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凤殇 作者:凌尘 【楔子】秋月之夜伊人归   月上中天,夜寂无声,清风撩月,空明静谧。   兹洛城中一片死寂,安静得能听清夜风穿林打叶的声音,呼啦作响,像是要在这无声的夜里打开一个缺口,释放所有人的惊惶与恐惧。   除却月光,整个城市都陷在黑暗的笼罩之中,家家灭灯,户户掩门,人人不声不响。   即使明知这是个无眠的夜晚,却还是不得不关紧门窗,待在屋里不踏出房门半步。   三日前,宫内就传出了皇上的口谕,三日之后的今天是月圆之夜,而今正是五百年大纪轮回之时,得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是以今夜月出之后,人人不得出门,以免耽搁凤凰再世为灵。   整个皇宫都氤氲在朦胧月色之中,各宫中只留下微弱的引路灯光,其他灯盏尽数熄灭,有风吹来,阴森清冷,寒意撩人。   唯独清宁宫中灯火通明,一灯不灭,宫院四周的军队分别从里外将清宁宫团团围住,里面的是侍卫统领冷天月亲领的羽林卫,外面则是左右骁卫,披甲佩剑,手持火把,火光通明,映着刀削般的面孔,深沉肃穆,个个冷面无情,眼中寒光迸射,让人不寒而栗。   连安明的衣襟早已湿透,袖口已经能拧出水来,他满脸惶恐不安,却又不敢正视身旁的主子,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上几眼,再迅速移开目光,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清宁宫的宫门口。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夜入子时,仍然不见泽王踪影,只怕为了今晚,一切可能出现打扰的人都已被皇上稳住,或是打发了。   再看冷天月,以及站在皇上身后的何子和邵寅二人,虽是满脸严肃地站着一动不动,可看向那些女子的眼神,终究是带着可惜与怜悯之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九九八十一条人命,更何况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女子,任谁都不会忍心看着她们就这样被活活烧死。   尤其是对于何子和邵寅这样久经沙场,浴血杀敌的将士来说。   可偏偏,身前这个男人,他有常人所没有的狠绝之心,能做常人所不能之事。   为着一个已经逝去的女子,他竟是痴狂至此——   清宁宫院内的平地上,用木头架起了一个高三尺许的方形平台,长宽各五丈左右,而木台上的铁栅里,不多不少锁了八十一位年方二十,且仍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论出生,不论样貌。平台四面各站了一名手持火把的侍卫,只等那坐在殿前的男子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火把投到木台下方堆积的木块上,到时候干柴烈火,任何东西都会被燃烧殆尽。   铁栅中的女子,统一的上着白衫,下着五彩罗裙,远远望去有如凤凰临世。虽然她们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此时却是没有一个敢骚动不安,只是个个脸色苍白如腊,汗水湿了身上裙裳,依次排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以她们对当今皇上的了解,只怕带头聒噪闹事的,只会比被关在铁栅里活活烧死更为悲惨。   对于眼前的一切,殿前的男子竟是置若罔闻。   夜风吹动了他的衣角,他毫不知觉,只是在风吹得厉害的时候,抬起手附在嘴边轻咳两声。立在身侧的连安明连忙递上茶盏,却被他用手中的白玉折扇压回。   即使此时他未着黄袍,可那白袍上领口与袖口以及边角上的金线龙纹,仍然透露了他的身份——他是当今天子,苏氏第二十四位皇上嘉煜帝。   墨绿色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却又沉如沧海,无法透穿。那是苏氏一族特有的眼睛,深邃得不可见底,像黑夜中的狼一般,一眼扫过,叫人心惊。   然他却忽略了所有在投向他时带着惊惧与绝望的目光,眼神跃过惊惶的女子,便投向了缥缈无垠的夜空中。   那里有什么,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逝兮清扬,美如镜花水月。   却,已经不在。   “衣凰……”他终于沉声开口,连安明一惊,虽然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却仍然惊喜万分,至少这静若死宫的清宁宫中有声息了。   “皇上……”连安明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轻声应着,以示意他一直候在身侧。   “子时了。”简短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一颤。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声音如夜幕中的清华月光一般,空明而冷清,不可触及。   “皇上……”连安明有些慌了,却依旧不敢大声。   嘉煜帝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坐榻上站起,踱步走向木台。   “衣凰啊衣凰,你便要这样躲着我,不肯见我么?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他顿了顿,低头轻咳了两声,复又抬头看着远方,似是在思考什么。只是他不说话,便没有人敢开口。   这不再是以前那个淡泊宁静、与世无争的七王爷,也不再是那个性情优雅的涵王。如今他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   “放。”就在所有人愣神的时候,冷冷的一声令下,又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四名手执火把的侍卫微微一怔。   “皇上三思!”   连安明、冷天月以及何子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四人跪地相求,全是正规的大礼,脸上是挣扎过后的坚决。   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之人,又怎忍心看他新登帝位就招民怨?   “放。”他对四人的求情充耳不闻,冷眼扫向那四名侍卫,四人被那眼神看得心惊,见让皇上回心转意已是枉然,只得默默一声哀叹,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木台。   一时间哀叫之声连连,八十一名女子纷纷尖叫着往中心聚拢,然却也无用,大火很快往中心烧去。   周围的将士,除了羽林军的部分侍卫,其他悉数是马踏战场,杀敌得归的好汉,此时面对这一场景却不忍目睹,纷纷侧目,惨烈的哀号声依然往耳朵里灌。   “皇上,此举不妥啊!”连安明还在试图劝嘉煜帝,然而嘉煜帝却挥开了连安明的手,嘴角是残冷的笑,深邃的眼眸中杀机愈加凝重。   慕衣凰,你莫忘了,我是皇上,语重千斤,我叫你生,你便不能死……   我不信你已死,你只是在躲我,既是这般又如何?我一定会将你找出来。既然所有人都说你是凤凰转世,那我就给你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让你再这场大火中重生,回到我身边……   不是“朕”,而是“我”。   不再是一个帝王的身份,而是一个苦求自己心爱之人的男子。   眼看火势越来越烈,几乎到了不可阻拦的地步。周围人一言不发,似是在给这些女子默默哀悼。除了那些女子的惨叫声,就只剩下木台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之声。   连安明看着眼前的大火一点一点吞噬木台,心头又着急又痛苦,在目光扫过夜空时,骤然闪过一丝惊讶,惊得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那一抹青鸿白影似是自月光中落下,带着一身的光芒,掠过天空和围墙,直直飘向清宁宫,眨眼间身影已至宫前,轻挥白衣广袖,素手纤扬,木台旁的莲花池中升起一道水流,浇向木台的大火,只消片刻,火势已止,水已干。   所幸,大火燃烧的时间不久,未及木台中央,木台也只烧了表面一层,被水一浇,已然渐渐熄灭。   众人抬头,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竟没有一人想起要上前阻止她。   只见那白色身影如翎羽飘落,微微一转,便落在铁栅的顶端,低头,一双清眸看向嘉煜帝,微光流转,满眼尽是清凉之意。   他人只是讶然惊艳,然连安明却因为被这一惊,吓得腿软,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来人一身华光白衣,在宫灯与火光的照耀下,白衣上下悉数泛着清幽的白色光芒,闪闪烁烁地照进众人的眼睛。那是轻薄透亮的白玉片制成的衣服,世间只此一件,再无一双——白玉真衣。   既然如此,那眼前这位女子就只能是一个人,便是前右相慕古吟之女,当朝世袭郡主,慕衣凰。   亦是险些酿成今晚这场灾难的火种。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连安明是亲眼看着她葬身于冰凰山庄的那场大火中的,身躯已尽化为灰烬,被风吹散,连尸骨都未收回。皇上甚至因此而迁怒于洵王爷,将其囚禁多日。   难不成,她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是凤凰转世,不惧火焚?   想到这里,连安明自己都忍不住要否定自己的想法,那些不过是市井传说,又怎能信以为真?只是若不信,那眼前的事又如何解释?   在场的人,就只有嘉煜帝一个人毫无惊讶之色,冷刻的眼眸不知何时升起了一丝暖意,定定地看向白衣女子,幽幽说道:“你终究还是出现了,衣凰。”   这一声“衣凰”让全体将士和八十一名女子全都为之一颤,再度看向衣凰时,眼神无一不是钦羡有加。当日还是涵王的嘉煜帝被困突厥军中,四王爷洵王重伤,九王爷涣王相距甚远,救不了急,是清尘郡主慕衣凰前往搭救,所带随从不过三五人,几乎是只身入突厥大营。她用了怎样的方法他人不知,只知那日她成功地救出了嘉煜帝,且不动一兵一卒。   是以,先帝颁下圣旨,封清尘郡主为世袭郡主。后先帝驾崩,还在遗诏中将其指婚于涵王。   然而,就在嘉煜帝登基不久,大婚前夕,清尘郡主却消失无踪,遍寻不得。之后便传出其乃凤灵转世,五百年期至,是以化身凤凰离去了。   谁也不想会在今日,在此等情景下,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女子。   衣凰明眸流转,目光肆无忌惮地直视着嘉煜帝,眼神幽深净澈,“那是因为我不愿意你为了我一人,害了数十条人命,亦不愿你为了我,失民心,丢江山。”   只是“你”“我”的称呼,毫无君臣之礼,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是那般清清淡淡。   嘉煜帝微微眯起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衣凰,“你既知我是为了你,又为何要从我身边逃走?”   “你是天子,是万民景仰的圣上,岂可将自己的克星、煞星留于身侧,迷乱朝纲,祸国殃民?若是如此,我当初又为何要帮你?”衣凰轻瞥他的眼眸,看到那双曾经淡泊无情的眼睛里如今满是朦胧的伤痛,带着一丝冷酷与决绝的气息,看向她时却又有和煦春风的轻柔。她微微叹息,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终于还是又一次陷入这样的眸光之中,一如最初的那一眼,百转千回,纠缠万千。   嘉煜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又怎会不知她的苦心?她隐忍,她舍弃,全然是为了他能坐稳江山,坐稳皇位。然,这不是他想要的。若是当初自己便看清是这样一场宿命,他决然不会参与到这皇位的争夺中来。   “若没有你,这一切于我而言,皆无意义。我可以不要这帝位,这江山,这千秋基业……”他开口,声音似是呢喃,“衣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向衣凰伸出手,眼底笑容暖若和风,灿若春华。   出生在帝王家,贵为皇子,自小便是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只须他的一句话,金山银山、锦衣玉食便摆在他面前。这一生,他又何时伸手向别人讨求过什么?   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要的是一双手,一双纤柔却无数次救他于生命边缘的手,一双助他夺下这万里山河的手,一双执起便可陪他踏人生长途,看大好河山的手,一双牵起了就不会再放开的手,这双手别人给不起。   就只有她。   就只要她。   也,只能是她。   衣凰静静地看着他静淡如水的面容,久久不语。   纵她有千万般顾忌与担忧,便在他向她微笑伸手的刹那化作轻烟消散。   佛语有云:命由己造。   既是如此,他已愿用手中江山相换,换她一生相守,她又何苦要忧虑此多作甚?人生一世,短若浮光,终究逃不过一个生老病死。何不执手相伴,共看人生万千情景?   抬首,空中月光皎好,她顿然一笑,笑靥如花,如春风拂面,如清泉流溢,随着那银华的月光,铺泻满地…… {第一卷}凤池吟 【一】东宫事发玉楼人   凤池吟   万丈巍台,碧罘罳外,衮衮野马游尘。   旧文书几阁,昏朝醉暮,覆雨翻云。   忽变清明,紫垣敕使下星辰。   经年事静,公门如水,帝甸阳春。   长安父老相语,几百年见此,独驾冰轮。   又凤鸣黄幕,玉霄平溯,鹊锦新恩。   画省中书,半红梅子荐盐新。归来晚,待赓吟、殿阁南薰。   东宫之中一片肃杀,静谧无声,了无生气,如同刚刚遭受了风霜摧残,虽然盛夏刚过,燥热犹在,可这整个宫中却如同冰窖一般,寒凉彻骨。   偌大的太子府院,竟只有寥寥数人偶尔走过,行色匆匆,神情惊惶,拿着包袱便像逃命一般奔出南薰殿。   那里正是天朝太子苏夜澄的寝殿,在那里伺候的多是曾经信誓旦旦誓死追随太子之人,然今祸乱临头,他们却跑得比谁都快。   骤然一阵琴声响起,宫人们的脚步不由得一停,侧耳细听起来,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琴音起伏平缓,不骄不躁,清雅之中又有几分放浪不羁,一阵轻拨低转后,有男子的声音潺潺传出——   “金阁流宇夜寒凉,梦惶惶,泪苍苍,哀鸣在耳怨心藏。天为冠,云为裳,策马江湖见猖狂;他生莫作痴癫人,投身宫中伴帝王……”   那人似乎越说越兴奋,声音随着琴音渐渐大了起来,狂妄的笑声之中凄凉满地。宫人们正听得入神,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投身宫中伴帝王”时,脸色突然一惊,惶惶恐恐地逃离,嘴里念叨着:“糟了糟了,太子这是疯了,被逼疯了……”   南薰殿的正中是连玥阁,金黄耀眼的匾额如今仍旧崭新,“连玥阁”三个字棱角分明,依稀可见当年睿晟帝题字时的风姿,而今,它却在顷刻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哈哈……都散了吧,寻得一个好去处,莫再留在这个比牢笼还不如之地,尝尽煎熬!哈哈……”连玥阁的百花园旁,那人笑得轻狂,神情却认真而怜悯,衣着干净整齐,白色的内衫外面,是玄黄色的长袍,锦衣玉带,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细细绣着云纹,华冠束发,面容俊秀,正是刚刚抚琴之人。   一直立于他身侧从未离开的那人一身竹青色轻衫,利落而简洁,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坐着的那人,眼底是浓郁而无奈的担忧,只一眨眼,便碎成了无数怨恨。   “太子——”他骤然上前拉住黄衣男子的手臂,眼神一寒,“听臣下的,离开吧。”   “为何要离开?这里便是我家。”太子苏夜澄淡然一笑,挥开他的手,“陌均,你别忘了,我是苏家的人,一生一世不变的事实。”   楼陌均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上浮上一丝焦躁,狭长的眉一皱,“可是太子,如今您家里的人要置您于死地,您不反抗,难道连躲都不愿躲么?”   “如何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躲到何处,躲到何时?”   “只要太子愿意,楼族……”   “陌均!”听到“楼族”这两个字,苏夜澄那淡若清风的脸上终于有了正色,目光一冷,扫过楼陌均的脸庞,“从此以后,不许再提这两个字,楼族已亡,不复存在。”   “可是太子明知……”   “我什么都不知道,陌均你也该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朝楼陌均微微一笑,在看到他脸上深深的担忧时,眼角终于有悲伤化开,“只是陌均,难为了你,陪着我心惊胆战了这么久,终是难逃一个罪名……”   楼陌均看着他布满忧伤的眼角,心下一颤,握紧了拳头,正欲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他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看向苏夜澄。   “来了。”苏夜澄轻声一笑,话音刚落,便有两队披甲佩剑的羽林卫在领头那人的带领下走过来,步伐沉稳整齐。   领头那人宦官衣着,走起路来却毫不扭捏,见到苏夜澄和楼陌均,不慌不忙地行了礼,“老奴参见太子。”   “有劳你了,宗正。”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叫来人宗正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苏夜澄会如此淡然镇定,宗正抬头惶然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说道:“老奴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闻言,楼陌均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什么时候缉拿太子成了宗正大人的分内之事?大人的分内事不该是好好伺候皇上吗?”   宗正闻言,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老奴这正是受皇上之命,不敢不从呐,是皇上差老奴来请太子过府问话。”   楼陌均看了看苏夜澄,果见他在听到“皇上”时,脸色微变,不禁怒火中烧,“你这……”   他想骂的是“你这阉臣”,不想“阉臣”二字未出口,就被苏夜澄打断了,只听他幽幽开口说道:“宗正尽心尽力为父皇办事,其心可嘉。既是如此,我就不劳你费心思了,这便走吧。”   说完起身走到宗正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看似无波无澜,却凌厉深藏,教宗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以为太子会辩驳一番,即使不闹得人仰马翻,至少要弄出点动静,却不想太子竟然这么坦然,连他废口舌的力气都省了。   “太子!”楼陌均一惊,正欲上前拉住他,却被他一个冷刻的眼神拦下。   “陌均,我突然想起还欠九弟一壶玉露酒,是我去年跟他比骑射时输给他的,本想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为他庆功之用,谁想他这一仗竟打了这么久,至今未归,只怕我是等不着亲自送给他了。我不在宫中时想必你也是闲来无事,就替我将那壶玉露酒给涣王爷送去,可好?”他说得极为平淡,似乎只是出门前的临行交代。   楼陌均一听到“涣王爷”,心下蓦然一凛,眼中闪过一点希望的光芒,却还是冷冷地扫了宗正一眼,“太子放心,陌均定不负所托。”   “那就好。”苏夜澄淡淡一笑,转向宗正,“宗正,我们走吧。”   “太子,这……”一时间,他竟有点犹豫。   “怎么,莫不是你不记得来时的路了?”苏夜澄嘴角逸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老奴不敢。”宗正定了定神,对着羽林卫说道:“太子身娇肉贵,你们可得当心着,莫让人伤着了。”   说罢跟在苏夜澄身后走出连玥阁,两队羽林卫立刻分成两部分,各成两列,一前一后地将苏夜澄和宗正护在中间。走到门口时,宗正不由得回头看了楼陌均一眼,见他仍在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看过来的眼神却冰冷如斯,教他在这大热天打了个冷战。   这个楼陌均,他很早就见过了,然十多年过去了,却从看不清此人心思。如今太子遭难,身为太子幕僚的他不想着怎么解救太子,却要去给远在疆场的九王爷送一壶玉露酒,其中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可是即便明白他此举目的,也没法阻拦他,毕竟太子的罪还未由刑部定下来,楼陌均便是个无关的幕僚,官居三品,行动尚且自由,他要去哪里,自是没人拦他。   更何况,宗正根本没有拦住他的意思。此次事发,皇上降罪太子,实是气愤难当,指不定哪天气消了,又会心生悔意。如今放楼陌均去找九王爷,便是给自己日后辩驳留了一条后路。   想到此,他不禁暗自一笑,抬头见苏夜澄已走出好远,便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第二日,天还未亮,启明星尚在暗淡的空中闪亮,一匹快马就疾驶着出了兹洛皇城,而刚一出城门,便朝着北方奔去——   那里是突厥与靺鞨所在的方向,亦是当今大军正在交战的地方。   一身竹青色长衫在晨风中飘忽,手臂上隐约可见红色,他用力一勒缰绳,手臂上的伤口又被振开,鲜红的血便浸出来,染红了整只袖子。   由于吃痛,他咬了咬牙,速度丝毫不减。   从天朝都城行至交战疆场,又怎会是一件容易之事?然他知道,他不能停下或者慢下,太子的命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他能不能赶在那个女人痛下杀手之前,将消息传给九王爷。虽然太子的心腹随从已经早在事发当天便带着消息赶去了,可是他却担心那人不能说明情况,遇见了九王爷倒是好,若遇上了军中另外两位王爷……只怕他们早就盼着太子被废了吧。   想到此,他一夹马腹,狠狠一鞭抽下,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加速奔去。   四下一片宁静,就只剩马蹄声,以及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   而此时此刻,北方战场上却是喊声震天,嘶吼声不断,马蹄声、嘶鸣声、箭羽声、刀剑声以及惨叫之声混成一片,两边还有战鼓声起伏不断,站在城头上望去,狼烟四起,尸横遍野。   “七哥,他们果然要逃了!”眼看敌军已经丢了战旗,欲将溃败而逃,城头上那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年轻将领脸上冷光闪现,对着身侧的玄衣男子说道,神情很是骄傲不羁,“剩下的,就看我的了!”   他说着一挥手中长枪,跃身跳下,稳稳落在正整军列在城门内的万千将士面前,对着身后军阵喊道:“靺鞨小族,竟敢不自量力,犯我天朝,如今战败就想逃走,尔等可别让这些人有机会回去,调整了生息再次来犯!”   说罢英眉一挑,夹紧马腹,大喝一声,策马出了城门冲入战场。不知何时,守在城门两侧的士兵已经得令大开城门,此时身后数万银甲将士齐声一吼,一勒缰绳,紧随着跟上,顷刻之间,战场变成了一片银色。   玄衣男子见此景,冷峻清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微微的笑意,继而又被疲倦覆盖。   身后一个士兵匆匆走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他脸色一沉,略一沉思,一撩长长披风,立刻跟着那个士兵走下城头,进了军营大帐。   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由两名士兵陪同走过来,那男子虽然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眼神却坚毅无比,不慌不忙,进了大帐后,定定地朝着玄衣男子一拜。   玄衣男子还未及坐下,身侧走上一名侍从替他解下披风,复又奉上杯盏。   “不用了,先说正事。”他的声音冰冷得似乎不带感情般,在这闷热的军帐中似一泉清流缓缓流过。   被领进来的男子一愣,这才抬头去看坐上之人,待看清那人时眼中闪过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清喜忧。   “小人曾明参见涵王殿下,小人是太子贴身随从……”曾明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   玄衣男子正是当朝七皇子苏夜涵,亦是此次行军的军师,听得曾明所言,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示意替他奉茶之人先退出。由于众将士心知七王爷的脾气,是以没有他的传唤,并没有多余的人进入帐中。   他抬起碧绿色的深眸看向曾明,看得曾明浑身一颤。“接着说。”   沉冷的声音划过曾明的脸庞,曾明不敢不从,接着说道:“是。太子遭人陷害,成了奸杀宫女的凶手,小人在事发当日便匆匆赶来通报,如今只怕太子……”   他没有把话说完,然言下之意已经明了,只怕此时太子已经被抓被关了,性命堪忧。   闻言,苏夜涵的眉角微微一动,却仍然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曾明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七王爷,心里忐忑不安,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怎么就将太子遭难的事告诉了他?虽然这位七王爷平日里冷漠淡泊,但谁又能抵挡得住储君之位的诱惑?   就在曾明快把自己的衣角捏碎的时候,突然听到苏夜涵对着帐外喊了声“邵寅”,之前退出的那人立刻应声走进来,对着他行礼,“涵王。”   苏夜涵看了看紧张的曾明,嘴角隐约掠过一丝朦胧的笑意,转而对邵寅说道:“带这位曾大人下去休息,等涣王一回来便带他去见涣王,记住,不得有丝毫怠慢,务必保护周全,若他有闪失,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邵寅一脸平静地回答:“属下遵命。”   然后领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曾明走出大帐,而曾明一出大帐就重重地舒了口气。   果然是冷酷的涵王,但所幸不是无情的。   如此,太子便有救了吧。   但愿楼大人能再应付些时日,待三位王爷大军回朝,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这么想着,回头看了看苏夜涵的大帐,似乎又想起了刚才他冷到极致的声音与神情,不由得浑身一颤。 【二】祸兮始起卷珠帘   崇仁二十三年夏,战事繁多,政事不歇。   澄太子因在太子寝宫中奸杀宫女,被废去太子之位。其太子妃岑瑾萱亦被牵涉,由于嫁与太子多年却无所出,废其太子妃之位,打入冷宫。   由是如此,岑瑾萱的父亲,当朝左相岑寂被参教女无方,去其左丞相一职,贬为通议大夫,罚奉半年,并罚其闭门不出一个月,以反省其身之过。   而岑家其他当职官员皆因为各种原因遭到不同程度的贬谪,就连岑寂的门生好友也悉数被牵连其中,贬的贬,罚的罚,罢的罢。一时间,满朝百官个个震惊不已,人人自危,行为做事更是谨言慎行,以防一不小心被抓个把柄什么的,也被连带着一起罚了。   如今左相被贬,新任左相人选尚未定下,各类大大小小的事务便落在右相慕古吟一人身上。却不想,右相近几日来连日称病不朝,一时间倒教下面的官员们没了主心骨,许多事宜都不知该如何拿主意。   沛儿一路小跑过来,越过醉霞阁,穿过长廊,直直奔进霓裳轩,只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衣襟已经湿透。   屋内的珠帘后,一方人影来回移动,似是在纸上写些什么,听得沛儿从外面跑进来的脚步声和抱怨声,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怎么?他们还是不愿离开么?”有清冽明朗的女子的声音自帘后传出。   “离开?”沛儿兀自倒了杯茶水喝下,润了润嗓子,歇了口气,方才继续说道:“怎么可能?不但没有离开,现在又多了一批人,吓得我根本没敢出去见他们,只是叫管家先应付着,便回来通知你了。要我估计,他们今天见不到小姐是不会离开了。”   帘后的人将手中的笔一放,沉声说道:“胡闹。”   话虽如是说,语气中却丝毫不见怒意,只是低头吹了吹刚写完的那张宣纸上的墨,揭起来仔细看了看,“他们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变身为右相,入朝面圣,为他们做些什么。”   沛儿此时已经缓了过来,听主子这么一说,不由得跟着附和,“就是嘛。小姐从不见老爷的客人,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这规矩,现在竟然还来自讨没趣,害得我来回跑,腿都快断了,这大热天的……”   帘后那人轻声一呵,“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谁叫我有一个脾气如此之倔的爹。”   “可这也不是老爷的错啊,皇上这一次做得确实是……”   话说一半,却被帘后的人打断了,“你一个小小的丫头,在此评判当今圣上行为不当,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了?”   沛儿伸了伸舌头,明白其中意味,便收了声,顿了顿,还是憋不住,“我说的也是实话嘛,那岑相与老爷同朝为官这么久,他的为人老爷比谁都清楚。所以老爷这次才会这么不痛快……”   正说着,突然听到帘后传来一声“呀”。   沛儿脸色一紧,“怎么了,小姐?”   却听帘后那人“啧啧”了两声,方才不紧不慢道:“这个‘弈’字,我总是写不好,等下次太后诏我进宫,万一考起我来,就要出大丑了。”   说着一只手撩起珠帘,将手中的纸递了出来,沛儿上前接过来看了看,不禁撇撇嘴,“嗯,跟其他的字相比起来,确实不是太好,似乎有点大了,最后一笔也有点粗了……”说到这里沛儿便噤声了,霍然抬头眨着眼睛看着帘后的人影,“小姐的意思是……”   “知道了还不快去。”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沛儿的话。   “是,沛儿明白了。”说完一溜烟奔出了霓裳轩。   待她走后,帘后隐隐传来一声幽叹,“呵!竟然找到冰凰山庄来了,看来冰凰山庄也不得安静。”   她兀自嘀咕了几句,凝眉想了想,用脚在地上沉沉地点了两下,顿了顿,复又点了两下,然后走到明床前,半倚着玉栏躺下,伸了个懒腰。   须臾之后,在这燥热无比的午后竟有一阵风吹进室内,静垂的珠帘微微一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到冰凰山庄来,有何人知晓?”明床上的人头也不抬一下,只是有些懒散地问道。   “冰凰山庄的下人,护卫,沛儿,我……”朝着后院的窗户动了一下,一道红色的人影闪进屋内,身形轻忽如飘,足不点地。她一边理着自己散落在耳际的发梢,一边说道,“当然,还有你自己。”   一身红衣似血,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满脸的妖艳笑容,甚显妩媚与诱惑。额前的一串水晶发饰闪闪发光。   “废话不用说,查一下有谁可能透露了我的行踪。”   “怎么,有人来找你麻烦?”   帘后那人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皇上贬了左相,我爹心有不快,那帮大大小小的官员上门拜谒,他一个都不见。前几天我离开右相府时,明明说的是到姑姑家住些日子,却不想有人将我在冰凰山庄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现在,这帮人已经寻到了冰凰山庄。”   闻言,红衣女子妖媚一笑,“要不,我替你去打发了他们?”   “胡闹,你要是去了,他们还能活着回去么?”   “小姐,你真是不信任我,你要是想让他们活着,就只要一句话,我保证他们一个都死不了。”   “那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红衣女子凝眉想了想,“那倒也是,无论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他们这官就差不多保不住了,等他们丢了官位,以前的仇家肯定会找上门,到时候他们仍然是死路一条。算了,我还是给他们来点痛快的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   “回来!”帘后那人继续说道,“你要是在我这冰凰山庄里动了他们,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眼下你只要查出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带他来见我就是。”   “明白。”红衣女子话音刚落,罩在外面的一层黑纱轻轻一旋,人影已从窗口消失,如一阵风吹过,珠帘复又响了几声,片刻便恢复了宁静。   帘后那人无奈地笑了笑,继而又皱了眉。   不管透露她行踪的人是谁,都是个棘手的问题。目前冰凰山庄中的下人与侍卫,皆是她精心安排的心腹,若是在这些人中出了岔子,只怕……   但愿沛儿能机灵些,把那些没事找事的家伙都打发走,她现在可没心思去应付他们。   她闷闷地叹了口气,明明是盛夏将过的时节了,天气却依旧燥热非常,只怕以沛儿的脾气,那些前来求见的人应该都被安排在莎行园吧,那里位于冰凰山庄的西边,每到夏天就如同火炕,热得叫人发疯。是以一到夏天,所有人都会尽量离那里远远的。   想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嘴角,心情舒坦了一些,拿起床头看了一半的《博弈论》继续翻了起来。   前院,果然如她所料,一群人涌在莎行园的外厅里,个个满头大汗,外厅四面无窗,只有一扇大门敞开着,厅里的桌椅用手摸上去都有一种余热未消的感觉,更别说坐下了,只见他们此时面红耳赤,华服已湿。   沛儿自外面走进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想笑,却又碍于礼数,不敢放肆,只是用长袖掩面轻咳了一声。   “各位大人,十分抱歉,小姐让奴婢转告各位,她不便见客,各位大人请回吧。”她收了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此次前来的,多是朝中大臣,身居要职,在此苦侯多时,却不想只等来一个下人的一句“请回”,顿时气怒难当,只见其中一人一拍桌案怒道:“放肆!我等在此苦苦等候,她竟连见都不见一面,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沛儿问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虽是身穿官服,却遮不住满身的庸俗之气,心里不由得泛起厌恶之情。   这人她在右相府见过,是当朝京兆尹孟修言的什么亲戚,年轻时一无作为,直到去年,孟修言将他引入京都,给他弄了个都水使者的官儿。本以为他入京为官能多有收敛,却不想他本性难改,为官不到三个月,政绩全无,却闹出了命案,细查得知是他为了抢一名人家的小妾而失手杀了人夫。孟修言又气又恼,却又无奈不能不救他,将他带到右相府,希望慕古吟能帮忙。怎奈慕古吟问清事情缘由之后,断然拒绝出手相助。   右相与京兆尹的梁子便是如此结下的。   至于这人为什么没死,沛儿就不知道了,听说好像三皇子苏夜清参与了其中,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沛儿对他的厌恶不禁又多了一分,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应下他的指责,“这位大人莫急,我家小姐确实是有事,不方便见各位。想来各位大人也该知道,小姐定有不见老爷客人的规矩,如今各位大人执意要见小姐,这是要破了小姐的规矩。”   “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为了天朝社稷而来,竟不敌她个人的一个小小的规矩?”那人接着有人发难,语气十分不友善。   沛儿听了心中不由得一恼,脸色却丝毫不变,缓声道:“这位大人误会了,小姐并无此意。只是小姐她忙得打紧,这会儿正在研究太后娘娘赐下的《博弈论》,太后娘娘说了,这几日便要召小姐入宫对弈一番,是以小姐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有得罪各位大人了。待小姐从宫中回来,定会登门向各位大人致歉……”   沛儿语气不疾不徐,一双星眸来回扫过众人的脸庞,果然此言一出,人群中喧闹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连太后娘娘都搬了出来,只怕想不安静都难,又有谁不怕死地想冲撞太后娘娘?更何况经沛儿这一提醒,在场有几位官位较高的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意欲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沛儿:“劳烦姑娘代为向郡主问安。”   沛儿也不阻拦,只是微笑颔首应下。   先前叫嚣的那人一愣,疑惑地看着说话那人,小声问道:“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岂料张大人一行人根本不愿理会他,一撩前襟,甩手走出莎行园,朝着山庄门口走去。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跟上。   有人小声提醒那人道:“还不快走?若是惹得清尘郡主不高兴,进宫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一听到“清尘郡主”四个字,那人身体一僵,诧异地回头望去,正好迎上沛儿含笑却犀利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惊,慌忙走出莎行园。   还未入京之前,就曾听说过清尘郡主这个人,说是聪颖美丽万分,虽不是皇室之女,却深得皇上喜欢,因此赐封清尘郡主,位级仅仅低于皇室公主。   怎的今日这一大意,竟将此事给忘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沛儿在身后低声嘀咕了一句,并非小姐她要搬出清尘郡主的身份来压人,只是对付这些人却非得这郡主的身份不可。   转身朝着霓裳轩奔去,沛儿边走边用袖子扇风,嘴里念念叨叨:“这莎行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要热死人……” 【三】清香拂院满花园   永德宫中的清思殿内,一炉龙涎香燃得徐烟缭绕,整个清思殿中处处弥漫着浓郁的清香之气,绕过众人的脸庞,顿然一丝清凉气息浮上心头,安人心神,沁人心脾。   殿前的玉案上,一方棋盘经纬正行,黑子落,白子起,不疾不徐地落子,圈杀。   看似悠闲的一盘棋,竟是风涌暗流,杀机隐现,而再观两位下棋之人,神色自若,淡然无奇,悠闲万分,毫不见惊慌之意。   饶是如此,一旁观棋的秋影还是忍不住擦汗,眼见一颗白子落下,黑子顿无逃生之路,即使能勉强救回几子,然大势已去,已无回力。   那一身素紫色群裳的妇人见了,不由得抚掌一笑,带动发髻上的珠串轻轻晃动,发出叮咛之声,“你这丫头,真是越长大越聪明,再过些时日,哀家怕是什么都要输给你了。”虽是这么说着,却是面带笑容,话语中满是疼惜与宠溺之意。   这位衣着华而不奢,丽而不艳,妆容素淡的妇人,正是当朝太后,虽已年逾古稀,却依旧神采斐然,眼中光芒深邃,精光透亮。   “太后娘娘过奖了,衣凰这点小伎俩,哪敢跟太后相比?”太后对面的女子低眉浅笑,甚是乖巧。   一身水色轻衫罩在淡紫色的长裙外,遥遥望去,朦胧氤氲,顺柔的三千青丝长长垂下,只简单地挑起两边的头发在鬓的后面束起,一只凤凰发饰覆在头顶的头发上,细长的凤羽蔓延着铺散开来,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彩凤。肌如凝脂,白皙若雪,细眉冰眸,仪态万千。那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却在她柔美巧笑的眼眸之后,隐藏了几分冷刻坚毅的神色,教人看了心下暗惊,不敢弃视。   太后闻言,微微沉了沉脸色道:“这里没有旁人,怎的还这么生疏?你就别太后来太后去的了,叫姑奶奶吧。”   衣凰也不固执,大大方方地叫道:“姑奶奶。”   这一声姑奶奶叫得可不假,当今太后慕氏正是出自当朝慕家,与右相慕古吟的父亲乃是同胞兄妹,是以,按辈分来说,慕古吟该叫她一声姑姑,那慕衣凰叫她姑奶奶便是没错了。   一旁的秋影见太后心情大好,便跟着笑道:“郡主真是聪慧过人,只是照着太后娘娘的《博弈论》学了些时日,便能有如此造诣,真叫奴婢们看着羡慕。”   “那是当然,衣凰可是我天朝建朝以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女子。”太后说着执起了衣凰的手握在手中,见衣凰只是微微低头谦逊一笑,眼神却清冽澄澈,毫无娇气,亦无卑亢之色,心里不由得更加喜欢,当下眼神一定,侧眸对秋影说道:“郡主难得进宫一次,你去将今早毓贵妃送给哀家的合意饼取来,让郡主尝尝,哀家也正好与郡主好生聊聊。”   秋影一听,当即心领神会,行了万福,躬身退出了清思殿。   衣凰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清眸凝视着太后,太后一见这眼神,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心知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哀家也不必与你兜圈子,近日来数次召你入宫陪哀家,又是赏花又是下棋的,其实是另有原因。”   “太后但说无妨。”   “哀家要你帮一个忙,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暂时不能让他人知晓,包括右相,你可能做到?”太后说完,深沉的目光一抖,落在衣凰身上。   衣凰却只是平静地笑,“太后已经花了数日的时间考究衣凰,相信在太后心中,已经有了主张。”   太后一听哈哈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哀家喜欢。这些时日下来,哀家确实认定你就是合适的人选,哀家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衣凰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既然你早就知道哀家的心思,不妨再猜一猜所为何事。”太后似有意似无意地一颗颗捡起棋盘上的白子——那是衣凰的白子。   “衣凰愚钝,猜不出。”   “你猜得出,只是不想说。”太后精明一笑,见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全部捡起,便指了指剩下的黑子,对衣凰说道:“你只管大胆猜测便是,哀家不会怪你。”   衣凰低头看了看棋盘,心中一凛,剩下的黑子蜿蜒铺开,形状直似一条——龙。   “太后心思缜密,棋高一着,衣凰认输。”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太后在什么时候将自己的黑子摆成了龙的形状,而自己竟大胆地将那条龙团团困住。平了平气息,她淡然说道:“衣凰猜测,此事可是与皇上有关?”   太后闻言,先是赞许一笑,继而沉沉太息。   “不错,正是皇上。”提到皇上,太后的脸上显现出深深的忧虑,眼神也慈善了许多,“近月来皇上的头疼顽疾突然又犯,而且治不得愈,宫里的太医们也没一个能诊出个所以然来。哀家担心,这怕不是普通的头疼,你也知道,有些时候宫里那些太医不可尽信,须得找一位真正懂医术又可信之人来试一试,哀家思来想去,觉得就只有你可以一信。听说你自幼师从国寺大悲寺菩提院的长老玄清大师,他的一手慈悲医术治愈万民,想必你跟着他也学了不少东西,因此哀家想让你为皇上诊治……”   说到这里,太后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衣凰,目光中又担忧亦有询问。   衣凰低头思虑片刻,淡淡一笑说道:“弗如,先让衣凰看看皇上的情况。”   “嗯。”太后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你就留下陪哀家一起用膳,用完膳跟哀家一起去见皇上。”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宫人焦急的喊声:“世子,世子您慢点……”   话音未落,一抹小巧的身影飞快地闪进清思殿,脚步极快,三两步一跃便跑到近前,扑进了太后的怀里,嚷嚷叫道:“曾祖母……”   跟在孩童后面进来的两名宫人见了, 跪地拜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清尘郡主。太后恕罪,奴婢们拦不住小世子……”   衣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位宫人,二人皆是三十左右的年纪,虽然她们动作规规矩矩,可刚一进门时衣凰便发现她们脚步轻浮,步履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再看她们神情丝毫不见慌张,很是镇定,想必是跟在太后身侧多年的心腹,因此才被太后安排去照顾小世子,而这小世子应该就是二皇子苏夜洛的儿子逸轩了。   “无妨无妨,哀家正准备和郡主一起用膳,既然轩儿来了,就留下一起吧。你们先下去,待轩儿用完膳再来接他回去。”太后轻轻捏着逸轩的小脸,笑着对宫人吩咐,脸上的宠爱之意不言而喻。   待两位宫人退下了,逸轩才扬着稚嫩的小脸,撅着嘴巴对太后说道:“曾祖母,她们是坏人,她们不让轩儿来见您。”   “呵呵……”太后轻笑一声,“轩儿,今天有人在,不可以这么放肆。”   逸轩这才回身去看衣凰,大大的眼睛里隐约可见深绿色光芒。