可说越来越不正经,我说儿子是同谁学来的贫嘴?那突厥公主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人家一定娶妻生子,为人母或为人祖母了,夫人不要再胡说了!”   王妃愤懑地用臂肘撞开罗艺,轻轻的褪下侧卧熟睡的罗成的底裤,露出腰下一段颜色黯黑泛了紫红色的冻疮,还未痊愈。王妃鼻头一酸,眼泪都落下来,罗艺满面愧意的笑去搂她的香肩,夫人执拗地挪揄,只是心疼的抚弄着儿子的伤。   寝殿里只剩了一家三口,罗艺叹口气说:“半生戎马后,才发现夫人的心被儿子虏获了,儿子的心迟早要被媳妇虏获,到头来孤家寡人的只我罗艺一人,空守了一世的功名利禄又有何用?”   王妃扑哧一笑,北平王这才顺势揽住她的香肩抚慰:“打成儿,我也心疼,就这一个儿子,整个王府上下再没有宝贝过他的了。夫人心头还多一个宝贝,娘家的亲侄儿叔宝,我心头可只有成儿这一个儿子了。百年之后,还不是都要倚仗他了。只是成儿真是该好好教训,不见到叔宝我还安慰自己,成儿任性,但是本领上还算在本王调教下鹤立鸡群于这些晚辈,也就估纵了他;如今见到了叔宝,端方稳重,文韬武略处处不逊于罗成,也是给了我一个警醒,不能太过娇宠成儿。他太狂妄,不知世态艰难,将来朝廷中波涛暗涌,哪里就那么多黑白?你再看看李世民,年纪青青,少年风流,那份城府心计早就剩过了成儿百倍。若论明处的本领,我们的儿子绝不逊色于叔宝、世民,若论了心机深沉待人接物,成儿就是个孩子!嘿!涉世不深的黄口鸭子!”   王妃不服气地说:“夫君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儿子涉世未深又如何了?他才十五岁,才算是成人,他年纪轻轻,你让他深沉如那些禄蛊和狡猾的官场讼棍般的臭男人,我反是不稀罕了。宁愿他做些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叔宝又如何,叔宝深沉,是因为嫂嫂带了他亡命天涯的逃生,受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捉襟见肘的度日被境遇逼到少年老成,这都是做父母的没能给孩子一份安稳的家业。”   王妃说到这里不无叹息,顿顿又说:“想我大哥秦彝多么忠厚宽和的一个人,在爹爹眼里还有诸多的不是挑剔他,没有少吃苦头。直到他殉国,爹爹闻讯痛不欲生,几夜茶饭不思,才吐露心声哭诉多么的心疼大哥,可惜父子之有去地下去互相宽容谅解了。再想爹爹,一世的英明,鞠躬尽瘁辅佐陈后主,却是辅佐了一个扶不起的恶斗,他死倒是不要紧,苦了儿孙。叔宝自幼受尽了苦,贵胄之身沦落成衙门中的下等捕快,同些江湖匪类称兄道弟的交友。我心里疼惜他,也要为大哥和爹爹尽责督导他,待你们父子平息了,我请了宁氏嫂嫂移居北平府,就要好好的修理一下叔宝,让他知道秦家的儿孙该是如何立身处世的做人。”   夫妻二人就守了儿子说笑,北平王同王妃追忆起逝去的大哥秦彝。   罗艺记得他拜了太宰秦旭为义父后,就随在秦旭的身边不离左右,之后不久,他见到了秦太宰的大公子秦彝,一位古铜色肌肤,身材魁伟浓眉大眼的年青人。   那天是他带兵突袭,席卷了突厥十八部的一次猛攻,打得突厥人马一线溃败,远远的看到一队人马追杀了突厥而去,辨别不出是哪路的队伍,罗艺指了那杆绣着斗大的“秦”字的帅旗问裨将:“去打探一下是哪里的兵马?老相爷亲自带兵去追穷寇了吗?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他不知道吗?”   罗艺急得揉拳擦掌,心想他挫败了敌人,故意要放走这些突厥,威慑余部,是谁还去穷追不舍。裨将没有动身,只是微哂了说:“小公子,那是大公子秦彝带兵打来了。”   言语中仿佛提醒罗艺,他毕竟是老太宰的义子,人家大公子秦彝才是老太宰嫡亲的骨血。   罗艺沉了脸,挥手示意大家撤军,也不去理会秦彝,虽然没曾见过面,也懒得理会。   罗艺同太宰汇合后,故作糊涂地问老太宰道:“爹爹,艺儿见到爹爹派去追穷寇的兵,很是惶惑,特来问爹爹如此步兵可有什么深意?”   老太宰皱了眉头困惑地问:“为父何曾派过什么兵?”   罗艺啊的一声惊噫,转向裨将说:“你对老相爷明言,可是见到的那飘了秦字的大旗?”   裨将张张嘴,犹豫地说:“相爷容禀,是,是大公子的人马追了突厥十八部残兵败将而去!”   “大胆!”秦旭一拍帅案,大骂道:“去把那逆子给我绑了,在辕门外先重责四十军棍,再拖来见本帅!”   众将纷纷求情,有人提示说大公子平日做事稳重,突然带兵去追穷寇一定有他的考虑,不如问个究竟再打。   老太宰固执的一挥手说:“谁敢给这逆子讲情,一道拖出去狠打!”   这才惊得众将哑口无言不敢求情。   罗艺同秦彝的初面实在是尴尬,他远远看到一路轻骑由远而近,征尘滚滚,马蹄声中杂沓着马铃声阵阵,为首一员英气勃勃的青年将官披了一袭青灰色的战袍,甩镫下马,将马鞭扔给了手下,迎面走来了太宰帐下的旗牌官。   罗艺只远远见到了他们说些什么,那员面容英俊刚毅的年青人就是秦彝,他看到秦彝解下战袍扔向身后,如一片乌云盖下,战甲一脱,一身青衣身材魁梧,丈八的汉子就规规矩矩的跪下。罗艺走近前时,正是军棍打到一半处,皮开肉绽真是吓人,一旁的兵将有人哭嚷道:“老太宰也太无情了,大公子这回出征当先锋,危险拼命的战役都是靠了大公子打的。如今凯旋归来,得到这样的‘奖赏’!”   “住嘴!”秦彝微抬起头,颤抖的声音制止:“同尔等无关,太宰同秦彝,不止是军中的将领和麾下,更是父子,他生得,他打得。”   “哎呀”一声,秦彝一声叫,强忍住悲声时,手下的偏将扑过来骂行刑的士卒:“疯了你们了!大公子身上有箭伤。”   “住手!”罗艺近前,拦住了行刑的士卒,秦彝头也不抬,微闭了目,沉吟了一句:“多谢,打吧!我承得住!忍忍就好。”   罗艺有些后悔,看这秦彝还真是条汉子,听说一路来是秦彝当的先锋,也多了几分佩服。对秦彝无端来搅局去追杀突厥残部的事也消了几分愤恨。   “小公子,请闪开吧,你是不知道太宰的脾气。太宰要打,你来拦,反救不了大公子。太宰若是知道了,会加倍的打大公子,那大公子怕不只是皮肉之苦,这一条汉子也撑不过八十军棍,他身上有伤。”   直到剩余的十余板子打完,秦彝被掐人中擦汗的拍醒,抬眼勉强的看到了立在眼前俊美的少年罗艺,堆出一丝笑,温和的问:“是罗艺弟弟吧?”   罗艺点点头,“大哥”二字在唇边说不出口,手下已经提了秦彝的裤子,扶了他勉强起身,背他去太宰的中军大帐谢罪验伤。   人走了,罗艺立在原地,看着黄沙地上点点的血腥,听着身边一老兵嘀咕:“这领养的儿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官府人家都冷血的。”   “大公子是领养的?”有人问。   “只是听说,是死难的士卒的遗孤,不然哪里有这么没人情的爹。”   罗艺一片茫然,不知该如何去说,却是满心的憋屈,心想难道大公子秦彝也是老太宰的养子?   “小公子,太宰吩咐你去大帐。”亲兵来禀告,罗艺大步去了大帐。   帐外许多士兵探头探脑,见到了罗艺都闪开一道,罗艺在帐外通报一声进了帐,惊得立在那里不动。   难怪大白天帐帘低垂,帐内点着松油灯,老太宰端坐在帅案后,大公子秦彝跪在地毡上,老家将秦安在数验着秦彝身上的棍伤数目。   罗艺吃惊的望着老太宰,平日慈眉善目的老太宰如何这样的恶毒,打人也就罢了,还这么折磨儿子,罗艺忍不住说:“爹爹,大哥身上有箭疮。”   “大公子!”秦安惊叫一声,忙去验看,被秦彝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摇摇头递个眼色,沙哑的声音对罗艺说:“小弟,莫听手下人以讹传讹,是去年的旧伤罢了。”   秦旭长吸一口气问:“军法都不知道了?你的战场在哪里,你自己知道,私自去追穷寇,是兵法大忌!”   秦彝满头的豆汗,虚弱地说:“大帅教训的是,只是小弟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甚知之,他用兵灵活布局巧妙是好的,突厥十八部兵败时设了计,从后山迂回绕去罗艺的身后,前面的败兵再一道里外夹击,利用避风谷的地形,居高临下一阵乱箭如雨,小弟他插翅难飞的。孩儿一时着急鲁莽,不及细讲,就当机立断派兵去断了逃兵的退路,逼了小弟撤兵先走。没能禀明父帅,是秦彝的不是。”   一阵沉默,老家人秦安痛哭失声,搂了秦彝责怪地哭诉:“大公子你这么如此的忠厚,小公子的命重要,你的性命更重要,老爷只你这一脉骨血了。你若有个闪失,你如何不早说早辩解?”   秦旭咳嗽了几声,花白的胡须微颤,骂了句:“打你不是因为你任性胡为,还是给你点教训,戒戒你的傲气!打胜几仗就了不得了?年轻人要戒骄戒躁!这四十军棍不过是给你些警醒。”   67 秋千索   罗艺满心的愧疚,虽然害秦彝吃这场苦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但是事端毕竟由他而起。   没想到才被秦太宰收服,就遇到了进府的难关,先得罪了人家亲府名正言顺的大公子。秦彝的面色发暗,原本就带了几分冷峻,如今看上去更同讨命的阎王爷一个面色。   晚上时罗艺象征性地去秦彝的寝帐看望他,进进出出的亲兵在忙了为他打水清洗伤口,有了秦彝这尊“真神”在,没人在乎他这个秦太宰一时兴起领回来的螟蛉义子。帐中的亲兵没人招呼他,也没人恭敬的给他见礼,似乎他是空气,是薄雾,无人能看到他一样。罗艺多了几分懊恼,立在帐口不远不近的观看,一位圆脸小个子的亲兵端了一盆热气蒸腾泛了淡血色的水冲来边喊着:“闪开,闪开!”   罗艺躲闪不及,多少心里含了几分对这些势力的奴才歧视他的怨气,一盆水扣洒在眼前,铜盆发出叮咣的响声,回音还在帐内。一阵沉寂。水在坑洼的地面漫开,积水没能被干硬的土地吸收,似乎有意在嘲弄他,任他身上的滴水落入时发出细微的清音。   罗艺见那擦洗伤口的污水泼了他一身,如落汤鸡一样立在原地,衣摆滴躺着污水,气不打一处来。   圆脸的亲兵也紧张的跪在地上放罗艺拧着衣襟边赔罪:“小公子,都是小的该死,小的没看到小公子,小的只顾了去给大公子换水。”   罗艺不动声色,他心里气恼秦彝这是在报复他,如若不然,也该听到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传来:“笨手笨脚的还能做什么?可是烫到了小公子?快去伺候小公子更衣,不要管我。”   哪怕是有这么一句话,他也暂且能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但是秦彝趴在榻上一言不发,罗艺想,或许这个家伙还在暗自发笑呢。这也算是对他无礼去告状害他大公子被打了四十下屁股的报复吧?越想越气,罗艺一甩衣袖踩飞了地上的滩水大步出了帐子奔了义父太宰秦旭老大人的中军帐而去,他去向义父请安,然后回到自己的羊绒皮小帐准备安歇,从帘缝窥视时,见义父太宰秦旭果然不出他所料地气势汹汹奔向大公子秦彝的寝帐。   罗艺心里暗笑,秦相府的大公子又如何,不管你是真神还是泥胎,反正让你见识小爷的厉害不敢再轻慢他。   罗艺脱了满是污渍的战袍,都不等去清洗,就迫不及待的奔去秦彝的大帐,老秦安哭求的声音从帐幕低垂的帐内传出:“老爷,别打了,大公子受不住了。大公子,你倒是讨饶呀,你怎么不说话?”   “如此的小肚鸡肠,还赌气去泼弟弟一身污水,你是在报复谁?打你是为父的下令打的,你这是给爹爹好看吗?”秦旭的骂声中夹杂了抽打的声音,罗艺细听,怕是藤条鞭笞的声音,脆响中带了沉闷。   “爹爹赎罪,那个铜盆,是孩儿的罪过。”   罗艺听了秦彝没头没脑的话在推测,什么铜盆是他的罪过?   直到秦彝挨了一顿打,罗艺才知道那亲兵摔坏的铜盆是老太宰随身的物件。平日行军艰难,士兵都是帮长官背个瓦盆就是奢侈。老太宰的手不适应北方的严寒气候,经常起冻疮干裂,所以每日都用中药煎汤泡手。药引里单是要这个黄铜盆,所以出征时,这铜盆都不离身。今天责打了秦彝,老太宰不动声色,吩咐秦安送了黄铜盆去给儿子洗伤,不想反被摔了。这换上谁都会有这种的误会,老太宰气恼儿子同他赌气记仇,打得重了几记。罗艺听到秦彝大哥的呻吟,心里想,拜了秦旭当干爹可不要给自己惹了麻烦,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不要被秦旭寻到错处同秦彝一样的被责打。   班师回朝的路程遥远,水陆两路交替,一路上罗艺乖巧的伺候着秦旭,秦旭对他也是百般的关爱,不时喊了他来陪着下棋。罗艺很聪明,他下棋速度快而准,但是有时故意输给老太宰几子,然后揉拳擦掌的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下赢了棋的秦旭就会捋了花白胡须呵呵的自鸣得意的笑,然后温和的招呼罗艺再杀一盘。   有时候父子手谈几局就到了深夜,大公子秦彝就要忍了伤痛费力的在一旁伺候。罗艺几次暗示义父先放了大哥回去歇息算了,但是秦旭一听就会回身瞪了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儿子大骂:“才让你在这里伺候一阵,就一脸的不耐烦,你的孝心就是这样的?退下吧,站累了去帐外跪着清醒!”   仿佛这事端又成了罗艺挑起,罗艺察觉到大哥看他的眼色都带了恨,似乎在警示让他,“小混蛋,迟早有一天让你落入我手中知道厉害。”   班师回到金陵,满目江南美景的繁华,到了秦太宰的府邸,却是简朴大方。宅子很大,虽然不比宫殿,但是气派非凡,听说这是先皇所赐给秦府。殿内的摆设虽然质朴,但是秦旭老大人的书房里那满墙的古董着实的抢眼,令人羡慕。   罗艺一进秦府,就遇到了下马威,首先杀到他面前的就是干娘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听说了宝贝儿子秦彝竟然被丈夫新收养的一个小混混折磨得挨了两次打,皮开肉绽,还被丈夫喝令去罚跪。老夫人骂一阵哭一阵,这些消息早被消息灵通的罗艺收买了下人打探出来。他只想息事宁人,不想同秦老夫人和秦彝起冲突。毕竟他是寄人篱下的,总该忍几分气,这是他懂得的道理。   但秦老夫人毫不示弱,传了他到大殿的时候,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他问道:“听说这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卒,你家里是如何送你当了兵卒?”   罗艺很是意外,但还是揣测了秦老夫人的话意回应:“回干娘的话,男儿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正道理,罗艺这才要入伍。”   秦夫人笑了对身后的人说:“我说的吗,果然是一样的。门口那些乞丐来抢我们布施的粥吃,也是说她们是报国,还说是怕秦府的剩饭倒掉了作践了粮食遭天谴。嘿嘿,如今的人,真是无耻之尤,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都要给自己涂脂抹粉的粉饰太平。”   这言语太过恶毒,罗艺的心都凉了,不想这位才见面的干娘拿他当做了来王府里混碗饭吃的小混混。   更气人的是,王妃身旁还有个帮凶秦蕊珠。秦蕊珠是秦旭的独女,秦彝的妹妹,罗艺初见她就被她的美貌刺到,甚至自卑的对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容貌都表示了怀疑。   什么是美?那种清雅中掩饰不住富贵,只穿一袭淡雅素白的衫子随意点缀些流苏彩帛,就胜过那些珠光宝气金帛银线的盛装。那种娇美,一颦一笑都令人神魂颠倒。罗艺本对秦蕊珠颇有好感,但那好感很快被她的傲慢霸道而湮灭,剩下的只有憎恶。初见秦蕊珠时,她就抱了一只长耳朵的垂耳小白兔在花园里荡秋千,她并不认识他,只是向他招招说吩咐说:“你过来,帮我摇秋千。”   罗艺向四周看看,没有旁人,只有他一人。难道是在招呼自己?   罗艺紧紧腰带大步近前,一把稳住了秋千索,打量着小姑娘那弯弯的长睫,生动的眼眸和天然一层淡粉的桃腮,精致的容貌令罗艺有些神魂颠倒。直到那姑娘抬眼望着她,愠怒地责怪:“看什么呢?”   罗艺一惊,手微微一抖,那秋千微晃了一下,小姑娘跳下了秋千忿然道:“笨手笨脚的,新来的吧?”   罗艺忙解释说:“姑娘,你的额头刘海上,有一只小虫儿,是白兔身上跳上去的。   “哪里?啊!哪里?”小姑娘慌得面带哭相,恐慌无助时那模样又是令一番惹人怜惜的样子。直到此时,罗艺回忆起来都要逗了夫人秦蕊珠说:“夫人,那时若不是罗艺应变机敏,怕夫人就要大叫‘抓淫贼!’了。”   罗艺记得,他心甘情愿的哄了那美丽的小姑娘荡秋千,秋千越荡越高,放在地上的垂耳雪白的兔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主人,竟然一动不动,通人性一般。罗艺好奇那只白兔,似乎不是中原的品种,长得有些怪异的大耳垂轮。   小姑娘越荡越高,不停地喊:“高些!再高些,我要高过树梢了!”   看到小姑娘沉醉再和风中的样子,罗艺忽然促狭的想戏弄她一下,大声叫道:“哎呀,小白兔怎么不见了?”   天上的仙子都要摩到蓝天,却被一声惊呼吓得低头看,不想一慌神挪动身子,千秋在半空中失重一扭,人如落花一朵坠落。   身后一阵惊呼,赶来伺候的丫鬟们手中的食盒水盆都掉落,木然望着天上的小姑娘迅速坠下。   罗艺心想不好,眼疾手快一个旱地拔葱蹿起身来,半空中接过小姑娘稳稳落地。小姑娘吓晕了,躺在他臂弯里,他能感觉到姑娘的心跳,闻到她温润醉人的体香。半段酥胸就在他眼前,衣衫凌乱,束胸松弛,花蕾半露。罗艺忙为她提高些束胸,脸颊恨不得凑近去亲吻她,又猛然提醒自己不得造次。慌乱中他掐了小姑娘的人中,从众人一声声“小姐”的呼唤中猜出了她就是太宰秦旭的掌上明珠小姐秦蕊珠。罗艺讲秦蕊珠放躺在地上,丫鬟妈子们忙来伺候,罗艺趁机将凑在秦蕊珠身边舔她手的小白兔藏在自己的袍襟后。不安分的小兔子却从他的袍襟下探出头来,罗艺忙用双脚夹住它,寻个众人不提防的机会就将兔子藏了起来。   一场虚惊,也惊动了秦夫人,非但不感激罗艺的救命之恩,反是埋怨罗艺是灾星。年少克死父母,如今才被相爷收养,就害得大哥秦彝屡次挨打,害得妹妹险些跌个头破血流送了性命。虽然秦旭责备夫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但是罗艺心里暗自庆幸他眼明手快藏了那只兔子,死无对证!不然他骗了秦蕊珠说兔子跑了,才害得秦蕊珠慌神坠下秋千,他岂不是无中生有,惹是生非,不知道会被这些老家伙如何处置。   秦旭骂了下人照顾不周,也埋怨女儿太顽皮。说是宫中和民间好几例玩秋千索摔死摔伤的例子,近来许多人家都拆了秋千索。秦蕊珠一脸的不快,不敢顶撞。   秦蕊珠在父亲的逼迫下同义兄罗艺见礼,答谢救命之恩。秦蕊珠满怀的不乐意,翘了樱唇,赌气的样子,只是草草的躬躬身,喊声小哥哥都显得不情愿。对了罗艺撇撇嘴,同她那个娘一样的傲慢。老夫人挖苦什么,她就鹦鹉学舌一样的接了话题发挥,逗得周围的仆人们一阵阵暴笑,笑声中满是对罗艺这个“一心想攀相府高枝”的野小子的嘲弄。   罗艺忍了,心想还是但求平安,若是实在混不下去,大不了就是“爷不伺候了!”一走了之。   府里上下似乎都在抱怨他一个异性的少主人竟然妄想一步登天鸠占鹊巢,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去陷害大公子,害得大公子挨打受责,害得老夫人跟了伤心落泪。   罗艺放回了小白兔,傍晚就见秦蕊珠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报了小白兔埋怨:“宝儿,你再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都是你不听话胡乱的跑,害得我险些摔得头破血流。若是姐姐死了,以后谁喂你吃青菜叶子,谁给你去留心找红萝卜根?”   罗艺暗笑,这高傲的丫头喜欢一只白兔。   68 相府高门   罗艺自问不曾去得罪过秦蕊珠这个傲慢的丫头,只是秦蕊珠每见到他都是横眉立目,原本满脸春光灿烂的笑容见到他就骤然间阴云密布。   罗艺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秦彝。秦彝一定去老夫人的耳边搬弄是非,然后也让他的妹子防备他,敌视他。在王府的日子越来越无聊,除去了每日秦太宰依旧要忙里偷闲抽些空挡同他下棋,或者考他的功课,这个府里几乎人人对他冷眼相向。   这天老太宰奉旨去南巡,家中的事物都交给了大公子秦彝打理。   罗艺送义父到城门外时,秦旭沉了脸教训他和秦彝兄弟二人:“在家读书练武,不许出去惹事生非!”特地叮嘱秦彝说:“秦彝,你是长兄,家里的事由你处理,若是有个闪失,拿你试问。”   秦旭的车马远去,罗艺心里坠的石头落地,平日在府里,总觉得义父的目光无处不在,如今义父不在家,正好可以在烟雨江南好好的玩耍一翻,去看看乌衣巷,看看秦淮河。   回到府里,他不告而别,跑去了市集玩耍。   朱雀桥畔看流水,篷船挑着红纱灯,美女怀抱琵琶悠然弹奏,香腻腻的气息混在流水中,浆声汩汩不断。   不时有人招呼他说:“小哥儿,下来听个曲子可好?我们姑娘是京城最红的,还有新来的嫩雏儿。”   罗艺心领神会,一阵面赤,心想这里果然是开化,青楼教坊中女子都是这么的肆意大胆的拉客。   他嘻嘻笑了逗了应道:“那可是好,不过小爷没带银子,身无分文,赊账可好?”   听说罗艺身上没钱,再没过往招揽生意的船只理会他。   罗艺得意的笑,买了鸭血豆腐汤,吃了些干鸭,打马游荡,入了夜才回到府里。   府门紧闭,叩门也没人开门,不久大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小公子,你惹祸了。府里的规矩没人对小公子讲述过吗?宵禁时分前就不许走动,再说老爷临行不时吩咐过两位公子安心读书在家?小公子是去了哪里胡闹?”   罗艺吐吐舌头,心想这家人规矩真多,不过就是晚回家一些时候,有什么大不了。   陪了笑脸说:“是我疏忽了,路上马失蹄不能走,找人修补马掌耽误了。快快替我去给夫人解释,通融我先进去可好?”   “小公子,夫人不会听借口,小公子依了规矩跪在府门,等了明天一早挨过家法,自然就能回府了。”家人的回答倒是直接,罗艺气得咬碎银牙,心里盘算该不是老妖婆估计算计他?   过不多说,大门嘎吱吱打开,秦彝大步出了,锦袍缓带,潇洒的样子,背了手站在那里颇有老太宰的风范。   “家有家规,你可知道?”秦彝连一声兄弟都懒得叫他。   罗艺撇撇嘴,侧头望天哼哼唧唧应了:“是了,罗艺知道了,下不为例。”   “跪下!”秦彝喝道,罗艺不动声。   秦彝伸手向身后的仆人说:“拿来!”   罗艺看到一根藤条,狰狞的样子,想到那日在大帐里,老太宰怕就是拿这个敲打秦彝这个呆头鹅的。   罗艺咬牙想,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不饶你!   果然秦彝毫不示弱,立在他眼前喝令:“跪下,或者你不必回来!爹爹的家法不会因人而异!”   罗艺知道自己理屈,进府的头一次,干爹对他讲过家里的规矩,是他没上心。   若让他在大门口当了这些下人挨顿打,那要多丢人,他又不是八岁的孩子。罗艺偷眼望了大哥秦彝,试探问:“大哥,下不为例,罗艺是初犯,这回记得了,下次不敢了。”   “大公子,不能饶了他。”老家人劝道。   秦彝伸出一只手掌,吩咐罗艺也伸出一只手掌,坦然地说:“伸出手来,大哥陪你。”   罗艺心想这个家伙太不厚道,手掌揉揉屁股,掂量了如何都躲不过去挨几下。   秦彝拉出他的手,将袖口褪下,自己的手掌同他并行,抿咬了唇,手中的藤条打下,秦彝在上,鞭梢着在罗艺的手掌上,一阵火辣辣的罗艺眼泪都要下来,疼得背了手在身后,泪盈盈地偷望着大哥秦彝。秦彝的手就摊开在眼前,上面肿起一道痕。   “我是长兄,你犯错,是我的管家无方,理应受责。伸出手来!”秦彝沉声吩咐,罗艺拼命摇头。   秦彝拉过他的手,胳膊箍住罗艺在怀里,摊开罗艺的手,再次抽下,罗艺一握拳挣扎,藤条抽在手背上。   秦彝放过他,吩咐一声:“跪下!”   手中的藤条自虐般如雨抽打自己的手掌,心疼得仆人们都来求他。   罗艺原本宽慰自己,这个傻瓜,要是打自己过瘾就随他去,但是秦彝的目光始终如剑一般逼迫他,他不服软跪下,秦彝就不饶过自己。   罗艺跪下了,痛苦地说了一声:“大哥,你住手吧,打坏了手不能握兵器,若是想打罗艺,等到无人的地方凭你去打吧。”   秦彝被他那孩子般顽皮的样子逗笑了,少有的笑容,扶他起身说:“回书房去跪一柱香。”   罗艺去义父的书房,垂头丧气的进去,竟然迎面是老夫人和小姐秦蕊珠横眉冷对的迎候。   “彝,娘就是知道你会徇私枉法放他进来。你饶他,你爹爹未必肯饶他,娘不会饶他!请家法来,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个野小子!”   罗艺本来被秦彝收服的心不安分的跃动,心想这老妖婆太无礼取闹,顶撞说:“家中只听说过男人做主,哪里有女人做主的份。母亲这个话本是违背祖制,不信就去问爹爹。”   罗艺说得得意,心想这个老妖婆,如果对她客气了,反觉得自己好欺负。下人们见罗艺胆敢如此顶撞老夫人,吓得脸色大变,纷纷惊愕不已。   秦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指了罗艺颤抖了牙关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挺,竟然昏厥过去。   下人们慌了手脚,捶胸的抹背的,七手八脚把老夫人搀扶回房中休息。   庭院里众人散去,只剩了罗艺独自守了西风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只大手擒在他肩头,拍拍他的肩说:“回去读书,娘就是这个脾气,日久天长就好了。”   罗艺没有回身,听出是秦彝大哥,心里有些酸楚,问了他说:“你的手可还疼?”   不等秦彝回话,自问自答地说:“我的手心疼煞了。你下次动手轻些,攒些气力去沙场杀敌,别用来对付自己人。”   说到“自己人”三个字,罗艺心里暗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这个“呆头鹅”秦彝当做了自己的兄弟。秦彝笑了,笑声里带了责怪说:“贫嘴饶舌,爹爹最恨油腔滑调的人,你可是要改了,大哥打你还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爹爹的戒尺上身,怕你的手早烂得如冬菇炖熊掌了。”   罗艺哭笑不得地回身望了秦彝,淡金色的面颊留着风吹日晒和岁月的痕迹,少年老成,持重沉稳,目光温和。罗艺心里想,手下留了力道还打我成这样,若是不留力道可不是要把手掌的骨头都打碎。这是什么家呀!   那天晚上吃饭时,秦夫人沉了脸,愤恨地样子,白了眼不瞧罗艺,只顾了给儿子布菜。   秦蕊珠不知何时挽了个双云髻,斜插了一朵山谷兰,娇艳欲滴的样子,丹唇一点,甜甜的笑意堆在两个迷人的笑靥上,吩咐下人说:“还不多给小公子分些冬菇炖熊掌,吃哪里补哪里。”罗艺一听,知道她在嘲弄自己回来晚了被秦彝大哥责打的事,羞愤的咽了口气,又堆出笑意对一旁布菜的婆子们说:“问问厨子,有没有做一道‘快嘴八哥汤’?”   “你那些乡间的土菜,秦府不会有的。”老夫人讥讽道。   罗艺一笑,认真地说:“母亲缪也!这‘快嘴八哥汤’传说是南朝宫廷的贡品,是苜蓿菜的根、青青的豌豆尖、八种根茎和鹦鹉肉炖成的,是专门补嘴的。但凡遇到那些快嘴多舌话语不断的患者,就用这种汤服用最是奏效。小妹双颊飞红,有气躁之症,又是口舌不停的,定然伤气,炖些‘快嘴八哥汤’调理补气才是好的。”   秦蕊珠气得一把将银箸摔在桌上,气恼的埋怨:“娘,女儿不吃饭了。这个野小子在一天,女儿就一天不同他同桌进食,你去跟爹爹讲,快快把他打发走!”   秦蕊珠嘟了小嘴起身离开,一群丫鬟慌得跟了去劝,一桌饭就被搅局了,秦老夫人瞪了罗艺一眼离去,只剩了秦彝、罗艺在坐,还有在一旁侍奉大家吃饭的秦彝的媳妇宁氏。   宁氏出身大户人家,在秦家也是克尽本分,任劳任怨。   婆婆挑剔,她也只有忍了,好在平日夫妻感情很深,宁氏也没有别的怨言。   “夫人,给小弟盛汤。”秦彝继续吃饭,又吩咐下人分些菜送去母亲和妹妹的房间,自己也不再吃,追去母亲的房间伺候母亲吃饭去了。   罗艺觉得干爹不再身边,似乎“呆头鹅”大哥秦彝对他还比他预期的要好些,也算暂且安心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他被仆人们从梦中敲醒,一睁眼,一屋黑压压的人,秦老夫人拄着拐杖,带了一群人围在他的卧榻边怒视着他。   “畜生!你干的好事,去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且不和你计较,竟然敢偷了家里的古董去变卖!那是老爷多年珍藏的宝贝!”   “我没有!”罗艺怒了,说他什么都可以,如何这老妖婆污蔑他的清白。   尤其是那个帮凶小姐秦蕊珠,理直气壮的说:“我昨日明明看到他在书房里把弄爹爹的古董,后来那翡翠东汉玉壶就不见了。”   69 垂耳兔   罗艺恨得牙关痒痒,反驳说:“我摸过了玉壶,玉壶就一定是我偷的?那你从秋千上坠下,我还抱过你,你若是哪天同人私奔了,也要赖在我头上不成?”   罗艺一番胡搅蛮缠,气得秦蕊珠小姐跺脚甩手的不依不饶摇了母亲的胳膊央告道:“娘,快打发了这个小地痞无赖滚出秦府,他简直是不知羞耻,败坏秦氏门风。”   秦老夫人一脸怒色吩咐下人:“来人呀,把这畜生绑了送官,打上他四十板子,就不信他不招认!”   仆人们应了声都不敢靠前,大家都知道小公子罗艺武艺超群,有万夫不挡之勇,没有人能近他的身。正因为他本领超群,老相爷才格外的垂青他,收为螟蛉义子带在身边。   “都愣住做什么?没有听到吗?把这畜生绑了!”秦夫人呼喝道,头上的凤翅太宰夫人冠乱颤,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罗艺气得怒气满胸。   小罗艺下巴一扬,袖子一挽,拉出架势准备抵挡,毫不示弱。   家丁们扑上来,罗艺不躲不闪,等到围困他的家丁大喊着齐齐的扑来,他一个孤鹤冲天,腾跃而起,一把揪住了梁上垂下的帷幔顺势一荡,飘然而去。   家丁们措手不及,本是卯足了劲去扑罗艺,却因为扑空而冲力过猛,头碰到了一处,哎呦呦的乱叫着跌滚在一处。罗艺呵呵的笑,如猴子般身手敏捷的拉着帷幔荡去了一旁的桌案上立住,蹲坐在桌案上手舞足蹈嬉笑着如抓耳搔腮的活猴子,戏弄般地逗了众人问:“怎么,还来吗?小爷才不怕呢!”   罗艺的眉眼都笑成了一团,看着揉了头上青肿的大包哎呦乱叫着从地上滚起来的家丁取笑道:“哈哈,都变成了独角犀牛了。”   秦夫人恼羞成怒,大喝着:“去喊人,去喊老爷的亲兵侍卫来,抓了这个小贼去送官,夹棍、火钳都用上,看他还嘴硬!”   罗艺心里暗骂老妖婆太狠毒,真拿他当了贼了。   “娘,这是做什么?”闻讯赶来的秦彝上前劝阻,拦在了罗艺面前,拱手问母亲出了什么事?小姐蕊珠柳眉一挑,杏眼圆睁,愤愤道:“大哥不要去护这个小贼,他偷了爹爹的古董去变卖了嫖妓,被母亲抓个人赃俱获!”   “你血口喷人!”罗艺怒道,指了秦蕊珠的鼻子骂,“我去嫖妓,你又是如何看到?莫非你也去了烟花柳巷?你一个姑娘家家,跑去那种地方莫非去做粉头?”   “小弟!”秦彝怒喝一声,回手给了坐在桌案上踢晃着腿的罗艺一记脑瓢,罗艺缩了脖,口舌占了上风的得意让他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几分。   “妹妹,自家人,怎么能说‘偷’呢?爹爹的古董放在书房,就是供人观赏的。你小哥哥喜欢拿去把玩,是他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告诉他日后不要拿出书房就是了。你一个姑娘家,最忌讳搬弄口舌。”秦彝一番教训,气得蕊珠满脸赤红,分辩道:“大哥袒护这个小贼做什么?又不是我无赖他的,是娘说的,有证人,有证据,秦淮河畔‘醉烟红’的老鸨子说是他拿了玉壶去当嫖资的,是娘说的,又不是我胡乱编排他!”   “妹妹!”秦彝面色阴沉如乌云翻滚过天际,低声喝道:“你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些腌臜的字眼不知道羞耻吗?”   秦蕊珠没有占得半分便宜,哇的一声大哭了掩面跑开,恼得秦老夫人责备儿子说:“彝,你太过分了。你妹子长这么大,爹娘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这小贼本就来历不明,欺瞒你爹爹骗得信任进到了秦府,如今狐狸尾巴夹不住了,劣迹败露,还矢口否认,你还袒护他?”   秦彝朗声道:“娘,儿子帮理不帮亲。爹爹临行前,将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托给了儿子打理,儿子是秦府长子,代父执掌家法一定要公正,当然要问清是非曲直。府里出了这种败德的事,就不是小事,有关秦府的家风,儿子一定要严查。查明事情真相前,不能把弟弟送官,家丑不可外扬,娘一定也不希望秦府被外人传为笑柄,不想爹爹面上蒙羞。”   秦老夫人立刻缄口不语,下人们纷纷点头,默默赞成大公子的考虑周全。   秦彝又问:“娘,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弟弟拿了爹爹的古董去‘醉烟红’抵当的事?”   秦老夫人埋怨儿子的多事,扫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阿三,阿三上前拱手说:“大公子,是小的今天路过夫子庙去给老夫人买点心,遇到了‘醉烟红’的龟公,他对我说起的。小的见事关重大,这才打听清楚来禀告老夫人做主。”   秦彝思量片刻,点点头,笑了问阿三:“阿三,你做得很好,听到有辱门风的事就禀告给老夫人。那么阿三,我倒有一事不明,那‘醉烟红’的龟公如何认得你是秦府的人?如何就追了你告发小公子投了家中的玉器古董去嫖妓?”   “这个?”阿三口讷,无言以对,秦彝大喝一声:“阿三!大胆奴才!你从实招来,秦府的家丁身世清白,戒嫖戒赌,你如何能认识勾栏中的人?”   “大公子,冤枉,小人冤枉,小人不敢的,大公子~~”阿三慌得一头冷汗,又忙望向老夫人,求饶道:“老夫人救我,老夫人。”   “阿三,你别怕,是不是卖点心的伙计招呼你时,被那‘醉烟红’的龟公听到了,才知道你是秦府的人?再想想。”老夫人给阿三递着眼色,秦彝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也吩咐罗艺回避。罗艺机敏的预感到,秦彝一定是看出了端倪,他自己也猜出了几分。   从桌案上跳下,紧紧裤带指了阿三说:“哦?阿三,小爷明白了。一定是你这个奴才监守自盗!你那日偷了我两枚铜板,被我踢了两脚,为了报复就偷了玉器自己去嫖妓,然后嫁祸给我!不然你怎么和那什么红什么绿的青楼里的龟公那么相好熟识。是了是了,大哥你可看仔细了,这个奴才要抓了去见官,打他的板子,上夹棍,用烙铁烙他的贱手,再发配去岭南充军喂毒蛇吃。让他长个教训!”   罗艺揪起阿三,阿三吓得浑身颤抖有口难辩,罗艺一番抢白,认定了他是小贼。   秦彝沉了脸对外面喊:“来人,绑了阿三去见官,先打上四十大板轰出门,去送官下大牢!”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救我呀,老夫人!”阿三见家丁们提了水火棍过来,噗通跪地磕头说:“大少爷,大少爷,不是,不是我的主意。”   “阿三!”老夫人喝道,惶然地提醒:“你,你不要胡言乱语。”   罗艺心中已经真相大白,故意作弄般嚷:“你们还没听到大公子的吩咐,去绑了这个贼见官,打一顿板子,到了公堂酷刑过后剁了一双偷东西的贱手,发配去岭南充军。”   阿三的意志如大河泄堤,噗通跪在地上磕头捣蒜般求饶:“大公子饶命,不是小的,不是,是~~”   “阿三!你做了就先认了,念在你在秦家多年,老爷不会不念旧的。”老夫人尴尬地结结巴巴讲。   秦彝已经不再追究,他得到了答案,只是罗艺故作糊涂的提醒:“阿三,你从实招来!老爷的脾气可是越亲的人量刑越狠,你看看,同样的错误,大公子犯了就要加倍。你是秦府的老人还偷窃,老爷知道了岂能轻饶你!”   “是,是老夫人逼小的这么编排的!”阿三终于被逼无奈吐露实情,哭丧脸给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老夫人说:“老夫人,不是小的不听老夫人的命令,只是大公子和老爷平日治家严紧,小的不敢冒这个罪呀。”   罗艺冷笑几声,跳下几案转身出门,迎了朝阳而去。   秦彝抱怨地跺脚拖长声音责怪:“娘,你这是做的什么呀!”   罗艺走了,不辞而别,秦彝本来想去安慰罗艺,但是母亲哭闹,小妹也纠缠不清,又赶上有军务要处理,一晃就是夕阳西下。   揉揉疲倦的眼回到府里,树上鸟鸣幽深,一地的落日斜晖,少有的安静。花园的秋千架纹丝不动,也没了罗艺的叫闹声,安静得似乎回到了从前。   “小公子在哪里?”秦彝问下人们,家院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说:“小公子走了,用一杆银枪挑了一个包裹换了一身土布衫子走了,谁也拦不住他的。”   秦彝暗叫不好,追出府门,打马寻了许多街道,直追到城门口。   城门吱呀呀的关闭,只一瞬间秦彝发现了立在城门外留恋不舍望向城里的罗艺,他一身牙白色的布衫,静静立在城门口望着打马而来的他,拱拱手要转身。   秦彝大喊着:“且慢!”   手里挥舞着金牌冲出了城门。   罗艺一脸的委屈,瞪了他扭头就走。   像追赶一个任性的孩子,秦彝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翻身下马拦了他笑道:“小弟,怎么生气了?是娘不对,冤枉了你,可哪里有当儿子的和母亲赌气的道理?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那里不是我的家!她们都嫌弃我想逼我走,不用诬陷我,害我的名声清白。好了,我走了,秦府的门槛高,我罗艺也不想高攀也不稀罕。浪迹江湖哪里不好?自由自在,不像你,还要处处仰人鼻息活得窝囊!”   “小弟!”秦彝少有的笑容多是留给了罗艺,为他紧紧英雄巾,揩把额头的汗劝他:“就是走,也要等爹爹回来再走。不然爹爹责备大哥看丢了小弟你,大哥可是又要被累及一顿板子,小弟不想害哥哥挨打吧?爹爹有多凶,你是见到的。”   罗艺笑了,看着大哥秦彝那副憨实的样子毕竟心有不忍。   但立在城外,进城只在几步间,城内城外这一座门落下,隔断了宦海和凡间,他自此就不能再出去了。   罗艺回到秦府,秦老夫人见到他虽然恼恨,但是自觉理亏,不敢看他。   罗艺也不在乎,只等爹爹回来做主,只是秦蕊珠年少,掩饰不住满怀的忿恨,同罗艺在饭桌上就互不相让,吵得天翻地覆。   罗艺伶牙俐齿,不会吃亏,回到书房读书,心想总不能让秦旭回来找到他什么借口,再被老妖婆一顿挑拨寻上他的不是。   罗艺在府里熬着,他白天在书房读书,晚上就对月吹笛子,老太宰在府里时也总是要去上朝忙碌,即便是回府,还要应酬那些接踵而来的同僚们。罗艺平日也是被安排在书房里读书,这些义父爷总是考他的课业,这些天他加紧挽书细品。   正在读书,脚下茸茸的感觉,伸手搔搔痒,湿湿的小舌头舔着他的手背。吓了一跳,低头看,是一只兔子,垂着的长耳朵,可不就是秦蕊珠小姐养的那只“宝儿”吗?   “兔子!”他起身上前蹲身去抓,兔子却跳得奇快,好在是在书房,罗艺一个瓮中捉鳖,关了门总算揪起兔子的耳朵对了肥硕的兔子说:“人家说‘守株待兔’,你这个兔子是自己送上门来给小爷当下酒的小菜吗?”   兔子惶然的小豆眼望着他,罗艺拎了兔子想,秦蕊珠拿这个小东西当个宝贝,该给小丫头点教训。对了兔子说:“你怎么知道小爷爱吃烤兔腿,还是沾了辣椒粉盐巴的烤兔腿。这么肥硕的腿,烤来一定很香很香!”   罗艺记得他在行军途中曾抓过野兔给义父烤吃,行军的路上干粮真是难以下咽,义父吃着烤兔,喝着烈酒,酒意微熏时还同他划拳猜令。   70 麻风兔子   罗艺揪着垂耳兔宝儿的两只大耳朵,肥嘟嘟的兔子双爪蜷缩在胸前胆怯的望着罗艺,罗艺捉弄地晃晃兔子说:“和你主人一样,欺软怕硬的!你说,秦蕊珠是个小长舌妇!说了我就饶了你!”   罗艺逗弄着兔子,书房外传来一阵吵闹的敲锣声,声音急促伴了秦蕊珠的焦虑的呼唤声:“宝儿,你在哪里?宝儿,宝儿不要调皮,你出来。再不出来,让你遇到那个讨厌鬼,把你烹吃了可就见不到姐姐了。”   罗艺一听心中懊恼,不想这个秦蕊珠阴魂不散,不知为什么处处和自己作对。锣声敲得震耳欲聋,闹得人心慌,估计是为了吓了兔子遁形出来的。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就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一个人滚了进来,是阿三。   但就在这一瞬间,罗艺已经眼疾手快掀开身后一只青花瓷缸,把兔子扔了进去盖上了缸盖。罗艺心里暗笑,他若是让那个刁钻的臭丫头看到他提了垂耳兔在玩,不知道又要惹来什么麻烦呢。   “别敲了,老鼠都要被你从窝里轰出来了!”罗艺抱怨着,秦蕊珠已经快步进到书房。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茜罗裙,露出颀长的粉颈鹤美丽的琵琶骨,是个清瘦露骨的小美人。束缚在胸前的绸结了许多璎珞,修饰打扮得精心。   她并不理会罗艺,似乎屋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她俯身轻唤着“宝儿,宝儿你在哪里?”在桌脚墙根寻找宝儿的踪迹。   花瓷缸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罗艺听到兔子在缸里的响声,为了掩饰,手搔弄着花缸,和着那响声的频率懒散地自言自语:“这个地方不是小姐的闺房,胡乱来闯,若是我丢了东西可就赖到你了。”   秦蕊珠立住,扫了罗艺一眼问:“看见我的宝儿了吗?”   “宝儿?宝儿是谁?是你的丫鬟?就是她投怀送报跑到我这里来,我罗艺也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不劳小姐来盘问。”   听罗艺的话语放荡,秦蕊珠羞恼地说:“我是找我养的兔兔‘宝儿’,见到了就告诉我,本小姐有赏,若是没见到就闭嘴!”   罗艺见她焦急的样子本来想逗她一下就放了那只兔子,但听了秦蕊珠出言不逊,心里就多了些诡笑,想去戏弄她。   “啊,是兔子呀?怎么兔子要起个人的名字,真是人兽不分了。你丢了兔子来书房找什么?莫不是兔子也要附庸风雅来读书?”   秦蕊珠不再理会罗艺,四处的寻找兔子,被青花瓷缸里的响动吸引了目光时,见罗艺坐在花缸上哼着小曲搔着缸壁四下张望,一双腿在乱颤晃着。秦蕊珠记得娘说过,男人晃腿是一种没有教养下贱的动作,所以格外的鄙视罗艺,罗艺乜斜着眼扫她一眼,哼着曲卷了一卷书似看非看的样子,秦蕊珠也懒得同他废话,喊了丫鬟们离去。   看秦蕊珠着急又失望的走远,罗艺跳下青花瓷缸,一种得胜的喜悦,笑了打开缸盖,对了里面的兔子喊:“出来吧,小爷饶你不死!”   没有动静,罗艺紧张地探头向缸里望去,小白兔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样子。罗艺心想不好,一定是自己一时心急盖了缸子的盖,兔子呼吸不畅,被憋死了。提了兔子在窗口的桌案上,向兔子不停的吹气。过了许久,兔子才有了些活气,还是卧在那里不动,眼睛半睁半闭。阳光照在兔子一身雪白的绒毛上,暖洋洋的样子。罗艺忽然心血来潮,顽皮的性子萌发,取出自己随身带的突厥牛耳小快刀,揪了兔子的尾巴,麻利的将兔子周身雪白的毛剃光,剩下一只肉团团如肥硕老鼠一样没毛兔子。   罗艺忍不住的暗笑,将兔子脖颈上系的那根红绸结和刮落的绒毛打扫成一团,想了想,又将兔子“宝儿”脖颈上那根红绸结系上,偷窥书房外左右无人,揪着长长的兔子耳朵用袍襟裹了,蹑手蹑脚出了书房门。   只顾了左顾右盼,没想到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罗艺一惊,大骂着:“你没长眼呀!”   抬眼一看是大哥秦彝,做贼心虚惊得有些胆怯,目光都在躲避,罗艺低声喊了声:“大哥!”   秦彝被这声“大哥”弄得受宠若惊,头一次听罗艺如此痛快的喊出大哥,平日里罗艺总是喊他“你”,当了父亲迫不得已才会不情愿的喊声“哥”。   秦彝将平日少见的笑颜给了小兄弟罗艺,摸摸他的头顶关心地问:“又要逃出去耍是不是?不怕挨家法了?若不是大哥捉到你,不定又要去惹什么事。知道你是个圈不住的野马,若是想玩耍,还是去后花园散散心,不要出门去跑,至少等了爹爹回来再说。”   罗艺乖觉的点点头,紧捂了袍襟包裹的兔子,溜出了院子。   来到后花园,果然秦蕊珠和丫鬟们在花园里。罗艺看到两名丫鬟撅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抱怨着:“小姐莫不是疯了,一定要掘地三尺的找兔子,这个兔子该不是被公兔子骗走了,害得我们跑断了腿也寻不到它。兔子反比我们这些伺候小姐多年的丫头尊贵。”   罗艺心想,果然秦蕊珠心疼兔子,若是看到这只鬼一样的兔子,不知道如何反应。   丫鬟们一回身看到罗艺,才惊得见礼,显得惶然,似乎怕罗艺偷听到她们说小姐的坏话。   罗艺早已悄悄的将兔子放去了墙根处的一个石凳子下,抖了袍襟潇洒的四下环顾,心不在焉的问丫鬟们:“你们小姐还在发脾气呢?早知道她在后花园,我就不来自讨没趣了,真是讨人嫌,想来散心,却被她占了花园,丧气!”   说着转身离去,就在花园外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妖怪呀!小姐,妖怪!”   罗艺扑哧的笑出声,立在花园矮墙外的窗子边偷偷向里面看,一群丫鬟惊恐的向外跑,只有秦蕊珠哭着喊:“宝儿,宝儿是你吧?你这是怎么了?”   “妖怪呀!妖怪呀!”一群小丫鬟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罗艺跟了她们后面跑了追着问:“妖怪在哪里?妖怪在哪里?”   秦府里发现了一只没毛的妖怪,家丁们险些将这个“妖怪”铲除,还是有家丁细心的发现了兔子脖颈上系的红绸结,奇怪的问:“这是不是小姐在四处寻找的兔子‘宝儿’?被人剃光了毛的样子。”   秦蕊珠大哭大闹,一定要抓出“凶手”为宝儿报仇。   “别动!”罗艺大叫了制止要去抱宝儿的秦蕊珠,一脸紧张的提醒:“妹子不要忘记了,前些天西城城门紧闭,就是因为城西郊外的村庄发现了麻风病,就是周身溃乱毛发脱落。皇上下旨见到麻风病的人畜就活埋,该不会你的兔子就是得了麻风病,不然如何就毛发尽落,只留了一个绸结?”   家人们议论纷纷,为了不承认是自己照看不周,令兔子被人剃光了毛,所有人都猜疑兔子是吃了西城郊外流入的青菜,得了麻风病。还有人怀疑是垂耳兔同别的麻风病兔子交配,患上了麻风症。府里众人人人自危,秦老夫人吩咐人立刻把兔子拿去烧埋,以防麻风病招惹上家人。   “娘!不要呀,宝儿不是麻风病,宝儿的毛不是得病掉的。”秦蕊珠哭着拦阻,眼睁睁看了宝儿被家人小心谨慎的放进一个盒子里要提走。   “小姐,这兔子的毛是一块块的掉的,若是被刮的,就会是被刮得干干净净的,怎么会如赖头一样。分明是麻风症。”老家人秦安接了话分析,秦老夫人频频点头说:“女儿,这个得病的兔子是要害死秦家的,皇上忌讳麻风症,这个消息要缄口在府里,不得外传!这只兔子快快打发干净,不要留下隐患,快四处洒石灰,防止瘟疫!”   府里上下如临大敌,罗艺心里偷笑,他就是担心有人怀疑兔子毛是有人有意刮得干净,才故意将兔子刮得只剩了几块贴身的绒毛,得了病掉毛脱发一样。   秦蕊珠不依,哭嚷着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提篮哭得气喘不迭,求告着母亲:“娘,宝儿不是麻风症,宝儿没离开过女儿半步,若是宝儿是麻风病,那女儿也是麻风病,女儿同宝儿去了就是。要烧,把女儿一道烧死吧!”   罗艺被秦蕊珠这意外的举动搞得糊涂了,没想到这个刁蛮的小姐还有情有义,对一只兔子还如此尽心。   “妹妹,不要这么任性,娘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家门好。哥哥知道这个垂耳兔是进贡之物,是公主送你的,哥哥日后再托人去给你寻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秦彝好言相劝,蕊珠根本不肯听,紧抱了篮子哭闹不休,就是不肯放手。   “哥哥,哥哥的大青马得了绞肠痧死了,哥哥都三天三夜不思茶饭,哥哥对大青马的用心,难道就不能将心比心想想妹妹和宝儿吗?宝儿不是兔子,是蕊珠的朋友,好朋友!”   “妹妹!”秦彝责怪地喝斥,目光中满是责备,低声道:“都是大哥平日宠你太多,惯坏了你!”   侧头吩咐下人:“把兔子送出府门深埋!”   罗艺得意地看着蕊珠,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意。   家人提了篮子就走,老妈子上来拉拦蕊珠,秦蕊珠拼了挣扎了去追宝儿,声嘶力竭的哭喊,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令罗艺忽然有种莫名的伤感,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但是又不敢说出实情。若是告诉了大家是他促狭所为,怕那个老妖婆一定小题大做,借机责罚他;若是不说出来,又真觉得秦蕊珠可怜,小白兔无辜。   转念一想,不过是一只兔子,他在沙场上杀人如麻,何曾在意过一只兔子?   71 无端的责难   就在这时,秦彝提议说:“这只兔子有瘟疫,还是大家都避开些,交由罗艺去到府外深坑活埋了才好。”   罗艺应了声毫不犹豫的接过提篮,嘴里还不服地说着:“大哥就知道把这些送命的事交给罗艺,罢了,罗艺就勉为其难了,危险我一个,幸福全府人!”   罗艺的风趣逗笑了家人,只是秦蕊珠哭闹着不肯罢休。   怕夜长梦多,罗艺提了兔子就往后门外跑去,远远的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秦蕊珠的哭声。   罗艺拍拍提篮,对了兔子说:“哎,算我对不住你,我也没兴趣吃你这只麻风兔子了,索性放你活命去吧。”   提了兔子的耳朵晃了晃,罗艺四下巡视,想着将兔子扔进道旁的灌木丛。转念一想,也不对,若是这个兔子“老兔识途”溜回去找秦蕊珠,岂不是自投死路?若是兔子养长了毛再回来,那不就是证明兔子是被人刮了毛,老妖婆和秦蕊珠那个小丫头一定不依不饶。   罗艺一想,决定向前多走几道巷子,把兔子扔得远些,或许该扔去山里,让它自生自灭。   大步向梅山一带的树林去,心里又盘算着拿不定主意,虽说林子大兔子能自由些,但是没毛的兔子就像人被剥得赤条条的,夜里该不会被冻死吧?   边想边走,迎面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不叫思索骂了句:“不长眼睛~”   抬眼却看到了秦彝大哥立在眼前。   不知道他怎么追来了,还赶去了他的前面堵住了路。   罗艺撇撇嘴,低了眼问:“你来做什么?不放心自己想去埋兔子?”   秦彝笑了,笑意里如将罗艺握在了掌心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最明白。你这些顽童的把戏也就骗骗蕊珠这丫头,还想骗大哥?”   罗艺抬眼看着秦彝,心想这“呆头鹅”什么时候变聪明了?竟然猜出了这其中的玄机。   兄弟二人对立,罗艺斜着薄唇唇角,不冷不热地嘟哝了说:“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你想怎么样?”   秦彝长长的叹息一声,摇摇头,如一个父亲对待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虽然秦彝大哥大他不过几岁,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显得老成许多。   “蕊珠任性,从小娇惯,你是哥哥,多要礼让她一些。蕊珠无礼,大哥也会去教训她。不管如何,都是一家人,闹归闹,不要伤了和气。”   秦彝的一番话,罗艺点点头,提起兔子的长长耳朵晃了晃,都不敢去看秦彝,低声含糊的问:“那它怎么办?”   秦彝点点头,吩咐说:“找了寻常的人家送去寄养,养长了毛再换给蕊珠。蕊珠那边,我去安慰她。”   罗艺安置妥了兔子回府,去寻找秦彝,在秦彝的院子里看到了宁氏嫂嫂和秦彝正在哄着蕊珠。   见到了罗艺,秦彝指了罗艺对蕊珠说:“不信,你去问问你小哥哥,他也是埋那只麻风兔子的时候,亲眼看到你的‘宝儿’跑去了山里,我们没有追到。本来大哥还着急要弯弓搭箭替你射到宝儿,不要它跑掉。是你小哥哥怕伤到了宝儿,才拦了我不让放箭。明天,大哥就派人帮你去山里寻找,宝儿一定跑不远的。重要的是,宝儿不是那只麻风兔子,它还活得好好的,就是和你小哥哥一样顽皮跑出了府去玩而已。”   “哎,怎么拿我比一只兔子?”罗艺抱怨道,心里也佩服秦彝这个“呆头鹅”人还很心细,对妹妹还真如一个大哥哥一样用心。   宁氏笑盈盈地对罗艺说:“小弟呀,嫂嫂炖了只乌首鸡,汤很纯,你来尝尝。”   那说话的口气令罗艺心头暖暖的,记起了他幼年时,娘也是将一脸泥土的他从墙角床底拉出来,哄他说:“艺儿呀,娘炖了鸡汤,快来喝。”   罗艺除了在府里读书,老太宰已经将他安插在了皇城禁军统领萧摩诃手下为副将。萧摩诃是个爽快的人,豪侠任直,也喜欢罗艺的机敏智慧,罗艺每隔一日是要去禁军中任职的。   太宰秦旭一走就是近一月的时间,回府那天罗艺正是在萧摩诃将军的军中当差。   第二日,秦府派人来军中喊罗艺回家,说是老太宰回府了,罗艺说不上是欢天喜地,也是满心欢喜的打马回府。一路上风驰电掣,脑子里朦胧的想着义父那严肃的身影,和偶尔笑容满面时那男得的慈祥。只是不知道那个呆头鹅大哥秦彝为什么昨天不早些给他报信,害得他今天才知道。   回到了府里,罗艺疾步向太宰的书房走去,越靠近书房,脚步反而更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紧张,有些莫名的恐惧,细想想,自己也不曾做错过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虚。   秦蕊珠红肿着眼从书房出来,见到了罗艺怒目而视的样子,罗艺每见到秦蕊珠这副负气的样子,就忍不住要想去气他。骄矜的扬扬头,哼了几声曲从她身边经过。   “妹妹,站住!”秦彝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走到门口时正看到罗艺。秦彝面色苍白,一手撑扶了腰,步履蹒跚豆汗直流,看到罗艺时扶了廊立住。   “蕊珠!你怎么能对父亲大人这么讲话?爹爹责备你的话也没大错。”秦彝没有理会罗艺,只追上了妹妹蕊珠,拦住她哄她说:“进去给爹爹陪个不是。”   “不去!”蕊珠翘了唇,红肿的眼睛蓄泪说:“大哥这一个月在家里家外操持,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是大哥来大理,若说人没个纰漏是不可能的,做得多,错得多。就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爹爹凭什么要打大哥?妹妹替大哥冤枉,大哥你还不领情。”   罗艺这才恍然大悟,难道“呆头鹅”这一日不见,已经被秦旭太宰痛打了一顿?看他撑了腰挪步都痛苦的样子,罗艺忍不住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就是觉得好笑,打趣的问:“你被打了?”   手指了指书房的窗子,秦彝沉下了脸,正经地对他说:“还不快进去?爹爹等了你许久了。”   罗艺“嗯”了一声进到书房里,他定定神,心想这个老东西打了长子,又骂了女儿,等待他的也没什么好事吧?   书房内老太宰正在阅读公文,抬眼见罗艺进来,合上了手中的卷宗,罗艺已经规矩的跪在桌案前,叩头说:“爹爹远道归来,孩儿没能及时来迎候,爹爹恕罪!”   老太宰的须发又添了许多白色,操劳的疲惫爬上了眼角的鱼尾纹,点点头问:“在家里可曾听话?爹爹临行吩咐的事可一一做到了?”   罗艺眼珠一转,机灵地应对说:“孩儿不敢造次,爹爹吩咐的读书,听母亲和大哥的话,在军中勤勉,听萧摩诃大人的将令差遣,孩儿都一一遵从了。”   秦旭这才微笑了点点头说:“嗯,你大哥倒是为你一直说好话,萧摩诃大人对你在军中的所作所为也颇为满意,只是你娘……”   罗艺心想不好,那个老妖婆一定说尽了他的坏话,谁想秦旭大喘气地说:“你母亲对你倒也没说出什么贰话,爹爹向来奖罚分明,来爹爹送你一个好东西。”   说罢,神神秘秘的从桌案下的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牛皮鞘的弯刀,递给了罗艺。   罗艺是行伍之人,喜欢兵器,但是见这平淡无奇的刀鞘,也没觉得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谢了义父,接过礼物。好在赏他的是把刀,不管好与不好,总比大哥秦彝得的“赏赐”,那顿板子要好上许多。想到这里心头压的石头也卸下,不由揉揉屁股,心想:“好险好险!”   “艺儿,打开看看!”秦旭吩咐,目光中的神色如一个孩子一样的新奇。   罗艺侧头看看立在身后的大哥秦彝,又看看义父,打开了刀鞘,一股寒光刺眼逼面,凭了平日对兵器的直觉,罗艺感叹一句:“好东西!”   果然,那是一口薄如纸片,却是坚硬如石,寒气如冰一般的薄玄铁小弯刀,月牙一般,虽然样式简朴,却真是兵器中的和氏璧。罗艺喜不自胜,问道:“爹爹,哪里得来的这个好物件?”   秦旭笑笑说:“赏给你,就不必多问了。”   罗艺兴高采烈的用一绺头发吹过刀刃,果然是吹毫利刃!   罗艺在秦旭身边亲昵过一阵,问寒问暖,老太宰秦旭也高兴的同他诉说一路的风霜见闻,父子二人谈得尽兴,都没在意一旁躬身伺候的秦彝。   过了许久,罗艺才惭愧而于心不忍地将刀子递给秦彝说:“大哥你看,这个刀子真是好东西。”   秦旭敛住笑容,哼了一声骂:“艺儿,你不必将你的赏赐给你大哥炫耀了,就怕他看了脸都要藏去地里了。他得的‘赏赐’是没脸给你去看的。”   秦彝羞红了脸,垂了手,头更是低垂。八尺高的汉子,魁梧的身躯,害羞窘迫时那样子还真是令人又好笑,又可怜他。   事后罗艺也曾试图知道义父因为什么责备了大哥秦彝,得到的答案令他哭笑不得。老太宰对儿子苛求甚高,家交给了长子来打理,家中人但凡有人犯下错,都要责备道长子的处事不周。如今秦蕊珠养的垂耳兔惹上了瘟疫,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老太宰一怒之下不去责备女儿,反责备儿子。   罗艺开始为大哥秦彝抱屈,看上去秦彝一副呆头鹅的样子,但是人确实心思细腻,宽容厚道,做事谨慎,起初对秦彝的厌烦渐渐变得接受,现在反而有些真觉得他是个兄长了。   秦蕊珠丢了垂耳兔,她深信了大哥的话,兔子宝儿是自己跑去了山里玩,她纠缠着大哥替他去寻找,又担心被父亲知道了又要责打大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提。   这天罗艺从书房出来,顶了一天的星斗回自己的房间,秦蕊珠却从垂花门外闪出身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罗艺被唬了一跳,立在那里,定定神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她:“夜猫子上宅,无事不来,拦了小爷有什么事?”   “小哥哥~”秦蕊珠满脸堆笑,又有些嗫嚅的说:“小哥哥最是聪明,爹爹都夸小哥哥机敏,足智多谋。”   “少来!有话直说!”罗艺伸手打断她,心想这个鬼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72 路见不平   “小哥哥,前番你曾提过,丢那只得了瘟疫的兔子时看到了我的‘宝儿’在后山林子里,能否替蕊珠去寻寻宝儿呀?”秦蕊珠的话说得低声下气,罗艺觉得可笑。看得出秦蕊珠说得极不情愿,但是也是因为寻兔子心切,迫不得已。   罗艺没想到这个丫头为了一只兔子居然能低声下气的来求他,心里起初得意,想想觉得不对。这丫头一定是不敢去求大哥秦彝,多半是怕爹爹知道大哥为她寻兔子,再会责打大哥,所以这丫头要把他往前推。这也是一箭双雕的计策了。若是他寻到了兔子,正好中了她的下怀;若是他找兔子的事被爹爹发现,挨打的是他,她秦蕊珠也乐得看笑话。   罗艺陪了笑说:“妹子交代的事,哥哥那里敢不从,明日哥哥忙过了这阵子,就悄悄去后山帮你去寻找宝儿。”   秦蕊珠感激的点点头,低声嘱咐罗艺,千万不可让父母和兄嫂知道,还认真的伸出手指要和罗艺打勾勾。秦蕊珠生动的眉眼,眼眸中流光飞转,俊美的面颊在月下细腻柔和。   罗艺心想,我就同你托着耗着,反正那兔子长出毛恢复如初也要等个三、四个月,到那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带回来好了。   这之后,秦蕊珠安分了许多,偶尔偷偷的来寻罗艺问问进展,罗艺都拿各种接口搪塞她。起先秦蕊珠还深信不疑,后来发现仍没有兔子的下落,开始不耐烦的恢复了原来对罗艺的嘴脸。   每到这个时候,罗艺就会得意地说:“若是嫌我慢,就去找旁人帮你呀。”   秦蕊珠有求于罗艺,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傲慢。   有了垂耳兔做要挟,秦蕊珠对罗艺温顺了许多,罗艺也暗自得意,如今偌大个秦府,同他怒目而视的只有秦老夫人了。   秦旭太宰治家严谨,在朝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显赫,家中的长子秦彝更是稳重本分守礼,只是罗艺同秦家格格不入。   虽然罗艺不过是南陈太宰秦旭阵前收养的义子,自从到了秦家就屡屡生出事端。   “老爷,不要了,打架啦!打架啦!打起来啦!”老仆人秦安跌跌撞撞闯进书房,太宰秦旭正在书案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怔怔神瞪大眼睛,长长的一声“嗯~~”,斥责仆人的失礼。   老仆人秦安气喘吁吁地敛敛神躬身禀告:“老爷,是咱们家的两位公子和国舅爷在悦华楼为了一个教坊乐籍中的女子打了起来,将那国舅爷打得满脸开花,肿得像猪头一样!”   “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秦旭粗重的吐气,花白的胡须飞颤。   “去!多带些人,传我的话,见那两个孽子给老夫绑回来!”秦旭大怒。   秦安唱个喏退下,屏风后一阵环佩步摇声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靠近身旁:“老爷,息怒。若说咱们彝儿不是那惹是生非的孩子,他的性情像老爷,忠厚稳重凡事有个掂量的。怕是有什么误会。”秦夫人温声劝告,身后搀扶她的儿媳宁氏低头不语,心神恍惚,似被吓到。右手搀扶她的女儿秦蕊珠慧黠的一笑道:“爹爹,怕是外面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大哥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依蕊儿看,多半又是罗艺在外面生出的事端。”   蕊珠是娘的贴心肉,她讨厌处处欺负她的小哥哥罗艺,也知道母亲最是厌恶父亲在阵前收养的义子罗艺,总说他是个野孩子。平日里,罗艺对她也毫不知道礼让,哪里像哥哥秦彝对她百依百顺。   “罗艺,罗艺!老夫就知道自老夫收了罗艺为义子,你们上上下下都排挤他。若是秦安擒回两个逆子审出来惹事头子是罗艺,老夫定不轻饶;若是惹事的罪魁祸首是秦彝~~”   秦旭重锤桌案喝骂:“打脊的畜生!娶了媳妇还敛不住心性,看家法如何伺候!”   扫了一眼年迈的发妻和一脸诚惶诚恐神色的儿媳女儿,悠长的声音平缓地喝令:“退下~~~”   秦夫人泪水涌出,又不得违抗老爷的命令,毕竟在媳妇和女儿面前要做个遵从的表率,道个万福退下,不时回身看眼满脸郁怒的丈夫秦旭。   秦蕊珠去而复返,轻声慢步来到父亲的身旁。   太宰秦旭正在闭目揉额,叹息连连。   秦家是三朝重臣,他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之位,如何的风光威严,秦府门风谨肃,素为朝廷上下仰慕称颂,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心爱的义子去当街闹事。   “蕊儿,想替你大哥求情就免了,今日爹爹若不着实教训他一顿,他怕忘了秦家的家法!”   冰凉如玉的小手轻揉着父亲的额,蕊珠温声劝道:“若真是大哥触犯家规,爹爹教训大哥也是为了大哥日后好,只是蕊儿心疼爹爹的身子。安神汤才喝下不过半个时辰,爹爹动怒伤肝气。只是女儿怀疑,这惹事的罪魁怕还是罗艺。”   秦旭怒气稍平,侧头望望美若仙茱的女儿,叹息道:“朝野上下的公子王孙各个都是纨绔,如今南陈子弟都略显浮躁轻薄,爹爹左看右看,都无人配得上蕊儿你。哎!”   秦旭叹息,蕊珠红云飞上双颊,娇嗔地怨怪:“爹爹!”   “呵呵~~羞了,女大当嫁,你已是十四岁及笄的年纪。若是爹娘再不为你操办婚事,当今的天子你的义兄,他可是屡屡过问你的终身大事。”   蕊珠更是心惊,羞红的脸颊渐渐热度下沉,面色苍白:“皇帝哥哥身边有那貌似天仙的张丽华勾得他魂不守舍的,怎么还有闲暇来估计女儿的婚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秦太宰连笑几声安抚。   蕊珠来到府门口探头向外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大哥回来的踪影,她期盼被抓擒回府的是那个猖狂的小罗艺,没有大哥秦彝。   “老爷,大公子和艺公子绑缚回来向老爷请罪。”秦安在门口禀告。   蕊珠和秦旭须臾间静声不语,惊愕痛心之色划过老太宰秦旭的面颊,他嗽嗽音吩咐女儿蕊珠:“去,叫下人把家法请来。”   “爹爹~”蕊珠知道罪名落实,怕自己的哥哥难逃重责,心里却疑惑平日稳重守礼虚怀若谷的大哥如何能同人在酒楼为一歌姬争斗伤人。   父命难违,蕊珠去后堂取家法,才走过屏风,就听父亲一声喝令:“进来!”   她忙回头望。   秦彝垂头迈入门槛,面带愧色,年纪轻轻的大哥已经是军中勇将,这位秦家的独子这些年在父亲苦心栽培下如人中和氏璧一般的夺目,令秦家因他自豪。   一步跨入门槛,另一步尚在门外,秦旭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踢在秦彝大腿,被麻绳五花大绑的秦彝啊的惊叫一声飞跌出去,几乎是腾空扑出着实地摔在地上。痛苦的在地上停滞片刻,缓缓地蜷缩身子,试图起身,臀上已被追上来的父亲用云头厚靴猛踢几脚,不住口斥骂:“畜生!孽子!”   与此同时,身后那美貌含了邪气的罗艺也进门,不等义父踢打,机敏的噗通跪在地上怯生生道:“爹爹,艺儿在外惹事不对,可是事出有因。”   “家法!家法呢?”秦旭一声吼,打断了罗艺的辩解。   蕊珠慌得碎步疾趋去后堂取来那缠绕在一处的家法荆条。   爹爹家法森严,大哥秦彝从小对爹爹敬畏,只是这荆条放在案上警示,如骏马见鞭影奋蹄疾驰一般,大哥从不等家法落在身上,就事事如爹爹所愿。从小到大,蕊珠只见哥哥幼时极少的几次挨打,此后连遭爹爹训斥的时候都是少有,娶了嫂嫂后更是沉稳守礼。如今大哥秦彝年少有为,已是手握朝廷锐旅,从来做事循规蹈矩不曾造次。而近一年多的时间,自从哥哥娶了嫂嫂,父亲的脾气就变得暴躁,对哥哥动辄斥责挑剔打骂,似乎事事都不如他心意。母亲将一切的罪过归罪于媳妇宁氏不受规矩,勾引得秦彝心神分散,而秦彝则泰然处之毫无怨言。   而罗艺,这个爹爹在军中收认的义子,机灵有余沉稳不足,做事隐含些剑走偏锋的邪气。收留罗艺时,府中上下都不明白深沉谨慎的老爷如何收养军中一十五、六岁的普通士卒为子,还有人私下议论,说是罗艺貌美如玉,肌肤细腻光泽,眉眼魅人,是秦太宰掩人耳目养的娈童。此事颇为盛传一时,连皇上陈叔宝都过问此事,但谣言止于智者,无人看出秦太宰同小罗艺这队干父子有何奸情,也就不了了之。倒是罗艺做事狂纵放肆,仗了一身好武艺,一杆罗家枪出神入化,兵书战策无所不精总是不免恃才放旷。有时大胆提出异议顶撞爹爹,闹得爹爹斥骂过几次,却不曾听说爹爹对他动家法。   蕊珠来到书房外就听到爹爹的斥骂声:“那国舅张富贵混账,你们也跟了混账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为一教坊风尘女子争风吃醋斗殴生事,眼中可还曾有个家法?”   “爹爹听孩儿讲,是那张国舅强占民女,逼良为娼,孩儿是路见不平,伸手相助!”罗艺大胆的辩解,秦彝频频给他递眼色,示意他不必多说。   去了青楼是事实,在青楼为了风尘女子大打出手也是事实,秦彝知道父亲不会听他们的辩解。   蕊珠缓步进屋绕过屏风,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呆。   不过是她去取家法的功夫,大哥和义兄罗艺这对难兄难弟已经被松绑,只是令人触目尴尬的事,二人的后襟尽已撩开候着家法责罚。   蕊珠顿时间羞得面红耳赤,躲闪去一旁。   罗艺跪直身子,嘴里不服的启告道:“爹爹息怒,艺儿在外同人斗狠犯了爹爹的家法是该打,只是莫气伤了爹爹的身子。爹爹若打就打艺儿,此事同大哥无关,大哥纯是路过拉劝孩儿回府,不曾去斗狠打架生事!”   “要你多嘴做善人!”秦彝怒喝,蕊珠猜想大哥平日虽然表面上对罗艺友爱,怕心里也最恨罗艺,这多与母亲厌恶罗艺有关。自罗艺进府,除去爹爹对这个义子宠爱照顾有加,怕府里以秦夫人为首的公子到仆人都对罗艺冷淡。一是秦夫人觉得这女子生出个倾国倾城的貌已是不祥的祸水,若是个男子生得貌美胜过女子,更是可诛杀的妖孽。南陈多少子弟收养不得,单单从军中收养这个曾是街头卖艺为生的穷小子,唯一的本钱就是他的美貌。街头卖艺,还出没在那些闹市风月场,怕不定有没有“卖身”的前疴,这不是平白地给秦府添些供认饭后嚼舌根消食的笑柄?   “爹爹,爹爹若是因为孩儿在青楼打架之事责怪孩儿,孩儿没有话可说。可是,那张国舅逼了任家小姐家破人亡,逼她为娼,要抢占她。仗势欺人,民怨沸腾,孩儿若不出手,对不住良心!”   罗艺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瞪圆了眼,毫不示弱。   秦旭沉了口气,吩咐仆人说:“拿来!”   蕊珠心一冷,知道大哥和罗艺难逃一顿家法了。心里也埋怨父亲太不讲道理。   此时仆人已经抬来春凳,又有人提了一只插满荆条的木桶进来,桶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两位公子都是一个寒战,桶中的水漾出,泼洒在方砖地上,湿漉漉一片。   蕊珠曾听人说,浸水的荆条藤条抽在肉上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   秦旭怒喝道:“打!这两个孽障给老夫狠狠地打!”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低了头去桶里各自拎出一根沾水的荆条。   只道了声:“公子,得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打!”秦旭一声喝,小厮扬起手中的荆条抽下。   73 任美人   秦彝咬牙不语,任荆条抽落在身上,周身瑟缩。   一旁的罗艺才不过挨了几下,就慌得求饶喊着:“爹爹息怒,爹爹饶了艺儿,艺儿不敢胡为了!”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样子。   蕊珠心里暗骂,单是罗艺嘴乖会讨巧,自己的哥哥秦彝就略显木讷。只是爹爹也好生没道理,大哥都是娶亲之人,如何还能像教训小孩子一般责打。   罗安给小厮递个眼色,小厮们会意的点点头,责打大公子秦彝的小厮荆条高举,却是落下时减去力度,行刑者端出十足的架势,做出一副狠打的样子,高抬手轻落家法。而责打罗艺的小厮举手低,落手有意放重,疼得忍不住大叫。   “爹爹,饶了艺儿吧。”罗艺告绕道,痛苦的声音,见义父毫无宽恕他的余地,而且大哥那些息事宁人的方法看来要害他吃尽苦头,便一横心,不顾一切的嚷:“爹爹难道也欺善怕恶,畏惧权贵吗?那张国舅不过就是仗着贵妃受皇上恩宠胡作非为,爹爹身为太宰,竟然不闻不问,还责打孩儿们,罗艺不服!”   “小弟!”秦彝紧张的去堵罗艺的嘴,罗艺倔强的甩开他的手,荆条抽在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罗艺倔强地争辩:“爹爹,当今皇上宠信的张贵妃一家为非作歹,朝中人人都在抱怨,张国舅霸占民女,强占土地,卖官鬻爵,无恶不作,民怨沸腾。孩儿过去只是听说,不便去理会,如今是亲眼得见,若当了缩头乌龟,妄为男儿!孩儿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国舅府的恶奴就抡了棍棒扑来,孩儿不过是自卫抵挡几下,谁想那些走狗不堪一击,几下就被打散了。”   “你还有理了!哪里的规矩,儿子领责还敢辩驳!看你是这些年野性难驯,不好好教训你这匹烈马,不定要惹出什么祸端!不论有理无理,在外闹事玷污门风就重责不怠!打!狠狠打!”秦旭骂着在二人面前徘徊。   “呜呜,爹爹如何说话出尔反尔,早知道爹爹的家法如此痛,艺儿说什么也不~~”罗艺见义父肝火正旺,根本不去讲理,忙知趣的先服软。   秦旭气恼得一把从水桶中抓出一把荆条,也不顾是多少根,抡高了舞下,抽在罗艺的身上遍地开花,疼得罗艺嗷唔的痛号。秦旭怒目扫视低头哆嗦的小厮,他们荆条下的秘密流露无余。   “爹爹,疼!”罗艺抽噎着,一把抱住秦旭的腰啜泣起来,以为义父宽饶了他。   “你如何就这般的野性难驯?为父如何约束你才能收敛你的心性!你平白地去得罪国舅做什么?你去招惹烟花女子做什么?你如何就这么不给爹争气,你气死老夫!”   边骂边打,自己反是老泪纵横。当年收养小罗艺,家中多少人反对,是他一意孤行,总是有着惜才之心,不忍昆山之玉混于瓦砾间。   “爹爹,打狠了,爹爹若责就打彝儿,饶了艺儿!”秦彝跪行向前拦住父亲。   秦旭举起荆条,却又无法落手,痛心地摇头,吩咐兄弟二人去二门影壁跪了思过。   秦彝怒然抬头,痛苦地望了父亲道:“爹爹打罚皆是使得,再不然就打死儿子干净,也不须如此折辱孩儿。孩儿好歹是三军将帅,日后如何带兵打仗?”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秦彝的眼神中少有的威严,黝黑的面颊,突兀的面部棱角,消瘦的面容显出几分清寒。   “混帐东西!你到七老八十也是我秦旭的儿子,照打不误!家中受责,何来的脸面?”老太宰怒斥着,挥手给了儿子一记清亮的耳光。   “大公子,不要顶撞老爷。”秦安慌忙劝解,秦彝费解的目光被父亲逼回,低了头咬了唇。   “老爷,老爷住手,我的儿,儿呀~~”秦老夫人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抱住大公子秦彝就哭,乱作一团。   “出去!都出去!”秦旭喝退借机涌入的丫鬟婆子们,气得脸色涨紫。   “老爷,国丈府的管家来候了多时了,知道老爷在书房责打两位少爷,没让禀告,就在花厅等呢。”   “闲杂人等回避,搀两位公子跪去仪门影壁思过!”老太宰吩咐一声。   罗艺心知这定然是要给国丈府一个说法,也暗怪义父如此窝囊,竟然惧怕那张国丈。无非就是个一卖草席的,生个漂亮的女儿十岁就送进宫给皇上玩弄,仗着女儿的势力当个国丈,一家人鸡犬升天仗势欺人!   “我不去!”秦彝坚持道,死也不肯在家中下人和外人面前颜面扫地的现眼丢脸。   秦旭拾起一条麻绳,拉肩头拢二背将儿子捆上,吩咐下人道:“抬去仪门,按下他的头让他跪好!”   见到秦旭太宰,国丈府的管家张达只是道歉,说国丈闻听国舅得罪了太宰府二位公子,怒斥了国舅,派他来道歉,送上两支人参给两位公子压惊。   秦旭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揣测着国舅府管家的来意,果然管家缓缓说:“老太宰,我们国舅花了重金买了一位姓任的美人,这位任美人生得好,肌肤细嫩得如鸡子儿一样,周身泛着素馨的体香,是我们国舅爷喜欢的青楼女子。因为生得好,又是千娇百媚,媚功好,伺候人也温存细致,我们国舅爷爱如明珠的。”   秦旭知道这个任美人怕就是孩儿们今天为之打架惹事的女子,脸色无光,等着张管家的下文。   张管家一笑,小眼八字眉皱到了一处,笑嘻嘻地说:“求太宰念在国舅爷的一片痴情上,请两位公子放了任美人回国舅府才是。国舅没了任美人伺候,那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呀。若是二位公子喜欢女色,我们国舅爷情愿送给二位公子四位江南美人享受,只求二位公子放回任美人。我们国舅爷就是做了回活王八,对任美人伺候过二位公子的事也不再追究,求老太宰做主!”   秦旭太宰气得胡须横飞,他知道国舅府的管家话里有虚假,但是这些有辱门风的留言明天就会在市井流传。秦旭不动声色地说:“此事老夫尚未知晓,待老夫盘问清楚再给国舅爷一个答复不迟,尊驾请回吧。”   秦安送了张国丈府管家出门,走到仪门,张管家只见影壁后跪了两人,都是绑了两臂,伏跪在地。   “这~~这是~~”张管家故作惊讶的问。   “是我家两位公子,今天在外生事,犯了家法,回来被老太宰一顿痛责,皮开肉绽在此罚跪思过,药都不曾让涂。”秦安痛心摇头道。   国丈府管家啧啧叹息,面露了得意,摇头晃脑的走近前细看,见果然是真伤,惊得问:“是,是真打的?”   张管家探头凑近仔细看,“噗~”的一声响,凑近罗艺身后观赏“伤势”的管家就闻一股臭屁薰面,慌得他连连避躲,拱手仓皇告辞,罗艺却伏地咯咯笑出声来。   罗艺的顽皮令管家秦安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等到送走了张管家,秦旭气得继续审问两个孩子,那个张管家提到的任美人,到底去了哪里?   “爹爹,不要听那厮一派胡言。那位任小姐本是建康府府尹任大人的女儿,只因为盂兰盆会放河灯时,任仙姝小姐被国舅邂逅惊艳,就拦了调戏。任府尹大怒,辞官而去,却被张国舅买通了关节,诬陷任大人贪污枉法,下了大狱,逼任小姐卖身赎父。生是逼得任大人悬梁自尽,不想连累女儿。任小姐反被连累获罪贬入了乐籍。张国舅步步紧逼,去轻贱任小姐,任小姐逃命时被孩儿们撞到,任小姐跪地求我们救命,孩儿们岂能不管?”   秦旭摇头跺脚道:“你们只要老实交代,那位风尘女子人在何方?”   秦彝和罗艺都不肯讲,气得秦旭心口发痛,指了两个逆子吩咐再狠狠的拷问,老夫人蹒跚了进来,拼命般地说:“那个野种你要是想打死尽管随你,我的儿子不许你再折磨?你我就这一个儿子,你真想打死他吗?”   两位公子被搀回房中,秦夫人一心为儿子秦彝敷药疗伤,几位郎中都围去秦彝的房中转。   秦旭进到房中时,儿媳妇宁氏哭得眼睛红肿,秦老夫人正在斥骂媳妇:“只知道哭,平日是如何伺候照顾你男人的?他出门去生事,你竟然一无所闻吗?知道了不阻拦,可见你没用!”   宁氏满脸的委屈,转身去取换洗的衣物,抬头看到公公,服了礼抽噎着道了声:“爹爹!”   秦旭鼻子里粗粗的叹息一声,对夫人说:“不是老夫惧怕太师府的人,实在是惹了这些蛇虫鼠虫之流,就如踩了腥臭,久而不散。”   “老爷,妾身是明白老爷的用心的。朝廷有太多正经事要去费心思,如果把心力都荒废在了处理这些蝇营狗苟的琐事上,反而误了军国大事。可是,话虽如此,秦彝他年少,血气方刚,路见不平也不能全怪他的。”   “那个女人,必须还给张国舅!”秦旭坚定道:“如果一个女人能稳住那个不安分的张国舅,不妨就牺牲一只鹿,去稳住一匹疯狗一些时候。”   自从张丽华在宫中得宠升为了贵妃,张家的人就可谓鸡犬升天。   张丽华入宫时年仅十岁,起先不过是孔妃的侍女。皇上初次在孔妃的寝殿见到张丽华为之惊艳,责备孔妃如何私自藏匿这么个美人不给他知道。孔妃委屈的解释说,张丽华虽然美丽,但是还是个孩子,小花嫩蕊,怕难以现在伺候皇上。皇上就留了张丽华在身边,平日抱了她坐在腿上,同她亲昵,找人教张丽华吹弹歌舞,琴棋书画,张丽华天资聪颖,一见便会。几年后,张丽华出落得发长七尺,乌黑如瀑布一样流畅柔滑,红润的面颊,肤如白雪,轻盈婀娜,举止闲雅,美艳迷人。回眸一笑,后宫三千佳丽失色。皇上常把她抱在膝上抚弄她冰玉一样柔滑的肌肤。等到张丽华开始伺候皇上,更是专宠于一身,令皇上爱不释手,就连上朝都要带了张丽华坐在他腿上,一边抚弄张丽华,一边听大臣谈论国事,对张丽华是如胶似漆。许多大臣早有不满,秦旭多次劝谏,起先皇上还碍于脸面有所顾忌,时间久了,张丽华离不开皇上,总是哭哭啼啼的不肯放皇上独自去上朝,皇上索性心一横,也不理会秦旭的话。秦旭说得狠了,皇上就横眉冷对地问:“难道朕的私房事也要卿家来指手画脚?”   自次再无人能劝阻皇上不要为女人荒疏了国事。张家的人也从此鸡犬升天,在朝中纠结势力,阿谀奉承,为皇帝大兴土木去造宫殿,搜罗天下的珍玩奇物,一时间民怨沸腾。   秦旭改变不了什么,只有用自己的忠心来尽量维持时局不要被这些小人搞得动荡不堪。他心里明白,两个孩子只将愤怒集中在张国舅身上,其实真正的根源哪里是那个小贩出生的无赖张国舅?   秦旭来到罗艺的房间,见罗艺昏沉沉已经入睡,身上的伤无人打理只是晾在那里。   小厮低声道:“夫人吩咐,小公子是罪有应得,还牵连了大公子,不许理会他。”   “混账!”秦旭骂,坐到罗艺身边,伸手去探罗艺的额头,滚烫如沸水一样的温度,记得忙喊人去请郎中过来。   “老爷,萧摩诃大人过府来拜望老爷,有要事禀告老爷。”秦安来通报,秦旭起身,为罗艺搭上了被单,向书房走去。   74 告御状   萧摩诃是为武夫,武艺高强,人又耿直,深得秦旭太宰的赏识。门外一阵橐橐的靴声,甲叶声哗啦啦作响,萧摩诃大步进来叉手施礼,喊了声:“老恩相,末将有礼!”   声如洪钟,抬脸时圆盘一样的脸,面色如古铜,一脸钢丝般的络腮胡须,一双环眼有些外凸,显得目光如炬。听说萧摩诃在两军阵前曾经一声大喝,吓得一位敌将惊慌坠马而死,所以人称“云中吼萧老三”。   秦旭见到萧摩诃,被两个逆子惹是生非折磨得筋疲力尽的面容露出些笑容,招呼他坐下,问他说:“老三,你来可是有要事?”   萧摩诃也不坐,近前几步说:“恩相,皇上下旨,明天去鸡鸣寺去上香,吩咐沿街要清水泼道,红毡铺地,仪仗排场要周全,道旁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秦旭太宰皱皱眉头,几个月前,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就为了取悦美人张丽华而出游去胭脂河,扰民伤财不算,因为嫌弃道路不平,特地命人一夜间将道路重新铲平铺整。因为宫里军队人手不够,沿街百姓中每门每户强派了男丁去服役干活,恼得百姓怨声载道。胭脂河两岸白墙灰瓦的楼台林立,雕梁画栋,画舫凌波。皇上携了张丽华坐了一条画舫,桨声灯影中在狭窄的河道游玩听曲,让张丽华在船头的小桌上翩翩起舞。因为不忍让两岸的贱民偷窥到张美人的优雅曼妙的舞姿,皇上下旨清空了两岸的民宅和教坊酒楼。原本繁华的胭脂河立刻冷清,汩汩的水声中伴着远处有家难回在风中瑟缩的百姓们的哭声。画舫上的丝竹曲乐声压过了寻常百姓的悲声,但是只在一曲终了时,那呜咽声随风交杂进汩汩的波声中。张丽华凝神细听,有些扫兴,翘了嘴再也没兴致跳舞,皇上见美人不悦,只有摆驾回宫,因此责怪负责此事的京兆尹办事不利,罚俸半年。   对此事,秦旭是班师回朝后听说,心里愤恨,还是委婉的规劝了皇上陈叔宝。皇上却郁郁不平的抱怨:“朕贵为天子,如何去听个曲,游个河都如此的困难,反不如寻常百姓自由自在了!”   如今秦旭听萧摩诃说到皇上又要出宫去鸡笼山东麓的鸡鸣寺,更是气得无奈。萧摩诃解释说:“听说张贵妃昨夜做梦,梦到了一只鸡飞进了寺院,太监们解梦说,一定是有污秽沾了张贵妃,要贵妃一定去鸡鸣寺去烧香祈福。”   萧摩诃气得吹胡子说:“这会子梦到了一只鸡飞进寺院就要去鸡鸣寺,明天梦到一只母猪飞进了道观,就还要为张娘娘盖一座‘豚居观’不成?”   秦旭摇头无奈,对萧摩诃说:“古代纣王宠爱妲己,无所不用其极而亡国;周宣王宠褒姒,烽火戏诸侯,自取灭亡,都是因为戏弄了百姓和臣子。如何皇上这般的不听劝。”   “我看不是什么鸡飞进梦里作祟,这个张丽华就是个妖精!”萧摩诃骂道。   发过一阵牢骚,萧摩诃又问起了秦彝和罗艺二位公子的事,解释说:“老恩相不要冤屈了两位公子,二位公子真是路见不平,无心之过。那张国舅太过嚣张,长此以往,百姓对朝廷怨声遍地了。”   秦旭只剩了连声叹息,心里却是难过,皇上不理朝政,做臣子的空有诸葛武侯之忠也回天无数。   他想到了义子罗艺的话,童言无忌,也不无道理,打他不屈,打了却也还真有些委屈他。   萧摩诃去看望手下的骁将罗艺,罗艺趴在卧榻上,睡得昏昏沉沉。萧摩诃如对待一个心爱的孩子一样,一双粗糙的大手拢起罗艺的一头散发规到一旁,轻轻抚过他的背,用满是老茧的操持兵器的手指去抚弄罗艺的伤口,皱了眉头对秦旭说:“恩相,小罗艺是山林中的虎豹,虽然年幼,总是虎豹,不能当做家畜来驯养。日后恩相还是不要这么责罚小公子,以免伤了他的锐气。”   第二日,通往鸡鸣寺的道路上净土铺路,清水泼道,红色的地毡铺在街衢上,百姓家里门户关闭,不许围观露头。   銮驾上,皇上抱着张丽华坐在他的膝盖上,手还在不安分的故弄着张丽华的玉臂。   张丽华的粉嫩细腻的脸贴在皇上的脸旁蹭腻着,如胶似漆不肯分舍。两旁的内侍都羞得不敢看,跟随在銮驾旁护驾的萧摩诃更是无可奈何的摇头,不停的打着喷嚏。   张丽华厌恶地问:“萧将军这是怎么了?如若偶感风寒,还是在前面去开路好了。”   萧摩诃自我解嘲地说:“末将有个痼疾,闻到了胭脂浓郁的香气就要打喷嚏,阿嚏!”   “皇上,冤枉呀!皇上,为民女做主!”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呼,街道旁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位白衣女子,拦住了銮驾跪在地上。   “皇上,冤枉呀,求皇上为小女子做主!”   皇上定睛一看,銮驾前跪了一位一身素孝的女子,头顶了状纸,一脸愁容惨噎。皇上揉揉眼,定睛细看,那拦驾喊冤的女子生得娇媚。柳叶眉如春山洗水,一双凤眼含情忍悲,高高的束胸孝裙,露出一段雪白丰腴的胸脯,那幽密的隐沟令人的目光不觉就向里面去探寻滑落,真是个尤物。   左右的禁军提了刀戈来轰赶喊冤的女子,白衣女子哭喊着:“皇上皇上,求皇上为小女子做主!”   皇上陈后主摆摆手,吩咐了禁军退下,问那白衣女子:“你可有什么冤屈?因何不去大理寺鸣冤,反来拦圣驾告御状?”   白衫女子娇小玲珑,悲泣了说:“小女子姓任,名唤仙姝,父亲曾在京为官。只因为张国舅爷逼婚……”   话说到这里,张贵妃张丽华已经面色惨白,在皇上怀里娇嗔的嘤嘤细语道:“皇上,还是带回去再过问吧。”   张丽华凭借女人的敏感,发现皇上的目光始终不离那任仙姝的一段酥胸,目光直勾勾的有些痴痴傻傻,口水似乎都要流出来。张丽华心里暗恨,见皇上于心不忍,怜香惜玉的心暗起,所幸顺势问:“任姑娘,你大胆说来,皇上是明君,一定给你做主的。”   任仙姝并不认识张丽华贵妇,将张国舅如何为非作歹,如何逼婚害得她家破人亡还苦苦相逼的事哭诉一遍。   陈后主啧啧叹息,看了张丽华的目光都有些责怪。张丽华含蓄的淡笑,不急不恼,也嗔怒地骂着自己的哥哥胡闹,一边感叹的对皇上说:“依了臣妾看,国舅爷是要好好的责罚一顿。家父前些时还惩罚过他胡闹,如今他还不知道改悔。不如这般处置,就将张国舅发给国丈好好教训一顿,还有,要罚张国舅半年薪俸,补偿给任家小姐当嫁妆,皇上看看这样可妥当?”   张丽华笑盈盈的望着皇上,话语甜甜的,令陈后主的怒气也消了,笑了点头说:“爱妃的话有理,处置英明。不过这任姑娘孤苦伶仃的,没了父母没了家,一个弱女子如何谋生。依朕看,不如将她……”   张丽华立刻心领神会的接道:“皇上圣明,这任姑娘一个弱女子,没了父母亲人,无依无靠,不如就同丽华结拜为异姓姐妹,也有个依靠有个伴儿。一来任姑娘有了家,二来任姑娘同家兄是兄妹,自然哥哥也没了歹心。”   听说张丽华要和任仙姝结拜姐妹,这样任仙姝自然是在张丽华身边,陈后主心花怒放,连连夸赞张丽华豁达贤德明事理。起先任仙姝还再三推辞不肯高攀,对陈家还是颇有余恨,周围人暗示她说,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如今皇上和娘娘给了她如此的脸面,丝毫没计较她拦截御驾告状的罪过,她就该见了楼梯就下台。   知晓此事的人纷纷称赞张丽华的贤良,都抱怨张丽华的哥哥太不知道好歹,也羡慕任仙姝交了好运,祖宗积德,一夜间成了皇亲国戚。   消息传到太宰府,秦彝撑着每步挪动都牵扯得揪心疼痛的伤口向罗艺的卧房挨去。罗艺的伤比他重,卧在一团软绵绵的皮毛毡中似睡非睡的养神,嘴角痛楚的抽搐。秦彝勉强的撑了腰缓缓贴了他跪坐下,虚弱的声音问他:“小弟,任家小姐告御状的事,一定是你的安排吧?”   罗艺笑笑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如何就见得是我的主张?”   “堂堂御林军开道把守的道路,如何能有民女闯入告御状?还那么的精准就拦到了銮驾前?”秦彝一语道破玄机,又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你是帮了任小姐,还是害了任小姐。你的主意实在高明,可是张贵妃留了任小姐在身边认作了姐妹,怕凶多吉少。”   罗艺翻翻眼,发狠地说:“这妇人就是难成大事,若是我在场,就不会因为张贵妃巧言令色以结拜姐妹来拉拢而了事,父仇不报枉为人!这张家忍了任小姐做干女儿,也是权宜之计。”   任仙姝满腹怨气,正如罗艺所推算,任仙姝心里不平,却也是无可奈何。她恨张国舅,但是张贵妃当了百官和众人放低姿态同她谈和,要同她结拜姐妹,言语中肯,她也不忍固执下去。   女人不能成事多少是坏在了意志不坚决,妇人之仁,如今任仙姝也犯了这个大忌。   张丽华生得美艳异常,举手投足都令任仙姝叹为仙人,自愧不如。张贵妃的宫中香气萦绕,珠帘翠绕,琼楼殿内歌声达旦,任仙姝在宫中的头些时候有些不习惯,几次提出要搬出府居住,张丽华阻止她说:“妹妹若是移步出宫,就要回太师府,那才是妹妹要去的所在。”   想到了那个恶心的恶少张国舅,任仙姝出宫的想法又淡了几分,这天她在御花园同张贵妃赏花,远远的见到须发花白的老太宰秦旭,身边一员白袍小将正是罗艺。   任仙姝对罗艺充满了崇敬,若不是罗艺当初出手相救,怕她早被张国舅糟蹋了。   她的目光一直扫着罗艺,终于罗艺的目光也望向了花丛中赏花的她。   她笑笑,罗艺也露出完美的笑靥。   这细微的举动没有逃过张丽华的眼睛,轻声取笑般问她:“妹妹,家中可曾为妹妹定过亲事?”   张丽华的目光一直扫向罗艺,话却是对任仙姝讲。   双颊绯红,两块红云升上颧骨,任仙姝一脸羞怯。   张丽华会意的笑,接着问:“若是有合适的男儿,妹妹可愿意姐姐为你做主许配了好人家嫁了?”   说罢看看罗艺的背影对任仙姝说:“罗将军是秦太宰的义子,也不曾婚配呢。”   任仙姝羞得点点头,含笑了低声应道:“全凭姐姐做主了。”   75 入了洞房嫁错郎   几日来,张丽华带了任仙姝在宫苑里玩耍,同御妹宁远公主陈娣玩在一处。任仙姝满腹诗书,才情高雅,气质不俗,谈吐温柔,同宁远公主相处得十分融洽。   白天,她们共同评点诗文,弹琴作画,晚上,共同把酒玩月,也排解了任仙姝心中的孤寂。   张丽华经常为了哥哥为非作歹的事表示负疚,任仙姝也不便再去追究,但是心里仍在恨张国舅的歹毒。张丽华自叹自嗟说,她不过是国丈的养女,国舅的干妹子,自幼就是被张家摆布,没有自由,年幼就被利欲熏心的义父送进了宫苑,她的苦更是无处去诉说。皇上喜欢她,无非是因为她的美貌青春,哪里还肯分闲心去顾及她的家世?比起军国大事,这些欺男霸女的琐事,在皇上眼里不值得一提,不然皇上如何还能是皇上?一国之君的精力有限,自然都去顾及那些大事,小事自然有小臣们打理。   任仙姝点头称是,也明白皇上或许无暇去顾及她家的冤屈,为她去昭雪。虽然心有不忍,却又很无奈。   “仙姝妹妹,听姐姐一劝。你有权有势,才不被人欺辱。你还是先立住足,保住了自己,再去想了替父亲伸冤吧。这些年,我在张家父子手里受尽了委屈,都不曾逃脱摆控,更不要说是你一个孤女。”   张丽华凄婉的目光,惹得任仙姝伤心泪下,同张丽华更是亲密无间   一次,任仙姝来在御花园放风筝,楼台上陈后主远远地静望着几位美人在嬉戏,任仙姝的一颦一笑都收在眼底。有时候任仙姝立在草坪内轻拭香汗,香罗帕从雪白的香颈向下擦沾,陈后主心魂荡漾,心底里如小猫扰心,痒痒酥酥的。   他从九凤楼走下,在太监宫娥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御花园外,屏退了左右,他独自走向在放风筝的妹妹宁远公主陈娣和美人任仙姝,任仙姝手中操着风筝的提线,在草坪奔跑,陈后主走到她身后时,她正倒退了仰头望天,一脸灿烂的笑容和在明媚的阳光中,对陈娣惊叹着:“公主,快看,这只美人风筝越飞越高了,呀!天上有一只鹰,不会啄到它吧?”   “不会的,鹰是鸟中英雄,也会惜香怜玉的。”陈后主温存的声音响在耳边,湿润温暖的鼻息扑在面颊上,慌得任仙姝周身一颤,手一抖,风筝提线从手中滑落,猛一回身,皇上的龙冕正打在她脸上,她惊呼一声,陈后主也慌得搂住她的纤腰。任仙姝面红耳赤,惊得如林间小鹿一样,心扑通乱跳,手足无措。   陈娣提了石榴裙跑过来,陈后主才慌得松开了抱在怀里的任仙姝,故作镇静的说了声:“小心呀!”   任仙姝跪地叩首结结巴巴地说:“多谢皇上!”   后花园摆酒小酌时,张丽华询问任仙姝的心思:“妹妹择婿,可想过是文臣好,还是武将好?文臣少了些男儿气概,武将又乏了些温存。如罗艺、秦彝这些翩翩少年,都是行伍中人。”   任仙姝点头羞怯的说:“保家卫国的男儿最令人钦佩。”   她猜想张丽华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她也想极早的逃脱皇宫,逃过皇上那色迷迷的眼神纠缠。   “那相貌呢?妹妹对相貌可有什么要求?像罗艺小将军,面目清秀多了柔魅少了些刚毅之气;如秦彝公子,面目冷峻,又乏了些柔和隽秀。”   张丽华说话时手里生动的比划,学着罗艺和秦彝等京城少年才俊的言语,评点着各自的优劣,听得任仙姝和公主陈娣掩口窃笑。   “就说罗艺公子,他是太宰大人在两军阵前收养的义子,可是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听说自从罗艺如了秦府,老太宰对自己的长子秦彝都乏了耐心,训斥过多次,反是对罗艺青睐得令人妒忌。”张丽华嘻嘻的笑了说:“妹妹的眼光真独具,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听了张贵妃褒贬公子罗艺,宁远公主陈娣面带了不悦之色,张丽华忍了笑,低声逗陈娣说:“看看,小妹听到我褒贬了你的心上那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人,就掩饰不住心里的不快了。”   陈娣这才羞恼的离去。   望着宁远公主远去的身影,任仙姝好奇的打探:“公主心仪何人?”   张丽华敛住笑容摇头说:“大陈的公主,她不能去喜欢什么人,她或许会被嫁给敌国和亲,或许是被皇上恩旨赏赐给某个大臣,这就是做公主的命数。妹妹没有生在宫廷,还少去了这些烦恼。公主她豆蔻梢头的年纪,不知愁烦,多梦也是好的,梦醒就惨然了。”   任仙姝似懂非懂,她大致猜出,怕是公主也喜欢罗艺,但是她的身份令她根本与罗艺无缘,一切是非分之想。也难怪,罗艺这样英俊风流的才俊,谁不动心呢?   又过了些时日,任仙姝心里惦念着公子罗艺,眼前总是那个白袍小将的英朗的笑容身影,想去询问张丽华她和罗艺公子的婚事,但是又羞于开口。   这天宫里上下的太监宫女见到任仙姝都纷纷道喜,恭喜任仙姝嫁给了朝廷里的英雄。任仙姝面颊绯红,知道是张丽华兑现了承诺,心里也对张家的仇恨舒缓了几分。   她本想去给张贵妃谢恩,但是张贵妃抱病谢客。   任仙姝被幸福冲昏了头,被喜娘和宫娥们拥去了宫殿里装扮起来,大红裙,珠翠的头冠插满仙葩,迎亲的轿子抬到了宫门外,她被用贵妃的凤辇送出的宫,何等的气派。她头蒙了喜帕,娇羞得艳如春花,直到被吹吹打打的送到了萧摩诃大人的府门前,春梦才被惊醒。   “这是哪里?我们来错了地方吗?”隔了喜帕,任仙姝惊得隔了轿帘问贴上的宫娥小双。小双懵懂的答:“没有错呀,是萧将军的府邸,皇上赐婚,娘娘保媒,将姑娘许配给了萧大将军当填房,多么气派。看,萧将军府的大匾是皇上御笔提赐的!”   五雷轰顶一般,任仙姝愕然瘫软在轿子中,她的眼泪在框中飞转,脚发软不能下轿子,也不肯下轿,喜娘催了再三,也不能劝了她出来。   “姑娘累了,那就让萧将军背他出来吧。”有人调笑道。   任仙姝的眼泪秋雨般潸然不停,哽咽的哭着,泣不成声。他不知道那个萧摩诃是个什么人,只听说过是一位大将军,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但是她的心里只有白马白袍面容俊俏的少将军罗艺。是她亲口许了张贵妃,婚姻大事全由姐姐做主的,如今她还能争辩什么?即便是张贵妃有意在害她,如今木已成舟,她总不能打道回宫?命,或许就是造化弄人,就如完美的家庭,因为飞来的横祸,父亲过世,剩下她孑然一身。心里暗叹,但愿夫君萧摩诃是个好人,能够体贴她,保护她,也就别无所求。   任仙姝独守洞房,等到了太阳西下,等到了月上东山,也不曾见到夫君的到来。   蟋蟀的声音不绝于耳,深更半夜时丫鬟来剪灯花,清脆的声音对她宽慰说:“我们家老爷在前面陪宾客喝酒,新夫人多多包涵。我们老爷是大好人,人是极好的,就是嘴巴笨拙些,夫人不要见怪。”   任仙姝勉强笑笑,隔了喜帕,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满眼的红光跳跃。   越等越寒心,越等越难耐寂寥,任仙姝摘下喜帕四下望去,满屋都是贴满的红色窗花,高扎的红色绸幔,梳妆台的镜子上贴了一对剪纸的红色蝴蝶,任仙姝鼻头一酸,热泪垂下。   两名家丁搀扶着酩酊大醉的萧摩诃将军跌跌撞撞的进了洞房,一头扎倒在卧榻上。家丁抱歉地说:“老爷被那些人灌醉了。”   任仙姝点点头笑笑,示意他们下去。没有人再理会照顾萧摩诃将军,洞房内冷冷清清,似乎是将萧摩诃还给了她。借着红烛虚幻的光,任仙姝才惊讶的发现丈夫的长相,那是一张野猪般黑胖的脸,一脸遒劲的络腮胡须卷翻,满脸溢着油光,欲汇流成河的样子。吧唧着嘴巴,说着胡话,随即鼾声大作,翻身时还放了几个震天动地的响屁,满屋弥漫着难以忍受的臭气。任仙姝一阵恶心,冲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照出几滴晶莹冰凉的泪珠,静静落下。   新婚的第三日回门,萧摩诃一脸憨厚的笑挽了妻子的臂去国丈府陪夫人回门,张国舅看着一脸苦相没有丝毫笑意的任仙姝不停的笑,笑得捧腹,只在无人的时候拦住了去解手的任仙姝,凑在她耳边问:“妹妹,这个山猪可是比我销魂多了,伺候妹妹也酣畅淋漓吧?”   说罢哈哈大笑而去。   进宫去拜见皇上和张贵妃时,张贵妃温然的笑了搀扶任仙姝问:“妹妹新婚可好?”   任仙姝堆出笑意,不忍让张丽华看她的笑话,应了说:“萧郎人厚道本分,也体贴入微。”   76 莽夫   “就是面相长得逊色些,比起罗艺将军更是天上地下了,只可惜你们无缘。不过,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毕竟人无完人。”张丽华面色尴尬,回避了皇上独自同任仙姝对坐时,眼泪扑簌簌落下:“妹妹,都是姐姐没用,害苦了你。”   张丽华哽咽着道出委屈:“姐姐本是帮你和罗艺撮合的,只是皇上忽然横生枝节,要将妹妹许配给萧摩诃将军。这本来是要宁远公主许配给萧摩诃将军的,宁远公主不知如何用了诡计说服了皇上,反将妹妹许给了萧摩诃。姐姐知道后大势已去,劝过皇上也无济于事。自觉无颜见妹妹,所以妹妹的好日子姐姐没有去露面。”   一切都已经过去,任仙姝一脸苦笑,也不想再计较,计较又有何用?见张丽华哭得可怜,情动于中的样子,任仙姝反自责自己不该猜忌张丽华,她也是个可怜人。   “妹妹,是不是妹妹曾经在公主面前夸赞过罗艺小将军?惹得公主生妒了。”   任仙姝叫苦不迭,确实是她在陈娣面前夸赞过罗艺,而且是赞口不绝。是她自己的口舌惹了是非,中了公主陈娣的诡计,害了她的婚姻。   回府后的任仙姝极力让自己认命,丈夫萧摩诃是为武夫,却对她百依百顺。任仙姝有些咳嗽,他就体贴的吩咐下人将花园内的几个石墩蒙上棉垫,怕凉到了夫人。   任仙姝不喜欢荤食,见到大块的猪肉就恶心得要呕吐,萧摩诃就吩咐每日三餐吃素,他自己躲去厨房对了瓦盆大块的吃已经放冷的肉,喝上几口烧酒,不让夫人厌烦。   任仙姝心为之所动,心想萧摩诃是个粗人,许多粗鲁的习惯是可以慢慢改的,主要是他的人好,对她体贴就好了。   这天,任仙姝在房中读《长门赋》,萧摩诃凑过来,探头看了看问她:“夫人若是闲的无趣就去绣绣花,到花园走走,读书多没趣?”   任仙姝试图对他讲书中的乐趣,也对他讲解汉武帝和陈皇后阿娇的故事,她讲得绘声绘色,不久就听到了萧摩诃的鼾声大作。任仙姝哭笑不得,摇摇头为丈夫披盖上一件绣袍,只得听之任之。   她不肯同丈夫圆房,她以各种的借口推脱,心里暗下决心,直到将丈夫改练成她心中勉强能接受的男人时,她才能以身相许。   这天家中饮宴,丈夫要招待同僚,她做得一手好菜,亲自下厨去打理。   酒席上了时,送菜的丫鬟纷纷理论,说是那位白袍小将军罗艺又来了,立刻满堂生辉,多看他上几眼都是享受。任仙姝心在怦怦的跳,她如何也没想到罗艺会出现在府里,一别半旬,那个生命中有缘无分的男人还是那么的英姿勃发。任仙姝隔了帘幕偷窥举止潇洒谈笑自若的罗艺,心里满是遗憾。   萧摩诃请夫人来见他的幕僚,在座的也有罗艺。任仙姝再见到罗艺时,二人的目光中都含了久别重逢的惊讶。   罗艺调皮地问:“嫂夫人一向可好?新婚那夜罗艺曾来喝喜酒,只是萧大哥不许闹洞房,生怕嫂夫人秀色可餐,被我们这些武夫的眼神吃了去,就没见到嫂夫人。”   罗艺一脸温然的笑,似乎满意她嫁给了萧摩诃将军,任仙姝怅然的想,或许罗艺还以为这是一桩美满的姻缘吧?再或者,罗艺的眼中,她这个没有根基的野花能飞入萧将军府,已经是攀了高枝。任仙姝眼中满是失落,眼前那曾经令她魂牵梦绕的罗艺如今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客人走了后,萧摩诃又吐又闹,折腾了一夜,任仙姝无奈的伺候他,他就顺势揽了任仙姝在怀里,暖玉温香拥满怀,蛮横的压了任仙姝在身下,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任仙姝柔嫩出狠狠的拧挤,慌得任仙姝又捶又打,惊叫着躲避。   丫鬟们没有被任仙姝的呼唤求救声所动进来帮她,屋里的烛光颤动几下熄灭掉。她的衣衫被丈夫蛮横的撕扯去,压在身上黑熊般的身体泛着汗腥的臭气。一双臭气十足的嘴迫开她的樱唇,在贝齿银牙中索取,任仙姝恶心欲吐,身体却被粗暴的压紧,不能喘息。美玉无瑕的身子掉入污浊的阴沟一般。她反抗,却无力,腿被他劈弄布娃娃般拉开,凑在她脸边故意吐着臭气逗她说:“夫人,睡惯了就不觉得臭了。你的身子里有了我,还有人嫌弃自己臭的吗?”   任仙姝一声惨呼,身体一阵刺痛,从此她属于了那个肮脏的那人,萧摩诃似乎不顾及她的阵阵惊呼,一寸寸吸吮她的肌肤,粗暴的侵占她,发疯般抖动着身子,横冲直闯,直到精疲力竭。任仙姝周身瘫软的仰躺在榻上垂泪,萧摩诃又卷土重来,饿狼扑食般压在她身上。   直到鸡鸣报晓,萧摩诃才歉意的抱了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说:“我这个人,就是粗鲁。上了沙场杀贼就红了眼发疯一样,上了床玩女人也是和上了沙场一样。”   任仙姝红着眼,欲哭无泪,强忍了泪水静静地穿上衣衫,扬起高傲的下巴,起身蹒跚着去洗澡。萧摩诃追在身后去搀扶她,她却一把甩开了萧摩诃的手仓惶逃窜,躲去了厢房内冲洗了几遍,也洗不尽周身的臭味,恶心得三天三夜不肯吃东西。   任仙姝满腹愁烦,心情郁闷,不多久就形销骨立,没了青春的润泽。但她依旧是清美绝尘,娇小玲珑的惹人怜惜。   这天她去了宫里,公主陈娣见到她神色怪异,应付几句就匆忙告辞。   张丽华温和关爱的问她:“妹妹的脸色憔悴,是为了何事?”   任仙姝再没了亲人,眼前同她同命相连的苦命姐妹张贵妃就是她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她哭诉着闺房密友间才能吐露的难以见人的委屈和秘密,张丽华啧啧叹息,也将了自己一入深宫步步维艰的悲惨境遇,拉了任仙姝的手垂泪,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让皇帝去委婉的告诫萧摩诃不可太粗鲁,不能暴雨摧花,毕竟任仙姝是她的妹妹。   回到萧将军府,萧摩诃对任仙姝反而不理不睬,冷落了许多,任仙姝猜想一定是皇上斥责了他的粗鲁无礼。从此夫妻二人吃饭也不再说话,生分了许多,对视时目光都是怪异的。任仙姝周身的不自在,她独自过夜,秉烛翻书,满眼都是罗艺的身影。   没有不透风的墙,萧摩诃似乎听到些风声,一日忽然野性爆发的将任仙姝揪住头发拖扯到庭院里,在任仙姝的一片惊嚎声中用马鞭抽打她审问:“你说,你是不是同那个小白脸罗艺有私情?”   任仙姝满面通红,羞愤胜过了痛楚,她一改平日淑女般温和的语气,对了萧摩诃愤怒地叫嚷:“罗将军是我的救命恩公,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嫁给你时是白璧之身,是被你作践占有了!嫁给你之后,我除去了进宫,去旁的地方都是有你作陪的,宫里除去了皇上没有男人,都是一群太监,你担心得什么?”   萧摩诃这才醒悟,冷静下来追悔自己的鲁莽和一时冲动,立刻陪了笑脸搀扶任仙姝,极力去哄慰她说:“夫人,我是男人,男人听到这些污言秽语都会勃然大怒,加之夫人每次行房都是十有八九要推却,更是令在下犯疑。是末将冤枉了夫人,夫人见谅。日后我去把那些嚼舌根子的小人一一抓出来抽舌头!”   任仙姝一脸苦笑,她带血的手指发颤,轻拢过乌发,凝神望着地不再辩解。   任仙姝更是少言无话,萧摩诃却是对她满怀歉意,平日里任仙姝不肯同房,萧摩诃也不再逼迫她。   萧摩诃在朝中诸事不顺,心情烦躁,白日回府,在书房里摔摔打打,气恼的拿马鞭抽打仆人,嘴里大骂着什么人是小人误国,在暗中算计他。   任仙姝在门口迟疑了许久,还是壮了胆子吩咐丫鬟手端了食盒送进到书房。   萧摩诃手中举起的砚台因为见到了她的笑脸而没扔下,只木讷的将砚台递给了她。任仙姝笑了,似乎眼前的萧摩诃是个犯错的孩子。   她吩咐人收拾妥了地上的残片狼藉,转身去书房的内室清理萧摩诃的衣物时,没有提防萧摩诃蹑手蹑脚的从后面扑了她在卧榻上。   金钿翠翘落在床榻,任仙姝羞恼地劝阻他不要闹,但是此刻萧摩诃眼中喷火,呆滞的目光紧紧盯了任仙姝,嘴里断断续续说:“我,我心里不痛快,我不痛快!夫人帮末将消遣一下……”   77 泄欲   萧摩诃血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瞪视着任仙姝,饿狼扑食一样迅猛的扑来。   任仙姝灵敏的微微闪了下身子,萧摩诃扑空,挫败地倏然爬起目光锁住任仙姝,沙哑的声音说:“夫人,快来!你躲不掉,你是我的。”   任仙姝被吓坏,萧摩诃此刻的面容就犹如发情的公兽,她就如一只懦弱的羔羊在荒野奔跑。虽然她明白挣扎逃脱都是徒劳,但还是竭尽了气力在躲闪。萧摩诃是武将,征战沙场万夫不当之勇,擒拿一位弱质女流不在话下。   任仙姝被他擒住时,萧摩诃血红色的舌头在唇边一丛遒劲的乱草中扫巡一圈如在示威,嘿嘿笑了说:“夫人,欲迎还拒,末将喜欢这个滋味。”   犹如面临一场酷刑,任仙姝如进了牢狱,不知道何时就要过堂受刑一般,她高声的哭泣引来不知内情的下人,误闯进来被春意融融的景象惊呆,羞得转头就跑。任仙姝长发泻洒在案桌下,身子被萧摩诃发泄仇恨般的侵蚀,粗重的呼声在屋里徘徊,天旋地转的屋顶,交首鸳鸯灯烛光跳跃,任仙姝闭上眼,不忍看那张黑熊般丑恶的大脸和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龅牙。   任仙姝彻底绝望了,萧摩诃对她好的时候无微不至,发泄欲望时对她凶狠如狼,她不能说萧摩诃是坏人,萧摩诃不过是一位武夫,还是一位军中的英雄,提点数十万大兵的将军,但他对女人却冷漠,丝毫不懂得惜香怜玉,他粗俗无礼,甚至举止猥亵得令她恶心。任仙姝越来越难以忍受萧摩诃的粗鲁无聊,难以忍受萧摩诃平日对房事的冷漠,忽然兴致高起时对她肆意非人的折磨。   伺候任仙姝的魏妈妈悄悄透露给她说,萧摩诃将军前两位过世的妻子都不长命,尤其是去年过世的那位夫人,次次同房后就会大病一场,吃了不少补药也不见好,年纪轻轻就去了,听说萧将军的身子有病,所以他的女人都会被他的“病”折磨死。   任仙姝想在多问,魏妈妈就不肯再多说,任仙姝越想越心惊胆战,又无从去诉说委屈。   这天天林寺有法会,信男信女纷纷去祈愿祈福,任仙姝也恳请萧摩诃允她去进香,萧摩诃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青翠的山谷中,鸟语花香,任仙姝自从父亲去世,很久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山野的风景,再没了父亲带她这个掌上明珠泛舟溪上的惬意日子。   她的马车在半途折了车辐,焦虑的停在路旁时,遇到了一队进香的车马。   仆人去求援,纵马过来的白袍少年令她眼前一亮。   罗艺,如何这么巧在山野中遇到了罗艺,他依旧的英姿飒飒,跳下马的动作都十分的潇洒。   任仙姝同罗艺对视时,他带了人帮忙换车辐,俊朗的容颜带着魅人的笑,令任仙姝心头一紧。   她想了许久,不知道该对罗艺说些什么,罗艺一头热汗的同仆人们为她更换车辐,嘴里还同她在玩笑。   任仙姝想,虽然有缘无分,就是见见这个曾经令自己心仪的男子也是佛祖的垂怜了,或许她可以如此默默的喜欢罗艺,不必在乎罗艺心中是否有她的存在。   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小哥哥,你还没有忙妥吗?”   车上跳下一个娉婷娇美的女子,清纯脱俗,带着一种高雅贵气,提了浅湖色的裙衫跑来,如一朵含苞未放珍奇的花苞,而她则是残花败柳之身。一种莫名的自卑令任仙姝不敢见人,车辐换妥后,任仙姝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勇气说,仓惶的逃避了,她没有去进香,转道回府,锁了房门独自垂泪。   秦太宰府逢了一年的中秋,请来秦太宰的弟子学生们携了家人来小聚。   后花园内张灯结彩,各式的宫灯高低悬挂,桌上摆满绿意茸茸的毛豆,紫红色的鸡冠花做映衬,一叠叠酥软的月饼印着吉祥图案摆在果碟中。   罗艺嘴里叼着一块月饼,呜呜的声音指挥着家人踩了梯子悬挂走马灯。   身后一声干咳,罗艺慌得回头,口中的月饼掉在地上,一只灰色短毛的小狗蹿来,一口叼了他掉下的月饼逃跑而去。   罗艺背了手,讪讪的目光扫了一眼大哥秦彝,抱怨而理屈的说:“大哥,吓死人了。”   “你又不是天狗,怎么叼了月饼?还有没有点大家子弟的规矩?爹爹看到又要训斥。”秦彝永远是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和强调,罗艺撇撇嘴嘟哝:“天狗吃的是月亮,又不是月饼,是你家的死狗抢了我口里的月饼。”   话音未落,灰色的小狗摇了尾巴扑向主人秦蕊珠。   秦蕊珠抱着那只肥胖的垂耳兔,是罗艺为她“寻回”的。为此她对罗艺亏欠了这份人情,对罗艺不得不客气一些,如今家中唯一仇视罗艺的只有秦老夫人。老太宰秦旭也有高招,他会查看罗艺的饮食起居,一旦发现了罗艺的衣着吃穿逊于儿子秦彝,就会毫不犹豫的拿秦彝试问,老夫人心疼儿子,自然不敢太明目张胆的亏待罗艺,由此罗艺在府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罗艺没有让秦太宰失望,他替秦太宰带兵当先锋去征战乱军,去抵挡敌寇,群雄四起的战乱中,罗艺成为不可获取的骁勇之将。秦旭有意的栽培,萧摩诃对罗艺的信任,令罗艺在军中声名赫赫,无人不知道他的武艺超群,谋略过人。   只是一回到家里,他就是个十足的顽童,除去了太宰秦旭没人能震慑他,次之就是大哥秦彝的话罗艺还能听进几分。   秦蕊珠精心的指点着丫鬟们插花,她向宫中的嬷嬷们学过花术,喜欢用各种普通无奇的花插出婀娜多姿的形状。任仙姝则又是为插花好手,据说是扶桑国的一位大师曾经指点过她的花道,令她精于花艺。这人秦老夫人特地请了老太宰的学生萧摩诃携夫人同来赴宴,并且邀请萧摩诃的新夫人早些来府里,指点女儿秦蕊珠插花。   罗艺掉了口中的月饼,嘴里叼了一根刺瓜,边走边顺手故弄着秦蕊珠精心的插花。   他拔起一根鸡冠花,秦蕊珠惊得阻止他,二人就在花园里斗气嘴来。   秦蕊珠微翘了小嘴,气恼地争辩:“爹爹吩咐插花来招待客人,可没说一定要用什么花。百姓家过中秋,历来用鸡冠花和毛豆。”   “鬼话!那是贫民小户家用鸡冠花,招待朝中的大将,用鸡冠花就是寒酸。平民小户人家逢年过节穿麻布彩衣,你也穿吗?”   秦蕊珠羞红了脸争执道:“你是强词夺理,以为你是什么人物吗?不过是个市井的无赖,被爹爹收养为了义子,娘说过,怕是你当年穷得没裤子穿,到了秦府反讲究起来了。鸡冠花又如何了?鸡冠花怕是你过去过节都插不起呢!”   秦蕊珠哼了几声插了腰,没了淑女的模样,罗艺气恼的骂:“我去告诉爹爹得知,让爹爹去责罚大哥。”似乎给爹爹告状迁怒到大哥身上是罗艺报复秦蕊珠和秦夫人的最佳方法,蕊珠立刻急恼了拦他:“你无赖!”   罗艺手中的刺瓜扔向脑后得意地说:“我就是无赖了!”   身后一声惊呼:“哎呀!”   罗艺和蕊珠回头,任仙姝正尴尬惊惶的立在那里,刺瓜正打在她额头,打花了鹅黄脂粉点点晕开。罗艺伸伸舌头,忙去赔礼,同任仙姝对面。   “是嫂夫人?”罗艺笑了,任仙姝尴尬的一笑轻服一礼,蕊珠过来拉过她离去。   罗艺不知道因何任仙姝看来憔悴了许多,萧大哥是一位多么忠勇的将军,善良的好人。   酒席宴上,任仙姝身边席地而坐的萧摩诃大口喝酒,酒水顺了络腮胡须流下湿了前胸,毫不介意,他大口吃肉,吧唧着嘴发出令人厌恶的声响。而秦旭身边的两位公子秦彝和罗艺都是一身素雅的衫子,文静优雅的举止,替父亲为诸位客人敬酒。任仙姝不时偷看罗艺,罗艺却没有去看她。   酒过三巡,秦太宰吩咐罗艺吹箫为众人助兴,小姐秦蕊珠抚琴一曲,那份琴瑟和谐令任仙姝羡慕不已。   罗艺的优雅出众同萧摩诃的粗俗是一种天上地下的对比,任仙姝喝几口小酒,借酒浇愁,心头燥热难耐,更难以忍受萧摩诃的粗俗,她静静起身,借口去小解,独自来到荷塘边赏月。徘徊在竹林旁,酒意微醒,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怎么独自在这里?”   她泪眼回眸,又见到了他,容貌俊美如玉,温存的话语令她春心荡漾,任仙姝终于忍不住心头的郁闷,哭了捶打他的胸口失态的嚷道:“谁让你多事去管我?谁让你多事去叫我拦御驾?谁让你多事?让我嫁了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罗艺惊骇了,任她捶打几下拉住了她的腕子,任仙姝顺势扑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娇滴滴的哭道:“罗公子,可能再救我出深渊苦海?救我,一定救我!”   罗艺惊得不知所措,但礼仪令她将任仙姝推开,捏了她的肩头保持了一臂的距离,询问哭得抽噎的任仙姝:“你怎么了?我哪里害到了你?”   任仙姝哽咽着泪眼望着罗艺,堆出了笑意,那些事她一个女子如何去启口?她用柔荑轻抚了罗艺的面颊,那肌肤柔润细腻,那么动人。   “我只是,我只是想……想你。”任仙姝恨自己言不及义,恨自己见到心爱的人却没了话语。   罗艺微惊,他慌得松了手,但是仍是自然的说:“嫂夫人,莫不是萧大哥同嫂嫂争月饼吃红了眼?待小弟去替嫂嫂出气。”   任仙姝一阵失落,罗艺一定是拿她当做是那种轻浮的女人而回避她,其实她只是想看看他的容颜,这优美的容貌她要刻在心间,每当她的身体被那个黑熊般恶心粗暴的男人强迫占有时,她就虚起眼,令眼中的游光忽略那个恶心的容颜,让眼前出现罗艺俊俏的容貌。她对他已经痴迷难忘,他却一无所知的取笑她。   但寻她而来的萧摩诃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知道萧摩诃何时立在的眼前,只是兀立在那里含怒的瞪着她和他。   她被萧摩诃擒去速速的退席,回到府里又是一阵暴雨催花,她被萧摩诃痛责一顿,衣衫不整的推到庭院罚跪。羞辱不堪的她哭了挣扎了要回房,却被萧摩诃紧锁了房门,庭院中过往的仆役指指点点,她羞得啜泣了将头深深埋在双腿中。   罗艺不知因为何事,被父亲唤去了书房。   大哥秦彝垂手立在一旁,看他的眼神都是恨铁不成钢。义父阴沉着脸,桌案上放着两股拧在一起的藤条。   78 圣驾   义父不问青红皂白,吩咐大哥秦彝动家法狠狠教训他这个孟浪的逆子,罗艺急恼的辩解,义父就是不肯听。   秦旭立在绑缚罗艺的春凳前,厉声对他讲:“艺儿,你今天要记住,男儿若成一番大事,就一定要克制,克制自己的欲望,利、禄、女人!古今多少英雄气短,败在了女人手中。爹爹只知道无风不起浪,你自己去反省自己的言行!”   罗艺咬着牙,大哥的藤条打得他的皮肉痛楚,但他心里无尽的委屈。他反手一把抓住了大哥手中的家法嚷着:“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我?”   秦彝停住了手中的家法劝解父亲:“爹爹,妹妹也只是见到了小弟同萧家嫂子在竹林说话,就喊了萧大哥去‘捉……’,未免也太捕风捉影。小弟既然说他是清白的,孩儿也相信小弟是清白的。”   “清白?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他就要知道避讳!”秦旭怒容满面,罗艺才算明白个究竟,秦蕊珠,又是这个小长舌妇搬弄是非!想来她同她娘一样的恶毒令人厌恶。   一场无端的责难,罗艺心中无限的委屈,他不知道任仙姝为什么埋怨恨他,也不明白义父为什么如此轻信谗言来责备他。   大哥秦彝沉静的劝他说:“萧将军是父亲的手下爱将,是师徒,是袍泽,萧将军更是国之柱石。自古因为女人反目成仇贻误大事者比比皆是,小弟你不要怪爹爹他多事。”   有了任仙姝的事,萧摩诃同罗艺间总是有些顾忌,秦旭只得将罗艺远调去边关戍守,自此离开了京城。   祸兮福所倚,罗艺镇守边关,几次出奇制胜克敌,战功卓著。   一年后,春暖花开的时日,罗艺得胜回朝,城门口迎接他的竟然是萧摩诃大哥。   似乎过去的过节都烟消云散,萧摩诃疲倦的面容带了笑意,拉住他的手拍拍他说:“小兄弟,你这一年边关奔波辛苦了,也精壮了许多。萧大哥已经向皇上请旨,去接替你到边关,换你回朝。”   罗艺同萧摩诃一边进城,一边信口开河的玩笑:“不必不必,若是为了换罗艺害得萧大哥和嫂嫂牛郎织女隔天河,小弟罪过大了!”   萧摩诃的脸色大变,张张口,忽然指了天上说:“刚才过了一只鹰。”   罗艺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连一只鸟都没有。   再看萧摩诃,面色难看的阴沉,身边的大哥秦彝扯扯他的战袍责怪的瞪他一眼,罗艺不明究竟的不敢再问。   回府去拜见了义父义母,全家人吃了团圆饭,秦旭才夸奖了罗艺几句在边关的战绩。   罗艺想起萧摩诃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问义父说:“萧大哥如何要自己去边关?他走了,嫂夫人怎么办?”   全家人都肃然无语,秦旭干咳两声,宁氏嫂嫂机敏的为罗艺斟酒,说着:“小叔叔喝酒。”   秦蕊珠翘了高傲的下巴,带了一脸的不屑,娟秀的面颊上一双灵亮的眸子带了鄙夷的神色说:“萧大哥家的嫂嫂同皇上……”   “蕊儿!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些话可也是你说得的?去到书房跪着去!”秦旭恼怒了,罗艺似乎觉察出什么,默然无语。   任仙姝终于在一年后见到了她心中那位白马将军罗艺,罗艺清朗的面颊依旧阳光灿烂,玉树临风一般辗转在皇上御赐的庆功宴上。他一袭紫红色的锦袍,趁着雪白的衫子,腰上扎着紫玉带,脚下鹿皮靴可脚步伐轻快。无数的恭贺声,鼓乐欢歌,任仙姝就静静躲在帷幔后痴痴的偷窥,身后一个声音轻唤:“萧夫人,皇上吩咐你在玉澜宫等候。”   而此刻的任仙姝只能躲在幕后,其中有多少不可靠人的秘密和酸楚。   那是罗艺离开京城后,她被丈夫解除了禁足令,重新来到宫中向张丽华贵妇诉说心中的委屈时,张贵妃的神色显得冷漠,听了她喋喋不休的诉苦显得有些不耐烦,反是劝她要惜福认命,劝她日后可以不必进宫廷寻她,要安分守己的伺候丈夫。她同罗艺的事也在宫中蜚短流长的传播,令她难堪。只有秦夫人不嫌弃她,还依旧请她到家中教女儿插花,抚琴作画。似乎所有的谣言都因秦夫人此举而渐渐消去,如果她真同秦府的公子有染,太宰府这种门风谨肃的门庭如何能容她出入呢?   任仙姝别无所求,来太宰府能避开丈夫的骚扰已经是她的最好的避风伞。这天宁远公主陈娣来秦府玩耍,又见到了任仙姝,好奇的问她:“姐姐近来如何不去宫里走动了?”   任仙姝无奈的笑笑,秦蕊珠取笑说:“是萧大哥盯得紧,对嫂嫂寸步不离。嫂嫂多才多艺,萧大哥真是有福气。”   宁远公主感叹道:“当年我还曾多嘴,在皇兄面前撮合任姐姐和罗艺,若不是张贵妃慧眼独到,说萧将军人貌似鲁莽,性情忠厚,保媒让任姐姐嫁了萧将军,怕真是要误过一桩好姻缘呢。”   没有比这个消息再令任仙姝惊愕的事情,她微翕了口,望着宁远公主,又难以置信的不动声色追问:“是公主成全了仙姝的美事还不肯留姓名,贵妇都对我讲了,一直没得个契机去感谢公主的恩德。”   “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却是我一时粗心,想让罗艺娶了你,安了心,少去捉弄蕊珠妹妹。张贵妃执意劝阻,说是只有萧摩诃将军最适合姐姐。皇兄起先也怕姐姐嫌弃萧摩诃,不肯做继室,是张贵妃说,任姐姐是她的义妹,并且说过婚姻大事都由贵妃做主了。”宁远公主的一番话,任仙姝才从沉睡中梦醒,她怀疑自己是中了张贵妃的圈套了,张贵妃是故意稳住了她不让她去追究国舅害人的事,不动声色的将她嫁了人当填房,给她一个小小的报复,或许张贵妃知道了皇上看她时那不规矩的眼神,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张丽华善妒,把所有的怨怒都转嫁在了她的身上。张丽华不想她留在宫中当妃子,为了将她速速嫁人,才拿了罗艺当诱饵来骗她入圈套。   满心的羞愧又不能说给外人听,任仙姝讪讪的陪笑,回府就大病了一场。   萧摩诃此时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为她亲尝汤药,守在她身边照顾。   但任仙姝无论如何也对他感激不起来,躺在床上,头昏沉沉开始思虑如何过活。她年纪轻轻,不能就被张丽华这家得势的市井小人毁了家,毁了一生。她恨自己如何这般愚蠢轻信了张丽华,被她耍弄后来对她感恩戴德。   任仙姝病好后,对了菱花镜梳妆,她将几枚娇艳的粉红花瓣贴在额头,清扫黛眉,她想这般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了无生趣,她不如就去了,一了百了。   这天是京城的花会,沿了秦淮河两岸,民间无数姹紫嫣红的春花聚集在一处比美,她同丈夫说好要去赏花散心,但只要丫鬟陪她。   萧摩诃知道妻子一直不肯原谅他,只是傻憨的笑了点头,他并不喜欢看花,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花美过妻子任仙姝。   “夫人还用去赏花吗?”萧摩诃忍不住问:“京城的花都没有夫人美艳。”   任仙姝回眸一笑,静静的离去。   她徘徊在河边,来来往往游春的男女三两成群,香车宝马一路。   任仙姝上了一艘画舫,独自立坐在了船头,心情烦闷,生没有趣味,死又乏了些勇气,借来船上的琵琶弹奏,轻拢慢捻,手指在弦间挑动,越来越快,终于一声裂帛般刺耳的声音,弦断了,任仙姝抬头时,忽然发现一艘画舫紧贴在她的画舫旁,船上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正笑看了她点点头示意。任仙姝只觉得那个人看来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这是一名小厮飞快的跑来,奸细的嗓子对她说:“这位姑娘,我们家老爷有请姑娘移船过去一叙。”   任仙姝嗔怨的目光扫了那人一眼,拼命在想这人是谁?是丈夫的朝中朋友?是丈夫的手下战将?正在狐疑,小厮压低声音说:“萧夫人,皇上在等了夫人过去回话呢。”   任仙姝大惊,原来对面船上的是当今的皇上。她定睛看,皇上似乎也是微服出游,轻袍缓带,摇着羽扇,身边没有张丽华,只有几位不知名的美人,似乎是秦淮歌姬。   移步来到皇上的画舫,任仙姝心在乱跳,她忽然有个不安分的想法,她要借机再次告御状,状告张丽华的卑鄙下作。   她翩跹的出现在皇上面前,俯身叩首,皇上忙双手搀起了她,借机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柔荑,望着她惊恐的目光说:“手好冷,天寒,多注意添衣。”说罢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披在任仙姝肩上,令任仙姝的身体顿然有了暖意。   “夫人的一曲《金缕衣》,令朕神魂飘荡,真是仙乐飘飘,可否请夫人再奏一曲?”   任仙姝被那诚挚的目光感动,她不得不弹一曲。   画舫上没有琵琶,只有一尾古琴,任仙姝提了裙衫走去,坐在了古琴旁馨香调音,皇上就凑在她身边稳坐,静静的打量着她。   一曲弹罢,任仙姝想,原来皇上寻她来就是为了听曲,可是她确实心里有事,一定要抓住这个契机告到张丽华和张国舅,心里反复的思索,手里显得迟疑,有几个音都走了调,皇上忽然打断她说:“错了,错了,再弹一次。那个宫音,你再弹弹看。”   原来皇上如此的精通音律,同任仙姝说得滔滔不绝,任仙姝自问也颇有些造诣在弦歌上,也通皇上辩论开。画舫停在清净的河道拐角处,二人同音律谈到了诗词、金石篆刻、六朝歌赋,逢到了知音一般议论开去。直到天色渐晚,任仙姝慌忙起身告辞,皇上却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任仙姝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骇然的呆立,望着皇上二人相视无语,任仙姝将手指从皇上的掌中徐徐抽出。   任仙姝逃回了家,她本写好了绝命书也不得不藏起来,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就面红耳赤,她不知道如何会发生这种尴尬的事,这个人可是皇上。   几日后,是贵妇张丽华的生辰,任仙姝亲自画了一幅《富贵牡丹图》进宫给张丽华,她想去见见张丽华,看张丽华有何面目面对她。   她进到宫中,又见到了皇上,皇上笑吟吟的看着她,无尽的欣赏。张丽华在一旁脸色渐渐阴沉,不停地将话题引到任仙姝和萧摩诃的事情上,似乎提醒皇上,任仙姝已经是有夫之妇。   张丽华紧张近于发狂,女人的敏感嗅觉让她猜出了事情的不妙,张丽华极力阻止着皇上再去看任仙姝,但任仙姝装作毫无所知,令张丽华咬牙切齿。   79 红颜祸水   任仙姝身体上有一股淡淡的素馨花的香气,令皇上痴迷在她的玉手和粉颈间。张丽华妒火中烧,又哭又闹多次,皇上表面哄她,但是还是吩咐将任仙姝留在宫中数日,陪宁远公主插花。萧摩诃没有反对,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自当是皇上和贵妇对任仙姝的格外赏识,就将妻子留在了宫内。   张丽华始料未及的是任仙姝对皇上半推半就的态度,她本以为任仙姝是为贞烈的女子,是那种从一而终的女人,虽然萧摩诃对她粗暴也乏了情趣,但是任仙姝是那种德才俱佳的才女,是不会因这些还越了礼法,但是她估算错了。   当她清晨醒来,揉揉睡眼发现皇上已经不知何时离去时,锦衾香枕间只剩她一人,她询问的目光问小宫女,小宫女回禀道:“前方有八百里加急的快报,皇上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见娘娘睡得沉酣,就没有打扰。”   张丽华打个哈欠,掩口细思暗怪自己睡得太沉,见皇上的龙袍还搭在衣架上,就取了拥在怀里,自己简单的梳洗,云髻慵懒的就像御书房而去。皇上曾经说,他最喜欢她清晨苏醒时那云髻倭堕慵懒的睡眼,颊边带了淡淡的体息。   她来到御书房门口,坐在殿旁石阶上打盹的小黄门太监一见她如见了鬼怪掉头就跑,匆忙间还掉了一只靴子。张丽华预感到不妙,喝住了小黄门,声色俱厉的讯问,才知道任仙姝在御书房伺候皇上笔墨,心顿时跌入了深谷一般没了着落。张丽华来到御书房,曼罗香熏得人飘飘欲仙的感觉,只是她听到了一阵阵的娇喘声,和皇上粗重的呼吸。