他盯着衣凰看了片刻,突然从太后怀中挣脱,跑到衣凰面前拉住她的衣袖,扬起头说道:“姑姑,轩儿好像见过您。”   “哦?”一听逸轩叫姑姑,太后和衣凰都是一愣,再听他的话,不禁疑惑万分。   衣凰小心地替他擦掉额前的灰尘,心中骤然一凛,顿了片刻才微笑问道:“是么?那是在哪见过?”   “在……”轩儿皱眉想了想,似乎在思索什么,太后和衣凰见了都舒了口气,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逸轩才四五岁,衣凰之前进宫也未与他碰过面,他又怎么可能见过衣凰?就在二人认为逸轩已经语塞时,不想他脸色一正,扬声说道:“在画里。”   太后一怔,问道:“什么画?”   “在爹爹的画里。前些天轩儿回府拜见娘亲的时候,看到娘亲在整理爹爹的东西,有好多的画,画的人跟姑姑特别像,我问娘亲这人是谁,娘亲说,是一个姑姑……”说到这里逸轩转过身看着衣凰,抓着她衣袖的手一刻不放,兴奋道:“原来那个姑姑就是您,姑姑您长得真好看,比潆汐姑姑还好看。”   衣凰心下一惊,抬眼去看太后,果见太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忧伤之色溢于言表,不由得沉声叹道:“洛儿……”   语气里压抑了深深的悲痛,一声念完,已经红了眼睛。   二皇子苏夜洛,是天朝难得的将才,从小就经历疆场,冲锋陷阵,带兵杀敌,立下无数战功,十六岁便获封洛王,赐都城府邸,是众皇子中除太子之外,最早封王的一个。然天妒英才,就在三年前,他领兵出征平剿南海境域的贼寇,却遭到当地守城将领的背叛,孤身陷入敌军,一去不回。那时逸轩才一岁多,尚不懂事,眼看洛王妃和洛王的母妃毓妃伤心欲绝,太后毅然将逸轩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毓妃丧子,痛不欲生,睿晟帝为抚其心伤,加封其为贵妃,赐凤印执掌后宫。   “太后……”衣凰心知太后想起了伤心事,低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逸轩,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太后节哀。”   太后闻言,轻咳一声,瞬间便掩去自己的情绪,“洛儿是哀家的孙子,哀家心疼,太子亦是哀家的孙子,出了事哀家一样疼惜,衣凰,你明白吗?”   衣凰这才想起太子被废一事,想了想说道:“皇上怕是被这头疼症扰得心烦意乱了,才会一时不查实情,下令废了太子,衣凰一定会尽心尽力医治皇上,待查明事情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   太后眯眼看向她,目光探究,“你也认为澄儿是被人诬陷的?”   “衣凰不敢,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仍有待查证。”   “好!”太后突然声音一沉,“哀家便信你,把皇上和太子的安危交与你手中。”   衣凰一愣,起身拜道:“衣凰定当竭尽所能。” 【四】巍巍峨秀天朝宫   天朝都城兹洛城是个八卦城,整个都城按照八卦阵的阵列分为八八六十四份,最中间的便是皇宫所在,由羽林卫协以四府十二卫作为守卫,各府卫各司其职,分别掌管宫禁宿卫及一干要职。第一围是诸位王侯公的府邸,往外一围是朝中二品及二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再往外的两围分别是都城其他各位大小官员的住所,以及一些大户人家的府院,最外围是守城将领与士兵的居住地,而中间的,便是平民百姓,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的大小场所,以及立于兹洛城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各寺各庙,俯瞰整个兹洛城,纤陌交通,错落有致,来往通道快速便捷,街道从不会拥塞,万民安居乐业,生态安详。   天朝皇城,屹立于风雨之中五百年而不倒,不是没有他的原因。城中利用八卦城纵横交错这一优势,布阵无数,八卦城正四方各开一门,东为正门,西为副门,南北各为方便撤退及疏散人群的侧门,四道城门均有重兵把守,出门十里之内,大小岗哨无数,平日里暗中潜伏,一旦前方守卫传来异样,便悄悄且迅速地将消息传回,通知守城将士做好防护准备。是以五百年将过,却无一人能攻破此八卦城。   从太极宫出来,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百花争艳的花园,再往东北方向走,便是太后的永德宫。   远远望去,并不庞大的永德宫,却永远是最精雅别致的宫殿,没有奢华的装点,然宫中宫墙台柱尽数为白玉琉璃精雕而成,白壁透亮,洁不可污。   那是天朝第一位皇帝苏萧扬为自己的皇后准备的宫殿,而关于祖皇帝与赫连皇后的感人传言,天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当年祖皇帝曾经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端庄温婉,贤德淑良,两人情投意合,然那女子却在祖皇帝夺下皇位之后,不见踪影。后来有人细细探究,发现祖皇帝钟情的女子竟然复姓赫连,而赫连正是前朝姓氏。众人猜想,那女子定是因为深爱祖皇帝,却又不能杀他复仇,所以才会离去。可是祖皇帝对她深情不忘,在她失踪之后终身没有立后,并在自己弥留之际,下命建造永德宫,说是如果他死,那女子定会回来看他,到时候他便可封她为太后,入住永德宫,让她一身安稳太平。   时至今日,永德宫中入住了数十位太后,却没有一个人敢有私心,妄动宫中布局摆设,先帝遗诏中有言,任何敢动永德宫之人,如同叛孽,可当即诛杀。   园中两人缓缓走来,脸色略有沉重。   走在前面的那人一边摆弄这腰间的玉佩,一边垂头丧气道:“看来这一次父皇是真的生气了,不然怎会连见都不见我们?他定是知道,我们要为太子求情。”   慢他半步那人面无表情,只是狭长的眼眸中精光沉敛,不急不躁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听得前面那人所言,不由得凝了凝眉,说道:“只怕父皇不见我和十三弟,还另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父皇有事瞒着我们,如果见了我们就会被发现,所以……”   “所以他对我和四哥避而不见?”   “怕是如此……”   话未说完,一抹小巧的身影从永德宫中奔出来,直直扑到二人身边,口中喊着“四叔、十三叔”。   四哥一见,深沉的眼眸顿然一悦,不复先前的冷漠,“轩儿,你怎么跑出来了?”   “轩儿刚刚看到你们,太高兴了,所以就……”逸轩说着低着头,翘起眼睛偷偷瞥了一眼二人的脸色。   只听十三弟嬉笑一声,便把逸轩抱起,嚷嚷道:“你这小家伙,又跑到宫外来了,一会儿再被皇祖母训斥,十三叔可不帮你了啊。”   想来这二人对这位从小丧父的小世子都是百般疼爱,否则他又怎会一见他们就乐得两眼放光?   “才不会呢。”逸轩高挑着眉毛,“曾祖母根本不在宫中。”   四哥微微蹙眉,“不在?”   逸轩使劲点了点头,“嗯!刚刚曾祖母带着衣凰姑姑去找皇爷爷了。”   “衣凰姑姑?”   “父皇?”   两人同时一惊,骤然想起刚刚他们去找睿晟帝时,宗正闪躲的眼神。莫非那时不让他们进去是因为有太后和那位“衣凰姑姑”在?   四哥温和一笑,拍了拍逸轩的头,“轩儿听话,先回宫去,四叔现在就和十三叔一起去找你衣凰姑姑。”   轩儿一听立刻乖乖地从十三弟怀中跳下,“好,四叔一定要把衣凰姑姑带回来,轩儿要跟姑姑玩。”   直到逸轩跑回宫中,十三弟才开口问道:“轩儿口中的那个衣凰姑姑是谁?难不成是她?”   四哥问道:“谁?”   “右相的女儿,十年前父皇亲封的清尘郡主,慕衣凰。”   “慕衣凰?”四哥似乎是低头思索了片刻,蓦然抬头朝着北边走去。“看来,我们不用回去了,父皇根本不在太极宫中。”   十三弟一愣,跟上问道:“你怎么知道?刚才宗正明明……”   “这应该是皇祖母的意思,她终于出手了。”   “什么意思?”   四哥漠然一笑,说道:“父皇重病至今一月有余,所有太医都拿父皇的头疼症没辙,可是皇祖母却还有心思隔几日便召这位清尘郡主入宫闲聊,你不觉得奇怪吗?”   十三弟道:“确实很怪。可是那又怎样?说不定皇祖母就是喜欢这个郡主,所以找她谈谈心。”   “十三弟,你别忘了,皇祖母的地位如此尊贵,受人尊敬,正是因为她对待每一位皇子皇孙都百般疼爱,一视同仁,若要谈心事,六公主温婉安静,十公主贤淑可人,你的那个十五妹更是比谁都能讨人欢喜,为何皇祖母偏偏就挑上了这个宫外的郡主?”   四哥说完,一双锐利的眼睛落在十三弟身上,看得十三弟不由得讪讪一笑,说道:“我这不是没四哥你考虑得周全么?那你说说皇祖母找她做什么?”   四哥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以皇祖母的性格,必定信不过从民间访来的大夫,既然宫中太医无用,她就必须要找一个懂医术且她又信得过的人,而这清尘郡主慕衣凰与皇祖母是一室同宗的慕家人,又是右相之女,皇祖母若开口,想她必定会出手帮忙。”   “她能帮什么?”   “怎么?看样子你是认识她的,难道就不知道她是玄清大师的弟子?”   十三弟一惊,细细一想说道:“对呀,我记得十年前她入宫那次,玄清大师难得露面了。哎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所以,你该明白皇祖母找她的原因了。”   “明白了。”十三弟说着幽幽一笑,“没想到那一次宴会四哥不在场,却对这个清尘郡主十分了解啊。”   四哥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抬头看见锦瑟殿立于眼前,里面有阵阵清香飘出。   锦瑟殿一向是皇上为避开烦扰时才会来的地方,久而久之,皇上每有头疼症发,便会到这里静养。这里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华丽,却也算得上清雅安静,而刚刚飘出的那一缕清香,也非寻常香料,而是阵阵草药熏香。   殿门紧闭,值守的宫人只有三两人,远远的候在殿外,看到前来的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跪地拜道:“奴才参见四王爷,十三王爷。”   四哥苏夜洵微微抬手,“免了。父皇可是在里面?”   “这……”三名宫人支支吾吾,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回答。   十三弟苏夜泽脸色一沉,怒道:“怎么?连这么简答的问题也回答不出?还是你们有意隐瞒?”   宫人立刻再次跪地,“王爷饶命,奴才……奴才不敢说……”   殿内突然传出一道沉重的声音:“是洵儿和泽儿在外面吗?”   苏夜洵态度一正,答道:“正是孙儿。”   那人又道:“进来吧。”   苏夜洵和苏夜泽对视一眼,走上前推开殿门,齐步入内,刚一进去,跟在后面的宫人便将殿门再次轻轻掩上,二人心下立即明白,情况不似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太后正坐在殿内的坐榻上,整座殿中就只有一名宫人侍在身侧,轻摇扇子,为她驱走燥热,所幸锦瑟殿中本就清凉,太后正不急不躁地品着一杯莲心茶,二人见了她立刻行礼,“孙儿参见皇祖母。”   “坐吧。”太后神情不再似往常那般亲和,正是淡淡地回道,待二人在一旁坐下了,方才又开口说道:“你们倒是有心,竟然能找到这儿来。”   苏夜泽心思没苏夜洵那般细,听得太后这么一说,便笑笑接道:“这多亏了轩儿给的指示,若不是他告诉孙儿是清尘郡主陪同皇祖母前来,孙儿也不可能知道皇祖母在这。”   “呵呵……是么?”太后淡淡一笑,看了看不说话的苏夜洵,见他正迅速地瞥了一眼殿内厚厚的帘帐,意识到太后在看他,便收回目光,朝太后低头问道:“父皇,可好?”   闻言,太后只是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情况,得问过衣凰才能确知。”   苏夜洵又说道:“早闻清尘郡主随玄清大师习得一手好医术,既然有她为父皇医治,皇祖母就不用担心了。”   太后颔首点头,并未答话。   这时轻纱帘帐微动,一道人影隐约出现在帘帐处,喊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身形微怔,继而站起,由身侧的宫人扶着进了帘帐之后,不一会儿传来轻轻的谈话声。苏夜泽看了看苏夜洵,眼神似乎在询问什么,见苏夜洵轻轻摇了摇头,便松了气。   二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等着,目光锁紧帘后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各有思绪。   就这般过去了大约一刻钟,他们听到太后重重的一声舒气,继而声音凌厉地问道:“你可知这种毒,可能从何种渠道种到皇上身上?”   有人答道:“方法倒是不少,饮食、茶水以及熏香都有可能,照皇上的情形来看,此毒该是随食物进入体内的。不过请太后娘娘放心,衣凰一定会尽全力医好皇上,找出下毒根源,请太后放心。”   那声音潺潺如清泉流泻,澹澹如风,划过帐外二人的脸庞,二人只觉一丝清凉的气息拂过面庞,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就好。”太后顿了顿,似乎还不够放心,“此毒对皇上伤害可大?”   “不敢有瞒太后,伤害必定会有,衣凰会想办法将伤害降至最低,太后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切莫太过忧虑。”这一句说得又是不卑不亢,声音铿然。   太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帘帐被撩开,太后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出来,一人是先前跟进去的宫人,而另一个,想必便是刚刚说话之人,慕衣凰。   苏夜洵和苏夜泽迎上前问道:“皇祖母,父皇情况如何?”   太后看了看衣凰,示意让她来说。衣凰并不推脱,低下头福了福身,说道:“四王爷,十三王爷请放心,皇上的症状已查出,衣凰已有解决之策。”   苏夜洵心中微微吃惊,他和苏夜泽还未表明身份,她竟已经知晓,只怕是个心思细密的主儿。他把目光移过去,眸光骤然一亮,“那便好,有劳郡主。”   衣凰这才直起身,定定地看向苏夜洵,目光淡然镇定,幽静如潭,毫不闪躲,茶色明眸空明净澈,直直看进苏夜洵的眼中,看得苏夜洵心中一凛,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衣凰心中微动,眼前这个正盯着自己看的四王爷,看似面无表情,然那一双沉冷无底的深眸下,明明隐藏着一丝探究,似乎想把她看透,却不想他的这一心思已被她察觉,就在他凌厉的目光射来的那一刹那,她已将目光移开。   太后拍着衣凰的手说道:“衣凰,这次真是多亏有你,不然哀家真不知道该去找谁才好。宫里那帮太医个个都是庸医,连这点问题都查不出。”   衣凰只是侧目一笑,“太后过奖了。这也不能怪他们,这种毒原本不是出自我天朝境内。”   “你说什么?”太后脚步一滞,惊讶地看着衣凰。   “这种毒非我天朝所有,而是外族之物。所以……”衣凰话中有话,所幸在场之人接听得出她话中之意——   怕是有外族人已混入兹洛城,甚至是皇城,向皇上下了毒。   只听太后声音一沉,叫道:“洵儿,泽儿——”   “孙儿在。”   “哀家要你们立刻排查都城之中外族之人,发现可疑人物一律抓获审讯,七日之内,给哀家一个结果。”   二人听得一愣,兹洛城虽不是特别大,要寻到可疑外族之人也并非难事,但要在七日之内查出结果,只怕尚有难度,然二人只是愣了这一下,便立刻齐声答道:“是。”   衣凰站在一旁,不禁暗叹这兄弟俩的默契十足。 【五】一声调笑破栽赃   冰凰山庄位于八卦城的第七围与第八围之间,地处空旷,四下空明,从城中通往山庄的路虽然曾经修整过,然这么些年过去了,多少有些损坏。   马车一路颠簸,衣凰坐在车里,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沉沉欲睡。   就在距离山庄尚有一里路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懒懒地瞥了一眼撩起的窗帘,起身撩开马车的门帘,对着车夫说道:“卓叔,就在这里停下吧。”   卓叔满脸疑惑,却还是勒马停车,回头道:“可是小姐,还没到山庄呢。”   “这我知道。”衣凰挑起嘴角淡淡笑了笑,“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办完,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回。”   卓叔还有些不放心,但一见衣凰自信傲然的笑容,便扶着衣凰下了马车,自己驾车离去了。   直到卓叔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衣凰方才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轻轻一笑,说道:“王爷如此徒步跟了一路,想必很累了吧。”   话音刚落,一道淡蓝色身影似是凌空一闪,落在衣凰面前,颀长身躯,昂藏七尺,星目寒光,冷眉微凝,毫不隐晦地看向衣凰。   “衣凰参见洵王殿下。”衣凰的礼数一点不落,欠身福了福身。   苏夜洵看着她细微却得体的动作,默不作声,只是一步步逼近,在距离她不到半丈远处停下脚步,冷声说道:“抬起头来。”   衣凰闻言,立刻抬起头,直视着苏夜洵的眼睛,看到苏夜洵眸中再一次的疑惑时,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纹,似乎是在挑衅,不是你让我抬头的么?   “好!”沉默半晌,苏夜洵却只是说出这么一个字。   衣凰问道:“衣凰不明白洵王所言,好在何处?”   苏夜洵眼中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然略去,只留一丝明和温润,“好在郡主识大体,顾大局,能担大任。”   “哦?何以见得?”衣凰边问边注意着苏夜洵的神情。   苏夜洵侧过身去,避开他和衣凰之间的压迫感,虽然不知道这种压迫感究竟是谁给谁的,“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明人不是暗话,敢问郡主,皇上的病症真的只是因为中毒?”   衣凰挑眉问道:“不然洵王以为如何?”   “不如何,只希望郡主能如实相告。”苏夜洵虽然面带笑意,其中却带了些冷冽,语气中有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这便是那传闻中的洵王,不喜参合他人事宜,生性冷傲,随和之下隐藏着一份沉冷的大气,一旦被引发,便会让人寒进骨子里。   衣凰以手遮了遮刺眼的光,转而笑道:“此地有些燥热,不免会让洵王心生烦闷。蔽庄就在附近,不如劳烦洵王移步一叙。”   苏夜洵并不推辞,似乎即使冰凰山庄是龙潭虎穴,他也会毫无顾忌地前往一探,面色始终从容淡定。他看了看身侧面色平静无奇的衣凰,心中幽叹一声,继而开口问道:“你对皇祖母有所隐瞒,是吗?”   “是。”   苏夜洵没有料到衣凰毫不否认,微微拧眉道:“你可知你这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知道。”衣凰依旧那般干脆果断,挑起嘴角淡淡一笑说道:“可是,如果换做是王爷您,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呵——”轻笑一声,苏夜洵不承认也不否认,“父皇的头疼症就没有根治的办法了?”   这一次衣凰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这么多年了,毒素已经在厅内根深蒂固了,根本办法拔除,只能想办法尽量压住毒性,防止毒性的扩散与蔓延。”   闻言,苏夜洵轻轻点头,微叹一声,不再说话。   此地到冰凰山庄不过一里路程,两人却走了许久,各怀心思。苏夜洵注意着附近的景色,心中暗惊。   道路并不算宽,最多可容两辆马车并驾通过,路两旁古木丛生,有清流穿林而过,流经路旁的溪流,隐约间,林中传来“叮咚”的水流声,以及清脆的鸟鸣,抬眼望去,冰凰山庄静立于山林之间,后倚山,左右逢林,山涧清泉流泻,林间鸟语花香,可谓依山傍水,别开洞天。   之前由于种种原因,苏夜洵未曾有机会到此一行,而今日一见,心中不免有些见之已晚的怅然。他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天地如此景,今日方得以一见,实在悔矣。若早知如此,本王便早些认识郡主了。”   衣凰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洵王此言真叫衣凰不知如何作答。如若洵王真是如此喜欢此地,那便是衣凰之大过了。”   苏夜洵想了想,“你是指当年你开口要下这里作为自己的庄园一之事?”   “正是。”   “是啊,那一次宴会本王若在,说不定便要拦下你了。”苏夜洵并未在意衣凰寻思的神色,继续说道:“想那块宝地,可不止本王一人惦念了很久,就连三哥也曾打过它的注意,无奈,我们兄弟几人都未敢向父皇提起,倒是让你抢了先机。”   衣凰瞥眼看了看路旁的树林,“是因为贤妃娘娘?”   苏夜洵脚步蓦然一滞,侧身看着衣凰,见她只是满脸不以为然地问道,“怎么,我猜错了?这里本不是贤妃娘娘的别苑?”   “是倒不假。”苏夜洵沉沉一叹,继续往前走,“只不过,很久没人敢像你这般不痛不痒地提起贤妃娘娘了,毕竟娘娘已薨。小时候,兄弟几人都很羡慕七弟,他有那样一个温和贤淑,把他照顾得如此得体的母妃,却不想……”   衣凰眸底光芒有瞬间的涣散,忍不住念叨了一声:“七王爷,涵王。”   苏夜涵,他便是贤妃娘娘的儿子,只有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才能教出那么沉静澹然的儿子。至今衣凰还记得他那时的眼神,只是淡淡的一瞥,却似容含了万千山河如画,精美而又宁和。   “郡主有心事?”苏夜洵看了看凝眉的衣凰,隔了许久方才开口打断她。   衣凰回身,淡笑道:“我在想,当时年幼,如此冒冒失失地要下这个地方,定教涵王对我怀恨在心了。”   苏夜洵顿然一笑道:“若是如此,郡主大可放心,七弟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心胸却是我兄弟几人之中最为宽广之人,他素来和善与人,不喜争斗,也定然是不会记恨郡主。”   衣凰没想到苏夜洵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不仅言明了七王爷的宽容之心,解除了她的忧虑,更是显示了他自己的大度,不禁朝他清婉一笑,“洵王大义,涵王宽容,是衣凰多虑了。”   那一笑,便若清风拂面,月光流照般,静谧素华,却是世间难寻,教他有片刻的恍神。   正欲开口说话,却见衣凰脸色陡然一沉,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山庄的大门,“有人!”   苏夜洵问道,“何人?”   “怕是不速之客。”言毕,衣凰目光沉沉地看了苏夜洵一眼,转身朝着山庄走去。   苏夜洵看了看衣凰顿然变化的脸色,竟然微微弯起了嘴角,不慌不忙道:“是什么人,教郡主如此紧张?”   衣凰回身看着他满脸的气定神闲,眼眸一转,也跟着笑开,只是笑意凛凛,有些神秘,让苏夜洵感觉一阵寒意。果然,听她缓缓开口说道:“说的也是,既然太后是将查找外族人的任务交与王爷去办,想来,王爷该比衣凰更紧张才是。”   苏夜洵挑眉问道:“此话怎讲?”   “不瞒王爷,皇上所中乃是无根草之毒,原本它的药性并不烈,熬成汤药后亦是无色无味……”衣凰闭目闻了闻,狡黠一笑说道:“然,在没有入药之前,这新鲜的无根草却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初闻时淡若游丝,一旦你捕捉到了它的气味,那香味便会越来越浓,直到指引着你一路找到它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你这山庄里现在有这种无根草?”见衣凰点头确认,苏夜洵低头闻了闻,然后皱眉,“可我什么都没闻到。”   衣凰随意一笑:“洵王没听说过此消彼长吗?衣凰自小生有眼疾,是以听觉和嗅觉比别人灵敏些。”   “眼疾?”苏夜洵微微一愣,想要再问什么,抬眼就看见衣凰已经朝着山庄正门走去,“直接走正门?”   “回自己的家,难不成要翻墙入室?”衣凰脸上是自信淡然的笑容,轻挥衣袖,转瞬已到山庄门口,速度奇快。   跟在她身后的苏夜洵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在他面前一直不动声色看似寻常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轻功,此时走起路来几乎是足不点地,逸入庄内。而这一点,若不是他亲眼看见,他竟然都没能察觉。她到底还有多少是别人所看不出,猜不透的?   他提了提气,快速跟了上去,刚到她身侧,便听到她一声轻呵。   “看来果然是来者不善呢。”衣凰嘴角溢出一丝清冷的笑容,苏夜洵不自觉地沉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衣凰轻轻摇头,并未回答,从腰间抽出一支金黄色的小金笛,长不过三寸,只需一只手便可捏住,她将金笛放到唇边,微启丹唇,一道奇异却犀利的笛声划破山庄内的静谧,笛声短暂但声音清脆,就在苏夜洵疑惑之际,只觉一道白影闪过,直冲着醉霞阁而去。   “那是……”他凝眉看了衣凰一眼,没有把话问完。   衣凰将金笛收回腰间,“一会儿,你们会见面的。”   说罢领着苏夜洵朝着醉霞阁走去,脚步不急不躁。苏夜洵见她这副表情,便也不急,陪她慢慢踱步。   不一会儿,便从醉霞阁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奔出来,正迎面碰上了衣凰和苏夜洵,一时间脸色苍白如腊。   苏夜洵不禁奇怪,由此处看过去,醉霞阁四面皆有可逃生的去路,为何这人偏偏选了这边?   再抬头,见那道白影正直扑而来,纵身一跃便跃进衣凰怀里,衣凰一边帮它理顺毛发,一边镇定地看着对面刚从醉霞阁逃出的黑衣人,语气冷淡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毒害皇上?又为何要陷害于我?”   黑衣人自衣凰出现就一直呆愣着一动不动,直到此时衣凰开口说话方才回过神来,用右手紧紧捂住受伤的左臂,问道:“你就是清尘郡主?”   “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衣凰并未回答,不过这一问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   黑衣人见她默认,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连说了三个“果然”,突然一口黑血喷出,很是不甘地倒地不起,苏夜洵上前探了探,已然没了呼吸。 【六】政事又起归平谣   所中之毒,毒性猛烈,瞬间致命。   苏夜洵回头看了看平静无奇的衣凰,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答案,然衣凰始终是淡然的表情,见黑衣人死了,便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忠心为主,却不知人家早已经给了他下了毒药。”   苏夜洵问道:“何人下的毒?”   “我从何而知?”衣凰自顾低头摆弄着怀中的小家伙,“不过想来,该是那个意图谋害皇上,下毒之后又欲栽赃与我之人。好在洵王亲眼看到这一切,否则让他得手了,洵王带人在我这冰凰山庄里找到无根草,衣凰可就百口莫辩了。”   “是么?”苏夜洵眸中闪过一道凛冽的精光,“本王又如何相信,这一切不是你的安排,目的就是要排除自己的嫌疑?”   衣凰微微皱起清雅的眉,想了想便笑道:“洵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衣凰还不会笨到自己下了毒,别人解不开,自己又傻傻地跑去把毒给解了,如此,衣凰岂不是愚不可耐?”   这话看似是在为自己开脱,然苏夜洵却不禁无奈失声笑出。衣凰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谁认为她是凶手这,谁便是愚不可耐,那不就是他么?   他走到衣凰身侧,看了看她怀中的那个东西,全身毛发白若冬雪,光泽透亮,七分似狐,三分似貂,听到他走过来的动静,立刻竖起耳朵,睁开眼睛瞪着他,一双眼睛如暗夜星辰,精光四射,充满了警惕,衣凰只是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又乖巧地卧在衣凰怀里不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苏夜洵指了指那小东西问道。   “狐貂。”衣凰说着,它突然抬头看了衣凰一眼,似乎明白他们正在说它,“刚刚多亏了它赶在我们前面拉住此人。”   苏夜洵不禁蹙眉,“狐貂?我知道狐,也知道貂,却未曾听说过这狐貂。”   衣凰并不奇怪,一边逗着那只狐貂一边说道:“狐貂乃是具有很高灵性的灵兽,很少有人知道它,它只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出没,所到之处,必是险峻苍冷,荒无人烟,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方式。五年前我在须弥山遇见它的时候,它还很小,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我便把它带回来医好了它,本以为它会知恩图报,却不想它倒与我反目了。后来我方知,对于这种灵兽,是需要收服、驯服的……”   衣凰的声音带了些回忆的厚重,苏夜洵正听得入神,她却骤然声音一顿,不说话了。   苏夜洵问道:“怎么了?”   衣凰微笑摇头,拍拍狐貂的脑袋说道:“灵影,回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灵影扬着脑袋看了看衣凰,有些不情愿,可一见衣凰渐渐板起了脸,就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从衣凰怀中跳下,连跃几下便消失了。   苏夜洵正奇怪她的举动,突然神情一怔,回身朝着山庄正门的方向看去,那里隐约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他轻哼了一声,说道:“来得可真快。”   衣凰转身便看到有人领着两队侍卫快步走过来,领头那人锦袍玉带,一身浅白色长袍衬着他俊俏的面容,更加清新俊逸,神情之中有一丝疑惑,看到苏夜洵时,脸色更是狠狠地一沉。   “呵!十三王爷亲自驾临,还带上了神武卫,看来冰凰山庄要大难临头了。”衣凰却是不急不躁,一句话说得清淡之极。   苏夜泽一听,不由得蹙眉,讪讪地看了衣凰一眼,没有应答,只是转向苏夜洵道:“四哥,有人来报,说怀疑清尘郡主是下毒之人,是以……”   “是以你便带了神武卫来抓人?”苏夜洵接过他的话,见他默认,便沉了脸色,“是谁通知你们这个消息的?”   “是……”苏夜泽犹豫了片刻,说道:“是贵妃娘娘。”   苏夜洵一听,似乎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低声道:“母妃?”   衣凰虽然也吃了一惊,却被她平如水面的眼神遮了下去。贵妃娘娘便是毓贵妃,苏夜洵的母妃,亦是苏夜洛的母妃。   苏夜泽点点头说道:“四哥怎会在此?”   苏夜洵看了衣凰一眼,“我来找郡主有事相问,只是没想到有人比我们早了一步。母妃接到的消息可是有关无根草一说?”   苏夜泽不由得一惊,“四哥都知道?”   衣凰接过话说道:“不仅如此,消息肯定还说那无根草就在我这冰凰山庄之中,只要你们带人来把这里搜上一遍便知。”   苏夜泽诧异地看着二人了然的笑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看来这下毒之人下手的速度还真是迅速,派人将无根草送入了冰凰山庄,却在事先算好时间给那人服了毒,等他送完无根草便会自行毒发身亡。接着再派人入宫通报毓贵妃,说是冰凰山庄中有无根草,命苏夜泽带领神武卫前来抓人,前后不过片刻的空隙,到时候人赃俱获,饶是她慕衣凰是右相之女,皇上亲封的郡主也于事无补,毒害皇上可是灭门大罪。   只可惜那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着,衣凰的嗅觉远比常人要灵敏得多,快一步抓住前来送无根草之人,更何况还有洵王作证。   想到此,苏夜洵微凝的浓眉舒展开来,对着衣凰说道:“看来此事需要你帮忙才是。”   衣凰一挑细眉,说道:“我为何要帮你?”   苏夜洵无奈一笑,复又说道:“清尘郡主精通医理,明秀聪慧,特请郡主从旁协助本王,查清此案,找出真凶,除此祸害。”   衣凰这才正了正脸色,福身回道:“谨遵洵王之命。”   苏夜泽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一来一去,满脸茫然,盯着衣凰看了片刻,方才问道:“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都不跟我说一说。”   衣凰看着他满脸的委屈,不由得笑开,瞥了苏夜洵一眼,“十三王爷有什么疑惑,大可回去好好问问洵王。衣凰还要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去找无根草的解药,只怕没法陪同两位王爷了。”   “找解药?”两人闻言都一怔,苏夜洵问道:“何为解药?”   衣凰神秘一笑,“无根果。”   太极宫中,临照殿内,青烟缭绕,一名盛装女子静立一旁,即使是满身的金珠银串也遮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是轻悄,眉眼纤柔之中带着一丝犀利,冷冷的气质逼人驻足。   帘后有人轻咳一声,继而走出一道身影。女子一见,眉心一紧,立刻迎上去,福身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睿晟帝虽然重症在身,脸色苍白,眼中的精光倒是不散,抬手示意她免礼之后,她便上前扶住睿晟帝在榻上坐下,柔声道:“皇上身体不适,臣妾却来打扰,臣妾有罪。”   睿晟帝摆摆手,揉了揉似乎要裂开的额头,“朕生病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替朕打理宫中琐事,你何罪之有?”   “那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这女子便是苏夜洵的母妃毓贵妃,“只是皇上这段时间生病不朝,臣妾怕那些大臣们心有异议。”   “你放心吧。昨日清尘郡主入宫为朕诊治,眼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用不了多久,便会没事的。”他握住毓妃的手似乎想安慰她,却不想毓妃一听“清尘郡主”四个字,当即脸色一变,“她为皇上诊治?皇上,切不可相信这个丫头!”   睿晟帝皱眉,问道:“为何?”   毓妃说道:“皇上所中之毒可是那什么无根草?”   睿晟帝不禁奇怪,“你怎么知道?”   “不瞒皇上,今日臣妾接到密报,说在清尘郡主的冰凰山庄中发现了无根草。臣妾担心。那毒正是郡主所下,此时再为皇上解毒不过是为邀功,皇上可莫要上了她的当。”毓妃说得字字恳切。   却不想,睿晟帝听完竟轻声笑出,说道:“你多虑了。衣凰的为人朕心里清楚,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上,就这么相信她?”   睿晟帝凝视着前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朕信她,朕相信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是那么聪明的女子,怎么会笨到下了毒再自投罗网,甚至还留下罪证?如真是这样,她又怎么配得上朕赐她的‘清尘’二字?”   清雅绝世,冰雪脱尘。   这便是当年睿晟帝对衣凰的评价。而今十年过去了,就算她资质停滞不前,以她当年的聪慧,已足够相信她不会做此愚蠢之事,更莫说十年之间,只听闻这清尘郡主越发精明,竟让右相拿她全无办法,只得放任她自由来去,时不时就消失一阵,再回来时,必定携带稀世难寻的宝物。   如此女子,怎会下毒害他?   毓妃眼中尚有不甘,只是念一转,却又噤声了,抬头就看到宗正从外面匆匆进来,拜道:“启禀皇上,北方送来八百里急报。”说罢将手中的东西呈上。   毓妃接过急报交到睿晟帝手中,自己却安静地坐在一旁,并不急着凑过去看。倒是睿晟帝略有焦急,打开快速瞥了两眼,紧皱的每天骤然舒展开,抚掌大笑道:“好!好!好!”   这样连说了三个“好”字,笑了几声,才接着说道:“不愧是朕的儿子,我天朝的皇子,我天朝的将士!小小靺鞨族自此便要从我天朝疆域中消失了。”   毓妃接过急报看了看,先是一喜,继而深深的愁色浮上眼角,又在睿晟帝发现之前将愁色掩去,朝睿晟帝笑道:“恭喜皇上!大军得胜,不日便可回朝。想来皇上这些时日想三位皇子想得打紧吧?”   睿晟帝虽没有回答,但面上的喜色已然默认了毓妃的话,将急报拿过来有看了一遍,慨然道:“他兄弟三人在外多时,如今总算平了叛军。涣儿书言,待他们把靺鞨残余之军解决掉,便立刻整顿全军,大军回朝,就在这几日。”   毓妃不禁一怔,“这么快?”   睿晟帝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柔和一笑,说道:“臣妾的意思是,大军得胜,将士俱疲,何不修整些时日再行出发?涣王这么急着回朝,莫不是,另有他意?”   睿晟帝陡然眼中寒光乍现,看得毓妃心下一寒,惊惶地回看他一眼,立刻起身拜道:“臣妾失言,臣妾有罪。”   睿晟帝没有出声,只是挥手示意她起身,眼神却已然沉如深潭,墨绿色的眼眸中满是深思。   他心中不是不明白,大军如此急匆匆赶回,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九皇子苏夜涣与澄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向以兄长马首是瞻,如今太子出事,他又怎能不心急?   看来,战事虽平,政事又起。 【七】无根之果定风波   再过几日便要立秋了,是以兹洛城内白日里虽然还很燥热,到了夜晚就会清凉许多。   冰凰山庄两面的树林里,偶尔会出现一点亮光,眨眼之间便又消失,不知所踪。不时的有晚风吹来,满林子里都飘荡着一阵淡淡的清香。   衣凰看了看身后疑惑万分的苏夜泽,忍不住轻声一笑,从腰间取出药瓶倒两颗白色的药丸递给他和苏夜洵,“服下,一会儿进去了,指不定你们会不会碰上什么毒物。”   一听此言,苏夜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我们为何非要现在进去?白天不行吗?”   衣凰摇头,“不行,无根果可不是普通的野果,就长在树上等着你去采。”说话间她已经抬脚走进林中,苏夜洵不说话,只是跟着她走进去,苏夜泽见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衣凰接着说道:“无根果名为无根,实际上也确实没有根,它的果实一旦成熟就会从自动脱落,而落下来的无根果就像动物一样,能自由移动,白天几乎没人找得到它,但是一到了晚上它就会发出金黄色的光……”   话未说完,只见苏夜泽眼睛一瞪,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叫道:“就是那个小东西?”   衣凰和苏夜洵问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杯盏大小、金黄色的球状东西正浮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下,它就好像长了耳朵一般,听到这边的动静,“咻”的一下,迅速逃开了。   苏夜泽见了,一急,正要奔上前抓住它,却只觉眼前一道人影一晃,已然有人先他一步出手,只见她瞬间掠至那颗大树下,烟色衣袖挥展开,覆上金黄色的球,待她转身时,那东西已经被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一方丝巾之中。   二人看得有些吃惊,衣凰的身手与速度快得叫人来不及细看,一切动作只在眨眼之间,而她自己却毫无不适之样,提着丝巾走过来,将那东西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木盒内,结果它立刻就安静不动了。   “它怎么了?”苏夜泽问道,还不忘用手去碰了碰它。虽然这无根果外表看起来朦胧柔软,可碰上去才知道它还有一层坚硬的外壳。   衣凰盖好盒盖说道:“盒子里涂了木香的药汁,虽然木香对人无害,甚至有治病功效,却是无根果的死敌,无根果一遇见它就会昏昏沉睡。”   说着她从袋子里取出两只同样的盒子交给二人,“依皇上的毒性来看,至少需要十颗无根果方能解除,还望二位王爷能帮衣凰这个忙,多捉几颗。”   “这是自然,为父皇抓药本来就是我兄弟几人分内之事。”苏夜泽看着衣凰轻而易举地捉了一只之后似乎来了兴致,这会儿拿起盒子兴冲冲地就要走,却被衣凰叫住了,“十三王爷莫急,记住,无根果一定要活捉,还有,要小心林中的花花草草,能不伤害就尽量别去伤害,指不定哪天自己伤着了,就需要它治病了。不管能否捉到它,捉到几颗,一个时辰之后,我们都在此会合。”   “好。”苏夜泽应了一声,转身跑开。   苏夜洵却是站在原地不动,若有所思地看着衣凰,衣凰问道:“怎么?王爷还有疑惑?”   苏夜洵本想开口问什么,却在衣凰回身向他微笑的刹那,将所有疑问一并略去,只笑了笑,说道:“没有。郡主要小心才是,皇上还需要郡主解毒。”   衣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身后苏夜洵突然失声轻笑,这片林子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在这里住了十来年,这里面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更何况,她是玄清大师的弟子,精通医术,这林子里有些什么只怕她都可以如数家珍,这里于她而言,该是没有任何危险可言的,倒是自己该多加小心才是。   可是,刚才那一声提醒却是发自内心的,丝毫不掺假。   难道,自己是在担心她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刚走几步便听到附近传来“哎呦”一声惨叫,只听苏夜泽不知在何处叫嚷道:“这林子里怎么这么黑啊?”   废话,这树林枝繁叶茂,林中的树至少都有数十年之久,如今还未入秋,枝叶未落,别说今夜无月,即使有月光也照不进来,又怎能不黑?   只是,苏夜洵心中虽然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声来,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没有要搭理苏夜泽的兴趣。   锦瑟殿一如既往地殿门紧闭,只是守在殿门口的宫人多了些,还有两队羽林卫守在四周,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殿内,皇上与太后正上座,苏夜洵和衣凰分立两侧,衣凰脸色淡然镇定,倒是苏夜洵有些担忧地看着衣凰,衣凰觉察后便朝他安慰一笑,示意他放心。   不一会儿,从殿外走进一个宫人,将药碗奉上,宗正接过药碗,正想叫人试药,却见睿晟帝摆了摆手,说道:“免了,朕相信衣凰的药不会有问题。”   宗正惶恐地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默许,便把药碗端上前,放到睿晟帝面前。   睿晟帝端起碗看了看,笑问道:“这便是那无根果?朕听洵王说郡主为了替朕找解毒的解药,连夜入林采药,想必郡主为了朕的头疼症费了不少心吧。”   衣凰上前福身说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衣凰之福。”   睿晟帝笑了笑,将药喝下,接过宗正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嘴,笑着对太后说道:“朕早说过,慕相有此女是大福,如今看来,不仅是慕相大福,亦是朕之福,是我天朝之福。”   衣凰却神色不变,说道:“启禀皇上,此药须得连服七日,前三日一日两剂,后四日一日只需一剂。十颗无根果可解了皇上的无根草之毒,到时候衣凰再另行开一张药方,以调理皇上的肠胃,如此,皇上的毒便可清除。”   睿晟帝毫不思索,立刻答道:“好。”   一旁的苏夜洵见睿晟帝心情不错,便上前道:“父皇,儿臣有一事。”   “何事?”   苏夜洵正色道:“回父皇,从冰凰山庄到宫中路途颇远,儿臣认为替父皇医治这段时间,不妨就安排清尘郡主在宫中住下,一来可免了郡主每日来回奔波,二来也好方便她替父皇医治。”   一言既出,皇上和太后都是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衣凰也被他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抬头就看到皇上和太后正齐齐看着她,眼神考量。   睿晟帝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可是,朕中毒一事,目前就只有太后与你母妃和你们知道,若是将衣凰留于宫中,不免会引人怀疑。”   苏夜洵却不慌不忙,从容答道:“这一点儿臣早已想过,前些时日清尘郡主常入宫陪皇祖母谈心,不妨就说是轩儿缠着郡主不放,郡主居于太后宫中,皇上前去看望皇祖母,遇上郡主也是正常,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听完他的话,衣凰只觉一阵无奈,这洵王看着安静,却在不动声色中将一切都计划妥当,再看睿晟帝,深沉的眼眸中根本看不出情绪,倒是坐在他身旁的太后忍不住笑出声,呵呵笑了两声之后,对着衣凰说道:“既然洵儿已有了主意,这主意也不错,衣凰,你有何想法?”   衣凰略去情绪,微笑说道:“衣凰一切听从太后和皇上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衣凰留下,跟哀家会永德宫。慕相那边,就派人去说哀家和轩儿都喜欢衣凰,多留她待些日子。至于皇上,若是整日待在锦瑟殿不免叫人怀疑,弗如把药交给衣凰打理,皇上每日抽了空到永德宫看看哀家便可。如此一来,可算是天衣无缝。”看到睿晟帝喝了解药,脸色渐渐好转,太后担忧的情绪终于被压了下去。“还是洵儿有法子,哀家老了,脑袋啊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衣凰淡淡一笑,眼底并无喜色,太后话中之意她不是听不出。看得出,皇上和太后都很器重洵王,原本说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事,在洵王涉入时,二人竟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只是再三叮嘱十三王爷莫将此事说了出去,却不见他们叮嘱洵王一声。   想来也是,洵王沉稳妥当,又哪是顽劣不羁的十三王爷能比的?不过,衣凰倒是很喜欢很苏夜泽相处,至少不用费心思去猜他在想什么,至少,他不会像苏夜洵这般,无声无息之中便把她禁足在这宫中。   她叹了口气,无意之中瞥过睿晟帝的脸庞,不由得心下一惊,睿晟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考究之意,似乎在看一个很亲近的人,那种肆无忌惮的眼神虽然符合他帝王的身份,然却不符合他和衣凰之间的关系,那眼神中是爹爹在提起娘亲的时候方才会有的柔和恬静。   想想接下来的时日自己便要待在永德宫,整日与皇上碰面,她不禁一阵不安。   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踏入了这是非之地,卷入了他们的是非之中。   可是,那个人,那个她总是会时不时想起的人却还不在宫中。虽然当年只是短短一个相视,却是让她至今不能忘却。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是他们回朝的日子了吧。 【八】心存芥蒂为哪般   六月十六日,立秋,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北方传来大军得胜回朝的消息。   本该是一件举朝同庆的喜事,然宫里的喜庆氛围并不浓厚,有人欣喜,有人害怕,有人愁苦,当然,还有人像衣凰一样,有一丝焦虑,担忧,不安。   听得宫人传报时,苏夜洵正陪着睿晟帝到永德宫来服第六颗无根果,衣凰看到睿晟帝脸上神情深沉得有些难以捉摸,有喜有忧,太后虽然没有喜上眉梢,但眼底的笑意已然十分明了。   最平静的莫过于苏夜洵,听完了传报以后,只淡淡地说了句“三哥他们出兵必胜,真叫儿臣佩服又羡慕”。   睿晟帝回了神搭腔说道:“朕听说你对用兵作战也很有研究,有机会可以让你试一试。”   衣凰不由得一愣,太后也是一惊,说道:“皇上,行军打仗岂可儿戏?洵儿未曾上过战场,皇上让他去岂不是让他去送命?”   睿晟帝不慌不忙说道:“母后放心便是,清儿和涣儿也是一点一点历练来的,洵儿是朕的儿子,天朝皇子,若是连带兵打仗都不会,岂不让人笑话?”   苏夜洵适时出声:“皇祖母请放心,孙儿自幼跟着二哥也学了不少,想必有朝一日征战疆场定可像二哥一样,杀敌卫国。”   话说到这里,众人一阵沉默。   衣凰知道,那是因为苏夜洵提到了二皇子苏夜洛。没想到即使是冷面无情的睿晟帝竟然也面露悲痛之色,眼中弥漫着悲伤。不管怎么说,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苏夜洛都是他的儿子,他又怎能不心疼?   在此期间,衣凰见过毓妃。那是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她陪着睿晟帝一起到永德宫来,态度始终冷淡漠然,只有在与太后和睿晟帝说话时才有一丝笑意。衣凰隐约觉得毓妃对自己有一种敌意,尤其是刚一进永德宫两人碰面时,毓妃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之后便一直避开衣凰,即使目光有所接触,毓妃也是冷冷地瞥衣凰一眼。   走之前,毓妃突然红了眼睛,拉着太后的手有些舍不得放开,沉声道:“母后,您劝劝皇上,别让洵儿出征可好?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臣妾已经失去了洛儿,不能再失去洵儿了……”   太后神色跟着动容,便拉着她跟皇上说道:“皇上,毓妃说得没错,洵儿孩子义气,见其他兄弟带兵出征,心里难免冲动,皇上可不要像孩子们那样。”   睿晟帝不好拂太后的意,便笑了笑,说道:“母后说的是,孩儿记下了。”   衣凰一直在殿外陪着逸轩,这小家伙果然一见衣凰就缠着不放,非让衣凰教他认那些草药不可,衣凰拗不过他,便从宫中找来一本医书教他,逸轩每记住一样草药的名字用途,便兴冲冲地跑进殿内朝着三人炫耀一番,引得三人不断发出笑声,连连称逸轩聪明,称衣凰有法子,竟然能制住逸轩,最后睿晟帝提议说让衣凰做逸轩的师父,以后就常常进宫教逸轩医术。   毓妃一听,脸色顿然一变,说道:“皇上,此举怕是有所不妥吧,一来轩儿还小,二来堂堂皇长孙竟闲来去学医术,恐会让人笑话,宫里不是有太医院吗?”   睿晟帝骤然把脸色一沉,“可是朕中的毒,整个太医院没有一个人能替朕诊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不是要靠衣凰的药?”   毓妃就闭嘴不说话了,看向衣凰的眼神却更加冰冷厌恶,走的时候看都没看衣凰一眼。   衣凰丝毫不在意,倒是乐得清闲,只是在想该怎样推掉逸轩师父一事。   不料,睿晟帝和毓妃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人来报,说是毓妃请清尘郡主过去一叙。   现下皇上刚服了药,逸轩也回屋午睡了,衣凰正闲来无事,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倒是太后笑得神秘,小声对衣凰说道:“过去了要好好与毓妃交谈,切莫冲撞了她,她脾气不太好,你就忍着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洵儿的母妃。”   衣凰听了哭笑不得,却又不能拒绝,只有勉强一笑应下,整了整衣装,跟着宫人朝着毓妃的宫中走去。   仪秋宫是所有妃嫔的宫殿之中,距离大成宫最近的一个,正是贵妃娘娘的宫殿,远远望去,流光溢彩,奢华耀眼。宫人只把衣凰送至宫门口,便止步不前,宫内有人前来接应,引着衣凰朝宫中深处走去。   承香殿内,毓妃正半躺在床榻上,虽然是有些慵懒的姿势,却不掩她的傲气与贵气。衣凰走上前行礼,她微微睁开眼睛瞥了衣凰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伺候的宫人都出去。   衣凰沉了沉气,说道:“不知贵妃娘娘召衣凰前来所为何事?”   毓妃这才看了看衣凰,坐起身说道:“本宫只是想看看,这天朝的第一奇女子十年之后长成了什么模样……你走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衣凰心知,今日毓妃是找她的茬儿来了,也不躲避,稳步走上前,抬头看着毓妃,神情淡漠,眼神镇定。   毓妃不由得轻声一笑,“果然是惊人绝色,天人下凡,难怪本宫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要想方设法把你留在宫里。”   衣凰心中暗暗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一笑道:“衣凰平平女流,待在这华丽的宫中万般自行惭愧,衣凰只愿皇上身体早日康复,这样衣凰便可早日出宫回家看望父亲。”   衣凰言辞恳切,句句真诚,毓妃听了脸色不禁稍微缓和,说道:“你为皇上解毒,本宫该谢你才是,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衣凰蓦然福身说道:“娘娘厚爱,衣凰承受不起。”   “哦?为何?”毓妃挑起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凰,“你救了皇上,理应受赏。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那倒不是。”衣凰不卑不亢地回望过去,“衣凰只是认为,这是衣凰该做之事,并无受赏之心。”   毓妃这才松了口气,继而问道:“本宫就不与你打哑谜了,今日召你来是想问问皇上中毒一事。本宫听洵王说,此毒并非我天朝之物,而是外族带来的,敢问郡主,何以会有此毒的解药,而且就在你冰凰山庄的附近?”   衣凰不慌不忙回道:“不瞒娘娘,衣凰自幼学医,随师父游历大江南北,接触了很多稀奇古怪之物,这无根草与无根果本是一类,只是叶落方生果,衣凰见它生的奇异,便将它带回山庄附近的林中种植,不想竟活了下来,所以后来衣凰外出时总会寻些难得的草药回来种植,一来方便衣凰研究医术,二来也可解急需之用。”   “是这样?”毓妃轻声嘀咕,却没有要衣凰回答的意思,“你既然说这无根果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应该知道此物出自何处吧。”   “就在此次大军交战的附近,天朝北方边境,有一座高山,山下有很大一片村落,只是那里的人并非某一族人,而是很多外族人群居一处,是以难以判断此毒究竟出自哪一族。”   提到大军交战,毓妃的神色有些沉重,只是意识到衣凰在场,立刻又将伤痛之色略去,沉声道:“既然如此,那皇上就有劳郡主了。至于有人潜入皇城下毒一事,本宫已经派人协助洵王和十三王爷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水落石出。”   衣凰答道:“如此甚好。”   毓妃看了看衣凰始终平静的神情,突然有些不悦,正欲开口说什么,殿外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   “启禀贵妃娘娘,皇上急召清尘郡主前往大成宫。”衣凰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皇上身旁的宗正,再看毓妃,见来人是宗正似乎也吃了一惊,知道情况紧急,不敢耽搁,命衣凰随宗正离去了。   衣凰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自进宫到现在就没一刻闲着,不是皇上有事,就是太后有事,刚被毓妃召去问了话,还没得闲,皇上又来了一道急召。   宗正似乎看出了衣凰的心思,小声道:“一会儿郡主见了皇上,要好生安慰安慰皇上。”   衣凰问道:“为何?出了什么事?”   宗正四处看了一眼,说道:“刚接到北方急报,涣王殿下在回军途中遭人暗算,受了重伤,随军的军医离奇死亡,皇上担心九王爷,正急着呢。”   衣凰一惊,“涣王殿下受伤?那其他两位王爷可好?”   宗正答道:“其他二位王爷无恙。”   衣凰平了平气息,“那皇上召我所为何事?”   突然她一怔,“该不会是想让我前去医救涣王?”   宗正没有说话,可眼中的赞赏之意已经说明,衣凰猜对了。 【九】流光一照月华清   十五刚过,圆月缺了个口,斜挂在半空中,月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了一地。   衣凰静静地站在站在院中,神色漠然,忽然只听“呼”的一声,一道红色身影稳稳落在她身后。衣凰摇头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个女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在说我吗?”红嫣一脸的不可置信,“谁都知道我可是几位座主里最美艳妖娆的……”   衣凰受不了她这副自我感觉很良好的样子,打断她道:“说正事吧,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红嫣沉了沉脸色,顿了一会儿才说:“不妙。”   “为何?”   “你的行踪并不是山庄里的人透露的,应该说不是我们自己人泄露了你的行踪,而是有些有心人注意了你的行踪。”   “有心人?”衣凰沉吟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禁浮上一丝冷笑,“这么说,该是同一个人了。”   那个意图将无根草送进冰凰山庄,那个意欲嫁祸与她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心知衣凰就在冰凰山庄,又怎会将东西送进冰凰山庄?   看来,这个“注意”她行踪的人,跟那个给皇上下毒的人有莫大的渊源,更有甚者会是同一人。   “我不在山庄的这段时间,你要指点沛儿看好山庄的一切,任何事情都不允许轻举妄动。”她说着回身看了红嫣一眼,红嫣明白她的心思,认真地回了句“你放心好了”,又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沉静,风微冷,衣凰只觉心中无奈一筹更胜一筹。一切都如同只在晃神之间,还未及反应,便已成了事实。   都说君心深莫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谁又会想得到皇上会暗中派清尘郡主前往接应受伤的九王爷?毕竟清尘郡主已经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很久了。   想起刚刚回右相府,慕古吟一改往日的沉敛,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出门在外要小心啊,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没事就去招惹那些毒物什么的……衣凰暗叹,幸好自己告诉他她是要像往常一样外出游历,寻找师父的踪迹,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没有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已经私自入宫替皇上解了毒,现在又要前往大军队伍中医救涣王,他定是要暴跳如雷,拼死阻拦的。   可惜,她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她没办法像寻常家儿女那样承欢膝下,好好孝顺照顾自己的父亲,她命格奇异,她有她的使命。   师父当年破格收她为徒,即是因此。   是以她收拾了些随身携带的衣物,连夜赶到冰凰山庄,打算一早从冰凰山庄离开,免得慕古吟起疑心。   想到此,不由得一声轻叹。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正欲回身,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温纯之中带着些无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呵!洵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跑到我这冰凰山庄来吟诗。”衣凰听出那是苏夜洵的声音,不由得一笑,调侃他道。   苏夜洵走到她身侧,却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衣凰,隔了半晌,突然一声太息。衣凰挑眉问道:“洵王有心事?”   “嗯。”他毫不回避地点点头,“此去北疆路途艰险,你不担心么?”   衣凰笑着问道:“我担心的是无法救下涣王,只怕到时候会连累我爹。”   苏夜洵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追问:“不担心自己?”   衣凰摇头,“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其实……”她顿了顿,侧身看了看苏夜洵,那一双冷傲的眼中不知何时浮上了如月般朦胧的轻柔,照进衣凰心里,一片柔软。   衣凰别开头,心中竟有莫名的愧疚,继续说道:“其实以我的能力,只怕要躲过天朝的追捕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我爹却不行,所以我只担心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亏欠你。我相信洵王一定向皇上请命与衣凰一同前往了吧?只是,贵妃娘娘不同意,所以皇上也没同意,是吗?”   苏夜洵忍不住失声轻笑,“果然是聪明绝世的清尘郡主,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只一眼就将本王的心思看穿了。”   衣凰却没有笑,站起身与苏夜洵面对面站着,正色道:“衣凰有事想要拜托洵王。”   苏夜洵笑意不减,眼神却坚定如斯,定定地看着衣凰说道:“你尽管说便是。”   衣凰说道:“帮我保右相安妥。”   苏夜洵眼底如水,平静澄澈,“待你回来时,右相若受到一丝伤害,我苏夜洵双倍奉还。”   闻言,衣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心头的压抑与担忧消失殆尽,“洵王这是拿衣凰开玩笑呢?我若是伤了你,皇上和贵妃娘娘非得将我五马分尸不可。”   苏夜洵见衣凰紧皱的眉终于展开,心里也是一阵轻松,顺口接道:“无碍,若真有那么一天,本王护着你,要分就先分我。”   衣凰一愣,再抬头,看到苏夜洵目光灼灼,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立刻移开目光,对着霓裳轩喊道:“沛儿,取两壶梨花酒来。”   沛儿闻声,清脆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开了,隔了好大会儿才端着两壶酒和两只杯盏回来。   衣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平日里让你做事一向是迅速,怎么今天这么慢吞吞的?”   沛儿偷偷瞥了苏夜洵一眼,狡黠笑道:“平日里都没有像王爷这样的人陪小姐喝酒,小姐要喝酒就必定是真的想喝酒了,沛儿哪敢耽搁?可是今天有王爷在就不同了,有王爷陪小姐聊天,小姐就不会着急了。”   “贫嘴!”衣凰低低地训斥了一声,沛儿就低头伸伸舌头跑开了。   苏夜洵倒是毫不介意,兀自取过酒壶打开,顿觉芳香沁人,香味却又正好不浓不淡,他也不用杯子,举起酒壶仰头饮了一口,笑着说道:“甘洌金凤水,禄俗梨花春。说得真是一点不假,这梨花酒清爽甘冽,香而不烈,没想到郡主府上还藏了如此好酒。”   衣凰摇头道:“哪里是藏的什么好酒,自己闲来无事就酿了些放在酒窖里,若不是洵王今日光临,这两壶酒还不定要放到什么时候呢。”   苏夜洵颇为惊讶,“怎么?你还会酿酒?”   衣凰说道:“只会一点简单的,其他的都是些药酒,洵王还是别惦念了。”   苏夜洵不依不饶,“你酿的,就算是药酒也会很好喝吧。”   衣凰无奈一笑道:“那好,等哪日洵王用得着我这药酒,我一定让你喝个够,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喝。”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衣凰不知,仅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承诺,在后来她都没能兑现。那是命,在她选择一些的同时,不得不丢掉了另一些。   “对了,”衣凰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太后让王爷查的可以外族之人一事可有什么结果?”   苏夜洵淡淡摇头道:“虽然查到了不少可疑之人,但多是欺蒙诈骗、市井无赖之徒,并无有可能下毒之人。”   “王爷不妨听衣凰一言,此事不用再查,这个人既然能给皇上下毒,就绝对不是你三两日就能查得出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人该大有来头,只怕目的也不是那么简单。王爷不妨假装此事寻查无果,让他放松警惕,等这阵风波过了,再派人暗中查探。”   苏夜洵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衣凰,这会儿终于微微一笑,却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从衣凰身上已至夜空,笑意渐上嘴角,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残月下,二人并坐院中,两壶梨花酒,不知喝醉了谁。   月色越来越淡,天色渐亮,待东方露出一丝光亮的时候,月亮还未消失,隐约可见一团淡淡的白光。   皇城门口,三匹坐骑并排站立,两边各一名精干肃面的男子。   衣凰拦住送行的苏夜洵,朝他微笑,“洵王就送到此吧。”   苏夜洵也不纠缠,停下脚步与她对面站立,“好。一路小心,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衣凰不禁笑道:“难不成有人能吃了我?对了,衣凰从小就喜欢自由,不喜约束,劳烦洵王将随后跟来的侍卫全都撤回。”   苏夜洵只得无奈一笑,点点头,“但是,你要答应我,安全地把九弟带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衣凰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他,眼底是难得的轻柔,继而她回身上马,策马扬鞭,两名男子随后跟上。   此去登州大约十天的路程,不知涣王伤势如何,但愿同行的两位王爷能好生照顾着,别出什么大问题。听说登州城内有不少有名的大夫,想必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想到此,衣凰不由得眉心一紧,一勒缰绳停下马,心中一阵不安。   说的也是,登州以及沿途各州各郡不是都有大夫吗?为何偏偏要她急匆匆赶去?若是涣王受了什么重伤,只怕也等不及这十天吧。   或者,皇上这么做是另有目的?   随行的两人见衣凰停下马,也都跟着停下,问道:“郡主有何事?”   衣凰摇头,“没有。”   说罢一扬马鞭,加速赶路。不管皇上是何用意,她最好尽职尽责地快马加鞭赶到登州,再竭尽全力救回涣王,稍有纰漏,只怕就会有人急报于京都了。   随行的两人一路沉默,只是安静地跟在衣凰身后,衣凰却总觉得有些不妥。连赶了两天的路,却只走了她预想中一天的路程,照此速度下去,十天之内必定赶不到登州。   日落西山,他们在一个僻落的镇上落脚,那里虽然很小,却很繁华,所需之物应有尽有,酒肆客栈一个不缺。   衣凰简单收拾了一番匆匆熄灯睡下了,那两人也不嫌累,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衣凰的门口,衣凰知道,他们是皇上派来保护她的人,也就没有计较那么多。   夜半时分,听到窗外有动静,屋顶上有轻悄的脚步声,只是她假装没听见,和衣半躺在床上,欣赏着窗外的残月。   这样的月色让她想起了苏夜洵,他像这月光一样静淡,可衣凰知道,他的沉冷他的傲气只是暂时被压下去了,总有一天,会再度燃起。   果然,一团袅袅白烟慢慢飘进屋内,只片刻之间,守在门口的两人忍不住一声惊呼,低声叫道:“有刺客!”   话音未落,人已推门而入,正看到两人携了衣凰从后窗离去,轻功极好,速度快得惊人,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身影,那两人便带着衣凰消失了。   二人目瞪口呆,半晌恨恨说道:“回去通报娘娘,就说郡主被劫了!”   再说那两人携了衣凰,速度惊人丝毫不减,几个翻身跃出客栈,小镇本来就不大,转眼便到了郊外。一到郊外两人便将衣凰放下,与会合的一人一起对着衣凰恭恭敬敬行了礼,说道:“属下多有得罪,望郡主恕罪。”   衣凰静笑不语,只是回身看着三人,黑夜中她的眸光透亮,带着一丝凛冽,叫三人全都心下一惊,不由得想起主子嘱托的话,切莫惹恼了这位郡主,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如今,她生气了么?   “郡主……”中间那人叫了一声,似乎在试探。   衣凰突然问道:“你是何人?”   三人齐齐一愣,接着中间那人舒了口气,回答:“属下何子。”   见他回答,另外两名男子也跟着回答:“属下易辰。”   “属下方亥。”   衣凰将三人的名字念叨了几遍,骤然一笑,“子,辰,亥……十二地支……”   三人脸色陡然一沉,警惕地看着衣凰,却见衣凰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三位把我劫出来,目的何在?”   何子说道:“我们希望能加速脚程,护送郡主前往登州。”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属下知道,郡主精通医理,方才明明可以有机会逃脱,可郡主却没有逃,而是配合我兄弟几人,想必郡主心中已然有数,我三人对郡主绝无恶意。而且,属下认为,郡主也希望尽早赶到登州救涣王。”   衣凰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不是涣王的部下。”   三人一惊,“郡主!”   衣凰不慌不忙道:“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部下,涣王骄傲,飞扬跋扈,又怎么带得出如此沉着冷静的部下?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主子是……”   她故意把音拖得有些长,看着三人脸上的惊讶渐渐转成平静。   何子低头道:“郡主冰雪聪明,属下不敢放肆。接下来的路程将由属下三人护送郡主,敢问郡主,准备多久到达登州?”   衣凰抬头,看着空中那一抹月光,静静说道:“五天。” 【十】箭下夺命救涵王   天朝大军过境,行径各地,无民不欢。他们这些生活在边境的无辜百姓,被外族骚扰欺压是常有之事,如今大军一举灭了靺鞨,收了鲜卑和室韦,以后他们便可安心生活了。   大军北上时不过六十万人,征战疆场多时,如今加上沿途收编尚有五十万,五十万将士一律银色铠甲,列阵整齐,不禁让人望而生畏。马蹄声齐响震天,从并州出来不久的衣凰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大地在震动,一波又一波。   方才前方传来消息,原本准备在登州停留的大军昨日已到达章州,今日一早便已从章州出发,进往并州。   出了并州十里,隐约可见前方一大片银色闪闪,反射着太阳的光,射入眼中刺得眼睛无法完全睁开。   何子上前,取过背上的弯弓,拿过一支羽箭,点着肩头上的布囊,然后射入空中,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黄色的弧线,然后落地。   衣凰看到大军顿然止步,只在转眼之间,大地在一片震动中渐渐静下来,军队上空也亮起一道烟火,以示回应。   衣凰策马上前,走进仔细一看,军队阵前,两名将领并驾齐驱,一人身着厚重铠甲,腰佩金刀,英眉俊目,正是她曾见过的三皇子苏夜清,他身侧那人身着长袍,一身黑色披风罩住全身,面遮黑纱,看向衣凰的眼神考究而不羁。   衣凰拿出皇上临行赐给她的令牌向二人示意,随后对着遮面那人问道:“王爷这是……”   苏夜清笑道:“教郡主见笑了,七弟他前几日不小心让蜜蜂蛰了,是以遮面一掩,望郡主见谅。”   衣凰回笑:“二位王爷说笑了。衣凰此次是为涣王伤势而来,不知涣王现今人在何处?”   “九弟受伤,不便随大军同行,所以留在章州城等候郡主,待郡主医好了他的伤,你们再一道赶上来。”   “如此,衣凰就不耽搁了,就此别过两位王爷。”衣凰说着一夹马腹,擦过苏夜清身边时接过他递来的令牌,领着何子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向章州驶去。   衣凰心中有些急躁,不断挥鞭策马,白马吃痛,越跑越快。   方才那个遮面的七王爷,与她记忆中的那人丝毫不像,那种狂傲的眼神完全不是平和淡然的涵王该有的,再看何子三人,既然是涵王的部下,却为何在见到那位七王爷时,仅仅是简单地行了礼,便不再有多余的表示?如此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涵王。   临近章州城门,何子又放了一枚带烟火的羽箭,守城将士一见,连忙打开城门,衣凰一路高举着苏夜清给她的令牌直直驶入城内,有一名年轻的将领从一侧跟上来,说道:“属下章州总兵夏长空见过郡主。”   衣凰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她没有说明是七王爷还是九王爷。   夏长空心领神会,答道:“王爷受了伤,在总兵府。”   衣凰沉声道:“前面带路!”   “是!”夏长空策马赶在衣凰前面一点,领着四人直奔着总兵府而去。   未及总兵府,便看见门口有些混乱,下人进进出出,时不时领进一名背着药箱的郎中,片刻之后又气冲冲地将人扔出来。府内更是乱作一团人人神情紧张万分。   衣凰匆匆下了马,进府,边走边问道:“什么情况?”   邵寅看见何子三人,心下已然明白问话的女子所为何人,上前答道:“刚才王爷出城送大军离开,返回时遭人偷袭,被箭射中……”   他边说边引着衣凰走进屋内,正好看到两个丫头端着两盆血水从里屋走出,脸色吓得苍白,双腿直哆嗦。   衣凰脚步一滞,皱眉问邵寅:“你说什么?他不是……”   蓦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入里屋,看了看慌乱忙碌的下人们,定了定神,沉声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被这冷冽的声音吓得一愣,全都怔住地看着夏长空,不知所措,见夏长空点头示意,他们才慌忙退出。   衣凰看了看身后几人,对何子说道:“你留下,其他人也出去。”   “这……”邵寅几人有些不愿,看了看何子,何子点头说道:“相信郡主,先到外面候着。”   几人方才随夏长空一道转身离开。   衣凰上前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同样黑纱遮面,额上汗珠成串,看向衣凰的眼神却沉静无比,如一潭泉水净澈宁静。衣凰别开头,忽略掉他的眼神,小心地扯开他黑色的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衣服已经一片殷红,他的眼神一动,似乎想阻止衣凰,却听衣凰冷声道:“别乱动,你的伤好像很危险。”   闻言,他果然很配合地不乱动了,只是用深绿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衣凰,衣凰熟视无睹,只管小心检查他的伤口,突然她神色一紧,一只手小心地伸到他背后试探了一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慌。   这一箭已经穿肺而过,而且最要命的是箭头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而是正好到了背后,肩头上带有倒钩,直接拔是不可能的,要想先拔箭就必须先将箭头削断,可是现在箭头的大部分正留在他体内。   别说眼下没有办法拔箭,就算拔出了箭,肺部受到如此重烈的创伤,只怕也再难恢复……   就在衣凰手足无措之时,他仿佛看穿了衣凰的心思,抬起右手握住箭尾,几乎是在衣凰的低声惊呼声中,用力往下插了几分,如此一来箭头便完全露在外面。   “你……”衣凰一把按住他因疼痛而微微抖动的双肩,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可是衣凰自己的手都有些颤抖,茫然地看着他,他松开握箭的手,抓住衣凰颤抖的手,那只手很冷,紧紧地抓着捏得衣凰有些疼,只听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别慌,我把这条命交给你。”   别慌……   衣凰抬眼看着那双深沉如沧海的眸子,努力定了定神,点点头,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放在桌案上摊开,回身对在一旁早已焦虑得心神不定的何子说道:“点火,扶他起来,记住,动作轻点,不要碰到箭。”   何子连忙照做。   衣凰取了一把轻巧的匕首放在火上烧了一会儿,然后取过一个布袋,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针。在烛光下泛着金光。   葱白纤长的手指在上面划过,取出几根金针,准确无误地扎在伤口附近的穴位上,待到最后一根时,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这一针下去,会封住你伤口附近的血脉,防止拔箭的时候血液流失太多,可是,这几处穴同时用针,会很痛……”   衣凰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得出他已经是痛苦万分,不想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衣凰一眼,也许是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朝衣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信任。   衣凰稳了稳心神,将最后一根金针扎下去,他的身体本能地一颤,虽然没有喊出声,但俊雅的眉已然拧成一簇。衣凰不敢耽搁,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匕首,小心地割掉箭头,手指摁在附近的几处穴位,试图减轻他的痛楚,然后握住箭尾,拔出。   虽然有些慌乱,衣凰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她拿过随身带的伤药替他上好药,又小心地包扎好伤口,取回金针,再看他时,他已经昏睡过去。衣凰清理掉周围的污物,与何子一起轻轻把他放平,拉过薄被给他盖好。   应该很痛吧,她被扎过穴,也受过箭伤,然却没有承受过这两者累加在一起的痛苦,他竟然没有叫出声!   探了探他的腕脉,虽然虚弱,但总算平稳,只是……   她幽幽一叹,只是伤及肺腑,就算调理得再好,也会留下什么不好的症状吧。   这么想着,她走到桌案前写了张方子交与何子,说道:“照方取药,取回来之后直接交给我,任何人不得经手。”   何子不解,“郡主这是……”   衣凰沉了沉脸色说道:“他体内有毒,并非箭头所带,想来这总兵府也不尽安全,还有人想取他性命,从今天起,他的饮食都得经过我的允许,方能入内。”   何子想了想,说道:“属下能将王爷的命交与郡主,是吗?”   衣凰不语,回身看着床上那人,良久方才开口:“他的命在我手中,我的命又何尝不是在他手中?他若死了,我还能活吗?”   何子只道衣凰指的是她奉命医救王爷一事,听她这么一说,想来也有道理,便取了药方出去了。   然,谁也没想到,许久之后,在涵王再一次生命攸关时,她说的依然是这样的一句话,只是那时,已不复如今的情境。   她慢慢走到床前坐下,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呼吸似乎有些困难,衣凰苦苦一笑,她如今肺部受伤,自然会影响到他的呼吸,面上的黑纱理所应当成了阻碍。   他不是说把命交给她吗?那么只要是为了他的伤势,只要是想救他的举动,都是无可厚非的吧。   她这么想着,伸手便摘下了罩在脸上的黑纱,下面竟然是一张与黑纱完全相反、苍白如雪的脸庞,似乎完全失了血色,教人看了忍不住一阵心疼。   衣凰的手抚过他俊朗却憔悴的脸庞,心里一阵抽搐,这张脸与记忆之中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看着他如此脆弱苍白,蓦地,她抽回手,眼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芒,站起身走出房间。 【十一】审时度势定计策   见衣凰从屋里走出,邵寅三人最先冲过去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衣凰轻轻动了动酸痛的手臂,“王爷暂时无碍,只是需要静养……”她顿了顿,将目光停在邵寅身上,邵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礼道:“属下邵寅,是王爷的随侍。”   衣凰点点头,四下瞥了一眼,说道:“邵寅,夏长空,你们随我进来。”   二人疑惑地相视一眼,乖乖地跟着她回到屋里,衣凰兀自倒了杯水喝下,方才说道:“王爷此行,可有带亲卫?”   夏长空又是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倒是邵寅反应快,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我兄弟几人。”   衣凰思索了片刻,又抬头对夏长空说道:“夏总兵,章州城内可有你的亲卫队?我的意思是,绝对忠诚,绝对可以信任之人。”   “有,一共五十人,是属下的……”夏长空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碰上衣凰清明的眸光时,不由得低下头说道:“是属下的无影队,平日里分散在各个军营,只有在有任务需要他们完成的时候才会迅速集合。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当百的高手,对属下的忠心绝无二话。”   “那就好。在王爷受伤这段时间,撤走所有下人家丁,换上你的无影队,邵寅,你们四人轮番值守,务必确保王爷的安全!”   衣凰声音清越冷冽,听得二人一怔,半晌回神,齐声道:“属下领命!”   待一切吩咐妥当,衣凰已经疲惫不堪,她在后院里转了一圈,骤然就想起忙碌到现在,还未曾有人给她安排住处。而此时,应了衣凰的命令,后院之中总兵府的下人已悉数撤离,她连吩咐一声的人都没有,不由得弯起嘴角无奈一笑,抬头便看到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子迎面走来。   待走至跟前,他朝衣凰行礼道:“见过郡主。”   衣凰挑了挑眉,仔细地打量他一会儿,问道:“楼大人?”   楼陌均默认似的微微一笑,“郡主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已赶到,真叫陌均吃惊,郡主果然非一般女子所能比。”   衣凰淡淡地笑了笑,突然笑意一滞,上前抓住楼陌均的手腕,手指一探,问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他微笑着抽回手,虽是如此说,却还是不禁想起太子被带走的那天晚上。   原本他想看看情况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找涣王,却不想那晚突然有人来袭,目标便是他楼陌均,若非他闪过得快,可就不是伤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只怕早已丢了性命。是以,他连夜动身,到北疆找涣王,不料在途中再度遭袭,来人武功实在是高,他被对方的内力震伤,所幸遇上同是赶往北疆的何子等人,他们救下了他,将他带到军中,只是这些时日来,那股真气在他体内反冲,他很是痛苦。   见他不想说,衣凰也不勉强,只一笑,转移了话题:“楼大人为何没有随大军一道回朝?”   楼陌均沉声叹道:“涵王为救涣王,保他一路安全,自愿留下以身涉险,陌均又怎能丢下涵王不顾,独自离开?更何况,若我留下,就更能说明受伤在此的是涣王,毕竟那日我到军中是奔着涣王来的……”   他停了一下,抬头看到衣凰一脸静然欣赏的表情,便又问道:“太子他,可好?”   衣凰摇头,“我不想瞒你,太子境况不容乐观,之前交由刑部审讯,如今已被废去太子之位,由刑部收监,只是碍于他的身份,而且他一直都不开口承认奸杀宫女一事,刑部那些人也没办法。眼下皇上头疼症略有好转,似乎正在考虑太子之事。是以朝中大臣目前尚无主意,不敢轻举妄动。”   “嗯……”楼陌均似乎叹了口气,“如此已经是很好了,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   衣凰看着他眼中隐忍的伤痛,不禁有些动容,“是吗?什么都可能吗?人能争得过命运吗?”   楼陌均一怔,“郡主的意思是……”   衣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楼陌均片刻,心中沉沉一叹,入秋了,下一个秋天他还看得到吗?   毕竟,很多事都已命中注定。   楼陌均见衣凰在思索什么,便问道:“郡主难道就没想过,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吗?”   衣凰反问道:“谁?”   “呵呵……太子被废甚至被杀,对谁有利,便是谁。”楼陌均眼中陡然寒光一闪,瞬间冷到极致,“太子一旦被废,剩下的几位王爷中,虽然以清王最为年长,可是论朝中势力,他不及洵王,论军威军功,他不及涣王,论才学胸怀心境,他不及涵王。涣王和太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若是立他为太子,他日涣王登基定要为太子平反,到时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皇上自然不会冒此大险,而涵王,皇上虽然非常喜欢他,也有不少人认为涵王有博爱天下的仁慈之心,然涵王无心帝位,淡泊无争,根本不想做这个皇位,十三、十四王爷相比而言年纪尚轻,那么剩下的,既有雄心、势力,又能有机会登太子之位的,就只有——”   “洵王。”衣凰接过他的话,然话说出口,心中却不由得一凛。   洵王!就是那个她命中的异星!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很奇怪,像是命中早已注定有这样一场相遇一般,轻松自然。原来,竟是因为如此!若不是今日楼陌均的一番分析,她甚至都没有察觉。   楼陌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衣凰的神情,继续说道:“不错,正是洵王。洵王的母妃是毓贵妃,如今后宫之中唯一一位贵妃娘娘,以她的野心绝不可能只满足于一个贵妃,只怕这一切早已在她的计划之中。”   衣凰收回心思,说道:“楼大人将这些说与我听,就不怕我告诉其他人?”   楼陌均定定地看这衣凰一笑,反问道:“郡主会吗?”   “呵!”衣凰不禁一声轻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可不敢保证如果有一天为了活命或者其他利益,不会出卖了你。”   楼陌均依旧不慌不忙,淡笑道:“那便要看郡主有几分心思了。”   衣凰不语,低头想了想楼陌均的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素衣丫头走上前对衣凰说道:“郡主,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郡主若是累了,奴婢先带您回房休息。”   一提到累,衣凰顿然觉得浑身酸痛,她朝楼陌均点头致意,然后跟着丫头离开。   衣凰看了看那丫头,见她眉眼新异,一双眼睛水灵清秀,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奴婢叫素冉。”   “素冉?好名字。”   素冉便低头一笑,不再说话。   衣凰的住处就在苏夜涵所处的院落里,只是两人的房间一左一右,正面相对。想那夏长空也真有心,这样安排既方便她照顾苏夜涵,又不引人误会,如此有些空间有些距离的安排,再合适不过。   方才她都没有思考太多,直接召夏长空和邵寅一起问话,并不是没有原因。夏家世代忠良,夏长空的爷爷在先帝在位之时,遭人诬陷,而被调离京都,贬谪章州,直到睿晟帝登基后,崇仁十年,澄太子请左相岑寂为夏家平反,夏家才得以沉冤得雪,从此夏氏一门对澄太子誓死效忠,忠心不二,只是夏家在章州为官数十年间,勤政爱民,百姓舍不得他们离开,是以他们便留在章州。睿晟帝为嘉其忠心,下旨章州境内免税十年,且章州城守城总兵比同为各州总兵的官员们位高一级。   有人笑话夏家的人太傻,入京为官,怎么着都比做一个地方官好,然他们却没有想过,章州素有“铁墙章州”之称,其有利的地势环境,可攻可守,而今城中将士无一不是久经疆场的精兵良将,他日澄太子若是顺利登基,章州是北疆一道坚韧的屏障,若是澄太子不能登基,或是不幸卷入皇位争夺之中,章州及城中众将士便是他的一把利刃,进可挥师入京,退可保太子安稳撤退,随时可用。   想必,正是因此,大军才会选在章州将涵王留下,而今涵王冒死替下涣王,为涣王争取时间,回朝去救太子,夏长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加害涵王?   更何况,正如楼陌均所说,涵王无心帝位,与世无争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对太子是构不成威胁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衣凰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坐在榻上睡着了。   “郡主……郡主您在吗?”门外是素冉焦急的声音。   衣凰站起身,顿觉周围一片黑暗,今夜弯月细小朦胧,窗户又是紧闭的,衣凰一时间找不到方向,黑暗中不住地对自己苦笑,眼疾啊!不管平日里她那一双犀利的眼眸煞住了多少人,现今她是真的有些黯然。   清了清嗓子,她答道:“素冉吗?我在屋里。”   门外素冉一听,连忙推开门走进来,手中提着的灯笼瞬间在屋里找出一片亮光来。素冉看见衣凰站在原地不动,连忙上前将屋内的灯点亮,说道:“方才见郡主屋内一片漆黑,还道郡主不在屋内,四处找又找不到您。郡主,天黑了您怎么不叫奴婢给您点灯啊?”   衣凰笑了笑说道:“我不在,你可以自己进来。”   素冉摇了摇头,说道:“总兵大人有令,没有郡主的允许,奴婢们不许随便进出郡主的房间。”   “哦?”衣凰轻轻疑惑了一声,没想到看着有些呆头呆脑的夏长空竟然是个心思那般细腻之人,“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   素冉点头说道:“王爷好像有些不适,旁人不敢乱动,大人请郡主前去看看。”   一提到苏夜涵,衣凰不由得心一紧,抬脚便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那便看看去。” 【十二】秋风清朗急解毒   五天来一直没日没夜地赶路,而自从进了章州城,就开始忙着救人,忙着吩咐安排苏夜涵的安全事宜,好不容易得了空,在屋里打了个盹,结果就这么一段时间,苏夜涵就出事了。   果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刚一踏进苏夜涵屋内,衣凰便看到除何子以外三人都在场,神色紧张地看着床上的人,夏长空也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见到衣凰进来,微一欠身,“郡主。”   衣凰点头,脚步不停地走上前,邵寅三人立刻将她让床前,床上那人虽然还在昏沉中,却是眉头紧蹙,任何人瞧见了都看得出来他此时此刻很不舒服,甚至很痛苦。衣凰本想替他把脉,却不料刚碰到他的手就骤然一惊,那双原本冰凉的手,此刻却滚烫无比,再一探他的额头和脸颊,均似火燎般灼热无比。   沉吟了片刻,衣凰揭开他的被子,不顾众人的惊讶,解开了包扎伤口的纱布,看到伤口的一瞬间,眼神顿然阴沉,她回身扫视众人,沉声问道:“何子呢?”   邵寅上前道:“郡主的药方上有几味药府中没有,大哥出去替王爷抓药了。”   