张丽华的八宝花绣鞋一只埋进了门,一只在门外,她愕然的头脑发沉,没想到皇上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就瞒着她爱上了旁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是曾被她玩于鼓掌中的任仙姝。一种无名的怒火,张丽华难以遏制这股怒火的蔓延,她正要如许多女人一般扑上去抓了任仙姝的头发将这个贱人扯过来扭打,走了几步就改变了心思。张丽华温笑的靠近,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偷欢的皇上和任仙姝。皇上毫无察觉,是任仙姝从龙书案上倒垂下的头倒望到张丽华,慌得如小鹿发现了猎豹,挣扎了欲起身,被不明就里的皇上又嬉笑着按回到龙书案上,温声说:“哪里跑?”   “姐姐,姐姐怎么来了?”任仙姝结结巴巴地说,皇上逗弄她说:“就是萧将军来了,朕也不放你。”   张丽华怅然离去的背影被陈后主看到,他这才慌得舍弃了任仙姝冲去拉住了美人张丽华,张丽华望着宫墙的殿瓦落下泪来,却含蓄大度的说:“只要皇上喜欢,萧将军不介意,臣妾乐得多个姐妹替臣妾照顾皇上。”   陈后主多了几分愧疚,没想到张丽华如此的善解人意。   逢了大隋的兵马有异动,太宰秦旭进谏皇上不得不防。   陈后主却醉心在美人怀中,整日花天酒地不闻外事。边境快报将隋兵入侵的消息禀奏朝廷,无人上下,只有秦旭和仆射袁宪坚持要皇上派兵防御。陈后主哪里肯听,嘲笑太宰是过虑,对大臣们说:“之前那么多军马接二连三的来进犯,不都被我们大陈的精兵强将抵挡回去?”张国舅借机阿谀说:“我们大陈有长江天险隔断南北,隋军进犯难道是鸟插翅能飞过来?肯定是守边关的将领夸大言辞,想多报些功劳。真要是有敌人打来,臣正好领兵出征,当个大将军威风一番。”   文官们都被逗笑,武官忧心忡忡。陈后主依旧饮酒作乐,不理国事。他下令建大皇寺,里面打造七级浮图,没想到工程没完工一场天火焚烧了寺院,太宰秦旭预感到不祥,再去劝谏,陈后主烦躁地说:“不过是失火,不要妄加猜疑。太宰是老了。”   但毕竟不好太薄太宰秦旭的颜面,勉强依了太宰的安排,派萧摩诃去出征边关镇守,查看各究竟。其实陈后主心里有打算,任仙姝每日提心吊胆怕丈夫看出破绽,萧摩诃一离开京师,真是一举两得。   这之后张丽华主动安排任仙姝来皇宫伺候皇上,当了陈后主的面对任仙姝体贴入微,就连入浴的温汤中都是张丽华亲自去调羊乳洒上亲手从后花园摘采来的鲜花瓣。陈后主感动了,几次他拉过张丽华的手愧欠地对她说:“丽华,仙姝她的境遇很凄惨,是朕一念之差错将她配给了萧摩诃这个武夫。朕只以为萧摩诃为人耿直憨厚,没想到竟然是个不知道惜香怜玉的粗鲁之人,你是没见到仙姝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世上的女子真没有比仙姝更可怜的了。”   张丽华只是附和的慨叹,落下几滴泪说:“都是臣妾的罪过,只想了他替家兄赎罪,给妹妹嫁个体面的人家,不想萧将军不解风情,怠慢了妹妹。”   心里再咬牙切齿,表面上还要雍容大度的对待任仙姝这勾引皇上的贱人,张丽华心里寻思着对策。   任仙姝同皇上耳鬓厮磨的日久,也不似先时那边惧怕皇上,平日里寻欢时,任仙姝开始向皇上告状,说出张丽华兄妹的阴险和心机深沉,但皇上面露不悦,起先不置可否,后来将这些话转述给张丽华去发泄。   “谁知道任仙姝竟然是个多舌的妒妇,朕真是白去心疼她了。爱妃对她这么体贴视同姐妹,她竟然不知感恩戴德,还诋毁爱妃。”陈后主为张丽华不平,张丽华温婉的劝他说:“女子的心性多半是这样,皇上姑妄听之罢了。仙姝妹妹心气高想专宠,臣妾就让她几分罢了。”   自皇上同任仙姝厮混,张丽华就不许皇上再贴近她,偶尔皇上寻来,她也有意的推三阻四轰了他去寻任仙姝。张丽华每日都是精心的装扮自己,眉目生动可人,令皇上只可远观,不能亵玩,一来二去,皇上反对任仙姝没了先时的胃口,渐渐去巴结张丽华。   自陈武帝开国以来,以至到了陈后主的父皇宣宗皇帝,宫廷陈设及平日的装束颇为节俭。但陈后主认为这有失帝王的威严,就在临光殿前大兴土木,建了临春、结绮、望仙三座数十丈高的高阁。沉檀香木雕刻的窗牖,浮华的墙壁金玉珠翠装饰巧夺天工,珠帘罗幕低垂,八宝香帐珍奇古玩,古今罕见。阁下修建了池塘小桥,从全国移植各自奇花异草栽种园内,微风送吹,香飘数十里。陈后主住进临春阁,赐给张贵妃结绮阁,安置任仙姝同龚贵妇住入望仙阁,楼阁间复道行空连接如长虹卧波。张丽华喜欢临轩独坐梳妆,长长的乌发垂拖在地上,倚栏遥望如寂寞的广寒宫仙子临凡,高高在上。陈后主没想去接近张丽华,张丽华就推脱让皇上去宠幸任仙姝,声称若是她承欢皇上,会惹得任仙姝不快。陈后主对任仙姝的厌恶就多了一分。   春草绿,百花谢,春尽时御花园风景无限,陈后主在百花亭赏月抚琴,荷塘里飞过一只雁,惊得任仙姝心惊肉跳许久。   陈后主来了兴致,做了一首《夜亭度雁赋》: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云随竹动,月共水明。暂逍遥于夕径,听霜鸿之度声。   度声已凄切,犹含关塞鸣。从风兮前侣驶,带暗兮后群惊。帛久兮书字灭,芦束晰断衔轻。行杂响时乱,响杂行时散。   已定空闺愁,还长倡楼叹。空闺倡楼本寂寂,况次寒夜搴珠幔。心悲调管曲未成,手抚弦,聊一弹。一弹管,且陈歌,翻使怨情多。   任仙姝感慨皇上的琴曲弹得好,诗赋得词藻曼妙,一时兴起拿了乐工手中的箫去同皇上和奏,却听得一声撕裂的琴声,陈后主扫兴的打住音,起身叹气拂袖而走,任仙姝落寞的按箫管进退不是。张丽华在一旁笑笑说:“妹妹操之过急了。”   任仙姝看出了皇上对她已经没了先时的柔情万种,反如穿剩的衫子急于抛弃,她又不敢回到丈夫身边,一来做贼心虚,二来惧怕萧摩诃不知何时就会暴雨摧花令她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任仙姝有了身孕,太医诊出喜脉时,陈后主欣喜不已,一时兴起,许诺任仙姝要接她进宫,封她为贵妃。张丽华为此忧心忡忡,母凭子贵,若是任仙姝产下龙子,一切就另当别论。她自己生了一个龙子会稽王陈庄,这成了她的心病。虽然皇上又许多儿子,但是皇上没有立太子,皇长子吴王陈胤的母亲也是孙姬,地位低微也不得皇上宠信,加之她自有了龙儿,就几次略施小计算计了一下吴王陈胤,害得皇上对陈胤多有责备。她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陈庄能继承皇位,当上太子,可惜儿子陈庄丝毫没有继承她的美貌和父皇温和的性格,生得如他舅舅一样的丑陋,造成他性格暴戾。会稽王陈庄年少时,就脾气古怪,稍有不顺就责打太监宫女,曾经嫌弃烛光太暗,将蜡烛油泼在宫女的脸上,也因为太监劝阻他不要酗酒闹事而拔了烛台上的铁签扎进了太监的眼中。皇上立太子的想法就这么淡去了,虽然皇上没有立庄儿为太子,但是心里还是宠爱庄儿的。其余的皇子基本被她替庄儿铲平,如今任仙姝又怀有身孕,若是又是一皇子,岂不令她头痛?   (今晚还有一更,稍后发出~)   80 珠胎暗结   张丽华委婉的劝陈后主说:“若是迎任仙姝入宫产子,老太宰知道了定然要进谏皇上失德,萧将军是朝廷的柱石,又在边关为皇上征战,皇上怎么能奸了他的妻子?这一定引得群臣责备皇上荒唐。皇上背地里同臣子的妻子有染,传出去有碍皇上的盛名,皇上是要江山呢,还是要任仙姝?”   陈后主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荒唐,也不想再同任仙姝有纠葛,他只求张丽华日后收养他和任仙姝的儿子,便吩咐人赏了任仙姝黄金百两,珠宝绸帛数十匹,打发她回到了萧将军府养胎生子。又将一切后事拜托给了张丽华去处置。   萧府中的下人自当是贵妃欣赏任仙姝,有意赏她的财帛,见任仙姝回府后身子日日的慵懒,才惊愕的发现了她已经怀了身孕。掐指算算,不记得是何时让任仙姝怀上了孩子,这些月将军征战在外,任仙姝都未同将军同房,哪里来的孩子?急忙秘信告知前方的萧摩诃。   任仙姝心里忐忑不安,但她深信皇上自会对她母子有个妥当的安排。   一碗“润颜汤”被悄无声息的送到任仙姝眼前,任仙姝预感到不祥,假意饮服了汤,心里猜测是张丽华开始下毒手。张丽华是嫉妒她才会这么做,她就更要保住皇上的血脉。   张丽华很快发现自己疏忽大意,竟然让任仙姝寻了机会保住了龙种,   萧摩诃起先听说妻子怀孕还是惊喜过望,兴高采烈的安排了边关的防务,请旨回京城金陵。   他赶回府中去探望妻子,却先听了管家一脸忧虑的说了夫人怀胎看似不过两三个月,萧摩诃惊得立刻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他面色通红羞耻,又渐渐惨白,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他当啷啷的拔剑在手,冲向任仙姝的寝室。   妻子在梳妆台前点着额头的鹅黄,面对横在脖颈上冰寒的宝剑和丈夫气势汹汹的质问,她毫不在意地问:“将军在意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军不爱惜的破衣衫,皇上想穿穿。”   萧摩诃一把揪了任仙姝的头发拖下了梳妆台,任仙姝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怒声道:“我腹中有龙种,你岂可放肆!”   这是对萧摩诃的报复,她看到萧摩诃满是血丝的眼就要瞪出眼眶。   不几日就听到市井流传的童谣,嘲笑萧摩诃用自己的女人去为皇上侍寝,绿头巾换来乌纱帽。   萧摩诃正气得七窍生烟时,恩师秦太宰寻了他一番开导,话语里的意思是皇上无德,也是臣子们劝谏不利,任仙姝是女人,但是往往误国的就是红颜祸水。皇上有错,但错不全在皇上。萧摩诃苦笑了几声,放肆的反问:“恩相,若是秦彝兄弟遭遇萧摩诃的处境,太宰又如何说?”   陈后主见丑闻传遍了宫廷内外,心里烦闷,张丽华倚靠在他身边为他剥着果子唉声叹气说:“仙姝妹妹的性子太急了。她怎么能逢人就讲她腹中怀了龙种呢?臣妾一直嘱咐她此事有关皇家的体面,不可声张,容日后细细的打算。”   陈后主摇头叹息,懊恼地说:“悔不当初,如何去沾染了这红颜祸水。”   “妹妹也可怜,腹中的孩子该如何是好?此刻还可以推诿不承认是龙种,瓜熟蒂落后可就是掩饰不住了。”张丽华烦恼道。   陈后主闭目摇头说:“朕也不在乎增减一龙子。”   张丽华会意的一笑说:“皇上的清誉不容诋毁,皇上不承认此事,大臣们岂敢放肆?”   正在朝中为皇上与萧将军夫人的丑事蜚短流长时,罗艺从边关回京,本已不平静的湖面又激起了浪花涟漪。   罗艺得知了这些事情,恨得牙关痒痒,揉了拳大骂皇上失德,任仙姝下贱,后悔自己当初多事去救了任仙姝。若是任仙姝当年被国舅爷纳了妾或是送入了教坊,怕就不会惹出这些宫闱的丑事。   但秦蕊珠却同情任仙姝的凄惨境遇。   “为什么你们都要怪罪任姐姐?她已经很惨了,好端端的家被权贵害得家破人亡,误中了圈套被嫁给一个粗鲁的莽夫,同心仪的人近在咫尺却无缘。”   秦蕊珠看了一眼飒飒英姿的罗艺,咬咬唇说:“是皇上败德,乘人之危,欺辱了任姐姐,还敢做不敢认账!如今任姐姐肯定的说腹中的孩子就是皇上的,皇上不肯承认,是非曲直待孩子出生一查便知。改日我进宫见到皇兄,一定和他问个当面,为任姐姐讨个公道!”   蕊珠义愤填膺,她是先太后的义女,同皇上兄妹相称,从小在宫里随在太后身边生活过几年,同皇上颇熟。   宁氏瞪了小姑一眼责怪她多嘴胡言,温和地说:“女子要自爱,她若自身高洁,如何被人乘机而入?皇上否认是龙种,焉有不信君言的道理?”   几人各执己见,秦彝大步进来,喊了罗艺到庭院里,对了湖水半晌说不出话,迟疑片刻,又含混,终于吞吞吐吐的对罗艺说:“小弟,萧大哥家中的事想必小弟是有耳闻了。”   罗艺点点头,秦彝叹气说:“贵妃今日派人去支会萧大哥,若是任氏行为不检,同外人有染,就是败德不守妇道,可以家法处死。或是休她回张国丈府,张家代为行刑。萧大哥痛苦万状,没了主意,来找爹爹哭诉,如果任氏所言属实,她怀的是龙种,杀死龙种是会遭天谴的,萧大哥虽然恨断牙根,也不敢去杀龙种。”   罗艺皱起了眉头,他从没有此时对皇上如此的逼视,骂道:“他可还算是个男人?他如何能当人君?”   秦彝遗憾的摇头说:“自作孽,不可活,怕是一切都晚了。为了大陈的朝廷,我主的威名,任仙姝一定要死!”   “大哥!”罗艺双眼喷火,自边关锤炼过这一年,人也显得成熟老练许多,同秦彝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大哥,是那昏君让大哥替他荡平此残局杀了任仙姝母子?”   秦彝的手搭在小弟罗艺的肩头,似是赞许他的聪颖,又似是安抚他不要冲动。   “大哥这是助纣为虐!”罗艺朗声道。   “孽障!胆敢信口开河!”罗艺惊得寻声回头,义父太宰秦旭缓步进来,兄弟二人垂手施礼,毕恭毕敬的道了声:“爹爹。”   秦旭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声音苍老带了遒劲,毅然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子不言父过,臣不议君非!这些道理你们该是懂的,若是不懂,就去把《礼记》抄上二十遍!再去仪门跪了去诵读!”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秦彝递给罗艺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造次。   罗艺恨得牙痒,碍于义父的威严不敢再争辩,结果只会是自讨苦吃。   “记住,皇上说那孽种是任仙姝那贱人同奸夫勾结,珠胎暗结,你们不许听信她一派胡言,以讹传讹!”秦旭再三声张,罗艺心口都不服,义父离开时如剑的目光射向他,逼视他问:“你可听明白了?”   罗艺瘪瘪嘴,嘟哝道:“孩儿明白了。”   眼见要到了年关,四处是过节的喜气,街衢上一顶青色小轿徐徐向梅花山上秦家的别馆而去,萧将军夫人要去别馆养胎,取天地精华之气。   罗艺又见到了任仙姝,任仙姝看他的眼眸面带恬静的微笑,静静的问:“别来无恙?”   罗艺点点头,对任仙姝又怜又恨。他记得那个曾经气质娴雅高贵面对权贵不肯屈服的弱女子,初见时令他侧目,如今身体多了几分丰腴,眉眼间添了些仇怨,却没了先时的灵气。   罗艺心头矛盾,他知道皇上一定有什么机关就要送任仙姝归西,而任仙姝却浑然不觉,无欲无求的揉着肚子,一脸要为人母的舒心安祥,对罗艺说:“日后孩儿出世,能让他拜你做干爹教他习武吗?”   罗艺没有点头,他知道这个孩子根本不会出世,这是个孽种,在皇上和萧摩诃和满朝文武的眼中,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孽种。这孩子还没出生,首先就被亲生父亲遗弃,虽然贵为龙种,又有何用?   “若非因为公子,根本不会有这个孩子。”   罗艺听得别扭,不知她是何意。   “说句不知廉耻的话。小女子蒙公子搭救,感激不尽,本想以身相许。张贵妃为人阴险,设计诓骗我说,要皇上做媒撮合小女子同将军的百年之好。小女子是上了花轿,才知道所嫁非人。”   任仙姝含笑的目光中泪花闪烁。   “小女子只得认命,萧摩诃是个好人,但是个粗人,他娶妻子无非是要个玩物,小女子不堪凌辱才躲去了宫中。不想遇到了皇上垂爱,本以为逃出虎穴有个归宿,自此皇上可以替小女子做主,谁想皇上是个喜新厌旧之人,无非就是贪恋女色。小女如今怀了龙种,皇上本信誓旦旦要封我做贵妃接入皇宫,如今又言而无信,不肯认孩儿,害得我无颜于世。若不是念在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无辜,小女子早就跳崖一死了!”   任仙姝坐在半山亭静静的唱曲,面对群山,唱的是个民间郎情妾意的小曲,质朴却不含蓄,罗艺惊愕她何时会了这些下里巴人的曲子。   分手后,罗艺回到家中,厅堂里义父秦旭和义母正在训斥小妹秦蕊珠,蕊珠一脸的不服气,见到罗艺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你笑得什么?这个家里轮不到你笑话我!”   “蕊儿!不得无礼!都是爹骄纵得你,没个尊卑长幼!”秦旭骂着,罗艺才从众人的对话中得知蕊珠今天进宫去为了任仙姝的事情找皇帝理论,碰了软钉子郁郁不乐的回来。皇上温和的对她说,他根本不会和任仙姝有染,他后宫妃子成群,各个不逊色于任仙姝。在他眼里,任仙姝虽美,却不及蕊珠妹妹半分,还哄了蕊珠为她捉蝴蝶,折花插头,就是不肯承认任仙姝和他的丑事。   “不信,你去问问萧将军夫人,她那日求朕承认同她有私情,就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儿。除非她能怀个龙种,否则她不守妇道会被族规处死,还要连累府中的孩儿。是朕一时心软动了恻隐,可还是没敢答应她。可怜的女子,自毁名节。”   秦蕊珠不信,可是没有证据,她想去问任仙姝,但是听说任仙姝要去秦家的别院修养。才回府,就被得知此事的父母唤去臭骂一顿,还责怪秦彝的妻子宁氏没有尽到长嫂的责任看管好小姑蕊珠。   秦彝一夜未归,罗艺等不到他,就回房去睡。睡到半夜,被窗外的寒风惊醒,满脑子都是任仙姝那含笑的丽影,他隐约觉得事情蹊跷,翻身起床。他记得蕊珠的话,任仙姝一弱质女流,深造不测,命运对她已经不公,腹中的胎儿何罪?   他批了袍子去后院牵马打马去梅花山的别馆,想去连夜放了任仙姝去逃命。   城门紧闭,罗艺用令牌喊开城门,打马直奔到梅花山别馆,一路上只有月色相伴,天宇上星星稀疏。   登山来到别馆,却是门户大敞,黑魆魆的院子没有灯光。   罗艺心里纳罕,明明任仙姝搬到了别馆住,如何门户大开还没有仆人,院里黑沉沉的。随了任仙姝来别馆的还有萧将军的卫队,还有秦家的家将,难道发生了不测?   他提了手中的亮银梅花枪马踏盘桓在门口,却是艺高人胆大,不怕千军万马的埋伏。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硫磺球,引燃了扔掷到院里空地,砰的一声炸火光四起,院子映亮,却没有声音。   过了一阵,一阵喧哗声如浪潮汇聚一般传来:“快去门口,贼人在那里!”   一阵叫嚷声,别馆院内和院外的树丛中涌出无数人马,将罗艺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一人却是大哥秦彝,他一身皂甲大步从庭院内走出,甲叶哗棱棱作响,在夜里显得格外震耳。扫了一眼罗艺震惊的问:“小弟,怎么是你?萧将军夫人现在哪里?”   81 私奔   罗艺拧了眉头,大惑不解的问大哥秦彝:“萧将军夫人不见了吗?”   人围得越来越多,兵马纷纷出来,罗艺都不曾想到这么座小小的院落,竟然藏进如此多的兵马。   “小弟,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秦彝一本正经的问,罗艺语讷了,他是打算来搭救任仙姝的,可是他并没有见到任仙姝,就先被秦彝撞见了。   “大哥,小弟是来,是来,是来帮……”罗艺言语含糊,秦彝气恼道:“军中无戏言,我奉命来梅花山别馆擒隋军的奸细,不想一赶到发现萧将军夫人无影无踪了,只有山崖上一件衣衫挂在松树上,不知是被强人推下悬崖掉入扬子江送命,还是自己赏月不留心误坠崖了。或者萧夫人被强人掳获了去?”   见大哥秦彝不像是在玩笑,罗艺心中犯了嘀咕,他猜出来秦彝大哥一定是助纣为虐替皇上来杀任仙姝,来故意装做糊涂来问他是否见到了失踪的任仙姝。难道任仙姝已经死了?   秦彝吩咐众人再去四下寻找,带了罗艺立在悬崖向下望,摇了头说:“听说萧将军夫人知书达理,颇有雅兴,喜欢月夜吹箫,该不是不留心坠崖吧?”   “或者是被强人逼迫,自己为保贞洁坠崖了。”有人附和。   秦彝揉拳慨叹,一脸的难色,罗艺故作糊涂的问:“如此也罢,回去复命吧。大哥来擒奸细,可曾擒到?”   秦彝摇摇头说:“来擒‘奸细’前,皇上命在下立下军令状,如果擒不会奸细,就提头去见!”   罗艺周身一震,从未听说过擒拿奸细失手要提头去见的。而且这“奸细”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皇上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给任仙姝扣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就是为了斩草除根,免去朝臣的议论。   罗艺见左右无人,对面是黑魆魆的山峦绵延起伏,低声问秦彝:“大哥,你实话告诉小弟,大哥要来擒的奸细,可是……”   秦彝警觉的打住他的话,四下看看低声恫吓他说:“不要乱讲话,回府再说!”   回到秦府,罗艺才知道大哥秦彝果然是奉了皇上的密诏去杀任仙姝的,只是秦彝到了梅花山别馆却发现任仙姝已经不见了踪影。皇上的君命是要回复的,如今跑丢了任仙姝,就意味着皇上的血脉流落到民间。但军令状不容玩笑,这该如何是好?   “大哥不是说,任仙姝或许跳崖死了吗?”罗艺问,其实他也不大相信这个推论,秦彝苦笑道:“是大哥搜索不到任仙姝,急中生智想出的一个应对的法子。”   秦旭一拍桌案喝道:“艺儿,你从实招来,任仙姝被你藏匿去了哪里?”   罗艺慌得跪下,他哪里知道任仙姝去了哪里,但是他确实是做贼心虚。   “你也忒大的胆子了!同任仙姝本来就纠缠不清,如何还去招惹他?难不成你真是同她有什么私情?”秦旭大怒,罗艺频频摇头,不知这脏水如何就不知不觉间淋在了他的头上。   “死不改悔的畜生!老夫看你是屡教不改。迟早要被女人误了你的前程和功名!”老太宰大怒。   罗艺一脸委屈,想争辩说是与他无关,义父却冷冷质问:“你不知情,那你今夜独自摸去梅花山别馆任仙姝的住处是为何?”   “我,我去找大哥。”罗艺结结巴巴说,脑子飞快地想着如何应变,给大哥秦彝递个眼色,秦彝却呆愣愣的不说话,记得罗艺恨不得咬他一口。   罗艺满腹的委屈,梗了脖子索性道出心中的愤懑不满:“爹爹,皇帝昏庸欺占属下的妻子,还要杀人灭口,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肯放过,简直就是无道的昏君,为什么要保他?丢了任仙姝又如何了?那也是天意放了任小姐母子一条生路。爹爹无非是因为大哥在圣驾前立下了军令状,办事不利要掉脑袋。罗艺不怕死,爹爹但可以将罗艺绑去圣驾前受死,赎回大哥!”   秦旭越听罗艺争辩越是气恼,罗艺无法解释他如何那么巧出现在梅花山别馆,就是嫌疑最大。但是此事不宜声张,保罗艺就要舍弃亲生的儿子秦彝,但秦彝是秦家独子;若是舍去了罗艺,秦旭心中也不落忍,气急败坏地吩咐秦彝请来家法重重地拷问罗艺,一定逼他招供出任仙姝去了哪里,书房内乱作一团。   秦彝几次开口要为小弟求情,都被父亲的目光逼视回来,叹息道:“我今天审他,他不肯说;明日皇上审你,莫说你逃不脱干系,就是秦家也逃不脱干系。”   被缚在了条凳上时,罗艺的眼泪落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两军阵前跃马横枪取上将首级他毫不含糊,箭雨如蝗,领军出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受不得这种无端的委屈。   任仙姝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如何能对义父澄清自己的清白他也不知道,大哥按住他的腰手却停在那里迟疑了片刻,罗艺不是一次被义父责打,只是这次尤为的不甘心。   “爹爹就是打死孩儿,孩儿也不知道任姑娘去了哪里?蝼蚁尚且偷生,她若跑了也是应当。孩儿是动了恻隐之心要去救她,可是去晚了一步。”   “好端端的,你哪里动的恻隐之心,你如何深更半夜去她一个女人的住处?”秦旭亲自扯开罗艺的衫子,露出一段蜂腰,狠狠的抽了几下呵斥:“从实招来,任仙姝去了哪里?若不交出她,你大哥就没命了!”   罗艺疼得踢了脚挣扎嚷着:“爹爹,孩儿确实不知道,是任家姐姐对孩儿说,昔日她误嫁了萧将军,都是因为孩儿的缘故。孩儿深感罪孽深重,才动了恻隐之心去救她于水火。”   罗艺想到这里自己也委屈后悔,若不是他当初言语轻佻,同任仙姝眉目传情逗笑过几次被她误会,怎么就让任仙姝一心的想了去追随他,出了这些阴差阳错的事。鞭子抽在身上一鞭重似一鞭,秦太宰听了罗艺讲述的他和任仙姝这段孽缘的始末,更是气恼,打得罗艺嗷嗷的挣扎着大哭失声,上身却被大哥秦彝紧紧缚住挣扎不得,只是两条腿在不安分的乱踢乱踹着挣扎。秦府素来家风严谨,秦彝平日都是谨言慎行不苟言笑,更不敢多看女子一眼,更不要说如罗艺这样眉目传情。罗艺被打得三魂出窍时,耳边义父的斥骂声和秦彝大哥的求情声都渐渐模糊,他依约在灯光中看到一个娇媚的身影惊愕的立在不远处望着他。羞愧令他本能的挪挪身子,秦蕊珠走向前对父亲求告道:“爹爹,莫要责打小哥哥了。他是淘气调皮意气用事,可是若是放了任姐姐,小哥哥没有大错。是皇兄他太过无礼,阻止皇上做错事,是为人臣尽忠的表现。”   罗艺憋得面红耳赤,不知道他挨打惨叫求饶时那糗态是否被小妹蕊珠看到,蕊珠永远高贵如月中的仙子,俯视着他,求情时语气都带了居高临下的不屑。   “蕊儿,不要胡闹。也不害臊,还不退下!”秦旭斥责女儿。   只有在任仙姝的事情上,罗艺同秦蕊珠唯一一次达到了共识。   罗艺养伤的两天没见到秦蕊珠。平日他顽劣调皮被太宰责罚时,秦蕊珠都会幸灾乐祸的来看他笑话,说上几句挑衅的风凉话,故意气他,似乎以此为乐。但是这回秦蕊珠没有来,在秦府这些时日,他承受了义父许多教训,有时令他觉得屈辱,但是他知道义父是公正正直的,义父一心为了他好。只是这次,罗艺觉得义父是如此的懦弱,身为太宰,竟然为虎作伥,还去贪生怕死的对付一个弱女子。   但他更是担心大哥秦彝的性命,他甚至想舍命去救大哥秦彝,可是放走任仙姝的事情毕竟同他没有干系。   这天秦夫人坐在了罗艺的病榻旁,带了一脸虚假的笑查看他的伤口对他说:“艺儿,你不肯说实话,你爹也不逼你。可是你也不能让你大哥就此丢了性命。不如,我去宫里替你讲情,就是是任仙姝腹中怀的孩儿是你的,是你们私下媾和结下的孽种,任仙姝一时着急编了假话去蒙骗萧摩诃,才说是皇上的骨血。你看,如此一来,皇上的颜面有了,孩子生下来也名正言顺了,你顶多是因为作奸犯科受些皮肉之苦,娘和爹也为你求情,就是丢了功名,日后风平浪静再重回军中,你看可好?”   罗艺心里一凉,秦夫人的如意算盘真是好,这样就将奸夫的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开脱了皇上,解了皇上的心病,也赦免了大哥秦彝的罪。苦笑一番,摇摇头说:“娘想得果然周到,只是罗艺不曾做过的事不会轻易承担。”   秦夫人气恼得不行,也不敢发作,陪了笑离去。   因为任仙姝的生死不明,皇上以私放了隋军奸细为名拘押了秦彝下了天牢。秦府上下都明白皇上的用意,不止是气恼秦家办事不利,更是有意给平日喋喋不休在皇上耳朵边劝谏的太宰秦旭一个打击。秦家的势力太大了,文臣武将都听从太宰这个前朝老臣的指挥,军中大权执掌者不是秦太宰的儿子们,就是学生们,这令陈后主十分不快。   张丽华酸酸的说:“若非秦太宰手握重兵,如何连皇上床头枕边的事都想去管?下次皇上临幸妃子,怕是太宰也要守在一旁看看是否有违礼法?”   陈后主借机贬了秦彝的官,心里寻思了如何发落他。   这些日百官纷纷来劝谏,说是秦彝少将军是军中不可或缺的人才,不能或缺。秦彝的兵马也蠢蠢欲动,陈后主仿佛手中握了一只刺猬,无法扔出去,无法处置。罗艺心想,在秦家他不过是多余的人,义父收养他,不过如在战场上收养一匹喜欢的骏马,但那又如何?只是他,错将自己想成了秦家儿子,天天爹爹长爹爹短的随在老太宰身后,鞍前马后听凭调遣。   罗艺一脸怅然失魂落魄的去天牢看望大哥秦彝,冷冷的说出他的想法,秦彝却厉声制止。   罗艺终于喊来了义父,承认他确实同任仙姝有染,放走了任仙姝,同意独自承担罪责,放出大哥秦彝。   82 乘人之危   面对罗艺忽然改口包揽了一切的罪责,秦旭感到诧异,他凝神仔细打量眼前的小罗艺,平和的声音问他:“你如何反口了?你大哥他不会扯谎,他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丑事,理应伏法。如此孽障,秦府就是断子绝孙也不缺他这根苗!”   罗艺望着义父满脸褶皱的脸,沧桑爬满额头,苍白的须发如秋后的枯草逢了霜打一片花白。   一阵悲秋的苍凉浮上心头,罗艺动情地吐露肺腑之言:“爹爹,大哥是个难得的人中君子,军中不可或缺的骁勇战将。罗艺口中不服,但是对大哥的行事磊落已经心服。孩儿左右思想,大哥不是轻浮鲁莽之人,所作所为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在。罗艺原本就是一市井顽童,偶然混迹军旅,蒙义父赏识提拔才有今日。但比起大哥,罗艺不过是尸位素餐,大哥秦彝才真是朝中的栋梁。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还是留了大哥在朝中有用。至于罗艺,私下同有妇之夫苟且,顶多被罢官打上一顿板子也就罢了,丢了功名罗艺也不在乎,离开秦府……”罗艺挑眼看看义父苦笑一下说:“孩儿在秦府的这些时日,总算是见识了大户人家的门风。什么家法门风,就是三天两头的拿人当牲口打。艺儿挨打倒也咎由自取,可是大哥行为端方也终日逃不过爹爹的教训,可见就是艺儿留在府里,就是再长进也强不错大哥,日后也少不得吃‘竹笋熬肉’做家常便饭。不如就此别过义父,换了大哥回府,也算报答义父知遇之恩。”   罗艺抿着嘴,边说边查看义父的表情,微晃着身子,带了几分顽皮的样子,但是心里却在想:“日后我要是有个儿子,一定让他为所欲为,依了性子在阳光下生长。天下父子最大的悲情莫过于秦家父子了。秦彝大哥如此出众的人物,在义父眼里还是满身的不是。”   秦太宰摆摆手,老泪在眼眶里转转,对他说:“艺儿,义父很无理很蛮横吗?义父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子孙们知道忠君为国,知道立身处世之本。你大哥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任仙姝失踪之事成了一个迷局,没有人能猜透。   蕊珠看着罗艺,眼里满是崇敬,从未有过的娇羞浮上脸颊,说了一句:“想不到,真想不到,你为了大哥,还能舍弃自己。”   “好歹做了你一回哥哥,如今我就要走了,再也不会惹你和娘厌烦。”罗艺说,对她笑笑,眼前那个美丽又刁钻的小丫头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他生厌了。   “我自幼无父无母,没有手足兄弟,如今有个家,心满意足,一个人读来读去,没什么挂念。倒是大哥如今身负秦家的厚望,宁氏嫂嫂她怀了身孕,她,要生了。”罗艺痛苦的侧头,似乎他殒身填海,就能换来风波平定。半张脸藏在被子中,似乎在掩饰心中的苦痛。   自从任仙姝失踪,陈后主心头有时悲伤有时担忧,偶尔听到琴瑟声就想起任仙姝美丽的身影,但是见到了爱妃张丽华美艳凄楚的目光,他又为任仙姝的事对张丽华有着负罪感。   回首时,他却看到秦蕊珠。   秦蕊珠翘着小嘴立在他面前,一身淡绿色的衫子轻盈若仙,她面若桃花,却是含了几分怨怒,责怪地说:“皇兄好没个道理,为了一个女人,欺负家兄老实。亏得家兄还替皇兄在萧将军面前开脱,违心的为皇兄‘辟谣’。”   每次看到秦蕊珠娇美的面庞,陈后主都心魂荡漾,他喜欢这个小妹妹,过去是个小妹,如今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女,毫不逊色于张丽华。张丽华美艳,却是少了些修养,带了些俗媚,蕊珠小妹的妖娆,才真正是云中仙子。   “秦府大难临头,人人都说秦彝他拥兵有意谋反,不削了他的兵权,难平息谣言。朕已经替他在群臣面前开脱了数次,他竟然来出了如此的纰漏。再者,军令状是他立的,没人去逼他。平白的一个弱智女流……细作他都擒不到,若非是通敌,还有什么解释?小妹,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让朕去说服群臣就说来听听?”   此刻陈后主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他含了得意的笑望着秦蕊珠,嘴角的弧度渐渐弓起,带了得意。   蕊珠才回到秦府,皇上就派大臣去说亲,要纳了蕊珠小妹做妃子。   提亲的大臣同太宰秦旭在书房里密谈了许久,说是皇上也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还是因为要寻个方法去开脱秦彝私放奸细的罪责和开释大臣们对秦家独占朝野的疑心。   秦府上下悲愤不已,老太宰唉声叹气,一入宫门深似海,不能害了女儿的终身。但若是不遵从圣旨,怕是秦府就要危在旦夕。拿秦彝开刀不过是个开端,后面不知道皇上还要做什么荒唐事?可这是交换的条件,是保全长子秦彝性命的唯一方法。   秦蕊珠闻听噩耗大惊失色,恍悟过来后哭闹着不肯答应嫁给皇上,平日宠爱女儿若掌上明珠的秦旭看着女儿哭够才沉静的劝女儿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还是认命吧。你入了宫,就如春秋时那些和亲的公主,换得家国的稳定。大陈不能乱,如今隋军虎视眈眈要进犯。”   平日里哥哥对她稍有厉色,父亲都会出来袒护她,如今父亲竟然为了保哥哥要舍弃她,秦蕊珠急恼得哭了起来。   罗艺忿然起身,顶撞道:“皇上若是个明君,就不该在此时去惹秦家,他敢如此去做,就是个糊涂东西!”   秦太宰一瞪眼,罗艺撑了伤痛的身子却毫不屈服:“父亲,妹妹不能嫁进宫中,萧大哥的夫人是个先例!”   门外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秦彝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一头汗水,他扶了门框,震惊的眼神望着妹妹,长吐了口气说:“妹妹,你在,你还在!”欣喜的目光缓缓张开手,小妹蕊珠飞奔过来扑入他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爹爹,孩儿都得知了,妹妹入宫是换孩儿性命的筹码,孩儿誓死不从!”秦彝跪在地上,罗艺恨不得提他起身,秦彝大哥又有什么错,错都在义父优柔寡断,纵容了那个昏君。   “彝,你不要说了。都是你闯了祸,害到你妹子的一生。你,你且长个教训好自为之吧。这么大了,爹也不想屡次三番的责打你,你也要自重,也要要个脸面!人不知耻,与禽兽何异!”   秦旭的话骂得阴狠,罗艺都听不过耳,义父如何这样指责大哥?大哥也是晚了一步让任仙姝逃走,再或者,就是皇上抢前一步派人杀了任仙姝,设个套去算计秦家。   “爹爹,孩儿有一事不明,那个昏君,如此无道。欺占下属的妻女,人神共愤!爹爹手握重兵,在朝廷上深有威信,为什么不取而代之?天子无道,人人可取而代之!”   罗艺话音未落,脸上狠狠的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扑倒在地恰被大哥秦彝一把抱住。   “小弟!这话大逆不道!”秦彝忙制止,秦旭指了罗艺气得牙关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彝跪在地上,笔直了上身,平静地说:“爹爹息怒,小弟不懂事,他是气话。任仙姝是孩儿放走的,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爹爹若是责罚,就责罚孩儿吧。”   秦夫人赶来,听到儿子的疯话哭笑不得地上前搀扶儿子说:“傻东西,你胡说些什么?就因何去放那贱人?若是罗艺他放任仙姝,也还讲得通,他同那任仙姝私相授受,行为不检才惹出流言蜚语。你一项规矩本分,就是说来有谁会信?”   秦彝紧咬了下唇,迟疑了说:“母亲,爹爹,是孩儿放了任仙姝,是因为,是因为……”秦彝的话语越发的犹豫,终于斩钉截铁的泻出后半句:“孩儿仰慕任小姐的才华,孩儿喜欢她。”   一句话如飓风袭来,所有人立在原地迷失了方向,秦太宰夫妇面面相觑,秦彝垂头说:“孩儿喜欢她,因是头一面见她去告御状就喜欢她的坚毅果敢,与众不同,后来听过她抚琴,看过她的诗文,看她教妹妹插花,知道她不是凡尘俗女。孩儿是发乎情,止乎礼,一只不敢亵玩怠慢她,后来知道她被萧大哥欺负,也同情她的境遇。孩儿同任姑娘见过几面,在秦府,在萧大哥府里,几句话就对她念念不忘。如今她惹上了官非,但她是无辜的,所以孩儿那日私自放了她。”   一记耳光扇得秦彝扑倒在地,阵阵耳鸣眼前金星乱溅。大腿上狠狠挨了几脚,疼得他呻吟几声。   “孽障!畜生!这是什么混账话!你个混账,两个一对畜生!”秦太宰气得抓起紫砂茶壶朝儿子头上砸去,被紧紧抱住了腰。   “彝,你疯了吗?胡说些什么,这可还是当着你的媳妇的面呢。你媳妇多贤德的一个女人,如何你就喜欢那个贱货,你是在骗人,是为罗艺开脱,是为了救你妹妹,是吗?”秦夫人慌得追问,秦彝摇摇头。   罗艺始终注视着大哥秦彝的目光,他诚挚坦荡,不似在打诳语,虽然是难以启齿的心中秘密,但是说的坦诚,那段感情是那么的纯真无邪。罗艺如何想不到是大哥秦彝喜欢上任仙姝,难怪他遇到任仙姝的场合,似乎次次能在附近看到大哥的身影。   秦旭背过身,颤抖着手指指向身后的儿子,蠕动嘴唇半晌说不出话,久久的从心底一声慨叹,骂了句:“家门不幸,生此孽障!以为他是块璞玉,雕琢至今才发现是块顽石!”   “老爷,彝如今成家立业是个大人了,老爷的话太重了。”   “你看他,恬不知耻!真是世风日下!我自当他出了纰漏干不成这么件小事,害得蕊珠要嫁入宫门替他受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家门不幸,简直不知廉耻!拖出去打,往死里打!打死了干净,自当没这个儿子!”秦旭暴怒道,花白的胡须吹得立起,秦彝昂起头,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抬过头,平素唯唯诺诺的他终于正声说:“爹爹的眼里,孩儿始终是不成器的不肖之子,孩儿资质愚钝,自愧不如小弟聪颖。只是蕊珠妹妹不能入宫为妃,孩儿不会答应以妹妹的终身大事来换孩儿的项上人头。”   父子之间一直是恪守礼法,冷冷的,淡淡的,父子间的温情不多如今气头上的狠话更是凉意侵心。   “说,任仙姝在哪里?”太宰质问,秦彝摇头,罗艺觉得此事蹊跷,大哥在梅花山别馆初见他,还诈他问任仙姝去了哪里?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如今大哥挺身而出,承认了同任仙姝的私情,又是为了什么?   “孩儿遵从了父母大人之命娶妻生子,只是心里对任小姐有一丝好感,同情她的悲惨境遇,放了她一条生路,父亲若是怪,就手刃了孩儿吧。”   秦彝肃然立在父亲面前,修长的脖颈,瘦削的面颊上隆起红肿的掌痕。   宁氏嫂嫂呜咽着掩面逃离,院内一片长吁短叹的声音和悲咽声,伴随着老太宰的咆哮声。   听说宁氏嫂嫂哭着回了娘家,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秦彝在庭院跪了大半夜,才被母亲和秦安劝去歇息,秦府上下愁云惨雾,各个面色阴沉。   这几日罗艺都是照顾在秦彝身边,打个地铺睡下伺候他,心里想和他谈几句任仙姝,其实他的印象里,初面时的任仙姝气质优雅举止娴静,却也吸引过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有什么?   “她心里一直喜欢你。”秦彝开口说,声音沙哑:“她一直在等你,可惜知道一切都是梦。她是天边的一只鸟,黄金丝笼子不是她的家,她该宿去林间花丛的。”秦彝的话语中满是温情。   “大哥,你真的喜欢任仙姝,才冒死放了她?”罗艺难以置信。   秦彝笑了,对他说:“我喜欢任仙姝是不假,但是我放了她不是因为同她的私情,是另有玄秘的大事。”忽然声音低沉严肃的说:“小弟,大哥求你一事,你速速带了蕊珠连夜离开这里,带她去边关,越远越好!”   83 远走天涯   罗艺呆愣地望着大哥,伸手探他的额头,滚烫,不由笑笑。   因为大哥的事,秦蕊珠被迫要入宫为妃子委身伺候皇上,这对寻常人家是天大的喜事,对秦蕊珠来说却是天大的不幸。   但是爹爹责备大哥,皇上也拿了大哥的性命和功名做要挟,秦蕊珠哭闹过一阵终于咬牙应允了。   罗艺听大哥如此说,知道大哥心疼秦蕊珠。他的眼里秦蕊珠是个刁钻的小丫头,虽然人生得美丽俏丽,但是处处与他作对。但是让她嫁入宫中,罗艺起初还有些报复的快感,心想这心比天高的小丫头总有些不遂意的事情去折磨她也好,杀杀她的锐气,免得父母提到她的婚事,她就要傲气的一挑唇角说:“嫁个什么样的夫君都可以,只是不要嫁个如小哥哥这样轻浮无礼的野夫就可以。”   只是罗艺多少也不忍豆蔻年华的蕊珠就嫁给了三宫六院还不知足的荒淫无道的皇上,更何况有任仙姝的前车之鉴。但这时,蕊珠哭得红肿的眼如山桃,一脸惨白的面色愁容不展的来到父母面前凛然的说:“爹娘只要饶恕了大哥,不要再为此事苛责追究兄长,蕊珠愿意入宫为妃伺候皇上。”   罗艺记得在场所有的人惊愕了,奶娘孙氏张大了嘴,露出一口大板牙愣了半晌大声哭道:“小姐,你疯了不成,不可以,不可以!”当了老爷夫人,奶娘为了自己奶大的蕊珠小姐已经忘乎所以,不顾了礼法。   罗艺这才定神打量娇小如春花的蕊珠,没了平日的任性,凄美中仍不减骄傲,微抬了尖尖的下颌,露出香腮秀颈下那段雪白的胸,真是绝美的佳人。他不想蕊珠一个女子,为了大哥的安危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去成全大哥,这份兄妹情深,令他感动。罗艺自幼在市井混,佩服那些有情有义的汉子,如今被一弱女子感动。   太宰秦旭摆摆手,示意容后再说。   如今,罗艺听了大哥猛然提出要他带了妹子蕊珠逃走,首先是怀疑大哥说胡话,或许是大哥急得没了心智。   秦彝明白他的意思,似乎怀疑他在头发热说糊涂话,秦彝一脸正色对罗艺说:“小弟,大哥心里是明白的。隋军压境,皇上还只顾一时贪欢。迟早要亡了大陈江山。你同我不一样,大哥守金陵城,你的军队在边关,你速速归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也拿你无可奈何。你悄悄带走小妹,带她去隐姓埋名的藏起来,皇上就无法去纳她入宫,小妹进了深宫,依了她纯直的性子,哪里是张丽华那些人的对手?爹爹是大忠臣,虽然心里明白其中的苦痛,但爹爹为了大局一定会舍弃小妹的幸福。男人的天下,不能用女人来为成败殉葬,小弟你带了蕊珠速速从后门离去!大哥已经吩咐了心腹手下在后门外等候,送你们出城。快!否则追悔莫及!”   罗艺见大哥的言语动情,心里揪心的难过,他皱着眉头问大哥:“大哥,且不说此举是否可行,大哥,出城是要御赐金牌的,罗艺的金牌已经被爹爹收回,如何出门?”   罗艺还是没有动,他迅速寻思秦彝的话语,秦彝费力的起身一把拉住罗艺,捏同了罗艺腿上的伤,撕裂般的难过,皱皱眉头。   “金牌在这里,你拿去!”秦彝哆嗦了手从卧席下掏出一块耀眼的金牌递给罗艺,罗艺不敢接,他震惊的问:“大哥,这是爹爹的金牌,大哥你偷了爹爹的金牌?”   为了小妹蕊珠的幸福,一向循规蹈矩的大哥秦彝竟然去偷令牌,罗艺心里七上八下,事情来的突然,他还不能决定带了秦蕊珠这个任性的小丫头逃跑日后该如何办。   “小弟,大哥只此一事相求,快走!”秦彝从褥席下掏出一叠金箔和散碎的银两塞在罗艺怀中:“带了路上防身应急用。你记住,如果金陵城有变,你一定收住北方边关,进可攻,退可守!”   罗艺猜想秦彝一定知道了什么,只是不肯对他说。   “大哥,你糊涂!”罗艺终于忍不住起身拂袖要走:“大哥真是平日吭声不响,关键处一鸣惊人!罗艺拿了令牌带小妹逃走没什么不可,只是大哥如何办?明日守城的官兵说出金牌开城门的事,爹爹岂肯轻饶了大哥?任仙姝的事已经令爹爹大为恼火,若再有了私放小妹的罪过,大哥会被……”   “就是被爹爹打死,被逐出家门,取了我的性命,我也不后悔!”秦彝坚定的眼神,罗艺痛心的问:“那么小妹呢?小妹可能依了大哥的想法去做?小妹一定不舍让大哥替她受牵连,让爹爹和大哥父子反目!”   秦彝笑了摇头说:“非也!小弟,你但听大哥一言,大哥无怨无悔。”   “大哥!”罗艺制止:“大哥,小妹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一定有它法的,大哥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追悔莫及。”   义父对大哥的严厉罗艺是见到过的,他知道私放了小妹,义父一定不会饶过秦彝。   “父亲已经决定,明日一早送蕊珠进宫,妆奁珠宝都准备好,皇上已经腾出了绮云宫金屋藏娇。”秦彝一句话,罗艺震惊,竟然此事如此之快。   秦彝勉强撑起身,对他说:“去吧,听大哥的话,带了蕊珠走。你只要在边关把手一支大军,威慑朝廷中的小人,就没人敢轻举妄动去对付爹爹,对付秦家和爹爹的弟子们。秦家和朝廷的安危,就靠小弟你能否成功逃到马鸣关了!马鸣关是金陵城的咽喉要道,不等丢,要有大将镇守,小弟你回去再稳妥不过。还有,若是有机会,去看看任仙姝,她去了燕山北平的轩辕台古庙投奔姑母,她的一位姑母去了那里带发修行。大哥放她走,不是因为同她有私情,是因为她肚子里的皇子,那是大陈的血脉和希望,若是大陈有难,覆巢之下无完卵,南陈的血脉就只有任仙姝肚子里的这支血脉。未雨绸缪,这些都是做臣子的要去考虑的。你不必多说,你们走后,大哥一人领罪对爹爹禀明实情。若是大哥多虑了,南陈太平无事,大哥若有一口气在,一定设法接你们回来。”   罗艺不知如何说,他扶了大哥的肩头,眼泪在眶里盘旋:“大哥,罗艺不怕死,罗艺的命贱,死又何妨。只是大哥,若是我们一走,大哥的处境堪忧。不如大哥随了罗艺一道带小妹走,再不,罗艺留下来应对父亲,大哥带了小妹走吧。”   秦彝摸摸他的头,无奈的笑笑,大哥每次笑,笑中都带了些清苦,秦彝说:“傻兄弟,大哥是秦家的人,是南陈的人,生在此,死也不会离开这里。就是被爹爹冤死,是命!再者,还有娘和你嫂嫂,大哥一个男人,是要有担当的。”   罗艺揩了把泪,点点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了步,背了门外的秋风和月光,跪地磕了三个头。初见时他对大哥秦彝满是敌意,设法捉弄他,如今对大哥秦彝满是敬意,却无法去救他。大哥的心愿就是救了蕊珠走,在金陵城外保留一只劲旅威慑朝廷那些小人。   但罗艺梗骨在喉不吐不快的想法始终没说出,大哥和爹爹都是愚忠,朝廷之内的小人作祟,那是因为有了朝廷上龙椅上的昏君!   终于咬咬牙,披星戴月的离去。   他来到了蕊珠妹妹的房间,怕她执拗,不容分说就打昏了她,抱着她上马打马奔去了边关,留下一封书信给义父和大哥秦彝。   罗艺过去在马鸣关一年多的时间,早就打造了一支自己的军队。这支军队最早是大哥秦彝一手组建,前番去痛突厥征战,这支队伍远征北方,更是骑术高明,骁勇贯战。大哥秦彝因军功升职调到朝中把守金陵城,这支军队就由副将程春代管,待程春调升去饮马关当总镇,罗艺就被义父贬到了此地一年。起初罗艺满心委屈,在边关过了一个月,才渐渐如鱼得水喜欢军中的生活,开始操练军队,淘汰了老兵,募集新兵,培养将领,军中上下都是少壮派的将士,都是同他摸爬滚打出来的自己人,许多是他的心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回到了军中如鱼得水,边关军情吃紧,如果皇上来撤职擒拿他,势必就造成大军叛乱,他不像义父和秦彝大哥,他从来的胆大包天。   蕊珠被他驮在马背飞奔出几十里的路,天光防晓,她才苏醒。   发现被罗艺单枪匹马带到荒山野岭,蕊珠不容分说就挣扎起来。   “放下我!你个小无赖,放我回去!”蕊珠不安分的挣扎。   “别要闹!是大哥让我带你走的!”罗艺拼命去束缚她,马打盘桓,在原地踏步,蕊珠拼抢夺了马缰要向回走,想回家,罗艺从后抱紧她喝道:“你回去给皇上当妃子,去做第二个任仙姝吗?”   “那也不用你管!”秦蕊珠哭闹着:“放开我!你放手!”   “大哥的苦心,你怎么不明白,你~嗷~~~”罗艺一声惨叫,蕊珠一排小白牙如老鼠一样犀利,狠狠的咬住他的手臂不肯放手。罗艺不敢拼命挣扎,怕掰坏了蕊珠娇嫩的牙,也不敢动粗,毕竟她是女孩子。   情急之中,罗艺一手捏了鼻子仰头朝天大声痛苦地叫起来:“嗯昂嗯昂~~~”   果然,秦蕊珠松开了口,呆愣地回头望了他,唇边带着殷红的血迹。   罗艺慌忙抽出手臂,用口吮着血,呲牙咧嘴嘟哝着:“看来这么叫还真有用,你属王八的呀?”   秦蕊珠扑哧的笑了,露出一脸天真浪漫的笑容问:“你为什么喊疼的声音像是驴叫?”   “不是‘像是’驴叫,就是本公子学驴叫学得像,才让你这小王八松了口。果然俗语说的对,咬人的王八不松口,除非听到驴叫!”   秦蕊珠气恼的挥拳去打他,又哭又笑,两人打做一团。   喘息片刻,蕊珠落下落寞的泪:“小哥哥,求你放我回去吧。就因为是大哥放了我逃走,我才不能走。你是不知道爹爹,他会打死大哥的,爹爹他真的会打死大哥的。”   罗艺抱紧蕊珠,安慰她说:“大哥说,男孩子多些捶打磨砺没关系。再说,你是王八,我是驴子,爹爹又不是老虎,他不会吃儿子的。”   蕊珠一头乌发就贴在他的面颊边,透着淡淡的香气,粉腮冰凉,眉眼精致,活脱脱一个仙女在眼前,肌肤贴紧时,罗艺不由心惊肉跳,心气浮躁。他怪自己如何乱想,这是妹妹,可眼前的妹妹娇小依人如小鸟在他怀里,抽噎着说:“你不许欺负人家,人家没了亲人,只有靠你了。”   秦蕊珠留在了军中,朝中传言四起,都说是罗艺带了秦蕊珠私奔,私定了终身。老太宰蒙羞辞官不做,要解甲归田。陈后主一脸的扫兴,本想乘人之危占了秦美人,不想鱼死网破,反被罗艺摆了一道。   秦旭太宰告老还乡,朝中许多大将纷纷辞官,尤其是萧摩诃,更是无心在朝廷。   隋军兵犯长江,拉开阵型要强渡大江,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惹得朝野上下恐慌。陈后主无奈,只得亲自去请秦太宰父子回朝,并好言相劝,说是罗艺同秦蕊珠才是英雄配美女,御妹蕊珠是慧眼识英雄,并答应亲自为罗艺和蕊珠妹妹保媒,御赐成这桩婚姻,秦太宰才勉强回朝。   镇守马鸣关的罗艺同大哥秦彝内外配合夹击,将大隋杨坚兄弟的兵马打败,撤离长江逃去,大胜而归,陈后主封赏秦家和罗艺,罗艺年纪轻轻已经官位显赫。他不过是要救蕊珠,也是听了大哥的吩咐带了蕊珠逃走,根本不想同蕊珠这丫头又什么瓜葛,没想到弄巧成拙,蕊珠反成了他的妻子。   但罗艺心里知道,人家是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他是丑女婿终归要见岳父岳母,每次同蕊珠说起此事,蕊珠都掩口窃笑。   84 庆功宴   边关的磨砺,给了罗艺天时地利成为军中骁勇大将,凭了他的武功过人,一杆罗家枪使得出神入化,加上这些年秦旭秦彝父子亲自指点他看兵书战策,讲解历朝历代经典的战例,罗艺已经用兵如神。   离家远行在马鸣关,小兄妹起初还口角不断,赌气时三天谁也不同对方说一句话。日久天长,就像两只刺猬彼此掌握了亲近的分寸,相处得倒也有趣。罗艺才发现蕊珠妹妹其实很可爱,并不在她精美的容貌上,而是生气时矫情都透出几分诱人。每当蕊珠生气,他就有意去招惹她,看她赌气时那可爱的小模样,直到惹得蕊珠锐气全无,独自黯然垂泪时,他就贴坐在蕊珠身边哄劝。蕊珠会拼命的捶打他的背发泄,一边喊着:“我想娘了,我要回家去。”   一次罗艺的生辰,蕊珠悄悄地拉他到自己的房里。窗棂洒进道道温暖的金光,屋内却是幽凉如水,蕊珠从枕头下掏出一方红色的刺绣,羞红了面颊如三月桃花揉在手中低声说:“小哥哥,明日是你的生辰,妹妹身无分文,只有尽己所能,送小哥哥一件生辰礼物,小哥哥莫笑。”   “神神秘秘的,是什么?”罗艺望着蕊珠扮个鬼脸一把抢过来,抖开一看,皱皱眉头,竟然是件艳红色的肚兜。大惑不解地望蕊珠时,蕊珠向后挪了身子说:“在府里时就曾见你围这个,我自记事起都不曾见大哥围这个。后来嫂嫂说,是你睡觉不安分,晚上肚脐会着凉,才要这劳什子。”   低垂了头羞羞答答的样子,罗艺笑了探头去看她红烫般臊红的面颊摇头问:“哈,你是不是经常偷看我睡觉?羞!羞!小哥哥睡觉可是脱得~”后面“赤裸精光”四个字没出口,自己反是笑得满面通红。   罗艺记得他初入秦府时,几次夜里踢被子都是巡夜来的大哥秦彝为他盖上,他睡觉轻,头一次觉得一双手在身上蠕动,惊得一脚飞踹过去,幸好秦彝手脚麻利,一把抱住他的腿低声喝道:“睡觉也发疯!是大哥!”   罗艺勉强睁眼看是秦彝,恼得翻身跨了被子在身下就睡,嘟哝一句:“我不会尿床的!”   大哥秦彝就会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上两掌,轰他挪动身子,扯出他身下的被衾为他盖好,嘱咐说:“夜凉,小心。”   不知为什么,住进了秦府他的肠胃反而娇贵了,过去餐风露宿不曾着凉惹病,几次睡觉踢被子反而肚脐着凉泻肚不止。一次义父着急各路将军议事,他在一旁伺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去了四次茅厕,事后义父猜他是顽皮贪玩,嫌弃他话语过为啰嗦,就要治罪他,委屈得罗艺有口难辩。大哥秦彝这才将几次巡夜确实见小弟罗成有这害凉的隐患的事说出。不几日,一方黄色的肚兜就递到罗艺手中,大哥关切的说:“让你嫂嫂给你做的,系上他盖了肚子不受凉,质地柔软又吸汗,你摸摸看。”   从此他就有了这个贴身的物件,只是他爱干净又手懒,贴身的衣物都是亲兵替他洗,但这肚兜他只有无人看到时自己偷偷去洗了晾在寝室的角落里,怕人知道了笑话。一来二去反被蕊珠妹妹当了戏弄他的笑料。曾有几次他发现肚兜不见了,四处寻遍,才发现原来是蕊珠妹妹替他洗了晾在了外面。   罗艺恼得寻了蕊珠就骂她多嘴多舌的生事,有意把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他的兵卒面前揭短,委屈得蕊珠掉了眼泪同他嚷:“我只说这是我贴身的物件,没人知道是大将军你的!这些贴身的东西不见日光晒晒都是霉味,是要伤身子的,这是洗衣院的三姑叮嘱过说的。”   蕊珠哭泣时委屈的翘了小嘴,嫩嫩的唇如娇嫩的花瓣上坠了几点珍珠般的露珠,罗艺后悔错怪了蕊珠妹妹,拉拉她的衣袖陪了笑扮个鬼脸哄她,蕊珠抽噎着说:“谁稀罕替你遮掩,你那肚兜脏得还不如抹布,底色都辨不出来,若是让嫂子婆子们以为是我的物件,真是落个懒婆娘的骂名败坏本小姐的清誉。”   没想到蕊珠妹妹还真是心细,如今为他做了一件,摸起来柔滑同自己平时贴身的那件感觉一样的舒服,只是提起来看那绣的图案有些奇怪,仔细辨认,不由扑哧笑了。   人家做肚兜都是绣百合花、莲花、富贵牡丹,再不济鸳鸯戏水。蕊珠这个肚兜上绣得倒是几片荷叶上一朵莲花,只是肚兜下方一个绿色圆圆的东西很是惹眼。   “你这个绣得是什么?王八!”罗艺抖落着肚兜呲牙咧嘴地嚷,转身瞪了小妹蕊珠一眼,心想这个丫头真是时时不忘记作弄他。   蕊珠叼了一根手指忽闪着调皮的睫毛说:“人家喜欢听你学驴叫,就绣个王八天天咬住你肚脐,也免得着了风寒腹泻。”   罗艺哭笑不得,夸张地皱了眉头,有意将肚兜在身上比划,摇头自言自语的说:“这只小王八绣得太靠下,怕咬不到肚脐,反是~”   侧头抿嘴笑望着蕊珠,心里一阵躁动,面颊也红云渐升,顿了顿轻声温柔地问:“不如,妹妹日日来护了哥哥不受寒凉。”   坏笑着一把揽过蕊珠在怀里,蕊珠先时惊得要跑,几下抽身不得,顺从的贴在他怀里,任他燥热的唇亲吻前额,一点一点沿着鼻梁向下。罗艺猛然抱紧她的身子闷声的“嗯”了一声,紧紧吻住她的樱唇,不再松口,含混不清的声音说:“我就是那只王八,咬住你就不再松口!有本事~~~你~~你来学驴叫让我松口!”说罢吻住蕊珠的唇,湿滑滚热的舌头破入。   紧密得令蕊珠几乎窒息,蕊珠心惊肉跳,肩头束帛随了薄衫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罗艺得以贴近蕊珠那段曾令他心动的酥胸,优雅的锁骨,窈窕的身子,二人滚做一团时,蕊珠渐渐被他咬定。那一头如黑缎的乌发就遮盖在他肚脐上,凉凉滑滑的,还带了令人蠢蠢欲动的痒意。罗艺轻抚着蕊珠的小脸安慰她说:“妹妹,哥哥日后不会负你,哥哥不似皇帝那么无能,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虽然未必给妹妹荣华富贵,但一定同妹妹相濡以沫。”   蕊珠翻身,尖尖的下颌就在他肚脐上压紧,温声对他说:“我如今是你的了,这辈子只有咬定了你,就是听到驴叫也不松口。”   温润潮热的鼻息就从腹部贯入五脏,罗艺神魂飞荡,翻身拥了蕊珠在怀里一阵云雨,对他说:“日后我去像爹娘禀明,被爹爹打死也无怨无悔。”   “啐!你若被爹爹打死,我岂不成了小寡妇?”蕊珠挥了粉拳捶他的肩,又哭又笑。   边关风声紧急,隋军犯境,罗艺忙了在军中整顿兵马严阵以待,蕊珠悄悄来到他的帐外,探头探脑。   “对你说过,不要轻易来大营走动,这里岂是女人随意来的地方!”罗艺责备的喝骂,蕊珠一脸的委屈,翘了小嘴又带了几分羞怯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罗艺被她逗笑,无奈摇头过来,蕊珠搂了他的脖颈欠了脚跟贴了他的面颊神秘的说:“我腹中多了一只小王八羔。”   看看左右无人,大帐外的士兵都远远的把守,罗艺戳了蕊珠的额头警告:“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军中岂可儿戏?”   “你要做爹爹了!”蕊珠认真地说,罗艺惊愕了,张大嘴难以闭合,他摇摇头暗自寻思,又来回踱步,忽然跳蹿起身嚷:“我要做爹爹了!”   俯身抱起了蕊珠就要转,慌得蕊珠敲打他骂:“快放下来,孩子会给转掉的!”   幸喜过后,愁绪满怀,蕊珠妹妹腹中怀了身孕,这可是礼法不容的事情。蕊珠妹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因为他轻薄才委身于他,如今他害了妹妹的名声,此事一定要速速有个了断,给蕊珠妹妹一个名份。即便如此,义父义母若知道他的劣迹昭著,一定不肯轻饶他。   情急之下,罗艺派了一个亲信偷偷潜入京城去给大哥秦彝送信,只在信上画了一个善财童子一样胖胖的娃娃,咧嘴笑着,他想大哥一定明白他的用意。   大哥秦彝来了,罗艺正要送蕊珠去外面隐姓埋名的躲避,大哥秦彝就顶了星月赶到了军营。一路鞍马劳乏,腿都不能打弯,费力的走向他,扬起了巴掌却没打下去。在房内怒视着他和蕊珠,久久的骂了句:“冤孽!”   但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饭,一定要有个了断。   秦彝平了气骂道:“爹爹在京城得知此事,气得七窍生烟,说是日后捉到拐走妹妹的小无赖,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看着大哥秦彝板着的脸,罗艺能猜想到义父的愤怒和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大哥,爹爹怎么说?如今他的小外孙就要落地了,生气也没有用的。大哥,小弟要娶蕊珠妹妹。”   “嗯!”秦彝笑骂了打了他头顶一巴掌:“大哥千里赶来,就是奉了父母之命给你们这对儿孽障了断此事。惹出事,还是要靠爹娘。”   “爹爹他,他同意啦?”罗艺喜出望外,这消息简直难以置信,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千里而来。   秦彝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那盒子里是一对儿玉佩。   “蕊珠,这是娘给你留的陪嫁之物,让大哥捎带给你。娘嘱咐你要保重身子。”秦彝心疼的望了一眼妹妹,又对众人解释说,边关战事风声吃紧,秦太宰只能派他这位如父的长兄草草为罗艺和蕊珠完婚,也借此鼓舞士气,让罗艺安心报国杀敌。日后国家安定,回到京师,再给妹妹和妹夫操办婚事请喜酒。   军营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众人喝得大醉淋漓。   蕊珠肚子里的孩子总算有个了名份,秦彝拉了蕊珠的手交给罗艺说:“我将妹子的一生交给你了,日后她若有个闪失,拿你试问。”   罗艺点头调皮地说:“大哥放心,罗艺有一息尚存,一定不会辜负蕊珠妹妹,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   秦彝也捎来了一条喜讯,宁氏生下一子,乳名叫太平郎,长得极像秦彝。老太宰为此乐得半夜睡不着觉,整日捧了孙儿细细的看。   蕊珠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飞回去看看小侄儿。   罗艺悄悄问:“大哥,若是蕊珠日后生个女儿,就给大哥做儿媳妇,亲上加亲。若是生个儿子,就是兄弟。”   送秦彝离去时,罗艺打马送出很远,而匹马在官道上并排行进,銮铃声清脆悦耳。   “小弟,止步吧。国事堪忧,边境不宁。马鸣关就靠小弟镇守了,大哥也能放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这时隋军进犯,马鸣关打得昏天黑地,罗艺迫不得已将蕊珠送去乡间躲藏,自己舍命守城。一场战事平息,罗艺大获全胜去接蕊珠回来时,发现蕊珠失魂落魄地望着他垂泪,腹中的孩子却在惊吓间没有保住,蕊珠哭得痛不欲生,同罗艺对视垂泪。   这时,皇上的圣旨到了,嘉奖罗艺守城的战功卓著,也御赐他和蕊珠完婚。   伉俪二人对视无语,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成婚的大礼必定要回京城再操办,但是未婚先孕的事怕终究难以遮掩过义父义母的眼睛,罗艺同蕊珠面面相觑,对视愁容满面,又忽然扑哧的都笑出声来。   “小王八要被从壳中揪出来暴打了,没了壳的王八还不如一只兔子禁打。”罗艺慨叹,离开马鸣关回秦府,他可不是一块刀俎上的鱼肉,任了义父处置。   蕊珠讪讪的望着他,头贴在他的胸怀里低声说:“我也怕,私逃出来,爹爹的性子一定不会轻饶,更何况我们暗度陈仓。如今派大哥来抚慰我们,怕是缓兵之计,是为了边关的战事。”   “也不知道大哥近来可好?这些时候书信往来他只是粉饰太平的报平安,不知道如何了?”   罗艺带上蕊珠上路,为了照顾蕊珠才小产过不久的身子,道路颠簸,所以宁可选些绕远的大路,一路上走走停停。车子坐久了怕颠簸,船行久了蕊珠就要呕吐,罗艺恨不得能长上一双翅膀抓了蕊珠直接飞回金陵城。   罗艺率了卫队来到城外时,得胜锣鼓声大作,一队彩旗招展,城外早有文武百官迎候,人人笑容可掬的来道贺恭喜,二皇子还奉了皇上的旨意亲自来迎接罗艺,把酒为他洗尘,盛况空前,礼仪的隆重令罗艺反是有些不安心。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熟悉的面孔,终于看到了程总镇,程春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铜盆大脸,见到罗艺哈哈大笑了说:“小兄弟,你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哥哥佩服!”   挑起大拇指,几位将领在一旁迎合的夸赞罗艺的深谋远略智退了敌兵,罗艺一抖战袍,轻快的步伐向城里走,有些得意洋洋,身后的车里几声干咳,示意他留意自己的言行,罗艺这才敛住一脸的得意偷声问程春:“程大哥,太宰大人和我大哥在哪里?”   程春一拍脑袋嘿嘿笑了一声:“老太宰总不能来亲自迎接你吧?这礼数不对,不对了!太宰大人在府里呢,知道你今日回来。大公子嘛,嘿!先了你半个多月得胜班师,也是从这个城门洞进来的,可是不让这么敲锣打鼓,谦虚的样子一路拱手低头的小心谨慎,谁想一回府就被老太宰一顿狠罚,说是居功自傲,招摇过市的,所以,兄弟你也小心些。”   罗艺缩缩脖,心想义父一直如此无礼蛮横。不等他回府,二殿下已经奉了圣旨请罗艺进宫去赴“得胜宴”。皇上赐宴不敢不去,罗艺为难的看看身后的青呢缎马车,蕊珠妹妹可去哪里歇息?他总不能让蕊珠随他进宫,也不能让蕊珠独自回府去面对父母的指责。   “老夫人吩咐了,小姐先回府,老夫人自有安排。”程春说,给罗艺递个眼色示意他放心。但罗艺依旧心生不宁,推说身体不适不想赴宴,二殿下又不肯依,纠缠片刻,罗艺只得去皇宫赴宴。   皇上兴高采烈地设宴为凯旋而归的罗艺接风,夸他精明能干,巧计不费一兵一卒就利用长江天险退了杨坚的一路大军。酒是上好的陈年琼浆玉露,入口甘冽醇味绕颊;舞乐是贵妇张丽华精心排练的,更是仙乐飘飘。文武百官依次来给罗艺敬酒,态度恭敬,言语奉承,令罗艺有些飘飘然,只是扫视几周不见义父和大哥秦彝赴宴,罗艺心中打鼓,更是不踏实,每喝一盏,身上都颤抖一下,似乎义父的鞭子就在头顶了。   