衣凰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让何子取药的事,点了点头向桌案上望去,寻找自己带来的包袱,却不想包袱早已不见踪影,连一根金针都没有留下,她愣了一下,只有片刻的晃神,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冷声吩咐道:“夏总兵,马上准备干净的热水,还有烈一点的酒。易辰、方亥,在夏总兵回来之前守在屋外,确保不能让任何闲人靠近这间屋子。素冉,到药房取药,黄连三钱,黄芩二钱,黄柏二钱,栀子十四擘,再加茵陈、大黄各一钱,加水煎熬,分三分,取一分,药煎好后立刻送过来,记清楚了吗?”   那声音平稳之中隐约带着沉冷,再去看她脸色,竟然已看不出情绪,素冉似乎被吓着了,战战兢兢应了一声“记住了”,便转身跑开。   邵寅怔在一旁,始终没有听到衣凰吩咐自己,待几人都领命离去了,便焦急问道:“郡主,王爷伤势如何?属下能做些什么?”   “留下帮我。”简洁明了的一句话,衣凰手上动作不停,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巧的布囊,在邵寅惊讶的目光中,打开,取针,下针,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邵寅不敢有丝毫分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衣凰,突然听到衣凰吩咐了声“扶住他”,立刻快步上前,轻轻地扶住苏夜涵的双肩,目光却始终盯着衣凰手中的金针。   眼见一根根金针快速稳当地扎在伤口四周,衣凰手指轻缓地转动着几根金针,便看见伤口四周渐渐有黑气淤积,慢慢聚集到一处,衣凰手指摁上伤口四周,微一用力,一团黑血从伤口处涌出。如此反复几次,流出来的血终于渐渐变红,黑血消失不见。   衣凰这才再次握住他的手腕,素手一探,稍微松了口气。   见衣凰送气,邵寅也不由得跟着放了几分心,小声问道:“情况如何?”   “有人向王爷下毒,想置王爷于死地,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她顿了顿,表情却骤然严肃起来,一边收回金针一边说道:“我随身带来的金针布囊和一些药囊已经被人拿走了,看来此人就在我们身边。”   所幸,她临走之前把师父替她细细打磨的小金针随身带上了,否则就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下毒?”邵寅骇然,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从衣凰离开到发现王爷不对劲,他一直守在屋里,易辰和方亥亦没敢走出太远,至少只要有人靠近这间屋子,他们都能很快发现。却不想王爷竟是在这种情景下被人下了毒而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衣凰骤然抬头看来邵寅一眼,眼神犀利,直似一道寒冰直插邵寅心脏。邵寅不敢正视她的眼神,讪讪地低下头去,慌无所措。   他虽眼神闪躲,却并非心虚,而是在他的看护下,王爷竟被人下了毒,他羞于与衣凰对视,又或者是碍于身份的原因,不敢正视。   想到此,衣凰缓和了眼神,轻声说道:“怪不得你们,这毒不需要进屋才能下,凶手把毒药溶于水中,形成药水,药水占在纱布上,我用这样的纱布包扎伤口,一旦上面的毒药与血液接触,毒性便一点一点渗入体内。这种毒本不易被察觉,等到慢慢走遍全身就麻烦了,好在王爷这一场高烧烧得及时,被我们提前发现,算是因祸得福。”   说道这里,衣凰心里不免有些自责,之前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她还有些慌张,竟然都没发现那纱布是浸过药水的。若是他因此而丢了性命,只怕她这一生都不得安生了。   “那现在王爷他……”   “放心吧,毒性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已经被我用金针逼出来了,只是,余毒不清,人难痊愈。”衣凰说着沉沉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到易辰和方亥随着夏长空带着几个下人匆匆走进屋内,将纱布,热水,手帕,酒壶和酒杯一一摆在衣凰面前。   这一次衣凰没有大意,当面取出金针划过纱布,又将金针插入热水中和酒中试了试,之后又将手帕浸入水中,再行检验,确认无误后方才取出手帕拧干,小心地清洗苏夜涵的伤口,动作轻缓,一点一滴将伤口周围的污血擦去,复又将酒倒在手帕上,浸湿,再一次擦拭伤口。   许是烈酒刺激到了伤口,昏睡中的苏夜涵忍不住皱眉,一声闷哼,抬手紧紧抓住正在为他擦伤口的衣凰的手,衣凰挣了几次都无法挣开,便不再挣扎了,换出另一只手接过手帕,直到将伤口完全清洗干净,方才放下手帕,取了一方新的手帕,换了干净的水,浸湿,敷上苏夜涵的额头,然后命下人出去。   邵寅几人见苏夜涵抓着衣凰的手,而衣凰为了不弄醒他又不敢用力挣脱,都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所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衣凰。   衣凰低头无奈一笑,接过夏长空递来的纱布,看了看苏夜涵苍白的脸色,轻轻说道:“无碍,你们都先行外面候着吧,莫要打扰了王爷休息。”   夏长空有些犹豫,“那郡主你……”   “我没事。”她一边说一边用空出的一只手轻悄灵活地替苏夜涵包扎好伤口,“凶手一次不得手,只怕还会再有行动,今天晚上我就留在这里,看看究竟是何人有此能耐在总兵府中向当朝王爷下毒。”   说道最后一个字时,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精光,嘴角浮上一抹冷刻的笑纹,看的易辰和方亥二人心里寒意顿生。   这才是王爷曾交代的那个不能惹怒,否则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清尘郡主吧,只在片刻之间浑身凝集的杀气与冷然就叫人不敢靠近。只是没想到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衣凰,却是因为王爷受伤之事。   几人见衣凰不急不忙地替苏夜涵包扎伤口,整理衣服,都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多余性,便相视一眼,转身悄悄退到了屋外。   一切收拾妥当后,衣凰坐在床边看着苏夜涵,屋内烛光透亮,擦过衣凰的发梢照在苏夜涵的半边脸上,那半张脸顿时更显轮廓分明,原本清瘦的脸庞因为伤病的折磨,显得愈发形销骨立。衣凰见他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眉头却已舒展开,呼吸越来越平稳,她再一次试着抽回手,却不想手腕已然被握得紧紧的,她苦苦一作笑,干脆放弃了挣脱的念想,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再乱动。   窗外,残月当空,四下清明寂静,只是偶尔有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响声,衣凰听着,原先焦躁的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但愿这一晚能就这样安静平稳地过去,待明日清晨,他就差不多可以醒来了。 【十三】一觉初醒如梦中   天朝建朝五百年,疆土绵延千万里,东有琉球、高丽邻国,南接南诏、望部落,西有吐蕃、葛逻禄,北临突厥、靺鞨、鲜卑、室韦等族,天朝君王仁慈,虽是数百年大国,却一向以和为贵,与各国各族之间鲜有征战。然我不犯人,并不代表人不犯我,即使苏氏天朝自建朝以来,对待临近各族宽容至深,却还是有外族来犯,企图夺此万里江山,只是最终悉数失败不说,更是让苏氏天朝有了借口,将他们赶出原本的领地,大片土地便尽归天朝所有。是以天朝疆域越来越广,势力日益强大,军队遍布天朝都城及边疆,精兵干将更是无数。   三百多年前,羯族来犯,大举骚扰天朝边境,占地为王,施行暴政,民不聊生。朝中大将冉闵领兵出战,在北方疆场一举歼灭羯族,自此,羯族领土尽归天朝。   先帝八年,真腊犯境,却狡猾地利用濮部落作为先锋屏障,结果被防守边疆的将士连连击退,最后不得不退至澜沧与暹罗附近,最终渐渐败落,一蹶不振。   此次突厥来犯,他们不但联合了素无近交的靺鞨族,更是收买了数位守城将领,连日不休地攻城,周边的小国及一些游散的部落见了,纷纷向其并拢,意在合力灭掉苏氏天朝。朝中虽兵将诸多,然守卫都城及其他地域之事不可掉以轻心,睿晟帝深思之后,毅然任命三皇子苏夜清、九皇子苏夜涣为平远大将,领兵出征平叛。却是到了大军已然上路三日方才传出七皇子苏夜涵作为大军军师随军出征的消息。   想那突厥一族族中不知何时收留了一批专攻五行阵术的异人,利用诡异的布阵在北疆大败守疆将军凌阳昊,消息传至京都,睿晟帝苦恼万分。苏夜涵曾学过一些阴阳五行八卦类的典籍,对此略有研究,是以他自动请命,随军前往北疆战场。   消息传来后,太后好一番心疼,苏夜涵与苏夜涣均是幼时丧母,苏夜涣从小喜欢研习兵法列阵,时常溜到校场练武,苏夜涵相对而言较为安生沉静,所以逗留在太后身侧的时间比其他的皇子要多一些。太后听说他随军去了北疆,心中不免急躁。   衣凰这么想着,不由得低声一叹,睿晟帝只是应下了苏夜洵出征的要求就被太后好一番絮叨,若是让太后知道苏夜涵不但没有随大军回朝,甚至还在返回途中受伤中毒,只怕又要狠狠地训斥皇上一番了。   她动了动已经彻底麻木的胳膊,无奈苦笑。   所幸这一夜就这么平静安稳地过去了,凶手似乎是知道了行踪已经暴露,并没有第二步的行动,如此一来,衣凰倒是担心上了,敌在暗,我在明,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万般小心,稍不留神就会教凶手钻了空子。   看了看桌上的药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素冉将药碗送来的时候苏夜涵还没有醒来,衣凰见他好不容易脸色好转,沉沉睡了过去,也不想打扰他休息,看他疲惫不堪的面容,想是该有一段时间没能好好休息了吧。   行军打仗哪是一件那么容易之事?仅是这漫长路途就能拖垮很多人。只不过这一次出战的是涣王的银甲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经过无数训练与征战存留下来的精干将才,天朝本就意在通过这次出兵收了那几个小族,才会派出银甲军,否则又怎能将突厥生生慑住,自从天朝大军赶来之后一直避而不战,而是以靺鞨为出头之鸟,可惜了靺鞨就这么成了替罪羊。   突然手腕上一松,衣凰不由得一惊,抬眼看去,正好碰上一双碧海深眸,苏夜涵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直直地看着她,眸光安静沉敛,直似窗外初升的阳光,温润和煦。   怔了片刻,衣凰骤然朝他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苏夜涵点了点,似乎想说话,无奈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衣凰见了,立刻起身说道:“你一天一夜没有进水进食了,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这么坐了一夜,不仅是手臂麻了,连腿脚也有些酸麻,她刚一站起就脚踝一扭,差点摔倒,手一伸,有人拉住了她伸出的手,回身就看到苏夜涵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稳稳抓住了衣凰。   “小心点。”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却是沙哑得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衣凰笑着点了点头,站稳,然后走出房间,刚到门口便遇上了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素冉,手里托着一只朱红托盘,见到了衣凰立刻福身道:“郡主。”   衣凰看着她手中的盘子问道:“这是何物?”   “总兵大人让奴婢给王爷送来的玉竹粥,说是王爷现在身体虚弱,不胜大补,这么久没进食,得先喝点清淡的粥润润胃。”素冉说着随衣凰一起进屋,边走边嘀咕道:“奇怪了,大人怎么会懂这些?”   “是我嘱咐他的,”衣凰说着挑眉一笑,端过粥碗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呵呵笑道:“真是没想到他记得挺清楚的,这碗玉竹粥煮得倒是火候正佳。”   说着看了看床上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苏夜涵,低头微一撇嘴,说道:“王爷有福了。”   苏夜涵没有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她便又是一笑,“像玉竹粥这样清淡的粥想必少有皇子尝过,王爷今日有此机会,岂不有福?”   说罢眼角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一旁的素冉见了,抿了抿嘴,端起桌上已经冷掉了药碗,笑着悄悄退出房间。   衣凰走过去将他扶着做起了点,在他背后放了只软一点的枕头,然后看了看粥碗,再看看苏夜涵虚弱的身体,微微叹息,说道:“我来喂你。”   苏夜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本想拒绝,可刚一抬起手就牵动了伤口,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手臂一滞,动作停了下来。衣凰将他手臂轻轻放回原处,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王爷认为衣凰没那资格么?”   苏夜涵淡淡一笑,微微摇头,并不多言。   “那就好。”衣凰说着端起碗,试了试碗壁,还有点热,便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方才送到苏夜涵嘴边。苏夜涵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开嘴将粥喝下,动作轻缓,儒雅至极。   两人的配合倒是默契十足,你喂一勺我便吃一勺,只消片刻,一碗粥就已经空了。衣凰看着空碗,似乎颇有成就感,满意地笑了笑将碗放下,回头就看到苏夜涵坐在床上阖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并不舒服。   衣凰凝眉,问道:“王爷有何不适?”   苏夜涵这才睁开眼意味深藏地看了看她,半晌缓缓开口说道:“有点撑。”   闻言,衣凰不禁一愕,眼睛一瞪,“那为何刚刚王爷不开口说?”   苏夜涵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想了想说道:“来不及。”   “……”衣凰低头沉默,听明白了苏夜涵话中之意,他的“来不及”是因为她刚刚喂粥的时候喂得太急了吧。   撇了撇嘴,她终于抬起头,看到苏夜涵注视的目光,不由得一声轻笑,轻悄地避开他的眼神,走到窗前将窗子完全打开,一束微光照进屋里,顿时将衣凰的身影映在地上,正好垂至苏夜涵的床前。   那身影的主人虽是笑意盈盈,然影子却是空灵飘渺,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疏离与静寂,有一种让人想要走进她的内心深探的诱惑。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良久才开口说道:“太子可好?”   听得他的声音,衣凰愣了愣,他的声音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却已经不再似之前的沙哑晦涩,“你想听实话?”   “嗯。”他微微点头。   衣凰走到桌旁坐下说道:“情况不妙,不过也没有那么糟……”   顿了顿,她看了看苏夜涵并没有情绪起伏的面庞,“涵王真是大义,在这样的境遇里,竟然会为了救太子和涣王而以身涉险。”   苏夜涵语气平稳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兄弟。”   简短的一句话,让衣凰怔在原地,僵僵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再出声,而是侧过身去,若有所思。   果然是淡泊宽容的涵王,生在帝王之家竟然还敢惦念着那一份薄如宣纸的兄弟之情。可是,他知不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会像他这么想,并非所有人都把他当做自己兄弟?若等到他身陷险境的那一天,还会有人像他这般舍身相救吗?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衣凰心头有万千疑虑,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能幽幽一声太息,作罢。   门外传来素冉的声音:“郡主,王爷的药热好了,王爷是要现在用药吗?”   衣凰想了想,说道:“端进来。”   她和苏夜涵已经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素冉这一来倒是来得及时。谁知素冉进屋放下药碗,偷偷瞄了二人一眼,又迅速离开,很自觉地退到门外,教衣凰瞪着那药碗哭笑不得。   隔了半晌,她无奈地端起药碗走到床边坐下,苏夜涵表情不变,眉角却微微蹙了一下。   衣凰看着有些揪心,无奈道:“我知道王爷现在根本不想吃药,但是没办法,我奉皇上之命前来医救王爷,还望王爷能理解衣凰的难处。你放心,这一次我会慢点,你若是实在喝不下了就说一声。”   苏夜涵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依旧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乖乖喝下衣凰递来的药。   偶尔之间,衣凰抬眸,碰上他墨绿色的深眸,总觉得其中有万般意味,却又被他在无声无息之间化为乌有,只留一泓碧波,倒映这衣凰隽秀的面容,似乎这一面隔了千山万水般,在这一瞬成了现实。 【十四】心有灵犀意见同   苏夜涵静静地看着衣凰,半晌突然开口道:“本王确实有福。”   衣凰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他,手上喂药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反正他也没说喝不下。   喝下衣凰紧跟来的一勺药,苏夜涵说道:“能让父皇亲封的清尘郡主喂药,怕是寥无几人。”   闻言,衣凰挑了挑细长的眉,不紧不慢道:“若非是涵王替下涣王受这一箭,如今躺在这里让我喂药的人,恐怕就是涣王了。”   苏夜涵面无表情,“如此说来,本王这一箭受得值了?”   “值或不值,当由王爷自己断定,衣凰不敢妄言。”说罢站起身将已经空掉的药碗放到桌上,再回身去看苏夜涵,见他似乎除了伤口还有些疼痛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不适,不禁问道:“怎么,王爷是还没喝够吗?”   苏夜涵微微抬起冷清的眼眸看着衣凰,却是不带任何感情,似乎眼前这人不曾两次救过他的性命,只不过是一个刚认识的人一般,眼神冷魅而沉静,叫人看了不由得心慌。衣凰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轻笑道:“王爷放心便是,衣凰不会故意欺害你的。”   “你不敢?”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是却听得出来他原本的意思:你敢。   果然,衣凰摇头,说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眼角一瞥,看到门外一道人影徘徘徊徊,犹豫不决。衣凰笑道:“进来吧,王爷已经醒了。”   话音刚落,就见何子托着一只托盘进来了,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苏夜涵,只是低声说道:“属下见过王爷。属下有罪,望王爷责罚。”   苏夜涵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方才醒来,之前发生过哪些事情他一点不知,见何子请罪,便不由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衣凰。迷糊之中他记得自己曾经抓住了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并没有挣开,只是任由他紧紧拉着,他以为是母妃的手,却不想醒来见到的那张面孔却是他昏睡之前为他拔箭的人。   难道她就这样,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吗?   见苏夜涵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衣凰便解释道:“昨日我让何子去替你抓药,结果他为了找一味难寻的药,一直到很晚方才回来,刚一回来便听说了你中毒的消息,所以心生愧疚,在这里守你守到很晚,直到天快亮时才离开……”   衣凰说着顿了顿,看了看何子托盘里的药碗,差点就笑出声来,“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替你熬药去了。”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已经转投向苏夜涵,眼中满是狡黠的光芒,“若是再把何子的这一碗药喝了,相信差不多就够了,王爷您说是吗?”   苏夜涵没有说话,似乎有些疲倦,阖眼沉默了半晌方才淡淡说道:“何子,接下来的煎药一事全由你一人负责。”   听了苏夜涵的话,何子面色一松,“是!”   继而又疑惑地看了看衣凰,举了举手中的托盘。衣凰接下药碗说道:“王爷刚喝了两碗,再喝第三碗的话,只怕就无法在这屋里安生待着了。药先放这儿吧,我来处理就行。”   何子听衣凰这么说,也就不再犹豫,看了看苏夜涵说道:“王爷暂行歇息,属下门外候着。”说罢起身离开,退到屋外。   衣凰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看了看精神并不佳的苏夜涵,沉沉叹了口气,放下药碗,走到床边道:“这事不怪他。”   “嗯。”他依旧阖着眼睛,“我知道。不过如果我不罚他,他会内心不安。”   衣凰沉了沉脸色,“其实,这件事应该怪我,是我大意了……”   他终于舍得浪费力气摇了摇头,“不怪你。”   衣凰也懒得跟他争执,“你累了,还是先躺下休息吧。”   苏夜涵并不否定,点了点头。衣凰抽出垫在他背后的枕头放好,扶着他慢慢躺下。   几缕头发突然从耳际滑落,扫过苏夜涵的脸庞,他蓦然睁开半阖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衣凰,看得衣凰一愣,继而微微笑开,替他拉好被子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苏夜涵突然开口说道:“你要走?”   衣凰哭笑不得,回过身答道:“王爷多久没进食,衣凰便多久没进食了,这会儿也该去吃点早饭了,否则哪来的力气为王爷效命?”   苏夜涵敛目,不再说话。   走到门口,衣凰停了脚步朝他看去,他已经沉沉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面色温润平和,静谧无声。   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安静沉默,几乎到了要被人忽略的地步。   若是他能真的被人忽略了倒好,身在帝王家,无人打扰你,算计你,倒也乐得一份清闲与宁静。可是……衣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纵然他心本善,这一次冒此危险只为救自己的兄弟,然他救下澄太子,便会被认为成是太子一党,无疑为自己树了很多敌人。若是太子就此倒下,不能登上帝位,就算皇上再如何疼惜他器重他,只怕以后这天朝之中也没有他苏夜涵的立足之地了,毕竟皇上不能保他一辈子。   又或许到那时,他会出手反抗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衣凰眼中的担忧便又淡了几分,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素冉已经很体贴地送来的丰盛的饭菜,她看了不由得一惊,问道:“总兵府的人怎会知道我爱吃的菜?”   素冉掩面一笑道:“这是大人吩咐厨房做的,奴婢也不知道。”   夏长空?衣凰凝了凝眉,她现在是越来越不敢小看这个总兵大人了,内敛沉默,却心细如发,不动声色地就调查清楚了一切。   摇了摇头,她拿起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取了笔纸写了个药方交给素冉,“照方取药,煎好了送到楼大人那里,就说是奉涵王之命送去的,让他务必按时服药。”   素冉撅撅嘴道:“郡主,这不是您开的药方吗?”   衣凰正色道:“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素冉一见,便不敢再多言,拿着药方匆匆离去了。   衣凰眸色顿然深沉,苏夜涵已然插手到这件事中,既然澄太子复位方才对他有利,那她便帮澄太子留下这个最优秀的太子幕僚,也好让他有机会回宫帮助太子扫除障碍。   想到这里她稍微有些轻松,看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不由得面露喜色。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静得衣凰有点诧异。   七月初,无月有风,秋风吹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发出沙沙之声。天气渐凉,夜晚的凉意愈发明显。   有衣凰近乎寸步不离的照顾,苏夜涵的高烧第二日便已退了,体内的余毒也已清除,只是先前他中的毒让衣凰有些头疼,那并非是这几日才下的毒,而是从很早以前便已种入体内的,观察几日下来,衣凰发现那毒竟然对苏夜涵毫无毒害作用。现下,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他的箭伤。   衣凰替他换了药,熟练地包扎好伤口,打好结,松了口气,“你的伤恢复得很好,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了。”   苏夜涵点了点头道:“多谢你。”   一听到“谢”字,衣凰不禁挑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一个谢字这么简单?我可是救了你两次。”   “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我只有一条命,只能还一次。”   衣凰看着他满脸正色,不由得撇撇嘴表示无奈,突然也换出严肃的表情,说道:“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这几日来,衣凰全然没有按照礼数,整天王爷来王爷去的,多数时间开口便是“你”“我”,苏夜涵也不生气也不计较,见她叫得挺顺口,便也由她去了。倒是府中的众人,以及何子几人看向衣凰的眼神,比以前多了几分尊敬,也不再似先前的见外,喂药换药这些事竟然全都默认了似的交到了衣凰手中,教衣凰无奈却又无从开口。   苏夜涵微微动了一下,躺得舒服了点,说道:“你说。”   衣凰看了看窗外黑得不见人影的夜色,沉声说道:“我想明日动身,我们回兹洛城。”   苏夜涵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又被他探究的眼神遮住了,问道:“原因。”   “待在总兵府,总归不是权宜之计,如今尚不知向你下毒之人是谁,这几日我们加紧了防范,他一直没有机会再下手,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想必王爷也该懂,我们一直这么警惕度日,难免会出现懈怠的时候,到时候凶手再向你动手可就麻烦了,我可没有把握每次你中的毒我都能解,更不能保证你每次中毒都能碰巧被我及时发现……”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转身看向苏夜涵,见他脸上并无怒色,便又接着说道:“弗如趁着现在凶手还没来得及再下手,我们赶紧离开,虽然少了总兵府无影队的保护,但我看得出来跟你身边的何子几人都绝非泛泛之辈,相信要保护你并不是难事。”   苏夜涵嘴角难得浮上一丝笑意,看得衣凰微微皱起眉头,正欲开口问他笑什么,就见何子四人一同走了进来,朝苏夜涵行礼,何子道:“王爷,启程的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好。”   闻言,衣凰诧异地看了看苏夜涵脸上那一切都了然洞悉的清明笑容,蓦然回神,不由得失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邵寅说道:“没有事前通知郡主,还望郡主莫怪。王爷是想亲口告诉郡主此事,只是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属下几人先……”   衣凰摆了摆手,笑道:“怎么?你们认为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不不不……”邵寅连忙否认,想开口解释,却被何子拉住了,三人看着邵寅顿然憋红的脸,都低头偷偷地笑。   最终还是苏夜涵开口替他解围:“你们先退下,我与郡主商量一下上路之后的事。”   “是。”四人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衣凰叫住,“给王爷备一辆马车,要稳当些的。”   四人都疑惑地看向苏夜涵,马车?那一定会很慢吧?虽然王爷有伤在身,可马车毕竟向来是女子乘坐的……   却不料苏夜涵只是点点头道:“就依郡主所言。”   见涵王都发话了,四人也就不再犹豫,依言退出房间,只剩下衣凰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夜涵。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你报复我?”   “岂敢?”衣凰谦逊地福身,看向苏夜涵的眼眸却毫不躲闪退让,犀利如炬,带着一丝得逞的得意,“衣凰这么做可都是为了王爷好,王爷伤口尚未愈合,骑马未免不妥,万一挣裂了伤口衣凰所做的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   后面的一句话倒是真心话,就算她不为苏夜涵考虑,也得为自己想想吧。好不容易把他救了回来,他若是因为骑马而让自己伤上加伤,待回到都城,她会被五马分尸的。   苏夜涵不再说话,只是用意味深藏的眼神打量着衣凰,忽然开口念叨:“衣凰……”   衣凰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阖上眼,似是思考,隔了片刻又说道:“好名字。”   衣凰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也不生气,略有心事地看了窗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他,“明日动身,我怕今晚不会安宁。”   没想到苏夜涵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   衣凰本想再问他要商量的上路之事是何事,却见他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就不想再打扰他。明日动身上路,只怕还有诸多事宜要应付,他需要精力。   但愿他能安然地一觉醒来,安全地离开总兵府,离开章州城。 【十五】知人知面不知心   夜入丑时,狂风乍起。   骤起的风声凌厉,撕破了安宁黑暗的长夜,嘶鸣哀叫。   感觉到身上重了一下,衣凰瞬间惊醒,抬眼一看,正好看到那双修长的手从她的耳际拂过,她坐起身似笑非笑道:“你怎么起了?”   “风声太吵。”苏夜涵语气淡然,看向衣凰的深眸却不再冷淡,“我去看看何子他们,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衣凰拉过身上的墨色披风,摇头一笑:“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正好商量一下你还没来得及商量的事。”   苏夜涵不吱声,低眉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想衣凰话中的意思,“那好,一起去吧。”   话音刚落,脚未挪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下人的呼喊声:“来人呐……有人刺杀楼大人……有刺客……”   继而听到凌乱混杂的脚步声朝着楼陌均的房间奔去,手中火把的火光一晃而过,何子四人警觉地冲进里屋,见衣凰和苏夜涵都安然无恙地站着,顿时松了口气。   “王爷,楼大人被袭。”   “我知道了。”苏夜涵冷冷地看着窗外,“何子,你们四个过去帮忙,务必抓住刺客。”   何子四人一惊,“可是王爷,您和郡主……”   衣凰清冷一笑,嘴角微微扬起,“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家王爷受到一点伤害。”   四人见衣凰发话,好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看了看苏夜涵,一齐朝着楼陌均的房间奔去。   衣凰看了看苏夜涵,似乎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脸色有点不适,她将手中披风披到身上,对苏夜涵说道:“他们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劳烦王爷辛苦一次,做凳子吧。”   说罢不由分说,扶着他往墙角的凳子走去,却被苏夜涵反手拉住,他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衣凰细眉一挑,“你说过把这条命交给我的,就该听我的,更何况只要他一击不中就会惊动外面的无影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安然躲过他这一击的人,是我。”   苏夜涵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不再说话,任由衣凰安置,然后她灭了屋里所有的灯,自己半躺在苏夜涵的床上。   黑暗里她独自冷笑,夜袭楼陌均?不过是个幌子吧,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好对苏夜涵下手……   突然窗外有一丝声响,虽然瞬间便淹没在嘶吼的风声之中,却被衣凰听得清清楚楚,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不小心弄出点动静,只见两道人影突然从窗外闪入屋内,速度快得让衣凰暗暗一惊,暗叫不好。   这不是普通的刺客!   她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想要拦住他们,怎料苏夜涵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响,两人手中剑光一闪,唰唰两剑齐齐朝着苏夜涵的方向刺去。   “小心!”衣凰低喝一声,手中披风朝着两人旋去,足下一点,跃过两人,伸手去寻找苏夜涵的踪迹,却不想他原先坐着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耳边突然划过一道气流:“跟我来。”   衣凰听出是苏夜涵的声音,便随着他一起,跳到了窗外,朝着楼陌均的房间跑去。她边跑边定了定神,突然朝苏夜涵冷冷一笑道:“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中计了。”   苏夜涵丝毫不惊讶,轻轻应了一声:“嗯。”   衣凰讶然:“你早知道?”   “刚刚才知道。”   “因为那两人出手?”   “没错,”他脚步顿然一滞,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无影队的佩剑。”   衣凰随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楼陌均由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然招架不住,由曾明和邵寅护着,何子三人正努力杀退周围的人。   而她和苏夜涵的四周已站满了人,个个身着黑衣,手持长剑,正是先前潜伏在苏夜涵房院四周的无影队,而夏长空就站在他们之间,负手站立,目光碰触到衣凰时,有片刻的犹豫和失神。   衣凰看了夏长空一眼,眼神瞬间空明,“你不是太子的人。”   夏长空干脆地答道:“我不是。我是洵王的人。”   苏夜涵突然开口:“你不是。”   夏长空脸色一怔,恍神地看着苏夜涵,只听苏夜涵接着道:“四哥心思缜密,即使要收买人也不会收买曾经为太子效命之人。”   夏长空长叹一声道:“属下感觉很遗憾,没有先一步认识涵王,否则……”   “没有否则。”衣凰冷冷地打断他,“叫你的人撤下,我不想伤害无辜的性命。”   “郡主……”夏长空面露难色,看向衣凰的眼神甚是诚恳,“请郡主莫要相逼。主人要的仅仅是涵王,只要郡主交出涵王,属下可保郡主安妥。”   衣凰突然轻呵一声,侧身看了看脸色微微发白的苏夜涵,“如此看来,衣凰得用王爷的命来换我的命了。”   却不想苏夜涵淡然一笑道:“若是用我的命能换你安全,我倒是愿意。”   衣凰微微一愣,沉默片刻,骤然笑道:“那可不行,你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允许,谁都别想带走。你信我吗?”   苏夜涵没有说话,只是用沉敛的眼眸看向衣凰,信任的同时竟然还带着一丝考量与疑惑,看得衣凰无奈苦笑,说道:“清尘郡主救不了你,但是慕衣凰救得了。”   话音刚落,她扶着苏夜涵的手也骤然松开,一震水袖,平日里平淡无奇的长袖瞬间飘荡开来,狂风吹着她垂下的浓密长发以及她烟色裙衫,火光下看过去好不妖娆妩媚,只是那眉眼太过寒冷凛冽,一眼扫去,竟教众人心生寒意。   夏长空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此时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衣凰双袖隆起,一股强大的力气要将他吸过去,他连忙定住脚步方才勉强站稳,再看过去,四周的沙石树叶已被卷做一团,周围的狂风吹到衣凰身边似乎就被软化了一般,瞬间变得绵柔无力,一点点卷进了衣凰的衣袖之中。   众人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纷纷用手去挡住眼睛,苏夜涵却只是眯着眼睛,不闪不躲。   只见衣凰脚尖轻点,人已腾至半空,长袖一挥,被卷成一团的东西立刻分飞各处,四周的无影队顷刻之间死伤一片,衣凰脚步不停,移至苏夜涵身侧,携着他轻功一跃,便在眼前消失不见。   何子几人见苏夜涵已被安全带走,围袭他们的人又死的死伤的伤,当即交换了一个眼神,六人呈三角阵列,朝着其中以何子为首的一角直直杀过去,硬是杀出一条出路,从总兵府逃离。   刚一出了总兵府,便看到身后火光冲天,追来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   方亥边走边问:“现在往哪儿去?”   何子毫不犹豫道:“并州。”   邵寅问道:“去并州做什么?”   “我们随郡主一起遇见清王的地方正是出了并州十里,一路上除了住宿,我们就只在那个地方做过停留。郡主离开时指的方向也正是并州,相信郡主的意思便是要我们到那里会合。”   听完何子的解释,一行六人不敢多作停留,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路直奔着并州而去。   正如何子所料,衣凰和苏夜涵一起,也正往并州赶去。   一路上衣凰不敢脚步太快,刚才逃脱的时候,苏夜涵已经被牵动了伤口,此时一丝殷红已透过他白色的外衫,看得衣凰心下一阵寒凉。   刚入寅时,天色稍微亮了点,衣凰担心光明正大地走大道会被发现,便找了个隐蔽的树林,扶着苏夜涵慢慢坐下,看了看他的伤口,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服。   苏夜涵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摇头,看见她紧蹙的眉头,不由得轻声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去解男人的衣服,竟然一点都不犹豫?”   衣凰新心知他是不想让自己看他的伤口,免得她担心,才故意这么说,不禁白了他一眼,沉声道:“若不是皇上让我来救你,我才不管你……”   正说着突然手腕一抽,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苏夜涵感觉到了她这一细微的动作,立刻抬起被他握住手腕的手,仔细一看方才看到一根细小无比的针斜着扎进肉里,几乎要没进去了。   衣凰试图抽回手,“一根小针,不碍事。”   苏夜涵不理会她,伸手就要拔出针,却被衣凰死死拦住,“别动它,针上有毒。”   苏夜涵脸色陡然冷下,只是在这一的夜色里看得并不清楚,却能听到他带着微怒的声音:“你不是说不碍事么?”   “我碰不碍事,你碰就不行。”衣凰毫不理会他阴沉的声音和脸色,抽回手,掌心凝集内力一挥,那根针便从手中脱离,扎在身旁的一根树上。她从腰间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服下,再自己运行内力,将毒一点一点逼出体外。   苏夜涵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而镇定,不禁轻呵一声,“果然是玄清大师的弟子,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你不该在已经受伤时还继续催动内力使出菩提心法,那样会加速毒液在体内的运行。”   衣凰神情一滞,愣了片刻,“原来王爷也识得菩提心法。”   苏夜涵并不否认,“略有知晓。想必那根针就是在你使出菩提心法的时候有人故意放出的吧。”顿了顿,他微微太息道:“刚才你若把我交给夏长空,自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衣凰呵呵一笑,“说的也是,是我疏忽了,下一次一定得记得。”   苏夜涵眯起眼睛,眼中精光却犀利如锋,直射衣凰的清眸,却在看到她掌心的伤口时化作一缕担忧。他心里明白,衣凰若真想出卖他,又何须等到下一次。   衣凰清理好自己的伤口,不管苏夜涵微微凝起的眉头,低喝了一声“别乱动”,解开他的衣服和里面的纱布,看到刚刚愈合的伤口有重新裂开一口,若不是纱布上涂有伤药,只怕早已与鲜血凝结在一起了。   看着衣凰一直皱着不散的眉,苏夜涵微微挑起嘴角,“放心,我死不了。”   “闭嘴。”衣凰似乎在思索什么,听到苏夜涵的声音不由得一瞪眼,想了想,复又取出刚刚那只药瓶,倒出三粒药丸在手心里,用力紧紧一握,再松开时药丸已化成粉末。她什么也不说,直接将粉末洒在伤口上,又重新包扎好伤口,这才抬头看着苏夜涵,看到他正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见她不说话,苏夜涵也是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看,看得衣凰心里毛毛的,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那是什么?”   苏夜涵坦然道:“总之是对我无害的东西。”   “呵!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衣凰狠狠地说着,替他把衣服整理好,系腰带的时候,害怕带到他的伤口,手上的力道不由得轻了点。   苏夜涵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她摆弄,突然他一低头,下巴正好垫在衣凰的额头上,衣凰手上的动作微微一停,只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的嘴角浮上一抹邪魅的笑意,低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你不怕我吃了你?”   衣凰先是怔了一下,继而腾出系好腰带的手托起苏夜涵的脸,扬起头道:“那我建议王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一来你现在不一定是我对手,二来,你有伤在身,若是再不小心挣裂伤口,衣凰怕王爷这病根是留定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苏夜涵看着衣凰满是挑衅的眼眸,失声笑出,往背后的树上靠了靠,似乎很是疲惫,衣凰沉默了片刻,兀自一笑,笑意不明,只是在他身侧坐下,试图给他一些支撑…… 【十六】巧设计谋出章州   从章州到并州,徒步行走,至少一天,加之涵王和楼陌均都有伤在身,若想天亮之前到达并州汇合自然是不可能。更何况,现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章州城门,若是不能想法子出了这个门,一切都是妄谈。   衣凰遥遥地看着正严密排查的城门守将,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想出城门,必被仔细搜查一番。   墙边贴了公告,昨天夜里有刺客闯入章州城,意图刺杀总兵大人,却失手逃脱,一行九个人,七男两女,画像均被张贴于大街小巷,告示上还说,目前已有六个男子逃出了城去,夏总兵已联络了沿途的并州、东昌等地的总兵,协同搜查刺客的下落。剩下的一男二女尚在城中,希望百姓能奔走相告,重金悬赏。   衣凰面纱之下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章州这一代算是天高皇帝远,苏夜涵虽身为涵王,却极少露面,就连都城的百姓都不见得悉数都能认识他,在这边远的章州城则更是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涵王,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一露面就会被当做刺客,全城追杀。   看来,夏长空是做好了不让他们有机会活着回兹洛城的准备。   只是,她奇怪的是那第二个女子究竟是何人,难道除了他们,除了楼陌均和曾明,总兵府中尚有太子的其他心腹?为何画像上只画出她的半边脸?   她紧了紧遮面的面纱,转身快步往城郊的破庙走去。现在满城都是他们的画像,想要住客栈是不可能的,所幸夏长空笃定他们会急着出城,派了重兵把守城门,并没有对城郊进行仔细的盘查。   眼下除了出城,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便是苏夜涵的伤,再不换药,不能好好清洗一下伤口处的淤血,只怕伤口会恶化。   衣凰握了握手中的金笛,看来,如今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抬眼望去,四下无人,衣凰眼神一定,手腕一转,三寸金笛横于手中,她将金笛送至嘴边,微启丹唇,怪异迤逦的笛声传出,笛声依旧短促,却似长了脚一般,蜿蜒着朝着某处流去。衣凰手指停下之后笛声尚未停下,如似弯转回旋了片刻方才消失。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从远处匆匆赶来,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姣好,面容保养得也很精致。见到衣凰之后先是疑惑地打量着衣凰的背影,待衣凰回身除去面纱时,不由得脸色大惊,俯身拜道:“青座弟子青芒参见衣主。”   衣凰微一抬手,示意她起身,又重新遮上面纱,冷声道:“城中的告示你可看到?”   “嗯,”青芒点点头,“属下一大早出门买菜的时候看到的,当时颇有怀疑,不敢确定画中女子是不是衣主,就等着看是否会有人以金笛之音相召,一直等到现在。”   衣凰眼神微一缓和,“辛苦你了。”   青芒随意一笑道:“不苦,这是属下的职责。衣主有何吩咐需要属下完成?”   衣凰沉吟了片刻,方才叹息道:“这一次不是你的任务,是我以慕衣凰的身份请你帮忙。”   “衣主——”闻言,青芒不禁惊呼出声,“衣主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衣凰点了点头,明白她忠心为主的心意,“想必画像上的几人你也都猜测过了,不瞒你,其中一人正是当朝七王爷涵王,其他六人亦均为皇室的护卫。夏长空不知为何人效命,企图取了涵王的性命,被我们发现了,不幸涵王重伤在身,且不能再伤上加伤,所以我们无法强行逃走……”   见她话音一顿,青芒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皱眉道:“这是皇室的事,衣主可是已经想好了?”   衣凰沉默,良久方才抬起头缓缓说道:“涵王不能死,他命不绝于此。”   青芒了然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衣凰抬眸看向远方,眼中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芒,沉声说道:“药,救命的药。”   待青芒离去,她又站在那里思索了半晌,方才回身走进庙里。   苏夜涵尚在昏迷之中,伤口已然有些恶化,她随身携带的药囊早在总兵府就已被偷,而身上仅留的逸灵丹只能通血解毒,却治不了他的伤。从总兵府逃出之后,由于衣凰中了毒,身体微弱,在树林里竟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是以苏夜涵便守了她一夜没睡。一早,衣凰找到了这间破庙,他刚一坐下便昏迷入睡了。   看着他连日来一直倦怠的面容,衣凰不禁怀疑,他是否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那张本该俊秀得不带瑕疵的脸庞,却因为伤痛而憔悴了几分,浓眉微蹙,惹人心忧。   轻叹一声,在他身旁坐下,衣凰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低声呢喃道:“为何那个人是你?若是换了其他人,我就不用这么浪费力气了……”   睡梦中的苏夜涵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碰他,不由得将脸往回一缩,细长的睫毛动了动,似是想要醒来,却无奈身心俱疲,由不得他想醒便醒,遂皱了皱眉后,又安然入睡了。   突然她眸光一冷,骤然起身挥袖,伸手就捏住了那凌空刺向苏夜涵的一剑,用力一拉,出剑之人便被带着向前踉跄了半步之后,努力收住了脚。   一击不中,来人猛一转身,第二剑接着刺出,目标依旧是苏夜涵,衣凰一见,不由得眉头一皱,眼中已然有了怒色,一震衣袖,长袖瞬间便缠上来人的手臂,拦住了她刺出的那一剑,身后衣凰用力一带,那人便丢落手中长剑,摔倒在衣凰脚边。   见状,那人似乎知道自己不是衣凰的对手,也不急着起身逃跑,只是冷笑道:“落入郡主手中,我无话可说,郡主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不料衣凰只是轻呵一声,走进她跟前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杀了你再要救你可就难了。”   那人一愣,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衣凰伸手抓住她被长袖所伤的手臂,轻轻一捏,按住几处穴位用力一点,那只手臂很快便恢复了知觉能活动了。衣凰朗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在逃离章州城之前你不许伤害涵王半分,我亦不动你分毫,等出了章州城,摆脱了他们的追杀,你想怎样便怎样,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从我手中将涵王的命夺走。如何?”   那人低头想了想,将信将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衣凰笑了一声道:“因为你别无选择,素冉。”   一听衣凰喊出她的名字,素冉浑身一颤,瞪大眼睛看着衣凰,半晌方才缓缓解下面纱,纱下的面容一片苍白。她骤然笑出声,“想来以郡主的聪明,早在总兵府就已经怀疑我了吧。”   衣凰说道:“不是怀疑,而是笃定,我药囊里有一味药,只要接触了就会沾染上它的味道,只是气味较淡,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那晚我在房间里打了个盹儿,醒来以后你刚一进屋我就闻出来了,只是我尚不知晓你究竟是何人派来刺杀王爷的,所以我一直没有点破。到了昨天夜里,夏长空知道我们要离开的消息,终于沉不住气动手,一晚上我都没看见你的身影,想必你是想趁乱刺杀王爷的吧?”   素冉听完点点头道:“没错,我本想趁机杀了涵王,然后再潜回总兵府,等风声过去了再寻机会离开,却不想反被郡主的内力所伤,慌忙之中只能放出毒针,悄悄逃离,谁想出门不久便遇上何子一行人,正好身后又有人追来,结果就把我当成了你们其中的一个。”   衣凰问道:“你就不怕夏长空找不到你,查出你的底细?”   素冉凄凄一笑道:“我今天一早回去了一趟,这次出来本是以寻找郡主下落为名,我想若等到晚上我再不回去,他差不多就会知道那个蒙面女子是我。”   衣凰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刺杀涵王?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涵王,而不是涣王的?”   许是因为被衣凰识破了身份,所以衣凰问什么素冉便答什么,却不想在问到这个问题时她却突然不吱声了,低头一言不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沉沉叹了口气,“我奉主人的命令来杀涣王,是以我杀了之前的素冉,再装扮成她的模样混入总兵府,反正本来就没有人去注意一个卑贱的小丫头。之前我确实认为涵王就是涣王,所以才会在包扎伤口的纱布上下毒,又偷走郡主的包袱,直到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才知道他是涵王,之后便一直犹豫要不要下手。后来我发现夏长空夜袭郡主和王爷,便想涵王也好,涣王也罢,最终都是主人的对头,所以干脆杀一个算一个,只是涵王身边有郡主,我没能得手……”   “很好,”衣凰满意地笑了笑,“我总算知道是谁指使你来的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不过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刚提出的交易。”   听到衣凰的话,素冉先是吃惊,继而了然地无奈一笑,使劲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隔了很久才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城中告示果然换了一张,便是那张原本遮着面的女子,此时换上了素冉的脸。   进出城门时依然有人严密搜查,两旁列阵随时待命的将士不下千人,个个披甲佩剑,看得来往的行人人心惶惶。   出城的队伍排了有五丈远,眼看着人群移动缓慢,排在后面的那辆马车旁,一身素缟的女子突然伏在黑漆棺木上嚎啕痛哭,引得四周人纷纷向她看去。   马车上载着一具棺木,除了大声痛哭的女子,另一旁还有两名年纪较轻的女子也是身着白衣,鬓角插着白花,跟着低头轻声抽泣,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正在排查出城人群的将士见了,不由得一愣,一名将领走过来问道:“冯大嫂,您这是干什么?棺木里装得是什么人呐?”   冯大嫂一听,顿时哭得更伤心,说道:“还能有谁啊?还不就是你冯大哥吗?”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那将领惊讶道:“怎么会?冯大哥昨日不是刚刚娶了两位新夫人吗?怎么突然就……”   不问还好,这一问那冯大嫂哭得更伤心了,恶狠狠地瞪了旁边的两名女子一眼,恨恨地说道:“全都怪这两个害人精,刚一进门便克死了我夫君。我就说这样的女人是扫把星不能娶,他就是不听我的,结果……结果昨天晚上你冯大哥因为太过开心,回房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就这么给摔死了……”说着又是一阵嚎哭,上前扯过两个年轻的女子,伸手就要打,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害人精”“扫把星”,那将领连忙拦住她。   这冯大哥五年前随九王爷北征时,不幸断了一条腿,是以便留在了章州城,当时他那娇滴滴的妻子硬是从都城跋山涉水寻来不肯离开,几年来夫妻二人恩恩爱爱,日子倒也过得和乐。却不想昨日突然传出冯大哥娶了两房小妾的消息,甚至不管冯大嫂的哭闹,当时就有人笑言,冯大哥这般,会遭报应的。结果,这么快就应验了。周围认识他们的行人不由得纷纷摇头哀叹可惜,可惜了冯大嫂的一片真心,可惜了两位如花的新夫人。   那将领却将信将疑,“那冯大嫂这是做什么去?”   “带他回家……”冯大嫂声音沙哑地回道,“他因为断了腿,都没能回家看看拜一拜爹娘的坟,现在他也走了,我得带他回去葬到爹娘的身旁……”   “可是……”将领为难地看了看棺木,又看了看冯大嫂,冯大嫂骤然一惊,死死护住棺木道:“你们不能这么做,他已经死了,你们就让他安息吧……”   “对不起了大嫂,我也是职责所在,来日每年冯大哥的祭日,小弟必定奉上一炷香,以慰大哥亡灵。”说罢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侍从,他们立刻上前拉住冯大嫂,和扑将上前的两位新夫人,其他人将棺木缓缓撬开,将领走过去朝着棺木里看了看,里面躺着的那人正冯大哥,额角好大一个伤口,血已凝滞,正如冯大嫂所言,是被石块磕死的。尸体虽然还没有腐烂,却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将领愧然地叹了口气,默念一声“对不起,打扰了”,命人匆匆盖好了棺木。   眼看冯大嫂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为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将领怕生事端,也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从怀中取出一些银两交到冯大嫂手中,说道:“此去都城路途遥远,小小心意大嫂就收下吧。随我来,我领你们出城。”   冯大嫂倒也不客气,收好银两,一哭一啼地跟着马车往城门口走去。将领不知跟守城门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点了点头,放冯大嫂一行人通过。   就在马车快要驶出城门时,突然只听一声“等等”,回头一看,竟是夏长空亲自前来,听完将领的解释,他疑惑地看了冯大嫂几人一眼,缓步走来,死死盯着两位新夫人打量了许久,微微的怔愕之后,又是淡然一笑,说道:“咋一看倒是挺像,怎么越看又越不像了?算了,你们走吧。”   “对了,”他突然又一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交到其中一位新夫人手中,“夫人拿着擦擦眼泪吧,如此年轻美貌的女子,莫要哭伤了身子。”   那位新夫人欠身言谢,夏长空却只是随意挥了挥手,说道:“走吧,回去吧,别再回来了。”   一行人便驾着马车缓缓出了章州城。   出了城两里,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冯大嫂突然停了马车,长吁一口气,擦掉满脸的泪水,说道:“衣主,我们暂时安全了。” 【十七】并州会合收随从   旁边的两位新夫人听了都顿了一下,除去了穿在身上的一身白衣。   其中一人道:“奇怪,方才夏长空竟然没有认出我们。”   另一人轻叹一声,手指按住面部及脑后的几处穴位,手指在穴位上走了一圈,面容立刻稍有改变,仔细一看,正是衣凰,虽然刚才的模样与她本来的面貌相差不远,然细细看来,却又确实有些不同。   衣凰说道:“他已经认出我们了。”   素冉已经恢复了她本来的模样,与之前的素冉倒确实有几分的相像,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为何他没有拦下我们?”   衣凰摇头,轻轻打开棺木,与青芒一起把里面的人抬出来,给他服了一粒药丸,不久那人便醒来了。   衣凰歉声道:“连累你们了,今后你们是无法在这北疆待下去了。”   冯大哥连忙摇头,紧紧握住青芒的手道:“郡主莫要这么说,你是内子的主子,便是我的主子,主子有难,我们帮忙也是应该的。若非郡主心思聪慧,我倒是真的要一死了呢。”   一句话让几人都放松下来。   衣凰轻轻笑了笑,走到棺木前,接过素冉递来的长剑,挥剑削出,结实的棺木竟然横着裂出了一条缝,衣凰复又伸出另一只手,只一推便将上面的那一块推来,下面竟然还有一层夹层,里面躺着的男子面容祥和安宁,静静地看了衣凰一眼,抓住她伸来的手,站起身走了出来。   衣凰笑道:“委屈王爷了。”   苏夜涵轻轻摇头,却没有说太多话,想来这一路颠簸得很是不舒服。衣凰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会意了什么,朝几人说道:“这里离我们和楼大人会合之处尚有一段距离,我们得加紧赶路,越早与他们会合,我们就越安全。”   青芒二人点了点头,道:“就依郡主所言。”   素冉有片刻的犹豫,低头不出声,衣凰看了看她说道:“我不勉强你做什么,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断。你若跟我们走,我绝不会拒绝,但前提是你不会伤害涵王,若是你有伤害涵王的举动,回都城之后,我亦有法子动你的主子。”   素冉脸色大惊,想了想道:“我答应你,这一路上绝不会伤害涵王。”   衣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一旁冯大哥已经差不多将马车改动好了,这马车虽然速度不快,但总好过步行。青芒走到衣凰身侧小声问道:“衣主,你相信她?不怕她使诈吗?”   衣凰冷声道:“我相信的是我自己,至少我认为她不会傻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涵王动手。”   青芒点点头,不再多言,与冯大哥一同整理好马车,在四周围上了帘布,然后将苏夜涵扶上了马车,衣凰也跟着进了车里,回头看到素冉犹犹豫豫,有些无措,便了然一笑道:“你也上来吧。”   素冉依言上了车,却紧紧贴着车帘门口坐着,一言不发,看着外面一左一右赶车的青芒夫妇,眼中满是惊羡之意,不禁轻声念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声音沙哑低沉,满腹心事跃上眉梢。   衣凰听了只觉心下一凛,似乎已然明白个中缘由,再侧身去看苏夜涵,见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双墨绿色的深眸一望无底,静谧幽深,衣凰淡淡一笑,问道:“你有话要说。”   不想他依然只是摇了摇头,衣凰取出方才夏长空交给她的手帕看了看,便又交到苏夜涵手中,“你看看,这是夏长空留给你的。”   苏夜涵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只放了几颗莲子,莲子心尚且还在,只是已经枯掉。他看了看几眼,然后将手帕收起,低声道:“但愿来日再见面,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衣凰点了点头问道:“王爷有何打算?”   苏夜涵道:“既然尚不知他受何人指使,我也没什么大碍,就先且不把他的事禀告父皇,待回宫之后静观其变。”   衣凰不由得轻哼一声,瞥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大碍?王爷这话说得可真是轻松,早知王爷没什么大碍,我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又是找来青芒相助,又是假扮死人的,干脆让王爷直接闯过那章州城门得了。”   闻言,苏夜涵蓦地一怔,很是识趣地噤声不言了,倒是坐在门侧的素冉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总兵府相处了几日,她多少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有所了解,尤其是这位脾气怪异的郡主,你总是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指不定一不高兴就说出什么教你无言以对的话来。   只听素冉嘻嘻笑道:“王爷这一次可不能怪郡主强词夺理,自从王爷受伤,郡主来到总兵府,便是没日没夜地照顾王爷,这两天为了躲开夏长空的追杀,郡主更是不歇不休地来回奔走,让青芒姐姐寻来药材,为王爷治伤。请恕我多言,郡主对王爷的这份情意,当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一席话,教车里顿然沉默,衣凰将头斜靠在一边假寐,不去看苏夜涵,倒是苏夜涵眼底考究之色深浓,一抹邪魅的笑纹浮上嘴角,盯着衣凰的侧脸看了半晌。   素冉似乎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吐了吐舌头,时不时地听到车外的嬉笑声,便撩起车帘看了看二人幸福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沉,悲从中来,靠着车门不说话了。   直到傍晚酉时,马车才渐渐临近距离并州十里之处,此时天色已暗,五丈远外便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几人都很自觉地收声,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四下一片寂静无声,一时间便只剩下马蹄声和马车行驶的声音。   衣凰看了看苏夜涵,见他先前的倦意已经一扫而空,眼中精光闪烁,凌厉如锋,一点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她不禁苦苦一笑,这便是皇家的子孙,上过疆场的将士,总是会在危险的时刻保持着最高的清醒,之前刚刚逃出总兵府如是,现在亦如是。   悄悄叹了口气,突然就感觉到苏夜涵投来的疑惑目光,衣凰侧身瞥了他一眼,低声道:“王爷认为何子几人现在会在何处?”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车外传来几声鹰隼的叫声,凄厉高亢,撕开了这一片寂静。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来了。”   说着从掏出一块青玉,那青玉在黑暗之中竟是闪闪发光,苏夜涵将它交到衣凰手中,说道:“把它放到车帘外面,何子他们看到了会出来接应我们。”   衣凰并不多问,接过青玉伸到帘外轻轻摇了摇,马车再走出几丈远突然停下,只听冯大哥警惕地问道:“什么人?”   未等有人答话,便听衣凰朗声道:“同路人。”   说罢撩起车帘,与素冉一同下了车,何子几人一见,都是一喜,正欲参拜,却被衣凰挥手示意阻止了,衣凰说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才是。”   何子答道:“是!”   顿了顿复又问道:“王爷可好?”   车内有人沉声答道:“我很好。”   衣凰闻言,便走过去将车帘撩开,却并没有扶他下车的准备,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车上吧,有什么要与何子他们说的,待到了安顿的地方再说不迟。”   车里的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衣凰回身看了看,只来了何子和易辰二人,何子似乎看出了衣凰的诱惑,答道:“我们暂时借宿在郊外一户农夫家里,邵寅、方亥和曾明留下,一来保护楼大人的安全,二来,我让他们备了些吃的,想必郡主和王爷赶车都很累了吧。”   衣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带路吧。”   何子所说的那户农夫的住处,确实处于偏僻的城郊,然进了屋前后左右巡视了一圈,衣凰并未发现任何农夫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这哪是借宿?分明是趁着房屋的主人不在,就鸠占鹊巢。   楼陌均的内伤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见到衣凰就微微行了礼,衣凰闻了闻,屋里确实有她曾经开给楼陌均那个药方里的药味,便知他早已心细地记下了药方,当下看向楼陌均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   方亥一见冯大哥顿时好一番激动,叫嚷道:“这不是冯大哥吗?怎会在此?”   冯大哥亦是又惊又喜,道:“当年我受了重伤,就在章州住下了,一直未有机会回都城,此次还是因为遇见了郡主才决定回去,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方明白他二人原来本是邻居,当年投军时,一人投到了涣王部下,另一人则跟随了涵王。末了,方亥朝苏夜涵行礼道:“王爷,我这位冯大哥是条好汉,虽然他瘸了一条腿,可他手上的功夫很是厉害了得,不知王爷能否将他收下?”   苏夜涵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冯大哥凄凄一笑道:“名字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在章州这么多年,大家习惯叫我冯大哥或者冯小子,名字什么的早已忘了。”   众人明白他是不想说,想必当年受伤定是吃了不少苦。衣凰看了看青芒担忧的眼神,不由笑道:“既然你日后便要跟着涵王,丢掉以前的琐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弗如我重新帮你取个名字如何?”   冯大哥惊喜地看着衣凰,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衣凰淡笑,看向苏夜涵问道:“何子,邵寅,易辰,方亥……不知还缺不缺‘酉’?”   旁人听得毫无头绪,倒是被念叨名字的几人都顿然一惊,全都惊讶地看着苏夜涵,等他的回答,却见苏夜涵不慌不忙,想了想道:“缺。”   “那就好了。”衣凰忽略众人怪异的目光,朝冯大哥说道:“既然我们这一行人在酉时会合,以后你便叫冯酉,是涵王的随侍,你可愿意?”   冯酉一听,立刻勉强单膝跪地,朝苏夜涵行了个军礼,拜道:“属下冯酉日后定为涵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违背,众人可诛!”   苏夜涵虽然眼神依旧冷淡,眼底的欣赏之色却已然很明显,淡然道:“你随方亥一起,有些事情他会一点点交给你,你只要跟着用心学即可。”   青芒与冯酉一起跪下,拜道:“多谢涵王,多谢郡主。”   衣凰和苏夜涵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一丝意味深浓的情感,然二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这么淡淡地对视了一眼,不再作声。   倒是一旁的众人瞧了,都不由得低下头去,不去看他二人,人人眼角都是然于心的笑意,都传达了同样的意思——衣凰二人的对视相望的情境,正如一对两两相望的夫妻般,再多的话语都已不言而喻。 【十八】神秘花草疑行踪   农舍并不大,原本只有两间睡房,所幸他们一行人多,赶在衣凰和苏夜涵赶到之前,又在边上搭了两间,只是没料到衣凰会带着素冉以及青芒夫妻二人前来,一时间不由得又有点僧多粥少。   是以,他们才骤然发现这一行人实在是多,若是一起行动,必定容易暴露。当晚饭后,他们细细商量了一番,决定兵分两路回京,何子、易辰、曾明护着楼陌均先行一步,当晚即刻动身,素冉跟着他们先行一步。邵寅、方亥和冯酉夫妇留下,等苏夜涵伤势有所好转,再行启程。   方才他们见到素冉全都愣了愣,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疑惑地看着她,素冉亦是警惕地注视着几人,还是衣凰出面替她开脱:“素冉本名青瑶,与青芒都是我冰凰山庄的人,此次在章州出现是我的安排,现在既然我们都回兹洛城,我又怎能把她一人落下,毕竟她的身份已经被夏长空识破了。”   几人想来,衣凰说得也算合情合理,再说素冉是刺客之一的消息他们也都得知,便打消了怀疑。   “倒是有点委屈楼大人和何子他们了,我们才刚一到,他们就要连夜赶路了。”衣凰坐在农舍前的院子里,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兴致似乎很不错。   “嗯。”苏夜涵轻轻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这也并非坏事,夜里赶路总比白天要安全得多。想必这两天他们也休息够了,更何况,有楼陌均随他们一起,此人跟随太子多年,心思非一般人所能及,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安全到达都城。”   衣凰斜着细眉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我不担心他们,我担心的是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相信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   苏夜涵眉眼清淡,“你怕吗?”   “怕。”衣凰片刻不犹豫,见苏夜涵微微蹙起眉头,不由得低头一笑,接着说道:“这些时日皇上情绪不佳,我爹脾气又硬又倔,我担心他因为岑相的事,会一不小心惹恼了皇上,若是如此,只怕他难抚圣怒。”   苏夜涵这才舒展开眉头,“慕相深明大义,清正廉明,与皇祖母又是姑侄之亲,父皇该不至于会将慕相怎样,你尽管宽心。父皇既然派你来救我,就不会再去动慕相,我的命可是还在你手里呵。”   衣凰轻笑道:“说得也是,王爷的命总该比我爹的命重要吧,更何况,有洵王作保,看来是我多虑了。”   “四哥?”苏夜涵眸色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清光,“四哥为人谦和谨慎,素来不喜干涉他人之事,如今却为你保慕相,看来郡主和四哥交情不错。”   衣凰眼角余光瞥向苏夜涵,听他语气平淡,字字诚恳,却又教人感觉怪怪的,“交情倒说不上,只不过是认识而已。皇上所犯头疼症乃是中毒所致,命洵王和十三王爷查出幕后凶手,衣凰略同医术,便奉命协助他们,是以有过一些接触。”   闻言,苏夜涵并未继续纠缠,只是话锋一转,略有担忧地问道:“你方才说父皇中毒,是怎么回事?”   衣凰撇了撇嘴,继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与苏夜涵说了一遍,但见他由始至终都是静淡无奇的表情,却在听到冰凰山庄的时候微微蹙眉,看向衣凰的眼眸一片清冷,穿过那一层轻雾,衣凰隐约看见一抹伤痛在他眼底渐渐散开,越来越浓。   衣凰轻叹一声,自知自己提起了他不开心的回忆,便收了声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他身侧。   过了半晌,两声轻咳打破了沉默,苏夜涵低下头以手拂过嘴角,一抬头就看见眼前一片雪白,衣凰摇了摇递来的手帕,“我到底还是没能保你稳妥。”   “咳咳……”苏夜涵摇头,忍住咳道:“不关你的事……咳咳……”   衣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外边有点风,你还是先回屋吧。”   苏夜涵没有动,问道:“那你呢?”   衣凰朝他笑了笑,“我暂时没有困意,想再待一会儿。”   苏夜涵道:“我陪你。”   衣凰侧身看着他平静却深冷的神情,并不拒绝,“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日你出城送清王和涣王,必定是夏长空下的手没错了,他的事,你可是已经有了思量?”   苏夜涵掏出夏长空交给他的莲子,放在手心里,说道:“他几次下手,看似狠毒,却次次留情,想必真是有苦难言。”   衣凰点了点头,那一箭若在偏离半分,只怕苏夜涵早已没了性命,而那日在城门口,他已将她认出,却还是放他们离开了,“想来,他在章州城内大肆张贴告示,又抽调那么多将士严守城门,只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叫我们小心,也正好做做样子给给真正要杀你的人看……”   突然她眉头一皱,伸手伸手苏夜涵手中拿过几颗莲子,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嘴角浮上一抹欣然的笑意,将莲子又交还给苏夜涵道:“你看看。”   苏夜涵疑惑地接过仔细看了看,也是淡淡一笑道:“他倒是有心,看来我想不信他都不行了。”   “你打算照他的话做?”衣凰不禁有些惊讶,“你别忘了,他现在还在为别人卖命,你怎能保证他不会半道上反咬你一口?”   苏夜涵笑意清凉,“他不会。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库莫奚族族人的血,背叛于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若非有天大的原因,他绝不会背叛太子。”   衣凰沉吟了片刻,笑道:“听说贤妃娘娘曾是库莫奚族的族花,想来当年娘娘定然很美丽吧。”   苏夜涵点点头,“母妃当年入宫时,只是修容的身份,父皇只看她一眼,便封她为冰夫人,半个月之后封她为冰贤妃,之后便专宠她一人,后来母妃诞下六姐,父皇对这第一个女儿甚是喜爱,重视之意决不低于任何一个皇子……”他顿了顿,眼神一片柔软,之总夹杂着忧伤与沉痛,“若非我出生,以皇子之身深得父皇疼爱,也不会招来那么多的嫉恨……”   后宫是个深沉无底的是非之地,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千百年来,有多少人就这么默默地消失在了后宫之中,却无人知晓。   冰贤妃深得帝心,诞有一儿一女,六公主温婉聪慧,七皇子小小年纪便有过人天资,胸怀大略,而贤妃本人更是库莫奚族揣氏酋长最受宠爱的女儿,便是库莫奚族的公主,当时天朝与库莫奚族交好,贤妃在二者之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贤妃为人贤淑,与人无争,从未恃宠而骄,伤害过什么人,可睿晟帝对她的专宠已然成为她最大的威胁。   崇仁八年,贤妃出宫礼佛,就在回宫的前一晚,贤妃所住的别苑失火,贤妃香消玉殒。   待查证后,传出说是贤妃在宫外时不幸染上了天花,毁了娇人的容貌,贤妃自觉无颜面对睿晟帝,是以才会打翻寝室中的火柱,引起别苑的大火。   衣凰不由皱眉,沉声问道:“涵王相信那些传言?”   苏夜涵轻轻摇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修长的双手紧握一起,手指的关节处已然泛白。衣凰明白他的心情,便不再问,抓过他的手,轻轻的一点一点掰开,取出他手心里的莲子,一边取一边轻声说道:“你这般紧紧地握住它,所能得到的便也只有它,若是放开,虽然可能会失去它,然……”   她停了停,从腰间取出之前苏夜涵交给她的青玉,放到他手中,“然却有机会得到更多。”   闻言,苏夜涵似乎缓缓回神,手心传来青玉湛湛的凉意,他握了握,竟又反手抓住衣凰刚要收回的手,将青玉交到她手中,“这个我交给你,帮我保管它。”   衣凰见他眼神严肃认真,毫无说笑之意,便点了点头,收了青玉,笑言:“涵王委以重任,衣凰不敢不从,只是但愿不会教王爷失望才好。”   苏夜涵也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转念一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这么晚睡不着,是有心事?”   衣凰点点头,指着眼前的院子说道:“你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么?”   苏夜涵随着她的手望去,“一些花花草草,还有自己种的菜园,有何不妥?”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花草——”衣凰起身上前取了一株卷缩似拳状的似乎已经枯黄的叶子放到苏夜涵面前,“这就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九死还魂草,它能活血化瘀,治跌扑损伤,镇心,除面皯,头风,暖水脏……总之用处多的数不清。在这北疆几乎很少有能存活的药草,可是它却不同,你别看他们已经干枯,可是只要遇水便会存活……”   她说着走到屋里,取出水壶,对着那一片已经干枯的卷缩在一起的“枯草”浇下去,不多会儿,那些“枯草”竟然又重新复活了。   苏夜涵笑道:“确实神奇,只是,除此之外,它有什么教你另眼相待的?”   衣凰叹了口气道:“这种东西很罕见,是幼时随我师父玄清大师外出寻游时他告诉我的,换言之,它在此出现,很有可能师父就在此出现过。” 【十九】夜半入林遇追踪   三年前,玄清大师外出游历,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兹洛城,甚至连衣凰都不知道他的踪迹,三年来,衣凰走过很多地方,希望能找到他,却每一次都晚了一步,刚到达玄清大师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便又消失了。如此反复,后来衣凰似是想明白了,便不再找他,只是随时关注着有关玄清大师的消息,以确认他尚且安稳。   看了看衣凰略有失落的神情,苏夜涵出声安慰道:“玄清大师素来喜好自由,这是众所周知的,你拜他为师这么多年,想来也该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离开之前,时常带着你一同出游。”   衣凰心里明白,只是每每想到师父年事已高,却还要一个人在外独自生活,总是不由得一阵忧心。听得苏夜涵的话,她不禁微微撇撇嘴道:“王爷倒是对我的事很了解。”   苏夜涵轻笑,“整个都城中,有谁不知清尘郡主年纪轻轻就游遍南北?手中的宝物不计其数,熟知各地民俗风情,对于天朝各处各地的优劣更是了如指掌。我知道的这些,不过是众人皆知的。”   衣凰淡淡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做着,半晌一言不发。   远远望去,青芒夫妇房里的灯已经灭了,邵寅和方亥分别守着农舍的后院和前门,大有彻夜不眠守护的意思,衣凰看了心里不免升起一股欣慰。   所幸,这位淡泊如斯的王爷还懂得保护自己,看着他们几人的尽心尽责,想来也是跟随了苏夜涵多年,忠心护主之人,想必苏夜涵即使再怎么与世无争,也明白自己生于帝王家,就算犯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所以才会悄悄收服了一批护卫。   只不过,他们似乎与寻常的护卫大有不同,相较于宫中那些死板的侍卫,何子等人行事潇洒来去自如,对苏夜涵亦非职责之意,而是心悦诚服的服从。虽然苏夜涵对他们亦是少有条令约束,他们却一向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从不会做出什么教苏夜涵为难的出格之事——至少,目前还没有。   “在想什么?”苏夜涵看了看衣凰似笑非笑的眼角,出声问道。   衣凰搁下手中的九死还魂草,边起身走到花草园旁边说道:“在想这间农舍的主人会不会就是师父。以往他也总是在我找到他之前就会消失离开的,我想也许这一次也不例外。看这满园的草药,王爷你是再次有福了,至少不用担心伤口用药的问题,我刚才仔细看了看,治你的伤所需的草药这里几乎全都有,看来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阵子,等你的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那倒是好。”苏夜涵脸上并无欣喜之色,“那还缺的是哪一味或者哪几味药?”   衣凰不禁皱了皱眉头,写着眼睛看他,“为什么你听人说话注意的重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你在乎的不是我们暂时安全,可以安心休息一阵子什么的?”   苏夜涵便微微笑了笑道:“那还请郡主告之,我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衣凰这才挑起嘴角道:“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左右,这要看王爷你是否配合我这个大夫——”   顿了顿,复又道:“至少,别妄动什么坏心思,以王爷现在的伤势,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对伤口愈合无益的举动,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伤会不会给你留下什么不好的后果。”   苏夜涵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淡笑着看向衣凰,衣凰忽的扭开头,转身朝屋里走去,“王爷还是早点回屋休息吧,在这里吹风受冻同样于伤口无益。”   回身看了看她的背影,苏夜涵并未立马起身,眼角掠过一抹深思的笑纹,轻轻地捏着那些被衣凰从他手中取出的莲子,仿佛上面还带着衣凰手上传来的温度。   农舍后方约莫两里路外,有一座山林,山上树林茂密,至此深秋时节仍然浓密无比。   夜半时分,差不多刚过丑时,夜色正浓,夜风吹来,不禁一阵寒意撩人。   一点亮光出现在林边,停了片刻后果断走进林中,脚步小心谨慎,走得并不算快,一路小心着四周。就这么沿着林中的小道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陡然一亮,出了树林,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块平地,在灯笼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地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高高矮矮成株成片。   那人嘴角拂过一丝满意的笑意,蹲下身正欲伸手去摘面前的那株直立的掌状复叶的草药,却在指尖触及叶片的瞬间骤然转身,看到身后的人影不禁一怔,一扬手,指间的金针就要射出。   突然随后跟来的人影开口淡淡说道:“是我。”   “是你?”   二人举着灯笼慢慢走近,待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衣凰不由得一皱眉,沉着脸色道:“你身上还有伤,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苏夜涵面无表情,声音清淡。   衣凰的眉不禁皱得更深,待看清他手中的担心时却忍不住挑起嘴角一笑,“我走到树林里才想起自己忘记带竹楼了,你倒是帮我把她取来了。”   “我看到你没带,所以就给你送过来的。”苏夜涵的声音依旧平静无奇,微微有些低沉。   衣凰把手中的灯笼举近他面前看了看,立刻将他拉到一旁的石块旁,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不许乱动,那里也不准去。”   然后不管苏夜涵答不答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竹楼,转身走向那片花草。   身后苏夜涵并没有反驳她,似乎这一路走来有些疲惫,静静地坐在石块上,看着衣凰忙前忙后地踩着草药,他看不到衣凰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她一副严肃谨然的样子,摘过一株草药仔细闻了又闻,看了又看,偶尔还会放进嘴里尝尝,看得苏夜涵在一旁忍不住皱眉,继而又渐渐淡开。   他相信,以她的聪明机智,还不会傻到没有把握就乱尝草药的地步。   看着衣凰把一大把药草扔进竹楼里,苏夜涵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三七,补血第一,为草药中之最珍贵者,所以古人习惯叫它‘金不换’, 止血,散血,定痛,对你的伤很有好处。”衣凰说着,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又采了好多放进竹楼里。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草药?”   “农舍里有那么多罕见的草药,总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吧,而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座山一片林子看着有些独特,像是藏了什么秘密宝藏的样子——”衣凰说着走到苏夜涵身旁,递给他刚刚一株采来的三七的根,说道:“吃了它。”   苏夜涵皱了皱眉。   衣凰狡黠一笑道:“生食三七的根对于外伤止血愈合有很好的功效,你若是想早点恢复就听我的吃了它,再说,这也算是对你私自外出的警醒……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折腾我要多费多少心思?这树林山路可不是你一个受伤的人能随便走来走去的。”   闻言,苏夜涵接过三七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了,看得一旁的衣凰忍俊不禁,扭过头去偷偷一笑道:“看来你还算懂得配合。”   苏夜涵轻声咳了一声,在衣凰转身走回那片花草时,开口说道:“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   衣凰一愣,挑了挑眉道:“我一个人出来,若真是遇上了什么事,倒还好脱身,可是……”   话未说完,她突然声音一顿,再转身,苏夜涵已经走到她身后,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一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衣凰的一只手腕,低声道:“有人。”   衣凰点了点头,她也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与苏夜涵相视一眼,迅速灭了灯笼,两人一同小心地走到一旁较为浓密高大的草丛中隐匿起来。   片刻之后,树林里传来几声低声的交谈:“奇怪,刚刚还有灯光的,这一眨眼跑哪里去了?”   “一定会是他们发现了我们,所以躲起来了。早说了叫你小声点,你还是弄出那么大动静……”   “应该不会啊,我已经很小声了。”   “放你娘的屁,你一路上去踩那什么草,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你小声点,你说话的声音才叫大呢……”   细细听来,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衣凰稍微放心了点,却不料接着听二人说道:“算了,看来他们刚刚逃走了,我们赶紧回去禀报将军,让他派出人马搜寻这片林子,天这么黑,他们肯定走不了多远,说不定能把他们找出来。”   另一人似乎有异议,说道:“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就失去了活捉他们抢功了机会?”   “啪!”一人轻哼了一声,似乎被另一人抽了一巴掌。   “你傻啊!现在回去禀报,若是抓到了人我们还能有提供重要消息的功劳,若是一会儿晚了让他们跑了,我们可是连这点功劳都没了。”   此时二人已经出了树林,站在苏夜涵之前坐的那块石头旁交谈着。   另一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反正就凭他们两个想抓人也不太可能,便点点头,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二人说走就走,片刻不停留,衣凰看了看身旁的苏夜涵,将竹楼交到他手中,苏夜涵反手紧紧拉住她,皱起眉,衣凰便冷然一笑,小声道:“放心,就这两人还伤不了我。”   说罢挣开苏夜涵的手,闪身出了草丛。   那两人刚转身正欲离开,却不料眼前一道人影一闪,二人立刻如见鬼了一般,紧紧靠在一起,颤声道:“这……这是……”   “是你们要找的人。”