喝得酒意微酣,罗艺装醉拱手退席回府,皇上赏赐了千金派了龙辇送他出宫,皇恩浩荡。   来到太宰府门口,一阵凉风吹得罗艺一个激灵,酒意全消,周身皮肉发紧,脚下开始打颤,每迈一步都是艰难。   老秦安在府门口看到罗艺,十分自然的上来招呼说:“小爷回来啦?快进府里去吧。”   似乎罗艺根本不曾出过远门,只是如昔日一样去军中公务完结了回家。   罗艺扯扯护颈的白绸,让身体中的热气微蒸腾出去,喉头发热嗓音沙哑地问:“老爷可在书房?”   秦安回道:“在厅里,在见客人。”   罗艺眉头拧在一处,心想奇怪了,今日文武百官几乎都到宫里为我庆功喝酒,爹爹见得哪路的客人?   脚步也迟疑了,秦安走了几步回头看,罗艺还讪讪地望着他,随在后面慢吞吞的挪着步子。   到了家里,心情反是格外紧张了,罗艺不知道义父见到他会做何反应,猜想义父一定知道他今日回京,却如此平淡的没有反应,心里更是不安。若义父果然命人守在府门不许他进去,气急败坏的吩咐家丁打上他一顿板子倒是了却了这桩恩仇,可是如今的局面,义父会如何处置他呢?   85 做戏   起雾了,薄薄的一层隔在琅琊轩前,一切是那么的迷茫。   灯光朦胧暗淡,没有月色,竹林细叶唰唰做响,罗艺走在碎石小径上,不时停下抬头望天,或者低头仔细查看山石间嗖的一声跃过的黑影,叹一声:“原来是只野猫。”望着竹林婆娑舞动。   秦安似乎看出罗艺的不安,也只得随了他走走停停,终于叹了一声说:“小公子,磨蹭也总不是个办法。因为你带了小姐这么一跑,大爷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你是不知道。”   罗艺一把抓住秦安的胳膊问:“安伯,大哥他如何了?”   “被你气死了!”   答话的不是安伯,罗艺惊喜的喊了一声:“大哥!”   秦安身后竹径前迎风伫立的大哥秦彝,秦彝一脸温厚的笑,依旧是那么沉稳,气度不凡。一身青色的衫子,外罩素罗大敞,风一吹过,大敞飘飞在身后如雄鹰的翅膀。   罗艺紧上前几步倒身就拜,秦彝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搀起他。   “回来就好!”秦彝说,罗艺抬起头,嘴角挂出调皮的笑意,反手吊了大哥的脖子紧紧贴了他说:“自然是回家好了,在边关的日子日日夜夜思念大哥和爹爹,总算大赦天下放我回来了。”   罗艺隔了大哥向后小心地探探头,望望雾气笼罩的琅琊轩低声问:“大哥,家里来了哪路神仙?”   秦彝回头望望灯火阑珊的琅琊轩,说话的强调没有任何语气:“都官尚书孔范”   “啊?”罗艺不等大哥说罢,一个“啊”字就打断了一切,他皱了眉头问:“他所来何事?”   孔范是个文人,也是个狎客,是个谄媚的小人,皇上不喜欢的话他不说,皇上的过错他会找来千百种借口为他文过饰非,平日里还快嘴多舍,最爱打探官员们的隐私家丑四处去宣扬。太宰秦彝最鄙薄孔范的为人,所以任是孔范在朝中宠遇优渥,举朝莫及,又是孔贵妃娘娘的义兄,秦太宰也不同他往来,如今他来这里是为什么?   “还有尚书仆射袁宪及礼部尚书毛喜,萧摩诃大哥,程春将军,还有你马鸣关得胜班师回来的几名副将,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来慰劳你这劳苦功高凯旋回来的功臣。”秦彝话音平静,面色中隐含了复杂的情绪,罗艺越发觉得奇了,这袁宪大人是诤臣,平日里耿直不阿,朝中无人不钦佩,毛尚书是朝中前朝元老,萧大哥和程大哥是军中的同僚,还有自己的手下,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搭配?“   罗艺努力回想,这些人似乎在酒宴上露过一脸就悄然离去了,仿佛是没有再见到,难怪,来到了太宰府这里。   秦彝动动唇,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弟,委屈你了,大哥就是奉了爹爹的严命,在这里候着你的。”   秦彝闪开身,指指身后,罗艺才发现是一张宽阔的藤凳,四边是竹子的边框,中间是藤子编织成的凳面,上面摆着那根拧成两股令罗艺心惊胆寒的家法。他是曾料到义父不会轻饶他,只是没想到这东西摆在了庭院当中。   “小弟,来!”秦彝拉了他的手到凳子前,罗艺慌得四下看,呲牙咧嘴的低声问:“大哥,爹爹不是要在这里打我吧?”   头摇得像货郎鼓,窘迫地乞求:“大哥,这里太凉,饶了小弟去祠堂房里,就是去茅厕也胜过在这里,大哥!”   罗艺一边跺脚一边懊恼,这些不长眼的倒霉家伙,怎么偏偏捡了这个时候来秦府?这才是无巧不成书,若他在外面挨爹爹的家法,惊动了屋里这些人,明日传遍了朝野,可还让他有何脸面在朝中立足?讪讪的眼神望了大哥,扯着大哥的衣襟哀求,秦彝握了他的腕子沙哑的声音说:“小弟,大哥能帮的就尽量帮你,帮不了的,小弟就不要怪大哥无能。”   家院陪了笑脸弯了腰过来说:“小公子,听说小公子在边关威风呢,得了皇上这些赏银,奴才们等了沾光分点赏呢。”   罗艺懊恼的一瞪眼,坏笑了说:“好呀,赏!本公子重重的有赏,赏你们趴到凳子上替本公子把家法挨了去!”   “啊,公子逗笑了!”家院们嬉皮笑脸,罗艺急恼得给秦彝打躬作揖,忽然灵机一动贴在大哥耳边说:“大哥,有了,绑了这些奴才挨打堵了他的嘴,我在一旁惨叫,爹爹听个动静就罢了,小弟定当厚谢!”   秦彝被小弟罗艺这些自作聪明的法子搞得哭笑不得,指指身后的琅琊轩,听了里面笑语阵阵,低声说:“你逃不掉的,不要自取其辱,认命吧。”   罗艺呲牙咧嘴,耷拉了脑袋垂头丧气地问:“打多少下呀?”   “二十!”秦彝毫不犹豫。   “喔!”罗艺拉长声音,抄起藤条扔给胖胖的年轻家院递了个眼色给他说:“你来打!”   目光中的意思,胖家院紧紧箍头的帽子点头说:“小公子,得罪了。”   罗艺翻身趴在藤凳上,受了露水的藤凳有些潮寒,罗艺的衣衫立时觉得水浸一般的难受。   “动手呀!”罗艺沉声喝骂,家院为难的看看秦彝,秦彝无声的过来,将罗艺的后襟掖去了腰间,手沿了裤裆上的束带汗巾一拉,惊得罗艺惨叫一声:“大哥!”   身上一阵冰寒。想挣扎,被大哥一把按住了腰。   “啊!嗷嗷!啊!”罗艺疼得惊叫了两声,藤条抽下,他周身的酒意被彻底打飞。   他忍住了叫声,心想这二十鞭子快快打完,他好调头逃窜躲起来,以免惊动了房中的客人。真是天意在戏弄他,如何来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但是身上的疼痛让他咬牙吸了几口冷气。以往顽劣也被义父严惩过,不过那时他还是顽童,如今他已经是娶妻,义父来如此惩戒他,他心惊肉跳中不顾了疼痛,低声催促:“快!快!快!”   心里默数着:“十二、十三……”   “啊哼!”一声干咳,一阵脚步声,罗艺周身的肌肤抽紧,腿如冰柱一般凝固,环佩杂沓声,脚步声,昭示着出来的人不是义父一人,是义父送客,他担心的场面出现了。   义父依旧是须发花白,却是目光炯炯的出现在面前,身后簇拥着周身罗绮的官员们,许多都是他的叔伯辈。一个个的目光有的惊异有的好奇,有人在窃窃私语。   罗艺翻身就要起来,被大哥秦彝一把按住,抢过了藤条继续的打,骂着:“秦府的家规,都忘记了?”   罗艺似乎明白了什么,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嘶哑的声音干嚎失声:“爹爹,饶了艺儿吧!爹爹,艺儿不敢了!爹爹!疼!”   老太宰移步近前,挥挥手示意秦彝停手,在罗艺的身边骂:“孽障,知道家法的厉害了?”   罗艺心绪杂乱,不知道义父是为了何事打他,但是他该被罚的事已经数不胜数,就是带了蕊珠妹妹私奔的事,他也难逃干系。   但眼前明明是一场戏,是皇上想看的戏,是息事宁人最好的戏,只不过他演了个苦主儿。罗艺万般无奈,也只得放低身段哭声央告:“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不敢了,爹爹,饶了孩儿这遭吧!”   纵横千军万马中的大将军,竟然也有如此狼狈懦弱乞怜的时候,罗艺自己都鄙视自己,可是他咬了牙,只有如此。   秦太宰叹息一声,摆摆手,罗艺长舒一口气,面红耳赤,毕竟当了这么多朝臣,还当了他的属下,简直令他日后无颜以对。   “打!再打四十,让他记住教训!”秦旭吩咐,丝毫不给情面。   周围的人大惊,看看一本正经的秦旭和一脸惶恐的小罗艺父子二人,也不知道秦旭因何责打罗艺。   罗艺慌得大声哭嚷:“爹爹,爹爹饶了孩儿!”手在身边拼命的抵挡,话音未落,就被大哥秦彝手中的家法撕肉般抽下,一声声的闷响,罗艺痛楚挣扎,余光看到了孔范那个佞臣用衣袖掩了口鼻,侧了眼做作的不忍看缺还不时偷窥几眼,呲牙咧嘴的样子,频频摇头。   程春和萧摩诃忙替罗艺求情,罗艺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哭求着:“诸位伯父叔父,替侄儿求个情呀!毛伯父,二位叔父,哎呦!啊!爹爹,爹爹!”   毛喜忙开口劝道:“太宰,小侄儿年轻调皮,做错了事教训一下就是了。念在他得胜回朝,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的,就是有过,也有大功顶了,给老夫一个薄面,罢手吧。”   孔范也随声附和道:“哎呦,太宰就是家规严谨,可我就看不得这动鞭子板子打人,多惨呀。看这小将军细皮嫩肉的,打得多惨,可惜了。太宰,孔范也求个情,手下开恩吧。”   “就是呀,这一个女婿半个儿,好在是半子,也要通融通融吧?”程春劝着,罗艺呻吟着说:“不是半个儿,是一个儿,爹爹莫打了!”   众人被逗得无可奈何,七嘴八舌的劝,这才算为罗艺开脱罪责。罗艺被扶起身,勉强支撑着给众位叔伯叩头谢恩,这才被扶了下去。   “说来你也该打!你和蕊珠干的好事!”秦彝见左右无人低声斥责,罗艺揉揉疼得肿胀的伤,不服气地嘀咕:“大哥把一只羊托付给一匹狼带了跑,还指望他们平安无事吗?”   秦彝气得无可奈何,不想小弟在此刻还有心思玩笑。   蕊珠红肿的眼睛冲进了罗艺的卧房,一进门就大哭起来。   看着蕊珠哭得双眼绯红,娇喘抽噎,罗艺逗她说:“难不成被哪知王八咬到了?哭什么?”   秦彝才摆出大哥的架子训斥二人说:“看你们干的好事,蕊珠的事爹娘如今都知晓了,也庆幸因祸得福,若是蕊珠大着肚子回来,秦家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罗艺不解地问:“大哥,爹爹既然都应允了我和蕊珠的婚事,还派了大哥去边关为我们主婚成亲,不过圆房是迟早的事,就是耐不住性子等到回京圆房有了宝儿,也不见得市井有人议论吧?”   罗艺觉得这简直是少见多怪,大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骂:“那哪里是爹爹应允的婚事,是大哥闻讯骗哄来了母亲为蕊珠准备的玉佩,星夜兼程赶去了边关瞒了父亲为你们主成了这婚事,以免日久后难以遮掩,贻笑大方!”   秦彝又气又恼,罗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哥处事周全,难怪了,他当初就怀疑过,如何爹爹这回如此的态度开明?   蕊珠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怪大哥,没有讲明白,害得蕊珠才说了同艺哥的事,爹娘呆愣了半晌,随后勃然大怒的。”   罗艺揉揉头问:“如何要大怒,皇上赐婚爹爹并没反对呀?”   “那是大哥以边关战事相要挟逼皇上赐婚的。但是爹娘哪里知道蕊珠怀过身孕?如今她掉了孩子身子虚弱,说话都在喘息,可还能瞒过爹娘的眼?御医随意来一把脉就知晓。”   罗艺和蕊珠互望一眼,蕊珠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仿佛挨打受罚的是她,执意要看罗艺的伤,拉拉扯扯时,罗艺的衣襟开了,露出了红色的肚兜。   “小弟,这是~~”秦彝眼尖,罗艺一把握紧前襟绯红了脸摇头说:“是,是围兜,没有什么好看的。”   心里噗噗的跳,是怕肚兜的秘密被大哥发觉。   86 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哥!大哥瞒了爹爹私自玉成了小弟和蕊珠妹妹的婚事,爹爹一定不会放过大哥,大哥,大哥为小弟受苦了。”罗艺握住大哥的手腕时,他看到秦彝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淡笑道:“可巧了,大哥从马鸣关回转到京城就赶上隋军进犯,爹爹一操劳国事,就无暇同我生气,此事就淡忘过去了。爹爹今天气恼是因为几件事。一是你班师回京太过张扬,骄兵必败,是军中的大忌,为人的大忌,爹爹此举在戒你的傲气;二是朝中对你私自带蕊珠出逃的事议论纷纷,这虽是大哥不好,可是爹爹一定要对所有人有个交代;这第三,你同蕊珠私自圆房的事,娘知道了十分恼怒,这都是犯了家规。蕊珠一个女孩儿家,娘申斥几句奈何她不得,这帐就一笔清算在你头上了。”秦彝说话如哄一个孩子,蕊珠用手背揉着泪眼频频点头,样子还如当年那个小女孩儿,秦彝拉开她的手为她拭泪说:“这么大了,就快当娘了,还如此骄纵。”   “大哥,小侄儿在哪里?为什么不见太平郎?”蕊珠破涕为笑,缠着大哥问。   “孩子生出来不久得了怪病,身上起了许多疹子,破了就流到四处还要招惹人。民间说是‘蛤蟆癣’,要温汤的热水才可以泡去,所以就去了太平郎的外婆家里养着,不能回府。”   听了大哥的解释,蕊珠一脸的遗憾,偷声问:“那我随了嫂嫂去宁府看我小侄儿可好?我小时候,嫂嫂回门时常带了我去的。”   “出了阁的姑娘,不许!”大哥板起脸,蕊珠拼命摇着大哥的手央告:“大哥,去嘛,我给小侄儿绣的小虎头帽,做的虎头鞋,再不给侄儿用上,他就长大了。”   “嗯,也好,日后留给你和小弟的孩儿用也不迟。”秦彝故意拿捏的逗笑,但那笑容里带了苦涩。   一对儿欢喜冤家,就阴差阳错的结为了连理。   秦府奉了圣旨张灯结彩大办小姐和罗艺的婚事,文武百官都来庆贺,皇上也派二殿下送来贺礼。   新婚堂上拜父母时,老太宰秦旭板了面孔对女婿加义子罗艺谆谆教诲,让他知道自己成人,对家对国都负有无可推卸的重任。手中一把宝剑递给罗艺说:“这是爹昔日在战场上所得,难得的玄铁寒剑,宝剑配英雄,爹希望你日后定能成为一位磊落英勇,青史留名的英雄。”   罗艺事后品味义父的这番话,发现义父是把“磊落”二字放在了前面。   罗艺惊得不敢伸手去接,他记得爹爹十分宝贝这口剑,曾经玩笑说,身边只有两件宝贝,女儿和这口剑,似乎许多行伍的大将都要如此开玩笑,但无论如何,这口剑应该是大哥秦彝的。罗艺曾听蕊珠絮叨不停地给他讲她和大哥幼时的故事,说是她第一次记得大哥被爹爹打是因为偷偷去取了爹爹这口宝剑看,那宝剑出鞘后寒光四射,吓得蕊珠惊骇了片刻,蕊珠说她记得大哥只用一绺头发在剑刃上一吹,头发断开飘落,她都看呆了。事后爹爹知道了大哥秦彝私自去动那口宝剑,勃然大怒。   罗艺想,大哥一定也喜欢这口剑,余光再看大哥时,大哥的表情呆滞,目光却停留在这口宝剑上。   “艺儿,接着!日后你是这口剑的主人!”秦旭兴致很高,滔滔不绝地又讲起宝剑的来历和对罗艺的期望,罗艺的余光始终注意着大哥,大哥秦彝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罗艺感激的接过剑,似乎这剑对义父的意义比宝贝女儿更为重要。   依了常礼,老太宰逢了初一去祠堂祭祖,罗艺随在其后。对于他进祠堂的事,当年秦夫人就同义父争执不休,他是儿子,却是义子异姓,按理不能进秦家祠堂。但是义父对他格外宽厚,没有逼迫他改姓,还是带了他进了秦氏宗祠,虽然有时不光彩的在这里被义父教训,可是他能感觉到身为秦氏子弟的归家感,知道自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只是今日,他随在义父和大哥身后来到祠堂祭祖时,只到了祠堂门口,大哥却闪在了一旁撩衣跪下不动了。罗艺脚步停下惊愕得正要问个究竟,义父没有回头怒喝着:“艺儿,磨蹭什么,跟上!”   罗艺进了祠堂的跨院,门嘎吱一声关紧,大哥被隔在了门外。   罗艺偷看义父的神色,面如止水没解释。   祭祖完毕,罗艺出门时,大哥还是跪在那里,秦安低声劝罗艺速速离去,在跨院偷偷对他说:“大公子自从私放了小姐离家,又背了老爷暗自替小公子你和小姐主婚,事事违逆老爷,老爷大怒,已经不许大公子进祠堂祭祖,前些时险些从家谱除名。老爷如今都不屑得去同大公子说话,若不是小公子你回府,老爷用膳都不许大公子在旁伺候,晨昏定省都免了。”   罗艺惊了,如此说,与逐出家门家谱除名的重责何异?不知道大哥日日在府中还要面对这些重压,如何自处?   心里对大哥满是负疚,又不知如何缓解父子二人的冲突过结。   罗艺自从在边关获胜,声威在军中如日中天,家中妻子蕊珠自从嫁了他,变得小鸟依人,做女儿时任性刁蛮的性子也收敛了,日日守着绣楼等他回来。   小夫妻如一对儿小鸟儿在屋里嬉戏逗闹,耳鬓厮磨。   一日二人携手去给母亲请安,却发现大嫂宁氏正在母亲的房里垂泪哭泣。   “大媳妇,你也不必伤心。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心里有事不说,受了委屈也未必说。旁人看来是性情懦弱,他老子也总骂他少了几分男人的果敢干脆,骂他脊梁骨软了些,可我这做娘的最知道自己的儿子,我这一对儿儿女,没有软骨头的!你莫哭了,他爹骂他,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彝的嘴巴笨,不似罗艺乖巧,不能这么苛求他。不就是为了任仙姝和蕊珠的婚事,他老子怪罪他了嘛。”   宁氏哭诉说:“他总在喝闷酒,什么也不肯讲。他私放了蕊珠妹妹随罗艺走真是不想蕊珠嫁入宫中毁了一生,可是爹爹反怨怪大郎的诸多不是,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谗言,如何将贪生怕死同此事扯到了一处?爹爹的责备,大郎默领了,爹爹就骂大郎没骨气懦弱;大郎若是辩解,爹爹就骂大郎是在顶撞,目无尊长。媳妇本不该多嘴,只是这些日蕊珠和罗艺小弟回府,一家人喜气洋洋的,爹爹对大郎挑剔更甚了。太平郎出生后就体弱多病,放在外婆家抚养是为了那里有温汤可以疗身上的疹子,爹爹本是答应的,如何为了这个也要怪罪大郎是去沾了媳妇娘家的便宜,硬是要将太平郎带回来。”   秦老夫人陪了笑哄劝说:“你呀,太是心胸窄了些。你公公那里有那个意思?他管教儿子一直如此,说他偏袒罗艺,这不是罗艺回来当了多少文武大臣的面着实的挨了一顿?老爷可曾如此对过彝?若是思念孙孙,谁个不想呀?自从太平郎得了怪病送去了外婆家,老爷夜里总在我枕边念叨太平郎的名字,不过是寻个借口要接回孩子看看。也不要怪娘骂你们不懂事,孩子这些时候了都没曾见过姑母和姑爹呢,你们夫妻也太失了礼数了。”顿了顿,秦老夫人压低声音问:“媳妇,你说实话,彝不肯让太平郎回府,是不是有和老爷制气的心思在里面呢?”   罗艺倒是知道义父对大哥秦彝督导得严,有时候气头上骂人口不择言,但是有时义父对秦彝却是很没道理的苛责,罗艺猜想因为私放了蕊珠的事,大哥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心里过意不去,这时秦夫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小夫妻。   “蕊儿,过来,到娘身边来。”秦夫人对女儿依旧爱如掌上明珠,似是对当年那个小丫头。   “前日张贵妇娘娘说,宫里有一株玉树,开了玉花,美不胜收。只是那玉树怕人,多看几眼就掉多几朵花,所以不敢拿给太多的人看。她请了你去宫里赏花,你就去看看,不好推了人家一片好意。”   蕊珠虽然不情愿,对那深宫再无好感,但是见母亲为难的样子,也只好点头,心里还为大哥的处境堪忧。   第二天萧摩诃大哥请了罗艺过府小酌,喝得三分醉时,萧摩诃摔了杯子失态的哭道:“小弟,哥哥错怪了你。那贱女人,小弟你如何会看上她呢?这个贱货,我想到她就恨得牙痒痒。”   萧摩诃抱起酒坛仰头往嘴里灌,酒水顺了胡须四处流溢。   “那女人且不去说他,只可恨他为国家苦争恶战的血染疆场,立下战功无数,才保住大陈天下。如今皇上丝毫不顾纲常伦理,奸污我妻,玷辱我的名誉,给我萧摩诃带了绿头巾,教我何颜立于朝廷!”   罗艺去抢萧大哥手中的酒坛,萧摩诃推开他嚷道:“别管我,别管我!”   正在争执,秦府的小厮来找罗艺:“姑爷速速回府,出事了,大公子私自去闯皇宫惊驾,太宰气得要斩了他呢。”   罗艺扔下酒碗就向外跑,明明他出门时还喊了大哥秦彝同来,大哥却摇头不肯,似乎任仙姝的阴影还未从心底清除。   罗艺冲到府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妻子蕊珠哭得如泪人,一头扎在他怀里哭泣不肯说话,大哥秦彝被吊在廊檐下毒打得奄奄一息。宁氏嫂嫂和秦夫人都在痛哭。   罗艺问什么,蕊珠只是摇头。   贵妃张丽华约了秦蕊珠去宫中赏玉花,蕊珠来到宫廷,被宫娥们引去了御花园后的一座楼阁,飞檐画栋绮丽异常,蕊珠在楼阁里候着贵妃,一阵脚步环佩声,蕊珠起身,等来的竟然是皇兄陈后主。   楼阁内没有宫娥和内侍,只剩她二人,皇兄侧头望着她,笑意吟吟,啧啧赞叹道:“妹妹一载不见,更是妖娆了许多,昔日是少女,如今更是有少妇的风韵。”   蕊珠从话里听出不祥,慌得说:“皇兄稍作,蕊珠去寻贵妃娘娘。”   转身就要冲下楼,被皇兄从身后一把拉住玉臂,揽入怀中说:“你还往哪里跑?如何跑也跑不出朕的手心。你还能去哪里?”   蕊珠推搡挣扎着,却是娇弱无力,她大叫也徒劳,急得眼泪流出。   “小哥哥,大哥,救我!”蕊珠在求助,陈后主在她香腮边香了一口笑道:“哥哥在这里,就来救你,让你飘飘欲仙,要死要活。”   蕊珠拼命挣扎,陈后主抱了她去探她的酥胸,低沉的声音沉迷陶醉般自言自语:“好美,朕只见过两个尤物,是从花蕾看到她们开花惊艳。一个是当年的丽华爱妃,一个就是妹妹你,自你幼时在御花园玩耍,朕就喜欢上你,朕当年就想,你是朕的女人,你会长大。”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刺眼的日光下站着一高大的身影,手里提着锋利的宝剑,是大将军秦彝。   蕊珠记不得如何被大哥背回到秦府,只剩了羞辱的哭泣。   罗艺气得当啷一声宝剑出鞘,吊在廊檐上的秦彝竭尽气力地阻止:“小弟,不要去!你,你速速离京,你回马鸣关去!带走蕊珠!”   87 举杯销愁愁更愁   “谁也不许妄动!”秦太宰焦虑地大喝:“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当以大局为重,蕊珠的事,不必再提,日后小心些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惊讶老爷如何能忍住这口气,皇上荒淫无道,这种事岂可如此罢休?   罗艺不服地梗着脖子顶撞:“爹爹,这口气岂能忍了?若是见了蕊珠妹妹受欺凌罗艺只能当个缩头王八,罗艺枉为人了!”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颊上,罗艺倒退几步被大哥秦彝一把接住才没跌倒。爹爹打他不曾打过脸,平日对他再责罚也是拿他当做家中的一个孩儿。罗艺满面羞红,左颊肿胀,满怀的委屈。   “小弟,不要,咳咳,小弟,咳咳,听爹爹的话。”秦彝挂在廊檐下费力地劝解,唏嘘哭泣声连成一片。罗艺咬牙忍气吞声,气得抑郁满胸,难以平静。   夜晚,秦彝的病榻旁,罗艺激动地说:“南陈迟早要亡国,就因为有这么个昏君在!”   “这不是你做臣子该说的话,该有的想法,不想挨打就快闭口!”秦彝费力地制止。   “可是,大哥!你清醒一下,他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们凭什么去保他?他都不拿国当国,如何让臣子拿国当国?他视臣子如草芥,任意践踏,还要臣子们为他卖命保江山吗?”   秦彝挥掌打了罗艺一记耳光,正同日间秦旭太宰赏的那掌辉映,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罗艺噙了泪,悲咽地嘶喊了一声:“大哥!”   兄弟二人默然对视,罗艺侧头,眼泪滑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无奈。君无道,臣子却要尽忠,明明知道是个昏君,又对之无可奈何。   秦彝点点头说:“大哥都明白你的苦衷,可是大陈不能亡,你我都是大陈的子民,没有退路的。”   “为什么?”罗艺咆哮道,他不甘心,义愤填膺。   “因为,你身在秦府,因为我是秦家的后人。”秦彝淡然地说,仰头望了屋顶,无奈地摇头笑了自叹。   记得大哥曾对他讲过宫中的腐败,朝廷的乱局,皇上的荒淫无度,父亲的愚忠和无奈。   罗艺辗转难眠,贴在身边的蕊珠已经含泪睡下,那么的柔软,肌肤细嫩,香泽动人。他的心在怦怦的跳,从未觉得蕊珠如此的迷人。轻轻吻了妻子的额头,罗艺在想,他要保护妻子,这是他的责任。心里却是对大哥充满了钦佩,大哥的肝胆侠义,大哥的深明大义,大哥的隐忍豁达,都是他望尘莫及。   果不出所料,不久后,隋兵渡江,太宰秦旭亲自督军,布置兵马。   罗艺整装待发,同妻子蕊珠依依惜别,夕阳昏黄的光洒在疏窗上,蕊珠搂着他的腰,脸颊在他胸前轻轻的蹭腻:“早些回来,为了我,你要平安。”   分别时千种愁绪万般无奈,但作为大丈夫他只能噙了笑意逗了娇妻说:“别再蹭了,战袍上都沾满了你的胭脂痕迹,被人看出来定然要笑话死。人家大将出征血染征衣,我罗艺出征胭脂满衫,成了脂粉将军了。”   蕊珠扑哧笑了捶他,只是粉拳高举轻落,低声说:“人家担心你嘛。”   欠着脚尖,凑到他脖颈上亲吻了一口,扳下他的头,顶了他的额头说:“说话不做数的是小狗狗,你一定平安归来。”   咬咬牙,推开妻子大步出了房门,来到帅帐点卯,秦太宰升帐,调兵遣将。   众将扼腕跺脚,焦急的等待将令出发,打算大战一场,一显身手,武将的价值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罗艺注意到立在对面一列战将中的萧摩诃大哥,神色黯然,心不在焉,无心在此的样子。心里奇怪,又有些担忧,自从任仙姝逃走后,萧大哥日日酗酒浇愁,人颓废之极。   秦旭手握令箭,扫视众人,吩咐一声:“程春听令!”   程春应了一声是,大步向前。   遏制长江的重任交给了程春守第一道牧归关,秦旭千叮咛万嘱咐道:“这第一关,事关全场战役的士气,只准赢,不许输!”   程春大声嚷了句:“得令!”领令退下。   第二支令箭给了萧摩诃,去守马鸣关。   罗艺皱了眉头,马鸣关是他扼守的关口,因何义父不派他去马鸣关,反是派了萧摩诃大哥去守他驻守的马鸣关?心中不服,不由迈步向前问:“太宰大人,马鸣关是罗艺的守地,如何要换萧将军去守?”   马鸣关的兵将都是他和大哥秦彝昔日带出来的,交给旁人他舍不得,虽然萧大哥平日同他亲近,他也舍不得马鸣关的弟兄们。   秦旭手中的令箭狠狠拍在桌案上喝骂:“大胆!饶舌者,拖出去先打二十杀威棒!”   罗艺缩缩脖缄默不语退回队中,心里不忿。   “秦彝,负责押送军粮,调配后方的供给。”   义父一声将令,秦彝和罗艺都是一脸的惊愕,大将不上战场,却在牛马间押送粮食,这是做什么?   罗艺为大哥抱不平,大哥却坦然的领令。   秦太宰拿出一支令箭吩咐:“罗艺,命你带上五千兵马,去绕道燕北,扼住敌人退路。即便京城失守,我等尚可拥了皇上迁都北上!”   五千军马,调他远离战场,罗艺虽然知道此举是给南陈留后路,但是不让他上正面战场,他心中不服,再次大步上前反对道:“太宰大人,罗艺请战扼守关口迎敌,不要去后方。”   秦彝见父亲面色阴沉,忙上前拱手道:“太宰,罗艺报国心切,不如秦彝去后方遏制敌人,留罗艺在前方效力!”   秦太宰一拍帅案震怒道:“违令者,斩!”   满帐将官肃然无语,秦彝扯扯罗艺的衣袖只有垂头丧气的退下,灰头土脸。   退了帐后,罗艺捶了大树抑郁不平,不知道义父为何如此安排。此举无疑是架空他这个大将,五千兵马去北方开辟新都,不是玩笑吗?   但秦彝对他说:“爹爹是想保存实力,此战险恶,若是失败,也需要一队人马卧薪尝胆,卷土重来,你年少,又久经沙场,再合适不过了。爹爹也是让你避开这里,京城混乱,你的性子急,更有蕊珠的事遭着皇上猜忌。”   “爹爹真是怀疑我要造反?”罗艺瞪大了委屈的眼,他嘴里发泄过,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过。   “大隋的高颖曾经来找过你?”秦彝冷冷地问,高颖是大隋皇帝杨坚手下的肱骨之臣,是位大将,他几次派人来收买罗艺,甚至推心置腹地谈天下大势,罗艺都没有肯,因为他心里有蕊珠,有大哥,还有义父。   “我若是有贰心,早就应了高颖和杨坚的条件,高官厚禄的开关献城了!”罗艺怒道。   秦彝手中的马鞭揉弄着,仰头望天,又四下望望说:“爹爹知道你是匹烈马,但是匹骏马,所以留了你以留退路。大隋的江山风雨飘摇,怕是非一人一将所能支撑。只是,我曾经向爹爹请命去守第一道关口,爹爹不准,爹爹的眼里,我是平庸无能贪生怕死之辈只能押送粮草做个督粮官罢了。如何做,爹爹的眼里我都不如你。”   罗艺心头酸楚,大哥说的是实话,很少听到大哥又如此的牢骚。但是大哥明明就是个有肝胆风骨的汉子,不知道爹爹如何总如此苛刻他。   罗艺陪了笑脸,哄了忧思满面的大哥说:“大哥,爹爹哪里有这个意思。大哥年纪轻轻屡立战功的,若不是爹爹信任,如何让大哥有如此多的机会上前线?”   “那是萧大哥和程大哥力保的,两位大哥坚持带了我在身边,爹爹才许了我上前线,只是军功不许上报,我本不在乎,后来还是毛伯父察觉,认为有失公允,就上表皇上,补了我一些官阶。”   罗艺恍然大悟,原来大哥是如此上的战场,心里更是不明白义父,通常来说,赖头儿子都是自己的好,更别说张国舅那些人,为自己家十岁出头的孩儿就开始谋将来的功名了。   “守京城的重任,爹爹不放心,所以马鸣关交给了萧大哥。不是我不放心萧大哥,他最近心思起伏很大,有任仙姝的事在前,萧大哥思绪很乱,心神不宁的。我劝爹爹,他不肯听,只调了萧大哥守马鸣关。”秦彝叹气说:“小弟,你走吧,京城会有一场恶战,有大哥在,一定竭力守城。”   “啊啊!”嫂嫂抱了一岁的孩儿太平郎进来,罗艺只见过几面,每见到太平郎那圆圆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脸蛋就高兴得想啃他一口,拍拍手抢在秦彝面前去从嫂嫂怀里接孩子,逗了太平郎说:“太平郎,叫小叔父。”   孩子稚嫩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罗艺,一侧头绕开罗艺张开手臂,对了秦彝继续:“啊啊啊啊”的叫,似乎在喊:“爹爹爹爹!”   秦彝脸上展露笑容,抱过孩子在怀里,亲了又亲,眼中噙了泪说:“想死爹爹了,恨不得天天看到我的太平郎。”   宁氏低声嗔怪:“看你,又儿女情长了,爹爹听到又要骂你没出息。”   “英雄也要怜子,才是有血有肉的英雄。我的太平郎,长大一定强过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活得直起腰杆,人人钦佩的英雄豪杰。”   话音哽咽,这是用脸颊贴了孩子的脸蹭着亲着,孩子被吓到,反哭了起来,宁氏责怪的要抢过孩子,秦彝不肯撒手。   “夫人,让我再抱抱,抱过这次,下次不知道何时再能抱抱我的太平郎了。京城战事要起来,夫人带了孩子回娘家,随了大舅兄他们去避难吧,孩子留在京城多有不便。男人上战场,身边就要没有挂念牵累,若是分心,必死无疑。”   秦彝斩钉截铁的话语,夫人含泪的点头,将太平郎从秦彝怀里接走时,秦彝追上几步,又抱了孩子埋在下颌下,眼泪真的落了下来。   罗艺从没见过大哥如此伤感,大哥受了再多委屈都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想去劝慰几句,但此刻任何言语都是乏力。   “二娘的坟,我已经带了太平郎上过香了,回府前从娘家绕道去过才回府来,在那里看到了香灰和野花、糕点,就猜是你一早去过了。本想早些去,只是要给爹娘请安,太平郎也起不来,所以没能在坟前遇到你。”宁氏匆忙的说,话语草草。   不等罗艺明白什么,大哥已经掩泪摆手,示意她们母子可以走了。   88 出尘   入夜风紧,树叶叩打疏窗,罗艺安顿蕊珠睡下,披了衣衫在院里散步。月亮上一圈风晕,浑浑浊浊辨不清边际,罗艺边走边歇,满心都是对未来战局胜负难辨的感触。据说前一代的皇帝是个克勤克俭的君主,不喜女色,治国有方,临终前将南陈后主如今的皇上托付给了义父太宰秦旭。谁知道这新皇上竟然如此的荒淫无道,朝野上下一团乌烟瘴气,他还不自知不觉醒。   记得那日同蕊珠成婚,大哥诚恳地忠告,“日后生个孩儿,不图他们荣华富贵,但求平安一生,正直做人。父母留给金山银山,子孙不争气也是枉然。江山是给那些坐得稳的人坐的,家业也是。”   当时听得罗艺好不感伤。   不知不觉又踱步来到大哥的房间外。烛影跳动中,大哥在饮酒,罗艺不假思索的进去,涎着脸嚷着:“大哥藏了什么好酒,独自偷喝不带上小弟?”   猛然间见秦彝抬头,满脸是泪,眼睛满是血丝,红得如兔子一样。   “大哥~”罗艺不知道该说什么,爹爹责罚他时,他曾经大哭大闹的想逃脱罪责,大哥都要喝斥他说,男儿的泪贵似珍珠,不得轻弹。如今大哥是怎么了?   秦彝指指眼前的竹席,示意罗艺坐下,翻过一个空酒盏蹲在他眼前的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以往,按照礼法,大哥都要斥责他举动不要太大太夸张,不要急走急停,吃饭时更不许做出大的声响,如今看,大哥是失态了。秦彝颤抖的手在斟酒,酒满溢,流了一桌,罗艺忙把住他的腕子。   大哥用一只手掌蒙面,令一手摆摆无语。   沉寂片刻,秦彝仰头饮了一盅酒才说:“今天是我娘,我生母的忌辰。”   罗艺微惊,细细寻思,觉得不对呀,今天府里没有什么大事,晚膳时还是大鱼大肉,娘穿了一身鹦哥绿的衫子,蕊珠一身水红的裙,如果家中有祭,不该呀!大哥的生母,大哥的生母不是高堂上的娘吗?难道起初听人说的,大哥是义父抱养的军中遗孤,是真的?   “大公子,夜深了,睡吧!老爷知道要怪罪的。”门外传来秦安缓缓的声音,这声音来得这么凑巧,似乎已经早在听他们的对话。罗艺被进来的秦安劝走,一边吩咐人收了秦彝的酒壶,扶大公子去睡觉。   出了院门,罗艺悄声问:“安伯,大哥说,他不是娘的亲生……”   秦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在夹道左右看看,急得跺脚说:“小公子,这话不要乱讲,若被老爷和夫人听到,大公子还有命吗?”   罗艺更是糊涂,“安伯”“安伯”的叫个不停。   秦安见他纠缠不休,就甩开他的手无奈说:“对你讲了,可不许说给旁人听去,尤其不许说给小姐听到!可是记得了?”   罗艺点点头,认真的样子。   “当年,老爷纳了一房美妾,就是大公子的亲娘。那是因为夫人一直没能生育,老爷就纳了一位士卒的遗孤为妾,就是二夫人啦。二夫人入门,老爷很喜欢,不多久就生了大公子。按了规矩,孩子要过继给正房夫人来抚养,所以大公子一直叫夫人为娘,喊二夫人做‘二娘’。老爷对二夫人也是极好的。谁想到,这真是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二夫人哪里都好,就是手里不干净,瞒了老爷收了贿赂去为娘家亲戚打通关节,后来被老爷查出来了。可怜哪,就在一个夜里,也是个风高夜黑的夜,二夫人被休出了家门。走的那天,二夫人哭得那个惨,头都磕破了求老爷饶她这回,老爷都不肯。大少爷那时候七、八岁懂事了,抱了亲娘就不松手,老爷去扯,他就把老爷顶了个跟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膀子蛮力气,老爷的头都磕破了。”   罗艺听得瞠目结舌,秦安打着灯笼为罗艺照着脚下的路,小心谨慎的走着,边走边叹气,接着四下再次望望,压低声神秘地说:“二夫人死了心,休出门的女人没脸见人呀,就一头撞死在影壁上了,血溅在了大公子和老爷的衣襟上,惨呀!”   “啊?”罗艺惊愕了,如被雷劈呆立在原地周身反冷,这就是说,大哥秦彝亲眼看到母亲死在了面前。   “自那以后,大公子就寡言少语了,有一阵子叛逆得很,打架生事,顶撞学馆里的先生,被老爷打得挪不动身子,还是倔强着不肯低头,后来大公子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人就变了,规矩守礼,孝顺懂事,再也不敢同老爷顶撞。夫人说,这是被打怕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能闹到什么地步去?自二夫人走了后,老爷对大公子也没个好脸。俗话说,这嫡长子嫡长子,根苗是最重要,过去这娶妻生子,妻是要有德的,老爷是怕孩子随了二夫人心术不正,所以督管的严了些,可是过严了,矫枉过正。这些年,连我们这些做仆人的看在眼里都心疼呢。”   寒意暗生,罗艺终于明白了,如何军中有那些传言。如此说,大哥同蕊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大哥为了蕊珠竟然不顾一切,比同母的兄长还要亲,这份真情,真令人感伤。   罗艺带兵北上前,秦彝引他到一旁嘱咐说:“若是有机会去轩辕台,不要忘记去探望任仙姝,看看她母子可是平安,也给她们周济些银两度日。”   罗艺点头,心想大哥还真是个情种。   罗艺在幽燕八郡厉兵秣马,招募了许多兵勇,修筑城池准备抗敌。北平城坚固易守,罗艺带人巡视几圈,开始利用天时地利在燕山北平府大干一场。   他记起了大哥的嘱托,去到轩辕台看望任仙姝。   山花漫山遍野,杜鹃正艳,青山翠树,空气清凉。罗艺信马悠悠地行,观看风景,远远看到桃林中的一座道观。   不过一载多的时间,物是人非,从桃花丛中走来怀抱男婴的任仙姝,对了他嫣然的笑。一身百纳道袍,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一双平和慈祥的眼望了他笑笑,如画中的观世音一样的慈眉善目。   见到罗艺,她自嘲道:“小女子在此清修,本不想再见俗世的客人,不过听说你来了,忍不住来会会故人。”   “这是,小皇子?”罗艺问,孩子对他展露了笑容。   “是我儿子。”任仙姝纠正说。   二人对视而笑,一切都化作云烟,一切都不曾留住。   “其实,那夜,你来梅花山别院,我就在房里。”任仙姝说,“我没有走,是秦少将军有意放了我走。”   “他说他仰慕你。”罗艺闷声说,似乎这个秘密不该他说出,他多嘴了,但任仙姝更正说:“错了,不是他仰慕我,是我仰慕你,我实言告知了他,虽然当时他的刀架在我脖颈上。”任仙姝惨噎道,但是眼泪含了对美好时光的回忆,刀光剑影,都柔化于美人的明眸一笑中。   “皇上派兵来杀我,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带兵的是秦公子,我很意外,他的剑架在我脖子上,我对他说,能让我再说几句话吗?只是请将几句话捎给罗艺小将军。”   任仙姝莞尔的笑着,如罗艺初识她时候的美丽迷人。   “一朵花,开错在悬崖上,她迷恋对面山崖上的青松,梦想着脱离枝头就能飞到他的身边。但是风太大了,误将她卷到了一株梧桐树上,她不是凤凰,只是花,梧桐树想接纳他,却知道她心有所属。若是有来生,这朵花不盼望能开到他的枝头,只愿化为芳尘落在他的树根下,哪怕就是肥土,日日仰望着他。”   眼泪从任仙姝的脸颊落下,她哽咽的说:“我没有奢望逃命,但是我舍不得腹中的孩儿,他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能让我晚死几日吗?他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临了,可是我不能让他不见天日就离去;若是留下他,又是何其残忍,没有了娘亲的孩子,如何过活呀。”   罗艺一阵感伤,他没想到任仙姝如此痴情,但是因为她负了萧摩诃大哥,他却无法原谅她。   “你一定想我是个贱人,秦公子也会如此想,只是鞋穿在自己脚上如何,自己心里知道,我被日日蹂躏着,生不如死,皇宫对我一个弱女子,就是栖身之所,可以暂避几日风雨。我起初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姓什么,想泯去恩仇,就想留在那里,是因为皇上他对我温存。但是人做错的事不能一错再错,可能一个女人偶尔做错的了件事,就万劫不复了。现在想想腹中的孩儿,才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他。张家害了我全家,我本不该一时贪图安逸就忘记了家仇,这就是报应。”   罗艺点点头问:“大哥就是听到了这些,才决定放过你了?”   这些话虽然感人,但如何能让大哥做出如此匪夷所思而大胆的举动,私放了任仙姝,宁可违抗王命?   任仙姝轻轻晃着头,嘴角挂了宽慰的笑:“是我命大,我知道他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对他是个秘密,对我,则是家父生前教导我的一个故事。家父生前曾审过一个案子,苦主是一位江淮的小贩,偏偏是在京城发现了自己失散了十年的妻子。苦主年轻时出外经商,经逢战乱,妻子离散,没想到来到京城,发现妻子称了大户人家的小妾。这位小妾已经在大户人家生子,不想误了丈夫的名声,耽误儿子的将来,就给那个商贾钱,想一笔了断前缘。可是商贾不肯,这小妾就在人的撺掇下起了邪念,买通了县官去一纸讼状断送那个商贾下了大狱。家父那时是御史台,正管到此事。查出究竟后严惩了贪官,放了那商贾,发现了小妾竟然是当朝大官的眷属。”   任仙姝看看罗艺,问他说:“你该猜出是谁了,就是秦彝将军的生母。家父说,当时他奉命去秦府捉拿小妾,在内堂同小妾问话,小妾哭得凄凄切切,说是自己做错事,不能连累秦家老爷。她哭着离去,到了影壁前就一头撞死,家父痛心了很久,明明为查清一桩冤案畅快,忽然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家父曾对我提起,说这女人容易做傻事,所以要慎重让自己不要去做傻事,否则万劫不复。我面对秦彝的剑,一无挂碍,就将此事说给他听,他的剑就放下了。他说将心比心,他明白我的苦,他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放了我,让我远走高飞。我想他一定是想念起他的生母,和我一样的傻,做了傻事。家父当年用秦家二夫人的悲剧告诫我,我却没有听,如今又是一桩惨剧,无可收拾的残局。”   “秦二夫人为了丈夫还能付出性命去赎罪,可你丝毫没有顾及到我大哥为了私放了你会受的苦?”罗艺问,问得直接。   “为了孩子,我顾不得许多。”任仙姝的面颊贴在孩儿的小脸上,“可惜她是个女儿,宫里的太医断言说会是个男婴,生出来才发现是个女儿。女儿好,生得白净漂亮,长大不做蠢事才好。她叫红拂,我喜欢宫中红色的麈尾,可以除尘。”任仙姝腼腆的笑笑,“她总要有个姓,我想,她的性命是摆脱了张贵妃一家才有的。不然我如何能遇到皇上,如何能生下她,所以我让她姓张,叫张出尘,乳名红拂儿。”   89 兵临城下   “我只盼这个女儿能聪明乖巧,将来平平凡凡嫁个好人家,就是她的幸运。”任仙姝笑笑说,又想起什么问罗艺:“放了我走,一定牵累了秦将军为我受苦,若见到他,替小女子道个谢。还有一事,我忘记告诉秦少将军了。”   罗艺侧头揩了眼角的泪,听任仙姝继续讲:“家父曾讲,当年秦家二夫人犯了官司,依照规矩,是要去公堂上过堂,这样就令秦太宰颜面扫地。秦太宰大公无私,吩咐家父但提了二夫人去依法公办。二夫人被‘请’去了衙门,她向家父供认不讳,承担了所有罪名,但只有两件事求家父,一是要等到秦太宰的休书到了,再让她过堂,她已经很对不起秦家,不能再侮辱太宰大人的声誉;二是她要回府去收拾几件衣衫,去看看孩子一眼,再来伏法。谁想到,她是抱了赴死的心回秦家的。家父每提起此事,就很是感伤,好端端的一对母子,就生分了,后来一见到秦彝少将军,我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从他的容貌中去分辨那可怜的女子的一丝痕迹,尤其是我自己落魄后,更是同情秦少将军,不知道没了娘的孩子如何长大?毕竟二夫人触墙自尽时,他已经记事。”   罗艺抱过孩子,逗哄了一阵,满心的伤感。   任仙姝的痴情,他心中有愧,但是谁让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大哥,因为物伤同类,由生母的悲惨遭遇推及到对任仙姝的怜悯,竟然不惜承担了这么大的罪名。   记得义母曾说过,每天提心吊胆就怕他们父子中间再出什么纷争,但事事不顺,总是不太平,天不遂人愿。   隋军兵分四路包抄金陵,一路打来所向披靡。南陈的军队准备不足,很多士兵对朝廷早有怨气,也无心恋战,一路败退。   隋兵压境,秦旭太宰就听到了传闻,镇守马鸣关的萧摩诃要投敌,而且消息绝对可靠,大隋天子杨坚的御弟杨林已经同萧摩诃接洽,许了高官厚禄和重金。这些伎俩是两军阵前劝降时通常的套路,秦旭并不惊奇,只是奇怪萧摩诃竟然如此轻易的答应同杨林会晤。   秦旭愁绪满怀,皱了眉头把弄手中一个青玉笔山,寻思对策。萧摩诃是他的得意门生,战场上骁勇善战,他信赖他,才放了他去守马鸣关,如果萧摩诃如此轻易的投敌,怕是金陵城不保。   秦旭将笔山重重置在案上说:“我要亲自去趟马鸣关,劝说萧摩诃回头。”   众将纷纷制止。   这时秦彝从众将中走出,叉手施礼镇定的请令说:“太宰是军中主帅,帅不可轻移,秦彝愿往。”   众将纷纷反对,此去艰险,若是萧摩诃早有意投敌,借机扣押了一位南陈大将当人质去大隋表功就糟糕了。   秦彝笑笑说:“萧将军此时心里一定还在盘算,心意未决,正需要有人为他当机立断。去迟一步,就多一分危险,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该去!还要快去!”   帐内议论纷纷,秦旭思忖片刻说:“也罢,那老夫给你五千兵马,上路吧。”   秦彝摇头说:“不必,秦彝轻袍缓带,一人一骑去见萧摩诃将军就可。大隋的同僚见面,又是自己的师兄,何用这些兵马?金陵城的兵马,是护卫皇上的安危的。”   众人都吃惊,纷纷劝说。也佩服少将军秦彝的肝胆豪气。   秦彝走了,并没告诉宁氏他要去哪里,宁氏以为他去押运粮草,也没有细问。   自从罗艺去北方开辟后路,蕊珠留在了秦府日日倚窗叹气,思念夫君。   近来爹爹心情不佳,战火就要烧到金陵城下,蕊珠也为爹爹担心。这天她去给爹爹请安,丫鬟正在整理书房,一块熟悉的红色绫子绣了凌霄花的图案的帕子,很是眼熟,丫鬟小心地将帕子包着的物件从隔板上取下放置在案子上,秦旭不由问了句:“是何物?”   蕊珠记得这帕子是罗艺的,是她用来为罗艺包裹爹爹赏赐的那柄宝剑的,罗艺临行时,偷偷将宝剑放在了大概秦彝的房间中。蕊珠记得罗艺对他说:“这剑本该是大哥的,大哥当得此剑,他才是真正的英雄,罗家的好男儿。”   蕊珠点头,她知道大哥最喜欢这口宝剑,只是爹爹却违心地将剑赠给了罗艺。   “这柄剑不是送与了艺儿,如何还在这里?”秦旭不解地问。   “罗艺临行前,将宝剑偷偷转赠给了大哥。又怕大哥不肯夺人所好,就留了个字条放在了大哥的书房。”蕊珠解释,心里还在奇怪如何剑回到了父亲的书房。   丫鬟朗声说:“老爷,这是前日大公子亲自放回到老爷的搁架上的,奴婢还问大公子这是何物,大公子说,是老爷心爱之物,物归原主。”   蕊珠明白大哥的心迹,罗艺想借宝剑去化解大哥同爹爹的恩怨,但是固执的大哥却退却了这份好意,或许他的心里,即便走了罗艺这个弟弟,他在爹爹的眼里也不会是爹爹欣赏的儿子。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苦涩的滋味只有秦旭自己心里明白,老太宰捻着胡须叹气,摇头不语。   四日后,萧摩诃同秦彝携手回到秦府,秦太宰下令萧摩诃留守皇城,秦彝去镇守马鸣关。   蕊珠不解地问:“爹爹,罗艺曾说,这金陵城一面面水,三面开阔,易攻难守,守金陵的人一定是位智勇双全的大将。罗艺他甚至考虑过自己留守金陵城,可见留守的守将之重要,如何爹爹还肯让萧大哥守皇城?不怕萧大哥有贰心?”   秦彝解释说:“妹妹真是近朱者赤,佛殿前的鸟也懂得禅机了。如今南陈再无大将,萧大哥已经被我言词说服,不会背叛南陈。只是萧大哥对任仙姝的事心有怨愤,还要好好开导他。”   对于秦彝只身孤胆去马鸣关劝说萧摩诃回头的故事在军中传说,将临危不惧,肝胆照人的秦彝将军描述得令人听之敬佩。   后花园里,秦旭摆酒,喊了儿子作陪。秦彝为父亲瞒酒,秦旭就仰头喝下,目不转睛地打量儿子,忽然问:“彝儿,你不怕吗?”   秦彝微愣,笑了说:“自置身戎马之日起,再没有怕的。”   “听说杨林就在马鸣关内。”秦旭问。   “是!孩儿知道,但是也要去。孩儿去了,他就走了。”   “哦?你可对他说了什么?”   秦彝摇头说:“不须说什么,刀剑之中,孩儿敢只身进城,萧大哥赶放孩儿进城~~杨林,不是傻瓜。”   秦旭赞许地望着儿子点点头,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问:“彝儿,太平郎随了外祖父家去避难,你可是想他们母子了?”   秦彝有些吃惊,再看父亲时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只身两颊在酒气微醺中透出醩红色,那样子形同枯木般无神,哪里还有往日威慑朝野的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堂上有太多的无奈,秦彝觉得父亲憔悴了许多。   “想,自然是想。不过大敌当前,想又何用?退了敌兵再说吧。”秦彝说。   这回反是父亲拿过了酒壶,为他斟满了酒。秦彝倏然起身,有些乱了礼数一般的歉意,父亲的枯槁的手拉住他的手,说了句:“坐下吧。”   秦彝坐回席上,老太宰叹气说:“那日见太平郎,那高隆的额头,同你儿时一般的样子。她的坟,你带太平郎去祭拜过了是吧?”   秦彝撩衣跪倒在地低头不语。   秦太宰摆摆手说:“隔不断,拦不住,这就是血肉亲情。她在天上望着你,她夜夜托梦要我好好的抚养你成人,堂堂正正的做人。是她自己求我休了她,她被县丞带走前,她哭了向我请罪,说她是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孩子,才出了这愚蠢的下策。她做错了事,我不能偏袒,我都打定主意,可以向皇上赐官归野,只是我那时年轻气盛,想为国干一番事业,不想秦家的基业就毁在我手中。她明白我的意思,她说她不会连累我的。休书,她讨要,我给了她,她出了门却哭了喊了求我饶他,不要休了她。”这回是秦旭提起酒壶对了壶嘴痛饮,随后扔了酒壶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说:“她就一头,撞向了影壁。”   哽咽的声音,秦彝的涕泪齐下,他摇头,他不信母亲竟然狠心到当了他一个无助的孩子的面前去撞死,多么残忍。   “可恨你真的不懂事,奶娘拉了你在房里,我呵斥你不许出书房半步,偏偏那个瞬间,你冲了出来。那血,就溅在了我们父子身上,她死都遗憾,不瞑目。”   一片沉寂,本在鸣叫的鸣虫也停了叫声。   秦彝喝了杯中酒,自嘲的一笑,起身说:“爹爹早些歇息,孩儿去护军中看看,打点行装,明日一早赶赴马鸣关去守城。”   老太宰的话卡在牙关口,却说不出,看了儿子恭敬地叩了三个头,起身远去。   风飒飒摇动树叶沙沙地响,似乎为谁悲吟。   第二日,马上顶了银盔皂甲的少年将军一袭绛红色的罩袍勒马点兵出征援救马鸣关。   秦太宰远远在城头望着,手搭在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看着儿子在旗幡招展中出征。   那马踟蹰着,马上的人缓缓回身,对了城头上的他拱手深深一躬,不能全礼,却令他满腹的怜意。   罗艺休整好北方的军队,忍不住惦记远方的妻子,听说隋军重新卷土重来,蓄势去取金陵,就将军队交给了副将,自己回京城去接妻子蕊珠去北方。   到了京城,城门紧闭,守门的将官认出他,才放他进城。   一路上对他抱怨说,如今战况吃紧,前方的粮草募集不到,朝廷的国库空虚。   罗艺皱眉问:“如何会穷到没有了军饷?”   守将低声对他说:“小将军,还不明白吗?国库的银子,不都被万岁拿去造楼阁亭台了吗?就这样,张贵妃她们还造谣说,先帝节俭,临终时留了金山银山让我们太宰大人代管,结果被太宰中饱私囊了!”   罗艺气得牙关发痒,揉拳擦掌义愤填膺。国家如此,朝廷还这么的混乱颠倒黑白。   90 铁血豪情   罗艺从后门进府,心惊胆战起来,他想父亲一会责怪他私自回京,搞不好又是军法家法在等待他,心里忐忑不安,脚步也慢了。府里的下人见到他很是惊喜,他故作镇静地同众人寒暄,也不顾了规矩就径直冲到自己的小巢,一把从后门搂住了对了窗外发呆的妻子,蒙了她的眼贴在她颊边捏了嗓子喝道:“不要动!采花大盗是也!”   蕊珠用臂肘撞了他一下,又喜又恼地说:“回来了还吓人家,快放手了!”   小夫妻在窗下温存,小别重逢,倍感甜蜜。   私语一阵,罗艺才低声问:“爹爹可在书斋?”   “该是在门口,这些日爹爹总在仪门徘徊,听到车马声就向外走。娘说,爹爹是在等大哥回来,如今战局一起,时危见臣节,家困识孝子,里里外外的事都靠大哥替爹爹把持,爹爹背地里也夸奖大哥了许多。”   “小娃子才需要人夸奖。”罗艺不屑地揉揉鼻子,心想这夸奖岂不来得太晚了,毫无必要。   院外一阵嘈杂声,仆人们私语着向外跑去,蕊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喊住小桃问:“在慌什么?”   小桃也不明究竟地摇头嘀咕:“说是大公子回来了。”   “大哥回来啦?”蕊珠难以置信地拉住罗艺的手提了裙子就向外跑,嚷道:“莫不是菩萨保佑,让我心爱的两个哥哥都回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随了仆人们跑到仪门,首先听到的是嚎啕大哭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罗艺的脚如被粘在了原地,他彷徨,迟疑,思忖许久,沉重的步伐向二门挪去。   “太宰大人,大公子他,他去了!他带了马鸣关的兄弟们死守城池,七天七夜。可是隋军在城外天天的喊南陈皇上的无能腐败,横征暴敛骄奢淫逸,说让兄弟们良禽择木而栖。就有人开了城门放了隋军进来。破城之日,杨林逼迫我们大公子投降,说是降了大隋,封他做龙威大将军,封侯赐地。大公子大骂杨林,同杨林大战了八十回合,可是大公子几日都没吃干粮了,体力不支,见大势已去,不想被隋军擒获,就,就自刎殉国了!”   “哎呀!”秦旭大叫一声,昏厥过去,众人捶胸抹背总算喊醒他,他呻吟着问:“我儿,我儿他在哪里?”   “太宰大人,大公子他,他殉国了!”   裨将将手中一件绛红色满是污渍的战袍双手捧到太宰秦旭面前,手指间满是黑红色的血污,他蠕动了唇,泪水满面地说:“大人,末将的手上,是大公子的血,末将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不敢洗去。杨林拖了大公子的尸首走,吩咐人去掉了大公子的盔甲和银枪,说是要厚葬英雄,末将只有在大公子倒下的黄土地上,用大公子的战袍裹了血沃的一抔黄土回来给大人了。末将无能,太宰大人,大公子他死的壮烈呀!”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痛苦声连成一片,秦旭颤抖的手,用手指轻轻地去抚弄那战袍,双手捧起,用唇去舔上面的血污,老泪纵横。风袭来,散落的银丝随胡须凌乱飘展,没了方向。   “老爷,夫人昏死过去了。”   府里一片慌乱,天仿佛低了许多,老太宰捧了那罩袍包裹的血沃的黄土,一步步向后院踱去,他不要人跟随,似乎只想自己和儿子单独相处。   大哥秦彝的丧事简单操持过后,罗艺和蕊珠就被父亲轰回了燕山北平府。   临行前,秦旭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任仙姝生下的是男婴,已经被南陈的老臣们合计好送去了一座寺庙抚养,隐姓埋名。让任仙姝收养一个女婴,为的是掩人耳目。他们只想给南陈留下一根苗,留下一丝复国的希望。而秦太宰将一份地图塞到了罗艺手中,叮嘱他说:“艺儿,若是京城不保,你千万不要回来,你要为南陈图将来,这幅图,是先帝留下的藏宝图,里面的金银不能妄动,这是日后卷土重来的根本。这回大隋来势汹汹,本想动这些金银应急,可是不能呀。若是皇上知道了还有金银,怕是不等变作军粮,就先成了御花园里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了。”   罗艺很想问义父,这样的皇帝,为什么要保他?忠臣是忠于明主的,忠于昏君是愚臣!   但他不敢再忤逆义父,义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已经痛心疾首,他亏欠秦彝太多了,知道死,父子二人也没个谅解的机会。秦彝大哥走,带了遗憾,义父活着,怕是更追悔莫及。   蕊珠哭着被父亲赶上了马车,随了罗艺远去,明明知道这或许是生离死别,但是罗艺握了义父托付的秘密,只有咬牙离去。   城破了,隋军不废吹灰之力,因为萧摩诃开了城门。萧摩诃的道理很简单,从秦彝的死他是看明白了,陈后主就是个昏君,再给他卖命,他连乌龟王八都不如!   金陵城头,太宰秦旭眺望无限江山,大喊几声:“先皇,先皇!”自刎而死。   罗艺闻讯带兵扑来时,金陵城已经是隋军的天下。   他冒死乔装混进了城,在一座道观寻到了义母秦夫人。   秦老夫人望着他,没有眼泪,淡然地问:“蕊儿她好吗?”   “娘,随了艺儿离开这里!”罗艺要背义母离开。   秦夫人端坐不动:“艺儿,你不恨娘吗?昔日在你义父面前,是娘说你的坏话,害你挨打受罚。”   罗艺摇摇头,笑道:“是娘把宝贝女儿嫁给了艺儿。娘不走,艺儿也不走了。”   秦夫人笑笑,摸摸罗艺的头顶,叹息道:“是个聪颖的孩子,彝的嘴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就不会到了死,也没听到他爹的一句赏识的话。”   眼泪汹涌而出,罗艺忙去劝慰,秦夫人哽咽的止了泪说:“艺儿,容娘去更衣出来。”   秦夫人进到后堂,许久没有动静,罗艺心里奇怪,再追去后堂时,秦老夫人已经挂在了房梁上。   罗艺痛哭失声,所有的一切都是大隋发兵导致,他满怀的仇恨都在给义父义母和秦彝大哥报仇,回到燕山后兴兵卷土来伐大隋。   他在黄河岸打退大隋几路大军,又同杨林对面。   看到逼死秦彝大哥的杨林,罗艺怒火中烧,两军阵前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但杨林手中一根囚龙棒,毕竟不如他的罗家枪枪法高明,一根枪上翻下挡,就封了杨林的上路。   这时大隋老将韩擒虎亲自上阵来劝,拦住罗艺说:“你在此为何打仗?陈后主已经在大隋的京都里饮酒作乐,只是他那个妃子张丽华被唐公李渊杀了,他新宠信了旁的妃子。你们的皇帝都臣服了,还舔脸向大隋皇帝讨个官职,你是为谁再打仗?”   “我为了我爹和大哥报仇!”罗艺口中不服,挺枪直刺,心却动了。他为了什么?爹爹和大哥又是为了什么去死?   两军对垒,各自紧张。   忽然间明黄色的旗幡招展,大旗下打马过来一位明黄色袍衫没有穿戎装的人。   “皇上,皇上不可!”无数人在阻拦。   这就是大隋开国的皇帝杨坚,罗艺在马上望着这个人,气宇轩昂,一股凌云之气飘在眉目间。若比起那日日眼眶乌黑哈欠连天的陈后主,却是眼前的人更向皇帝。   “大哥,不必理会他,待小弟擒了他,让他去地府里去为父兄寻仇!”杨林催马要上,杨坚催马上前拉住他的马缰,二马错镫时挥手一鞭抽在杨林的背上。   “大哥!”杨林惊叫,满是怒气和不服。   杨坚悠然信马来到罗艺的马前,他没有兵刃,没有披盔带甲,气定神闲地说:“打仗,就有死伤,何况两国交兵?令尊太宰老大人和令兄秦彝将军,是为了南陈那个昏庸的后主而死,而不是被我们杀死!”   罗艺咬牙,他仿佛从这只身犯险的皇帝身上看到了大哥秦彝昔日的风采,心中为之一动。   “罗将军,你可知道我们在哪里寻到的你的国君?在井里,一个枯井里。我们大隋的军队进金陵城如入无人之境。你们南陈沿江的守将,因为痛恨朝廷的腐败,已经望风披靡尽走。你们后主不谙军事,又懦弱胆小,我打隋百万大军压境,萧摩诃大人打开了朱雀门,我们长驱直入。那位袁宪大人是条汉子,他知道规劝后主亡国也要有个帝王的风范,请皇上去正襟危坐,从容面对。呵呵,呵呵,你们的陈后主呀,他哪里有这骨气,他带了张丽华和孔贵妃,躲进了井里。大隋兵马入宫,朕的次子杨广搜宫,发现了井中有人,黑魆魆不辨五指,就要往下扔石头,这时候里面的哭求声不断,士卒用绳子往上拉,竟然发现你们的皇上把自己和张丽华、孔贵妃捆在一处不离不弃,呵呵呵呵。千古奇闻呀!啊,罗将军,你猜,这口井,时候大隋的士卒给起了个什么雅号?”   罗艺听得面红耳赤,杨坚笑道:“‘胭脂井’,士卒们戏称为‘胭脂井’。如此的君王,你们保他为何?可值得为他送命?秦彝将军在两军阵前自刎殉国何其英雄,你们皇帝呢?吓得双腿打颤尿了裤子,跪了求贺若弼将军千万不要杀了他。朕留他一命,他反来向朕讨要豪宅养生,讨要官职,有个名声,简直是没心肝!”   见罗艺无语,一身素袍披麻戴孝,分透出少年风流俊逸潇洒,杨坚说不尽的怜惜,满是爱才之意劝他说:“罗将军再去想想,明日再战不迟。”   风雨之夜,罗艺在帐内读兵书,进来一位一身黑衣斗笠的人,看不清面目。   那人走到他的灯下,他惊了,果然没有看错。   自此,他答应了隋文帝的招安。直到大隋的皇帝三请四求,派来无数大臣求和,答应他自立北平王,王位世袭,可以独自招募兵马,对大隋朝廷听调不听宣,罗艺才勉强同意退兵称臣。   自此归顺了大隋,隋文帝杨坚爱才,对他百般的优待。但为了秦大哥的死,他同御弟杨林势同水火,几次见面冲突,隋文帝都会毫不留情的责备杨林,这令罗艺也多了些愧疚。   直到隋文帝的皇后独孤娘娘的寿诞,宫里张灯结彩,罗艺进京庆贺。   宴上罗艺见到了陈后主,大礼参拜,也不顾左右异样的目光。   反是陈后主慌得扶了他跺脚哭道:“你不是要害死我吗?”   杨林从一旁过,哼笑着摇头,罗艺羞愧满面。   入座后,舞乐起,众人把酒言欢。   陈后主忽然问:“如何没有吴中的乐舞?我家乡吴中的乐舞才真是丝竹声悦耳,舞姿曼妙,昔日在宫中~”   无数异样的目光投向陈后主,罗艺真恨不得起身劈了这个丢进南陈脸面的昏君。   隋文帝咳嗽一声道:“是朕怕陈侯你听到吴中的乐舞思念起亡国之痛难过,特地不要宫里奏吴音。”   罗艺摇头,心里苦笑,这皇帝那里还有点做皇帝的尊严!   罗艺打量着陈后主,他昔日的皇帝,平素君臣之分,他从不敢如此的直视陈后主这个皇上。陈后主涎着脸笑着,拍手说:“无妨无妨,我如今是大隋的臣子,奏些吴音让诸位感受一下吴乐的仙乐飘飘,曲幽绕梁也是好的。”   罗艺彻底无语,他低下头,喝闷酒,吴音想起,歌姬们轻歌曼舞,舒展广袖。   皇上身边的内侍递过一碟精致的卤鹅肝,配了红绿黄三色的小花,摇了麈尾对他解释说:“是皇上听说北平王爷最喜爱吃鹅肝,特地吩咐御膳房为王爷烹制的。”   罗艺惊得抬头,忍不住目光望向隋文帝杨坚。杨坚对了他和蔼地笑着,点点头,罗艺心头波澜激荡,不想到他这点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个人知道的嗜好竟然被杨坚得知,细心的为他安排。再看看喝酒拍手取乐,贪婪地望着美女几乎要垂涎欲滴的陈后主,心里一阵莫名的感伤。他拱拱手,没有起身去叩谢圣恩,他要矜持,他骨子里还是南陈的臣子。罗艺的余光中看到了靠山王杨林目光如火,似被他的不知好歹惹怒,但正要起身,就被细心的隋文帝杨坚一个责怪的目光逼得坐回了原处,忍气吞声地仰头喝闷酒。罗艺满意的一笑,自此暂时放弃了为陈后主复国的想法,回到了北平燕山府自立为王。   第三卷 谁主沉浮   91 选美   紫嫣见李世民已经被燕云十八骑护送出关离开燕山北平府,心里一块大石头暂且落地,可还是隐隐担忧。秘密已经被一个人发现就将不再是秘密,很可能她真正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北平王府的人得知。如今她只盼能速速同秦二哥完婚,离开北平王府,回到山东躲开尘世,做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了此一生。她本不是什么帝王家的金枝玉叶,或许有个珍惜自己的人共此一生才是最真实的。   听了王爷和王妃追忆前朝的恩仇,只言片语间紫嫣心里对秦二哥的父亲秦彝将军已经充满景仰和钦佩,也为秦家的遭遇怅憾,但是更难过的是自己尴尬的身份,她不是杨家的骨血,却总不免在默默承担这份血海深仇。   背叛了皇爷爷,未免太过冷血无情;如果帮助皇爷爷去送了玉玺秘密给靠山王杨林,她又不甘心。   “姐姐在做什么?”