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二人张嘴差点叫出声,却不想刚一开口便被塞进一颗味道苦苦的药丸,二人来不及反应,一骨碌就咽了下去。   待二人回神时,衣凰已经稳稳站在他们面前,嘴角笑意清冷凌厉,看得二人汗毛直竖。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问道:“你……你给我们吃的是什么?你是人是鬼?”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能让人穿肠的毒药。”衣凰看着二人惊慌的模样,冷声一笑继续道:“怎么?刚刚还在找我,现在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哎呦,姑娘饶命呐,小的并不知道您是谁啊……”   “是啊……”另一人也跟着附和道:“我们只是奉将军之命,在这四周寻找几个人的下落,其中就有一个受了伤的男人和一个懂医术的姑娘,我们哥俩在这树林里转了一圈,正好遇上了姑娘,听着姑娘的谈话就寻思着和我们要找的人挺像的,所以才……”   “对对……我们真不知道姑娘是此等高人啊……”   衣凰凝起纤细的眉,沉声问道:“你们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不知不知……小的是奉命行事,不敢过问太多……”二人正欲接着哭诉,一瞥见衣凰沉冷的脸色便慌忙收了声。   衣凰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将军是谁?”   “这……”二人面露难色,但一见衣凰冰冷的眼神,又不禁想起刚刚服下的毒药,便忙道:“是琅峫将军。”   闻言,衣凰不禁怔愕道:“阿史那琅峫将军!” 【二十】消尸化骨恨长天   阿史那一氏是突厥可汗的姓氏,可汗阿史那祈云有三个儿子,分别为阿史那琅华,阿史那琅轩以及阿史那琅峫,个个都是祈云的一把好帮手,助其抚内定外。而这阿史那琅峫向来以善战闻名,年纪轻轻就已征战无数,一向不喜将士称呼他为小王爷,只许叫他将军,他正是这一次突厥大军来犯的冲锋将军,若非遇上涣王的银甲军,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战败的。   只是突厥不是一直没敢出兵么?何时大军已经绕过登州和章州等地,进入并州境内了?   衣凰心下这么想着,便冷声问道:“你们将军此次带来多少人?现下驻扎何处?”   二人对望了一眼,似乎不愿直说,衣凰也不勉强,转身就要走,二人这才出声哀求,“姑娘饶命,我们说,将军此行未免被人发现,只带了随身的亲兵五千,一行人隐匿在从章州往来并州的山坳内,未敢大批出动,只是派出了三五一行人化妆成普通百姓,先暗中寻找将军要抓的人。”   衣凰心中不免一呵,这阿史那琅峫倒是有胆,区区五千人竟敢潜入天朝境内,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是谁告诉琅峫将军你们要找的人会行经此处的?”   “这一点小的就不知道了,那人一向是直接与将军联络的,除了将军,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见天色渐渐亮起,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衣凰仔细思索了一番,对二人道:“你们中了我的毒,若不按时服用我的解药,势必会肠穿肚烂而死……”   她停了停,见二人脸色恐慌,满意一笑,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们帮了我我倒是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二人连忙道:“姑娘请说。”   “你们回去通报琅峫将军,就说没有找到你们要的人,却在山下那个农舍里发现了有一行人停留的痕迹。你们的毒暂时无碍,但十二时辰后就会毒发。所以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们,到时候你们再来找我,我会把解药给你们。但是——”衣凰语气一冷,“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们在此的消息,你们就只能等死了。”   “是是……小的听姑娘的……”   “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晚了你们将军会怀疑你们的。”   听到衣凰下了逐客令,二人片刻不留,灰溜溜地钻进树林离开了。   衣凰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扶起苏夜涵,准备下山。   苏夜涵问道:“原来你还随身带着致命的毒药。”   衣凰忍不住笑出声,说道:“我的药囊早在章州就被偷了,哪里来的毒药?那不过是活血通气的药丸而已,不仅不致命,还能助他们排毒,不过是以拉肚子的方式。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毒发,短时间内应该还不敢透露我们的行踪。”   “你不怕他们会出卖我们?”   “出卖是早晚的事,现下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我们得赶紧回去通知邵寅他们……”她突然停了停,有些担忧地看着苏夜涵。   只听苏夜涵沉声道:“说不定他们已经跟出来寻查的突厥军对上了。”   “那岂不是会招来更多的突厥军?眼下也没个能认出你身份的人,我们还不能贸贸然地闯进并州,我原本想等你伤好了我们绕从城外赶路的,可是……”   “你刚才不是让那两个人回去通报说在山下的农舍里发现了踪迹么?弗如我们就利用这一点……”苏夜涵说着一阵轻咳。   衣凰接过他手里的竹楼背在肩上,扶着他小心地前行,他咳了一会停下来了,继续问道:“以阿史那琅峫多疑的脾气,一定会认为农舍是我们设下的障眼法,踪迹是假的,所以他不会太在意那里,若我们以普通农夫的身份就在那里住下……”   “他势必会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农家,不过是碰巧被他手下的士兵在寻查过程中发现了,误认成是留下的踪迹。”衣凰接过话,笑了笑说道,“毕竟何子和楼大人他们已经连夜上路,人数非他们所预料的那般。”   “不错。”苏夜涵淡淡一笑。   “那我们得赶在寻到农舍那里的突厥军放出消息之前赶回才行。”   “嗯。”   两人这么一合计,便点了点头,一同加快脚步朝着农舍赶去。虽然苏夜涵有伤,却还是撑着尽量不会拖累衣凰,衣凰看在眼里,心下不禁一热。   正如他们所料,未及农舍,便看到那里一片火光,照亮了本来就不算大的农舍。   衣凰走近一看,只有三人,穿的是天朝普通百姓的着装,看来正如先前的两人所言,他们是三五人一行,化装成平民百姓四处查探他们的下落。   三人此时正站在院门前,用并不十分流利的天朝言语喊道:“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家?我们是路过的,连夜赶路又饥又累,想借点水……”   看他们两人手持火把,三人右手都紧紧握在腰间,想必那里藏着的正是通知琅峫的烟火信号,想要制住这三人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让他们没有机会发出信号。   衣凰仔细看了看,并不见邵寅和方亥几人的身影,却能感觉到一股很浓烈的杀气从四周笼罩过来,想必他们还在观察来人意欲如何。   她和苏夜涵悄悄挪至后院,微微一晃手中的青玉,绿色的光芒只一闪,前院的三人执了火把,并未看到,待在屋里的青芒夫妇和邵寅二人却已经看到了,只见几道人影闪过,四人齐齐落在苏夜涵和衣凰身侧。   苏夜涵低声对几人说了些什么,衣凰先是皱了皱眉头,继而又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四人见衣凰点头,都纷纷跟着点头,然后四人迅速散开。衣凰看了苏夜涵一眼,也扶着他慢慢走近一间睡房。   前院的三人见喊了半天没人回应,都不禁谨慎起来,那人按在腰间的手蠢蠢欲动,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打开了,冯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谁呀,这大半夜的?”   “大哥你好,我们是路过的,想借口水喝。”中间那人笑着说道。   冯酉面露疑色,问道:“这天还没亮,你们这是连夜赶路往哪去呢?”   三人赔笑,“是在是有重要的事……”   “哦……”冯酉含糊着应了一声,由于只穿了件单薄的小褂,似乎打了个颤,嘴里不由得骂道:“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明儿不会下雨吧……”   一边嘀咕,一边把门打开,朝三人笑道:“我这小草屋不大,有些简陋,还望三位见谅,来来……屋里请。”   三人也不耽搁,一人持着火把站在屋外,另外两人一道进屋,四处打量着,看到那遮住通往里屋的门帘时,不由得目光一紧。   冯酉却没有注意他们的眼神,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嘿嘿笑道:“小屋简陋,只有些白水,三位将就着喝点,不要见怪。”   说着还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端起就喝。   二人瞧了便放松了警惕,指了指那门帘问道:“那里是……”   话未问完就听里面喊道:“当家的,外边是谁啊?”   “哦,是三位过路的小哥,来讨杯水喝的,你先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呢。”   二人见冯酉瘸了一条腿,又是满脸憨厚,便没有做多停留,朝冯酉感激一笑,正欲离开,目光却又盯上了一旁的两间屋子,就朝着那边走过去问道:“那边住的又是谁啊?”   这一问,冯酉脸色不禁一阵苍白,哆哆嗦嗦道:“那里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是邻居……”   “邻居?那你为何害怕?”二人脸色一正,朝着门外那人使了眼色,那人便持着火把走了过去。   冯酉一见,连忙瘸着腿上前想要阻拦,口中哀求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那弟弟弟媳能逃出来实在不容易,三位行行好,可别把他们再抓回去了……”   说着慌忙就要下跪,青芒此时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从屋里出来了,上前扶住冯酉,惊惶地问道:“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冯酉便道:“恐怕……恐怕是高管家查到了这里,派人来带高姑娘回府呢。”   “这怎么办啊?他们俩这才刚好不容易在一起……”青芒也是满脸无助,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旁的三人被二人的话弄得有些晕乎,莫名其妙地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便打断他们道:“什么高管家高姑娘?我们只是路人,就是好奇这荒郊野外地住了些什么人……”   冯酉二人这才停住哀求,怔然道:“你们不是来带我弟媳回府的?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又转身对青芒道:“去去,快去把二弟他们叫起来。”   青芒应声,连忙站起准备往衣凰那边走去。   身后的三人相视一笑,面上刚露出兴奋之色,突然只觉浑身一阵松软无力,顿觉事情不妙,正欲取出腰间的烟火信号,怎奈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火把应声落在地上,再一个回身,已被冯酉和青芒二人用金针扎中后脑,倒地不起,眼中却满是不甘。   “他们死之前一定在想,一对隐居荒郊野外的农夫农妇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身手,连茶水里的毒都不害怕。可惜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冯大哥已经事先服了郡主的解药。”邵寅和方亥从一旁走出,只听方亥哈哈一笑道:“刚才冯大哥那一出戏还真是精彩,连我都快被绕进去了。”   冯酉内敛地笑了笑,“我们在章州的这些年过的确实是普通百姓的生活,这些只不过是随手拈来的。所幸,还能为王爷效命。”   说话间衣凰和苏夜涵已经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衣凰蹲下取出三人腰间的烟火信号交到邵寅和方亥手中,说道:“剩下的就看你二人的了。”   “嗯,郡主和王爷放心便是。”二人说着去了三人外面的衣服,里面果然是突厥军的军服,二人一人取了件他们的军服到屋里换上。   “你们到那边的山上把烟火信号放出,等着突厥军来接应你们。记住,此次前来的将军是阿史那琅峫,尽量不要与他正面,不需要你们说话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开口。”衣凰仔细地嘱托了几句,二人听得认真,然后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已经渐渐亮起的夜色里。   冯酉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问道:“他们怎么办?”   “留不得。”衣凰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又微微一笑道:“不管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是谁,他都给我留了好东西。”   见苏夜涵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看她,她便继续说道:“这些草药用得好是救命的药,用的不好,就可瞬间置人于死地,而且是尸骨不留。”   冯酉惊了一惊道:“消尸化骨?”   青芒却不惊慌,安慰地握了握冯酉的手,问衣凰:“我来帮郡主。”   “不用了。”衣凰朝三人笑了笑道:“如今我配药的速度差不多都能赶上师父了,否则刚才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配出迷香散。”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夜涵突然开口问道:“我留下陪你。”   衣凰知道他的脾气,便不再拒绝,只是示意青芒二人先回房休息,毕竟明天还有大任务。她朝苏夜涵温和笑道:“你坐一边,看着就好,不允许插手。”   苏夜涵想也不想,应声道:“好。” 【二十一】琅峫将军初现身   一个时辰之后,那团浓浓的绿色烟火在后山腾起,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便有一群人影陆续潜入树林,来人一律暗色的百姓衣着,却个个精悍迅猛。   衣凰一行人却是不急不躁,青芒和冯酉刚洗完了换身的衣物,在屋前的菜园里忙活着,远远地见有人靠近,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朝他们看去。   两队大约百十来人,来势汹汹,人群正前,一名二十多岁,身着锦裘的年轻男子正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众人,面容显然并非天朝境内之人,两眼放着慑人的寒光。   待走近了些,年轻男子冷冷地瞥了青芒二人一眼,立刻有人走上前问道:“这位大哥,向你打听个事儿,昨天夜里可有人到你这儿来过?”   “有啊有啊……”冯酉放下手中的锄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昨儿半夜有两人到我这讨水喝,喝完水二话不说又离开了。”   那人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住在这荒郊野外?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冯酉一听,立刻握紧手中的锄头,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那人见冯酉面露惊慌之色,便上前一步,死死逼近冯酉,怒声道:“快说,到底有几个人?你们为什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落户?”   话音刚落,年轻男子身后的其他众人也纷纷怒目相向,袖中隐藏的刀剑渐渐露出,闪着刺眼的光芒。   冯酉二人不禁吓白了脸,相视一眼,手足无措。   就在问话那人准备抽刀之时,突然只听一声“慢着”,回头看到那一直静默的年轻男子抬起右手向后一扬,众人立刻恢复原状。他缓缓走近冯酉二人,沉沉看了二人一眼,那是久经沙场,亲身经战,走过生死的人才会有的残冷犀利的眼神。   “抱歉,我的下属吓着你们了。”他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天朝语言,语气冷硬,听得冯酉和青芒不由得一愣。   “不不……”冯酉连忙摇头,然后悄悄瞥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们,真的不是高管家派来的人?”   男子眼神依旧冰冷,说道:“不是,我们是过路的。”   冯酉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不料男子突然开口问道:“难道你们在躲什么人?”   冯酉四下瞥了一眼,低声道:“这位大人,我们只不过是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您要是没什么事,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可否?”   男子没有理会冯酉的话,忽的一抬眼,扫向衣凰和苏夜涵所待的院子,微微挑起嘴角阴冷一笑,朝着那里走去,身后的众人陆续跟上。   冯酉和青芒也连忙跟上,只听冯酉跟在身后喊道:“这位大人,这里面没有什么的,住的是我的弟弟和弟媳……”   男子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地走到门前,有人上前沉声道:“里面有人吗?”   里面没人回应,身旁的人欲上前撞门,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名身着农民着装的男子打开门,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突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冯酉上前拦住他道:“二弟,你怎么样了?”   开门的男子正是苏夜涵,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哥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话未说完,一阵咳嗽。   问内有人听到了连忙匆匆走出,上前扶住苏夜涵,急声道:“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苏夜涵紧紧抓住衣凰的手,安慰一笑,“我没事……”   门外的一行人诧异地看着四人,目光疑惑万分,领头的男子虽然也面露疑惑,然眼神却明亮幽深,探究地盯着四人。   他仔细看了看衣凰,以及衣凰的衣着,突然冷声道:“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以农为生的农舍里,还有人能穿得上上好的锦绸——”   他话音一顿,腰间的剑鞘骤然一晃,就在众人尚未看清回神之际,一柄寒铁长剑已然架在衣凰的脖子上。   衣凰抬头,目光澄澈,静静地看进男子的眼底,凄凄一笑道:“难道穷人就不能穿绫罗绸缎么?难道穷人就只能过着猪狗不如,生不如死的日子么?难道穷人就没有自己追寻幸福的自由和权力么?难道穷人就注定要一辈子缩着脑袋生活么?”   衣凰语气凛冽,无恐无惧,倒叫男子身后的众人不由得一愣,只觉心头一凛。   男子也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只是惊讶的神色被他掩藏在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光之下,顿了顿,他说道:“你是什么人?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冯酉连忙上前说道:“她是……”   “我在问她。”男子打断冯酉。   衣凰抬头冷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被扶着坐下的苏夜涵沉声道:“她是我妻子,姓高名靖瑶,并州人士……咳咳……”   “高靖瑶……”男子兀自念叨了两声,目光却一直锁在衣凰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身后的人闻言,上前在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子顿然微微冷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农民妇人,却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正说着话音陡然一顿,来回打量着衣凰和苏夜涵,“高家在并州也算得上是商业大家,你身为府上最受宠的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没有,却怎的为了一个乡下穷小子就离家出走?”   并州高家,也是不少人知晓的大户人家,前些日子府中小姐与下人私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身在章州的青芒二人自然是有所耳闻,如今这人竟也知道,想必已经隐匿在此有些时日了。   衣凰毫不躲闪他的目光,“大人没有听说过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吗?”   “哈哈……”男子突然仰头一笑,“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便又如何?父母之命在身,却还是不得不从。”   “大人此言差矣,”衣凰不慌不忙答道,“只要感情足够深,其他一切都不是障碍,只要两个人真心想要在一起,所有的困难都能克服,为了听从所谓的父母之命,而放弃自己心爱之人的人,都是懦夫。”   说罢看向身边的苏夜涵,眼中含笑。   男子手中的长剑虽然已从衣凰的脖子上挪开,然却并未收回,仍然直直地指着衣凰,听得此言,顿时眼中寒光一闪,剑尖一抖,朝着衣凰刺去。衣凰面不改色,不躲不闪,眼见剑尖就要刺中她,男子却突然身影一斜,剑锋一偏,长剑划过屋内的桌椅,再一个回身,长剑已然入鞘。而就在男子挪开长剑的同一瞬间,苏夜涵片刻不犹豫,一把揽过衣凰护在怀中,将自己的背部毫无防范地暴露出来。   冯酉和青芒在一旁全都捏了一把汗,满脸担忧,苏夜涵和衣凰却均是面色坦然,相视一笑。   男子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不怕我真的出手杀了你们?”   “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已经在生死崖上走了一遭,这条命能保存到现在,已然是上天的恩赐。”衣凰声音平淡,面色坦然,大有矜持不动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势。   “哈哈,很好,很好……”男子笑了笑,看了看苏夜涵,从腰间掏出一只瓶子递到衣凰面前,“看来他为了你,被高家的人伤得不轻,这是治疗外伤的药,你给他涂上吧。”   衣凰接过,微微欠身道:“谢过大人。”   男子并未回话,只是又定定地看了衣凰片刻,突然说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叫阿史那琅峫。”   然后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衣凰听,低声道:“高靖瑶……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转身离开,随行的一行人没有一个敢有异议的,静静地跟着离开,而他们刚一离开,屋内之前被长剑划过的桌椅全都轰隆一声,散落倒了一地。   直到他们走远了,冯酉和青芒才慌忙走过来,想要扶住苏夜涵,却不想他却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衣凰笑了笑道:“方才的虚弱只是为了给阿史那琅峫看的,王爷的伤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担忧地看了衣凰一眼,青芒问道:“郡主方才是不是有些冒险了?说出那样的话来,万一真的激怒了他,他对郡主下手该怎么办?”   衣凰摇摇头,满眼自信十足的笑容,看向身旁的苏夜涵,苏夜涵微微挑眉道:“琅峫是祈云的三儿子,他曾经有一位相爱至深的女子,两人已经准备成亲,却不料在琅峫开口之前,琅华突然向那女子的父母提亲,琅华是祈云的长子,未来的突厥可汗,所以那女子的父母想也没有想便答应了亲事,结果当时的琅峫碍于无力反抗,只得认命。之后他便再也不谈儿女私情,一心征战疆场,建功立业,如今突厥大军尽数握在他的手中,只怕等祈云死后,琅峫反了琅华是必然的事。”   衣凰瞥了他一眼,问道:“所以你就想出了刚才的主意,让我故意揭琅峫的伤疤,激怒他,让他放松警惕,失去判断力?”   “嗯。”苏夜涵轻轻点头。   衣凰无奈一笑,“若他真如青芒所言,对我下手,或者刚才他没有及时收手,又该怎么办?”   “我护着你。”苏夜涵依旧满脸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淡的一句话却教衣凰心下一惊,愣了半晌。   怔了怔,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打开闻了闻,突然欣喜笑开:“这下王爷的伤不用愁了,想来阿史那琅峫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瓶上好的金疮药是用来救天朝的王爷的。” 【二十二】夜会琅峫设骗局   傍晚时分,两道人影以及其迅速的脚步奔向农舍。   衣凰正在院前打理草药园子,远远地瞥见有人靠近农舍,也没有细看,只是低下头淡淡一笑,继续将已经成熟的果实或者其他入药的部位采摘下来。   待那两人走近一看,正是邵寅和方亥,此时两人已经换去了突厥军的军服,看到衣凰正要行礼,却被衣凰抬手阻止了。   衣凰说道:“在这荒郊里怎么会有郡主?若真让路过的人听到了可就麻烦了。”   “那……”二人犹豫了一下,方亥眼睛一亮道:“那就叫小姐,这总该没什么奇怪的吧。”   衣凰笑了笑:“不错,挺好。”   “王爷呢?”邵寅说着正要进屋,却被方亥使劲瞪了一眼,说道:“什么王爷?是七爷。”   邵寅愣了愣,继而讪讪一笑道:“对……是七爷。”   衣凰也跟着呵呵一笑,“屋里看书呢。”   闻言,二人相视一眼,大步走进屋里,果见苏夜涵正半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已经破旧的书籍看得正入神。   “七爷……”二人上前,小声叫了一句,苏夜涵抬头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们,正见方亥眼神闪烁,悄悄地瞥向他。   苏夜涵搁下手中的书,问道:“有什么事?”   邵寅正色道:“七爷,阿史那琅峫暂将人马驻扎在了后山,那里树林较密,不易被发觉。可是那里毕竟距离农舍太近,而且以琅峫的细心,迟早会发现军中少了三个人,到时候若是再下山来农舍查探,只怕不容易骗过他第二次。”   “还有就是他们军中有两个人言行举止有些怪异,似乎知道我们的身份,却迟迟没有揭发我们,属下担心只怕他们是别有用心。”方亥接过话说道。   衣凰从屋外走进来问道:“那两人今天有拉肚子吗?”   二人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衣凰,茫然地点点头。   衣凰不由得挑眉一笑道:“他们不揭发你们,不是不想,不是别有用心,而是不敢,他们都中了我的毒。”   说完不管二人惊讶的目光,朝着苏夜涵说道:“七爷认为,阿史那琅峫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撤回。”苏夜涵语气平淡,“青芒和冯酉已经从并州打听到了消息,何子他们带着楼陌均逃离时,故意让并州的守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现在逃犯已经逃从并州,消失无踪的消息已经传进了章州城,相信阿史那琅峫最迟不出今晚就会得到消息,等他们确认了消息,明日一早差不多就会动身返回突厥。毕竟过了并州就是东昌了,他们再追下去只怕就回不了身了。”   “啪啪——”衣凰轻拍手掌,“七爷真是好心思。”   邵寅问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不用急着离开了?”   衣凰摇头,“不,要离开。琅峫知道了高靖瑶的事,不见得不会再去细查,应该就是今晚的事,若是高靖瑶不在府中倒是好办,但若是她已经回府,或者跟府中的人有了接触,我们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所以,就在今晚,所有人收拾好东西,我们可能会随时动身。”   邵寅二人看了看苏夜涵,见苏夜涵点了点头,“就听小姐的。”   一句话噎得衣凰一愣,一时间似是没反应过来,倒是邵寅二人低头偷偷一笑,应声道:“是,七爷。”说罢连忙退出了房间。   衣凰朝苏夜涵撇了撇嘴,冷着脸色说道:“七爷倒是适应得挺快。”   “小姐过奖。”苏夜涵倒不谦虚,不冷不热地应了句,饶有兴趣地看着衣凰并不好看的脸色,嘴角微挑。   青芒和冯酉趁着进城打探消息的时候,多买了些吃的,当晚的饭菜算是丰盛,一帮人最近一直忙着照顾苏夜涵以及逃避追杀,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   衣凰把饭菜给苏夜涵送过去时,他还在看下午看得那本书,衣凰不由得好奇,“是什么书?竟然让你看得这么入迷?”   “《冥行术》。”   简单地三个字教衣凰一愣,放下手中的盘子,上前从苏夜涵手中抽出书,前后翻了翻,突然笑开:“我果然没有料错。”   “什么?”   衣凰笑道:“这本《冥行术》是我师伯玄止大师写的,我小的时候看过一些,只是那时候看得不是很懂,就没有把它看完。我八岁那年师父让我把它抄写了一遍,抄完以后就留在了师父那里,所以这《冥行术》就只有两本,一本是师伯亲手写的,另一本就是我抄的。看来这间屋子之前的主人,正是师父没错了……”   话未说完,就看到苏夜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衣凰心里毛毛的,问道:“你笑什么?”   苏夜涵摇头道:“我刚才还在想,为什么内容这么精辟的一本书,字却写得——”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衣凰却已经黑了脸色,把书往身后一背,沉声道:“看来七爷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应该不需要我喂了。”   苏夜涵不由得挑起浓眉微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字的?小小年纪就写得如此一手的好字,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衣凰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还是绷着脸,借着坐下的时候把书扔到了一旁,“谢七爷夸奖,不过今晚这饭七爷还是得自己吃。”   苏夜涵也不犹豫,端起粥碗就往嘴边送,衣凰盯着他说道:“七爷就不怕我在里面下药?”   苏夜涵反问道:“你会吗?”   衣凰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苏夜涵吃完晚饭后便睡下了,衣凰对四人交代了一些什么,在院子里采了许多草药收拾好,交给青芒吩咐她保存好,之后在前院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估摸差不多了,便随手拿了些东西带在身上,朝着后山走去。   月光虽然不够明亮,却已经够照路了。衣凰一路踏着月光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进了树林,她没有按照前一天的原路走,而是挑了最密的一片丛林,一进去就没了月光,她走得很是谨慎小心,脚步也慢了下来。等她到达昨天采药的地点时,那两人早已在那里等着。   二人一见衣凰,连忙迎上,说道:“姑娘,我们没有透露你的行踪,你赶紧把解药给我们吧,十二个时辰就快到了。”   衣凰看着他们巧然一笑,缓缓说道:“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们。”   “您问。”   “你们的军队就驻扎在这山里,没错吧,琅峫将军在哪?”   二人一愣,“你找将军做什么?”   “呵呵……”衣凰轻声笑了笑,“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我那么久,我若不见他们一面,只怕不合礼数。”   话音刚落,就从林子里传出一道爽朗的笑声,接着走出一名男子,身后跟着大队人马,手中的火把顿时照亮了四周。来人正是阿史那琅峫,他夜狼一般的眼眸紧紧盯着衣凰,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之宝,衣凰嘴角含笑,镇定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琅峫略有惊讶地问道。   衣凰答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怕我杀了你?”   衣凰斜着眼睛看了看他,骤然就想起苏夜涵之前说的话,不禁脱口问道:“你会吗?”   “哈哈哈……”琅峫又是一笑,“我为什么不会?你可是天朝的人,天朝之人全都该杀。”   衣凰叹息道:“果然是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琅峫将军,看来对将军来说,要杀一个人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儿,是我估料错了。”   琅峫不由得眸光一紧,问道:“哦?那你估料的是怎样的?”   虽然他明知道这是衣凰故意下的套,他还是忍不住往下跳。这个女人眼中有寻常女子所没有的精光,那么引人入胜,他也不例外。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也不怕她会耍什么花样。   衣凰说道:“我以为将军至少会先询问我一番,查查底什么的,若我不肯说,就严刑逼供,这样我就可以死不开口,还有机会多活些时日。”   琅峫听了这话,心情不由得大好,向衣凰走近了两步,“怎么?我看你可不像是怕死的人,否则也不会明知我军队在此,还敢孤身进来,如此不慌不忙。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说说吧,你是什么人?”   衣凰眨了眨眼睛,嘴角溢出一丝清凉的笑意,轻轻开口说道:“慕衣凰。”   闻言,饶是琅峫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阵怔愕,紧盯着衣凰看了半晌,方才低声一叹,“天朝清尘郡主慕衣凰……今日得见真是我阿史那琅峫的荣幸。”   “将军过奖。”   “那这么说,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是天朝的九王爷涣王?”   涣王?衣凰凝了凝眉,看来他还不知道那人是苏夜涵,“确是天朝王爷。”   她并没有明说是哪个王爷。琅峫倒也没有在意,呵呵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死不开口,拖延时间吗?”   衣凰叹了口气,“可惜,衣凰现在才明白,以将军的性格,不管衣凰说不说都逃不了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又何苦要受那皮肉之苦?还不如爽爽快快来的好。”   琅峫眼神一正道:“很好!我就是喜欢聪明的女人,现在我倒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了。倒不如你跟我回突厥,若是这一路你能服侍得我高兴,说不定我会让你做我的王妃。”   衣凰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衣凰不能这么做,就算我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我爹,若我真的背叛了天朝,我爹可就没命活了。”   “可是,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理由。”琅峫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所以,衣凰就只能以死谢罪了。”衣凰刚一说完,手中一道刺眼的光一闪,一柄匕首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周围众人全都大吃一惊,琅峫也是脸色一惊,他本以为衣凰只是吓唬他,不想她手下片刻不停,挥刀就要刺下。琅峫来不及思考太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右手捏住衣凰握着匕首的手腕,却没想到衣凰看着娇弱,手上的力道倒是不小,眼看就要阻止不及,琅峫目光一寒,伸出左手死死抓住了匕首的刀刃,顿时鲜血顺着匕首的柄滴落在衣凰的手上。   衣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深冷,高大伟岸的突厥男子,有片刻的恍神,瞬间便又恢复了理智,松开手里的匕首后退了两步。   “将军!”身后有人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他挥手拦住,继而抬眼看向衣凰,看到衣凰嘴角那一抹自信得有些妖冶的笑,目光中泛起深深的探究与疑惑。   就在此时,有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大批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涌进来,为首那人对琅峫行礼道:“将军,农舍里没有人。”   琅峫浓眉一紧,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答道:“属下奉命带人前去埋伏在农舍附近,估计着这女人进了树林便倒农舍里搜人,可是屋里的人像是突然蒸发了一般,全都不见了人影。”   琅峫眸光不由得寒冷下来,蓦地,他侧身去看衣凰,衣凰毫不惊慌,淡然回应他的目光。   他神情一怒,上前一步移至衣凰面前,伸出右手捏住了衣凰的咽喉,冷声一字一句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安排,是不是?”   衣凰淡笑道:“将军现在最好不要动怒,动怒只会加快毒液在体内的蔓延。”   “毒?”琅峫一怔,突然看了看受伤的左手,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刚才那把匕首上有毒!   这时有人宽刀一抖,就要朝着衣凰砍来,琅峫见状,松开了捏着衣凰咽喉的手,顺势拉过衣凰往旁边一闪,躲开了那人。   琅峫的眼神冷到了几点,脸色阴沉,身旁的人见他刚刚又救了衣凰一次,全都不敢再上前,只听他道:“这个女人伤了我,她的命就必须交给我。”   话音一落,“唰”的一声,衣凰只觉眼前一亮,琅峫手中的长剑直直指着她的胸口,衣凰伸手捏住剑尖,缓缓道:“将军最好想清楚了,我下的毒就只有我能解,若你现在杀了我,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这种毒可等不及你赶回突厥,现在不管你是说话还是走动,只要是浪费力气的举动,都会加速毒药渗入五脏六腑。”   “你这女人,果然够狠!”琅峫说得咬牙切齿,却还是收了手中的剑,“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能解了我的毒。”   衣凰爽快地答应:“好。” 【二十三】求助洵王路遥遥   朦胧的月光下,衣凰一身白色长裙,衬着她眼角那一抹深邃得猜不透的笑意,竟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琅峫有些晕眩,定了定神,抬起头见衣凰正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分说,拉着他在前一天苏夜涵落座的石块旁坐下。   琅峫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就打算在这里为我解毒?”   衣凰反问道:“那将军以为呢?我跟你一起回突厥么?就算衣凰愿意,将军的毒也等不到。”   琅峫目光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衣凰晃了晃手中刚采下来的花,“这是解将军之毒的关键一味药,缺了它就算有雪莲人参也无用。可是这味药只有在新鲜的时候才能起作用,干枯了或者凋谢了都不行。”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在这里完全解了我的毒,才能离开?”   “没错。”衣凰头也不抬,只顾安心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哈哈……”琅峫突然大声笑开,说不清是喜是怒,一旁的将士见了,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琅峫继续说道:“好个天朝奇女子,我在突厥时可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只是一直没见到真人,今天算是领教到了,难怪天朝皇帝那么喜欢你,若是搁在我突厥,如此女子早就被人收为王妃了。我真好奇,为何你至今尚未出嫁?莫不是天朝没有你看得上的男子?还是没有人敢要你?”   衣凰瞥了琅峫一眼,神情疑惑,“怎么?难道将军认为你突厥就有我能看得上的?”   身旁的一人听了,上前接过话道:“论功绩,我们琅峫将军自小带兵征战,立下战功无数,是突厥当之无愧的将军王。论身份,将军是可汗的儿子,是我突厥的小王爷。论相貌,将军更是突厥无人能及的第一美男。这样的男子可是很难找的,难道郡主不这么认为么?”   衣凰一听这话,不由得哭笑不得,回身看了看正一脸考究之色的琅峫,无奈道:“原来你们男人认为有身份有地位就是好,可是在女人眼里,这些都不过是一些陪衬,女人最在乎的,是这里。”衣凰说着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凤眸清亮地看着琅峫。   之前答话的那人讷讷地看了看衣凰,有些无言以对,琅峫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紧盯着衣凰忙碌的背影,“郡主的见解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那不知郡主是否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衣凰说道:“千金易得,真心难求。将军有时间思量衣凰的事,倒不如先替自己考虑考虑,想来将军也不小了,您的两位哥哥都已成亲,唯独将军尚未娶亲,不免教人看了说闲话。”   琅峫问道:“我有什么闲话好让他们说的?”   “比如说,将军至今不娶,是因为心里惦念着什么人……”   话未说完,琅峫蓦地站起,一双眼睛似乎要吃人一般盯着衣凰,正要挪动脚步,突然听衣凰不紧不慢道:“将军别乱动,若是毒气攻心了,衣凰就是想救你也没辙了。”   琅峫虽然心中不悦,但听衣凰这么一说,倒真的老老实实坐下了,浓眉紧蹙,一双凌厉的眼眸死死盯着衣凰,恨不得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这个女人总是触及他的忍耐极限,教他忍不住动怒和发火,可是他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么?为什么还这么容易被她激怒?   苍彤啊苍彤,难道你这么快就被人取代了么?   在我心里,倒是真的希望有人能将你取而代之,到时候动起手来我就不用有所顾忌了。   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   记得小时候,母妃还在的时候,由于有母妃的宠爱,自己又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便自小得恩留在母妃身边,那个时候人人都羡慕他。直到——   直到母妃在宫外的冷泉宫葬身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直到后来六姐的夫君离奇死去,六姐搬回宫中,人人在背后议论。   只有他完好,所以他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皆道贤妃与六驸马都是为他受此灾难去了,他才得以存活至今……   睁开眼睛,四周却并非他所熟悉的情景,四面都是石壁,而自己正躺在一张汉白玉床上,若非点了蜡烛,只怕这里会伸手不见五指吧,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窗户。   他勉强下了床,脚步有些不稳,如此沉沉地睡了一觉,头有些昏沉晕眩,可是,明明说好夜里会离开,他又怎么会睡得那么沉……   骤然,他眸光一紧,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这里根本就不是农舍,而是一间地下密室!   “七爷您醒了?”   闻声,苏夜涵抬头,看到青芒与冯酉正端着托盘走过来,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二人看出他脸色不太好,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青芒低声道:“七爷,该喝药了……”   突然,苏夜涵目光一沉,冷声问道:“衣凰呢?”   