身后传来祝美娘的声音,紫嫣回头,祝美娘穿了一条绣了金色牡丹的石榴裙走来,一袭红绡束帛在风中飘飘的,如一团火焰。她笑盈盈的走来,似乎忘却了前些时候的闹剧和不快,恢复了平静。   “在看枝头一对儿小鸟打架。”紫嫣随口说,祝美娘有些多心,误以为紫嫣在嘲笑她同小王爷口角寻死觅活的事,不免害羞一笑说:“姐姐取笑了,殿下他已经不同我计较了。”   紫嫣知道她会错了意,她不过随口一说。刚要解释,祝美娘神秘地说:“姐姐,姐姐可看到了母亲为姐姐置办的嫁妆?十几箱奁的衣服珠宝,真是羡煞人了。姐姐,那颗珊瑚树真是火红的,有一丈高,娘说是宝贝的;还有那串东海明珠,是蚌王的腹里取出的,听说是千百年修炼得来的。”   祝美娘喋喋不休,紫嫣笑盈盈地听她羡慕的讲,只有此时,心里对王妃充满感激。她一个义女,王妃视同亲生,想当年罗艺在秦家,怕也被老太宰如此珍视,才充满感恩。   “表殿下人真是不错的,又英俊潇洒,又武艺高强,日后谋个高官厚禄,姐姐一辈子享受不尽。”祝美娘恭喜道,掰着手指头一桩桩数着秦琼的好处,天真的神态带了些质朴的憨实,紫嫣不免想,祝美娘一个乡野的丫头本没什么坏心思,攀附北平王府也是女孩子家虚荣想富贵的心作祟吧。   “还是罗成弟弟这个小王爷一表人才,人物风流,妹妹好福气。”紫嫣应付着,再看祝美娘一脸的得意,手里摇着柳枝,摇头晃脑的有了几分炫耀的神情。   紫嫣想,或许真是欢喜冤家,罗成纳了祝美娘,阴差阳错也让祝美娘有了个好归宿。   仆人们抬了箱子从她们身边走过,罗春指挥着众人小心,紫嫣知道是自己的嫁妆,羞得回到了栖梧阁,慕容妈妈正和王妃在悬挂红罗八宝斗帐和珍珠香囊看看成色,大红花鸳鸯被面,龙凤枕头,王妃用手轻轻抚弄了说:“当年我初嫁圆房时,也是这样,心里美得如喝了蜜露。”   见了紫嫣回来,王府拉她到身边说:“颜儿,你看看,这绸缎是你父亲从江南派人为你采办的,这斗帐是越国的绣女花了半年的时间绣出来的,你看这做工精巧得,啧啧,亏得这办事的人真是有眼光呢。”   慕容妈妈和仆人们交口称赞,王妃说:“嫣儿,我收到了叔宝他娘的回信,说是叔宝的婚事,就我们来定了。既然是王爷的义女,叔宝娘是信得过的。下个月就是叔宝他娘的寿诞,我和王爷也想好了,派人接了叔宝娘来北平王府,为你们完婚,夜长梦多的,儿女婚事不宜拖延的。”   紫嫣羞得面颊绯红,娇羞道:“女儿的婚事,就全凭娘做主了。”   “颜姐姐不能嫁给表哥!”一声断喝,众人惊得回头,门口立着小王爷罗成,一声白色的直裰,质地轻飘,分一卷起如鸟翅被展开,披着的发只在脑顶绾个髻,一双黑白分明的灵眸含怒。   “成儿,你怎么起来了?怎么穿得这么少没披一件袍子就出来了。小心着凉,快些过来。”   王妃心疼的呼喊,罗成立在那里坚决地说:“娘,子颜姐姐不能嫁给表哥!”   “你个痴儿,你姐姐不嫁给你表哥嫁给谁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有了妾室,你表哥是秦家的唯一血脉,当然要早些成亲了。你子颜姐姐虽然身世飘零,但是知书达理举止沉稳,娘是看好她的。”   “娘,成儿要娶子颜,子颜要给成儿做妻子!”罗成憋在心头的话终于冲出口,一旁的慕容妈妈惊得直在打嗝,掩了嘴咳了几声,急得说不出话来。   紫嫣满眼疑惑地望着罗成,心想这个小家伙又在捣蛋,似乎罗成总在不失时机的报复她,但是次次阴谋被她识破而灰头土脸败兴而归。偏偏这趾高气昂的小王爷所有丢人现眼难堪的事情都在她眼前尽显无余,什么装病害人被她用针灸整治一顿,什么打擂闹事被她揭发,什么放鹰啄人被王爷打板子,不然就是只身去轩辕台寻鹰觅死觅活的,反被她哄救下了山。换上她是罗成,也一定恨她,一定不服气,紫嫣无奈地摇头说:“成弟弟,你莫在顽皮了,下去歇息,爹爹要来了。”   罗成却抿咬了唇一把捏住她的腕子说:“颜姐姐,罗成说过要娶你,就一定要做到!罗成几次三番都同颜姐姐有不解之缘,同姐姐有肌肤之亲,又蒙了姐姐救命之恩,自那一刻起,眼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无盐女,只有姐姐一人是西施。今生今世,非颜姐姐不娶了!”   罗成说得斩钉截铁,面容镇定,不像是在玩笑,王妃沉了脸嗔怪道:“成儿,胡闹!”   罗成不肯松手,坚持说:“娘,成儿没有胡闹,成儿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娶祝美娘,成儿要依从父母的意愿,娶妻子,爹娘总是要听听成儿的想法,成儿就要子颜姐姐!”   子颜微蹙蛾眉,她本以为罗成是在玩笑,即便是她背了罗成从轩辕峰冰山顶下来逃命,救了罗成一命后,罗成对她态度缓和,似乎无话不说,但她还是觉得罗成心高气傲自负的样子不会轻易低头,所以她也没有指望过罗成会喜欢她。   紫嫣求救地看着王妃,王妃显然有些震惊,近前来拉扯罗成紧握紫嫣腕上的手,只在这时,罗星匆匆忙忙地扑进来结结巴巴紧张地说:“王妃,王妃,快!大事不好,王爷吩咐让子颜小姐速速躲避,京城里来人要带走子颜小姐!”   紫嫣惊得目瞪口呆,她头脑一木,首先想到的就是或许是杨广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派人来北平王府抓她回京。也或者是李世民告密,让杨广得知了她的行踪,这几日来她的右眼皮总是在跳,跳得凶,很是害怕会有意外的事发生,如今看来果然应验。但是转念又想,她对二表哥李世民也算是熟识,李世民虽然心机深,人聪明伶俐无比,但还是个中规中矩的磊落君子,不会有这种小人的举动。   如何想,也觉得此时蹊跷,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先慌了阵脚。   “罗星,你说清楚些!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京城里来人要抓子颜?”王妃迫问。   罗星喘息着说:“王妃娘娘,是皇上要选美人,各个州府年龄在十四到十六间未出嫁的女儿都要候选,起先王爷是知晓的,没有当回事儿。如今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说我们的子颜小姐是天姿国色,派来幽燕九郡选美的钦差大人是位宫里的公公,就执意要带了我们家小姐去山东登州靠山王那里去候选。说着整个北平府的美人有限,北方地气寒,女人的肌肤都粗糙龟裂,没有灵秀气,就要看我们小姐的姿色了。”   “混账话!天下这么多女人不能挑,如何就要挑我们家小姐,这是哪路的钦差,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王妃的喝骂,罗星为难地说:“王妃,奴才也是传话的,王妃问,奴才知道就答。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只是这些派来选秀的钦差都是越王杨素府里的亲信,都是越王爷举荐的。而且北方的美女集中到山东沿海登州需要靠山王爷挑选后才送往帝京,南方的美女直接在越州由越王爷遴选,我们小姐名字已经造册,王爷吩咐不要惹事,快送小姐出府,就谎报个小姐暴病病逝了,了结此事从长计议吧。”   “好端端个闺女,如何就咒她死!”王妃就是不服,紫嫣反放下心,是她多虑了,如果是选美女,就也难怪,杨广骄奢淫逸,无恶不作,昔日在皇宫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和继母都不放过,何况民间的女子?   但紫嫣还是要装作惊慌失措,拉了母亲的袖子问:“娘,可是如何办是好?”   罗成一按腰中剑,绷簧一声“瑭琅琅”的响声,眉峰一扬,俊目含怒,骂道:“敢到我北平府来拿人,瞎了他的狗眼!”   “成儿!不可造次!”北平王踱步进来,一脸的忧色,打量了紫嫣和罗成,叹气说:“真是夜长梦多,被夫人不幸言中。这越王杨素老狐狸,他是借机来打压我。我怕他是有意在打压唐公李渊后寻我的把柄,借机发兵来攻打北平府,才拿了颜儿说事。我岂能应允颜儿嫁入宫中,若把颜儿送入深宫,如何对叔宝交代?”   北平王忿忿不平,在屋里踱步揉拳。   罗成以往遇到父亲举棋不定时,都会仗了自己的几分机灵,出些意想不到的妙点子,如今同父亲赌气,见父亲的目光望向他时,他嘴角一撇说:“子颜姐姐嫁给成儿,就一了百了了。”   紫嫣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刻罗成还能有心思玩笑。   仿佛一个任性的孩子同表哥在争夺一件心爱的玩具,他喜欢,但也说不上爱不释手,只是因为表哥要独占,他才跳出来要抢。如若问他为何要抢,怕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冷不防回头,发现秦琼不知何时立在了门旁,默然无语地望着她。   紫嫣不知如何应对时,罗艺忽然指了秦琼说:“叔宝,你来得正好,你说过你要回家探母,不如带紫嫣同去。如若钦差问起,老夫就说是紫嫣随你去了山东完婚,或许早已生米成了熟饭。”   “可是,姑爹,怕是难以掩人耳目,若是此时传扬出去,是否朝廷对姑爹不利?”秦琼谨慎地问。   罗成一瞪眼,对表哥毫不客气地说:“表哥是真心喜欢子颜姐姐吗?如果真心喜欢紫嫣姐姐,为什么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不带子颜姐姐远走高飞?”   秦琼笑笑说:“表弟,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要顾全大局,要想个权宜之计,各方都要顾到。”   罗成撇撇嘴,不屑地辩驳:“表哥若是真的喜欢子颜姐姐,绝不会如此瞻前顾后。”   “秦琼!罗成!都不必再说了!”北平王怒道。   92 顾全大局   愁云惨淡笼罩了北平王府上空。   王爷和王妃商讨对策,紫嫣和罗成秦琼被屏退出门。   秦琼一把按住了表弟罗成的肩头,如擒住一个调皮任性的孩子问他:“成儿,你还在同表哥赌气吗?玩笑不可乱开,话不能随意讲,你若是只和表哥生气,不要拿紫嫣来扎筏子说事。”   “表哥现在英雄了?”罗成仰头露出高傲的神情,坦然说:“罗成喜欢子颜,从心底里喜欢,就说出来,不管子颜姐姐是否喜欢我,但我罗成定要娶她。”   兄弟二人对视,秦琼如在看一个不懂事任性的孩子。   僵持时,罗春跑来劝阻,总算是推拉了小王爷罗成离去,一边走一边埋怨:“小王爷,你闹得什么?你哪里懂得娶媳妇是做什么的。这不是一只鹰一匹马,小王爷喜欢了就强要夺去!”   看着远走的罗成,秦琼有些疑惑,回头再看紫嫣,不由笑了:“表弟他,他真是个,顽童。怕是他还在同你胡闹,不去睬他!”   紫嫣望着秦琼略有失望,她再也笑不出,微微摇头说:“二哥错了,成儿弟弟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凭了女人的敏锐,我知道他在说实话,起码是他此时此刻的想法。成儿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二哥你呢?你到底作何打算,你如何想?如今的情势下,子颜只等二哥一句话,子颜知道二哥骑虎难下,不肯表态。可是爱恨一个人,总是要有勇气说出来,衣服可以换了穿,女人是不能分享的。从屋里到殿外,二哥为什么不对罗成直言?”   秦琼听了紫嫣的话,一声轻喟摆摆手说:“有时候做人,不能只看了自己。如今姑爹和姑母都为此事头疼,你要我如何对他们解释?又如何去纠缠?难道我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给姑爹姑母添烦乱,说我一定要娶你?”   紫嫣有些痛心,她知道这个关头,人人想自保。她在二哥的心里固然重要,只是已经重不过亲情,二哥还是很在乎王爷王妃的感受。一来是朝廷选美的旨意,二来是罗成弟弟的固执和坚持。   张公瑾来了,见到了紫嫣和秦琼揩把汗说:“哎呀,二哥,出了大事了。朝廷派来的那个什么钦差,就连王爷也奈何不了他。这位钦差大人打了皇上的旗号,用一辆明黄色幡子围罩的大车满街去抓女人,抓来的女人稍微有姿色就带走,百姓哭天喊地的,街道上冷清得如鬼出殡后的样子,没了人影了!就连王爷出行时下令‘静街’都没这么奏效。”   秦琼好奇地问:“不是说,所有美人的名字,都是必须要从州府造册的户籍中寻那些十四到十六间未婚的女子中挑选吗?”   听了秦琼的呆话,张公瑾哭笑不得地跺脚说:“二哥糊涂呀,选美是个幌子,造册的美人万里挑一出来的是给皇上充斥后宫的。可是越王府中来的钦差和千里迢迢跑腿的狗腿子们不能白辛苦呀,就人人中饱私囊呢。那选不上的女子中,先让家人来赎回,肯出大价钱的就可以赎回女儿。”   “笑话了!哪里这么多有钱的人家,如若寻常人家贫门小户的女儿落选,也要花钱吗?”秦琼质问。   “二哥,所以你做不了钦差发不了财!赎不回去的,姿色好带走,一路上可以色贿沿途的官府,越王爷也要从中就要挑五十位姬妾充斥内宫;就是姿色寻常的,也是饱了这些爪牙的胃口,日日开荤。没见许多落选送回的女子,回去就上吊投湖没脸见人的?我们看大门的老狗儿爹的女儿就是这样,死没死成,嫁人又如何嫁?天天唉声叹气的。”   “简直是没了王法!北平的地头,如何姑爹不管?”秦琼怒道。   耸人听闻的事情,紫嫣听得瞠目结舌,她没料到还有如此荒唐的事。   张公瑾摇头说:“也是奇怪呢,不知道王爷这回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斩封将军和伍魁那阵子多威风,如何现在畏手畏脚了?二哥,刚才谢映登托了人来找二哥帮忙,说是谢大哥的妹子被这些钦差抓了去,不知道人在何方,谢大哥急得跳脚,要大闹官府也找不到个地方,求二哥帮忙,或者是指点个迷津。”   秦琼面色阴沉,大步进殿去找姑爹讨个说法,紫嫣立在一旁怅憾,似乎二哥的心里,兼济天下远比对她这个眼前的“妻子”更是用心。她也在选美的名册内,如何秦二哥不着急送她走?   “小姐,小姐,王妃吩咐小姐速速上轿,去外面躲一躲。”水瓢跑来传话,紫嫣看了秦琼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琼被守门的护卫阻挡在殿外,他知道王爷有事同王妃商议,但是他担心时局的发展,担心如此下去北平府要大乱。   “姑爹,为什么听之任之,这钦差简直是助纣为虐,欺凌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秦琼闯殿怒道,姑爹侧卧在榻上王妃为他揉着额头,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如今比这头疼的事还有。皇上吩咐,吩咐北平王府在一个月内供应朝廷五千匹云锦,要那种结实的,漂亮的,蚕丝的光润泽亮眼在日光下绚烂的锦缎。红、黄、蓝、靛各色均要五千匹,否则抗旨论处。”   秦琼本来满腹怨愤,一听姑爹的话,更是疑惑不解。   “皇上要下江南,去赏琼花。吩咐了靠山王去准备皇杠,就是宫里的供给呀,衣物呀,玩意呀,还有宫中日用花销的大宗银两,都由皇叔靠山王杨林去准备,这已经是对我北平府宽容了;越王杨素去选美女,要姿色长成的去配王伴驾,还要些民间美丽又身体强壮的去拉纤,拉了龙舟南下去看琼花。那些男人拉纤不美,女人拉纤窈窕,这是皇上的圣旨,呵呵~”   这简直是胡来!秦琼难以置信。   北平王揉揉额头说:“苦了李渊,太原公必须要拉壮丁去挖通大运河河道,否则这龙舟如何的下江南呀?还要在江南建一座行宫,李世民已经被急调回朝;我呢,就是要出这绫罗绸缎用来当拉纤的纤绳。”   罗成不声不响的进来,听了父亲无奈的话语几声嘲笑后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皇上不想做了。”   “放肆!”罗艺板起脸,又挥挥手示意闲杂人等回避,只喊了秦琼和罗成到榻前说:“成儿、叔宝,你们如今都长大成人了,我不想拘束你们,可是你们要知道,你们与众不同。不是因为你们是北平王府的子弟,是因为你们是南陈的臣子,你们不能够忘记!”   罗艺说罢,吩咐两个孩子坐在榻边,对他们将前朝的往事一一道来,伤心之处,众人抽泣掩泪,秦琼更是扼腕咬牙,似乎胸中的仇恨要迸发出来。   “父王,舅父就是这么殉国的?这样的皇帝,外公和舅舅为什么还要拼死去保呢?舅舅和外公的仇就此就罢了吗?父王为何要归顺大隋,父王为何不同杨林拼个鱼死网破?”北平王对儿子的质问始料未及,讷然地张开,又答不出,摇头说:“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泰山将倾,非一木所支。况且,为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当年随了宁府逃难的叔宝母子的下落,后来,你娘又怀了你。再者,这么一个没心肝的皇帝,为父心里气呀!”   罗成淡然一笑,忽然问:“那么,父王就没想过自立为王?”   罗艺不解地望着儿子问:“为父已经自立为王。”   罗成起身,毅然问:“儿子说的不是当这个北平王,既然杨坚能立大隋,父王为什么不能另改国号,重新建立朝廷?如今的昏君杨广横征暴敛,荒淫无道,已经人神共愤!怕不比陈后主强到哪里?”   一句话四座皆惊,连一直低头沉默的秦琼的陡然抬头望着言语张狂的小表弟。   “成儿!放肆!”北平王板起脸骂道:“你爹爹没有那个本事,也没那非分之想,只想看好北平燕山地头,你就省了这份心思吧!若是再敢胡言乱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小心讨打!”   屋里又一阵沉默,北平王压低声音说:“成儿,你说得对,你的外公和舅父的血不能白流。昔日那位任美人,她所生的南陈的帝王骨肉被我掩人耳目送走到越王府抚养成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以图东山再起,为南陈复国!”   父亲终于吐露实言,罗成激动地凑近前也不再和父亲赌气问:“父王,要成儿如何去做?”   “大隋并非亡在老夫手中,大隋是亡在了自己手中,亡在了女人手中!”罗艺呵呵大笑道,对秦琼说:“叔宝,北平府不再是你栖身之所,你速速回山东去。山东山西是靠山王杨林的地盘,如若图谋将来,就要控制那一带的地盘。我有一门生叫唐璧,此人在山东做镇台,我修书一封给你带了去,你去见他,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像样的官职在军中。你就在那里,积蓄力量,见机行事!”   “父王,成儿不要表哥走!”罗成阻止道。   “成儿,你这个孩子,你表哥在府里,你日日同他斗气打架,如今你表哥回山东去,你又不许。你要做什么?岂能事事如你所愿?”北平王责怪。   罗成抿咬了唇,嘀咕了问:“那颜姐姐呢?”   罗成问出来了秦琼想问的话,北平王叹气说:“颜儿是我的义女,竟然不知钦差如何得知,能从名册中盯住了颜儿。既然如此,颜儿不宜逃走,我已经派人送她去钦差的脂粉营候选。成大事者,不能拘小节,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可是,姑爹,那些钦差就是禽兽,子颜去了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秦琼急恼地制止,罗艺拦住他说:“叔宝!你以为姑爹这么蠢笨吗?北平王的女儿,自然派了重兵护卫着,不许外人靠近。不过就是让颜儿去那里住个几日,给钦差一个交待,待老夫打点些金银,赎买了颜儿回来,也就是了。这些人,无非是贪财。”   “子颜姐姐现在关押在哪里?”罗成问。   “轩辕台!”   93 丽人行   秀女们被集聚在轩辕台下的大营,寻常的军营肃穆无比,钦差选秀的军营却是彩灯明亮如昼。   紫嫣是北平王的千金,所以钦差格外赏脸,允许王爷的家将守护她,允许她住在北平王为她准备的羊皮小暖帐里。   只是四周都是秀女们的啼哭声,想家的,寻死觅活的,也有那些选美的禽兽痛饮寻欢的大笑尖叫声。   紫嫣走出羊皮帐,她用黑纱蒙面,披了一袭淡紫色的披风,在大营里徘徊,想呼吸夜晚清新的空气,就带了四名侍卫向轩辕台上那块她十分熟悉的地方走去。   “哎呀,王将军,周将军,二位辛苦了辛苦了!”迎面两名钦差身边的人迎上来打个躬对紫嫣身后的护卫说:“我们大人看二位劳苦,带来几位姑娘来伺候大人们,捶背洗脚都是好的,如果大人看了不合适,还可以换。”说罢给紫嫣身后的两位家将挤挤眼。   紫嫣心领神会,心里气恼,但还是要速速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两名女子战战兢兢的脸上带了泪痕,微低了头,夹了肩小心谨慎的样子。   紫嫣从她们身边走过,一路向轩辕台去,几名家将也不理会那些送美女来的人,紧随了紫嫣上了轩辕台。   山风紧啸,紫嫣的衣裙和披风被吹向身后,如一片云在山头飘。   家将说:“小姐不要烦躁,小姐同刚才那些贫民小户的女子不一样,过不了几日,王爷一定接小姐回府的。来这里不过是给钦差和皇上个面子罢了。”   紫嫣也不听他们聒噪,在山边望着苍穹,回忆着当年同秦二哥和罗成登轩辕台的情景,想到小罗成同秦二哥在此指点江山,探讨什么人能得江山,高处不胜寒等道理,现在想来颇有感触。   再走了几步,来到了启天井,她低头望着井水,想到了她当年向同秦二哥共照鸳鸯影,却误同罗成共照此景的笑话。慨叹地摇头,就见月光一线又洒在了井壁上,那刺眼的寒辉令紫嫣心头一阵颤动,古井,轩辕台,启天木簪,皇爷爷的临终托付,靠山王杨林……一个个词在脑还中浮现,紫嫣心惊肉跳。她忘记了,她险些忘记了她是谁?她因何来到的北平王府?   矛盾的心情又在反复自我问答。   “紫嫣,你该去见靠山王,就如人家一老汉落水,临终前托你把一包终身积蓄的银子捎给他儿子,你答应了人家,又忽然不想去做,这样非君子。”   “女子本来就是小人,不是什么君子,千里迢迢如何去?再说,你和杨家没关系了,你不是杨家的血脉,你是野种,是杨家人让你成为野种,是太子勇的冷酷无情才让太子妃你的母亲有了意外,有了你这个耻辱的鉴证。你去做什么?去自取其辱吗?”   “话非如此,为人要诚信,应承下的事要做到,何况皇爷爷养大了你,皇爷爷没有对不起你。”   “那是皇爷爷不知道他的小花儿嫣儿是个野种,如果知道了,怕也要翻脸无情。”   “可是毕竟没有,皇爷爷不喜欢太子勇,却对你杨紫嫣不薄呀?”   紫嫣心情沉重,在轩辕台逡巡,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慌得他尖叫一声,那声音低喝道:“叫什么,是我!”   紫嫣瞪大眼睛,竟然是小王爷罗成。   “成兄弟,怎么是你?”紫嫣惊讶得闭不上嘴,罗成撇撇嘴手中的剑一舞,穗子绕在剑鞘,家将闻讯拔刀在手,一看是罗成,都跪下施礼喊了:“小王爷!”   罗成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起身,对紫嫣问:“是不是很奇怪?”   紫嫣点头。   “还以为该是表哥来救你,却原来是我,让你扫兴了吧?”罗成问,那矫情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   紫嫣一笑答了说:“是奇怪成弟弟你如何这么大胆?你表哥不会干这冒险的事,去讨王爷责罚,只是成弟弟你吃一堑却不长一智,若被爹爹知道要被打了,还不快回去?”   “少来废话,随我走!”罗成一把拦腰抱了紫嫣就向山下跑,家将追了后面喊:“小王爷,不可!”   罗成停了步子,一把扯下紫嫣身上的披风,扔到山崖旁的树枝上,又将紫嫣头上的钗环金钿扯落几个扔在山崖边。   紫嫣慌得捂住头上的绕在发中的“启天”木簪,神色慌张。   “有什么宝贝的?要命还是要钱?府里珠宝多得应有尽有,还在乎这些劳什子?”罗成骂了句紫嫣,又对家将说:“我一走,你们就去喊了报信,说是子颜小姐一时想不开,跳崖自尽了,没拉住。”   紫嫣想制止,罗成哪里肯听她的,抱了她打马就改道从轩辕台军营的门出去,直奔了王府去。   “成儿,不可,你会连累王将军他们的,就是我跳崖,钦差能饶过他们的失职吗?”紫嫣气喘吁吁地说。   “我不管,救了你要紧。”罗成一路带了紫嫣回府,一进栖梧阁,北平王正沉了脸立在楼阁上。   “将这逆子给本王绑了!”北平王怒喝道。   罗成见到父亲还是有几分恐惧,尽管他很想挣脱父亲是束缚,但毕竟父王就是父王,他跪在地上,嘀咕一句:“父王,不要把子颜送走。”   见北平王动怒要责罚小王爷罗成,紫嫣忙挡在罗成前面哀求:“爹爹息怒,成弟弟也是救女儿心切,若是责罚就责罚颜儿吧。”   北平王气恼地摇头骂:“小不忍则乱大谋,孽障呀孽障,你沉不住气,可能成什么大事?”   “父王,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子颜去做供品,万一有个闪失,又当如何是好,后悔都来不及了!”   紫嫣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走到北平王面前说:“父王莫急,女儿还是回去轩辕台大营,同那钦差大人去山东。女儿有妙策,定然能让钦差送了女儿回北平府,平安无事。”   北平王将信将疑,好言劝说道:“颜儿,爹爹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你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你不必惊慌,带爹爹过几日就设法贿赂那个钦差保了你出来。”   紫嫣胸有成竹地说:“爹爹莫急,颜儿自有妙计。如若爹爹贿赂了钦差,钦差反而会给爹爹找麻烦,或许借机讹诈爹爹。爹爹只当做欢欢喜喜送女儿入宫,后面的事女儿自然有方法去处理。”   罗成好奇地问:“子颜,你不像在玩笑,快说说听听,你有什么妙法子?”   紫嫣嫣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紫嫣见到秦琼,二人对面无语,秦琼打破沉默说:“你多多保重,二哥相信你的本领。我的子颜不是那种寻常人家的小女子,遇事慌了分寸只会哭哭啼啼的。二哥等你回来。”   这话也听不出到底是对她放心,还是推诿责任,总之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被男人呵护,紫嫣此刻心里对秦琼颇有了些怨怒。   再见到北平王时,紫嫣款款地挪到北平王面前,坦然地说:“父王,女儿有一事相求,既然此次去山东登州,是要远行千里,这无数的美人都是从幽燕九郡选送,爹爹最该是担心这些秀女安危的人。不如爹爹派了表哥去沿路护送秀女去山东,一来表哥本也是要回山东探母,二来紫嫣路上有个照应。”   一句话正和了秦琼的心意,谢映登的妹子也在秀女中,秦琼没能找到,如今还有未婚妻紫嫣令他担忧。   北平王思忖片刻点头称是,认为这个主意好,就应允下来。紫嫣心里明白,她这样可以和秦二哥一路结伴,正中下怀。   反是罗成白忙了一场,嘟哝着不服气的样子,还要迫不得已送紫嫣再回轩辕台大营,准备第二日起身去山东。   紫嫣知道,她只能盼自己选不上,才不会被带入宫中,但是如果她被选上,那就在劫难逃了。   没有人能帮她救她,逼到绝境时就剩下自己来救自己了。收拾东西时,针筒从包裹里掉出来,紫嫣眼前一亮,她镇定下来想出个妙法,她会医术,她有时间不曾再动过针灸,不过此时可以用上。她在身上的几处穴位轻轻施针,让自己的阴阳失调,这样脸上就会起疱疹,红色的大小疱连做一片,脸上疙疙瘩瘩的十分难看。但为了救急,她只能出此下策。她还用针有意封了几处穴,这样就能让身体里有种散不出的腐臭汗气,如狐臭一般难闻。她心想,待针砭奏效,也大概是一个月后,那时候到了山东,她自有主张。为了防止路上有小人算计借机侮辱她,紫嫣还特地将贴身的衣服缝合在一处,如盔甲一般,心情紧张难言。   虽然去山东是为了同秦二哥永续姻缘,但紫嫣想到此行要去靠山王杨林在山东的地盘候选,就不免心里又记起皇爷爷的嘱托,思前想后,就好不矛盾,觉得应该借这个机会去见见杨林,将此事有个了断。   一路上,丽人们迤逦前行,起先有马车,四人一辆车,有钱人家的女儿由家里掏钱打点,可以坐独车。但是出来幽燕九郡,贪心的官差就将这些优厚的待遇减免,轰了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也同贫民小户的女儿挤去了一辆车中。   紫嫣也不例外,虽然秦二哥要为她出面,但被紫嫣制止,她不想生事,就混在了民女间。   大车里面坐两个人正好,四个人拥挤,四个女孩子挤在一起,也还热闹。   紫嫣看看她对面的叫秀芝的女子,生得平凡,但是十分白净,齐齐的刘海,一路都在啜泣;身边的女子叫朱仙,胖乎乎的身体丰腴,大眼睛,肌肤有些粗糙;缩在角落里把弄指甲的小小玉,听说家里是巨贾,有钱人家。她把弄着指甲对众人说:“真盼了快些到,到了就可以当贵妃娘娘了。”   听了小玉的话,朱仙撇撇嘴说:“你为什么不盼了做个正宫奶奶,做个皇上的偏房就高兴得你到这副田地了。”   “谁让皇上有皇后了呢,我相信,如果皇后的位置虚位以待,就一定是我的。”小玉得意而自信的说,“你看看你们,哪个有后妃的姿色?”   说着点评着众人,指了秀芝说:“看她,瘦成干狼的样子,没胸没臀的,白得像死人。”   又指了朱仙说:“她就是个村妞儿,看胖得一身肉,皇上又不养猪。”   朱仙气得直瞪小玉,被子颜揽住。   “你看她,这脸上的疙瘩下不去啦?皇上不会娶个癞蛤蟆吧?哈哈,哈哈。”   紫嫣见这女子说话刻薄,也懒得搭理她,当做听不到,同朱仙在聊中午停车歇息时要去地里采几朵野花。小玉见大家不理睬她,也觉得没趣。   94 诡计   紫嫣心里打定了主意,也不再恐慌,随在那些美人之间一路颠簸,不久就出了幽燕九郡的地界。偶尔,她和姐妹们轻轻掀开扯帘,窥视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稻田,跌宕起伏的山峦,清浅的小溪,缓慢散步的牛羊成群从车边经过。想想自己逃难来北平府一路的颠簸,紫嫣心里好不感慨。她不时偷眼去望马背上的秦二哥,二哥身上那绛红色的披风还是她亲手缝制的,用来锁边的黄白双色的线也是她亲手去缠结的,一针一线都凝集了她的一番真情,只是披在二哥肩头,不知他是否能体味到她的温暖。   “那位小将军真是英俊,一路上我就看到他好几次了,次次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呢。”朱仙大大咧咧地笑道,毫不忌讳,顺了紫嫣的目光去看秦琼,似乎窥出紫嫣的心思。   小玉撇撇嘴,向窗外看了看说:“这不是北平王府的表殿下吗?昔日我经常去北平王府,见过他的。他长得也算看得过眼,不过呀,真正俊俏迷人的是北平王府的小殿下罗成,人称‘冷面寒枪’,高傲得很,任何女人看他一眼,都要喝醉酒一样的倾倒。”小玉用帕子沾粘额上的汗说,“不过呀,你么光看看,也嫁不到北平王府的。若不是我爹娘想让我当贵妃,北平王府的少殿下罗成和这位表殿下秦琼,都任我去选择了。”小玉得意的炫耀,朱仙撇撇嘴嘀咕说:“也不怕风大山了舌头,吹嘘吧!”   车队在开阳和临封的交界处停留过夜,一片开阔的滩泽,野草丛生,溪流潺潺。   紫嫣和姐妹们下了车,舒展着腰肢,揉着酸痛麻木的膝盖,少女们提了裙子奔跑去河流边清洗,有人赤足到水里互相撩水嬉戏,也不顾了河水的清冽冰寒。   紫嫣缓缓走向了秦琼,二哥正在饮马,黄骠马见到她咴咴地叫,以示亲切。   落日镕金,余辉洒在二人身上,紫嫣忍不住记起初识秦二哥时是在黄河岸,也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一身囚服的二哥立在船头沐浴在金色夕阳和绚丽的晚霞下,那身影令她至今难忘。说来造化真是弄人,没想到那个巧合,注定了她和二哥的姻缘。如果当初她的船不是遇雨在岸边滞留,如果不是她们稍稍晚出来一会儿,怕就和秦二哥失之交臂,擦身而过,不会有结伴去北平府的所有奇遇。   “子颜,你的脸是如何了?水土不服,起了这么一脸红色的疱疹,是不是要二哥给你请个郎中来把脉看看?”秦琼关切的问,眉头都拧在了一处。   紫嫣笑了,她想自己此刻的丑模样一定笑得十分的滑稽,但是她就是要看看如果她是个丑女,二哥可还会喜欢她这个子颜贤弟?   “二哥忘记了吗?子颜就是郎中。子颜若是自己都束手无策,郎中来了也是徒劳。不过请个郎中来好。”紫嫣嘀咕了一声,她想,若是要掩人耳目,就要装得逼真一些,蒙混过那些钦差的眼睛。   紫嫣调皮地望了一眼秦琼窃笑:“二哥,若是子颜这病果然治不好,就这一副吓人的丑模样,二哥可还会喜欢子颜?”   秦琼呵呵地笑了,拉过紫嫣想搂了未婚妻在怀里,紫嫣有意躲避,微侧了头呶呶嘴,示意他身后有人在看。秦琼才说:“丑妻家中宝,若是你生得貌似天仙,家母反是不放心了。这样也好。”   紫嫣见他的话语多半是调侃,不正经的强调,很少看秦二哥如此的随意,就啐了一口嗔怒道:“二哥如何学得贫嘴?”   秦琼憨笑了说:“都要是我的妻子了,还装得什么正经?你这也是因祸得福了,昨夜房主管和李靖将军还对我说,依着你这副尊容,若是再不见这顽疾痊愈,就只得打发你回去了。”   紫嫣欣喜的一笑,本来想对秦二哥说出秘密,但又强压出那点兴奋,镇静地说:“我小时候就有这怪病,受了潮寒阴阳不合,就会周身起疱疹,我娘昔日有这个毛病,周身奇痒就挠个不停,一挠就越起越多。不过~~”   紫嫣低头一笑,她记得娘生前曾说过,她患过阴阳不调的病,但是女子嫁人圆房后,这病就会缓解,待生了孩子,就会去根儿痊愈。但这话她害羞不好对二哥去讲,羞答答的样子反令秦琼生出怜惜。   “祸兮福所倚,不错,这疹子是救了你。”秦琼捏着紫嫣的肩头,这时小玉和两名小姐妹摇着野花跑来,酸酸地奚落说:“呦,色胆包天的不怕死呀?这可都是给皇上选的美人,怎么有人就假公济私的要提前沾嘴了。”   眼神上下打量着秦琼,秦琼松开紫嫣,紫嫣却一把拉住了秦琼的手,坦然对她们笑了介绍说:“我表哥,秦叔宝。刚才你们提到了北平王府的小殿下罗成是我弟弟。”一副得意的样子,令小玉顿时尴尬,她将信将疑地望着秦琼,秦琼腼腆地笑笑。   “表兄,这位小玉姐姐家里在北平府可也是有头有脸的呢,听说无数豪门子弟任她挑选,她只是一心要去做贵妃娘娘。”紫嫣坦然大方,小玉也哑口无言,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开。   秦琼低声问紫嫣:“子颜,谢映登贤弟的妹子就在‘坤乙’号车上,我设法要搭救她逃走,只是士兵看管得严,我无法接近她。这一带是黑风寨侯君集的地盘,若出了这临封城,怕就要到了黄河,就不易下手了。”   秦琼忧心忡忡的样子,紫嫣仰头问他:“二哥,可让子颜为二哥做些什么?”   “你去接近她,让她今夜二更的时候出来上茅厕,那里的士兵看管得不严。她必定去小树林里去解手,但是要三人结伴。你让她设法去南边那片密林,就是那颗歪脖树的地方。”   秦琼手指了林子里一颗古怪的树让紫嫣辨认。   “你让她进了林子就设法往林子里走,一边咳嗽一边走,里面是条河道,她只要一进来,就有人接应她。我本想让你随了她一道跑,派人劫了你一道逃离。可是见你脸上的疱疹,怕是一到山东府,靠山王的人也不会有眼无珠送了你这副模样的美女进京都被皇上骂的。”   紫嫣只觉得好笑,秦二哥怕如何也猜不出她是如何得了这一脸的怪病。   天色渐渐的黯淡,紫嫣和小姐妹们守了火堆吃了些清水煮的萝卜和几块烤得焦熟喷香的兔肉,到河边洗洗手回来,就凑坐到了谢映登的妹妹谢云瓶身边。   谢云瓶是个娇小的姑娘,眉眼十分的妩媚,紫嫣见了她都不由得喜欢。谢云瓶举止文静,不肯吃兔肉,说是怜惜小动物,见其生不忍看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只喝了些萝卜汤就坐在篝火堆旁暗自垂泪。   一位管事的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谢云瓶身边,用鞭柄抬起她的下巴奚落说:“怎么又哭了?有什么好哭的?送你进京,那是去享福去了。你再要哭,再去寻死觅活的,就把你送到后面艮字号的车里,让你哭个够!”   果然夜风送来一阵悲声,凄惨的哭声夜夜如此。紫嫣曾听小玉不屑地说,后面那些车子里押送的女人都是从各地挑了去给皇上拉纤用的彩女,是同骡子一样干苦力的。更有甚者,反正这些人也没有机会去伺候皇帝从鸡窝里飞去升天当凤凰,一些女子就被士卒们强占欺辱了,也只得忍气吞声,所以日日都有死尸弃在荒野,谎称是暴病死了的。   也是因为如此,美人们才胆战心惊地听话,生怕稍有不慎被贬去‘艮’字号的车马中自此跌入深渊不能翻身。紫嫣亏得是北平王的女儿,即使有了怪病,有秦琼跟随,钦差好歹给几分薄面。而且路上几次遇到强盗偷袭,都是秦二哥单骑去摆平,让钦差对他侧目不已,近来也是极力地巴结讨好。   紫嫣见秦琼随在那位钦差大人身边走来,指指点点地说笑着。秦琼不时拱手推辞着什么,谈笑间似乎十分的熟识。紫嫣心里暗想,今晚果然按照了秦二哥的安排去劫持了谢小姐逃走,那么怕是众人都难逃干系。这些女子去如厕,都是要三人结伴同行的,如果一个人有了闪失,其他两个人都要受牵连受罚。紫嫣左思右想,觉得强行逃走的计策不妥,万一有个闪失,谢云瓶岂不同那些试图逃走的女子一样被这些狗官蹂躏,追悔莫及?   紫嫣起身向小树林走去,一位差官一把拦住她问:“做什么去?”   “去解手。”紫嫣低声说,有些害臊。   差官扫了一眼小玉河朱仙,两人只得起身去陪紫嫣。   紫嫣趁了月色在四下张望,她看到了一些彩色的蘑菇,五颜六色,就兴奋地对小玉说:“昨夜一场雨,今天生出这些蘑菇,真是可爱。”   小玉高兴地去采,一边招呼紫嫣和朱仙帮她,一边说:“拿去煮汤一定好吃。”   朱仙点头说:“云瓶几乎没吃饭,吃不进油腻,不如给她做了蘑菇汤吃。”   紫嫣一边夸小玉的主意好,一边随了她们去采了蘑菇回去。在河边清洗放进了瓦罐里,烧出的蘑菇泛着香气。   紫嫣为云瓶盛了一晚蘑菇说:“你多吃些,清淡可口的。”   又将剩下的汤中放进了菜叶和兔肉,煮起来对探头来垂涎欲滴的朱仙说:“我们等等,用蘑菇汤烧些肉更是好吃。”   95 假戏真做   夜晚时,云瓶上吐下泻,口吐白沫,奄奄一息。荒郊野外没有郎中,紫嫣去为云瓶号脉,脸色惨白地说:“她得了鬼缠身的邪风,怕是不行了。”   “不会是吃什么东西中毒了吧?”一位差官不信地猜测。   “是了,我们今天吃了蘑菇,采来的蘑菇。”朱仙提醒说。   紫嫣摇头说:“不该的,蘑菇我们也吃过,而且用兔肉煮得更多,都好好的,要中毒就都会倒下。”   紫嫣的话听来有理,众人议论纷纷。   “这鬼缠身都是夜里树林中的邪风,是会传再其他人身上的。”紫嫣一句话,吓得众人瞠目结舌,小玉向后退去,踩在了朱仙的脚上,朱仙疼得呲牙咧嘴的大叫,众人慌得逃窜。   钦差和秦琼过来看,掩了口鼻的钦差吩咐说:“扔她去一旁,明日找个郎中来看看再做定夺。”   秦琼皱皱眉说:“我也曾在家乡听说过这种鬼缠身的急症,不要留了她在此传染上更多的人,就无法向越王爷和朝廷交代了。”   “是呀,是呀,快把她送走吧。”众人议论纷纷。   “钦差大人,不能扔下云瓶不管呀,她会被狼叼去的。”紫嫣紧张地说,偷眼看了秦琼,秦琼似乎心领神会,呵斥道:“妇人之见!还不闭嘴!”   钦差摆摆手,吩咐人用草席裹了奄奄一息的谢云瓶扔去树林深处,吩咐众人离开拔营赶路,去河对面去扎营。黑漆漆的夜里,马车颠簸前行。   紫嫣坚持要去给谢云瓶送一件披风盖上,冲去了山林,众人也没拦住,也无人敢随了她去。   紫嫣迅速地扎了几针在谢云瓶的大穴上,让她呕吐出来,将事先准备好的草药汁灌入她的嘴里。   秦琼追来时,吩咐紫嫣快走。   紫嫣对了树林里跳下的几个黑衣人说:“快带她走,寻些干绿豆研磨成粉,清水送下,解毒的。她没大碍的。”   秦琼打马带了紫嫣离去,树林里的黑影拱手相送。   追上了车队,连夜渡河,再安营扎寨已经是拂晓时分。   紫嫣睡不下,去河边洗脸,看到秦二哥正在洗马。挽起的裤腿,衣襟掖在腰上,腿上的肌肉结实,一脸晨曦般灿烂的笑容望着她。她羞涩的笑笑,在水边梳理一头乌发,静静地听着踩水的声音靠近,秦二哥挡在了眼前。   “好个聪明的女子。”秦二哥赞叹。   紫嫣抬起头,故作糊涂地问:“你说谁?又有了心上人了?”   秦琼哭笑不得,想去搂她,又碍于光天化日下不得动手。   紫嫣嬉笑了提了裙摆跑开,裙子在风中如一朵绽开的花,秦琼心魂荡漾。   到了山东地界,紫嫣的面容已经枯黄难看,舌根音沙哑,钦差派人寻来名医来诊脉,说是紫嫣得了怪病。   紫嫣解释说,她的生母就是如此,嫁人后更是身体更是发胖,但她一心想当贵妃。   紫嫣故意说话如小玉那样骄傲霸道,目空一切的言语气得钦差大骂不止。   秦琼依照紫嫣事先的嘱咐说:“大人,一路上大人带秦琼不薄,秦琼就多说几句。越王爷同我姑爹北平王同殿称臣,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回选美实属太过大动干戈。当然,这是皇上的旨意,姑爹他老人家只能遵旨。不知道是谁指点贵差一定要我这位义妹入选?可是中了计了!不知道是谁想害贵差。你想呀,我表妹并非姑爹的骨肉,多认几个干女儿对姑爹毫无损伤。表妹有病,怕是北平府人人皆知,只是贵差不知。好在是旅途上犯了病,早被看到。若是到了皇宫才发病,这副模样岂不吓坏了皇上,是谁办事不利会掉脑袋呀?”   钦差摇头自言自语说:“不该呀,这是宫里宣华娘娘亲口说的,北平王的女儿生得貌若天仙。”   秦琼一怔,又呵呵大笑说:“貌美如花不假,就是时而是天仙,时而是鬼魅。呵呵,怕是贵差得罪了宣华娘娘了,再不然就是越王爷得罪了娘娘。”   钦差恍然大悟,跪地叩头谢恩:“秦将军,多亏秦将军搭救之恩,不然我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二人推杯换盏的饮酒,钦差讨好地问:“秦将军,这女子中可有什么看得过眼的,多了兄弟不能许诺,三个,三个女人兄弟可以给将军带走做小妾。”   秦琼惊愕地推辞:“这怎么可以?若是皇上一查验名单,对不上人数,老哥你吃罪不起。”   钦差诡诡的挤眼一笑说:“病死了,和那个谢云瓶一样病死了。”   二人对视哈哈大笑。   “小弟旁的也不要了,就把表妹子颜给我就是了。说来可气,这个子颜不过是姑爹的义女,在北平王府处处与我作对。碍于姑母的面子我不敢奈何她,她还得寸进尺。这回,就是她多嘴多舌去我姑爹面前告状,挑拨我和表弟的关系,姑爹才打发我立刻北平王府,去山东济南府唐璧将军的帐下寻个差事。若是老哥你方便,就把这个李子颜给了,我好好去折磨她一番。”   钦差拍案而起,叫了声:“好!就这样,兄弟再选三个模样好的送给秦二哥当侍妾带走。”   戏总是要演下去,何况是一场好戏。   秦琼大步走向紫嫣的帐子时,钦差已经派人将朱仙和小玉等人轰赶了出去。   紫嫣看了秦琼一笑,秦琼却沉了脸步步紧逼冷言冷语地说:“表妹,子颜,如今你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了。老天帮我,你这脸蛤蟆癣藏不住了,混不进皇宫。”   “你,你要做什么?”紫嫣惊恐地嚷,她看到秦琼给她递的眼色,张皇地向后退去。   “不做什么?你平时那份高傲的劲儿呢,平时巧舌如簧哄姑母开心时的那些甜言蜜语呢?说几句来哄表哥乐乐。”秦琼靠近,猥亵的声音,却是忍不住要发笑。   紫嫣惊得喊:“躲开!出去!别靠近我,别过来!”   帐内的灯被扑灭,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紫嫣的哭声,捶打声:“躲开我,不要碰我,别过来!”   她哭嚷着,但是楼住了撑在她身上的二哥的脖颈。那脖颈结实而粗壮,紫嫣望着黑暗中那双如星星般皎洁明亮的眸子,眼里满是幸福的憧憬。   秦琼凑在她额头深深地亲吻,又亲向她的香腮,脖颈。   紫嫣觉得那火热的唇和她接触,渐渐地探向她的胸。她的底衣被密密的缝合,她低声笑了说:“缝在一处的。”   秦琼侧头对外大声喝道:“你个小贱货,还把底衣缝了,我偏要看看你有多精贵!”   一把如虎狼般扯开了紫嫣的衣衫,紫嫣惊叫起来,这是真的惊叫,却被秦琼的唇堵住了嘴。   那炽热的唇封了她的口,手在胸前探索,一点点将衣衫撕裂,在她冰冷的胴体上摸索。   紫嫣搂紧了秦二哥,惊羞恐惧,任他肆意的亲吻摆弄,不时记起她在做戏,还要惊得哭嚷几声。   二哥轻轻托起她的下体,紧贴在身上,紫嫣羞得面红耳赤,她不谙男女之情,但是知道二哥粗重呼吸下要做什么,是假戏真做!   虽然是机缘巧合的作戏,但是紫嫣还是心惊肉跳。她是处子之身,她不能如此就把自己交给了二哥。她如何去交代,她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样就没有洞房圆房的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一把拦在了二哥和她之间,手却触到一个硬物,羞怯地说:“不可以,二哥,不可!”   她放大了声音嚷,二哥似乎觉得她在做戏,丝毫不理会她。轻而易举地挪开她柔嫩的小手,去抚弄她肌肤柔滑的腿。   紫嫣急得在二哥耳边乞求:“二哥,不可,我们还未成婚圆房。”   “先圆房,再成婚。”二哥呜咽着含混不清地说。   “不可以的!”紫嫣坚持,但是根本无法抵挡二哥的力气,似乎已经分不出是戏还是真。   就在那关键的一瞬间,紫嫣拼命地咬向二哥的肩头,秦琼嗷的一声惨叫,放开了她。   一阵沉寂,二人对视无语,紫嫣悲咽起来,借了微弱的光线去抚弄二哥的伤口。   秦琼却一把推倒她,伸手抽着自己的嘴巴骂着:“贱货!我叫你咬人!我叫你咬!你还不老实,给你颜色看看!”   紫嫣慌得去拉住他自虐的手,秦琼低声说:“哭呀!大声!”   一阵动静,外面偷听的差官只听到一阵乱响,随即是紫嫣有节律的呻吟声,哭闹声。   过了许久,恢复了平静,秦琼大步从帐子出来,揉着肩头的伤,衣衫上渗出血迹。   “哎呀,这个丫头还真厉害,属狗的!”差官讨好地向前,帐内传来紫嫣的悲声阵阵。   秦琼带走了紫嫣,带走了秀女中一个怪病而淘汰的女子。   打马向秦府而去的路上,紫嫣独自骑了一匹二哥雇来的马,秦二哥在前面走,没了昔日的缱绻,没了关切,也没有一如既往的拉她同骑黄骠马。自从那夜的事以后,二哥见她都似乎有些怪异,紫嫣心里想,是不是男人都有自尊,在那种时候被拒绝,心里都不好受。但她有自己的操守和坚持,她如何能在这种场合随了二哥去。有朝一日嫁到秦府,秦老夫人又会如何去看她,会不会认为她是个轻浮的女人?   但她此刻无法对二哥提此事,不敢去挑开这个令人脸红的话题。她心里有多么的爱二哥,二哥应该知道的。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河岸上行走,紫嫣的眼泪落下。   “子颜,抱歉,是二哥混账了。”秦琼说,没有看紫嫣,话语中似乎赌气,又补充一句:“二哥若再轻侮你,不得好死!”   “二哥!”紫嫣拦阻道,泪光涔涔。   那夜她挡在二哥和她身体间的那只手,似乎从未从二人心底撤去。   96 争风吃醋   黄骠马后跟随一匹白色的小马驹,紫嫣如做错事的孩子默默放马随在秦琼的马后。一路上秦琼对她很是客气,没有先时爽朗无忌的调笑,也没有亲密的动作,似乎又成为初识时那位温文尔雅的君子,侠肝义胆的好汉。   过滩泽泥泞时,秦琼会自然的停下帮紫嫣牵马,吃饭时秦琼也会细心地照料她,只是二人间有这一种无形的隔膜,似乎隔了一层窗纸,就是难以捅破。   这样别别扭扭的到了山东历城,秦琼的家乡。秦琼显得格外激动,双腿一用力夹黄骠马的马腹,一溜烟似的飞奔,紫嫣就会被甩得无影无踪。紫嫣起初还心惊地去追,追过两次,都是在岔路口迷失了方向,惊慌时再打马回程,一头大汗的秦二哥已经迎上她责怪地问:“怎么胡乱的跑,山里有响马,不怕被抓去做压寨夫人?”   紫嫣满腹的委屈,撇了嘴又不好辩驳,几次后,她不再着急了。遇到秦琼再跑得无影无踪,她索性打马在后面慢慢地行,只等他回来寻。如此既耽误功夫,又不省心,秦琼只得无奈的将就紫嫣,吩咐她说:“上来吧。”   “上哪里?”紫嫣故意问,灵动的眸子长睫忽闪,天真的样子。她知道二哥要她共骑黄骠马,只是她在故作糊涂。   “同我共骑一马,好快些回家。”秦琼吩咐说。   紫嫣将小白马驹凑到秦二哥的马旁,二马并行,她仰头望着二哥。以往,都是二哥一把抓了她腰间的丝绦,一搂她的细腰就将她抱到马上。若是没人留意时,会有意在她的香腮上嗅嗅吻上一口,令紫嫣的面颊骤然腾出红云,又羞又怕。但今日二哥四处寻望了没有动静。   紫嫣也不做声,磨蹭着也不下马,二人僵持片刻,秦琼摇头无奈,伸手俯身,将紫嫣从马背抱了过来。   紧贴在秦二哥的身上,二哥几日为刮胡须,髭须暗生,反透出几分沧桑的阳刚气,蹭在紫嫣的面颊上钢针一样的疼痛。但紫嫣隐隐觉得一种安全感,仿佛那宽大的胸怀能包容她这个弱女子去遮风避雨。   到了秦家,这是一个小巷子里普通的柴门小户。   街巷口一颗老柳树,几个孩童在围着一棵枯枣树嬉戏,看到秦琼都跑过来喊:“二哥哥回来啦?”   “呦,这不是他二兄弟吗?这是回来啦?”一位青灰色褂子的大婶子在问,旁边一位碎花衫子的嫂子更是多嘴去问:“秦二兄弟,不是听说你犯了官司给发配去边关修长城去了吗?这是销了案子了?”   一旁手中捧了笸箩的大婶子用胳膊肘捅捅那个多嘴的女人,陪笑说:“二兄弟回来就好。二兄弟,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娘想你想得呀,眼睛都要哭瞎了!”   秦琼飞奔向大门口,推了门闯进去,又突然回来一把拉过紫嫣的手冲进门,大声嘶吼着:“娘,太平郎回来了!娘,您的太平郎回来了!”   迎面的正房门开了,一位小丫头扶了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出来,拄着拐杖,看着秦琼难以置信,颤抖了嘴问:“是太平郎呀?”   “娘,是不孝的儿呀!”秦琼噗通跪地,跪行几步近前,抱住了母亲的腿大哭失声。   看着母子二人重逢痛心的样子,紫嫣眼眶湿润。   “叔宝,你可是要谢谢梦姑,若不是有她这些年照应娘,娘这孤苦无依的老婆子就见不到你了。”秦老太太哭诉着,拉了身边的绿裳女子到眼前。   紫嫣仔细看了眼前的梦姑姑娘两眼,她大大的眼睛有些微凸,一张大大的嘴厚厚的红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不上清秀,但是圆圆的脸颇为可爱,胖乎乎的样子,皮肤有些粗糙,显得年龄反比秦琼看来到年长一些。   秦琼忙给梦姑施礼说:“二哥谢过妹子了,若不是妹子,二哥追悔莫及。”   梦姑腼腆地一笑,含情脉脉的眼神扫了秦琼一眼又羞答答的离开说:“二哥说笑了,还不是应该应分的?”   紫嫣不知道这梦姑是秦二哥的哪里来的妹子,也不曾听秦二哥提起过。但心里多少有些醋意。   “二哥,你胖了,不是听说远去边关一路辛苦,怎么看上去反胖了,人也精神了很多呢。”梦姑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嗓子有些沙哑,似乎说话不得要领。   “娘,我在北平府见到我姑爹姑母了,他们二老惦念着娘呢。”秦琼侧头又对母亲讲着自己一路的经历,说着发配北平府见到姑母的事,老太太听了频频点头,紫嫣轻拭眼角的泪,老太太这才看到了紫嫣问:“叔宝,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紫嫣心里真对秦二哥有些怨怪了,秦二哥平时在外很体贴细心的一个人,如何在家里对她这个大活人置若罔闻,都进门了这些时候,若不是老太太问起,秦二哥都不知道替她引荐,仿佛她和黄骠马被归在了一类。   秦琼拉过紫嫣到母亲眼前说:“娘,这是姑爹姑母的义女李子颜,就是姑爹修书回来,告诉过娘的,姑爹姑母为孩儿定的媳妇。”   秦琼对紫嫣笑笑,似乎紫嫣已经是他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不跑了,紫嫣觉得这种出场很是唐突,但也对秦二哥无可奈何,兵来将挡,她只得给老太太施礼。   一句话老太太和梦姑都惊了,老太太打量了紫嫣,为难地说:“不曾收到你姑爹的什么信呀,这姑娘怎么生得一脸麻子?”   秦琼惊讶地问:“可是,姑爹说是派人送到娘手中,娘还回信说应允了婚事。只是长辈的信,孩儿不敢讨要,孩儿也在奇怪,因何孩儿写的家书都不怎见娘回信。”   秦老夫人拉了秦琼递个眼色小心谨慎地说:“叔宝,你进屋来,娘有几句话要问你。”   紫嫣留在了庭院里,秦老太太吩咐梦姑说:“梦姑,招呼客人,是你北平府姑爹的女儿,也算是你妹妹了吧?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子颜小梦姑两岁。”秦琼替紫嫣答道,梦姑一笑,喊了声:“妹子,一路辛苦了,随我来。”   庭院里有两颗黑枣树,树下一张小石桌,几个形状各异的石凳,梦姑引了紫嫣坐下,为紫嫣倒茶说:“是北平王府的表妹呀?那是千金呢。”   紫嫣勉强地笑笑,目光却不离秦二哥消失在的那间屋子的窗上,姜黄色的马粪纸糊的窗屉,也听不到二哥说些什么。   进了房里,秦老太太捶着儿子大哭一场,为难地责怪说:“叔宝,你做的是什么事?梦姑对你死心塌地,就是她不提,你还不明白她的心吗?”   “明白什么?娘!梦姑不是许配给村口的大牛当媳妇了吗?”秦琼糊涂地问。   秦老太太摇头说:“大牛死了,得了痨病,你走了的那年他就死了。梦姑这些年就在伺候我,她喜欢你,我知道的。娘还说,要把梦姑给你做媳妇呢,你这怎么又领回一个?这,你这不能嫌贫爱富呀!”   听了母亲的责怪,秦琼皱眉说:“娘,姑爹姑母说得到了娘的应允,儿子才应了这门亲事的。再者,姑母家里供着爹爹的灵位,口口声声说孩儿是秦家的独苗,要为秦家传宗接代,孩儿也不好拒绝呀。嫌贫爱富从何谈起,孩儿带子颜回山东,不留在北平王府入赘,就是这个道理。”   “这可如何是好呀?”秦老太太揉拳擦掌跺脚念叨。   猛地抓了儿子的腕子,綦切的目光望了他问:“叔宝,你和她,你和那个子颜,你们,你们没有什么事吧?”   一句话切中要害,秦琼微怔,老太太挥手就去揍他骂,秦琼忙解释说:“娘,您拿儿子做什么了?子颜表妹好歹是王府的千金,有矜持有身份的,怎么会。”   “你们,还没圆房?”老太太追问。   秦琼更是恼了说:“娘,婚姻大事,没有禀明娘,儿子哪里敢擅专?”   秦夫人拍拍胸口喘口气说:“这也好,也好,娘是放心了。你姑母和姑爹是一番好意,待娘修书一封送去北平府,谢谢他们,还是让他们为子颜姑娘另择佳婿吧。我们贫门小户,高攀不上的。”   秦琼一惊,正经地说:“娘,这种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哪里有悔婚的道理?”   秦老太太气得正声说:“叔宝,你给娘跪下!”   秦琼见母亲恼了,也只得乖乖的跪下,不等他开口,母亲就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攀附上了有钱有势的姑母就是人上人了,你到哪里都是历城一个小捕快,一个下等走卒。你不是什么豪门公子,你爹早死了,死就死在这个豪门上。若是你爹是个贩夫走卒,还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不会让娘这么年轻就守寡,担惊受怕的四处漂泊。你爹是姓秦,可是秦家这个江南望族而可给过他什么?除去了侮辱打骂指责,你爹他活得很苦,直到他死,死得都不值得,死得屈呀!你若是嫌贫爱富还想去攀附什么高枝,娘就打死你,然后一头撞死!”   老太太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门口的梦姑,紫嫣在门外进退不是,直到二哥被梦姑推出来同她四目相对时,紫嫣察觉出一些世态的不妙。   “这女人就要学会自重一些,许多事没有板上钉钉的敲定,就不能把自己轻易给了男人。”梦姑同一位赶来伺候秦大娘的大婶攀谈着,紫嫣心里暗想,这秦夫人应该是秦旭将军的正房妻子,是秦旭太宰的儿媳妇,该是位温淑贤良端庄大方的女人,如何这样市井小妇人一样,看上去是个村妇。心里不解,也不好多问,直到二哥安排她去了他的房间里坐着等候,紫嫣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六神无主。   此刻,紫嫣忽然记起母亲生前的一句叹气:“男人最是没用,指望他们来救你,不如自己来救自己。”   看了秦二哥在母亲面前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紫嫣心里那高大的形象也渐渐的降矮。   她定定神,轻轻起身,走到老太太的堂屋前。门开着,两位大婶子正张罗了用麻油为老太太揉太阳穴,梦姑为她捶背顺气。   看见紫嫣过来,秦琼递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掺乱,速速回避才是。   紫嫣从袖子中掏出针筒说:“舅母莫慌,子颜的家中世代悬壶济世,粗通医术的。子颜为舅母行针,针到病除,舅母的头就不疼了。”   梦姑陪笑说:“表妹,别逞能了,为了给干娘治病,家里那些母鸡下的蛋攒起当药费,都能堆出一座小山了,郎中都奈何不得的痼疾,表妹一个女孩子,就能了?”   秦琼恍然大悟地扼腕说:“娘,且莫小觑了表妹,她的医术真是高明的,是名医之后,就因为她医好了表弟病,一针下去让表弟起死回生,姑母姑爹才收她做了义女。如今神医到了,正好为娘根治一下。”   紫嫣扫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大婶,大婶憨厚的起身让紫嫣坐到炕边来。   紫嫣坐在冰凉的炕旁,从针筒里抖出那块羊皮,里面插满了银须针。   97 鹧鸪寨大王   紫嫣轻轻地施针,一点点的拧动,炙了艾蒿叶子在针上。起先老太太隐隐作痛地皱眉呻吟几声,过些时候秦琼再关切地问:“娘,头还痛吗?”   老太太哼哼呦呦的嘟哝:“痛!”   紫嫣一惊,看看自己下手的穴位并没有错,即便有些时日没有行医,也不该有误。   老太太喘口气说:“是针扎在身上痛,头不痛了,这个丫头,还真是有些道行。”   哄堂大笑,紫嫣长捏一把汗,看着老太太舒展了眉头,也欣慰地一笑说:“舅母,颜儿给舅母施上几针,舅母先去睡一阵,养养神。”   紫嫣给秦老夫人施了几针,老太太睡下,秦琼小心地为母亲盖上被子,和紫嫣带了众人退出房间。   一到庭院里,几位大娘大婶就抑制不住羡慕地问:“这位姑娘还果然是神医之后呀?不知道腰痛的毛病可能治?”   另一位大娘埋怨说:“看你,不落空的样子。人家是王府的千金,没听叔宝讲嘛,能给你一个乡野的村妇去治病?”   又接了话问:“我牙痛,昨天开始就牙痛,疼起来要人命,可如何是好?”   紫嫣温然地带笑,她矜持的立在庭院里,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几乎不给她答话的机会。   直到众人说完,紫嫣才一一解释,在庭院里的石桌旁为几人号脉诊治,果然有些病就针到病除。   大婶们喊着:“阿弥陀佛,神医下凡,真是神医。”   这一奔走相告,秦家的庭院里聚集了许多人,有人来求医,有人来看热闹。   紫嫣求助地望着秦琼,秦琼笑笑无奈地摇头说:“都是近邻,能帮就帮他们吧。这些贫门小户的平日也没个闲钱去请郎中救治,难得遇到你这个神医。”   紫嫣忙到了夕阳西下,邻居们送来自己家做的各种菜。有人送来香喷喷的刚出锅烙出来的大饼子,有人家送来从地里才揪出来的大葱和自己做的黄酱,还有人送来家里做的打卤面,热闹地凑在了秦家的院里。   秦琼平日就好客,吩咐了梦姑摆了桌椅,邻居家也搬来些桌子,大家聚在一起畅饮吃喝,听秦琼讲述一路的奇遇和见闻。老太太一觉睡醒,头也不痛了,身子轻松了许多。紫嫣特地吩咐梦姑按她说的用青菜萝卜等位老夫人熬汤喝,秦家热闹非凡。   “老太太,您好福气,儿子这么本事,又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壮士,如今儿媳妇有是这么的有能耐。”隔壁的老汉夸赞,秦老夫人面色难堪,她知道这消息已经被散给了四邻八舍,不知道是紫嫣有意透露的,还是儿子说漏的,但是这已经不再是秘密,反令她觉得再看梦姑有些窘然。   “老太太,您好福气,这就要过六十大寿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乡邻一定给您好好的操办一下。”婶子们提议道。   秦琼起身拱手说:“多谢诸位叔伯婶子的美意,秦琼朋友多,来贺寿的朋友也多,所以院子里怕是放不下了。”   “没要紧的,就到我家院子里来摆席喝酒。”一位大娘热情地提议,众人纷纷附和。紫嫣想,这些乡邻淳朴可爱,还真是热情。   秦琼又解释说:“我打算在巷子口去包下那间悦来老店招待朋友,就不辛苦诸位了,如果有需要的,一定去讨饶各位。”   吃着烙饼卷大葱的一位胖汉子嚷道:“叔宝,你见外了。包客栈容易,也不必去悦来老店,那是外乡人来开在我们这里的买卖。我内弟贾润普和他表弟小柳儿开的那家贾柳楼,离这里不远的,就去贾柳楼开寿宴,我等下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   吃过饭,紫嫣继续为慕名而来的相邻诊病,忙到了子时才勉强应付到人群散去。   紫嫣来到为她准备的厢房,这里的陈设比北平王府和皇宫真是天上地下,她在想,如何秦老夫人一位名门千金,大家的儿媳落到如今粗鄙的田地?人的身份改了,但是举止谈吐不应该变,这哪里像是宁氏夫人?而且二哥身在绿林,说话豪爽,却不粗俗,这对儿母子真是奇怪。   紫嫣满脸的红疹怪病,她开始不对自己用针吃药,想再过了两个月,就会渐渐的下去,好在秦二哥没有以貌取人因为她变丑而嫌弃她,对她一如既往。   老夫人似乎也接受了她,平时她为相邻诊治,老夫人就在一旁看,替她照顾招呼来往的邻居,十分热情好客。从此也不再提她和秦二哥的婚事,似乎对此事讳莫如深。倒是有几次梦姑在偷偷哭泣,被紫嫣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又该怨怪谁呢?   北平王一纸荐书,引荐了秦琼去投靠在北平王罗艺的门生,山东济南府的镇台唐璧帐下,做了镇台衙门里的武功郎。秦琼一下就有了功名,邻居们更是为他高兴,梦姑似乎惨然的知道些什么,一日说出句莫名其妙的话:“二哥如今是做大官的人了,可我不是当官夫人的命。”   因为迫近了秦老夫人的寿辰,秦家开始忙活起来。秦琼有一班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争先恐后的住到了秦家,开始帮了秦家布置准备,也有人去了贾柳楼开始准备接待秦夫人大寿时从四面八方汇聚来这里的好汉英雄们。   紫嫣只觉得秦二哥好气派,似乎能指挥动天下绿林的千军万马,各路的朋友都不在话下。她记得在黄河岸绿林朋友来迎接他时的那壮观场面,黄土漫天,风尘滚滚,马上下来的那些绿林好汉唯秦二哥马首是瞻。   秦琼回来时聊天说到,唐璧大人是位谦和的君子,昔日是北平王的得意门生,也曾在北平府受过北平王的教诲。北平王对子弟要求很严,唐璧都直言不讳地笑了对秦琼讲述他当年凭了少年意气擅作主张闯了祸事被恩师责罚的事,谈笑间同秦琼亲近了许多。   听说秦府要给老太太做寿,唐璧还派了四名家将帮秦琼去打理准备,很是殷勤,称呼秦琼也是师弟长短的像一家人。   唐璧提到了小师弟罗成,说他最后一次见罗成时,小师弟还是个不到十岁的顽童,随了王爷去军中,风沙漫天的小家伙毫无惧色。就是孤傲任性得狠,巴掌打在屁股上都不肯讨饶,哭的时候扎在他怀里,鼻涕蹭了他满身。   秦琼想到了小表弟,在北平府的时候若即若离,离开了还真想念成儿。自己别无兄弟,更是看中这个弟弟。   因为紫嫣能妙手回春,为四邻八舍做了许多善事,帮众人医治多年无处寻医的痼疾,被邻里们格外的青睐。紫嫣忙得不可开交,自然秦二哥初到济南府任职,也是忙得难得回来。紫嫣起初在秦家还觉得有些身份不明的尴尬,时间长了发现秦老太太十分随和,除去了不提她和叔宝的婚事,对她和梦姑一视同仁。   老夫人寿诞的日子快到了,紫嫣见到许多绿林来的兄弟们,一位位虽然生得相貌古怪,却是豪爽开朗,紫嫣同他们说过几句话就觉得轻松有趣,反比拘束于礼法勾心斗角的那些官场上的人物可爱得多。   这天秦二哥销假在家要去贾家楼查看,紫嫣在院里围了围裙喂小鸡,梦姑在灶间生火开饭。   就听到一阵“嘚嘚嘚”的脚步声冲进院里,气喘吁吁地声音嚷着:“二哥,不好了,来了个天上下凡的天兵天将,自称是什么鹧鸪山鹧鸪寨的山大王,来给伯母拜寿来了。”   紫嫣惊得抬头看,是隔壁张寡妇的儿子张虎,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揉着脸哭丧了说:“他,他还打人!二哥,是哪路的英雄呀,您快去看看,怎么火气这么大呀?”   紫嫣放下手里的笸箩在围裙上擦擦手缓步过来嗔怪道:“二虎,是不是你又说错话得罪客人了?”   今天早上二虎就是说错话得罪了人,害得紫嫣出门哄劝了很久那位扬州来的朋友。   “哪里有?我依了二哥的嘱咐,看到江湖上的好汉不能够大声问,怕给官府听了去。就过去悄悄的问,他们是哪个山寨的朋友?没想到那位黑脸的汉子还没答话,旁边一个俊俏的小哥儿就对我招手说‘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听。’