不是“郡主”,不是“小姐”,是衣凰。   这一称呼听得青芒二人先是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衣凰,青芒低头说道:“小姐有事先与我们分开行动,她有东西交给七爷。”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封信和一只药囊交给苏夜涵。   偌大的一张纸上就只写了四个字:安心等我。   “她果然对我下药。”苏夜涵背过身去,一字一句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青芒二人听,可是二人都不敢搭话,此时的苏夜涵虽然是沉静的,可他眼底已经燃烧起难平的怒火,不禁想起衣凰临行前的交待:七爷看完信后,你们什么都不要说,除非他问话,记住,不管他问什么,都要老实回答。   这是一个容不得半点欺骗和瞒混的男人,面对他,坦诚是最好的赎罪方式。   “邵寅和方亥呢?”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静。   冯酉说道:“方亥接了小姐的命令,连夜离开办事去了,邵寅在准备吃的。小姐有交待,这里的水粮最多只够我们用上十日,小姐留下的药也只够七爷服食十日,十日之后若王爷的伤还不能好,就要尽快赶到东昌,否则……”   苏夜涵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农舍的下面。”   “农舍?”苏夜涵微微一怔,四处看了看,果然在床头找到了那本《冥行术》,不禁想起前一天衣凰说的话,这里先前的主人正是玄清大师。   照此说来,这间地下密室也是玄清大师所造了?   量他阿史那琅峫再怎么狡猾,也不会想到如此普通的一间农舍下面还有这么一间密室,毕竟这间农舍在此已有些时日,别人只会认为他们一行人是暂且借来住一住的。想必上面的农舍早已被搜遍了,可密室却没有被发现,看来除了衣凰和玄清大师,是没有其他人能找到密室入口的。   衣凰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傻事,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得很,想来衣凰的此番安排,是要拖延时间,等得他伤好,否则就可连夜送他们离开,又何苦准备这些水粮。   想到这里,苏夜涵渐渐平静下来。   邵寅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苏夜涵醒来,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低着头讪讪道:“七爷,属下……”   苏夜涵挥了挥手打断了他,“她的安排和心思你们摸不着道儿并不奇怪,照她的话做事就好。”   “是。”听到苏夜涵的话,邵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了,七爷,属下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这间密室好像有通向外面的通道……”   苏夜涵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这在衣凰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她又怎么会把他们困在这里,连一个出口都没有?   一连三天,苏夜涵只是安静地继续看那本《冥行术》,倒是其他几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见苏夜涵淡然平静,便把浮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其间,果不出他们所料,上面的农舍里传出过翻找的声音,想来琅峫还是不太放心,又回来找过,既然他们还在附近,衣凰和他们在一起,想必也没有离开农舍太远,应该就在后山的林子里。   一匹快马,连日连夜狂奔,所幸出了东昌之后,就没有人再搜查涣王的下落,一路还算顺畅。而这匹马正是朝着都城兹洛城驶去,第三日晚上终于进了兹洛城,而一进城就直接冲着洵王府去了。   府中的书房内,气氛肃然,所有下人悉数被撤离,只留了一名沉面的侍卫在房外。   苏夜泽看了看神情冰冷之中带着一丝焦躁的苏夜洵,轻咳了两声,却不敢太大声,也不敢说话,方亥乖乖地立在二人面前,见二人都不说话,心里又急又恼,却碍于衣凰的嘱托,不敢放肆。   就这么静默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苏夜洵终于缓缓开口道:“召集龙武卫与神威营,本王亲自与你前去。”   “哎,四哥!”苏夜泽连忙站起拦住他,神情惊讶,“四哥你别冲动,龙武卫与神威营都是都城的护卫,你领着他们去了有什么用?”   苏夜洵眼神一冷道:“现在清尘郡主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可是就算所有龙武卫与神威营的人都跟着去了,也一样对抗不了阿史那琅峫的五千精兵……”   苏夜洵不禁瞥了他一眼,沉冷之中有一丝戏谑,“谁说我要用他们来对抗阿史那琅峫的精兵?”   苏夜泽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急着召集他们做什么?”   苏夜洵温润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挑出一批好手,随我前往并州,途中必定会与三哥还有七弟带领的银甲军遇上,到时候再跟他们借兵,一路赶至并州,杀阿史那琅峫一个措手不及——”   突然他语气一顿,转身看向方亥,眼神犀利无比,问道:“清尘郡主除了信中所言,还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   方亥回道:“郡主说,时间紧迫,最多十天,十天之内若到不了并州,只怕她与王爷的性命都难保。”   “十天……”苏夜洵轻声念叨了几声,突然眼神一定,“好,就十天。十三弟,马上召集人马挑选随从,我们连夜动身。” 【二十四】铁面将军存温情   亥时刚过,从龙武卫与神威营中挑选出的四百名护卫整齐列队洵王府的府院中,四周的家丁已被撤下,顿时四下无声。   苏夜泽看着这些人不禁有些热血沸腾,人虽并然不算多,但却个个都是苏夜洵一手训练出来的高手。此次带着他们一同前往北方,还能在半路上再拦下苏夜涣的一批银甲军,等到他们与涣王以及衣凰会合,便可由涣王指挥,到时候与阿史那琅峫的精兵对上了一定是非常精彩的一仗。以前一直都只是听闻涣王如何神勇,涣王的银甲军骁勇善战,这一次能亲眼看到,自然会有些激动。   然而——   他回头看了看脸色深沉的苏夜洵,甚是担心。   这一次出行,尚未禀报睿晟帝与贵妃娘娘,他倒是不担心什么,他的母妃华宸妃一直嫌他太游手好闲,正琢磨着怎么找点正事给他做,但苏夜洵却不同,自从苏夜洛前去剿匪一去不回后,毓贵妃最忌讳的就是苏夜洵提出要上疆场的要求。如果苏夜洵一声不吭,悄悄离开了,回来之后,肯定会连累他一起挨骂。   可是看着苏夜洵眼底的焦虑之色,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悉数压了下去。从衣凰离开到现在,苏夜洵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担忧得打紧,时不时独自策马到城门口张望,名义上是巡查城门的将士,可是苏夜泽知道,他只不过是因为挂念衣凰。现在听说衣凰被困,有生命危险,他有又怎么能安心?   苏夜洵面色倒是冷静,没有苏夜泽那么多的小心思,看了看身后已经整顿完毕的众人,抬手一扬,带头出了府门。   却不想刚刚出了洵王府的大门,一架凤撵就急急赶来,拦在苏夜洵的马前。从凤撵上走出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冷眼扫过苏夜洵等一干人。   所有人一见,立刻下马,俯身拜道:“参见贵妃娘娘。”   苏夜洵愣了一愣,连忙下马,“母妃?”   毓妃目光犀利,定定地看着苏夜洵,“洵儿这么大动干戈的,是要去哪?”   “母妃,清尘郡主在北方受截,与九弟一同被困突厥军中,儿臣与十三弟正赶着去救他们……”   不料他话音未落,就听毓妃厉声喝道:“胡闹!突厥军已退,清尘郡主与涣王至少该在章州城内,何来突厥军?若是敌人的奸计,你们此行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一旁的苏夜泽就算再神经大条,也听出了毓妃的话中之意,行了礼,说道:“贵妃娘娘,九哥与清尘郡主被困的消息确实不虚,所以……”   突然毓妃凌厉的目光向他一瞥,吓得他连忙收了声,低头伸了伸舌头,余光瞥向身旁的苏夜洵,看来苏夜洵今天是走不了了。   也好,他自己去就是了,至今他还为独自一人带兵出过城呢。   毓妃沉声道:“皇上病重,朝中诸位皇子要么还在回朝途中,要么还在北方未回,如今太子被废,你们两个这一去,朝中就空下了,洵王认为,堂堂天朝,皇城之中若是连个坐镇的皇子都没有,教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众人沉默不语。毓妃说的没有错,近日来皇上病情加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宫里的人全都急得焦头烂额的,此时朝中不能没有能皇子留下,以稳群臣之心。   苏夜泽倒不含糊,明白了毓妃的意思之后,悄悄叹了口气,说道:“贵妃娘娘说得是,四哥你就留在都城安心等候,待我会合了三哥和七哥,一定能把九哥安然无恙带回。”   想来,这天朝中尚无人知晓,真正受伤之人是苏夜涵,更是不知苏夜涣已随大军返回。如此说来夏长空并没有将真正的消息传回朝中给那个幕后之人,也许,他的背叛当真有不可言说的理由。   他知道毓妃不喜欢衣凰,便很自觉地把衣凰的名字略去了。   苏夜洵神情冷刻,沉默良久,低声道:“好,务必把所有人都安然带回。”   “是。”苏夜泽看了看毓妃,见她并无异议,“事情紧急,十三对娘娘若有礼怠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见苏夜洵退步,毓妃心情有所好转,并没有与苏夜泽计较之意,温和一笑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路上要多加小心,切莫叫华宸妃担心。”   “十三遵命。”苏夜泽说完,翻身上马,领着身后的四百护卫,直奔着城门而去。   他一边策马一边在心里嘀咕,好个毓贵妃,转眼间就把所有的危险和责任全都推到了他身上,不管此行能否救下衣凰和苏夜涣,这私自带领都城护卫前往北方的罪名他算是背定了,更何况他这一去,宫中就只剩下苏夜洵一个皇子,毓贵妃一手遮揽后·宫,再加上皇上身体染恙,等他们都安然回京了,只怕兹洛城也变了样儿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速度却丝毫不慢,他可是真心担心苏夜涣的安危。自从澄太子与苏夜涣的生母楼妃去世后,兄弟二人一直由华宸妃抚养,太子年长,事务又较为繁忙,所以接触较少,不过苏夜涣与苏夜泽年龄相差不大,再加上这两人都不是善事的主儿,一起做坏事的时候,总是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是以感情很是深厚。   这也是他敢不顾一切贸然出行的原因之一,至少回宫之后,华宸妃若知道他是去救苏夜涣,定也不会怎么骂他了。   只是,都城这边的人急得坐立不安,并州的衣凰倒是悠闲十足。   为了方便解毒,琅峫命人在山下找了片空旷的平地搭起了几间茅屋,再把农舍里的用具全都取来,就这么将就着住下了。衣凰心里却不禁有些感激,她心知琅峫这么做,是顾及她身为女子,终日与这么多将士待在一起多有不便,才以解毒为名将她和那些将士分开,只带了数十人在山下守卫,其余人继续隐匿在山林里,只等着他解了毒,再回突厥。   一大早,衣凰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不急不忙地将各种各样的草药按类分开,然后又拿了本书随手翻了翻。   还好师父留下了几本医术,虽然她以前都已经看过了,时间一久,不免有些遗忘,趁着现在没事做,又拿出来翻了几遍,倒还真的发现不少遗漏之处。   已经六天了,尚不知都城那边有没有接到信,派人前来,也不知苏夜清他们大军有没有到达都城,更不知苏夜涵现在情况如何。这些天琅峫虽然对她还算礼待,却也封锁她所有消息,她现在除了知道一天过去了,再一天又过去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本要直接追上苏夜清的大军,可能更快一些,但是经历了章州城的事情之后,她开始对这些皇子不信任起来,如苏夜涵所言,她慕衣凰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回都城搬救兵可能会慢了一些,虽然苏夜洵也是皇子身份,而且对于储君之位大有争夺之势,但她至少接触过这个人,多少能摸索到他的一些秉性,她相信,苏夜洵绝不是会为了这尚未定知的争斗而舍去一个亲兄弟。   至少他现在还不会。   但愿,他不会教她失望。   琅峫提着个包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衣凰面色平静,随手翻着手中的书,不禁说道:“郡主好兴致,还能在这儿这么不急不躁地看书?”   衣凰头也不抬,反问道:“我又没杀人放火,为什么不能?”   琅峫摇头笑道:“我不与你争,斗嘴皮子这事儿,本来就不该是男人所为。”   衣凰挑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么,你们这么多人扣留我一个女子,就该是男人所为?”   琅峫呵呵一笑,“郡主此言差矣,我可没有扣留你,只不过我中了你的毒,你就有责任将我医好,毕竟医者父母心,想来郡主也不忍心看着我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就这么死在你的毒下吧?”   衣凰搁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屋里走去,琅峫皱起眉问道:“哎,你这是做什么?”   “听着将军的话我冷得浑身发抖,回屋添件衣服。”衣凰说着狡黠一笑,钻进了屋里。   却不料琅峫一个闪身上前,在衣凰关上房门之前,跟着进了屋,衣凰转身看到琅峫就在身后,微微一愣,问道:“你干什么?”   琅峫弯起嘴角邪邪一笑,“你不是说要添件衣服么?我来帮你。”   衣凰微微一笑,清和的眸色掩去了她心底的一丝惊慌,“不敢有劳将军,将军请回。”   琅峫笑意不减,却并没有退回的意思,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包袱,他低头看着衣凰,半晌才笑出声,将包袱交到衣凰手中,“这个给你。”   说罢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说道:“看来,与你清尘郡主对视,也不该是男人所为。”   “将军何出此言?”   琅峫背对着她说道:“呵!与你对视,太容易坏事,搞不好就会泥足深陷。我绝对相信,栽在你手里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衣凰淡淡一笑,走进里屋,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套白色的裙衫和一件玄色的披风,做工精致,用的是上好的丝绸。   她出来的时候本就没带太多衣物,结果还全都丢在了章州夏长空的总兵府中,除了青芒替她带出了两套长裙之外,她倒还真没什么其他的衣物。这些天天气又有些转凉,一到了晚上更是凉风阵阵,她穿着单薄的衣服都不愿出门。   却没想到,在她眼中只懂带兵打仗的冷血将军竟然会注意到这些。原来,那些在她看来心思粗犷的男子,却个个心细如发,看来,她也疏忽大意了很多。   无奈一笑,看了看手中的玄色披风,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想,骤然想起那日遇上苏夜清时,他身边假装成苏夜涵的苏夜涣身上披的正是一件相似的玄色风衣。   “呵!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能尽快逃出密室,与都城来的救兵会合。”衣凰轻轻念叨了几声,目光透过窗子,不由得投向不远处的农舍。 【二十五】幽幽一寸莲子心   午饭过后,天气一阵闷热,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凉爽。到了傍晚,则开始刮起了大风。   衣凰犹豫良久,终于无奈地将晾在外面的草药什么的全都收回屋里,这些都是解琅峫的毒需要的其他草药,她倒不是怕草药淋湿了,只是这些东西放在外面,万一真有某个人来了,也好确认她是在什么地方。   琅峫带着十来个人,扛着树干和一些尚未干枯的草快步走了过来,琅峫说道:“你先到我屋里去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而且还不小,我担心这小屋子经不住这场暴风雨的袭击。”   说罢,径自走上前,不由分说,拉起衣凰就要走。   衣凰有些哭笑不得,一动不动道:“难不成将军那屋就能经得住?”   琅峫一愣道:“经不住。”顿了顿又说:“所以我让他们赶紧把你那间修葺一下,也好赶在这场雨落下之前让你有个安生的落脚之处。”   风吹进了院子里,风势丝毫不减,掀起了琅峫的长衫,这些天为了方便起见,也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一直都没有穿盔甲,而是像天朝人那般,一身长衫,玉冠束发,看上去倒真有些英俊潇洒的味道。   他带进来的几个人已经忙碌开来,脚下一蹬上了屋顶。   衣凰看着他们,目光不禁投向山上的树林,边与琅峫一同走向他的房间边问道:“下这么大的雨,你的那些将士们怎么办?让他们在山上淋雨你不心疼么?毕竟都是你手下的精兵良将。”   琅峫哈哈一笑道:“这你尽管放心便是,他们在山上早就搭好了营帐,只是那么多营帐若扎在下面,会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才让他们待在山上的。”   “可是那么多人,总要吃饭吧。”   “他们有自备的粮草,这一点我从来不需要嘱咐他们……”琅峫正说着,突然声音一停,回过身看着衣凰,嘴角浮上一抹邪邪的笑意,“怎么?你关心我的将士们?难道你是在关心我?”   衣凰不禁失声笑道:“将军多想了,衣凰只是担心万一将军的精兵撑不过这些时日,又或者万一有人发现了你们的踪迹,而你们已是倦怠不堪,不敌来军,将军在毒解开之前就那什么了,那衣凰岂不是连这十天都没的活了?”   听了衣凰的话,琅峫不由得一瞪眼,沉声道:“你希望这样?”   衣凰想了想,点了点头,有摇了摇头,“突厥军在我天朝境内,我自然希望你们兵败,可是对于我来说,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我又不希望你死。”   琅峫似乎明白了衣凰的意思,点点头沉沉一叹,“你放心,无论我下场如何,我都会尽力保你安全,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命。”   “可是,下毒的人也是我。”   琅峫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走到门口看了看,说道:“这雨真是说来就来。”   正说话间,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抬眼望去,屋外的视线已经被泼下的大雨阻拦,狂风大作,扯动着山上的树林,发出一阵阵嘶鸣怒吼声。   琅峫下意识地关上了门窗,一转身看到衣凰正不急不忙地坐在桌旁喝着茶,他不由得挑眉一笑道:“你倒真是不急不躁,在我的房间里还能这么泰然自若。”   “为什么不能?”衣凰说着抬眼看了看他,眸光流盼,在烛光下隐隐闪着一丝清冷的气息,倒叫琅峫有些怔住了。   突然他低声笑了笑,嘴角浮上一抹邪魅的冷笑,说道:“我好歹是个男人,你可不要用那样的眼神来诱惑我。”   他语气轻缓,却分明是压抑着某种情绪,衣凰似乎闻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禁转而将脸色一沉,说道:“你的屋里好像漏雨了。”   琅峫一听,立刻四处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正是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在滴水,抓起一旁的衣服,脚下一点,上了房顶,用那件衣服将有些漏雨的地方死死堵住,再一个旋身,轻轻落在衣凰身旁。   “啧啧……”衣凰连连摇头道:“将军真是不懂得惜物。现在外面风雨交加,山上的那些将士们多需要衣物将军心里不明白么?”   琅峫眸光一紧,突然欺身上前,将衣凰拦在身前,她的后背靠着桌子,顿时无路可逃。琅峫冷声问道:“你一直在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山上那些精兵的情况,究竟用心何在?”   “打听?”衣凰神情淡然镇定,轻声一笑道:“将军认为,我若真的想知道你们的情况,还用得着这样煞费心思地向你打听?我何不直接随便拉一个人给他喂颗药,尽管问便是?反正,现在他们对我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我要是想给他们灌个迷魂药什么的,也不算难事。”   这下轮到琅峫哭笑不得了,轻呵了两声,正想挪开脚步,突然一低头看到衣凰正紧盯着他的眼眸,眸中的流光让人有一种忍不住要晕眩的感觉,他心中一凛,不由得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勾起了衣凰的下巴,压着声音说道:“早跟你说了,不要用那样的眼神来诱惑我……”   突然窗外一道人影一闪,就在琅峫侧身看过去的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经划破窗户刺进来,连带着一个黑衣人闪身进了房间,衣凰看到那人一身夜行衣,蒙着脸,眼神似乎有些熟悉,正想仔细看看,来人长剑一挥,灭了屋里的蜡烛,剑尖一挑,直接从她身旁掠过,刺向了琅峫。   这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再看琅峫,虽然看不清表情,却是剑已在手,“噹”的一声,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他已经和黑衣人交上手了。衣凰想了想,干脆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反正两人的目的都不是她,她也懒得躲来躲去的,兀自捧着一只杯盏,悠闲地喝茶。   黑衣人的武功并不弱,至少鼎鼎大名的琅峫将军并占不了他的便宜,两人数十招过下来,竟然打了个平手。衣凰不由得仔细起这个黑衣人来。   按理说,知道琅峫在这里的就只有苏夜涵他们,可是看来人的身手,根本不像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方亥回去找的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那么,这附近还有谁知道琅峫的下落,并且有袭击他的理由?   琅峫似乎也在猜测来人的身份,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动静,似乎不想招来他的属下。   衣凰再仔细一看,那人对琅峫并没有多少狠招,而是一点一点将他逼着离开衣凰的身边,难道……   衣凰心下一惊,难道这个人的目的还是她?只不过不是杀她,而是救她?   正想着,那人已经挪至衣凰身侧,挥剑挡开琅峫的攻击,对衣凰小声道:“快走!”   果然,还是冲着她来的!   衣凰犹豫了片刻,正欲站起身,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朝那人摇了摇头,那人有些急了,却不敢大声说话,又催促了衣凰两声,见衣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放弃,转身朝着窗户那里挪去。   琅峫一见,轻呵一声:“想走!”   抬手,一剑朝着黑衣人的背后刺过去,衣凰看了不由得心惊,黑衣人若是不停下回身挡这一剑,必定会被刺中,可是他若停下,就失去了这个逃生的机会。   突然衣凰看到脚边刚才从那人身上掉下的一个东西,她捡起用手一捏,骤然一愣,想也不想,手中的杯盏就飞了出去,硬是挡开了琅峫刺向黑衣人的那一剑,剑尖只是划伤了黑衣人的手臂,他从窗口逃离时回头看了衣凰一眼,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跃身离去了。   片刻之后,屋里又重新亮了起来,衣凰坐着一动不动,抬眼看到琅峫的眼神冰冷,直直盯着她,神情冷酷,突然手中长剑一挑,指向衣凰,一步步逼近。   衣凰面无表情,又重新取了只杯子,刚准备倒茶水,只见剑光一闪,杯子被琅峫一剑劈开,砸在地上。   “那人是来救你的。”他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说道。“你为什么不走?”   衣凰正准备站起,突然一道庞大的身影从身后罩来,衣凰刚一转身,就再一次被琅峫拦在身前。   她微微太息道:“我不能走,你的毒还没有解。”   琅峫眼神一怔,继而问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那个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么黑看不清他的模样。”衣凰说着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不知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救他?”   “你也说了,因为他是来救我的。”   琅峫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扔了手中的剑,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凰,可是让他恼怒的是,即使是他在俯视,却明显感觉自己的气势被衣凰静淡如水的眼眸给压了下去,不由得一阵烦躁,再一次伸手勾起了衣凰的下巴,力气比先前大了些,动作也有些粗鲁,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个容易坏事的女人!”   突然,他手上一滑,只见身前的人影一晃,抬眼看去,衣凰已经站在了门口,缓缓道:“将军,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琅峫一愣,呆呆地看着衣凰,隔了片刻,似乎才骤然回神,继而摇头叹道:“我还真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身手,而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然后他长长吐了口气,再看向衣凰的眼神有一丝愧然,一言不发,关了窗户。   “我去帮忙,尽量快一点修好你的房间。”说罢打开门走了出去。   衣凰站在屋里,看着他走进雨中的背影,只觉心中有些愧疚,她幽幽叹息了一声,松开了紧握的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莲子。 【二十六】杀气重重字字变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却缓缓慢慢,淅淅沥沥了三天,直到三天后的傍晚,才正正停了下来。   山上那些将士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淋了三天三夜的雨,没有一个人曾跑下来向琅峫抱怨一声,倒叫衣凰有些敬佩。   “不愧是将军的精兵,当真非一般军队所能及。”衣凰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把药碗送到琅峫面前。   如她所料地,琅峫紧紧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端起眼睛眨也不眨地全部喝下,一滴不剩。她笑道:“将军不怕苦吗?”   “怕。”琅峫啧了啧嘴,“不过,我更怕死,所以就算药再苦,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掉它。”   说着抬眼看了看衣凰,见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收起药碗,接着说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吧。”   衣凰的手微微一颤,朝他轻轻一笑道:“怎么?将军一直在算着日子?”   琅峫叹道:“当然要算。是你告诉我我的毒需要十天才能完全清除,这些天我每天都在算着日子,就等着看十天过后,你会跟我说什么。”   “跟你说,将军毒已经解了。”衣凰说着将手中的托盘交给门口候着的那人,又转身看了琅峫一眼,“还有就是,将军可以动手了。”   不想琅峫闻言,竟然差点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吐出来,挑起眉看这衣凰处变不惊的眼神,幽幽说道:“郡主这是拿我寻开心么?你要我去杀一个刚刚救了我的女人?”   衣凰满脸不以为然,“不然呢?难道将军准备放了我?”   “那倒不会。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将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天朝郡主放回?”琅峫凝眉想了想,笑道:“不如你跟我回突厥吧。”   “呵呵……”衣凰摇头道:“将军知道,那不可能。”   琅峫的脸上闪过一道失望,“如此,那我就只有杀了你了?”   衣凰眉眼一挑,斜视着琅峫,“这就要由将军自己决断了。”   琅峫似乎是被衣凰的镇定击败了,连连摇头叹息,“天色尚早,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操之过急了。我不明白的是,那日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属下已经将你的事都告诉了我,为何还要孤身上山涉险?”   衣凰说道:“因为我想见一见传闻中的铁面将军,琅峫将军。”   琅峫冷笑,“只怕这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没错。”衣凰丝毫不犹豫。   琅峫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看似风轻云淡道:“那这么说,你的目的就该是引开我的注意力,为那位王爷争取逃走的机会?”   衣凰提起茶壶替他倒了杯水,“将军果然聪明。”   琅峫有些颓败地笑了笑,“看来,我输得很惨。所有的事都是在你预料之内的,你早就知道我的属下个个都并非贪生怕死之人。那天故作惊慌,一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中毒,二是还不确定你们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直到他们随我从农舍回去,才明白上了你的当,所以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才会在山上等你,趁着天黑,派出了人手到农舍四周埋伏,就等着你上了山那边的埋伏的人就可以动手了,只是……”   突然他声音一顿,猛地抬头,目光似剑,直直盯着衣凰,“我好奇的是,那么一群人,明明呆在屋里好好的,究竟一眨眼被你藏到了哪里?”   衣凰轻笑道:“佛语有云,一切皆为虚幻。将军怎知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她淡然空灵的声音让琅峫不由得愣愕,“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在你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农舍里了?”   衣凰眨了眨眼睛,弯起嘴角:“可以这么说。”   琅峫甚是不解地看着衣凰,凝眉思索了片刻,又骤然一笑放弃了。   这个女人不可视为凡物,就决不能以凡人的心思来推敲她的心思,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决不能大意了。   想了想,他说道:“我不与你探讨这些个佛偈,我们突厥人从来不信佛,不礼佛。”   说罢站起身,欲离开这间有些燥闷的屋子。   刚下完雨,天气怎的还这么沉闷?   又或者,是自己的心态沉闷?   一想到明天自己的毒就能完全解除,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欣喜,反倒有一丝失落,他从不欺骗自己,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有些舍不得衣凰,而今看来,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放她回天朝,从此可能再无相见的机会,二是杀了她,带着她的尸体回突厥,可是那样却没有任何意义了。   即使他再怎么琢磨不透衣凰的心思,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至少知道了衣凰的脾气,她向来是说一不二,说到做到,看似静淡平和的眸中,总是隐约泛着玉石俱焚的寒光。他绝对相信,如果自己用五千精兵逼迫她离开天朝,随他回突厥,她还会像那天在山上那样,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刺向自己,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他救下她的机会。   对于目空一切,对什么都可以舍弃放下的女人来说,生死不过是一场选择,她不想死,然她也不怕死。   而更关键的是,现在,他怕她死……   “啪!”   身旁突然一道身影灵动,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动他面前,同时手指间的金针射出,来人猝不及防,只能让步躲开,手中的长鞭抽在门旁,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呵!要与你作对的人还真不少!”衣凰话音刚落,挥袖一震,白色水袖飘散开来,袭向来人。   琅峫定了定神,并没有立刻出手,衣凰的身手他见识过,若单打独斗,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他并不担心衣凰,反倒有些替来袭的黑衣人感到惋惜,惋惜他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遇上了衣凰。   黑衣人见琅峫立在一旁不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不禁眼神一怒,摆脱衣凰的拦截,“啪”的一鞭子,直直朝着琅峫抽来。琅峫脚下生风,躲开她的同时飞身上前,眨眼落在黑衣人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管不着!”黑衣人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话,手腕突然像一条蛇一般,轻轻一转,一缩,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他的钳制。   这下轮到衣凰站在一旁看好戏了,听了二人的谈话,不禁笑道:“这是个姑娘,将军可要手下留情才是。”   琅峫闻言,微微皱眉。这黑衣人虽然招招狠毒,想置他于死地,却无奈长鞭总是近不了他的身,不由得恼火,收回长鞭在手中对折,用力一拉,突然再次挥出,长鞭顿时生风了一般,看似是不着力地挥来,却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扑面门。   琅峫听到身后衣凰轻呵了一声,说道:“回风鞭!”   他慌忙躲开那一鞭,回头问衣凰:“回风鞭是什么?”   衣凰却并没有回答,而是神情一紧,沉声道:“看来将军不想动用你的精兵都不行了。”   这一次琅峫没有再问为什么,那一股戾气与杀气太重,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能很清晰地便认出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毫无顾忌、义无反顾的扑杀,而粗略估计,来人不下千人。   他不敢怠慢,取出腰间的埙,放到嘴边吹了一声,那声音虽然不好听,但却很响亮刺耳,穿过屋顶,直直朝着山上传去。   黑衣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趁着他吹埙的瞬间,手中长鞭又是一挥,却在距离琅峫身体三寸处被一条细绳紧紧缠上拦住。黑衣人不禁懊恼,怒道:“你为何频频救他?他不是你的敌人吗?”   衣凰微笑,拉着细绳的素手却丝毫不放松,“这你都知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妨都说来听听。”   “你——”黑衣人见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立刻收声,手上力道突然加重,衣凰似乎早已料到她这一举动,就在黑衣人用力的同时,掌心凝集真气,传上那条细绳,暗暗一震,细绳顿时碎得七零八落,然后与琅峫一同跳出后窗,往山上奔去。   此时四下里已经是一阵震动,虽不及那日遇见银甲军时地动山摇,却也能明显感到脚下的地在动。二人在进入树林之前回望了一眼,不禁变色,山下不过数百人,个个黑衣遮面,身形移动迅速,正朝着山上追来。   琅峫冷哼一声道:“我竟然估计错了,仅仅百来人就能有这般气势,倒真叫人侧目。”   就在他小声嘀咕的时候,已经有人从山上冲下来,对着琅峫行礼道:“将军!”   琅峫命令道:“除了领头那个用长鞭的女子,其他人不能留下活口!”   “是!”那人领了命,一挥手,身后的众人便随着他一起迎面冲向那些黑衣人。   衣凰与琅峫一起往山上走,脚步并不匆忙,淡然说道:“那些不是军队。”   琅峫神情冷漠,眼眸中放出精光,与之前判若两人,听了衣凰的话他想也不想,答道:“所以我不能留给他们组成一支军队的机会!”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衣凰反倒一笑,惹来琅峫疑惑的目光,“你笑什么?”   衣凰莞尔道:“我等了这么久,没想到却是在十天快要结束时方才见到真正的琅峫将军。”   “真正的?”琅峫先是念叨了一声,继而沉沉一笑,“是不是让郡主失望了?”   衣凰摇头,“没有。果断睿智,精明狠绝,绝不手软,不愧是铁面将军。”   琅峫却笑不出,透过树丛,他隐隐看到自己的精兵不断倒在黑衣人的刀剑之下,而那些人眼中的杀意,与他相比,却并不逊之多少。 【二十七】银甲一列震四方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一个时辰后,琅峫在山上的营帐里找到衣凰,神情严肃至极,一把拉过衣凰说道:“跟我走。”   “去哪?”   “找个安全的地方。”   衣凰忍不住一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就算那些黑衣人再怎么厉害,却也还没到以一当百的地步,五千精兵要截下他们根本不是难事。可是琅峫的脸色已经沉冷肃然,显然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难道是……   她突然神情一震,挣脱琅峫的手,沉声问道:“他们来了救兵?”   琅峫看着衣凰略有担忧的眼神,冷冷一笑,“不是他们的救兵,是你的救兵,银甲军。”   苏夜涣的银甲军,竟然就这么毫无声息地到了并州!   看到衣凰松了口气的表情,琅峫眼神更加阴冷,握了握拳头,说道:“你似乎对于他们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莫非你早已知道他们会来?”   衣凰忽略他的眼神,走到外面采了些草药用纸包起来,回头对琅峫说道:“我们最好抓紧时间离开,银甲军的作战能力想来将军也是领教过的,若被他们追了上来,就迟了。”   “你这是做什么?”琅峫指了指衣凰手中的草药,“难道你不想跟他们离开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这是来救你的。”   衣凰淡然说道:“我说过我会救你,就不会在你解毒之前丢下你不管。”   琅峫问道:“你不是说这种花只有现摘的才有药效吗?”   衣凰淡笑,“那我现在说,这种花对于解你的毒可有可无,只不过它有助于睡眠,能让人心神放松。”   “你骗我!”琅峫突然脸色一怒,上前抓住衣凰的手腕,紧紧捏住。衣凰直视着他的目光,毫无惧意,一字一句道:“将军,银甲军已至山下。”   琅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剑柄被握得发出“咯咯”的响声,沉吟了片刻,转身对身后的将士说道:“走!”   山下,人群一片混乱,黑衣人已不知去向,只剩下琅峫的精兵与一批身着银色盔甲的军队,琅峫的精兵伤亡惨重,剩下的人正聚成一阵,从中心向四周冲杀,周围的银甲军杀气腾腾,一队队人马扑将上前,阵前指挥的大将神情肃然之中带着一丝冷傲,正冷眼地看着慢慢聚拢的精兵,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只听他轻哼一声,说道:“这便是琅峫将军的精兵吗?怎的如此不堪一击?”   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听了,立刻答道:“这些人已经在山上窝据了近十天,再加上这几天连天刮风下雨,想必他们的精力已消耗殆尽,更何况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一批人来袭击了他们,所以才会如此吧。”   那将军听了似乎觉得有理,但眼神却一丝不变,仔细看了看,突然一挥手,对身旁的副将说道:“我给你五千人马,这里就交给你,无论死活,务必拿下所有人!”   “那将军你呢?”   “我带三千人山上擒住琅峫。”他说着眼光一寒。   说罢抬手对着身后正列阵不动的人马做了个手势,一夹马腹往山上奔去,身后立刻有一批人马紧随而上。   “将军这是做什么?”有人上前问道。   副将凝了凝眉说道:“还有一群人在山上与阿史那琅峫在一起,想必清尘郡主就在那里,将军带人前去就郡主,正好一并拿下阿史那琅峫。”   他说着看了一眼被围在银甲军中间的精兵,一扬手,吼道:“杀!”   琅峫听到山下传来的嘶吼声,不由得目光一紧,脚步一顿,其余人见他停下,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朝着山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愤怒而忧伤。他们这些兄弟们便要战死在天朝的疆土上,而他们却没有办法将那些人的尸首带回突厥,带回家乡。   从他们投身到阿史那琅峫部下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他们跟随了一位突厥中最善战的将军,也是最危险的一位将军,他的威名正是在一场场战争中扬立的,而有战争就会有牺牲,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以后也不会改变。   可是默默哀悼了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再一次神情冷漠地回过身,紧紧跟随着琅峫将军向前走,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琅峫。   衣凰的脚步一点不落于他们,紧跟着琅峫的步伐,却气息平稳,丝毫不乱。   就这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前又是一亮,出了树林,到了山林的另一边,那里早就有一群人马在等候,见琅峫过来,纷纷上前行礼,“将军!”   琅峫点点头问道:“所有马匹全都在吗?”   “在。”   “很好。”他说着回身看了看衣凰,眼神带着一丝戏谑,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山说道:“郡主可认识那座山?”   衣凰点头说道:“认识。我曾经随师父一起去过,过了那座山,就不再是天朝的疆土……”   琅峫笑道:“你说的没错,翻过那座山,沿山路再行五百里,便是我突厥,郡主认为,银甲军能否在我将你带回突厥之前将你救下?”   衣凰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马,然后淡淡一笑,“看来我还是估料错了,将军是出了名的爱护自己的将士,又怎会将五千精兵悉数引入并州,安置他们在山上承受日晒雨淋?想必这些天待在树林里的不过是半数人,而剩下的精兵与所有的马匹都留在这里,好生安顿着,就是等着万一将军遇袭,也好撤退。树林里骑马走不了太快,所以将军才会不顾身后的追兵,如此毫不犹豫地朝着这边赶来。”   “郡主倒是很聪明。”琅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牵着一匹马走到她身边。   衣凰伸手抚了抚马背,叹道:“好马!看来他们若是想这么快追上将军的轻骑是不太可能了。”   琅峫不答她,兀自走到另一匹马旁边翻身上了马,其余所有人都立刻跟着他上马,只有衣凰一人定定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的将士一见,握在腰间佩刀上的手不由得蠢蠢欲动。   “郡主,请上马。”琅峫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沉声说道。   衣凰嘴角挑起一抹明媚的笑容,白色身影一晃,人便稳稳坐在马背上,策马走到琅峫身边时,小声对琅峫说道:“将军,我现在是你的俘虏,你最好对我凶一点狠一点,这样我离开的时候才会心安理得。”   说罢不顾众人的惊讶,竟然先行策马朝着那座山驶去。   琅峫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她刚才说什么?离开?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的,是吗?