我就探过头去~”   “他就抽了你一嘴巴?”紫嫣哭笑不得地问,二虎跺脚抱怨:“子颜姐姐怎么知道的,可不是吗?我招惹谁了?他说他是鹧鸪山鹧鸪寨的,鹧鸪寨就这么了不起吗?人家五柳庄的绿林总瓢把子单雄信员外对我都客客气气,还赏我银瓜子沽酒吃呢。”   紫嫣笑了,解释说:“哪里有什么鹧鸪寨,分明是那个人在诳你!”   二虎挠着头,秦琼正衣要出门,见到二虎哭丧个脸,问他是怎么了。   听了二虎的话,秦琼笑了,问他说:“是个模样俊俏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穿了一身白绸的袍子,胯下一匹白龙马,马上挂了五钩亮银枪?”   二虎忙说:“是的是的,二哥认识他?”   秦老太太闻讯出来,秦琼回身说:“娘,看了是表弟来了。姑爹还真是细心,派了表弟来给您贺寿了。”   紫嫣忙要跟了二虎出门,秦琼吩咐一声:“站住!”   紫嫣回头,看了秦琼沉了的脸,疑惑的问:“二哥,不去接成弟弟吗?”   “他有腿,让他自己进来,这里只有兄弟,没什么小王爷。”   看了二哥有些郁怒,紫嫣猜想一定是罗成张扬傲慢的举动打了二虎让秦琼气恼,可是人家罗成远道而来,不接似乎也说不过去。   “你不接,娘去看看。我的心肝宝贝儿呀。你姑母的儿子我是一定要看看的。”老太太就要往外走,门口一阵脚步声,一声吆喝:“都在外面给我候着,不喊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果然是罗成的声音,话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门口,四下张望着一脸好奇的样子,透着几分的天真。   “成兄弟,你怎么来了?”紫嫣问,总是需要一个人打破僵局才是,她开了口。   “我来给舅母拜寿,顺便,想你和表哥了。”罗成几步迎上了表哥,撩衣就拜,还真是出门在外懂理守规矩了。   98 拜寿   看了罗成边说东张西望好奇的样子,令人又是怜又是怨怪,平时在王府,罗成很少这么闲散无礼的,从来目不斜视谈吐自若,哪里敢如此放肆的东张西望。   “娘,这就是表弟罗成。”秦琼侧身,老夫人近前两步打量着罗成。   罗成眼眸一转,几步迎上去扶了老夫人,倒头跪地就拜:“舅母在上,成儿有礼了。”   乖巧机灵的小模样,举止言谈间透出的几分灵气,都令秦老夫人满是爱怜地拉起他,抚摸他柔嫩的面颊说:“看我儿长得多好呀?真真的像你娘的灵气,这眉眼还真是随了你爹,你爹年少时可是顽皮之极,看这孩子多乖,生得多好呀。”   “舅母,娘和爹都想念舅母呢,还说要接了舅母北上去北平一家人团圆。舅母身体可好?”罗成扶了老夫人问个不停,讨巧的样子令老夫人不时摸摸他的脸,又叹一段儿往事,提起了北平王罗艺少年时的事,想到了罗艺,就想到英年早逝的丈夫秦彝,不无伤感。   秦琼见表弟喧宾夺主,丝毫不在意他的一脸怒容,拉过他到一旁问:“罗成,给二虎兄弟陪不是!”   罗成扫了一眼揉了脸颊在一旁的二虎,嘟哝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哪里知道这呆头呆脑的家伙是表哥的人?”   “表弟!”秦琼板起脸,罗成才隔了秦琼探头望望二虎,草草的作了一个揖说:“对不住了,不打不相识!”   秦琼刚要恼怒,罗成一下闪到了老夫人身后怯怯地说:“舅母救成儿,表哥总是这么凶,在北平他还伙了爹爹打成儿,打得成儿几天下不了地。”   见罗成翘着小嘴,委屈的样子,老夫人更是如哄个孩子似的抚摸他的头说:“舅母给你打你表哥出气,我们成儿生得多俊呀,怎么舍得打呢?你爹小时候就是个调皮的,没少被你外公责罚。”   罗成见表哥也是束手无策,得意的暗笑。   紫嫣心想罗成就是这么个鬼灵精,他一进院子三言两语就看得出个眉眼高低,谁才是这个院子里说话算数的老大。想是有了老夫人保驾,秦二哥就是恼火也奈何不了罗成。   落座后,罗成就贴在老夫人的身边,被老夫人搂在怀里爱得看给没完,笑容满面慈祥的样子,紫嫣不由偷看二哥,脸色沉着,怕不是吃醋了吧?   一打听,才知道自从紫嫣和秦琼走后,罗成同父亲发生了许多不快。   朝廷横征暴敛要云锦做障帆,征集美女去当纤夫,闹得民怨沸腾。罗成的军营所辖的地区也是出了很多官逼民反的事情。   史大奈的一个朋友因为聚众闹事被擒,史大奈去王爷面前讲情,反被北平王打了二十军棍。父子二人对于是否现在反隋的话题争论不休,已经针锋相对,罗成再也容忍不了腐败的朝廷,但是父亲虽然有意重振南陈,却犹豫不绝,不敢妄动。   罗成抿咬了嘴忿忿说:“父王就是那么没理。他讲理讲不过人家,就寻了契机报复。吃饭时成儿不爱吃红萝卜,他偏是逼了成儿吃,不吃就去祖宗牌位前罚跪。我一抬头,就是舅父和外公的牌位,舅父和外公在天之灵可会管道成儿吃不吃红萝卜?又不是兔子!”罗成抱怨地嘀咕着,老夫人心疼地搂了他在怀里哄了他说:“你舅父会不会管这还难说,你外公可是个挑剔的人,当年你他一个眼神,你舅父是不敢说半个不字。不要说红萝卜,就是毒药让你舅父吃,他也不皱眉头地喝呀。”   秦夫人说到这里伤心落泪,秦琼煞有介事地追问:“成儿,你该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罗成起身一挥手夸张地动作说:“戚,我哪里敢?还要腿呢。是他自己答应的。”   一旁的罗星笑翻了,揉了肚子说:“表殿下,您不要再问了,我们小王爷是‘金蝉脱壳’之计出来的,不是逃,可胜似逃了。”   紫嫣心想,这小罗成又搞得什么鬼名堂?   罗星说:“那天王爷罚了小王爷跪在祠堂去思过,半夜里小王爷就哭了去敲王爷和王妃寝殿的窗子。王妃被惊醒,王爷还骂小王爷怎么不去罚跪自己跑了来?小王爷就一脸惊色地说,他见到了舅老爷一身的血,见到了慈眉善目的太宰老太爷,说得跟真的一样。王爷半信半疑,王妃却说八成是舅老爷托梦来了,所以小王爷就提出要替王妃来拜寿。本来是王妃要亲自来历城的,小王爷说山高路远,若是王妃一路颠簸病倒了,就更对不住舅老爷了。这样王爷不放心,才多派了些家将随了小王爷来山东。”   秦琼知道是罗成耍鬼主意掩人耳目,也奈何他不得。   “子颜,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变成癞蛤蟆了?”罗成直言不讳地追了紫嫣看她一脸密麻麻红色疹子的脸,紫嫣越是躲避,他越是调皮地追了看。   看着儿女们在逗闹,老太太心满意足的笑,忽然低声问秦琼:“叔宝,什么时候给娘生个孙儿,娘就死而无憾了,去地下见你爹爹也有个交代。”   紫嫣听到了这句话,但还要故作不知同罗成逗闹。   “表弟,天不晚了,家里寒门陋室,怕你这北平王府的少殿下住不惯,去贾柳楼下榻落脚吧。表哥带你去。”   门口一堆人探头探脑地向里看,都在偷看秦家来的贵客,也在看北平王爷的世子生得什么模样。   罗成撇嘴不服气地说:“既然来了,这里就是罗成的家,哪里也不去,表哥住哪里,罗成就住哪里。大不了表哥把房子腾出来给我住,再不然我同表哥一道睡。”   秦老夫人笑了哄了罗成说:“这样好,这样好,同你表哥挤挤也好。当年你舅父都娶媳妇了,你爹还总挤来同他谁,舅母就只有去和你娘做伴去。”   听得紫嫣心里暗想,原来北平王那么没有眼力见,生分了人家鸳鸯各两方。   第二天,罗成在周围走动,也在家里陪了老夫人摘豆子聊天,谈些讨老太太开心的话题,逗得老夫人心里吃了蜜一样的甜。看这长大的成儿,再看看儿子叔宝已经挺拔得身形同他父亲一样,一样的英俊一样的魁梧,就连神态举止都很像。只是比起彝,秦琼多了些无拘无束的从容潇洒。   紫嫣在夜色中的庭院里赶了鸡入圈,罗成立在门边看了她,忍不住问:“子颜,你就安心来这里做个村妇了吗?”   紫嫣回脸一笑说:“我这癞蛤蟆脸也只配嫁到寒门小户养鸡养鸭。”   罗成背了手,踱步道她面前,俯身在顿在地上抓鸡的紫嫣耳边说:“我是来寻你的,怕你嫁给皇上做小星,特地一路赶来的。父王险些识破我的诡计,差点就又要挨打了。”   罗成邀功般地炫耀,但紫嫣丝毫不领情。   “你总是这样,人家去不问津的再金贵的东西,你也不要;人家要的的一块破瓦,你也要去争抢一番。日后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不爱听。”紫嫣板起脸,她一直以为成儿就是个骄傲的小王爷,争强好胜,但看来没有坏心。可是男女不相授受,有些玩笑容易弄巧成拙,还是避讳些好。   听了紫嫣的话,罗成蹲在了她面前,平视了她说:“我什么都不图,也没用想去争什么,我只信自己的悟彻。轩辕峰上,我重生,是你,拉我回了这个世界,冰天雪地中给我温暖。子颜,你不能走,你是我的,是巴哈临走时把你送给了我,让你来陪伴我。我再没一个能说话的朋友了,你也要走吗?”   手握住了紫嫣的手腕,紫嫣慌得抽手埋怨着:“成兄弟,你再胡闹,我可喊你表哥来教训你了。”   话虽如此,紫嫣面红耳赤,急于抽身,却不防一下坐在地上,狼狈的抬头,看到二哥秦琼背手立在枣树下,沉默无语。   “看看,你再闹!”紫嫣责怪着起身掸着衣衫,再看二哥时总有一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不知二哥如何去想眼前的一切。   到了第三日,来拜寿的各类英雄越来越多,紫嫣目不暇接地应酬着众人。   白天她去贾柳楼去帮忙,晚上就回到秦家的小院来张罗。   最有趣的是小罗成,他对那些所谓的绿林英雄十分鄙薄,宁愿躲在秦家的小院不出去,只陪了舅母讲话。紫嫣的眼里,罗成一直是个任性骄纵的孩子,在家里也多少父母迁就着他,虽然北平王管教儿子严厉,但是对罗成的宠爱都不加遮掩,若让这么一个骄纵的小王爷去哄什么人开心还真是个难事,如今罗成在舅母面前极尽乖巧懂事。   有几次,宁氏老夫人看了罗成发呆,竟然失口叫着:“小弟,别去弄那蒺藜草,小心扎手。”   罗成和紫嫣都在笑,老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   仿佛多少年的回忆都跃然眼前,老夫人不时感慨地说:“若是叔宝他爹还活着,怕是叔宝也会有成儿这样活泼天真的时光,只是他爹去的早,让他饱经风霜,就显得少年老成了些。”   罗成撇嘴说:“舅母可是说对了,表哥比我父王还要厉害,凶我的时候一瞪眼好怕人的。”   紫嫣正和罗成打趣,就听到门外一阵寒暄声,秦二哥的声音在说:“单二哥,里面请。”   一个粗亮的声音嚷:“老伯母,侄儿来看您老了。”   老夫人笑逐颜开地说:“是小灵官儿来了,好久不见了,雄信,这边来!”   紫嫣想,这一定是秦家的贵客,老太太同他很亲的样子。   谁知道罗成倏然从石凳上坐起,脸色大变,愠怒的样子,又忽然坐下。只这一起一坐,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紫嫣的眼,心想莫不是罗成又什么事瞒了?   一位面色黑红面颊消瘦的汉子走进来,炯炯的目光,眼眶深陷,颧骨很高,透着煞气。虽然说笑间十分轻松,但是紫嫣总觉得有些可怕。   “雄信,这么久没见你,可真让大娘想呢。”老夫人上前,一身皂色长袍,英雄帽箍头插了朵绒球花的汉子躬身施礼。   寒暄几句,梦姑端来茶水抬个竹凳说:“单二哥请坐。”   单雄信说了句:“梦姑越来越水灵了。”   这时目光看到了紫嫣。   秦琼忙解释说:“我表妹,李子颜。”又对紫嫣说:“子颜,来见过单二哥,我的好兄弟。”   单雄信温和的和紫嫣见礼,也没对他一脸怪疱表示出像其他人那种大惊小怪,这令紫嫣感觉舒服。   单雄信看她的目光原本是温然的笑意,忽然那笑意渐渐消失,面色阴沉如飘来一片阴云笼罩。   99 剑拔弩张   单雄信的目光停在了罗成身上,他上下打量着罗成,面上满是怒气。   他几步上前指了罗成气得说不出话,不等他开口,身后的兄弟们立时围拥而上,大喊着:“这个小毛贼竟然在这里!”   秦琼已经觉察出有几分不对,猛转身去看表弟罗成,他却悠然地坐在石桌旁握了一把小泥壶,倒了茶自斟自饮的自得其乐。秦琼是最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的,沉了脸问他:“成儿,可是你惹了什么祸事?”   罗成得意地笑笑过做糊涂地反问:“表哥这话好没个道理,罗成这些日就没出过家门,如何去惹到这个黑炭头?”   单雄信大骂道:“小娃娃,爷不同你计较,你反是得寸进尺了!”   上前就要去打,一堆兄弟们涌上剑拔弩张。   “二哥,稍安勿躁,罗成是我的表弟,如果有得罪二哥的地方,二哥包含,秦琼先在这里赔罪了。不过,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表弟,是了是了,都要忘记了,你如今攀附了高枝,是北平王府的表殿下,身份尊贵不同了,哪里还和我们这些绿林中人为伍?”   单雄信明显是气话,秦琼咽口气无奈地陪笑劝道:“二哥说来听听,也让叔宝好为二哥主持个公道。”   一打听,才知道是单雄信的手下听说了从北边来了一队官府的人马,一路上颇为张扬,拉了几马车的金银细软,一路上神气活现,还竟然有人向山谷里喊:“这山里的强盗到躲哪里去了?有财过路竟然没人有胆量来劫了吗?”   单雄信初听兄弟们来禀报此事,嘱咐手下人小心不要轻举妄动,会不会是官府在擒贼用些诱敌深入的计策,等了他们自投罗网。他主管绿林,手下各个山头的兄弟们都在他的绿林名册,但是有些兄弟虽然尊敬他这个大哥,还是不免匹夫之勇喜欢斗狠妄动。   他派去的探马观察过几天,不见那些官府的人马有什么异动,跑回来告诉单雄信说:“为首的一个小将是个娃娃,肯定是官府布了迷魂阵。”   单雄信又派人打听这个猖狂叫嚣了来到他地盘的是哪路的人,探报回来说,看了旗幡是幽燕九郡的北平王罗艺的旗号。单雄信的手下有在官府中的眼线,对他说,如果是北平王的人,应该不可怕,这里是靠山王杨林的地盘,罗艺和杨林不睦,朝野上下都知道。   单雄信才放了心,猜想或许是北平王到靠山王的地盘来挑衅生事,不过是路过他的山头。手下们却在大骂这小娃娃也太猖狂了,一路上都在言语挑衅,想教训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看看。   单雄信起先听并不介意,后来听来听去,觉得此时蹊跷,怎么还有人盼望被劫持?肯定是诱敌深入之计。他当然不想当了北平王和靠山王权利之争的垫脚石,自然就吩咐手下人静观其变,不想擅自行动。   到了第二日,单雄信几乎都淡忘了这个事,清晨依旧去镇上的揽月酒楼去和朋友喝酒,就看到了楼下一匹毛色光滑亮泽的白龙马拴在一棵歪脖柳树上,在拴着的各色马匹中显得出类拔萃的惹眼。他忍不住走近前去看,那白龙马咴咴叫着前蹄奋起,单雄信机敏的跳后一步,叹了句:“好畜生,有灵性,是匹好马。”   这时身边的喽啰低声提醒他:“二员外,这匹马的主人,就是那个白脸小娃娃,打伤我们兄弟骂我们绿林无人的那个北平王帐下的人。”   单雄信“哦”了一声,心想马在,人也该跑不远,四下去看,就见酒楼上窗旁几名锦衣玉服的少年,其中一为白袍的公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单雄信在楼下,抬了头仔细地观看,这个娃娃生得俊俏,五官美得让人过目不忘。只是眉目间存了傲慢和骄纵之气,让人看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单雄信同义弟王伯当嘀咕说:“伯当,你看那个娃娃,若他真是北平府的人,生得这般模样,估计也是个什么近臣禁脔之流,不足为虑。不过若是说他的武功好的令我们的兄弟望尘莫及,我看这是托辞。这些年许多老弟兄们金盆洗手,想见好就收图个晚年安逸,我也没去拦。如今看来,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下面的兄弟竟然弱得拳脚功夫渐渐退步,如今就连遇到一个白面小娃娃都要败北,简直丢尽我绿林的脸面。   单雄信一身铜色的珠光缎袍,头上英雄巾上斜坠了一个红色绒球,生气时那绒球一颤颤的,手下就知道他心头不快。王伯当也点头说需要好好整治一番。   正在此时,楼上的人忽然异动,门前门外无数的兵卒涌来,吆喝着将酒楼团团围住。   单雄信平日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不畏惧,也怕沾染他们。   定了定神,单雄信面对用钢刀指着他鼻尖的北平府的手下问:“因何要拦住我的路?”   “瞎了你的狗眼不成?我们小王爷押寿礼来济南府,怎么路上就遇到了强盗要来劫财?幸好我们小王爷武艺高强,深谋远略,想到这里的毛贼回来这么一手,巧计让那贼子偷了假的去。但是赶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就瞎了他的狗眼!”   单雄信更是不解,这些士卒口口声声说是盗贼来劫财,还是劫北平王府的,这不大可能。他已经嘱咐过兄弟们不可妄动,以免中计。如今听了北平王府的士卒的话,又不无道理,心里更是嘀咕,若是他的手下来劫财,如何也不让他知晓?   还在犹豫,就听门口一阵大骂声:“有本事就杀了爷爷,爷爷不怕你!”   单雄信一听声音就吓得面色大变,是庞龙,是他在二龙山放的一个兄弟。庞龙平日对他的话马首是瞻,而且几次危机时刻救过他,是个老人。难道是有人冤枉庞龙,陷害他?不然庞龙如何会如此妄动?   庞龙边嚷边跳地被绑缚过来,这时他看到了单雄信,单雄信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庞龙扑过来跪倒嚷着:“二哥救我,二哥!”   单雄信相信了,定然是庞龙闯了祸事。   “你做了什么?”单雄信问。   “二哥,也不瞒二哥了,我们听说这客栈里从北平来的这位客官可是带了大笔的财宝路径我们的地头。二哥,有钱不赚是王八,更何况是这么个王府贵公子的钱,我就想去试一试。谁想到中了计了,我们打开箱子一看,是空的,想逃,就被擒获了。二哥,二哥救我。   出于绿林的规矩,单雄信不能袖手旁观,他是身份不允许。   他坦然地走前几步对押解庞龙的人说:“且慢,庞龙是我兄弟,他有了什么错,我这个当大哥的承担。”   “你承担?你话能高过我们小王爷吗?你若是他兴兄弟,就是同伙,一起受俘吧!”   单雄信压了心头的怒火,山东境内他一言九鼎,官府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没睡敢对他吆五喝六的,如今北平府一个喽啰说话都这么的狂傲,激发起他心头的怒气。   “带我去见你们小王爷!”单雄信说。   眼前的人一声冷笑,讥讽道:“我们小王爷可是你随便见的?”   正说着,手下的人就拖走了庞龙到庭院正中,将庞龙的手放在一口小铡刀下。   那是口割庄稼的铡刀,但是锋芒无比。   庞龙被按跪在了庭院中,双手被放在了石桌上,眼见那口明晃晃的铡刀就要落下,庞龙吓得失声哭求。   单雄信虽然心里骂庞龙过于愚蠢鲁莽,而且看他已经哭天喊地吓得双腿打颤,单雄信就去阻拦,这时楼上那些喝酒的公子停了手中杯,探头向这边望,单雄信不想多去纠缠,亲自去求情,却见那位小王爷就在楼台上轻蔑地说:“你是他的同伙吗?如今朝廷正在捉拿盗贼,是贼就该被断手!”   单雄信心想这个雏儿果然不懂绿林的规矩,但也只得忍气吞声。   可是罗成太欺负人了,不但不肯给面子,听说他是绿林中人,就对他鄙薄地奚落,单雄信一恼,就同他打了起来。过了几招,单雄信才发现这位小王爷果然非是凡品,   身手敏捷,拳脚耍得密而无缝,缠得单雄信只有抵挡的功夫无法进攻。   单雄信拦了他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兄弟犯了错,也是疏忽,小王爷勿怪。你果然轧了他的手,让他日后如何做活?如何为生?”   罗成冷笑一声说:“贼人也配和本殿说话?”   单雄信要救兄弟,即使是庞龙犯了错,但是毕竟他做绿林大哥的要护了手下。罗成不肯放人,因为他千辛万苦要找个绿林的盗贼见识一下。   罗成一笑提议说:“也好,你若是这么说,不妨我们就比试一番。听说你是绿林的总舵主,想必武功不错。这样,你带了人马提了枪去东门外的草场绝一高低。如果我胜出了,就无奈了,你的兄弟只有依法断了手,是对他做贼的惩戒;如果你胜出,人你带走,我不再追究,公平吧?”   单雄信心想也只好如此,毕竟同他比武的是北平王罗艺之子,而且听说过北平王一杆罗家枪舞得出神入化,在沙场上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不能对他的儿子掉以轻心。可是庞龙的手不能断,他不是小偷小摸,不过是想去惩戒这个目中无人的小王爷。若是庞龙在他眼前被官府的人砍断了手,这是一个信号,日后兄弟们谁还会相信他这个大哥总盟主会帮助大家,谁又会留在这里?   100 出尔反尔   单雄信打量着眼前的小王爷,心里暗自盘算,眼前的娃儿眉清目秀,眼中存了寒意,如剑一样的锋寒,令人看了似乎觉得不符合他的年龄的深沉。也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这个小娃儿本领确实不俗,总是让他有些担忧。   罗成一手挽了英雄氅大摆在右手,一手提了枪等了同单雄信比试。   原本他对这个绿林草寇根本的不屑一顾,如路边爬过一只臭虫一样,他去踩都会嫌弄脏了靴子底。只是他对那些绿林好汉充满好奇,爹爹说绿林草寇都是盗贼,是官府擒拿的乱党刁民。可是自从表哥来到北平王府,让他绝对绿林中才真正藏龙卧虎的不乏英雄,绿林的草寇也并非他相像的那么可怕不堪。这才引得他满心好奇地要走出王府去会会那些绿林中的英雄好汉,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和表哥那样的伟岸,是个真正的丈夫。虽然他嘴里对表哥多有执拗不服,心里还是佩服的。   一路去山东,罗成也动了些小心思,如果他到了山东再央告表哥去找几位绿林的好汉同他比武,表哥一定不答应,会骂他胡闹。即便那些绿林好汉勉强答应,也多会碍于表哥的面子,敷衍他几下,故意哄他。罗成想想,决定自己不妨打草驱雀,将那些山林里的绿林大盗引出来会上一会,也让他十几年苦练的罗家枪有个用武之地,一试身手。   他让手下故意的叫喊,虚张声势地说带来了无数金银财宝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不想果然引出了“蛇”,可气的竟然是条“泥鳅”,这个庞龙的本领也就寻常,连史大奈张公瑾都不如,更不要说和表哥相提并论了,罗成气得要斩了庞龙,是手下出主意说:“听说绿林都是一层盖一层,这个庞龙上面一定还有一位绿林瓢把子,最后一定会归到小灵官单雄信手下去管。怕是殿下未必能会到单雄信,但是他手下的王伯当、谢映登之流多半能顺藤摸瓜的寻出来比试一番。”   罗成也没报太大希望,这庞龙三脚猫的功夫也值得他的“大哥”为他出面相救?   但就在刚才,手下的人惊喜地告诉他说:“殿下你请看,楼下那位好汉,他就是五柳庄的单二员外,绿林第一把交椅,了得的人物。”   罗成眼睛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单雄信送上门来了!   听说罗成一定要比武决输赢来告诉他是否可以放过庞龙,单雄信无奈应战。他也想借机教训一下这个任性自傲的娃娃,就逗他说:“小王爷,您是真想打,还是比试了玩?刀剑无眼,在下可不敢同小王爷比试,但是有救友心切,不如在下拱手认输就是。”   罗成嘴一翘,气得驳斥道:“本殿说话作数,可以同你立下文书,若是死伤互补计较,如何?”   单雄信这才点头应了,顺手从墙角踢起一杆竹竿,当做了槊抖了几下试着舞动,然后收手定了姿势,对罗成点头,示意他可以了。   罗成绕了一圈,仔细打量单雄信,心里暗自寻摸这个人到底是否有这么大的本领?如传说中一样神奇,于是更想和单雄信比试个高低胜负。   二人在庭院中交手,单雄信一路走场时心里还在想,人说北平王一杆五钩断魂枪天下数一数二,按理罗家枪应该是厉害,能领教一番是他的机会,可是这小王爷生得娇贵,哪里像是有本领的样子,富贵中的子弟更难成才的,想到这里,心里的戒备反而放松了几分。   单雄信大喝一声竹竿挺直了刺来,罗成横枪去搪,单雄信竹竿一翻方向灵活地逆转,头一掉就刺扎向罗成的腿,罗成反枪去拦,那杆竹竿又灵活轻巧地扎向罗成的马腹。   也不知道是轻敌还是反应不及,罗成胯下的白龙驹被扎了一下,嘶鸣一声一个激灵甩了头,险些把罗成从马上扔下来,单雄信在一旁笑笑,心想:“小娃娃,知道你单二爷的厉害了吧?”   罗成懊恼地拉马再来,可就是多了几分提防,手中的枪用得上下翻飞,密不透风,还真是有些功夫。罗成记得,他当年学闭气功拜的那位师父曾经点拨过他,凡事不可凭了一把子蛮力,那是匹夫之勇。若是能达成目的,有事要有捷径,他就灵机一动,促狭的心思起来,手中的枪飞舞得如万道银丝缠身,密不透风,看得单雄信眼花缭乱,也就是趁了单雄信不备,他手中的枪忽然间一翻挑,一个鲤鱼跃水倒扎向单雄信的后心,单雄信忙带马躲避,罗成大叫一声:“哎呀!”人从马上翻落,惊得单雄信放马回来看,罗成忽然枪尾掉做枪头,喊了一声“去吧!”,一枪头扎进了单雄信的大腿。单雄信疼得哇哇地乱叫,这是罗成已经得意的笑了跳马处局,摇头道:“惭愧惭愧,本殿这点功夫,不伦不类,出外时家父都不准我提耍的是祖传罗家枪。如今倒是好了,原来这里所谓的英雄雄霸武林道行不也就如此,本殿才不过几招,就吓到你了。   单雄信又气有脑,气得是这个狡猾的娃子耍诈,还耍得他无从辩驳;闹得是自己无能,败在了小王爷手里,日后被人笑话。   单雄信拱拱手,不管是如何败北,总只是他败了,就要服输,而且罗成这个娃娃果然不凡,身手本灵一流,那枪法看得出要有七、八年至少的功底。   罗成扫了他一眼,翻身下马,手中的枪扔给跟班的兵卒,一边抖开雪白锦缎的袍子继续披上前对单雄信挑衅地说:“不是本殿不赏你脸面,是你自己无能去救你兄弟。好在本殿开恩,只是剁掉他手指头,若是旁人,我可不给面子的。”   单雄信满脸的哭笑不得,这个罗成分明是乘人之危耍弄他。   越想越气,单雄信板脸说:“小王爷想要如何,才肯放了庞龙?”   “不是我不肯,是你不肯,是你自己输给了我。这样吧,货是你兄弟窗的,本殿可以睁一眼,也可以闭一眼,你就乖乖跪下来给本殿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就饶了他!”   罗成这些话简直拿律法如儿戏,仿佛他掌控生杀大权一般。   单雄信怒了,刚要发作,北平王府的爪牙已经将铡刀放下一些,庞龙凄厉的求饶大喊。   单雄信大喊:“且慢!”   他满怀屈辱,明知道罗成在耍弄他,又无法去驳斥,小罗成一定会背了手斜睨他一眼说:“谁然你来了?难道是我请你来给庞龙求情的?   此刻单雄信束手无策,膝盖下如挂了千金沉重无比,他的声威,他在绿林中的地位,若让人知道了他还曾给某些人下跪,这能发挥的文章就太多了,他日后如何去做人立威?他可是绿林的瓢把子,是万人敬仰的大哥!   罗成心里也在寻思,他不信单雄信如此不堪一击,就是他耍了诈,单雄信的功夫如何也要同他棋逢对手,才打得有意思。但是如今看来,单雄信的武功定然比史大奈强很多,但是不是好得如他相像,好歹是绿林的总瓢把子,一定是要比所有手下的武功高强才对。小时候爹爹就教育他说,如果他日后不好好练武有本领,手下的人强过了他,就会不服,就会有贰心。   单雄信一定是绿林中的大好汉,不然为什么他是绿林第一交椅,而不是二哥秦琼?   罗成恨失望,他不明白单雄信为什么敷衍他,有意败给他,就是在侮辱他的本领。他想激怒单雄信,让他发狠地和自己大战个三百回合,若是友,就是把酒畅饮,日后是后兄弟;若是敌,也借机摸个底细。这单雄信的武功实在是有限,比起自己当初的估量简直是大相径庭。   单雄信撩衣要跪罗成,不要说罗成惊了,单雄信带来的那些兄弟齐声惊叫:“二哥,不可!”   单雄信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依旧给罗成跪下磕头。   罗成皱了眉头,恼怒得想:“这个黑炭头真是可恶,事到如今,他还取笑我,故意调侃我年少,宁可磕头也不愿意和我真正的比试。就是小时候父王带他玩捉突厥的游戏,父王总在扮演突厥的兵,头上用果篮搭了几块布做样逗他,当他稚嫩的小手一指向父王,父王忽然“嗷”一声惨叫倒地,示意他被她擒获,可以去请赏了,罗成如何也不肯在当今闹这些幼稚的东西出来。   单雄信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了四拜,起身掸掸袍襟对罗成说:“小王爷,单某已经为兄弟赔罪,是否可以带了庞龙离开?”   罗成已经回到了茶桌旁,一脚粗狂地踩着凳子,一手提了茶壶自斟自饮,对单雄信说:“我说过什么吗?我没有许诺,只是说,你若胜过本殿,本殿放人,如果输了,磕头赔罪,或许本殿心情好能答应饶过这个山贼。不过嘛,如今,本殿心情不好,当然就不能饶了他!不但要剁掉手指头,还要打五十军棍然后绑去市集上游街,让百姓们引以为戒,不要去当山贼。”   单雄信气得胡须都要立起来,他没想到罗成竟然如此的胡闹,而且言而无信。他恨不得活拆了罗成咬他骨头,但是眼前他要求罗成放人,可是如何是好?   庞龙是该教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如果真是剁了庞龙的手指头,再打上了五十军棍光腚去游街,简直是给他这总舵主脸上抹黑,这示众游街的不是庞龙,而是他单雄信!   101 斗狠   “小娃娃,你不要欺人太甚!初入江湖不知深浅,单雄信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单雄信勃然大怒,但罗成只是拿捏地笑看了他,手指一抬,点点他说:“我记起来了,我是说,磕三个头叫三声爷爷,或许本殿放了他,不过你还没叫‘爷爷’呢!”   单雄信的手下已经怒不可遏,纷纷摩拳擦掌地要扑上前去痛打眼前这个小娃娃一顿替二哥解恨。罗成冷笑几声说:“你可是想好了,虽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民不与官争,再者山东济南府还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地头儿。”   单雄信本来就黑红色的脸愈发胀红,当了这么多兄弟被一个毛娃娃戏弄简直是奇耻大辱。   罗成看了单雄信,最角挑出一抹嘲弄的笑,从腰间摸出一把镶金嵌玉的突厥小弯刀,拇指轻轻一按,刀出鞘一股寒光飞出,庞龙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嗷嗷”痛呼不止,束缚他的士卒松手,庞龙疼得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血流满地中一只断手触目惊心地躺在血泊里。   单雄信惊呆了,他不信这位貌美如玉的娃娃出手如此的狠毒,手下人抄刀拔剑就要涌上同罗成拼命,罗成身后的护卫也上前几步。罗成挥挥手,示意手下退下,背了手踱步对单雄信说:“我放你一马,也算给你这个绿林舵主一个薄面,只要了他一只手,留下你兄弟另一只手和他的屁股脸面,你可是要管好他不要再去偷东摸西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若是本殿下次再撞到,可不是要他一只手,就是要他的狗头了!滚!别败了爷的雅兴。”   单雄信的脸上一阵燥热,羞愤交加,对庞龙又怜又恨,手下人涌上抬走庞龙时,罗成的手下也迎上去取血泊中那柄宝刀。罗成制止住他说:“不必了,脏了的东西本殿没心思要了,就赏给他们了!”   一副傲慢的腔调,让单雄信无地自容,他拂袖而去。一口怒气填在胸膛无法发泄,但此刻调集人马来教训这个小王爷也太过明目张胆,起码他现在不想揭竿而起去造反,也不想在好友秦琼的母亲要过寿前惹出祸端。如今秦琼回到了山东,这一带的大小案子都是他管,若真是在叔宝的地盘上收拾了小王爷罗成,怕是官府责怪下了,首当其冲去“擒贼”的一定是叔宝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咬碎钢牙,暗想等到了秦母六十大寿一过,他一定要报仇雪恨。   单雄信没想到他竟然在秦琼家里遇到了这个小冤家,咬断牙根将碎牙咽到肚子里本来只为了好友秦琼,如今每想到罗成竟然是秦府的座上宾。单雄信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秦琼不明究竟追出去几步问:“二哥,二哥这是怎么了?”   单雄信飞身上马打马而去,身后的兄弟左右看看,有人好心而无奈地瞟了一眼罗成问秦琼:“叔宝兄弟,他是你的什么人?”   秦琼回身看罗成,罗成侧过头去。他几步上前拦住了拄着拐杖追出门喊着:“雄信,雄信,留步。”的舅母,不停地说:“舅母小心,慢些走。”   “他是你的表弟?”单雄信的手下问。   秦琼点头说:“正是,是我的姑表弟罗成,才从燕山北平来山东。”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地摇头离去,剩下秦琼不明就里,拦阻不住远去的兄弟们,要去追,又怕母亲摔着,几步上去问:“罗成,你认得他们?”   罗成茫然地望望远去的马队反问:“表哥在绿林里那些盗匪兄弟,我如何认得?”   “成儿!对表哥说实话,出了什么事?”秦琼喝问,罗成闪身躲去了舅母身后嗫嚅地说:“舅母,表哥又凶我。”   秦母护着罗成对秦琼拉下脸埋怨:“叔宝,你多大了,他才多大,有话好好讲。你表弟远来是客,别吓到他。”   又拉了罗成拍着他的手说:“在家里,你姑爹姑母不定多么心疼,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了,为了给我拜寿还让他从北到南的千里奔波。没听你表弟说吗,平日里你姑爹姑母连出北平城都舍不得放他出去,这是头一遭让他一个孩子出远门。”   秦琼强咽一口气,他想自己的判断不错,单二哥怒走一定同表弟罗成有关,罗成心高气傲,平日里代人傲慢,不定什么话语轻慢了单二哥。但母亲护着成儿,他也不想惹老太太生气,咬咬牙正在思忖如何盘问罗成,紫嫣和梦姑迎上来。紫嫣听到了刚才单雄信和秦琼的对话,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单雄信怒气顿生的离去,但也知道同罗成有关。他上前,给秦琼递个眼色低声说:“莫急,我去问问成弟弟。你打马去追单二哥吧,既然他诚意而来,一定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了才走。若他是个明白人,就不会和成儿一个孩子计较,或许他去了贾柳楼,那么多绿林兄弟在那里,你得罪了他,不见得那么多兄弟都得罪了他。”   秦琼细想,觉得紫嫣的分析在理,套了黄骠马告辞母亲说,他要去贾柳楼看看单二哥是不是去了那里,一边叮嘱紫嫣看好了罗成。   罗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在枣树下泡茶,安然地对舅母说:“舅母,这个黄芩枣花茶淡了,没了味道,家里可还有茶?成儿回北平府的时候,一定向舅母讨些带回去。”   秦琼长叹一声,打马远去,一路直奔贾柳楼。   秦琼一走,紫嫣凑坐到罗成面前,帮他换了新茶,为他斟上一盏,不等她开口,罗成就扫了她一眼问:“替他当探马来了?想知道我和那个黑炭头结了什么梁子?”   紫嫣心想好聪明的罗成,不等她开口,他竟然就知道了来意。   “我也不和你聒噪,说罢,你来的路上惹了什么祸?得罪了二哥的朋友?”紫嫣问。   “当你自己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知道?不过是一个黑炭头,表哥也值得去追他。父王最恨表哥和这些盗贼为伍,表哥偏偏结交匪类。若非如此,爹爹何以动了心思寻了借口打发表哥回山东来。”   紫嫣本以为是北平王有计划以图大业才派了秦琼回山东,看来还有一层意思打发秦琼远离北平府,怕他生出事端来。   “好歹是老太太的大寿将至,上上下下都在张罗,你不要节外生枝。”紫嫣又劝道。   罗成翻翻眼嘟哝:“这话有趣,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替表哥教训我?”   “我是,我是你姐姐!”紫嫣气恼道,也被罗成憋得几乎无言以对。   “但愿就是我姐姐,别拿出一副嫂子的腔调来同我讲话,我不听的!”罗成仰头灌了茶入口,却被烫茶激得一口喷了出来,探探舌头怨怪道:“什么茶,烫死人!”   “才羼的水,谁让你嘴急的?”紫嫣拉过他,用帕子为他擦衣襟上的茶渍,罗成看着她,才嘟哝说:“是那个黑炭头的手下来劫我的银子,我就教训了他一下,剁掉了他的狗爪。这个黑炭头替他的兄弟来求情,我不依他,他就恼了。”罗成悻悻地说,心里满是冤屈。   紫嫣认真地问:“就这些了?”   罗成认真地点点头。   紫嫣不放心,抿了唇,睫绒微闪,又跟进了问:“你可不许诳人。”   “我诳你做什么?”罗成忿然道。手中破了边沿的茶盏顿在石桌上,翻翻眼吩咐:“斟茶!”   紫嫣心里还在盘算,如果罗成说的是实话,那这场误会怕是难解了。对秦琼来讲,一边是自己的亲戚,一边是自己在江湖上的兄弟,两边都难去平衡。这也怪不得罗成,毕竟他遭了盗贼,自然要应对一场。   秦母拄着拐坐在了罗成的面前问:“成儿,你可是和单二哥起了过结?你表哥和舅母这些年身处民间,结实的朋友邻居都是粗野的百姓,不比当日在太宰府的荣耀风光了。你单二哥那个人,说话粗,但是心细,人是个仗义的大好人。先时你表哥遭了难,发配充军,这一去就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舅母一个孤苦伶仃的婆子,这就要塌了天了。是单雄信,他本是去河南办事,听说了你表哥的消息就连夜打马赶来这里,骑了三天三夜的马,大腿都磨破了,就是来接我老婆子去五柳庄他家里安养晚年。我不肯,他就派人来送米送钱,安排了梦姑来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若不是单雄信这些仗义的朋友,舅母就没有今日了。说说给舅母听,你单二哥如何得罪你了,舅母替你去做主说他。可是成儿,若是你得罪了你单二哥,你就要给他陪个不是。舅母是说公道话,不想你们兄弟间有什么嫌隙。伤了哪个,舅母心里都不安。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长大,成亲生子,才是舅母的心愿。”   罗成扶了舅母的胳膊请她坐稳,对她说:“舅母放心吧,成儿明白个轻重的。不过逗那个黑炭头玩玩罢了!”   看了舅母半信半疑的目光,罗成笑道:“舅母,放心吧!成儿有个分寸的。”   秦母拉过罗成,抚摸他的面颊打量他说:“真是个可人儿,同你爹年轻时一样的聪颖懂事,讨长辈欢喜。不是舅母为难你,实在是民间的人情世故,你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怕是永远难懂的。”   罗成忽闪着明眸望着舅母一笑,似乎暗示他明白了舅母的心意。   正在这时,邻居阿三一路小跑的回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二哥他们在贾柳楼拼命了!”   一句话众人都惊了,秦母身子一晃,晕厥了过去,紫嫣忙过去为她掐人中,揉虎口,按了几处穴位才把老太太弄醒。   阿三气喘吁吁地说:“不知道为什么,秦二哥一去贾柳楼,单二员外手下的弟兄们就要和他干仗,那个叫什么谢映登的最不是东西了!”   一提谢映登,紫嫣记起来,不是上次秦二哥托她救过谢映登的妹子吗?如何谢映登翻脸不认人了?   102 以血还血   众人孩子争说了是否该去劝架,就听门外一阵马蹄声,紫嫣和梦姑异口同声喊:“是二哥回来了!”   果然秦琼大步进到院里,一脸的土灰色,目不斜视直奔了罗成而来。他一把擒住了罗成的腕子,黑着脸对他说:“成儿,随我来!”   秦母喝了一声:“叔宝!”话音中满是不安和责怪。   秦琼这才定定神,堆出点笑说:“娘,您不必管,单二哥那边已经消了气,我拉成儿去给他陪个不是,毕竟是成儿伤人在前,还得罪了单二哥。”   罗成一把甩开了秦琼的手,揉了腕子退后两步翘了嘴忿然道:“我不去,那个黑炭头自取其辱,看在表哥面上,罗成不同他计较就是了,还得寸进尺了!”   “成儿!”秦琼低声呵斥,不容分说一把握住罗成的手腕就拖他走。   反是罗成懂事地回头对舅母喊:“舅母不急,我替表哥去会会那个黑炭头。这么大的个子这么小心眼,懒得睬他!”   紫嫣不放心,同梦姑对视一眼,听了门口的马蹄声远去,梦姑担忧地说:“子颜妹妹,你这个弟弟太无礼了,二哥平日对单二哥对看中,是生死兄弟,怎么成表弟就去得罪单二哥了?”   紫嫣想想说:“我随了他们去吧,或许成儿能听我的劝,不过就是低头给单二哥去陪个不是,忍一时之气,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紫嫣嘴里这些话是安抚秦母,她心里隐隐担心表兄弟二人互不退让,骑虎难下。   贾柳楼就在离秦家不远的地方,门口的巷子拐出去沿着大道直走,看到一片柳林中四层高的酒楼飘着杏黄色的酒幌就是了。   紫嫣一路随了梦姑来到贾柳楼,迎面贾润普已经迎上:“梦姑呀,你怎么来了?”   “我二哥在上面?”梦姑问,贾润普一脸的难色,梦姑拉了紫嫣往楼上跑,就看到一些人正在陆续地下楼,吆喝声抱怨声不断,脸色难看。   紫嫣看出些不祥,梦姑已经拦了一位熟人问:“猴子哥,你怎么走了?去哪里呀?”   那个瘦小的豆眼儿汉子摇头,扫了一眼楼上说:“单二哥不留,我们自然要走了。”   紫嫣忙向楼上去,才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上一阵嘈杂声,上到楼梯就见乱糟糟的一群人围了秦琼和单雄信、罗成三人。   “成儿,表哥的话你不肯听了?”秦琼厉声喝问,一旁的罗成扭头背手轻慢的样子,不屑一顾。   “叔宝,你是看到了,我单雄信就是草莽的绿林草寇,没想去攀附权贵巴结什么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你如今是王府的亲贵,我们这群山野的草寇不能同你为伍了。”   “二哥,这不是呕小弟吗?秦琼何曾有此意,表弟他年少气盛不懂事,秦琼替他给二哥赔罪也是诚心诚意。二哥何出此言?”   紫嫣都替秦琼觉得冤屈,这个单雄信好没个道理,自己打不过罗成,反拿秦二哥来出气。   “黑炭头,你若是不服但同我来比试!如何和小娘一样唧唧歪歪地冤枉我表哥?”罗成气不过顶撞道。   谢映登沉了脸上前说:“秦二哥,你的话对,你是你,小王爷是小王爷,我们本不该讲二哥你和这个狗屁小王爷混为一谈。还请二哥闪去一旁,我们同这个小王爷有个了断,庞龙的一只手不能白断了,这笔仇迟早要了结!就是不在这里了结,我们单二哥一支江湖令,天涯海角的兄弟们都不会绕过他!就不信他能敌过绿林成千上万的兄弟们。二哥你不需靠前,你什么都不必管,我们不为难二哥你。”   谢映登一句话,王伯当等人都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大嚷着:“秦二哥,不是兄弟们不给你面子,单二哥是绿林的总舵主,丢了他的脸,就是丢了兄弟们的脸。日后还如何让我们立足于世?二哥闪开,如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大不了鱼死网破也要争这口气!”   小王爷罗成的亲随家将们一拥而上,大嚷着:“保护小王爷,这些疯狗要咬人!”   “来人,快去给济南府唐璧大人送信,就是小王爷在这里遇到贼寇了。”家将们嚷道。   “不许去!”罗成一抬手喝止,低声骂:“瞎了狗眼了,还让唐大哥知道,就怕王爷知道得晚吗?”   紫嫣又气又笑,都到了这种时候,小罗成竟然最担心的还是他在外面惹是生非的事情被爹爹知道了不饶他。   家将们拔刀在手,眼见刀光剑影杀机四伏。   “住手!”秦琼喝止道,一把拉了罗成挡在身后。   扫视众人一眼,秦琼毅然道:“伯当兄弟,你说,绿林里的规矩应当如何了结此事?”   “断了小王爷的一只手,还庞龙一只手,此仇就一笔了断!”王伯当接道。   紫嫣心里一惊,难道这些人急了要断罗成的一只手,这可如何是好?罗成若是在山东拜寿期间有个好歹,秦二哥如何向北平王夫妇交代?若不给绿林兄弟们一个说法,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秦琼一抬腿,袍襟踢到了肩头,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寒气逼人。扫视众人一周说:“众位兄弟,秦琼难辞其咎,罗成是我表弟,姑表亲,断了骨头连着筋。他不懂事,秦琼会去教训他,若是断了他的手伤了他,家母一定不依,就是陷秦琼于不孝;单二哥待秦琼情同骨肉,诸位兄弟远道来寒舍为家母拜寿情深意重,无以为报,若是袒护成儿得罪了众位兄弟就是不仁不义。秦琼如今有个法子,给两边一个交代。秦琼自断一手,了却此桩恩怨,从此大家不许再提此事!”   秦琼话音未落,一翻腕手中的匕首削下,一道寒光,惊得众人愕然,单雄信大叫:“叔宝,不可!”   秦琼身后的罗成已经眼明手快一把擒住表哥的手腕,秦琼气得翻腕同他推打几势,奋力要斩断自己一只手臂了却眼前的纷乱,单雄信和王伯当急得一把拦腰抱住了秦琼,又心痛又焦急地制止:“叔宝,你这是何苦,你为了这么不懂事的畜生,值得吗?”   秦琼挣扎着嚷:“放开我,此事是我对不住诸位兄弟。伤了道上的朋友,羞辱单二哥是秦琼的不是,管教表弟不当,让他惹事生非,理该受罚。这是绿林的规矩,也该给单二哥一个交代。”   “叔宝!你疯了不成!”单雄信劝阻,罗成去抢秦琼手中的刀子,急得抱了他的腕子喊:“表哥,表哥你松手,你不必,罗成自己的事,不要连累你,我不怕他们。”   见表哥执拗地挣扎,罗成急得跺脚,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水汪汪的眸子含着委屈:“表哥你不如杀了成儿就是了。若是表哥断了手,且不说舅母伤心欲绝,就是成儿回家见到父王也要被活活打死,不如死在表哥手里罢了。”   “叔宝,你听话!”单雄信大喝一声制止住激动的秦琼,诚挚地说:“二哥不同这孩子计较了,二哥说了,不再计较,此事作罢,谁也不要再提。伯母的大寿要紧,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过去的事,就当了屁放了!叔宝!”   挣扎一阵后,秦琼气喘吁吁长吐一口气,拱拱手无颜抬头。沉吟片刻,他对罗成招招手,让他过来。罗成背了手讪讪地看了表哥一眼,见表哥阴沉了脸十分的吓人,他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挪蹭了几步来到表哥面前。   “成儿,马鸣关一役,你我两家天各一方,这些年不曾有往来。能认到姑母姑爹是我的幸事,能有你这个弟弟,表哥也欣慰不已。只是,表哥和你舅母落魄江湖的这二十多年的岁月中,同江湖兄弟们的情谊斩不断,似海深,你不会理解。你表哥就是个江湖中的草寇,否了这些出生入死甘苦与共的好兄弟,就是否了表哥。”   罗成低头不语,抬头时抿咬了唇点点头,示意他明白了表哥的隐意。   “成儿,若是走,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连夜离开山东,家母那里,我去解释;若是留……”   秦琼忍了泪仰头望了房梁,颤声吩咐:“跪下!”   所以人屏息静候了罗成的反应,都预测到要有令一场戏上演。   单雄信不做声,所以的兄弟围在一旁静看。   当了满楼的人,罗成粉白的面颊胀红。若是走,就意味着这个才寻到的哥哥同他和罗家恩断义绝,永不往来;若是留,表哥定然不肯饶他,一定要给这些草寇一个说法,他堂堂北平王府的小王爷,岂能跪一个草寇?想想单雄信这厮嚣张的嘴脸,三脚猫的功夫还号称武林舵主,就心里有气。   “小王爷!这些人欺人太甚,我们回去,让王爷来做主!”手下的家将气恼不过要涌上。罗成缓缓抬起手,示意他们退下,面颊发烫,毕竟当了这些人,还有许多是他的手下和王府家将,他何曾受过如此的折辱?   表哥仰头望了着房梁不去看他,罗成委屈的翘起嘴,平日里对表哥的埋怨和依赖,如今都化作了恨意,但是想想表哥刚才那仗义的举动站在他面前去阻拦这些江湖草寇发绿林令去伤他,又觉得心中暖暖的,表哥是当他是自己的兄弟才出面维护。   紫嫣无法近前,但她心知肚明,这骄傲的小王爷罗成如何会轻易低头,在北平王面前他顺而不从,都多起冲突,更何况秦琼这个异姓兄长。   但令她瞠目结舌的是,正在她百爪挠心的思忖如何帮这表兄弟破解僵局时,罗成一撩雪白的织锦袍襟跪在了秦琼面前,一双水润的眸子含了些惊恐可怜巴巴地仰望着表哥。   “小王爷!”家将们惊道,罗成抬抬手,示意他们下去,而秦琼没有看他,却大声吩咐:“子颜,去!楼下,我的黄骠马上的马鞭取来。”   紫嫣如被雷劈一般愕然,她恍恍神张张口,又觉得无法启齿。   “去!”秦琼侧头,望向她的目光冷峻如寒剑之芒。紫嫣痛苦地望了一眼跪在秦琼膝前的罗成,心想二哥这是何意?为了给单雄信出气,难道要打罗成?小王爷何等尊贵的身躯,岂是他能碰得的?   103 手心手背   紫嫣倒退到楼梯口,梦姑已经噔噔噔几步冲下楼,再上来时恰同紫嫣在楼梯拐角处相遇。   梦姑双手托了牛筋拧在一处的马鞭奉到紫嫣的面前,紫嫣不解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犹豫和不忍。   “二哥做事从来不会没有分寸,这样的结果最好,解脱了二哥,也让单二哥他们平了气。”   梦姑的话更令紫嫣费解,她脱口质问:“那成儿呢?他一个小王爷,岂能在这种地方当了这些……”   她想说“流寇”,她骨子里对这些江湖流寇也满是轻屑不敬,这点上她理解成儿,毕竟是不同的门第不同的观点。可是仿佛眼前没人为罗成设身处地的着想。   梦姑安慰道:“去吧,除非你想眼睁睁看到二哥断手而袖手旁观。”   梦姑的心里满是秦琼,而似乎她的心里还是有了小罗成一席之地。   紫嫣捧了马鞭回到楼上,无数目光惊愕而沉默地送了她一路来到秦琼的面前。罗成仰视着她,询问的目光望着她,喊了声:“子颜”   似乎对她亲手捧来皮鞭很是不解和失落。紫嫣心里千百遍的自责,她怕二哥受伤,但她也不想成儿有事,事情就是这么的矛盾,顾此失彼。   罗成嘴角噙了冷笑摇头道:“也好,动手吧。”   他低落了头,当秦琼的手把住了他的领口要脱他身上的锦袍时,罗成倔强地一把握住了表哥的手,轻轻摇头。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一只在天空翱翔的海东青一朝落在平地沼泽竟然要被一群山鸡乌鸦欺凌,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秦琼的手加了力度,罗成却推了他的手一把,兀自的解开亮白色走了祥云金线边的锦袍,露出贴身一件素罗内单,微阔平展的肩头,收拢的背,窄薄的腰身都在那件牙白色的内单从秦琼手中扯出掷向紫嫣时一一展露出来,如玉一般白皙的肌肤,乌亮的发披散在肩背,王府的手下大叫着:“小王爷!”   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都被罗成一声:“退下!”斥退。   皮鞭呼啸着抽打在罗成的后背,腰间,一道道红色的檩子渐渐变青,夹杂着血滴渐渐渗出。罗成咬着牙不哼一声,不求饶不呻吟,秦琼气恼地责打着他,嘴里教训道:“成儿,这不过是你给些教训,也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不是表哥无情苛责你过甚,是你欺人太甚。时间的芸芸众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生存立身在世上就有他存在的必要和尊严,谁也不能侵犯谁,谁也不能侮辱谁。你可以心里看不起这些绿林好汉,但是你不能践踏他们,更何况是仗势欺人!山东济南府是你的半个地盘,不错!唐璧将军宠你是因为令尊北平王的缘故,你身为姑爹的独子,不该在外给姑爹惹是生非。你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任性顽劣?”   罗成一语不发,傲然的跪在那里不弯腰,闭了眼咬了唇,殷红的血顺了唇角滑落,他偶尔用手背揩一下血污,白皙的手背就留下一片残红,令人心疼。   “二哥,算了,他一个孩子,算了算了。”有人上来解劝。   “秦二爷,好歹给柴某一个薄面,饶了小王爷吧。”   紫嫣侧头,见是柴绍,心里一惊。她认得,这是李世民的姐夫,她在李家同表姐嬉戏时,曾多次见过的,那时柴公子还未同表姐完婚,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般的风流潇洒。如今看来依旧风采不减。   秦琼没有罢手,单雄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琼手中的皮鞭高举重落,确认秦琼不是做戏,才近前几步分开众人,一把握了秦琼的腕子说:“叔宝,罢手吧。够了,我不必同一个娃子去计较。”   罗成冷笑了几声,冷冷地说:“我不要你做好人求情,表哥同我的事,谁也不要插手!”   秦琼一把提了胳膊将罗成从地上揪起,掼在旁边一张八仙桌旁,扑洒了满桌的茶壶茶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手中的鞭子照了罗成的屁股大腿狠抽了几下,紫嫣却忍不住冲上了前惊呼:“二哥,不可!”   紫嫣望着秦琼的目光满是埋怨,她对二哥此举不解,毕竟罗成是亲人,那些江湖的流寇是朋友,如何能为了这些草莽朋友去赏自己的亲人。罗成今天显示出无比的容忍,逆来顺受绝对不是他小王爷的性格。紫嫣依约绝对罗成定然有什么隐情想法,不过是一触即发,若真爆发出来,或者真是无可挽回的局面。   紫嫣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素,她在寻找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颊,在寻找她的救兵。   “不公平!不公平!”一个破锣嗓子大喊着,如打雷一样,就见一位身材肥硕的大汉摇摆着身子挤进来,大嚷着来到秦琼和单雄信面前:“单二哥和秦二哥都不公平!气死我老程了!”   这个人一脸的络腮胡子,红黑色的脸是农夫风吹日晒那种痕迹,虎豹般的环眼没有目光的犀利,空洞的瞪着,哇哇乱叫了过来大嚷着:“那个庞龙不听单二哥的江湖令,私自去截官府的马队,惹出了祸端还要连累单二哥因他受辱。依我说,庞龙此举就没拿单二哥当瓢把子,没有拿我们当兄弟,就是给绿林惹是生非!这截了的是秦二哥的表弟,还有个通融的余地;若是劫了靠山王的皇杠,不就是要给绿林添乱了吗?”   “咣当”一声巨响,众人吓得哆嗦一下猛地回头,吊在房顶的一盏灯火通明的油灯台不知如何的坠地,引出大火蔓延地面。   “快扑火!着火了!”   一片忙乱,络腮胡子的大汉抱起一坛子酒冲过去就要去扑火,吓得紫嫣跑去拦阻了他嚷着:“不用用酒扑火,酒和油一样,遇到火会燃得更凶的。”   “程咬金,你胡闹!”谢映登骂着,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众人用袍子扑着地面的油,有人吆喝着:“闪开闪开!”   一辆独轮小木车上推了一筐沙子过来,慌乱的一洒,火被压了下去,楼上一片狼藉。   喘息过后,众人才想起了小罗成,再看时,已经不见了罗成。   秦琼四下寻找表弟的踪影,就见罗成撑靠在窗边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和紫嫣在一处,紫嫣为他轻拭了唇角,细心地要为他披上锦袍,被罗成伸手拦住。   秦琼大步走过去,那个络腮胡子大汉程咬金继续嚷着:“依我说,庞龙被罗成表弟断了手是便宜他的,若是大家都不听了单二哥的号令,绿林还有个规矩吗?”   如此一个糙人,却是说话极其有条理,单雄信望着程咬金点头说:“铁牛兄弟,你言之有理,是我的不是!此事各有不是,不该全怪了罗成小弟。”   转向秦琼说:“叔宝,罢手吧!”   单雄信几步上去抢过秦琼手中的马鞭,看了一眼背对他的罗成,后背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单雄信一把将马鞭柄在自己大腿上这段,绕场一周对众人说:“大家都看到了,叔宝对我们情深意重,没有丝毫轻慢兄弟们的意思。小王爷年少顽劣,叔宝已经教训他了,日后谁也不许再提此事!叔宝的表弟,就是我们的兄弟,若是谁还敢再去寻仇生事,就是给我单雄信脸上难看!”   兄弟们频频称是,秦琼俯身单腿跪地给单雄信赔罪,单雄信搀扶他内疚道:“是哥哥鲁莽了,叔宝你不要这样,都是自己人,不必这样见外。”   单雄信脱下自己的长袍一抖就要给罗成盖上,秦琼伸手拦住,摇摇头递个眼神,自己脱了青色的长袍披在桌案上的喘息的表弟罗成身上,小心地抱他到怀里。   紫嫣上前用帕子去揩拭罗成唇角的血,罗成推开表哥强扶了窗沿却直不起身,一脸的痛苦豆汗淋漓,沙哑了声音低声对紫嫣说:“你帮我。”   “江湖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秦二哥的兄弟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络腮胡子程咬金上前说。   “子颜、梦姑,你们扶成儿回去,我要在这里多坐些时候。”秦琼吩咐紫嫣和梦姑,梦姑应了声,紫嫣刚要开口,罗成忽然说:“不必,我留在这里,今夜。”   一句话似乎是在赌气,所有人都愣住,程咬金哈哈大笑说:“这样好,这样好,不见外才是好兄弟。”   秦琼明知道表弟是气话,贾柳楼这个地方虽然在当地还是上乘的酒楼,但是也是民间的茶肆酒坊,条件简陋。对绿林兄弟们已经是上乘之选,对小王爷罗成来讲,这个地方如何可能下脚?   秦琼咽了一口气,嘴里敷衍说“也好!”   一边递眼色给紫嫣示意她去牵马。   “表弟,来的兄弟们多,没了你的房间,你看兄弟们都是挤在了一处。回家去吧。”秦琼低声哄劝。   罗成贴靠在表哥的肩头,贴在他耳边呢喃:“我不是耍性子,难不成让舅母看到我这副样子再生出不快吗?该忍的我都忍了,还在乎这一夜?”   秦琼愕然,他没想到罗成竟然如此心细懂事,考虑得如此周全。他终于明白了,罗成是为了他,为了舅母的生辰不要被他和单雄信的恩怨扰局,才顾全大局压抑了高傲的性子强忍了这场屈辱。一股热流涌到秦琼心头,眼眶也觉得潮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表弟紧紧搂在怀里。   柴绍过来说:“二哥,不然这么样,让罗成留下来同我一间房吧,确实没了闲置的房间。”   罗成摇头,秦琼替他说:“我给成儿安排间房子罢了。”   “有房的,有房的,二哥,我旁边有间空房,我们兄弟去清扫一下添置被褥给成兄弟住。”谢映登接道,不容分说就跑出去。紫嫣只见谢映登在离开时给身边的柳州臣递了个诡异的眼色,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祥。   104 取舍   “秦二哥在吗?秦二哥在吗?二哥!”楼梯上一阵噶扎扎的响声,靴子声中一名捕快冲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二哥,唐大人有请二哥速速过府有要事相商!”   秦琼正在操持表弟罗成惹出的祸事,同众人闲聊着,猛听了衙门里的兄弟来传他,也是吃惊不小。济南府镇台唐璧大人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通常衙门里的公事都在日间做完,晚上唐大人就爱去寻几位师爷下棋双陆游戏,或者去府衙后的小河闲钓,若非遇到大事,不会将公事去占用属下私人的时间。更何况唐大人知道他因为给母亲过寿,这些天销假在家。   秦琼问:“小吕,出了什么大事吗?这么晚来寻我?”   小吕一脸张皇地说:“二哥,出了大事了。靠山王杨林解往京城的皇杠和龙衣贡被山贼劫持了,大殿下和二殿下也被贼人刺伤了,靠山王爷大怒,事情发在济南府,咱们大人可是大祸临头,连夜升帐召集所有的人都要去。”   秦琼皱眉,回头扫了一眼在场的兄弟们。   所谓的“皇杠”,就是黄金、白银,各三十二万两填补助国库所用,“龙衣贡”就是皇宫内年年要用的衣服冠冕,绫罗绸缎,吃的玩的用的,年年都要从民间采购。而从新皇登基,镇守山东沿海登州的靠山王杨林就要请旨进京为皇兄隋文帝杨坚扫陵,杨广坚持说,皇叔杨林若是进京可以,首先要为朝廷筹集一年的皇杠一同进京才可。   虽然有些过分,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杨广对小皇叔杨林说:“先皇过世,风雨飘摇,如今侄儿只能依靠皇叔扶植,不向皇叔讨要每日的吃穿,更能找谁去讨要呢?”   靠山王的守地登州临海面山,地产富饶,这一拨儿要筹集的皇杠,黄金白银各三十二万两,外加百万黄金购置的龙衣贡。   靠山王当年辅佐大哥杨坚登基,手中一根水火囚龙棒纵横三军,率领四十万大军,兵强马壮所向无敌。他自幼是大哥杨坚和嫂嫂独孤皇后养大,性情孤傲,接人待物都凭了个人喜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朝野上下除去了先皇杨坚,每人能镇得住他靠山王杨林。   侄儿开口讨要钱财,杨林无奈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他原本和大侄儿杨勇关系最好,二人年纪相仿,一道长大,杨勇暴病而死,他如今的亲人只有二侄儿杨广了,这是杨家仅存的根苗。杨林戎马一声没有娶妻生子,所以留下钱财又有什么用,无非还是要用在侄儿们身上。想到这些就筹集了皇杠,派了大太保徐芳,二太保徐元亮去押送进京。   秦琼听说过这些事,不过是道听途说,衙门里的兄弟们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靠山王出手阔绰,有人埋怨皇上横征暴敛惹得民不聊生,更有唐璧还热心地去问靠山王杨林用不用沿路的州府派人一路护送,但结果是靠山王奚落的说:“孤王的太保还比不过你济南府的护卫吗?”   府里的兄弟们都嘲笑唐大人有些自作多情,马屁拍去马蹄上,也有人埋怨靠山王的傲慢。秦琼没有留心这个事,只一心操持母亲的大寿,没想到果然不出唐大人所料,出了大事。   秦琼走后,紫嫣最是心神恍惚。靠山王杨林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掀起了巨浪。她试图忘记这个名字,想隐居田野老此一生,忘记这些负担,这些牵挂和不公。可是她又要面对这个刺耳的名字,和自己坎坷屈辱的身世。   秦琼走了,她独自在楼栏边发呆,进进出出的兄弟们继续推杯换盏的痛饮。直到谢映登来到她身边问:“子颜妹子,你怎么在这里,风大夜凉,别冻到。”   紫嫣才恍过神说:“多谢谢大哥提醒,可见到了罗成去了哪里?”   怕谢映登多想,自我解嘲地说:“二哥走时嘱咐我照顾成儿,只是我看檐子上一对儿雀儿打架发呆没去留意他。”   谢映登轻屑地一笑说:“他嫌弃我们这些粗人太过吵闹,自己去楼下房间歇着去了,就是楼梯把脚的那间房子,门口垂了一捆干麦穗的。   紫嫣道谢下楼,在楼梯上就听到下面几位王府的家将在低声争执。   一个说:“我去背了小王爷出来,带了小王爷回北平府就是,不受这个鸟气!什么表殿下,养不熟的白眼狼!王爷待他不薄,他这么欺辱小王爷。”   另一位说:“不妥不妥,小王爷身上有伤,不能一路颠簸,还是在这里忍忍,明天去济南府唐璧大人那里。唐大人是王爷的得意门生,从小抱了小王爷长大,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去劝劝小王爷,他强留在这里是做什么?”   “你去劝呀?小王爷吩咐了,谁要是再多了废话,就打掉狗牙!”   紫嫣听了哭笑不得,心里也在寻思罗成今天出人意料的乖觉是因为什么?   两名家将看了她都是一脸苦笑,似乎不知将她这位小姐放在哪一边,是敌是友。   “小姐,小王爷不许人进去。”家将提醒。   “我给成儿看病疗伤,你们在外面守着。”紫嫣说,推门而入,迎面一股扑鼻的霉臭气味令她咳嗽了几声。   “你来做什么?出去!”低沉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中,紫嫣依稀看到小木窗洒进月光,罗成撑了身子立在窗边仰头望月。   紫嫣揉揉眼,立了片刻熟悉了黑暗,对罗成说:“我给你抹些药,让你好受些。”   “不必了!我明天给舅母拜过寿就回北平府了。”   “明天?”   紫嫣思忖着,是了,是她记错了,是明天,是正日子,秦母的寿辰,兄弟们从四面八方都赶来贺寿。   “是,明天!你以为我忍了这口气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舅母,为了秦罗两家。此事就此了断,老太太欢欢喜喜过个寿诞不会因为我惹事搅了好事。明日我回到北平府,从此天各一方,再没个牵挂亏欠,就此分道扬镳了。你把我这些话明日转告给他,一定等我走后告诉他听。北平王府不会再欢迎他,我只当过去是一场梦,我还是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他是天上的海东青,我不去沾惹他。我们本不是一个笼子里的鸟,不是!”   “成弟,你是这么想的?”紫嫣追问,眼眶潮润。她一直觉得罗成冷酷自傲,只知道自己,从来不顾他人的感受,更不会去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如今她看错了,这场戏中真正的英雄是罗成,别看他年纪小,却有此心胸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顾全了大局,就为了舅母的生辰喜事,就为了不让长辈们为难。他心里依恋表哥这个亲人,可是表哥竟然为了朋友舍弃了他,不管多么的怨恨,罗成还是忍了。此刻,紫嫣掩鼻立在这个貌似仓库柴房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丝毫不会阻拦她的视野,这里肮脏满是尘土,靠墙一张木板上扔了一个被子卷,走一脚尘土在光线中飞扬,颗粒清楚可见。楼上传来那些绿林好汉爽朗开心的叫笑声,喝酒划拳开心大唱,粗俗的言语被一层薄薄的木板无法割断。   紫嫣明白了谢映登那个诡异的眼神后面藏了些什么,咬了唇说:“成儿,我扶你回舅母那里。好歹我们可以遮掩,那里干净,我给你上药。”   罗成摇头,苦笑道:“躲不过的,那样去演戏更是累,不如熬过一夜,明日舅母的寿宴,我磕过头,寻个借口就告辞离去。”   紫嫣酸楚地点头称是,到墙边去扑窗,呱呱两声几只蛤蟆从被子卷里跃出,吓得紫嫣惊叫失声,那被子卷湿潮如铁,泛了霉味,紫嫣吓得松手,生怕有什么虫子冒出。果然,脚下一只大老鼠嗖的跃过,吓得紫嫣一步扑去了罗成身边,被罗成紧紧抱在了怀里。   “怕什么?一只老鼠,你比猫的块头二大得多了!”罗成责怪道。   紫嫣被他逗笑,又苦笑摇头说:“成儿,不要赌气了,刚才柴公子约你同住,我去寻他,你和他凑一夜如何?柴公子貌似良善,观之可亲。”   紫嫣知道柴绍是个性格温顺的人,比起刁钻的二表哥李世民不知强上多少倍。   正在说话,们开了,门口的红灯笼光线刺眼,二哥秦琼立在了门口,紫嫣推开了罗成搂住她腰间的手,红了脸说:“我来给成儿上药疗伤。”   秦琼没理会她们,手中的灯笼四下照照,近前几步将手中的灯笼递给紫嫣,无语地俯身抱起罗成,罗成挣扎推搡他说:“不要!”   秦琼却将他打横抱起。   “哎呀!”罗成惨叫一声,碰到了伤口一口冷汗淋漓而下。   “成儿,碰疼了你吗?”   罗成咬了唇眼泪滚落,无语摇头。   “成儿,表哥知道今天委屈了你。可是你是表哥的亲人,里外有别,表哥只有打你,息事宁人,你能体谅吗?”   罗成仰头咽泪,点点头。   “这里不能住,他们刁难你,是他们的不对,表哥去说他们。表哥安排你回家去吧,若是你舅母怪罪,表哥受了就是。”秦琼心疼地搂住小表弟,罗成低声说:“后半夜了,表哥省省吧,这就过去了。我不困倦,如何不能凑合一夜?”   秦琼沉吟片刻,不容分说抱起罗成,绕开他腰间的伤,抱他在怀里靠了墙坐到一个木板条凳上说:“在表哥怀里睡,闭眼吧,表哥抱着你。”   紫嫣哽咽着将袍子披在罗成身上,罗成点点头,困倦地贴在了表哥身边闭眼。   夜风轻轻地扣着疏窗,紫嫣立在窗旁静静地看着这对兄弟。秦琼面部线条轮廓刚毅棱角鲜明,带了不屈和耿直,罗成温润如玉的面颊如月华般流畅,紫嫣心里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后面的命运会是如何?成儿半真不假地说非她不娶,秦二哥自回到家中对和她的亲事含糊不明。而靠山王杨林忽然间闯入到秦二哥的生活,这该如何是好?   105 劫皇杠   夜色静谧,罗成已经贴在秦琼的怀里睡沉,鼻息粗重的声音都能听出,想来是又痛又累疲倦不堪了。   紫嫣想掀开他的袍襟为他给背后的伤涂药,秦琼制止她说:“你不明白男儿,有些伤不是用药可以疗的,有些伤,你不去理它,结了痂,过些时日,自然就脱离了痂,完好如初了。我把持得住成儿,他是个男儿,不会这么没有心胸,迟早他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紫嫣咬了唇,沉了口气责怪:“二哥可是觉得今天对成儿还是公平?”   秦琼哼了一声,扫了紫嫣一眼说:“程咬金那番高谈阔论是你教他的?”   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聪明的二哥看出了她的把戏,这不过是她情急之中在众人中寻了个憨实模样粗狂大胆的人替她去说出了几句公道话而已,没想也没逃出二哥的眼光。   “子颜,女子太过精明了,反是不好。物极必反,你可明白?”二哥低声提醒,紫嫣故作糊涂地问:“从小家人就说我是‘傻女子’,二哥是头一个说我聪明的。”   “你同成儿倒是地配一双,绝无仅有的一对儿,长条尾巴填些毛,就是猴子精了。”   紫嫣用帕子为罗成擦拭额头的汗珠,心疼地说:“若是母亲看到成兄弟这个凄惨的样子,一定心疼欲死了。”   “打他,我也心疼,我只这个弟弟了。自幼我没有兄弟姐妹,得了成儿心里真是很知足。罗家就他一个根苗,我如何不怜惜他?”秦琼嘀咕道。   “二哥,唐大人寻你去为了何事?”紫嫣问道,她一直在盘算靠山王丢皇杠的事是何人所为。   秦琼皱皱眉头说:“此事蹊跷得很。靠山王的巨资皇杠和龙衣贡路经盘山风火岭一带时,遇到一股怪风,说是乘了怪风来了两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满嘴的红色络腮胡,一个叫程达,一个叫尤金,挥舞了板斧把大殿下徐芳给打下了马,二殿下去征战,他们吹了怪风把徐元亮二殿下给吹出了山外。龙衣贡就在众人眼皮下消失了,是被狂风卷走的。”   “难道是闹了妖怪?不会呀,几层听说过谁真见过妖怪?怕是这些王子殿下们敷衍塞责。”紫嫣愤懑地骂,秦琼异样的目光带了赞赏看着紫嫣,似乎紫嫣真是太过机敏聪慧。   “唐大人也是此意,但是靠山王会信吗?”   “或许靠山王信,但是嘴里一定不会承认。”紫嫣答道,“若是徐芳、徐元亮在扯谎,那就是靠山王的义子和军队打不过草寇,传出去丢脸到家了!”紫嫣奚落道,秦琼点头。   喟叹一声,秦琼换个姿势抱抱熟睡的罗成,对紫嫣说:“靠山王下令沿路山东各州府彻查此事,擒拿妖怪。只限十日之限,必须将妖怪擒拿归案,寻回龙衣贡和皇杠,否则~”   秦琼顿声不语,紫嫣问:“否则就如何?”   “否则,所以官府上至如唐璧大人这样的镇台,下至捕快,一率满门抄家,一家老小发配充军。”秦琼一字一顿道,满脸阴冷怅憾。   紫嫣慌得惊叫一声,随即又冷静了提醒:“如果真是发配充军,二哥就回北平府吧,有王爷照应着。”   秦琼笑了,摇头说:“全山东境内的官员呢?同僚们呢?还有我衙门里的兄弟们又如何?千里奔波,谁家没个妻儿老小?靠山王此举真是不得民心,唐大人一夜间急白了头发。”   紫嫣转念一想,提醒说:“既然是绿林众人,一定是单雄信二哥的手下了。二哥你去问问他,他如何也要帮二哥吧?”   秦琼叹气说:“单二哥那边,我回来就问过了,他拍了胸脯保证绝无此事。因为绿林是有规矩的,凡事做这些同官府相关的大案,而且是上万银两的买卖,都要上报总舵获准了才可以行动。首先是他没接到兄弟们的报请,二是出事地点在盘山风火岭一带,若真是人为不是怪物,那么那一带的绿林分舵早就撤了。先时是尤俊达的人,后来尤俊达有老母家小,要退出江湖做些正常的小本买卖,不在绿林,就金盆洗手了,还是单二哥亲手为他操办的仪式。他如今也来了,而且就在这里住着,若是他做的,他还敢来?如今唐璧大人说,我昔日在历城做捕快就很有名气,所以这回上面指名点姓要调我去办这宗没头的案子。唐璧大人起先不应允,但是一想,此案不破,州府上下都不得安宁,他也要自保不是?所以只得应了。还好,他特地允我明晚给老娘过了寿诞再去衙门报到点卯,否则真是祸从天降了。”   第二日,秦母的大寿,老太太在自家的庭院里摆了流水席宴请来玩贺寿的宾客,左邻右舍都腾出自家的院子帮了秦家摆寿宴,热闹非凡。   单雄信张罗人请来的吹鼓手,鼓乐齐鸣,老太太感动得老泪直流。   众人扶了老太太在堂上,先时秦琼来给母亲叩拜生辰奉茶孝敬,再是紫嫣和罗成这些晚辈给秦老太太磕头拜寿。   罗成勉强跪地,堆了笑脸给舅母叩头,嘴里还乖巧地说:“成儿替家严家慈恭贺舅母大人千秋,祝舅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远容光焕发,早些抱上表哥表嫂的娃娃。”   老太太乐得何不拢嘴儿,搂了罗成在怀里左一句“心头肉儿”,右一句“宝贝儿呀!”地哄个没完,看得紫嫣都妒忌,再看秦琼在一旁无奈陪笑。   罗成哄了老太太喝了一口寿茶,老太太摸摸他的脸儿赞道:“真是生出了你爹娘年轻时标致的模样,可是怎么出落得这么好?来,舅母给拨个果子吃。”   顺手剥开一个果子塞给罗成,哄了罗成一旁去玩。   单雄信带了众位兄弟流水般来给老太太贺寿,哄得老太太笑得露着缺损的门牙合不拢嘴,那份苍凉过后难得的欣喜让紫嫣看得都觉得满足。   门口一阵杂乱声,有人进来喊:“秦二哥,唐璧大人来给老太太拜寿来了。”   “快快有请!”老太太说,就见衣冠楚楚的进来了一队人,为首一人几绺美髯飘在胸前,笑呵呵地带了衙役一进秦家的小院,目光同单雄信等人对接,脸色就沉下来。   秦琼忙将唐璧向里请,罗成从舅母身后闪出,几步上前打躬行礼,唐璧更是吃惊道:“成儿小弟,你怎么来到了山东?”   “奉了爹娘之命来给舅母拜寿,还说要去拜望师兄,只是怕打扰了师兄的公务。”罗成乖巧地应道,亲热地拉了师兄的腰带。   “你呀,同师兄还见外,来到山东不去找师兄,师兄可是要恼了罚你。”手指头在罗成鼻子上一刮,怜惜地摸摸他的头说:“小子,这才几年不见,长大了,也高了。去年我去北平办事拜望恩师大人,那时你去了突厥出兵征战,没能见到你。”   罗成笑了引了唐璧给舅母拜寿,一边说:“师哥送来的那只鹰房可是派了大用场。”   再往前几步,柴绍迎上来见礼,唐璧更是惊喜地回礼道:“柴公子也在这里?国公爷一向可好?”   “劳唐大人惦记,岳父大人身体安好。”柴绍同唐璧寒暄向里。绿林中的人窃窃私议。   “师兄,听说靠山王杨林的皇杠在师兄的地头丢了,用不用成儿帮师兄抓出那闹事的鬼怪来大卸八块!”罗成挥挥拳头,余光扫了一眼两旁的绿林草寇们。   “擒贼的事就不劳小师弟了,不过等会儿一定要去师兄的府里小住几日,你嫂子惦念你呢。”   唐璧大人亲自来给老太太拜寿,四邻八舍都赞叹不已,秦琼是黑白两道兼顾,两边都风光无限占尽脸面。   谢映登冷言冷语抛了几句闲话,似乎觉得秦琼过于油滑,同官府走动过密,八面玲珑。如今他是唐璧帐下当武功郎,加上听说北平王的少殿下来了,州府的人都来凑份子。   唐璧给老伯母拜寿,秦母连声推辞说不敢当,十分客气地说:“伯母不必客气,都是自己家的人。恩师北平王的亲眷就是唐璧的亲眷,小师弟的舅母就是唐璧的长辈,理应如此。”   众人拜过寿纷纷落座,秦琼有意请了唐璧和柴绍带了罗成去隔壁一个清静临水的院落去落座喝酒,一再嘱咐罗成和紫嫣代为照应。走在过道里,秦琼拉过罗成到一旁问:“你的伤可还难过?劳你在这里照应片刻了。”   罗成笑笑,不置可否,进到了院子里。   闲聊间,紫嫣仔细的留意柴绍和唐璧的对话。听唐璧说,如果十日内找不到响马,所有山东州府的大小官员满门抄斩获罪,所以上面点名要秦琼去办。唐璧咳声叹气,说这简直是一出无妄之灾,就平白的降临在了山东济南府。   紫嫣更是吃惊,她原本听二哥说是满门抄家,就觉得靠山王已经手段狠毒,如今听唐大人吐露实情,却是满门抄斩,这简直更是天灾降临。她忍不住问:“靠山王丢了东西,他自己也有失职之责,如何一味苛责手下?”   唐璧无奈摇头说:“上至皇上如此,也难怪靠山王爷,如今的朝廷,变了。”   “难道唐大哥坐以待毙?”罗成问。   唐璧苦笑摇头说:“天要我亡,如何能活?除非找到那个劫皇杠的响马。”   “我看~”紫嫣和罗成异口同声,都相视一笑伸手让对方先说。   “有个‘响马’出来认罪就可躲过一劫。”紫嫣先说,“一个人死总比所有人死要好。”   唐璧吃惊地望着紫嫣,随后说:“师妹的主意我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惊奇这种法子出自一个女流之辈之口,不愧是北平王的义女。只是,靠山王杨林不是等闲之辈,若非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怕难瞒过他的眼。”   紫嫣一惊,他猜出了唐璧的用意,或者是唐璧有意来拜寿,顺便想让绿林豪杰中出一个人当替死鬼,让山东州府官员上下逃过此劫。   “成弟,你想说什么?”唐璧又问。   罗成冷笑道:“皇杠的银子定然是有火戳的,百密一疏,这些贼未必想得严丝合缝的不露马脚。”   紫嫣点头,她知道罗成的意思,罗成猜测着盗贼就在贾家楼这些兄弟中,不过不知道是谁。老太太过寿一定有贺礼送来,如果差一下怕就能够知道赃物。   106 脏银   紫嫣托辞去催催热菜,离开了唐璧,她大步去秦家后院的厢房去查看那些绿林好汉们送来的贺寿礼。   才到厢房外,夹道里遇到了秦琼,真是无巧不成书,紫嫣一阵慌张,目光回避。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替我陪陪唐大人他们吗?”秦琼温和地问,脸色显出些疲惫。   角落里拐出了单雄信,背着手面带怒色,奚落说:“子颜妹子,听话,去陪唐大人和小王爷,毕竟官府中的人不可得罪。”   秦琼责怪地压低声音抱怨道:“二哥,你明白秦琼本无它意,不过就是向二哥多次核实。这不是寻常的案子我可以遮掩,这设计百余名官员,千余名家眷的生命!”   “秦琼,你再纠缠不清,我单通可就恼了!我对你讲过,这分明是靠山王府里那些狗屁小王爷们的推脱之词,以我看,八成是他们兄弟监守自盗坐地分赃了!盘山一带没了我的分舵,而且尤俊达已经退出江湖多年,你不能单从那个贼人姓尤就推断是尤俊达。那一带谁不知道绿林好汉尤俊达尤大官人的贤名?冒充一个姓尤的不为过!再者,连累那些狗官的又不是我们,让那些狗官去死,是官都该杀!”   秦琼长吁一口气耐心地说:“二哥,此言过于偏激,秦琼不过要核实此事,望二哥帮忙。古人云‘破釜沉舟’,若是置之死地,怕是总有人查出真相,那时要是再发现是我们中的人,想救就来不及了。做了亏心事,总是有蛛丝马迹留下的。”   “好呀,你去查,查查哥哥送来的贺礼是不是皇杠龙衣贡里的赃物?”单雄信指了厢房暴怒,紫嫣心头一紧,又和颜悦色的哄了单雄信说:“单二哥息怒,大家怕是都着急,误会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或许就是那两个什么太保监守自盗呢。”   劝了单雄信走,紫嫣走去厢房,对了秦琼说:“二哥,有人送给娘那个描金牡丹抹额,我给她拿去。”   秦琼犹豫道:“屋里东西杂乱没清点,多少金银财宝,不知道抹额去了哪里?”   紫嫣陪笑说:“不妨的,我记得,是我放的,二哥去陪单二哥喝酒,我取了抹额就来。”   秦琼沮丧的离去,紫嫣小心谨慎的进到了屋里,她明白龙衣贡多是明黄色,而且那些绣工图案很是有讲究,她在宫廷长大,熟知此事。还有那些皇杠的贡银,都是有着火印的银两,除非打磨掉火印做得天衣无缝。   她小心挪动那些银两,绿林中的兄弟慷慨,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阔绰到挥金如土。紫嫣有意将北平王和太原侯李渊送来的银两隔过去,只在江湖兄弟们送的银两中去查验。虽然不是很多,但是零零散散各式的包裹也堆了四、五只竹筐。紫嫣仔细地一包包打开查验,一个个的去辨认,弯了腰累得一头大汗去挪筐子拆包裹,查到了半筐时,传来门环响动的声音,有人来了。   紫嫣慌得起身,闪去架子后的衣物寿礼堆里,隔了缝隙向外看,见进来的人关了门,蹑手蹑脚的,是小王爷罗成。   “成儿,是你吗?”紫嫣平静地出来,手里捧了一块衣料。   “你先到了一步?”罗成问。   “我给舅母来寻一个抹额。你来做什么?”   “你说呢?”罗成得意的笑看了她。   二人重新蹲身去查那些银两,只不过目的不同,紫嫣想帮二哥寻出是否是绿林人士作案,而罗成是要帮助唐璧大人破案。   罗成力气大,挪了筐子,紫嫣一包包地和他分开去拆看,一包包打开,一包包的失望。   “这个是忻州府的银两,前年出过一场盗案,忻州府库被盗,就是乙未号的银子,你看!”罗成翻了一锭银子给紫嫣看,气得牙根痒痒,骂着:“贼寇!”   紫嫣劝他说:“你省省,我们今天不是差忻州府的旧案。”   紫嫣同罗成接着去找寻,所有整锭的银两翻验一遍,也没找到所谓的皇杠贡银。   二人疲惫地坐在地上,紫嫣望着一脸失望的罗成问他:“你身上的鞭伤可还疼吗?我可我们省省气力吧。若是盗贼有这份胆量去劫皇杠,还会傻到将罪证送到我们眼皮下吗?”   “没有落掉什么银两吗?再查一遍。”罗成起身道,要卷土重来。   紫嫣摇头说:“不要徒劳了,果真是查过的。剩下的都是散碎的银两了,定然不是皇~”   二人的目光对视时,都如被扎了一下,一起跃起,打开一大包散碎的银子,那红色的包裹十分惹眼,而且这包散碎的银子足有三百两,秦二哥还曾推辞过。这是尤俊达和程咬金送来的,慷慨豪放一片热情。如果是三百两银子,如何要送散碎的银两?这个事紫嫣也觉得诧异呢。   一堆银两散在地上,罗成和紫嫣如两只小狗一样撅跪在地上摆弄着被砸成形状各异的碎银块。   “看!火印!”   “这个也有!”   “拼一起,这块,看!”   “找到了,另外一角在这里。”   八九块银块儿拼成了一锭银子,下面果然是登州府的火印,紫嫣和罗成既兴奋又失落,罗成一把卷起整包的碎银子就要走,被紫嫣一把拦住。   “成儿,你去哪里?”   “给唐师兄,了结此事!什么朋友,就是一些盗贼,还把赃物送给表哥,还害舅母和表哥。”罗成忿然地骂。   紫嫣摇头反问:“你身上的伤不痛了?你看不出二哥在维护谁?他想息事宁人,你把包裹给二哥,让他去定夺。”   “我凭什么要给他?我让他看看他交了些什么鼠类朋友!”罗成执拗地坚持,这时院里一阵脚步声,秦琼的声音传来:“小胡子,厢房的门怎么没有上锁?”   罗成伸手示意紫嫣轻声,紫嫣却大叫一声:“二哥,我在这里!”   秦琼进来,立在门口,看了紫嫣和罗成,背了手嗔怪道:“去哪里淘气不好,单单躲来这里,又冷又潮的,小心受寒,出去吧。”   上下打量了罗成和紫嫣,回头看看院内,反身带上了房门,摊手在二人面前说:“拿来吧。”   “二哥,你知道了?”紫嫣惊讶地问,秦琼点点头说:“我知道,是我的主意,拿来。”   “二哥,你什么意思?是你安排人去劫~”紫嫣愕然无语,再看罗成,他背了手冷笑道:“表哥一派胡言,表哥有意维护那些匪类,那些匪类却没拿表哥当兄弟,脏银都藏在了表哥这里,这不是要害表哥一家吗?成儿不会将此物给表哥,成儿要给唐师兄,让他定夺。”   “成儿!听话!”秦琼厉声呵斥,罗成向后退了几步说:“表哥不必出手,若真是一决高下,表哥未必是成儿的对手。成儿这些年在北平王府经过无数名师高人指点,自己有几分斤两还是心中有数。若是表哥一意斗狠,成儿不会如昨天晚上一样,逆来顺受任了表哥责打。闪开吧!”   “成儿!”秦琼怒得不知所措,紧紧守住了房门。   “成儿,你听表哥说,事出有因,我和单雄信自然去清算。这是一桩是一桩,你不要节外生枝。就是你查出皇杠又如何,靠山王能希望北平王世子查出山东府他地盘上的盗贼?你不要给姑爹惹事!”   罗成异样的目光笑望着表哥,呵呵冷笑几声说:“亏得表哥还为父王着想,罢了,此事成儿回妥善处置。不过这回掉头的不是山东各府的官员,会是这些流寇贼子!”   “成儿!你把东西给表哥。若是你去告发,表哥就先死在你面前,以谢这些兄弟。”秦琼固执地坚持,表兄弟二人四目相对。   “成儿,依了二哥吧,他会有分寸的。这里是山东济南府,二哥会妥善的安置好州府官员的安全和这些绿林朋友的,相信二哥。”   罗成点点头,对了紫嫣会意的一笑:“是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不该多事的。”   身后的包裹轻扔在秦琼面前,从秦琼身边就要离去,被秦琼一把握住了胳膊:“哪里去?”   “回家,回北平府。”罗成冷冷道。   “捡起来!”秦琼吩咐,声音严厉。   罗成立在那里不动,紫嫣蹲身去捡,秦琼一脚踩了包裹呵斥:“有你什么事,闪在一旁!”   罗成一把挣脱表哥的束缚骂道:“你抖威风也抖够了吧?是我罗成高攀不上你,我走还不行吗?我身上有伤,躬身就疼,表哥不知道吗?”   秦琼这才愧疚的挪开脚,紫嫣抱起包裹掸掸,又递回给罗成,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交给表哥秦琼服个软,总是要有个下台的方法。   “成儿,表哥是亏待了你,可是你是我的弟弟,你明白吗?骨血亲人,表哥看你就同看自己一样。打你,表哥也心疼。看了你在唐璧大人面前撒娇的样子,我何尝不痛心。昨夜的事,若是姑母姑爹知道一定心疼欲绝,我现在不敢让你舅母知道,知道了此事,你舅母一定不饶我的。成儿,听话,你不能走,你要等了表哥了结此案再离去。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就在这里陪陪你舅母好吗?”   罗成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噙了嘲弄的苦笑,似乎知道表哥留他在这里是怕他出去告发此事,毅然地说:“你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不会说,也没这个兴趣。这里我住不惯,我习惯了王府那个鸟笼子,放我回去吧。我想娘了。”   107 破案   “子颜,我去送送唐璧大人,你随我一道来。”秦琼起身,紫嫣随后,试探地问:“二哥,真的束缚了罗成不放他吗?这样对成儿不公平。”   “他不能再见唐大人,起码现在不可以!”秦琼坚持,他把表弟绑缚在了厢房里,他不想罗成生事说出其中的秘密。   “子颜,你不要去放了罗成,放了他,就生出祸端,不是为他好。”   二人说着反锁了厢房门离去,   送走唐璧时,唐璧还疑惑地望望他们身后问:“怎么不见了成儿小弟?我说过带他去我府里小住几日的。”   秦琼笑答道:“唐大人莫急,家母对表弟也宠爱不已,不舍他离去。过几日,一定让表弟去唐大人府里讨扰几日。”   唐璧这才告辞离去,秦琼目送了这些人马远去,贾润普已经在角落里等了他多时,上来喊他说:“二哥,官府里的人都走了,如今我们兄弟去酒楼开怀畅饮吧,也好过打扰伯母休息。走走走!那边大鱼大肉都准备下,今夜不醉不休!”   紫嫣心里惦记了皇杠的事,拉了秦琼的腕子问:“成儿怎么办?”   秦琼这才记起被他绑了的表弟,含了歉疚说:“带成儿一起来吧。”   贾柳楼上兄弟们推杯换盏,谈笑正欢,见到秦琼到来,都热情的拉了秦琼灌酒。   罗成揉着酸麻的手腕,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程咬金和尤俊达的踪影,他记得那个碎银两的包裹是他们二人孝敬来的,心想这两个贼寇真是可恶。   秦琼捏捏罗成的手,示意他不许胡乱来,一路去应酬兄弟们,罗成就和紫嫣坐在了窗边一个位置上,对面恰巧是唐国公李渊的女婿柴绍。   柴绍穿了一身鹦哥绿色的锦缎袍子,明艳的颜色趁着他如玉般白净的面颊反不显得突兀,衬着人物精神抖擞。   “成兄弟,请坐。”柴绍招呼罗成坐下,为他斟酒,罗成的目光还在四下搜寻程咬金的踪影。   不知道是谁大嚷一声:“是哪个混蛋的截了皇杠来嫁祸单二哥?”   立刻有人骂:“你不长脑子呀,你没听说吗,就是那个靠山王狗王爷养的龟羔儿子监守自盗,诬赖咱们绿林兄弟的。二十万两马蹄银的皇杠,一个水声还没听到就没了。”   杂乱中,有人开始大喊道:“什么鬼世道,听说前些时候谢映登大哥的妹子就被皇上抢去当拉纤的秀女。说是嫌弃那些纤夫拉纤和老牛一样的一背臭汗煞风景,一定要女子们穿了贴身的小衣去拉龙舟去下江南看琼花。兄弟们说说,如今淮河大旱,百姓卖儿鬻女,黄河沿岸开春大旱,民不聊生,这狗皇帝一定是篡位遭了天谴了。不思修德,还鱼肉百姓,横征暴敛,就该灭了他!”   贾润普一边劝了众人勿谈国事,一边望向秦琼,希望他制止这个话题。   罗成则在暴骂起哄的人中看到了那个胖子程咬金。   他端了一盏酒,静静地接近程咬金,程咬金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还和兄弟们高谈阔论,大骂朝廷昏庸,讲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种种的不公平。   罗成来到程咬金身旁,故意脚下一软跌去他身上,手里的一碗酒都洒在他洗不出底色的袍子上,立刻晕湿了一片水渍。   “抱歉抱歉!真该死了!”罗成慌得手足无措地用手擦拭程咬金胸前的酒渍,程咬金见他慌得如小鹿一样,眼眸乌亮却忽闪如夜空的晨星,如做错事怕长辈责打的孩子一样带了惊慌,程咬金忙宽慰他说:“不碍事不碍事的。小老兄弟呀,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呀?”   罗成偷眼看了看表哥的背影,对程咬金神秘的招招手,引他到一旁低声说:“程大哥,多谢那天你为我说了句公道话,不然屁股到要被表哥打烂了。哥哥你帮我,我自然要报答你。我对你说一件事,你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去,你快些逃跑吧。”   程咬金一惊,认真地问罗成:“出了什么事情了?”   “官府得了线报要去查抄表哥的家里,表哥说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明天一早官府的人要去查表哥家里的寿礼,说是一定有皇杠的贼银混在里面。”   “切,哪个劫了皇杠的这么傻,把脏银送人去惹事呀?”程咬金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罗成。   罗成认真地说:“问题是,官府说了,送银子的人绝对不敢送整锭的银子,一定是把银子砸碎了送来的。那些皇杠的银子的成色和外面市面的银子不同的,仔细一看便知道。他们说了,若是找出了银子,就要治罪我表哥,还要把单雄信抓了去坐牢,谁让他是绿林的总瓢把子的?”   罗成神秘兮兮地说:“程大哥,你快跑吧,兄弟看你体大身子笨拙,到时候大家都跑你跑不快,被官府抓去了打板子受苦就惨了。我那个唐璧师兄,最爱打人板子了,他手下的衙役能把人的腿上的肉打得像肉泥一样。我就告诉你,你千万不要传给别人去听。”   小心谨慎的四下看看,判断没有人偷听,罗成才嘱咐程咬金说:“程大哥千万不要对旁人透露了这个消息,这个是秘密,表哥若知道我告诉了你,一定埋怨我多嘴多舌头,又少不得一顿好打了。”   小罗成微翘了嘴,乖巧的样子令程咬金忍不住伸手去捏捏他秀美的脸蛋。   “二哥知道了吗?秦二哥为什么不自己先去查一遍银子,若有危险的银子快快扔掉!”程咬金跺脚认真地说。   罗成欠脚左右看看,神秘地说:“我表哥看了,他说他不会辨认,说是各地的银子只有银库的人能够分得清楚的。表哥说,只有听天由命了,可我不甘心,想让程大哥和柴绍哥哥先跑掉,免得受了连累。”   程咬金千恩万谢,抱起了罗成在怀里用胡子扎他说:“好弟弟,真是我的好弟弟,哥哥记住你的情,哥哥这就逃!”   看了程咬金上楼,罗成面露得意之色。   他偷偷的向马厩走去,牵了一匹马,对看马的伙计说:“我是秦琼的表弟,我要回秦家去取衣物,借匹马去去就回。”   罗成的枪和马都存在了秦家,他翻身上马奔向秦府时,一阵寒风袭面。他知道二哥不忍心送了贼人去官府,只有他做恶人来了结此案。罗成悄悄回到了秦家,舅母竟然没有入睡,喊了他到屋里,嘘寒问暖地抚弄他的手背诉说着他爹娘少时的往事,絮絮叨叨许久,才被梦姑劝了入睡。   罗成来到了后院装寿礼的厢房,纵身跃上了屋脊,在星月下等了程咬金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罗成暗自得意,手中的麻绳绕了绕,心想捆住这些做贼心虚自投罗网的家伙,就可以交给唐璧了结此案。   “成儿,又在淘气,下来!”二哥突然出现在院里,又对黑暗里的人影喊:“铁牛和俊达兄弟,出了吧,我在此静候多时了。”   罗成不曾想到表哥早就料到了他的诡计,竟然在暗中等了他,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讪讪地立在表哥面前,秦琼将肩头上的披风为他披上,叮嘱紫嫣带他离开。   一锭拼接在一处的马蹄银,下面有未能磨尽的水印,这是是程咬金和尤俊达送的。   秦琼将银锭放在程咬金和尤俊达面前时,尤俊达堆出一脸惨然的笑:“二哥,去告诉单二哥,将我尤俊达枭首示众罢了,如何还要盘问我呢?”   “我不想冤枉兄弟,所以问问尤兄的隐情。”   “叔宝兄人在官府,我们各为其主,擒我们去官府,我们无怨无悔。”尤俊达说。   “错!我是为了兄弟,你劫皇杠却不是为了绿林的兄弟们,起码是瞒了单二哥。”秦琼凛然道。   程咬金一跺脚一捶案子哇哇大叫道:“二哥,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是单二哥他要学古代的英雄揭竿而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我们想,要干事不能却钱,恰巧杨林派了两个熊包蛋的儿子来押送银两,还是夜里走路白天睡觉,有钱不赚是混蛋,我们才劫了他,轻而易举的劫了!若是一定要送个人去官府,就送我老程去吧!反正我和那靠山王杨林有杀父之仇,我到了他面前,冲上去咬了他的耳朵,咬断他的脖子,就算为我死去的爹爹报仇了。”   “铁牛,你不能去。你家里就你一个根苗,程春将军当年殉国后,家里仅存了你一个根苗,你若是出了事,伯母怎么办?让我去死!我去了就了断了此事。”尤俊达同程咬金争执着。   秦琼蹙了眉头问:“你说什么?谁殉国了?哪位程春将军?”   “嗨,叔宝,你们哥俩还不相识呢,我还没时间给你们引荐。铁牛兄弟的爹爹是当年南陈大将程春,也是秦太宰帐下的大将呀。”   秦琼惊愕,他没想到见到了故人。记得当年随母亲逃难时,小时候有个玩伴铁牛,是程春伯伯的小儿子。南陈亡国后,程春将军同父亲秦彝一道殉国,家眷遭到屠戮,仅存了铁牛一子,铁牛小时候很开朗,胖胖脸周身肥嘟嘟的可爱,凡事总让了他。后来黄河发水,铁牛和他娘在强渡时同他们母子分离后再没了音讯,不想在此处相遇。   “二哥,让我去死吧,去了了此案!”   “铁牛,我去!”   “嗨!你们听我老程一句话。我自知道了父亲惨死的故事,就一心寻了那杨林老贼去报仇,要灭了大隋的江山。我铁牛文不识大字一筐,武只会三板斧,但我铁牛是个汉子,是个男儿,我要替我爹报仇,不然我就不是男人了!尤俊达你是朋友就成全我,若是我不能报父仇,还要连累朋友,我就没脸做人了。我自己杀了杨林报仇,灭大隋的事就拜托单二哥了。我老程的老娘,就托付给兄弟们了,只说我老程又贩卖私盐被官府抓去坐牢坐个三两年,我娘不会多疑的。”   程、尤二人争执不下,秦琼喝止道:“不必了,我有了主张。此事,我去设个障眼法了断,你们不必再多虑,反是乱了阵脚。你们慌,州府官员更慌。我找个死囚去顶嘴就是。”   尤俊达和程咬金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尤俊达说:“秦二哥,我们可不想连累你。”   秦琼慷慨地拍拍尤俊达的肩头笑了说:“放心放心了,我自有主张的,也不要让单二哥知道,他知道了就要为难你们,他做人太较真。”   108 结义   “二哥、二哥,你们果然在这里!”王伯当跑来,焦急地说:“单二哥请二哥你们过去,说是兄弟们都到齐了,就差二哥你们三个,去了有个要是要和兄弟们共同商议。”   秦琼猜想,会不会是单雄信听说了风声,知道这劫皇杠的人就是程咬金和尤俊达二人?单二哥一向律法严命,兄弟们无不遵命。如今尤俊达和程咬金两个不在绿林名册中的人竟然敢打了绿林的旗号去劫持了皇杠,这事单二哥一定不轻饶。若是事情败落,就会给绿林招惹来灭顶之灾。   秦琼虽然怨程咬金、尤俊达过于鲁莽,但还是被程咬金那番话打动,他暗自骂自己,枉为了男儿,竟然忘记了父仇国恨。   可是,如何让程咬金、尤俊达和单二哥及兄弟们逃脱此劫呢?   秦琼犯了寻思,出了门看到表弟罗成和紫嫣坐在庭院中那棵黑枣树下的青石板桌旁,就沉了口气陪了笑脸过去吩咐:“成儿,子颜,随我一道去贾柳楼。”   罗成挑眼翻了他一眼嘟哝说:“我在家里陪舅母,表哥自己去吧。”   “不可!”秦琼坚持说,伸手去拉罗成,罗成“哎呀”一声惨叫,回手揉后背,眼泪涔涔。   秦琼这才记起表弟背后的伤,安抚他低声问:“还疼呢?是表哥不好,忘记了。好成儿,跟表哥去酒楼去。”   四目相对,互不相让,紫嫣扯扯罗成的衣襟说:“药酒都在酒楼,去那里我给你抹药。”   “表哥是怕我多嘴,坏了他那些狐朋狗党的好事!”罗成忿忿地说,程咬金糊里糊涂地从房里出来,只听了一个词就嚷了问:“烹了什么‘狐狗汤’?是单二哥弄来野鲜山货来招待我们吗?”   “你个吃货!”尤俊达笑骂一声,秦琼拉了罗成说:“来,表哥背你。”   “小老兄弟,怎么了?啊,是你身上的伤吧,都是叔宝哥和单二哥没个轻重,和小孩子计较。来,铁牛哥哥背你,铁牛哥哥肉厚,身上软软的比棉花套垫子都舒服。”程咬金实在地蹲在罗成面前,罗成没有动身,侧头看表哥。   尤俊达笑了,似乎看出罗成的心思说:“小兄弟,你自当在这穷乡僻壤雇了一头没洗刷干净的骚驴子,不干净的能当个脚力就好。”   一席话逗得罗成反不好意思,被程咬金背起来一溜烟向贾柳楼奔去。   “来了来了!”程咬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笑呵呵的一路叫喊着背着罗成冲上了贾柳楼。单雄信迎上来问:“秦二哥呢?”   “我老程和小兄弟是先锋,皇上的銮驾当然慢吞吞的了。呵呵~”   秦琼一来,就听了单雄信和大家同他商量起如何营救被唐璧关在济南府大牢中那些抗“琼花税”的暴民的事情,一时间七嘴八舌,争论得如火如荼,就是在骂朝廷昏庸,杨广荒淫无耻,横征暴敛了许多美女去充斥后宫和拉纤不说,还要让老百姓交苛捐杂税供他下扬州享乐。绿林好汉当然要除暴安良,众人骂了皇帝就骂靠山王杨林助纣为虐,又有人骂济南府唐璧唯唯诺诺地无能,衙门里的暴吏更是狗仗人势。   说得激动时,有人砸盘子掀桌子,贾润普一脸陪笑,心疼得跺脚;柳州臣边劝边挠头。   秦琼劝来劝去也压不住兄弟们的怒火,对大家说:“牢房里关押的兄弟,我去设法周旋,只是大家不要轻举妄动,避免节外生枝。”   又是一阵对秦琼的指责,秦琼有些气,但直到这些粗人都是豪爽之辈,想什么说什么,对他也是无话不谈,就朗声说:“我秦琼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富贵对我如浮云过眼,只不过不想兄弟们枉送了性命,令朋友们扼腕。”   “大不了就造反了,打到皇上的老巢去!”有人嚷。   侯君集跳上桌子闹着:“对,去掀开他的龙椅,我在上面尿脬尿,熏死皇帝老儿!”   有人大叫着:“后宫的女人很多,我们去睡皇帝老儿的女人吧,听说一个个粉嫩嫩的水做的一样。”   嬉笑的声音借了酒力更是肆无忌惮,就听“咣当”一声巨响,一个酒坛子砸碎在单雄信和秦琼面前,众人大惊,目光随了秦琼和单雄信落在了坐在旁边桌案旁把盏独酌的罗成身上。   “对不住了,喝多了一时失手,碎了!”罗成含了嘲讽的笑。   单雄信有些恼,有人嘀咕一声:“小王爷屁股上的伤没好,身子无力,别怪他。哈哈哈哈。”   有人附和了大笑。   罗成随即哈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酒楼内鸦雀无声,无数目光都诧异地望着他。   “我笑你们太过可笑,这几日说来骂去,都是朝廷如何无能,你们如何的想造反。这就人人都知道河道要决堤,就是人人立在堤坝上叹气,没人去动手做事。嚷来叫去,就是抱怨到明年,也不过是醉酒后的牢骚而已,本殿懒得来听,偏是表哥还饶有兴致的要来凑这个热闹。”   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一身儒衫的魏征圆领袍服,潇洒地过来,上下打量了罗成抱抱拳说:“小王爷果然高论,不同凡响,只是小王爷有何高见?”   “本殿没有什么高见,只是觉得这里空口乱喊,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可笑。绿林在济南府能调动起多少兵马?有多少刀枪兵器?多少粮草供给?就凭你们这些人,几十人的头领领上千百人就想去打到京城,莫说京城,登州府你们就打不出去!你们知道登州府有多少兵马,多少强将?京城又如何的兵力护防?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红口白牙的一顿吵吵,就是在痴人说梦!”   魏征频频点头,王伯当愤怒地要上去揪住罗成打架,魏征一把拦下说:“伯当,你错了,小王爷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是和我们一条心,他早有此心思在。若是他是官府的走狗,他就不会说话,等了无人提防时去告发我们让唐璧派人来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罗成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魏征上前说:“那小王爷,小兄弟,请问一句,你觉得我们要成事,眼前当务之急是什么?”   罗成扫了魏征一眼,淡然一笑摇头说:“想成事吗?你们现在虽然是绿林有什么规矩,但是是乌合之众,溃不成军,没有丝毫的征战能力。你们首先要拉一支队伍,占据一个地方练兵图强,要有能征惯战懂兵书战策的将军能带兵打仗。要兵强马壮,才能有把握去兴兵灭隋,不然就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单雄信佩服地说:“罗成兄弟说的话甚是,这个道理我这些天也曾想过。就是百思不得其解,没个明确的想法出来,小兄弟一句话道破天机,是了,我们总在抱怨总在想,没有个人去做,就剩下抱怨了。我们如今又些银子,有些枪支,但只凭借这些没有训练的喽啰,不足以成大事。大丈夫处世,应当干出一番天崩地裂轰轰烈烈的大事,才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不枉为男儿!”   “单二哥好气魄!单二哥说的对!”兄弟们拍桌子砸椅子附和着嚷,叫嚷声惊天动地,酒楼在颤抖。   秦琼站在桌案上示意大家安静,对众人说:“兄弟们,大家静静,此等事,是掉脑袋的事,大家想好了,不怕吗?”   有人骂起来,有人吹口哨,秦琼大嚷一声:“好!既然是如此,大家不妨滴血为盟,结为生死与共的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呀!好!”   众人异口同声附和。   “我们结拜兄弟,共同举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一句话众人响应,摆了香案,拿来酒坛就要结拜。   单雄信拉了罗成和柴绍在一旁对他们说:“小王爷,单某蒙你点拨,受益匪浅,今日才知道小王爷的才智和胆识,佩服佩服。只是你们都是身不由己,我不勉强你们,还是回避吧。”   柴绍拱手说:“单二哥说笑了,柴绍敢来,就是拿大家当朋友,结拜当然少不得我柴绍。”   罗成本是犯了嘀咕,一来没想和这些草寇结拜,他和单雄信还有仇,二来也不过是气这些人唠叨不停说话可笑,不想这些人真是想图谋大事。但是这些人的激动和豪情已经打动了罗成,场面的热烈,人人胸中的酒意在蒸腾,都是热血澎湃要干一番大事。罗成从小就被父亲拘束着,所有言行都是父亲指挥下去做,不敢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小心谨慎的,如今走出了王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男儿,有自己的担当,有自己的心胸,有自己的天地。   “还是别为难小兄弟了,回到王府若是被北平王爷知道他造反,腿就打断了。”程咬金接了一句,罗成受了侮辱一般瞪他一眼,程咬金还哈哈大笑了说:“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小兄弟了。”   魏征呵呵笑了捋了胡须说:“还是不要为难小王爷,官府和绿林毕竟是两重天,小王爷谨慎些好,而且,王府的人未必看得起我们这些绿林的草莽之人。”   “谁说我看不起绿林兄弟不肯结拜了?”罗成反驳道,起身说:“结拜就结拜!”   109 抉择   贾柳楼上群情激昂,兄弟们摆上香案结拜,歃血为盟。众人举起酒碗,对天盟誓,永远是兄弟,共成大事,永不相负。   一共四十六位兄弟,按照年龄大小排序,大哥是魏征,老二是秦琼,老四是程咬金,老五是单雄信。   程咬金一腆草包肚子,呵呵地笑了说:“我还当了哥哥了。”   尤俊达排在老七,下面还有谢映登、杜文忠、张公瑾、柳州臣、金甲、童环、侯君基,罪年幼的是柴绍和罗成。罗成成了众人的小兄弟,照了规矩要给哥哥们依次磕头敬酒。前面的兄弟们都是依次老老实实地磕头敬酒,越到后面年幼的兄弟越是磕头的多,哥哥们还礼喝过敬酒。眼看就到了柴绍,柴绍倒也规矩,慨然地跪地要给众人一一磕头,罗成一把拦住了他。   “柴绍哥哥且慢了。你我年纪最幼,依理该给诸位哥哥们依次磕头行礼参拜。不过古语说,兄友弟恭,哥哥们一定疼惜我们这些手足,不忍你我一一磕过这四十多个头,磕得头都会破的。不如这样,你我一道请了诸位哥哥上座,我们一个头一杯酒敬了哥哥们就是了。”   罗成的主意十分讨巧,逗得魏征摇头呵呵笑了,单雄信并不喜欢罗成,同他有过节,但是还是佩服他高瞻远瞩着实有些学问,笑骂说:“老兄弟就是人小鬼大,这主意都精灵鬼怪些。”   绿林的人都是豪爽,没人真正同罗成计较,就答应了。   结拜过后,程咬金十分兴奋,一把将罗成抱起来,如哄个孩子般亲热地喊着他:“小兄弟,你可是让哥哥疼死你了。”   罗成没想到程咬金有这一手,急不得恼不得,触痛了背上的伤,眉头一皱呲牙咧嘴,身子就倒在了程咬金的肩头。   “日后谁要是敢欺负老兄弟,老程第一个不依。”程咬金忿忿地说,单雄信骂他:“你发得什么神经?”   尤俊达忙劝了说:“五哥莫责怪了铁牛兄弟,他父亲是南陈的大将程春将军,为了南陈殉国,他的哥哥们都被隋军屠戮,只剩他母子流浪到山东,相依为命。铁牛可想有兄弟姐妹了,同我结拜时对我都是体贴照顾,别看他是粗人,对兄弟极好的。如今他喜欢老兄弟,这是好事呀。再者老兄弟生得唇红齿白精致得粉雕玉琢一样,谁见了不喜欢呀?”   众人说笑,把酒言欢,喝得烂醉如泥。   秦琼一时兴致起了,也和兄弟们畅饮,这时楼下跑来柳州臣,轻声对秦琼耳语几句,秦琼拱手告辞说:“唐璧大人找我去有急事商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先在此畅饮,我去去就回。”   秦琼打马离去,酒楼里这些兄弟边喝边商议应该造反揭竿而起,占山为王。   程咬金提议去大风寨的山上去,王伯当说要找一座地势险峻的山。罗成说:“可以找一座山,要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才可以占据了抵抗官兵,在那里厉兵秣马以图将来。”   “不如去瓦岗寨吧。”魏征拈了胡须提议说:“瓦岗寨是钟灵毓秀的所在,地势险要,又是风水很好,不如去瓦岗寨占山。昔日那个地方是侯君集曾看的地盘。”   侯君集拍了胸脯说:“要得,就是那里吧。我当初嫌弃那里上下山麻烦,又过于空旷,就放弃了那里,如今想来,魏大哥的提议有道理。”   这些兄弟们在酒楼里谈笑言欢,秦琼那边可是愁云惨雾如五雷轰顶。   唐璧本是低了身姿去秦府拜寿,给尽了秦家脸面。他寻思着秦琼母亲的寿宴结束,就派人请了秦琼到了府里,只在后花园摆了简单的酒菜,同秦琼说话。   秦琼见到唐璧在庭院里对月吁怀,孤寂的身影觉得奇怪,唐璧没有回头,只沉声吩咐:“坐吧。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   秦琼知道唐璧有话说。   “叔宝,你是知道的,靠山王心狠手毒,丢了皇杠的事情他已经一日三道王谕,督促州府严查。如今还有不到两日的期限,若是查不出贼犯,找出脏银,就要将州府上下一律斩杀,满门抄斩。如今离州府来告密,说是绿林的贼寇都在你家里拜寿,这些贼跑不出这些人。当然,你说这些好汉是干净的,我信你,可是他们不信的。各州府为了自保,要去连夜抄了贾柳楼,抓了那些江湖人士严刑拷打,向靠山王交差。”   秦琼一惊,难道是唐璧调虎离山,故意引他来这里,要去包抄贾柳楼杀那些兄弟。   记得秦琼跺脚抱怨:“唐大人,不能如此!”   唐璧摆摆手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做有些唐突,可是,那些州府也要自保。他们想将单雄信抓了屈打成招,就是不屈打成招,也要献他给靠山王去了了此案,擒贼擒王,没错的。”   秦琼懊恼不已,不知道如何去劝阻唐璧,但唐璧的意思是,他也是无奈,是同僚们的主张。   秦琼心一横,笑了几声说:“果然被单通那厮料定了。”   唐璧一愣,秦琼说:“单雄信他来之前,就怕我身在官府,对他不利,只是带了些兄弟来,但是他在山上的人马和兄弟都没有来,就是防止单通单雄信有了不测出兵来讨伐。若是到时候无法找到脏银反是逼得这些人狗急跳墙,反惹恼了靠山王爷,坏了大人们的大事。”   唐璧愣了愣,思忖秦琼话的真伪,秦琼说:“唐大人,秦琼知道大人是想我擒来单雄信,有个了断给靠山王。不如这样,我去劝劝单雄信和那票兄弟们,谁犯的事,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去登州给靠山王去请罪投案罢了。”   唐璧自然不信秦琼的话,秦琼说:“大人想想,秦琼何尝不担心,秦琼若被连累,家中老母也遭连累,这是何苦呢?”   “唐大人,不如宽限秦琼一日,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逼那些强盗去自首。秦琼跑不掉,秦琼后面还有姑爹北平王,自然不想亲人受连累。”秦琼说得中肯,唐璧点头默许。   秦琼赶回去时,贾柳楼上依旧灯火通明,他没有上楼,漠然地打马绕道回到了家里。   他蹑手蹑脚地进门,将黄骠马牵去后院,一个声音轻声问:“二哥回来啦?”   是紫嫣,秦琼一惊,贾柳楼结拜时,他觉得紫嫣在那里不方便,就打发她和梦姑回来了,不想紫嫣没有休息。   “怎么没去安歇?”秦琼问。   看看天上的启明星,紫嫣说:“我觉得二哥会来,就在这里等。可能是心有灵犀。”   对视而笑,秦琼吩咐她说:“子颜,去温壶酒,弄点吃的来,我饿了。”   紫嫣应了声,去灶间准备酒菜,再回来时,见秦琼竟然用小刀割下了黄骠马的马鬃,一绺绺齐齐地码放在石桌上。   “二哥,这是做什么?”紫嫣端了酒壶和灶间里寻来的一些酱瓜和花生米,腌萝卜干。   “似乎灶间里有前日母亲糊窗子调的浆糊,拿来给我。还有,灶台旁的洞里有两罐染料,是红色蓝色的,给我拿来。”秦琼吩咐。   紫嫣笑了,觉得二哥深夜在玩什么,也不多问,自去取了给他拿来。   一路上,紫嫣越是想越是觉得奇怪,也不知道二哥深夜发的什么神经。   秦琼一边喝酒,一边和紫嫣拉家常,用一晚酒化开颜料浸泡了马鬃,对紫嫣笑了说:“我年幼时也是个顽皮淘气的小子,可是比成儿有过之无不及。那时娘急恼得不行,起先气了还拿竹板子打我,后来我大了,也打不动了,就剩了自己落泪的份。娘一哭,我就怕,就跪了让她打,她一打我,就要哭了想起我爹爹,说是爹爹若是在世,不必她一个妇道人家来管教我。”   说罢对了酒壶一饮而尽。紫嫣用木勺从酒罐中为秦琼续壶中酒,秦琼一把抢了酒罐抱了说:“我今夜就一醉方休,子颜你莫要拦阻我。”   紫嫣笑了,二哥任性时和成儿一样的如个孩子。   “今晚舅母不知如何的想通了,拉了我到身边,对我说了很多二哥你小时候的故事,还拿了这个镯子给我戴上,说是日后二哥就托付给我了,要子颜好好照料二哥。”   紫嫣脸一红,低头羞怯地说:“舅母说,下个月寻个好时日,就给我们成亲。”   秦琼停了酒坛,愕然地望了紫嫣,似乎被这话震撼到。他张张嘴,又没说出话,仰头继续饮酒。   “子颜,二哥怕是要辜负你了。”秦琼说,见紫嫣惊惶无状的目光,如小鹿受惊吓一般,他忙笑了安抚说:“二哥得了个新差事,要出远门,怕是要个半年一载回来,怕是婚事要放放了。二哥走后,娘要拜托你来照顾了。”   紫嫣笑笑,心里有些怅然失落,但还是为他斟酒。   “柳州臣大哥说,刚才你被唐璧大人传唤去府里,就是为了这个差事?”紫嫣问。   秦琼点点头。   “子颜,若是二哥不在的时候,家母托付给你,你可能替我照顾她一生一世?”秦琼问。   紫嫣从话语中听出些不祥,问他说:“二哥要去做什么?二哥要去哪里?”   秦琼笑笑说:“子颜你太过聪明,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我想,我想和这些兄弟去做一番大事,只是这样就无暇照顾母亲。子颜,你可有答应我吗?”秦琼綦切的目光询问地望着紫嫣,紫嫣点头,又顾虑重重地问:“二哥,你可不要做傻事,皇杠的事如今有了眉目,如何不去同单二哥商量如何处置呢?定然是唐璧大人逼迫二哥什么了,是吗?”   “我还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程咬金,我真是白活这二十多年!”秦琼兀自喝着闷酒,大碗地饮酒,顺了腮边流下。   紫嫣去抢他的酒碗,他却推开紫嫣的手,红了眼对了紫嫣僵直了舌头说:“我很无能吗?我如何都不知道要去报父仇?我为什么还要苟且偷安在济南府,安于现状。这些江湖的兄弟都想有一番建树,我怎么这么的无能!”   紫嫣默默地陪在秦琼身边,她为秦琼斟酒,安抚他说:“二哥不要多虑了。有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   秦琼笑了,他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单二哥是个好人,我亏欠他太多太多了。这些年,他对我不薄,恩深义重,无以为报。绿林的规矩,程咬金要去伏法,这样定然引出官府围剿绿林。单二哥的地盘管教属下不利,单二哥也无法立足江湖。更何况,这些兄弟比我有用,他们敢爱敢恨,想成就一番大事。我不能让单二哥和兄弟们有事,也不能辜负唐璧大人和姑爹的栽培,凡事,有个结果,我会了断。”   紫嫣起身,诧异的目光打量秦琼,她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二哥你是要替程咬金和这些绿林兄弟去死,去平息此事。”   秦琼笑笑,摇摇手指说:“子颜呀子颜,我不知道该是爱你还是疏远你,娶个聪明美丽的妻子未必是福,我娘从来这么讲。”   紫嫣失落般坐回原处,目光中满是惊惧。   秦琼抱了酒坛喝酒浇愁,紫嫣忙去抢他手中的酒罐,不小心碰翻了染料泡着马鬃的酒碗。   “小心!”秦琼惊呼,一把拉住紫嫣,但那碗红色的颜料洒了紫嫣一裙,顺了浅湖色的裙子流下一片血色。   “二哥,你瞒了子颜,二哥是要去赴死,二哥不是去做什么公务,是大事,是死事!”紫嫣哭出了声。   秦琼慌得一把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对她摇头,一口的酒气熏得紫嫣也迷醉一般。   那炽热的唇吻向她,堵住了她的唇,探入她的口,缠绵在一处时,紫嫣又惊又怕,又不敢在此刻拒绝二哥,但二哥的头已经扎进她的怀里,在她胸前蹭腻。   “子颜,子颜,我如何报答你。我亏欠你太多,今生无以为报。子颜!”   他轻轻抱起紫嫣,如抱了一只温驯的小猫,直奔去柴房,紫嫣心惊肉跳却是不忍再次拒绝二哥的激情。   110 捉奸成双   就在柴房的干草上,紫嫣的衣衫被层层剥落,如褪了蚕茧的蝉儿,露出化蝶时美丽的身躯胴体。   二哥炽热的唇在她肌肤白皙柔润的胸前肆意地吸吮舔舐,冰凉的面颊带了微须迷失在温柔乡中挣扎探寻。她的每寸肌肤被二哥贪婪如婴儿般的亲吻深吮,如误入花丛的蜂儿忽然品尝到蜜乳的甜润,那张扎得她微痒的面颊就在山峰上徘徊,一双手从身下缓缓托起她的细腰,在丰润的肌肤上流连往返。二哥抱紧她的身躯时,她觉出二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接触她身体的部分渐渐发烫。紫嫣的心噗通通的跳,这毕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她对未来充满了新奇的惊喜和惧怕,这时二哥已经轻轻托起了她的胯,粗糙的手指扣开她的最后一道密门。紫嫣的身躯一阵抽搐,周身的神经紧绷,她再也不想如上次一样拒绝二哥,造成二人的疏远隔阂,也不敢去想想一个女儿家未嫁失去贞操的后果。但她太爱二哥了,她的生命中只有这一块遮风避雨的天地,这位奇伟的男儿,他有博大的胸怀和令人敬仰的侠义,他可能如易水荆轲一样一去不回,她又如何拒绝他呢?紫嫣闭门静候,身下的燥热令她面颊绯红,但那融入她身体的异物就在门口徘徊流连,轻叩那道门时紫嫣周身一阵颤动,但那异物缓缓地撤出,在门口徘徊而去。沉寂了片刻,二哥从她身上爬坐起,倒身又仰躺在干草堆中,枕臂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紫嫣反觉得怅然失落,不知道二哥为什么。那高扬的欲火无法遮掩的昂头,却被他无声的压抑下去,只剩了一声慨叹:“我不可以,如果我一去不回,不能误你终身。”   紫嫣热泪盈眶,她扑在秦琼的怀里,抽噎道:“二哥,你这是何苦,为了这些绿林兄弟和州府官员,断送了自己。这可是值得?难道子颜在二哥心中就微不足道?难道二哥舍身赴险时,似乎不曾想过子颜在苦苦等着二哥?子颜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是二哥的人,不会再有旁的男人。”   秦琼点点头,转身捧了她满是泪的面颊,亲吻他的额头说:“子颜,我明白你的心,只是二哥不配。二哥知道你的一份痴情,二哥心里也只有你,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可是二哥不能误你一生,你还年轻。”   天色渐亮,熹微的晨光透进灶间,紫嫣翻身起来披衣服推了秦琼说:“二哥,不要,二哥!”   秦琼却一把扑了她在身下,笑望着她,那目光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欲望和疼惜,但被那丝无奈苦苦的拉住。   “二哥,起来吧,天亮了。”紫嫣的话音未落,咣当一声房门被撞开,梦姑扶着怒气冲冲的秦老夫人立在眼前。   梦姑“哎呀”一声惊叫,羞愧地扭头回避。紫嫣惊愕得赤红了双颊,忙用衣衫遮住了前胸。更是尴尬的是秦二哥,近乎赤裸的身子无从去遮掩,跪地叩头羞愧地喊了声:“母亲,儿子混账了。”   秦母气得抡起棍子就一顿乱打,嘴里骂着:“狗男女!不要脸的孽障!”   紫嫣羞得恨不得夺路而逃,但情急中她忽然想,如果二哥真被秦老夫人打出个好歹,即便是下不得床榻,怕也不就会去冒险替那些兄弟赴死。   人总是自私的,她没有二哥这份博大的胸怀,她一定要保住生命中这个属于她的男人。   紫嫣忽然一声痛哭,失声地哭嚷:“二哥,你害死子颜了,子颜没脸活了!”   衣服一蒙头就向灶台上撞去,惊得秦琼一把抱住她的腰,因为都是衣不遮体,样子十分的尴尬,秦老夫人羞得赤红了面颊跺脚指了二人骂不出声。紫嫣挣扎了要寻死,秦琼哭求母亲说:“娘,不怪子颜。是儿子昨夜灌多了马尿,强迫了子颜妹妹。她抵挡不住儿子的力气,幸好娘进来了。”   秦琼想解释说,他没有将紫嫣破身,但是紫嫣却又痛哭失声,抱了膝蹲缩在墙角哭着:“我是无颜于世了!”   秦老夫人吩咐二人穿好衣服到正房去,蹒跚着拄了拐杖离去。   紫嫣止住悲声时,秦琼握了她的手腕说:“你放心,所有的罪责都推在我一人身上。子颜,我不会负你,让你受苦受累。”   秦琼夺过紫嫣手中的抹胸,在鼻边嗅嗅,带了紫嫣的体香,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和衣起身向前面走去。   秦老夫人让秦琼跪在父亲和祖父的灵位前思过,喊了哭泣的紫嫣到厢房问:“真是他强迫你的?”   紫嫣呜咽着点点头,心惊肉跳的不敢看秦母犀利的目光,低声啜泣:“昨夜二哥回来,喊我为他温酒,他喝得太多了,酒后乱了性。”   “是他叩你的房门喊醒你的?”秦母追问。   紫嫣不置可否的哭了接着说:“我劝他少喝,他不肯,后来说要去灶间看看有没有酒,拉了我过去。”   紫嫣只剩了悲泣,梦姑却是又嫉妒又恨,撇了嘴追问:“你为什么不喊?还是你心里想,还埋怨二哥喝多了酒,为什么他说你就听,由了他喝得烂醉如泥做出这等丢脸的丑事?”   “子颜不敢喊,怕惊动了左邻右舍坏了二哥的一世英名。紫嫣只想摆脱二哥,可是他喝得太多了。”   “逆子,就这几日的功夫他都等不及,打脊的畜生!”   秦夫人骂了一阵又低声问紫嫣:“你同他,你们可是……他,他可曾把你……”秦夫人愧得不知如何去问,紫嫣更是哭了跪地磕头道:“求舅母做主,否则子颜真的无颜于世了。二哥他,他已经,他……”   “他和你水乳交融了?”秦夫人终于逼问,自己老脸臊得绯红。   梦姑紧张地盯视下,紫嫣点点头,头都要扎到双腿间,再也抬不起头,只剩呜咽啜泣。   秦老夫人怒不可遏,提了拐杖蹒跚踉跄地奔去堂屋,迎面二虎和柳州臣正在门口叩门喊:“二哥可是在家里?”   紫嫣不敢做声,梦姑迎了出去,秦老夫人应付了几句,秦琼从堂屋出了若无其事地对柳州臣耳边叮嘱了几句,对他说:“唐璧将军那边的消息,官府要在后天截杀这些绿林兄弟,大家今日一早快快散去,等待消息吧。嘱咐柴公子和罗成也速速离开。快些!”   柳州臣跺脚说:“二哥一夜不回,罗成兄弟就猜会有事情,二哥不急,我这就去遣散兄弟们快些离去。”   打发走了二虎和柳州臣,秦琼回到堂屋,才跪在母亲眼前,怒不可遏的老太太左右开弓抽着他的嘴巴,打得秦琼唇角渗出血渍。   “逆子!孽障,当了你爹和你爷爷,你可将你做的混帐事一一说来!”   老太太哭骂了一阵又跺脚说:“都是老身无能,宠溺得你没个规矩,如此的放肆!你,你有脸说,娘也没有老脸听,跪好了,跪好了!”   秦琼跪趴在地上,五体伏地,将后襟挽起掖在腰间束带上,母亲的拐杖抡起就朝他屁股大腿上一顿猛打,但老人没了气力,哆嗦着指了他叫嚷:“你还要脸面?你~~”吩咐了梦姑回避,老太太令秦琼去了衣衫又是照了赤裸的后背一顿乱打,秦琼忍了痛,但是娘的气力已经不能打得他痛楚万分,秦琼不停地劝母亲息怒保住身子。秦母却喊来了紫嫣。   紫嫣羞红着脸啜泣着,低眼看到跪在地上的二哥羞愧的样子,惊得面红耳赤。秦母将拐杖递给紫嫣吩咐:“他欺辱了你,你来替舅母打他,狠狠地打,打死他就是为秦家除了害!”   紫嫣哪里肯动手,但是一想,她总不能露出马脚让老太太看出破绽,她是要二哥吃些苦头不能行动,不要去为了那些绿林兄弟们去送死。她咬咬牙,手中的拐杖照了二哥的臀峰打去,却又下不去手,手一松,拐杖落地,哭着闪去一边抱头大哭起来。   “舅母,舅母,成儿来了。”院里传来罗成的声音,秦琼慌得起身,被母亲瞪了一眼不敢妄动。   “颜儿,开门,让你弟弟进来。”秦老夫人吩咐,紫嫣心惊肉跳,这个事情若被罗成知道,他会如何想,小罗成曾经几次半真半假地纠缠她,若是知道了她和秦二哥的事,如何去看她?   看眼前没了考虑的空暇,紫嫣拉开房门,屋内的一切令罗成愕然。   “成儿,你来得正好,你表哥干下有辱家门的丑事,你替舅母执行家法,打他,狠狠地打!”秦老夫人吩咐,又扫了一眼紫嫣看看地上的拐杖:“颜儿!”   紫嫣嘴一撇,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跪地拾起拐杖递给罗成,罗成一眼的惊诧,询问的目光看了紫嫣又看舅母和一脸愧色的表哥秦琼,表哥这副狼狈样子是他从未见到的。秦二爷在江湖上,只有他打人的份,哪里有人打他的时候?即便在北平王府,二哥也是一副高大的身躯,谨言慎行,是他的表率。   “舅母,表哥惹舅母生气了吗?饶了表哥吧,舅母才过大寿,不宜生气,罚表哥跪些时辰就是了。”罗成堆出笑在哄着老太太开心,舅母的老泪纵横,指了秦琼骂:“辱没家门,丢尽了脸,我秦家何曾有这种孽障。你爹若是活着,定然活活打死你!”   罗成的目光看向哭泣的紫嫣时,紫嫣咬牙抽泣着说:“昨夜二哥酒醉乱性,就把我,他就~~二哥他~~”紫嫣哭得泣不成声,委屈求道:“是子颜命苦福薄,也不知道阻拦二哥,不然子颜一死干净,饶了二哥罢了。”   罗成惊愕了,仿佛晴天霹雳,老太太哭着跺脚,指了秦琼对罗成说:“你表哥这是禽兽的行径,秦家家法不容,舅母年迈打不动他,成儿你去替舅母打,狠狠地打,打断他的腿,打死这个孽障我就当没这个逆子!”   罗成蹲在表哥面前,低声问:“表哥,你和颜姐姐昨夜共赴巫山云雨了?”   111 离别   秦琼点点头,毫不解释。   罗成苦笑摇头,痛心地望了一眼哭泣的紫嫣,咬了唇。   紫嫣躲避了罗成的目光,她纵声哭了起来,她知道罗成心里更是煎熬,罗成盼望着一线的转机,罗成喜欢她不过是喜欢一件属于自己的玩物,甚至罗成未必懂得儿女之情。但是秦琼此举一定让罗成愤怒之极,暗度陈仓是罗成始料未及的。   罗成接过拐杖,抡起来狠狠向表哥打去,这不比当日表哥当众责打他时抽的那些鞭子,也不比在北平王府表哥帮了父王按他在条凳上那顿痛打。此刻的表哥已经不再是他心中完美高大如山的兄长形象,而是个人人唾骂的淫贼,一时仗了三分酒力奸污了他心仪的颜姐姐,表哥知道他喜欢颜姐姐的,表哥怎么可以这么做!   罗成是练武之人,手上用了足够的气力,挥舞着拐杖打了几下在表哥腰背上,表哥就已经痛苦着呻吟了扑在地上。   “起来!”罗成喝着。   秦琼痛苦地撑身起来,含了些迟疑的目光不解地望着紫嫣,他似乎猜出了紫嫣的心思,摇了头对母亲说:“娘,打死儿子也于事无补。儿子要娶了子颜妹妹,给她一个名分,算是赎罪。儿子不能一错再错,母亲饶了孩儿吧。”   罗成不肯住手,紫嫣再也不忍,扑过去抱住了罗成的胳膊,却被罗成带倒在地。紫嫣不顾疼痛扑在了二哥的身上哭了说:“娘,求您饶了二哥,是子颜心甘情愿,是子颜想一生一世跟了二哥,不是二哥的错。”   罗成震惊地立在原处,手中的拐杖扔在地上,冷冷地跪地给舅母叩头说:“舅母,成儿是来给舅母辞行的,成儿要回北平府去了。”   “成儿,你等两天,舅母舍不得你。舅母给你娘绣了一幅抹额,就要绣好了,你等等带回去。”秦老夫人痛心地哭着。   秦琼被扶到了房里,几乎不能下地走动,他痛苦地咬牙不发一声呻吟。紫嫣去门后的山上为他采药捣碎涂抹青紫的瘀伤,那身上道道的青紫檩子很是吓人。紫嫣备了烧酒准备晚些为他涂抹,在身旁为他打理。   “子颜,你总是诡计得逞了,如今我再也走不动了,莫说去登州找杨林,就是下地都不成了。我就说,娶个聪明的妻子未必是福。”边说边自嘲地笑了干咳,“自我十二岁后,娘很少打我,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也好,多少让成儿出口恶气。这个表哥平日对他总是凶巴巴的。”   秦琼若无其事地和紫嫣逗笑,紫嫣却是暗自垂泪,忍不住咽泪苦笑反问:“二哥,子颜只问二哥一句。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二哥舍生取义,替这群绿林兄弟去死,为父报仇,子颜感动。只是二哥要保这些兄弟,是念及了贾家楼结义举事的誓言,想他们推翻大隋的暴政,改朝换代,也为南陈报仇。可是二哥可想过了,南陈如今没有后代可来复国,若是成就一个新朝代,这些乌合之众可能有望?二哥也是饱读经书的人,历朝历代有几个农民造反成事的?太史公笔下的陈涉吴广,其心可敬,其举可嘉,只是也是流寇难成大事。二哥若是复仇,不如投靠北平王,依了他的力量去灭了大隋。如今大隋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必北平王反他,如今天下烽烟四起,起义的军队多如牛毛了。二哥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值得。”   紫嫣为秦琼分析,秦琼只是笑,摇头说:“子颜,天下很多事情不是靠道理能说通,有时候道义胜过道理。你是女子,你不懂的。”   紫嫣还想开口劝他,秦琼却痛苦的神情倒吸一口凉气呻吟:“子颜,帮我,疼,腿如断了一般。小表弟他太用力了,他真拿我当了禽兽。”   干咳了两声,秦琼强撑身子对紫嫣说:“你去看看成儿,他肯定还在生气。去哄哄他,你是坏了我一世英名了。”   紫嫣为秦琼盖好被子,自己去为他到镇上药房抓药。   “子颜!”秦琼喊住他,望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似乎要将她的人虏获进自己的眼中,永远关闭起来。   “子颜,见到成儿,转告他。我打他虽然手段极端,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有心结不解。但是,他真的误会单雄信了,他对单雄信的做法实在是没有道理。他那夜曾对我说,他怀疑是单雄信初逢他过招时有意敷衍他,他才动了真气去羞辱单雄信。他推测的有道理,若非是上乘一等一的武功,如何能坐上绿林交椅?可是他不知道,当第一把交椅者,在德行不在武功。这和一统江山的君主是一个道理。”   紫嫣望着二哥,体味着二哥话里的深意。虽然是托她捎话给罗成,但是这话似乎又是对她讲的。紫嫣点点头。   见到罗成时,紫嫣低下头,发生了昨夜的尴尬,似乎真正难以面对的反是罗成。名为她的弟弟,实际上敢爱敢恨的成儿早对她表明心意。她一只误认为成儿是个孩子,他未必真正懂男欢女爱,但是她渐渐发现自己在自欺欺人。   罗成只是笑笑,那笑意中满是无奈苍凉。   “我要去唐师兄府上小住两日。”罗成说,冷冷淡淡的口气。   紫嫣想想劝他:“你能多留一日吗,二哥他难以下床,要个人在旁服侍。”紫嫣是提防二哥会走开,虽然眼前这个可能性太小。   紫嫣话一出口,后悔自己的失言,果然罗成冷笑了挖苦她:“你同他快活,还要我去伺候他?”   梦姑迎了紫嫣堵了她在大门口,看看左右无人面无表情地问她:“昨夜的事,果然是二哥强迫你吗?该不是你在有意勾引二哥?你这个贱货,你能瞒住干娘的眼睛,你瞒不住我。我二哥是个正人君子,先时我在府里这些年,伺候他更衣,沐浴,照顾他的病,都曾有过,二哥从来守礼,从来不动我一下。若不是你施了诡计,二哥不会这么做错事,你知道娘的心里多难过,这些年何曾碰过二哥一下,更不要说这么重的打他!”   紫嫣咬了唇,命运让她和梦姑两个可怜的女人到了敌对的立场上,她堆出惨然的笑说:“二哥不碰你,是他心里根本不爱你,他没有觉得你是女人,或者觉得你不过是个妹妹。而我则不同,我义母将我许配给了表哥,就是要我们成亲。我是北平王府的千金,我自然更配得上表哥。”   紫嫣笑着,得胜者的骄傲,梦姑发疯般扑向她去抓咬她,一时间乱作一团。闻讯赶来的罗成分开二人,紫嫣躲闪中也被梦姑抓破了脸。她捂了面颊躲过脸不要罗成见她的伤,罗成叹气说:“这是何苦?”   怕梦姑对紫嫣不利,也怕路上不安全,虽然去县城的路并不远,罗成还是亲自带了紫嫣前去,一路上没有什么话,紫嫣恹恹的,不知道如何对罗成解释。   “你瞒不过我,你昨夜是在做戏。我不知道你和表哥为什么做戏,但我肯定你们在做戏。”罗成坚决地说,紫嫣微怔,随即笑了摇头,“你错了。”   罗成呵呵一阵苦笑:“颜姐姐你不必回避我,罗成被你们算计进去。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颜姐姐流水无情,我这落花也就飞回故里去了。颜姐姐好自为之。表哥胜似罗成的亲哥哥,罗成不该同他抢,不该的,此次山东之行,让成儿学会一个道理,有一种情谊胜似亲情,那就是‘兄弟义气’。贾家楼肝胆相照的四十多位兄弟。”   买药回来的路上,紫嫣潸然落泪,罗成问她:“你心里有事,不过是瞒了我,你不肯说,我也不追问。你和表哥用苦肉计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对表哥不公平。是和皇杠有关吗?”   紫嫣强忍了泪,她想告诉罗成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怕罗成告诉了唐璧,这样坏了秦二哥的一番安排,无论如何要等贾柳楼的兄弟们都走掉,她再告诉罗成。   先回到贾柳楼,果然人走得殆尽,程咬金和尤俊达笑了下来说:“可巧了,我们刚要走,就逢到了你们。二哥如何了?我们听说二哥身体抱恙,想留下来照顾二哥。”   紫嫣忙劝他们离去,手里的药包抖给他们看看说:“有我在这里,不妨事的。”   罗成同程咬金是结拜兄弟,自然不忍供出程咬金劫皇杠的事,但是罗成和唐璧还是师兄弟,也不忍唐璧受牵连。   秦琼安抚罗成说:“表弟,你和紫嫣那日的设想不错,我对唐大人禀明后,唐大人拍手叫好。说是济南府大牢有一位从塞北潜逃来的采花淫贼,作恶多端,武功高强,一竿板斧无人能敌。抓这个大盗还是买通了妓院的老鸨用了蒙汗药才抓到,重枷铐了不敢放松警惕。如今就让这个人去冒充了销案,报给靠山王,免去一场浩劫。只是皇杠不见了,或许会有些麻烦。”   罗成点头,又问:“这个淫贼该死,伤天害理不该活,但是靠山王可能信吗?”   秦琼安慰他说:“表弟放心吧,这个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若不是唐璧大人使诈,怕永远抓不到他。”   虽然表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心存罅隙,但是大事上还算推心置腹。   112 追逐   紫嫣再回到秦家的小院时,已经是过了晌午,她肚子里觉得有些饿,五脏庙开始唱经。但是看着背篓里那些碧绿色的草药和手中那包从药房买回来的田七之类的药材,还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她对二哥秦琼满怀歉疚,二哥可以误会她的孱弱怕事,但是正如二哥的猜测,她的本意是要挽留住二哥冲动的脚步。在她眼里,这就是一种江湖义气的冲动,虽然二哥去冒充劫皇杠的绿林大盗可以挽回兄弟们的一场浩劫,可以挽回州府官员的噩运,但是这会二哥并不公平。   紫嫣跨进小院时,梦姑正拿着竹枝扎成的扫帚打扫庭院,一只鸡妈妈带了几只小鸡在泼了净水的小院里昂首阔步的悠然徘徊。   梦姑看到了她,侧头扫视她一眼,继续埋头扫地,扫帚更快更重的在地上左推右挡,似乎在发泄,引得尘土飞起。   紫嫣掩鼻向后退退,心想留在这里免不了要和梦姑冲突,不知道等了二哥病愈,她是否要想个办法带二哥离开这里,或者如何和梦姑去相处。   “魂还勾在二哥那里呢吗?不必再献殷勤了,知道你会把脉治个病。二哥的身子骨好,为了你挨几下也没什么,他去唐大人的府里去述职去了。”   紫嫣停步,呆立在庭院中,一阵风来,簌簌的枣花落了她一身,手中提着那马粪纸包裹的药不知道何去何从了。二哥出门了?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当然不会信二哥是去了唐璧大人府中,十有八九,二哥是去了登州。   紫嫣头脑一阵空洞洞的感觉,仿佛二哥被天兵天将擒走,仿佛二哥这一去再也不能回来,她飞奔去灶间,蹲身去掀开灶台下的下洞,果然,不见了那两罐颜料。灶台下的洞里有一张被颜料染得花花绿绿的马粪纸,被烤得干干欲裂,褶皱不堪,上面还沾了几根蓝色的马鬃。紫嫣明白了,二哥一定是去了登州。再奔去后院,不见了黄骠马和二哥的双锏,二哥什么都没留下,也没留下一句话。紫嫣的泪扑簌簌的落下,她知道二哥此去凶多吉少,知道二哥是抱定了决心慨然赴死去了。   “叔宝这孩子,从小就像个大人一样,心思重,沉默寡言的,有个什么事也不说出来。寻常人家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还真和个孩子一样呢,他都挑起一份家业在衙门里供职了。”邻居家的叶三婶来了,送来一笸箩的酸果子,边对秦老夫人夸着秦琼:“早上我这才去村口的井里去汲水,叔宝正巧打马从我身边过,看到了抢了来帮我这老婆子,打了两桶水也不用扁担就帮我拎去家里灌到了缸里,我说留他喝碗黍糜,他都说忙了去州府里点卯,这就打马走了。”   “这还不是应该的。”秦老太太寒暄着,但紫嫣听出舅母的声音中带了颤音,似乎也在担忧儿子身上的伤。   “叔宝这孩子,就是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这些天他表弟来家里给我拜寿,十五岁的一个半大小子,在我身边亲昵得,让人又疼又爱的。我就想呀,叔宝似乎从来没有那么撒娇邀宠过,想想都是他爹去的太早,我是又要当爹又要当娘,对他严厉了些。”这话或许是发自肺腑,也可能是自己寻根探源,只不过在紫嫣听来心里酸楚难耐,或许再多的遗憾也只能成了遗憾,或许二哥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   “干娘,早上二哥临走前,烧了些借据。我拦他,他也不听,说是大家都不容易,若不是穷得没了法子手头拮据,也不会开口去借钱。”梦姑想起来说,秦老太太叹气说:“叔宝就是这样,他对钱看得淡,能糊口度日就足了,也不会去求荣华富贵。”   紫嫣再也听不进,她咬了咬樱唇暗自想,丈夫是她的,她不能没有二哥。揩了把腮边暗垂的眼泪,紫嫣陪了笑脸出去迎了叶家三婶子说:“三婶子来了?”   三婶子忙堆了一脸的笑说:“子颜姑娘呀,多亏了你给我治了这老寒腿,还别说,扎了这几针真是管用呢,夜里不抽筋般的疼了。”   紫嫣没心同她们多言,刚要想如何寻个托辞离去,恰巧就见程咬金笑哈哈地拉着罗成的手进来。紫嫣还以为罗成已经出发去了唐璧府里辞行然后回北平府,再见到罗成心里一阵惊喜,她有了主意。   罗成乖巧地跪地给舅母叩头辞行,说了些祝愿舅母身体安康福禄永寿的话。罗成刚起身,紫嫣就对秦老夫人说:“舅母,成儿弟弟要去唐师兄府里,表哥一早也去了的。正好紫嫣也要去拜望唐师兄家的嫂子,不能乏了礼数。紫嫣同成儿弟弟去,再同表哥一道回府来。若是唐师兄执意挽留,或许在唐府讨扰个三两天就回。”   自从紫嫣委身秦琼,秦老夫人气愤之余,虽然恨儿子孟浪,但对紫嫣的好感也淡去,换上一种鄙夷。紫嫣不顾了这些,她想如今能救二哥的只有她,虽然她是一弱质女流,但她要去闯登州去救二哥。她不是飞蛾扑火般的盲目,毕竟她和靠山王杨林还有一段渊源。只有在此时,风起云涌中,她才又被巨浪推回到了京城那繁荣的景象,宫廷和杨家那些珠光宝气都在眼前。   秦老夫人没有拦她,任她同罗成离去。   打马出了庄子跑出几里路,紫嫣忽然停住了马。   罗成调转马头回来问她:“颜姐姐不是急于去唐师兄府里见表哥吗?如何不走了。”   “成兄弟,有件事,姐姐瞒了你。”紫嫣亏欠地看了一眼罗成,羞涩地说:“二哥不是去唐璧大人府里了,他是去了……去了单二哥的五柳庄。他不肯我随他去,但我想去。”   这话似乎瞒不过罗成,他将信将疑地望着紫嫣,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紫嫣低声嗫嚅道:“是舅母不肯再接受我,要逼二哥另取梦姑,二哥心情烦躁,才去寻单二哥商议个对策。”   罗成又是笑笑。   紫嫣静静地从发髻上松开一绺乌发,取下缠绕其中的那支发簪“启天”。   “成兄弟,姐姐有一事相求。这支发簪虽然廉价,在子颜心中价值连城,是母亲的遗物。我视它如生命一般的贵重。能求你代我将它带到北平府轩辕台上,逢了初一之夜对月替我还愿,然后代为保存它。日后我去王府寻你,你再还我。许了愿是要还的,否则遭天谴。”   罗成体味她的用意,也不多问,只拿过那普通的木簪对了天上望望,点点头收下。   紫嫣笑望着罗成,她知道她和罗成的情缘已断,罗成此刻见到她觉到的只剩耻辱。罗成一心在她身上,而她却“委身”秦二哥,换上她是罗成,她也会无法面对,此刻的罗成已经是极其容忍,虽然对她的行为动机有怀疑,虽然对她冷漠淡然,但是紫嫣知道是她自己伤了罗成。   将启天木簪交给了罗成带走,如今紫嫣一无挂碍,二哥舍身去救友,她要舍身去救二哥。或许她会如烟花绚烂一刻而在生命最骄傲的时刻逝去,但她无怨无悔。二哥,他存活的意义永远大于她这个弱女子。   紫嫣打马赶去登州成,一路上快马加鞭,她要赶去二哥前面去阻拦他冲动的举动。   马到了一处岔路口,紫嫣不知该向哪里走。   她下马找到一出凉瓜水茶棚,去打听路。一边是向五柳庄方向的大路,一边则是去登州的一条近路。紫嫣猜想二哥不会绕过五柳庄去登州的大路,二哥一定抄近路。她打马就要走,可是马已经累得不行,就在山下溪水旁去饮马,仰头望天,暮色沉沉。   她将马拴在了树林里,回身去坡路上的茶棚买干粮路上吃,就见一路风尘黄沙漫天,一队人马奔来,大旗上飞舞一个神气活现的“罗”字。紫嫣心里一惊,莫不是罗成追来了,她忙闪去了一旁,拉低草帽蹲进树丛不敢做声。   旗牌官是张公瑾,他大步向前去打探:“老人家,五柳庄的方向如何去?”   老人抬眼瞟了他,指指一旁的大道。   “这里走就是去五柳庄?”张公瑾不放心的接着问。   老汉不再理会。   “你哑巴呀?问你是不是那条路?”   杜文忠拉过张公瑾在一旁,陪笑地去问:“老人家,可见一女子骑一匹黑马朝五柳庄去?”   老汉点点头。   紫嫣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她见到了罗成俊俏的容颜,手中金丝珞马鞭向前一指,张公瑾应声说:“小王爷莫急,小姐她跑不远的。小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一个女子不能让她独自上路,可是沿路也看过,还算是太平的。”   紫嫣心里热呼呼的,罗成赌气归赌气,受了这么多委屈后,心里还是关心她的。这换上旁人不为奇怪,但是罗成不一样,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来不知道关心他人,却能心细地想到自己。   但紫嫣不想再连累任何人,悄悄地牵了马从树林向外退,视线看不到了茶棚时,打马向小道赶路。她一定要拦阻秦二哥,不要他去送死。   113 染面涂须诈登州   紫嫣远远地望着马队中骑着马龙宝马的罗成心里默默祝愿,但愿成儿日后会找到一个如意的女孩子,他孤傲单纯,多少女子仰视这个小王爷,为什么成儿只在同她纠缠不清?   登州城是一座临海古城,有人称这里是蓬莱仙山,世外仙境。   海浪奔涌扑向礁石,如千军万马扑来,又被坚硬的礁石撞得粉身碎骨,变作冲天的白雾弥漫溃逃而去。不久,又呐喊着卷土重来,发起另一次冲击,再被屹然不动的礁石阻拦溃不成军。   紫嫣还记得昔日那英姿勃发的小皇爷爷靠山王杨林,小皇爷爷曾骄傲地对皇爷爷文帝杨坚说过,他最喜欢看登州海浪冲击礁石时那声势浩大的场面,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壮观,让人心潮澎湃不能平静。   街道狭窄却还整齐,两旁许多挂了灯笼的客栈。紫嫣寻了一处最为气派的四层楼高的客栈“悦来老店”而去,她记得秦二哥说过,出门在外,若是人地两疏,那些大些的店面最是可靠些。紫嫣见一个店小二殷勤地招呼来往的客人,就去打探靠山王府如何走。小二将抹布甩搭在肩头,小心地一把拉了紫嫣闪去一旁左右看看说:“姑娘,你可不要这么问,要杀头的。”   紫嫣本被店小二动手动脚搞得有些恼怒,但心里还是奇怪店小二的话,打探靠山王府的去路就要杀头吗?   “昨日来了个青面蓝须的汉子,当了他的一匹病马给我,也是问了我如何去靠山王府。这一去,谁知道他是强盗,就是那个劫了皇杠的大盗名叫‘程达’表字‘尤金’。他是嫌弃皇杠银子太少,竟然哇哇大叫着提了双锏来找靠山王再要银子来了,这哪里是来要银子呀,这不是来送死吗?他一个人在城门楼一叫唤,吓得百姓四下奔逃。靠山王府就炸了锅了,靠山王帐下的十二位太保带了数千精兵将这个程达团团围了,围得水泄不通呀!”   紫嫣的心揪紧,她的眼眶湿润。二哥终于来了,二哥为了救程咬金和尤俊达,竟然冒名程达字尤金,二哥是为了舍弃自己去拯救绿林的兄弟和官府的同僚。他一脚在官府,一脚在绿林,如今难以两全,只有舍身成仁了。   紫嫣颤抖了声音问:“那,那强盗现在如何了?”   店小二匝匝嘴说:“那还能怎么样呀?你想想,这靠山王府的兵马如潮水涌来,他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呀。不过这位强盗真是位好汉。那双锏舞得,密不透风,打得靠山王爷的兵马四散而逃,到了最后,都是靠山王爷亲自提马来,飞舞了囚龙棒同他大战了四十回合,才把这强盗擒到了马背上绑走。”   “啊?”紫嫣惊叫,她木讷地再无话可对,他想像那惊天动地的一幕,相像着二哥只身犯险深入虎穴临危不惧的样子,他相信二哥是故意输给靠山王杨林的,或许二哥是真和靠山王打过一仗,或许真是输给了北平王描述的那位武功高强为人傲慢的靠山王。她是知道小爷爷的本领的,整个大隋,只有皇爷爷在世时能呵斥号令杨林,再没人能指挥靠山王,因为他武功高强拥兵一方。   二哥,二哥此举是迂腐,还是仗义?紫嫣对二哥满是爱恨交集,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滑落。   “这强盗被擒住,投进了死牢要问斩了。”店小二补充说。   紫嫣双腿发软,眼泪潸潸,反让店小二奇怪了。   眼珠转了打量着花巾包头,一身粉衫的紫嫣,神秘地问她:“姑娘,你是那强盗一伙儿的?看你生得俊美的模样,可惜了。”   紫嫣揉揉眼忙摇摇头,她六神无主,满心惊愕在噩耗中,心想二哥毕竟是快了她一步,抢前去染面涂须诈登州,替兄弟们赴死。紫嫣摇摇头,忍不住地啜泣几声。   小二见紫嫣神色恍惚,似乎看出些什么,诡笑了对她说:“姑娘,如今满大街在擒拿强盗的同伙,姑娘可别糊涂了。不如姑娘就躲在小店,保证姑娘的安全。等到风声过了,姑娘再逃走吧。”   紫嫣默然无语,愣愣地问:“靠山王府在哪里?”   她想如今她只能去找杨林去救二哥,她别无良策,她不能没有二哥。   小二嘲笑了几声跺脚抱怨:“真是个傻丫头,那强盗是你什么人呀?是你汉子?可惜了,可是你去也救不了他呀。莫说你去靠山王府见王爷,你根本靠不近王府大门就要被层层的护卫赶走。你是什么人?就是编排说你是靠山王的爷老子也没人信你。本地从各省官府来求见王爷的,都要递了门牒信文去王府外的通事房登记,一般都是要一到两个月才能安排见到王爷。我们靠山王爷,那是昔日的御弟王,皇上的叔叔,那是谁都能见的吗?就是钦差来了,都要看王爷心情是不是好,乐意见不。那都是要有圣旨和金牌的。”店小二奚落说,色迷迷的目光上下打量紫嫣。   “我是个小伙计,不过这些年在县衙牢里认识些朋友,打点几个钱也就能去见一面犯人,委托里面的人少让人犯受罪。就说强盗吧,靠山王的规矩是,进到牢里先打一百板子,打烂了屁股打断腿,让他逃不掉。然后呀,那有的扔去水牢里泡着去,泡烂了腿和下身,回来就是个活死人了;还有的吊着,吊断胳膊;还有的灌辣椒水的,往鼻子里灌,还有~~”店小二嬉笑着凑到紫嫣耳边神秘地说了几句,紫嫣羞红了双颊却是面颊冰凉,一颗心都掉进肚子深处。   “怎么样?不信,姑娘你自己去靠山王府前去看看,看看我说得对不对,若是姑娘还想救牢里的男人,再回来找我不迟。”店小二撇下紫嫣去做活儿,紫嫣将信将疑地打马去靠山王府。   她打探了路,一路上神情恍惚,越是着急,马越不听使唤,总算是远远看到靠山王府,道路旁开始有了护军。   “干什么的?”   当啷一声,两杆冰铁枪头碰击一声支在了紫嫣面前,寒光夺目,带了煞气。   紫嫣吓得周身一抖,倒退一步贴到了墙壁上。   见是个女子,士卒摸摸鼻子对视而笑,挑逗她说:“姑娘,干什么来的?该不是奸细吧。”   紫嫣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求见王爷。”   “王爷,王爷也是你能见的?要见王爷就要先过我们这关,过来,让爷先搜身!看看你身上有没藏了匕首,毒药。”   紫嫣红胀了脸,心想这下人就是军痞无赖,大嚷着:“我是靠山王爷的亲戚,快给我通报。”   小胡子的士卒笑得打迭,捏了嗓子说:“我是靠山王爷的小老婆的二舅,我也是王府的亲眷。”   “那我是皇上的祖奶奶。”   一阵哄笑,有人过来对紫嫣推推搡搡,眼见紫嫣被推到了城门洞旁寡不敌众,一阵吆喝声:“闪开,闪开!”   车轮声嘎然靠近,一队香车夹带了香气从眼前经过,跑在前面的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吆喝着众人让路,神气活现。   “倪二管家,发财啦?王爷又打赏了吧?”小胡子放下紫嫣凑过去。   “晦气晦气,舞跳得好好的,王府的红地毯下不知是谁放了一支钉子,把牡丹红姑娘的脚给扎了,明明是七仙女下凡之舞,如今少了一个,晦气晦气。”   “呦,这不是后日就要给王爷去助兴了吗,怎么才排演就出了事?”   紫嫣趁了一阵混乱,偷偷地溜走,打马就逃,慌乱中择了来时的路向那家最气派的四层楼悦来老客栈而去。   紫嫣回到客栈,只能投宿在这里,再想方设法去混进王府救二哥。店小二一边挖苦她的异想天开,一边打了灯笼引她来到一楼把脚处的一间小房间。看似是一间杂物间,零乱地摆了些厨具和满是灰尘的桌椅。靠了墙一张油亮的藤床,没有帐子,看上去有些脏乱。   紫嫣皱皱眉,似乎没法下脚,转身问店小二:“小二哥,没有别的客房了吗?我是可以付钱的。”   店小二尴尬无奈地陪笑:“客官你看,有生意谁不做呢?这些天登州的花会,本来就是客满为患。这些天官府捉拿强盗,又是风声紧,许多小店关了门,只我们店大有靠山,才开着。你看,这间房子都是我腾出来让姑娘你的。”   紫嫣有些疲惫,但是还是谨慎地说:“那我再去投别的客栈,不劳小二哥费心了。”   店小二手中的灯笼落地,一把搂了紫嫣在怀里低声说:“小美人,你不要装了。你是强盗的女人,被官府抓了去就下了大牢千刀万剐的。不如跟了哥哥,哥哥养你一辈子。”   紫嫣羞恼的甩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撒腿向外跑,被店小二一把拦腰抱住,挥手就抽了她一记耳光骂:“强盗婆子,还装!”   扑了紫嫣在桌案上,就要动强。   紫嫣拼命地呼叫挣扎,那店小二肥硕的身子就纠缠在她身上,让紫嫣一阵恶心。   “二哥!二哥!”紫嫣拼命地喊,嘴却被肮脏的大手捂住,店小二嬉笑地骂:“你个强盗婆子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乖乖的听话,不如送你去衙门打板子下水牢!”   紫嫣欲哭无泪,拼命踢踹挣扎。   她心慌意乱,恨自己一时疏忽掉入虎口,就这么把贞洁送给了这么个恶心的小人吗?二哥在哪里?   情急之中,她寻个机会一口向店小二的胳膊咬去,店小二一声惨叫,伸手抄起一根门闩向夺路而逃的她的后脑砸去。   “阿扎,在干什么呢?让你请的郎中怎么还没请来?牡丹红姑娘疼得不行了。”门口一个声音,紫嫣拉开门一闪,店小二的门闩正砸向门口,却砸空,人跌飞出门槛。   “阿扎,你装什么疯?请的郎中呢?”门口的一个人问,紫嫣一看,是她在王府门口见到的那个乐坊的管家。忙接了说:“在呢在呢,我就是。牡丹红姑娘的扎伤了脚,我可以医治。我家祖辈世代行医。”   紫嫣奔出了小屋,躲去管家身后。   管家半信半疑,好奇地指了紫嫣问店小二:“她,一个女的,她可以?”   “可以不可用管家要看看就知道。还有,管家你这几日一定脾胃不合,经常泻肚是不是?”   管家一愣,长大嘴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鬓角秃,房事过剩,近来有些肾水虚。”紫嫣笑着说,管家更是惊讶,揉揉发红的脸拱手说:“女华佗在世,女华佗在世!”   请了紫嫣去楼上给姑娘看病时,店小二张大嘴都没能反应过来,紫嫣已经消失在小院。   114 十三太保   靠山王府坐落在仙台上,临海的城池上高筑的摘星台,四周七彩霓虹般薄如蝉翼的轻纱飞舞,仙乐飘飘,琉璃灯泛着流光丽影,虚幻的含了神秘妖娆的色彩。阵阵醉人的花香扑鼻,两队歌姬身披霓裳羽衣,随了仙乐飘飘款款轻舞,如壁画上的飞天,束带当风飘飘玄举如山巅旁轻云出岫,飘飘渺渺。   靠山王杨林微眯了眼,仔细打量领舞的歌姬,那窈窕的身材,细腰被霓虹色的束带扎紧在右边打个精致的宝蓝色蝴蝶结,如花瓣般洒开的百褶裙如仙葩盛开,她蒙了紫红色的面纱,面纱上泛着珍珠般晶莹夺目的光彩,随了笙歌乐舞她轻舒腰肢,皓腕上一双玉手托了琵琶娴熟地信手慢拢。婀娜的腰肢,曼妙的舞姿,令杨林痴痴地望着她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杨林原本不爱乐舞,更觉得那种靡靡之音都是八佾舞于庭,玩物丧志之属。这都归功于嫂嫂独孤皇后自幼对他的教诲,妖娆的女人多半是妖精,教坊的歌姬更不许轻碰,否则就坠入深渊般无可自拔。这些教诲自幼在他和大侄儿杨勇心里根深蒂固,直到见到了她。   眼前这领舞的女子舞姿曼妙,她高擎琵琶在脑后轻拢慢捻,铮铮淙淙的乐曲叩着心魂一般,只在一回眸的瞬间,蒙面轻纱上那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令他心头一震,整个身子如猛着一冷棍,他缓缓起身,看着那领舞的女子。   “王爷,王爷!”幕僚在身边轻声提醒,靠山王才徐徐坐回雕犀案后,目光中满是惊愕和迷茫。   他扶扶头,借了三分酒意,对领舞的女子挥挥手,乐曲罢住,歌姬们深服一礼低头退去,只那领舞的女子留在原地。   “你过来!”靠山王吩咐,女子款款前行,拖曳着长长的舞裙,那层薄雾般的轻纱拖在琉璃砖铺的地上,如一片彩云缓缓的飘过。她低头来到靠山王的案前。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那个牡丹红姑娘。”靠山王手里把玩着犀盏,她缓缓抬头,揭去面试,莺声轻语:“王爷,可还记得大兴宫大宝殿?”   靠山王失声唤出:“嫣儿,是你?”   忙起身扫了一眼左右幕僚,众人知趣的退下。   “小叔公,是嫣儿,嫣儿千里迢迢来投奔小叔公。”紫嫣忍不住热泪盈眶,她见到小爷爷杨林,再也抵挡不住心中那积蓄的亲情热潮翻涌。尽管她知道了自己不是杨家的骨肉,但她仍忘不了皇爷爷待她的好,小爷爷昔日对她的和蔼亲热。   “平身,平身,你知道小叔公不好此虚礼,坐吧。”杨林吩咐紫嫣坐下,打量她感慨说:“真是太像你娘了,如何看如何像。昔日你娘尚未嫁给你父亲时,一次在你祖母的寿诞上,她就是领舞这曲《霓云曲》,满殿文武都疑是仙女下凡尘,惊为天人。那日,你皇祖母和祖父钦定了她为太子妃,嫁给你父。”   杨林捻了胡须打量着紫嫣呵呵地笑,问紫嫣:“你如何来了?你二皇叔说先皇驾崩的夜晚,太子府忽遭灭门天火,你也丧生火海,如何你还活着?”   紫嫣左右看看,话到嘴边,黛眉微抖,珠泪潸然。她心里犹豫过能否相信小皇爷爷,能否单刀直入告诉他真相。但她转念想,如果她先提救秦琼的事,而掩盖了这真正的大事,她对皇爷爷有愧。这是她逃脱皇宫身负的遗命,对一位慈祥的老者,她无论如何要把话带到。   紫嫣起身,贴了靠山王的膝盖徐徐跪下:“小叔公,皇爷爷临终有遗诏,嘱咐嫣儿带话给小叔公,要小叔公带兵杀回京城勤王。小叔公,你要为皇爷爷报仇呀。”   紫嫣啜泣着将二叔杨广如何逼死了姑姑琼花公主,如何调戏宣华夫人,如何逼宫。及至皇爷爷驾崩那夜她所见的真相一一对靠山王言明,靠山王瞠目结舌地望着紫嫣,似乎将信将疑。   紫嫣在啜泣掩泪,杨林定定神仰头收了把眼泪,对紫嫣问:“你皇爷爷圣驾升天前,可还嘱咐过你什么话?”   紫嫣心头一惊,她想莫不是皇爷爷同杨林有什么暗语?她惶然后,思忖片刻说:“有的,皇爷爷说过,轩辕台三个字。”   “旁的可还说了什么?”杨林紧张地扶起紫嫣,目光紧锁了紫嫣的明眸。   纵然是心惊肉跳,紫嫣极力镇定,目光中还是平静,徐徐地摇头抽噎道:“不曾有旁的,皇爷爷本是要再说,这时宇文丞相、越王爷和二叔来了。嫣儿就被宣华娘娘拉了躲藏离去。”   一抹憾然的神色从杨林面颊上逝去,紫嫣见杨林低头不语,她的心在狂跳,她藏了启天木簪,她隐藏了启天的秘密。她知道那七天是打开古井密道得到玉玺的钥匙,但是已经被她交给了罗成带走。   “小叔公,家父和嫣儿的满门就是被二叔灭口的!”紫嫣哭诉,她心里纵是恨那个“父亲”,但灭门血案,她还是对杨广充满了仇恨。   杨林无奈地起身,心力憔悴地吩咐人带走紫嫣,自己要去歇息,紫嫣抢前一步跪在他面前求道:“小叔公,嫣儿求小叔公开恩,救救嫣儿的救命恩公。”   紫嫣忙解释说,她逃难来登州的路上被壮士秦琼仗义相救,后来结义为兄妹。秦琼为了救山东各州府的官员、眷属和他自己的老母,宁远自己冒充强盗来登州寻死。如今她既然知道此事,这样的大孝子是不能被误杀的。   “小叔公,秦二哥他真是嫣儿见过的荆轲一般的慷慨义士,他不求名利,只为了救山东州府上下几百名官员和眷属的性命,为了老母风烛残年得以安养晚年,他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挽救败局,只身赴险,染面涂须诈登州,自来送死。小叔公,如此的义士古今罕见,小叔公若是杀了他,让天下人如何议论评价小叔公?有损小叔公一世的英名。”   紫嫣竭力地为秦琼开解,激动地讲述秦琼是一位如何仗义豪侠的丈夫,言语中充满钦佩,目光中满是凄婉。   杨林凝视着紫嫣,看着紫嫣惶然焦虑的表情,哑然失笑。他扶起紫嫣,吩咐手下说:“去,把十三太保请到这里来!”   不久,一阵靴声,熟悉的脚步声令紫嫣心头微颤。她回身时,殿门口走进一位一身黑色铠甲英姿勃发的青年将领,叉手给杨林施礼说:“义父在上,孩儿秦琼有礼了!”   “二哥!”紫嫣难以自信,她愕然地微张菱唇,目光中满是不解。不是说二哥染面涂须诈登州,被靠山王抓去了死牢要问斩吗?如何二哥衣冠楚楚英姿飒爽的立在大殿前?   秦琼更是惊讶,不想一对露水鸳鸯在此处尴尬的相逢。   “嫣儿,你可是说的是他?”杨林问,笑容中带了得意的神色,紫嫣惊骇之余心里暗想,秦二哥此举太奇怪了。他是来赴死,一是为了寻杨林报父仇,二是为了救绿林和官府的兄弟们,如何二哥反给靠山王杨林这个杀父仇人当了义子十三太保?而她呢,二哥此刻也一定惊骇于她的真实身份,二哥会如何的看她?毕竟秦、杨两家有血海深仇,她又不能讲明她同杨家的血脉无缘,无颜说出自己卑微的身世。   满怀的愁绪和矛盾,紫嫣不知如何应对,只剩了泪涟涟地上前说:“二哥,可是吓死我了。”   “子颜,怎么是你,你如何来了这里?”秦琼极力地故作镇静,更是奇怪紫嫣此刻的一身装束,纵然是美若天仙,却是陌生如初相识。   “嫣儿,秦琼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嫣儿你可是慧眼识英雄了!”杨林赞赏地说。   抢在杨林的话前,紫嫣忙解释说:“二哥,紫嫣瞒了二哥,我本名叫紫嫣,不是李子颜,我并不姓李,我姓杨,是先废太子的女儿。逃到民间实属有苦难言,二哥莫怪。”   二人此刻在靠山王府面对,却忽如陌路人一般,彼此对面,发现即将结为连理之人原来并不知彼此的真身。   115 醉莲   杨林哈哈大笑,拍抚着紫嫣的手说:“嫣儿,这秦琼可是你说的那位有肝胆的义士?你不能称他做二哥,你该叫他十三叔,他是你小叔公我新收的十三太保。是真金总是掩不住光泽,一交手我就喜欢他,爱才惜才之心人皆有人,那六十四万两的皇杠如何能及上一位勇冠三军的上将?我哪里舍得杀他!”   紫嫣同秦琼对视而笑,她笑容里含了无奈心酸,历尽坎坷,总是回到先时离开京城一意独往的目标,却是如梦中一般,已经如一方美丽的彩绸淡去了明艳的色彩,那么的索然无味。   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毕竟二哥平安无恙,她来靠山王府前曾想过自己最悲惨的下场,眼前的结果令她欣慰。   杨林似乎看出些什么,吩咐人摆酒添灯,重新摆宴同秦琼和紫嫣痛饮。   靠山王杨林一生无儿无女,年轻时他孤傲任性,眼光极高,看不惯庸脂俗粉。嫂嫂独孤皇后对他极为偏宠,也就听由了他,一直在为他物色妻子。   杨林自幼没了父母,都是兄嫂一手养大他,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婚姻大事自当是兄嫂做主。侄儿杨勇同他年龄相仿,也是自幼长大的玩伴,叔侄二人无话不谈。不等他了却婚姻大事,攻打南陈已经是弦上之箭,不得不发。大哥杨坚兴兵伐陈,他义不容辞当了先锋,数年征战夺城池,攻克险关,打到长江边,攻克金陵,打造了大隋江山。   大哥杨坚登基称帝,他成为大隋的靠山王。那时他是如何的年少张扬,拥兵千万,令朝臣仰视。   嫂嫂的寿诞,他一早就赶去曲江,寻找那江边开的醉莲给嫂嫂贺寿,嫂嫂最喜欢白色的醉莲,那小小的花朵,清美而不张扬,素雅的馨香醉人,就如嫂嫂平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可能是自幼依赖嫂嫂,他对浓妆艳抹的女子毫无兴趣,他喜欢清雅天然的女子,于是他就遇到了她。   捧着醉莲赶去宫中给嫂嫂祝寿,丝竹声飘飘绕梁,杨林大叫不好,误了时辰,匆匆地冲去大殿时,从垂花门冲出,恰撞倒一个人。   他人高身强力量劲猛,撞倒了谁他没留意,总之他在宫中都是横冲直闯,除去了兄嫂无人能约束他这匹野马。比起迟误了嫂嫂的寿宴,没有什么事的罪过大于此,他能想到皇兄那责备的眼神。   幸好手中的醉莲没有被碰洒就是庆幸,他大步要走,衣襟被一把抓住,一个悦耳的声音含了几分气恼责怪:“你如何撞了人就跑吗?”   他猛回头,垂在腮边的王冠淡黄色的丝绦流苏轻甩,愕然的目光望着脚下那朵绽放的白色“醉莲”,一身羽衣,如天人一般,头上插了绒绒的羽毛,一双妩媚的眼睫绒弯长生动地望着他,那眼里含了痛楚的泪。   他木然伸手去拉起她,她的身子很轻,轻如鸿羽,歪斜地向旁边倒去,被他一把拢在怀中。   那淡雅的香气,惊慌如小鹿般的目光,薄薄微翘的樱唇,柔腻的肌肤如春雪照人。只在那一瞬间,天地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时光都停滞在那一刻,他静静地贪婪地望着她,那朵“醉莲”,她却如遇到采花淫贼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他的“孝心”,皇嫂独孤皇后感动得珠泪盈眶,捧了那捧醉莲在鼻边深深地嗅了几下,痴迷的样子。连皇兄杨坚都带出一些不屑的酸意。   他得意于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时,丝毫没有留意舞乐的徐徐兴起。   蓦然回首中,他见到了一身霓裳羽衣的她踩了仙乐在款款轻舞,婀娜的身姿飘在歌姬中鹤立鸡群一般的惹眼。他情不自禁地立起身,直到她一瘸一拐上前给皇后拜寿,他才恍悟到那一瘸一拐都是拜他那一撞所赐。   “四弟,你怎么了?”嫂嫂扫了他一眼,满是责备:“酒不曾喝,就醉了吗?梦涵你都不认识了吗?昔日在云大人家,你捉了绿毛虫放在她头上,吓得她大哭。”   一旁的太子勇在欣然的笑,杨林才恍然发现昔日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竟然亭亭玉立如仙女一般在眼前。只可惜,嫂嫂随后的话语令他失望震惊:“梦涵是你皇兄和本宫为勇选定的太子妃,来年就要完婚了。”   此后,梦涵多是出现在宫中,娇小玲珑的身影陪伴在独孤皇后身边。杨林总是情不自禁往宫里去,去到嫂嫂的殿里请安,就总能见到梦涵小鸟依人清丽的影子。他爱静静地听梦涵抚琴,偶尔能替嫂嫂同梦涵下上几子,寻些笑话去逗梦涵笑。他喜欢看梦涵一笑时掩口那娇羞的样子,一双笑眼带了醉意一般又含了几分矜持。   但刹那间,杨林醒悟,这醉莲只是醉中的莲花,是醉中可有遥望,但她会是自己的侄儿媳妇,将同他无缘。杨林哪里是甘于服输的人,他寻了个机会贸然向嫂嫂提出了自己积压心中的郁闷,恳请嫂嫂将梦涵许配给他,招来嫂嫂愤怒的一巴掌,将他打醒。   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一定是雍容庄重母仪天下的女人才能胜任,元梦涵是嫂嫂物色尽天下美女为太子勇选的妃子,杨林只能扼腕抱憾。   如今,再见紫嫣,他心中总是一股酸楚的味道,无从言说。美人如花,却是云端丽影,可望不可及。   杨林眯着眼捻了酒杯笑望着紫嫣,痴痴愣愣的,反令紫嫣惊惶得无所是从。   杨林喝醉了,此后的几日,杨林总是和秦琼畅饮开怀,不时在花园演练武艺,对秦琼叙说他少时学艺的往事。   紫嫣在一旁听,杨林疼惜的目光完全被秦琼吸引,似乎不在意紫嫣的存在。   杨林不提复仇的事,这令紫嫣心里渐渐生了疑虑,她在酒席间暗示般的讲起昔日皇爷爷对她的千般好,提起皇爷爷逢了年节如何惦记远在登州的幼弟靠山王。紫嫣偷眼看杨林,杨林只是低头饮酒,神色不为所动。反是紫嫣的心渐渐凉了,想来皇爷爷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费,功名利禄面前,谁想担风险去造反?   紫嫣静静地端起一盏酒,而秦二哥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诡异。紫嫣不知道二哥如何能低声下气给靠山王当义子,也不知道秦二哥如何去看她。   直到靠山王酩酊大醉,紫嫣才有暇同二哥来到高台无人的地方迎了凛冽的风对望。   “二哥,恕紫嫣无礼,隐瞒身份实属无奈。”紫嫣愧疚道,她终于寻了机会面对二哥吐露心里的实情。而二哥只看了她笑笑说:“只是我不曾料到你是皇亲国戚,只是猜想你或许是京城富户人家的女儿,被官府捉拿逃命而来。”   紫嫣轻噫,微红了脸吱唔片刻,终于一番心情挣扎后脱口说出:“二哥错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紫嫣是在皇宫长大,只是紫嫣并非杨家的骨肉,这点二哥但可放心。紫嫣身世低微,隐情日后再告知二哥,紫嫣的生母虽然嫁给太子,却是个可怜之人。”   这番话秦琼将信将疑,疑惑地打量紫嫣,随即笑笑道:“这些话但可以不必对我讲。”   紫嫣一阵茫然,她知道秦杨两家的血仇,她知道二哥该是多么的吃惊她的身份。   二哥走了,留给紫嫣一片寂寥,她独步踱回台下宫殿时,却迎面见到小爷爷杨林对面笑望着她。   “嫣儿,谁惹你不快了?”杨林笑问,笑容里含了拿捏的神气。   紫嫣抿嘴掩饰摇头,杨林低声说:“嫣儿,来,陪小叔公走走,吹吹山风醒醒酒。登州的山风夹杂了海浪的潮腥,扑面的感觉很硬,却是很提神。”   海浪汹涌地拍打礁石,巨响声就在耳畔,紫嫣不敢向下看,小爷爷却笑了问她:“嫣儿,你一定还知道什么没有对小叔公实言相告。你小叔公戎马半生,看人还是看得准。你皇爷爷可曾留下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衣带诏?”   目光紧锁紫嫣的眸子,紫嫣一阵惶然,又镇静地说:“小叔公多虑了,嫣儿知道的已经如实禀告,倒是小叔公何时发兵为皇爷爷血去冤仇?”   一阵沉默,只剩潮汐声呼啸而来,又徐徐退去。杨林笑笑,揉揉头问紫嫣:“你很喜欢秦琼吗?”   116 临风吁怀   杨林笑而无语,让手下端来他的八宝囚龙棒,借了几分半醒半醉的酒性接过囚龙棒横棒在胸前,狂舞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紫嫣觉得小皇爷爷有些失态,那迷醉时执着的神情,眼眸中流露出怅恨无奈,收势时一阵狂龙卷身般的棍雨绕体,杨林奋力举棒一砸,嘎扎一声巨响,高台上的汉白玉栏杆被砸得粉碎,断裂的碎石柱奔入咆哮的海涛中,被礁石上奔涌的白色迷浪吞噬得无影无踪。   杨林拄着棒立在山头,迎了刺骨的海风喘息着粗气,他的胸膛起伏,心潮汹涌如眼前澎湃的海涛。   “嫣儿,你很是失望是吗?”杨林问,“小叔公不能为你复仇,不能为你皇爷爷雪恨。”   紫嫣怅然之余还是有些始料未及,她不想小叔公终于脱口而出。   积蓄在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灭门的惨剧,皇爷爷惨死,她孤女流落天涯辗转千里而来报信的委屈,一时间紫嫣难以自制,几乎对杨林嚷起来:“小叔公,如此的行径可对得住九泉之下的皇爷爷和皇祖母?昔日皇祖母对小叔公百般疼惜,父亲说,但凡宫里有了什么稀罕物件,没有他的也要先有小叔公的一份。每逢年节,小叔公不在宫里,皇祖母都要为小叔公在家宴上留一副碗筷,斟一盅美酒。且不说皇祖母,皇爷爷临终前想到的只有小叔公,念念不忘让小叔公进京勤王,皇爷爷对小叔公或许严厉,有失公允的地方是有的,但是皇爷爷对小叔公关爱之情从来未减。皇爷爷惨死,血溅宫闱,含冤莫白,能复仇的只有小叔公一人,小叔公如何这般冷酷无情?”   紫嫣哭了,泪水涟涟,哽咽不已。   小叔公叹息着来到她身边,为她拭泪,她却倔强地扭过了身子,更是委屈。   但很快,紫嫣惨然一笑调整了心情,望了一眼小叔公整理被风掠得零乱的乌发,淡然说:“嫣儿是庸人自扰了。嫣儿的身世,小叔公怕是最清楚不过的。小叔公不费心,嫣儿不过是捎信的青鸟儿,更不比替人担忧。只求小叔公念及昔日祖孙一场的情谊,放了嫣儿和秦二哥离开,隐居山野了此一生。”   紫嫣的恳求十分的现实,杨林不置可否,指了紫嫣呵呵地笑,摇头说:“嫣儿,自幼你皇祖父就说你是个小精灵,果然如是。你太过自作聪明了,你是知道你小叔公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若你不是杨家血脉,我岂能容忍外姓的子弟留在宫闱?”   紫嫣心头一震,心想莫不是仇婆婆诳语在骗她,那些话都是假的不成?   杨林似乎猜出了紫嫣的心思,狂纵的大笑道:“嫣儿,你非太子勇的女儿,如你所知。”   紫嫣的心提紧,等了小爷爷的下文,她不是太子勇的女儿,还是杨家的骨肉,莫不是~   紫嫣一阵面红耳赤,她几乎不敢向下想,她竟然羞耻地猜想,小爷爷对她一直不薄,难不成她是~~   小爷爷呵呵一笑说:“你可想知道你生父是谁?”   紫嫣抿咬了牙,带了些怨恨,揩一把眼泪,她故意轻蔑地答:“听说是个强盗,或是个采花淫贼,半途借了我母亲太子妃的轿子,才有了我这个孽种。太子为了掩饰家门丑事,就隐忍不提了,只是苦了我们母女。”   紫嫣暗想,小叔公此话似乎含了玄机,她故意挖苦,猜想会不会那登徒浪子是小叔公,那杨门的丑事就是亘古的丑闻了。   杨林捻须大笑,打量了紫嫣说:“你最恨的仇人,却是你生身之父,不知道你可还想再去报仇?”   晴天霹雳一般,紫嫣愕然呆立,她瞪大眼睛望着小叔公,一眼的茫然,脸色红晕退去,满脸的苍白。   她不敢信,或许自己听错了,这时杨林再次说:“我起初也不敢信,太子勇对我言说此事,我不信。可是,这是实情,杨广这孽障,他一直觊觎你母亲的美貌,也想娶了你母亲,只不过你祖母独孤皇后的威严无人敢去挑战,美人只有一个,隔了云端去看才觉得更美。她是该母仪天下,就被嫁给了太子勇。起先小夫妻还算恩爱,只是太子妃太过呆板,礼仪拘束得颇多,又总被皇后招入深宫日日讲述太子的所作所为,就令太子勇生出嫌怨。如你所知,太子妃去庙里进香,路遇到强人掳走,珠胎暗结,但是那‘强人’不是别人,是杨广的亲信,太子妃被掳去了杨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被杨广凌辱。此事败露后,只太子勇一人得知,他告诉了我,气恼的要去揭发二弟杨广的丑事,告诉皇上和皇后,是我拦住了他。丑事不得张扬,但是太子妃就生下了你们孪生姐弟。”   一阵海风袭来,紫嫣周身瑟缩,仿佛身子重重衣衫被卷得无影无踪,她袒露在狂风中一般毫无遮挡的无地自容。如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杨林扫了一眼呆立的紫嫣说:“嫣儿,你求我去为你皇爷爷报仇,这对你来言,就是助你弑父,小叔公岂能如此?对小叔公而言,此举更是荒谬,小叔公当务之急要保的是大隋的江山,要江山稳固。杨广虽然败德,做出这等的蠢事,令人痛恨,但是眼前他是大隋的天子,就是根危柱撑着庙宇,我要倾尽全身的气力去扶住他,让他不要倒塌,不能倒塌。若是我去断了这根腐柱,他断了,大隋的宗庙也就坍塌了,害人害己,小叔公不能,不能。”   杨林摇头,痛苦的表情,对紫嫣说:“嫣儿,你所言杨广逼宫的劣迹,小叔公早有耳闻,小叔公气得吐血,气得大病一场,气得跺足捶胸叹息。但是,大隋的江山是你皇爷爷千辛万苦打下,若是他天上有灵,是惩处杨广还是保大隋基业,小叔公肯定他是要保住江山。得知皇兄被杨广杀死,小叔公也是悲愤交集,但为了大隋的江山稳固,不能再动荡,即使杨广失德,我也不想兴兵自相残杀,决意辅助杨广再兴大隋。嫣儿呀,恶人有恶报,时辰未到。待小叔公抚养你幼弟杨佑成人,让他继承了大统,再言报仇不迟。”   “佑儿?”紫嫣惊呼,忍不住追问:“佑儿在哪里?小叔公可知道?”   杨林笑了点头说:“当年,是我从太子勇手里救了佑儿藏走,太子勇看到佑儿就充满了仇恨,他要把皇孙推下轩辕台万丈深渊。”   “小叔公,能否让嫣儿见见弟弟?”紫嫣惊喜地问,杨林颌首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传国玉玺的秘密。”   僵持的沉默,二人兀立在高台无语,一任狂风在耳边怒号,残叶飘零。   紫嫣衣衫飘举,如风中一多落花,没了根蒂,不知何时被风儿卷得天涯飘零无影无踪。   她淡然地一笑,莺声道:“小叔公的话嫣儿不懂了,嫣儿不知道什么传国玉玺,嫣儿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小叔公。”   杨林大笑,手中囚龙棒扔去一旁踩了石栏说:“那,杨佑,你就不能见到!”   紫嫣抿咬了唇,泪光盈盈,杨林看了她继续说:“还有那个秦琼,我欣赏他的才气他的豪义,一如当年的马鸣关大将秦彝那份骨气,令人佩服。但是,秦家和杨家毕竟是有血海深仇,你我即使喜欢秦琼,但他也是仇敌之子,你同他,即使小叔公不深究,他也不会再娶你为妻。他若娶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你如何能甘心嫁这种禽兽不如之人?若是他不娶你,你又伤心,这是两难之举。嫣儿,你是聪明的女子,不要挤进牛犄角不出身了。”   一针见血,实话却是含了莫大的隐痛。   紫嫣不甘心地反问:“可是,小叔公毕竟还是收留他为义子,小叔公也是惜才心切不是?谁见了秦二哥能不喜欢?”   但很快,杨林抱以嘲讽的一笑道:“天下好男人遍地皆是,你不必惆怅。秦琼来登州,他是为了杀本王而来,如何能心甘情愿认贼作父?我看得懂他,他也明白我,只不过谁能胜出就不得而知。你拦下一匹烈马,但明知他即使驯服,也是属于哪个山林,并非你所有。可能他随时会尥蹶子踢死你踏在马蹄下,你该留还是舍弃呢?”   风渐渐停歇,紫嫣愕然望着小叔公,终于跪在杨林膝下哀求:“小叔公,求小叔公放过秦琼,嫣儿不能没有二哥。”   杨林深吸一口气说:“嫣儿呀,你太像你母亲,妇人的心就是软,没有立场的软。秦琼,他不会再见到他。”   “他在哪里?”紫嫣急迫地问。   杨林只是摇摇头而去。   117 载舟覆舟   紫嫣被囚禁在登州莫高台上一所高楼中,下面是悬崖陡壁和奔腾的怒海。   没有了秦二哥的身影,也不见了小叔公杨林,伺候她的是有一位嬷嬷和两名十三、岁的丫鬟。   已经是三天了,她询问秦二哥的消息,丫鬟却摇头一脸的懵懂。   难道她要在此被囚禁一生,她当然知道小叔公释放她的条件,可是,她心里矛盾万分。   若是没有了秦二哥,那一块顽石对她毫无意义,谁当皇帝谁登基与她有何相关?若是为了救二哥而交出玉玺,那她却是心有不甘。   成儿,也不知道成儿近来如何?紫嫣忽然间记起了罗成,那白马银枪威风凛凛的少年身影,渐渐在眼前模糊又清晰,随即模糊。紫嫣揉了衣角,两名丫鬟在一旁窃窃私语。   紫嫣回头时,丫鬟们对了她天真地笑:“小姐,若是烦闷,不如馨香和佛瓜唱家乡小曲给小姐解闷。”   一个提议提醒了紫嫣,她眼中一亮,对馨香说:“你去寻一尾古琴来,我想抚琴,不如笛子和洞箫也是上好的,我吹曲,你们唱歌。”   小丫鬟们欢天喜地地下去,不时就拿来了笛子。   那是一支绿竹笛,看上去还颇新,吹几个音乐声清丽。紫嫣听了佛瓜唱曲,吹了笛子给她伴奏。天渐渐的黯淡下来,已经是薄暮时分。紫嫣寻思着靠山王应当处理过公事打道回府,就吹起了母亲经常吹的几支曲子,不时让馨香吹曲,她纵开婉转的歌喉唱起那一支支古代动听的民歌。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果然,那飘渺的歌声吸引来小叔公的脚步,他立在楼梯出静静看着紫嫣。   紫嫣故作不知,已经沉醉在自己委婉的歌喉中。   靠山王痴醉了,他摆了酒同紫嫣畅饮,随后变为痛饮,手中捻了一个荷包,半醉时递给紫嫣说:“这个,是你娘的一缕青丝和两枚指甲,她留下的。”   紫嫣震骇,几乎不敢去接靠山王递来的遗物。   “嫣儿,情缘这东西,虚无缥缈如高阁外的行云,你逮不住,逝去的,就不是属于你的物件。你娘痛苦万分时,她曾想过去寻死,我拦住了她,她说她无颜于世,可惜舍不得你们姐弟。杨广这孽障,他并非是喜欢你娘,他是恨他大哥,恨他大哥只因为年长就处处得了好的东西,包括你娘。他占有了你娘,以为可以现成的当个太上皇,他以此羞辱太子勇。你娘过世前,她将这个东西给我,她说,知她者,她无法以身相许,那是命。负她者,前世的冤孽,也是命。这一缕青丝和两枚指甲是我当年在皇宫误撞了她,伤她折断的两枚染了紫红色蔻丹的指甲和一缕挂断的青丝,她都留下,只可惜指甲上的蔻丹已经退去了昔日鲜艳的颜色。”   杨林喝得大醉,大醉中胡言乱语,说出许多过去的无奈。   “嫣儿,你傻,和你娘一样的痴傻。秦琼,他是好汉,但他不会是你依靠纵身的男人。他的心太大,大得你希望筑成的小窝不会容下他这样的男人。你知道……可曾知晓,他……蓄意谋反,他在贾柳楼同乱党结拜,已经有名册被我搜缴。孤王都险些被他蒙蔽,他是骏马,但不为我所骑,我要他何用?我要留他,留他去牵制他姑爹北平王罗艺。罗艺,匹夫!同孤王斗法二十余载,秦家的血脉,我看你如何救他?”   杨林饮酒时喝了寒风,不久就大吐,一地狼藉。紫嫣侍奉杨林喝醒酒汤,被他打翻,直到杨林半醉半醒时,紫嫣才扶他去床榻上安歇,发现杨林腰上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腰牌。   紫嫣颤抖着手去触摸那块号令天下的金牌,那是北平王的印信,比令箭还奏效的东西。   心生一计,紫嫣将金牌解下塞进了自己的腰间。   ===========   官道上,紫嫣惨然地向那飞骑而去人挥挥手,他走了,带走紫嫣的遗憾。   耳边响着二哥那深沉的话语,含着歉意和哽咽:“那日在柴房,我深信没有什么事能阻隔你我的结合,我一定能娶你。可是我错了,造化弄人,怎么你姓杨?你姓杨,除非我挫骨扬灰,我依旧是南朝秦氏的骨血,我不能,不能娶你。祖父和爹爹在天之灵不依,娘也不会点头。子颜,二哥一生不曾负人,只是辜负了你。二哥知道你冒了性命之险来救二哥,告诉二哥那本结义反隋的英雄谱被杨林知晓,救了这些兄弟的命。二哥记得你的种种的好,永世铭记,只是,二哥不能同你再在一处。”   眼空蓄泪,紫嫣哽咽不能语,她曾设想就留在靠山王府,让小叔公囚禁了她们这对苦命鸳鸯,但她不忍,不忍让天边神骏拴在磨槽上了此雄心。可惜了她,撒了缰绳的马一定会回到山野草原,不会同她在一处。   紫嫣强忍了泪,笑了点点头,哽咽的声音说:“二哥不必担心,凡事不能强求,二哥不曾负紫嫣什么,一切都是紫嫣心甘情愿。”   “你,想好去哪里吗?”秦琼关切地问,话音迟疑,问,显得唐突无聊,不问又显得失礼。   “我去投奔姨爹唐公李渊,听说姨爹已经在太原府起兵反隋,我的身世他并不知晓,我背负了‘杀父灭门的深仇’去投奔他,他会收留我。即便姨爹不肯,大表哥和二表哥都会收留嫣儿的。”紫嫣自信的笑,极力用话语来掩饰自己的失落,粉饰自己的尊严。   秦琼点点头,提议说:“若是无处容身,你可以去北平王府找成儿。”   仰头望着二哥,依然是落日熔金的光辉下一身淡金,俊朗刚毅的容颜。浓眉亮目深深映在紫嫣的心海中,反令紫嫣多了番惆怅。一切入一场春梦,当年黄河渡口的邂逅仿若一梦。早知梦终究成空,如何要苦命鸳鸯相逢一场?   紫嫣咯咯地笑了,此刻二哥将她推给罗成小弟,这是如何的嘲讽。她淡然摇头说:“四海之大,总有紫嫣落脚之地,表哥表姐会收留我,不必二哥劳心。”   情缘已尽,无法面对血海深仇,秦琼掩面而去。紫嫣缓缓挥手同秦琼分道扬镳。   118 公主的宿命   白茫茫的天地,大雪纷飞,紫嫣看到栅栏外一片银白,寒意从窗里侵袭而入,她望着窗外发呆。几只小麻雀在雪地里觅食,时飞时停。   小鸟飞出了她的视线,她费力将脸靠在栏杆向外寻望,却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伴随环佩声,寻声望去,小径那边走来一队人,停了停,宫娥们退下,猩红的斗篷雪白的狐毛翻边,是宣华夫人。如绝境中遇到了亲人,紫嫣兴奋得向门口扑去,栅栏门一开,宣华夫人独自进来,打发太监放了一个黄铜火盆在地上取暖,揉了揉手和耳朵,侧头扫了一眼两名内侍,太监都应声知趣地退下。   “这里比天牢略强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宣华夫人四下望着,看看梁上的蜘蛛网和灰尘摇头。   “聊胜于无吧,好歹这里没有蛇虫潮湿的腐臭味道。”紫嫣自我解嘲道。   “嫣儿,你让我劝你什么好呢?其实,这一切就是宿命。上天注定了你要投胎到帝王之家,上天注定你要成为金枝玉叶,也要戏弄你于鼓掌之间,让你一朝坠落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紫嫣想,宣华夫人陈娣是南陈后主的御妹公主,南陈亡国被俘虏到宫廷任人玩弄。因为她姿色好,所以被皇爷爷杨坚看中留在了后宫,又因为被新君杨广调戏,霸占为妃,成了一女侍奉父子二人,可谓乱伦。   女人在战争中是最凄惨的,紫嫣知道这个道理,她起初还怨怪宣华夫人没有节气,竟然委身于昏君杨广,听之摆布,为杨家宗室蒙羞。可经历过许多,如今她却觉得,作为女人,宣华夫人不如此又能如何?难道为皇爷爷杨坚那个霸占了她的老头子去殉葬?   心里百感交集,想到自己的生母及自己这段不光彩的身世,更是痛心。   “当年金陵城破城的时候,我正在宫里过十六岁的生辰。”宣华夫人回忆说,眼睛里满是对过往时光美好回忆的留恋。   “歌姬在掌心起舞,彩裙展开如片片荷叶,我一身淡粉色的纱裙在当中跳呀舞呀,在深宫中不闻宫外事,哪里知道金陵城危在旦夕?一阵惊呼大叫声,我被一群大隋的士卒赶去了一间偏殿里,里面满是宫娥和婆子们。还有皇兄的妃子们,我们惊得说不出话,慌得如小兔子一样挤靠在墙角。殿门开了,日光刺眼,进来的是二殿下晋王杨广,你的亲生父亲,我那时并不认识他,只听到士卒们喊他殿下。我知道是敌人,我躲得很深,他指了我身边的宫娥侍女们吩咐赏给士卒去享乐,我听到一阵哭嚎惊叫声,吓得不敢抬头,这时她来到我的面前,当今这位禽兽皇上。”   宣华夫人哭泣着,似乎前朝遗恨,多少委屈骤然间汹涌而出。紫嫣不知道为什么宣华夫人突然来寻她只哭诉这些往事,也不知道宣华夫人后面会讲些什么。   “他把我从角落里拉起,他用手抚弄我的面颊说‘脸蛋柔嫩得如鸡蛋,真是美,南国就是产美女,宫里的女人不一样的美。’然后问我,你是陈废帝的妃子还是女儿?宫娥们喊我‘公主’,杨广就笑了,奸笑了说‘看上去清纯可爱,豆蔻梢头的年纪。’,他拉了我拥在怀里,他这个禽兽,他这个无耻的东西,他~~我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我被他蹂躏得死去活来,我哭了求他,他对我说‘你知道什么是亡国吗?亡国的女人就连奴婢娼妓都不如。你若是伺候好了我,依了我的吩咐乖乖得让本殿下尽兴,就饶过你;若是不服,就和那些宫娥一样赏给士兵去消遣快活,可好?’我哪里敢,我哭泣,我又懦弱,不敢去一头碰死,我被他折磨了半晌,正这时靠山王杨林来了,他匆匆的翻了后窗逃跑了。我被送进了皇宫,做奴婢打扫庭院,和我一样凄惨的还有我自幼玩大的姐妹,尉迟将军的女儿茂华。尉迟小姐和我一道被隋文帝看中,隋文帝杨坚抚弄我们被扫帚柄磨出糨子的柔荑心疼地说,他要给我们荣华富贵,让我们做妃子,不再受苦。我已经是残花败柳,别无所求,只想了此残生。杨坚是灭了南陈的仇人,可我一个弱女子无法去复国报仇。但我恨,心里恨,我想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能有办法灭掉大隋,让大隋的公主也尝尝沦为阶下囚奴婢娼妓不如的命运。”   宣华夫人泪眼望着紫嫣,紫嫣惊愕地望着宣华夫人,觉得后背发寒。眼前的宣华夫人不像她想象的柔弱,也不像她眼中那么逆来顺受。   “先皇是个怕老婆的男人,独孤皇后蛾眉善妒,不许旁的女人接近皇上。我劝过尉迟小姐,不要太张扬,以为有了皇上的宠幸就忘乎所以,此事千万不能被独孤皇后察觉。可是尉迟茂华她不肯定,先皇他不肯听,他频繁地背了独孤皇后到后花园去寻欢,一次我和尉迟茂华被独孤皇后擒个正着。我躲到了床下,尉迟茂华衣衫不整被抓获,就在我眼前被乱棍打死,血流了一地,皇上在一旁哑然无语。从此我怕了,我再也不敢接近皇上,可是二殿下杨广这个恶魔又出现了。他不时来骚扰我,他恐吓我,他要我顺从他。我一个亡国的公主,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能做什么呢?后来,北平王罗艺打到了长江边,我心里激动,但是大隋倾尽全力去御敌,我知道罗艺他终究要寡不敌众,我那个不争气的皇兄也没有卧薪尝胆的决心和骨气。所以,我主动请缨去劝说罗艺来降,我黑夜去军营造访罗艺,我告诉他,积蓄力量可以卷土重来,我和他里应外合。”   宣华夫人笑了,笑得疯狂,头上的金钿摇落,她也不去扶,只笑了得意地说:“是我勾引杨广的,我故意在先帝的寝殿旁勾引他,让他原形毕露。我故意惹了你注意,让你窥视到我和太子杨广的奸情。我让他杨家父子反目。”   眼前惊现出那暴雨惊雷之夜的惨景,宣华夫人衣衫不整被太子压在桌案上,嘴里怯生生地喊着:“太子,不可!”   阴谋,原来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阴谋,一场孕育了十余年的阴谋。   “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有时强过千军万马,大隋不攻自破。杨广果然中计,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为了顾及自己的皇位,他杀了先皇和他的皇兄,父子兄弟操戈,这是我要看到的。只是,紫嫣你,可怜你还千里奔波,为先皇去传诏。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何这么轻易的逃离,我为什么要这么舍命去帮你出逃?因为我在利用你,是我设计好了一切,我故意让杨广放你出去寻玉玺,玉玺只要不在宫中,就不一定会回到杨广手中。你不觉得奇怪吗?北平王睿智敏捷,如何这么轻信了你?如何你如此轻易摇身一变成了北平王府的千金?这都是计策,都是我们要得到玉玺,要为南陈复国的计策。可惜呀,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唯一留下的一颗复国的火种熄灭了,这是天意要亡大陈!”   宣华夫人痛哭失声,紫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只为她的话语惊愕,但惊愕间有着恐惧,貌似柔弱的宣华夫人,竟然是这一场天翻地覆的浩劫后的操纵指使着,竟然有如此的事发生在她的身边。   “紫嫣,亡国公主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我如此,你杨紫嫣也是如此。我委身于杨家父子,你呢?你始终逃不出李世民的束缚。隋宫破了,或许李渊那个老头子也会欣赏你这个侄女儿的美貌,或许他会纳你为妃子,而二殿下李世民也对你志在必得,大唐顶梁柱的两位臣子,秦琼和罗成这两位元帅都同你纠葛不清,你杨紫嫣将会是第二个陈娣,第二位宣华夫人。我祝贺你,但愿你能一笑倾城,但愿你能十年后覆灭了大唐。”   宣华夫人说着笑着,披散的发惨白的脸对了紫嫣苦笑,凄美的笑容中满是对成功的满足,冷冷地念叨:“秦叔宝,罗成,他们负了大陈,他们坏了大陈的基业!他们会有报应的!”   窗外是雪花纷飞,紫嫣冷漠的心沉入冰底,她等着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被遗忘在这个角落,就此老死一生?   红色的灯笼挂在牢门外,紫嫣仰头望着,听着远处的乐曲声编钟声,一派喜庆的气氛。   守门的牢卒递来一个食盒说:“公主,吃些饭菜,今日是秦叔宝大元帅大婚的好日子,皇上钦赐了宴席让文武百官同庆,御膳房剩下的菜送来了一些。”   “你是说,秦琼?”紫嫣惊问。   “是呀,那个山东好汉秦琼秦元帅,瓦岗寨的英雄,如今他娶了一位天仙般的夫人。英雄美人,千古佳话呀!”紫嫣寒透的心如被捅了刀子,她仰头望天,似乎听到了海东青凄鸣的声音,就是看不到那只神鸟的位置。秦二哥已经不再是她的二哥,罗成也离她而去,如今,她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好不凄苦。   “快来快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很是熟悉。   “秦王殿下!”黑暗中传来请安的声音,靴子踏雪发出嘎吱吱的响声,李世民一袭裘袍大步而来。   “今天是秦将军大喜的日子,我带了些美酒给大家分享,都去喝酒吧。”李世民出现在眼前,黑夜中,月色下,一双眼睛璀璨如寒星,依旧那么魅人。   笑望了紫嫣的房门,吩咐人打开,亮了腰间的金牌说:“放了她,皇上若是问,就说是我把人带走了。”   “二殿下,使不得的!皇上有旨。”看门的牢卒提醒。   李世民嘴一抿,下颌一抬说:“我李世民的女人,谁也拦不下!”   四目相对,在冰寒的牢房里,紫嫣低头回避得胜者的目光。   “嫣妹,谢谢你的玉玺,你的信任,你的美意。爹爹他都知道了,爹爹他也答应成全我们,你跟我走吧,李世民绝对不会负你!”   紫嫣苦笑摇头说:“不必谢我,玉玺给你,是因为你会是一代明君。袁天罡道长这么说,百姓也这么讲,我是为了天下的苍生,才如此决定。”   李世民刮了她的鼻头笑吟吟地用额头顶了她的额头,碰了她冰冷的小鼻尖说:“还嘴巴硬!你扪心自问,果然就不对二哥动心?二哥心里可只有你。”   紫嫣无奈,摇头说:“二哥堂上有了长孙无垢嫂嫂,何出此言?”   李世民捏了她的肩头认真说:“嫣妹,你不懂男人。男人娶的妻子,未必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就像你上朝必须要穿的朝服,你不喜欢,但是必须要穿。你懂我的心吗?”   数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轩辕台上雪片如柳絮轻飞,大殿银装素裹,踩一脚,鹿皮靴深陷进雪中,绒绒一层如洁白的绒毯。乱点了腊梅碎瓣点点,红色的点点片片,如心头一抹残血。   紫嫣仰头望天,阴沉沉的雪后天空冻云千里,一只骄傲的苍鹰在山巅盘旋鸣叫,声音凄厉。   紫嫣是随着秦王殿下来北国犒劳戍守边关的将士,顺道来到了巍峨屹立的轩辕台。这片洒过她的泪,埋葬她的梦的神秘土地,她曾将轩辕台上掩藏的秘密呈现给了表哥李世民。   几天的雪停后,北国冰封雪罩,天地都是一片银色。清冷的风拂面,雪地中透出空气的新鲜。晌午时分秦王李世民兴致勃勃带了亲信去狩猎,还带走紫嫣同他生的爱子恪儿。傍晚狩猎归来时,打回几头獐子和一头梅花鹿,还给小恪儿捉了一只灰色的野兔。   晚上时分,紫嫣按了李世民的吩咐安排家宴烤了肉等待李世民的亲信将领来做客。   夜色降临时分,秦琼和罗成并肩来轩辕台赴宴吃烤鹿肉饮老酒,才到院里就被一飞来的雪球砸来。   罗成伸手一把抓住,调皮的在手里颠颠,星眸寻了方向望去,庭院中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后探出一个漂亮的娃娃的笑脸,四五岁的年纪,白皙的面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灵动得令人怜爱。   罗成俯身,掂了雪球逗着孩子:“是你的?敢来砸叔叔,叔叔把雪球塞进你脖颈里如何?”   “不要不要!”小恪儿红透着笑脸,白净的面颊露出甜美的笑意,拼命缩头躲闪。   “恪儿,你又在调皮呢?外面天凉,快到娘这里来!”紫嫣围裹了一袭银狐裘斗篷来到廊下时,惊愕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位故人。自从大唐建都,秦琼和罗成分别被派去镇守边关,也是他们自己请旨远离京都,平日难得一聚,这次的相见已经是一别多年。   “娘!”小恪儿冲到娘的怀里,贴在娘的腿旁,偷眼望着远来的客人,怯怯地问:“娘,他们是谁呀?”   紫嫣强打笑容,对恪儿说:“恪儿,去,这是你的两位舅舅,快去拜见!”   数载风霜,物是人非,相对无语,唯有惨然的笑。   酒宴上,罗成喝醉,秦琼惨然。李世民拉了紫嫣在身边百般温存,对她无比关切。   人散席空,紫嫣独自在庭院徘徊,披了一件素白色的银狐斗篷,搓着冰冷的双手,望着轩辕台上一天的星斗明烁不定,映在启天井里摇曳着点点星光璀璨。身后一人将斗篷披在她肩头,渐渐的井中映出一张俊美的容颜,不用回头,紫嫣已经知道是谁。她将身子向后靠靠,那人环臂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呢喃:“一切都是冥冥中的缘分。听说,能在初一之夜在井中共照出身影的男女就注定是一世的夫妻。”   紫嫣笑了,贴在身后宽阔的胸怀中,井中的身影渐渐荡漾模糊。   (全文完)   感谢朋友们的支持,《轩辕台》至此结束,多谢!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