她现在不离开,不逃走,只是因为他们尚未进入突厥境内,而她说过她不会随他们回突厥,她绝对说到做到,那也就是说,在进入突厥之前她一定会离开,消失,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   琅峫一挥马鞭,飞快地赶上了衣凰,与她并驾齐驱,时不时地侧身去看她,而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缕清洌柔和的笑意。   他不知道,即使她现在身陷突厥军中,却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安危。   天朝银甲军来袭,说明方亥的消息已送至都城,苏夜洵已经出手相帮,而他们既然能这么迅速地找到琅峫的位置,自然是因为有苏夜涵的指引——只有苏夜涵他们才知道后山的树林有玄机。   照此说来,苏夜涵已经安全与银甲军会合了,而他的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明天,最多只要到明天一早,她给琅峫服下最后一碗药,她就可以离开了。 【二十八】一滴海棠败全军   入夜,一行人行至山脚下。   夜色实在深浓,看不清来路,在平地上尚不好接着往前走,更别说还要走山路,军队便在山下搭起营帐,等着天色亮起时再行赶路。   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当晚并未生火,所有人都只是啃了两口干粮,喝了点水便各自回帐了,并没有悉数睡下,而是轮流值夜。   琅峫的营帐位于正中间,从四面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所以便只在琅峫的营帐旁生了一堆火。   走出营帐,看到衣凰坐在一处稍微凸起的山丘上,提了一壶酒,正喝得好不欢畅,一仰头,酒壶高高举起,酒从壶嘴里洒出来,慢慢入口,有些酒水溅出来,划过她白嫩的脸颊,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她却毫不在乎,衣袖一挥,白色水袖飘荡开来,覆上双腿。   如此,哪还有堂堂天朝郡主的模样?   琅峫无奈一笑,走上前:“你倒是有兴致,一个人也能喝得这么开心。”   衣凰斜了他一眼,问道:“为何不能?喝酒需尽兴,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尽足了兴才有意思。”   琅峫轻“呵”了一声,伸过手去,衣凰会意,将酒壶送到他手中,他便学着衣凰的样子,仰头饮酒,酒壶始终距离自己有七寸远。   这么喝了几口,他不由得一凝眉,“我道你怎么这么不心疼,原来是因为这是我的酒。”   衣凰呵呵一笑,“怎么,将军心疼了?”   “那倒没有,你若是愿意,我的酒你可以喝上一辈子——”他说着侧身看了衣凰一眼,见她并不搭腔,心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唉,只可惜,这样你却不愿了。”   衣凰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四周。   一片漆黑,却隐隐有风声传来,越来越大,吹到营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想要把营帐撕裂。除了风声,除了方才他们的谈话声,这周围竟然真的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看着琅峫有些忧虑的神情,衣凰说道:“再往前走便是突厥了。”   琅峫“嗯”了一声,衣凰笑道:“怎么?难道将军心情忐忑不安了?”   琅峫却是摇头,“我外出带兵打仗,是家常便饭常有之事,如果每次都要这么折腾一阵子,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侧身看了看衣凰笑意清淡的眼角,语气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这一次,我倒真的有点不安了。那种感觉明明很坏,我却有些舍不得,有些留恋……”   他本以为衣凰会笑话他,却不想一转身看到衣凰正一脸认真的表情听他说着,眼底闪过一道柔和的微光,“就好像前往冰山顶端寻找雪莲之人,明明寒冷彻骨,却不肯离开,因为只有这种寒冷才能给他们带来希望,找到雪莲的希望。”   琅峫有些惊讶,愕然地看着衣凰的侧脸,火光映衬着她清瘦的脸庞,泛着一层朦胧而轻柔的幽光,带着一股莫名的疑惑力。   愣了片刻,他顿然一笑道:“你找到过雪莲吗?”   “找到过。”衣凰说着又挑着眉想了想,“不过没有带走。”   “为何?”   “因为雪莲只有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才能活下去。我若为了个人所好就夺了它的性命,岂不残忍?”   “你是在说我吗?”   衣凰看着他询问的眼神,不禁莞尔,“将军杀敌保护自己的族人,自然无可厚非。真正残忍的是这些战争的制造者,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拓宽疆域,为了名垂青史,不惜挑起战乱,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可是,如此一来又有何清名可言?”   “所以,你痛恨征战?”   “不尽然,如果那一场征战能给更多的人带来平静安定的生活,也并非什么坏事。”   琅峫连连摇头,表情颓败,“早说了不能与你争辩的,我这不等于自讨苦吃吗?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闻言,衣凰也不反驳,真是站起身,“将军的话,衣凰并不赞同。不过既然将军不想与衣凰争辩,那我就去休息了。”   说着转身离开,最后一眼看向琅峫时,眼底有一抹意味深藏的笑意,冷然也清和,像是松了口气。   只是那时琅峫并不懂其中意味,等到他明白时,却已是千帆过境,物是人非,他原来在最初便已经输给了那个人。   黎明时分,东方泛白,天色微亮。   那一堆火终于烧尽了,只剩点点火星还在一亮一亮。   琅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这一夜太过安静,待醒来时他竟然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袭,那他的三千精兵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道身影准备离开营帐,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这么一大早就把药送来了?”   衣凰回过头见他已醒,便不急着离开,端起药碗走过去说道:“趁着刚才篝火未熄,就把药熬好了,免得等你醒了,还要再另行生火。”   琅峫起身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说着接过药碗仰头喝下,眉头也不皱一下。   “如此,我就不欠将军的了。”衣凰突然开口,嗓音是出奇的冷冽清越,直似一道闪电骤然划过琅峫的心头。   “什么意思?”   衣凰眼神依旧清冷,“将军的毒是我下的,如今我既已解了将军的毒,那么从现在起,我与将军两不相欠。若是日后再起纠葛,就当如今的一切都尚未发生过。”   琅峫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冲出营帐,各个营帐查看,发现所有人都是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连拔出佩刀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欲睡,有些人已然睡去。   蓦地,他回身,看到衣凰就站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看着他,神情漠然之中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了,将军,我要保护好我的那朵雪莲,就必须要拦住那些去寻找它,并且想要摘下它带走的人。”   琅峫原本盛怒的情绪在刹那间熄灭,他静静地看着衣凰,幽幽叹道:“算来算去,终究是我低估了你。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精兵。   衣凰了然,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刚刚熄灭的火堆,“七星海棠燃烧后会放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轻者昏迷,重者致命。”   琅峫蹙眉,问道:“那为何我没事?”   突然他一怔,脱口说道:“酒!”   “没错,昨晚你喝的酒里有七星海棠的解药。我说过会救你,就绝不会食言。”   “呵!”琅峫冷笑,“如此,又跟直接杀了我有何不同?银甲军应该就在附近了吧。”   话音刚落,只觉大地突然一震,琅峫一愕,快步走上前一看,百步之外一片银光,银甲军整齐列阵,竟似从天而降般,不声不响地到了他们身后。想来就是在所有人都中毒之后,银甲军便到了。   衣凰走到他身侧,抬眼看着对面的银甲军,眼底一片柔光。   阵前,三人并驾而立,右边那人虽着了盔甲,却依稀可见他顽劣的模样,正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可不就是十三皇子苏夜泽?左边一人银甲披身,一身遮掩不住的雄浑气势,满身的凛然杀气是久经沙场历练而来的,而他既能与苏夜泽并驾,想来正是苏夜涣麾下得力大将,当朝二品辅国大将军,冉闵将军的嫡传子孙,冉嵘。   唯独中间那人未着盔甲,只是身披玄色披风,被风撩起了披风一角,露出了里面的一身白衣,翩然临世。这么远远地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沉冷如潭的眼眸中,杀意并不逊于身旁的冉嵘,直直地盯着衣凰,以及她身旁的琅峫。   琅峫冷哼一声,“是冉嵘,可是那个人不是苏夜涣。原来如此,苏夜涣早已被替换下回京了,是么?”   衣凰“嗯”了一声,看了琅峫一眼,复又看着苏夜涵,“我可以保你平安,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琅峫瞥了她一眼,“你认为我会选择苟且偷生?”   “并非偷生,而是以命换命。”   “此话怎讲?”   “今天我保你以及你一干将士所有人的性命,你答应我若此后在战场上再次相遇,你要放一个人一条生路。”   “谁?”   “涵王。”   “七王爷苏夜涵?”琅峫凝了凝眉,有看了一眼银甲军阵前的三人,目光锁定中间的人,突然幽幽一笑,“那个人,就是苏夜涵?就是他破了靺鞨的五行军阵,退了五行军?”   他说着恨恨地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在北疆战场上,听说五行军阵被破,他气恼万分,虽然那是靺鞨的军队,阵中却有他最看好的几名部下,在阵中占据要塞,这支五行军连驻守边疆数十年的凌阳昊都抵挡不住,却不想竟被一个身不披甲,手不执剑的人给破了,他的几名部下悉数阵亡,他又怎能不怒?当日便嚷嚷着要揪出此人五马分尸,可是银甲军所向披靡,士气大盛,他才不得不暂时退下,另寻机会。   他身上的戾气很重,衣凰已经感觉到了,并没有多说话,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突然琅峫长叹一声,说道:“好,我答应你,若是以后他成了我的俘虏,我会放他一条生路,但是,我只放他一次。他若有第二次落入我手中,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二十九】两军阵前驻马听   清晨露重,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衣凰款步走上前,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澹然平静的笑容,步伐不急不躁。   苏夜泽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声对身边的苏夜涵说道:“她怎么能这么从容淡然?我们可都是担心她担心死了。”   苏夜涵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一笑,却笑意不及眼角,有一丝清凉。   直到衣凰走到马前,冉嵘突然翻身下马,迎上前说道:“末将冉嵘参见郡主。”   “冉将军不必多礼,衣凰承受不起。”衣凰略去他眼底的一抹不屑,一笑应下。   见衣凰面色不改,轻松应付,冉嵘脸色微冷,却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马行礼非他本意,只是碍于她清尘郡主的身份,又深得皇上的宠爱,再加上身旁的两位王爷似乎都对她关心有加,尤其是一向冷淡漠然的涵王,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要一道前来营救她,而远在京都、素来不喜参与他人事务的洵王,更是派出自己龙武卫与神威营的精英前来搭救,看来这位清尘郡主不一般。   就在他暗暗思量的时候,突然听衣凰开口道:“衣凰有一事相求,还望涵王能够答应。”   苏夜涵沉眸看向衣凰:“什么事?”   “放过阿史那琅峫。”   “郡主!”   苏夜泽和冉嵘同时叫出声,诧异地看着她,一个惊讶,一个微怒。   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衣凰目光紧紧盯在苏夜涵的脸上,与他对视,毫不闪躲。   沉吟良久,苏夜涵终于开口问道:“为何?”   “因为我欠他一条命。”衣凰说得极其平淡,“这些天我被困突厥军中,是他留了我的命。”   冉嵘瞪了她一眼,问道:“那郡主有没有想过,若因为郡主的一人私念,放阿史那琅峫回了突厥,他必定会兴兵再起,再次来犯,到时候遭殃的可就是我天朝子民!”   “将军所言极是——”衣凰这才侧身看向他,明眸灿若星子,语气清幽,“所以就更要放他回突厥了。”   冉嵘气结,“你——”   苏夜涵微微抬手,制止了冉嵘,“将军,不妨听听郡主何出此言。”   衣凰瞥了苏夜涵一眼,到底还是他了解她的心思,便低头一笑,娓娓说道:“阿史那琅华虽然身为祈云的长子,却只通文学之道,性格维诺软弱,终日沉湎于寻找安邦定国的谋略,对带兵作战一事全然没有思量。阿史那琅轩是祈云的二儿子,性格狡诈阴险,早就看不惯琅华的懦弱,早年就已经开始暗中招兵买马,培植心腹,等祈云死后,将可汗的位子让给琅华,琅轩势必会反。所以阿史那琅峫便成了这场王位之争的关键,他手握重兵,几乎掌握着整个突厥的军队,他性格刚烈直率,倒是与两位哥哥皆不相同,只不过这样的人多数会出手帮助弱者。所以在琅轩反后,他一定会以清君侧、灭逆臣的罪名扳倒琅轩……”   所有人都正听得入神,突然她声音一停,冉嵘皱了皱眉问道:“那又如何?斗来斗去都不过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衣凰嘴角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将军有所不知,琅峫与琅华可是有着夺妻之恨,他又怎么可能真心去帮琅华?”   “夺妻?”苏夜泽一听来了兴趣,凑上前道:“说来听听?”   衣凰却偏不告诉他,故意买了个关子,“这个琅峫将军辛苦征战这么多年,为的绝不可能这是一个小王爷的位子,毕竟王位太过诱人,谁不想得?”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苏夜涵和苏夜泽兄弟连,果见他们脸色都顿然闪过一丝深沉的寒光。皇子之间为了皇位你争我夺之事并不在少数,就连当今的睿晟帝如何登上皇位尚有一段故事。   只不过此事是整个天朝的禁忌,睿晟帝登基之后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对此事禁言了,之后人们便也渐渐淡忘了。   衣凰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在深入下去,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众人皆知琅轩不满琅华,想要反他,却不知这么骁勇善战的琅峫将军,也是对可汗之位上心已久,就算他帮助琅华除了琅轩,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路能更顺一些,毕竟除了琅轩之后,琅华就不难对付了。所以,如果现在你们杀了琅峫,那么突厥所有军队势必归琅轩所有,琅轩得此军队,再想要灭了琅华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并不会损伤突厥多少兵力。然,你们若放了琅峫,让他们兄弟三人鹬蚌相争,待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天朝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出兵收服突厥。”   听了衣凰的话,三人静默不语,都在低头思索着,隔了半晌,苏夜涵突然开口说道:“好,便听你的,放了他。”   苏夜泽和冉嵘都是一惊,未及苏夜泽开口,冉嵘便面向衣凰问道:“眼前,琅峫尚有三千左右的精兵随行,敢问郡主,如何能保证他们不会以死相拼,背水一战?”   说这一句话时,冉嵘的语气很明显已不再似先前的傲慢与不屑,言行举止之中都带了些尊重。   衣凰轻笑道:“昏迷的人如何与我天朝战无不胜的银甲军一战?”   “什么?昏迷?”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苏夜涵都有些惊讶。   “他们中了我的七星海棠,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毒性方能消失。”衣凰受不了苏夜涵疑惑的眼神,老老实实交代道,“所以现在拥有主动权的是我们。”   冉嵘一听,沉吟片刻后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浮上一丝笑意,然后对衣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叹道:“以前只是听说过郡主聪慧绝顶,末将尚不相信,今日算是得幸开了眼了,突厥三千精兵,竟然在一夜之间溃败于郡主手中,若非亲眼所见,末将真是不敢相信。郡主心胸开阔,有谋略有胆识有远见,真是教末将深感惭愧。”   “将军言重了。”衣凰微微欠身还礼,“衣凰所言不过是个人心中所想,算不上谋略与远见。”   然后她转向苏夜涵瞥了瞥他深沉的脸庞,说道:“既然二位王爷都已答应,衣凰这便去同阿史那琅峫说明情况。”   说罢转身就要走开,突然听到身后“呼”的一声,微一转身便看到苏夜涵已经在在身侧,他沉沉地看了衣凰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随你一起过去。”   对于他这般强硬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衣凰从来不去拒绝,因为她知道那只是一场徒劳,白费口舌,所以便冲着他点点头,与他一同朝着琅峫走去。   身后的苏夜泽凝眉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问冉嵘说:“冉将军,你有没有觉得七哥今天有些不同?”   冉嵘仔细看了看,两道身影逆风并肩而行,不疾不徐,如伉俪齐步,悠然飘忽,不禁幽幽叹道:“与众不同,果真是与众不同呐——”   “与众不同?”苏夜泽一阵不解,再看二人时,二人已近琅峫面前。   衣凰看着琅峫嘴角那一抹自我嘲讽的冷笑,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只听琅峫说道:“涵王,没错吧。”   苏夜涵全然忽略他语气中的挑衅,淡然道:“是我。”   甫一开口,清冷的气势就将琅峫强压的怒火浇灭了一半,他对着苏夜涵那张淡漠无情的面孔,突然不知道如何发作,不由得凄凄一笑道:“罢了罢了……我阿史那琅峫今天既然栽在你们手里,便也认了。我只希望涵王能答应,莫要伤我兄弟。”   苏夜涵沉默片刻,看了衣凰一眼,说道:“既然将军没有伤害我天朝郡主分毫,我自当还以相报,不会伤你的人分毫。”   “好,爽快!”琅峫不禁高挑眉毛,欣赏地看着苏夜涵,“只不过今日一别之后,一切相欠便统统作罢,下一次沙场再见,我们仍然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苏夜涵道:“随时恭候。”   琅峫忍不住又看了苏夜涵一眼,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奇异的力量,跟他待在一起总会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都会被他漠然的清冷吞噬掉,就连衣凰这般傲气的女子在他面前都是静然沉敛的。   “他就是那朵雪莲?”琅峫忍不住问衣凰。   衣凰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将军喜欢采摘雪莲吗?”   琅峫挑眉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雪莲,什么人的雪莲。”   衣凰轻声笑了笑,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只瓶子递给他,说道:“所有人的毒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散去,将军的毒也已经完全解了,不过将军睡眠不佳,希望这个东西能帮得上将军。”   “谢了。”琅峫接过药瓶,脸上并无喜色,他知道衣凰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她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绝然与看向别人时大不相同。   衣凰与琅峫谈话的时候,苏夜涵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立在一旁听着,直到衣凰说“告辞”的时候,他方才淡淡地看了琅峫一眼,并无多余表示,转身与衣凰一道走向军阵。   衣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禁抖了抖眉,却是一言不发。苏夜涵不开口,她便不开口。   苏夜泽骑在马背上忍不住唉唉长叹,“等我回去了跟他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人相信。何人能想象天朝与突厥的两位王爷竟然这么平心静气地面对面谈话?反正我这一辈子都没想到过这样的场面。”   一旁的冉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二人渐渐走近,突然一皱眉道:“此番前来,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竟没有替郡主准备坐骑,十三王爷认为该怎么办?”   “郡主与我一骑即可。”苏夜涵清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二人只微微怔愕了一下,便立刻点头赞同。   衣凰身为郡主,身份尊贵,如今军中,就只有七王爷与十三王爷二人方便与其同乘一骑,之前七王爷受伤之时一直由衣凰照顾,想来二人颇有交情,衣凰与他一骑,再合适不过。   闻言,衣凰却只是挑眉一笑,并不多言。 【三十】策马先行问君心   众人决定暂行回并州。   一来,章州城目前是何状况尚不知晓,二来,他们这次救下衣凰之后,决定直接快速回京,并州距离京都比章州更近一些。   大军起动,三匹马分立阵前,一万银甲军紧随其后。   衣凰坐在苏夜涵的马上,稍微往后一倾,便倚进了他的怀里,是以她几乎是呈匍匐状,就这么走出百步远,衣凰突然狡黠一笑,指间金针一闪,狠狠扎在马背上,结果这马吃痛,一声长鸣嘶吼,突然加快脚步冲了出去。   “哎——”苏夜泽一惊,正欲追去,突然又动作一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这跟上去瞎凑什么热闹?只是……四哥怎么办……”   苏夜涵并没有惊慌失措之举,微微一惊之后,立刻勒紧缰绳,双臂环住衣凰,稍微一调整,马的脚步便渐渐稳当下来,只是速度并没有减下。   这一次他们没有穿林而过,而是直接走的官道。如今有苏夜泽和冉嵘在,他们没有必要再躲躲闪闪。   如此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再回身时,已不见大军的身影。   苏夜涵勒了勒缰绳,将马狂奔的速度减下,然后任由它慢慢地晃悠着往前走。稍一俯身,便贴上了衣凰的背,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却又抓不住,淡若游丝,细若春风,飘忽如云,朦胧如月。   衣凰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喷到脖子里,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体,往前一倾,说道:“看来,王爷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此快马颠簸竟然丝毫没事。”   苏夜涵不理会她,只是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已然将衣凰圈入自己的怀中,隔了良久才沉声说道:“你竟然真的对我下药。”   语气之中并无责备之意,却有一丝担忧,衣凰疑惑地“嗯”了一声,骤然就想起十天前给他喝下安神汤之事,呵呵一笑道:“我已经提醒过王爷了,是你自己太过信任我,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那碗药。”   苏夜涵眼神一沉,微怒道:“确实是我太过信任你了,才导致你一个人孤身涉险,身陷突厥军中十天而全无音讯——”   似乎听出了苏夜涵生气了,衣凰缓缓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冰冷,“王爷应该相信我,我既然这么做就有足够的信心与能力保全自己。”   “我知道。”苏夜涵收起怒气,“所以我才会按照你的留书所言,等你回来。”   衣凰不禁撇嘴,“哦?看来王爷果然很配合,就这么安心地等着我。”   苏夜涵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淡淡一笑道:“我若不安心,现下突厥军早已成了一堆白骨,有哪还有机会让你与那阿史那琅峫谈说嬉笑?”   “呵!”衣凰不由得凝了凝眉,失笑道:“真是不知这是我慕衣凰之福,还是之祸。”   苏夜涵想了想,没有回答,反问道:“他说的雪莲,是什么意思?”   “雪莲——”衣凰将声音一拖,嘻嘻一笑,“怎么?王爷对雪莲有兴趣?”   “不然。”苏夜涵果断否定,“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衣凰轻轻摇头太息道:“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在突厥军中的时候,有人冒死来救我,王爷猜猜此人是谁?”   苏夜涵低眉想了想,说道:“夏长空。”   衣凰不禁一声暗叹,“看来我也不用向你细细详说这几日的情况了,你自己猜一猜就行了。”   苏夜涵却摇头说道:“我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阿史那琅峫为什么会放过你,让你在军中待了十天而不伤你分毫?”   衣凰不禁诡谲一笑道:“因为我给了他一个不能杀我的理由。”   “什么?”   衣凰再一次回过身,微微凝起淡雅的眉,“怎么?难道王爷认为他不杀我,就不合天理?而我慕衣凰就是那种可以随便被人斩杀的人?”   闻言,苏夜涵突然一勒缰绳,将马停住,蹙眉看着眼前这张似乎有些愠怒的脸庞,半晌没有说话。   这张脸,这张教他担忧了整整十个夜晚的脸庞就在眼前,原来他只不过是十天没有见到这张脸,却感觉已经恍若隔世。   这十天他比谁都镇定,都从容,安心服药养好了伤,然后一刻不停赶到东昌,正好遇上了领兵前来的苏夜泽和冉嵘,便又随他们一道赶到并州城外的农舍……   低头轻咳了几声,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但言语间凛冽的气势与眉宇间的冷决气息却丝毫不减,沉声道:“若真有人敢伤你分毫,我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百倍千倍地偿还。如果真有这样有胆的人,他倒是不妨试一试。”   看着他冰冷的眼眸,衣凰只觉浑身一颤,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又顿然挑起嘴角笑开,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那双看似沉冷淡定的眼眸中隐约闪着一缕焦躁之色,衣凰心里已然看得明白。   一阵秋风过,路旁的林子里传来树叶交相拍打的哗啦之声,接着树叶成片成片的落下。   已经秋天了,炎热的盛夏已过,沛儿挥袖擦汗的身影似乎就在昨天,不想一眨眼,却已经是落叶的季节。   “你离开京都已经有一个月了。”苏夜涵沉沉的声音唤回了衣凰的思绪。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道:“一个月了,不知道我爹一切可好。”   苏夜涵想了想说道:“等会儿问问十三弟便知。”   衣凰又是“嗯”了一声,并不多言,突然念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问道:“当初我赶往北疆时,何子几人在半途中寻到了我,与我一同前往章州救你性命,那时我刚刚离开都城两日,你是如何这么快得到了消息?”   闻言,苏夜涵不禁微微扬起嘴角,抬起头看着空中飞过的鸟群,问衣凰:“你可听说过流星鸟?”   衣凰轻轻皱眉,“是那传说中速度奇快,可日行万里,无他物所能及的流星鸟?”   “没错。”   衣凰回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那是传说中的鸟。”   苏夜涵挑眉,“狐貂,也曾经是传说的灵兽,如今却在你手中。”   “呵呵……”衣凰突然轻声一笑,“这流星鸟,在你手中?”   “不然。”苏夜涵摇了摇头,“那流星鸟是我一位朋友所养,我只是在紧急时刻借来一用。”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怀中之人,想依她不依不饶的性格,定要问个究竟,不想这一次她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她只是稍微想,似乎想通了些什么,神色微沉道:“日行万里……若是人也能有这般速度,我倒是不用为你担忧这么久了。”   苏夜涵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温润的笑意,下意识的收了收手臂。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来势浩然,衣凰和苏夜涵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果见大片银色军队正随后而来,阵前一名披了盔甲之人,正策马奔来,片刻之后行至二人身边,嘻嘻笑道:“七哥的骑术真是越来越好了。”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你又来嘲笑我了,你明知我的骑术与你们相比是最差的。”   “不不不——”苏夜泽连连摇头,“我哪敢嘲笑七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七哥有所不知,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就剩下太子、四哥和我,太**中事务繁忙,自然不能与我和四哥一般逍遥自在,可是四哥性情谨慎,很少与我比试骑术,这半年时间下来,我的骑术早不如当年了。”   听着他惋惜的语气,衣凰不由得笑道:“这么说,十三王爷以前骑术很是不错?”   苏夜泽高挑着浓眉道:“那是当然。”   苏夜涵说道:“去年我们兄弟的骑射比赛中,除了三哥和九弟,就数十三弟成绩最好。”   “哦?”衣凰有些惊讶,说道“清王与和涣王常年在外领兵作战,骑射技术较好是义不容辞的,却没想到十三王爷竟然也有这么好的骑术,看来我天朝下一位远征大将的位子,十三王爷有力一争啊。”   苏夜泽有些沾沾自喜,得意一笑,“远征大将倒是不敢想,不过父皇若是答应让我随九哥出征,立个战功的什么应该不在话下。”   苏夜涵不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安心待在宫里吧,只怕这些时日找不到你的身影,你的十五妹早已把皇宫搅得鸡犬不宁了。”   一提十五妹苏潆汐,苏夜泽的脸色果然瞬间黑了下来,讪讪地皱起眉头,“七哥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阴影,你便让我过两天安静的日子又如何?”   说罢一撇嘴,就要策马离开,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说道:“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澄太子被废,潆汐到皇祖母和父皇那里闹了好大一通,被父皇关进禁室里一个人待了好多天,直到我走前的那天才给放出来,出来以后她竟然不哭不闹,七哥,依你之见,她这是怎么了?”   苏夜涵忍不住轻轻一叹,“只怕,宫里是真的要遭殃了。”   “啊!”苏夜泽惊呼一声,蹙眉想了想,顿然醒悟道:“是了!她这分明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下完蛋了,如今就只留了四哥一人在都城,她要是想什么鬼主意,就非得拿四哥下手不成了?”   再一次提到了苏夜洵,衣凰沉吟片刻问道:“洵王怎么了?”   苏夜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看了看苏夜涵叹了口气。   衣凰撇撇嘴,既然他们不方便说,想必是关于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内部的矛盾问题了,她一个外人自然不便掺和。   却不想苏夜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潆汐素来不喜欢贵妃娘娘,对四哥也总不如与我们几个人亲,只怕经她的脑袋一想,这一次太子被废之事与贵妃娘娘有关,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四哥?”   听他用平稳有力、不疾不徐地声音说出这样一句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话,衣凰和苏夜泽都不禁狠狠一怔,尤其是苏夜泽,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苏夜涵,似乎在询问什么。   “放心,”苏夜涵安慰一笑,看了衣凰一眼,说道:“我相信她。”   苏夜泽太息道:“你倒是与四哥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苏夜涵问道:“什么话?”   苏夜泽解释道:“那日郡主入宫为父皇看病,我与四哥在外等候,后来皇祖母进去之后,她们小声说了什么,我本想以内力探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却被四哥制止了,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的也是那句话:‘我相信她’——”   他侧身看了衣凰一眼,狡黠一笑道:“咱们的清尘郡主果真非一般人物啊,我这两位最难缠、最冷漠的哥哥竟然都对你信赖有加,等回了京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你。”   衣凰挑眉,看了一眼苏夜涵,问苏夜泽说:“十三王爷这是拿衣凰寻开心呢,我有什么只得你巴结的地方?”   “有的有的……”苏夜泽笑得狡诈,“我要学学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就能将四哥手中的《洛神赋图》以及七哥手中的《快雪时晴帖》弄到手了……”   苏夜涵看了看他独自陶醉的模样,邪魅一笑,在衣凰耳边说道:“坐稳了。”   话音刚落,挥鞭抽在马身上,坐马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只留苏夜泽一人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二人的背影,不明情况。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苏夜泽的叫嚷声:“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衣凰躲在苏夜涵的怀里,不禁嫣然巧笑开来,笑声如铃,阵阵传入苏夜涵耳中。 【三十一】君问归期未有期   傍晚时分,银甲军步入并州,并州总兵陆骞亲自前往接应。   骑马步入城内,衣凰不得不承认,相较于章州城,并州稍逊了一些,无论是从人们的言行举止还是衣着装扮中都看得出,不如章州城的繁盛与华丽,只是可惜——   陆骞行礼道:“启禀二位王爷、郡主,下官在总兵府中备了些酒菜,为郡主压惊。”   “不用了。”衣凰断然拒绝,看了看陆骞有些难看的脸色和苏夜泽二人询问的目光便轻声一笑道:“涵王身体初愈,不适合鱼肉之补,当以清淡素食慢慢调理一段时日方能荤素酒辛不忌。”   陆骞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下官可另行准备一些……”   衣凰依旧摇头说道:“这样多有不妥,会让人认为我们天朝的涵王是个不懂得体恤民苦,爱摆架子的庸王,恐会贻人口实。”   说着轻轻扯了扯苏夜涵的衣袖,苏夜涵顿然领悟,对着苏夜泽说道:“既然我不便出席,就由十三弟一人代劳吧。到时候十三弟可得与陆大人喝得尽兴了。”   苏夜泽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卷进来,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苏夜涵和衣凰已经走进总兵府,由下人领着朝着准备好的厢房走去。   陆骞恐苏夜泽也会拒绝,连忙道:“如此,十三王爷可先行回屋洗漱歇息一番,一会儿下官去叫您。”   苏夜泽“嗯”了一声,突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然而已经晚了,已不见苏夜涵和衣凰的身影。   邵寅与青芒四人早已在总兵府中等候,见二人回来,好不欣喜,先前得知陆骞出城迎接他们的消息时,就已经开始准备干净的衣服和洗澡水,结果等二人进府时,水已经冷了,这不得不重新准备。   衣凰戏言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王爷与他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苏夜涵脸色一冷,严肃说道:“你走之前究竟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衣凰故意装傻,瞪着眼睛问道:“什么?我说什么了?”   “这得问你吧。”苏夜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凰,眼神冷冽,“为何他们整日躲着我?除非我问,否则绝不开口说话。这,可是你教他们的?”   衣凰“噗”的一声笑出声,边笑边说道:“原来他们这么听话啊,我还怕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会坏了大事呢。怎么,难道邵寅和方亥也是如此吗?”   听着衣凰的笑声,苏夜涵脸色更冷,“你说呢?我在想是不是不能再留他们在我身边了?如今他们对你的话是言听计从,万一有一天你不再是我这边的人,我岂不是留了两个杀手在身边?”   衣凰神情骤然一滞,抬头呆呆地看着苏夜涵,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道:“这一点王爷可以尽管放心,一来,他们听我的只是因为这样做对王爷有利无害,二来,你的命是我拼了自己的命救回来的,别说我不会想要害你,就算我真的想杀你,我也会亲自动手,绝不劳烦别人。”   苏夜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女人……”   “如何?”衣凰扬眉问道,“世间难寻,是吗?”   苏夜涵叹道:“确实难寻,难寻的狡猾。”   闻言,衣凰忍不住笑开,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头便靠在了苏夜涵的胸前,她愣了一下,正欲站直身体,突然一双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背,轻轻地,然却让她没能抽身站直。   “别动。”感觉到衣凰有些挣扎,他开口缓缓说道,“我想知道现在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衣凰低头弯起嘴角笑了一笑,突然身体往下一缩,从苏夜涵的的怀中脱离,嬉笑道:“自然是真的,否则还有谁敢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拦下王爷,不让你去参加宴席?”   苏夜涵看了看之前揽着她的那只手,不禁淡淡一笑,“说来也是。都怪我一直都没有约束你什么,倒成就你现在这跋扈不羁的性格。”   衣凰不禁撇撇嘴,“即便你要约束我,那也得有本事约束得了才行。再说,约束了我,谁给你采药治伤?”   说到这里,衣凰略微停了一下,看着苏夜涵胸前先前中箭受伤的位置,语气轻缓地问道:“你的伤当真已经好了?”   苏夜涵挑眉道:“用你的药,若这么久还不好的话,岂不有辱你清尘郡主与玄清大师的清名?”   衣凰放心点头道:“那便好。先要保住小命最为重要,至于那些名啊利啊,倒是次要。不过,我想提醒王爷一句,之前听到王爷的咳声,想必这伤因为逃亡过程中的颠簸劳累,给王爷留了什么不好的症状,以后若逢阴寒天气,一定要注意保暖才是,切莫再受风寒,王爷的肺部受损,折腾不起的。”   苏夜涵点点头:“我记下留了,你放心吧。”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听青芒说道:“王爷,郡主,水已备妥。”   衣凰回道:“就来。”说着又回身看了苏夜涵,诡谲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苏夜涵房间。   苏夜涵看了看她的背影,低头沉思片刻,终于,一抹清和的笑纹掠过嘴角。   这个陆骞倒是很上路子,经衣凰的提醒之后,晚宴并没有请苏夜涵和衣凰前去,只是差人给苏夜涵送来了清淡的汤粥,苏夜涵一见就紧紧拧起了浓眉。   衣凰却笑得灿烂,用完了自己的晚饭,再进苏夜涵房间时,那汤粥还是原封未动。她也没有再勉强他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衣凰回来了,手中托着一只大大的水晶托盘,青芒紧随其后。   人还未进屋,一阵香气先飘进屋内,侍在门旁的邵寅和方亥全都不由得侧目过来,眼睛直直盯着衣凰手中的盘子。   苏夜涵抬起头,正好对上衣凰的清丽明眸,忍不住心下一凛,面上却故作无事的模样,看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见他这模样,衣凰一撇嘴道:“看来王爷对我亲手做的糕点汤羹并没有兴趣,弗如让邵寅和方亥拿去吃了吧。”   邵寅和方亥吃了一惊,目光投向苏夜涵,见他面无表情,眼神沉冷,连忙齐齐摆手,“不不——属下已经吃过了,不敢亵渎郡主的心血。”   “哦?”衣凰高挑着眉,瞥了苏夜涵一眼,见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王爷就勉为其难,尝尝衣凰的手艺如何?”   一句话算是给足了他面子,苏夜涵听得明白,咳了两声说道:“如此,便尝尝吧。”   这语气似乎多么勉强多么不情愿似的,噎得衣凰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看在他奔波了一天,尚未好好进食的份上,她定会扭头走开。   “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清淡的东西你也吃不下多少,所以就稍微准备了一些——”衣凰说着将托盘放下,取出盘中的东西放到苏夜涵面前,又将青芒手中托盘里的碟子一一取出。   外面旁观的邵寅和方亥直瞪眼,这还叫“稍微准备了一些”?都快摆满一桌了吧。   如意糕、梅花香饼、莲叶羹……   虽然都是些味道清淡的,可是却悉数做得精致无比,让人看了就有些嘴馋。   苏夜涵抬眼看了看衣凰,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衣凰斜了他一眼,“不然王爷认为呢?”   见她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苏夜涵自知与她多说无益,便低头不语,一一尝过桌上了点食,每样都只吃了一点,就有些饱腹的感觉了。   他放下筷子说道:“你做了这么多,不会只为我一个人吧?”   衣凰不禁莞尔一笑,“王爷真是聪明,我还给十三王爷也准备了一份。你想啊,他可是为了你孤身去赴宴,那些常年待在边疆的将士们见到从京都来的王爷,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他?只怕这会儿就只顾着喝酒了,一会儿肯定是空着腹回来的,吃点清淡的东西,也好休息。”   苏夜涵轻笑,“你倒是懂得替他人着想。”   一旁的青芒忍不住插嘴道:“这想来想去还不是为了涵王着想吗?”   衣凰白了她一眼,对苏夜涵说道:“总之,东西我是送来了,话也奉上了,王爷慢用,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未及她转身,苏夜涵说道:“留下吧。我听十三弟说,你跟着皇祖母学了下棋,留下陪我下盘棋吧。”   本想他一日奔波可能已经很累了,所以不想打扰他休息,但现在看来他精神还不错。衣凰也就不再拒绝,立即命青芒取来棋盘,当厅摆起了阵势。   其他几人都不懂棋,只能依据二人的神情来判断他们的输赢。   这会儿见衣凰笑意狡黠,苏夜涵深眉紧锁,不禁猜测起来。   方亥低声说道:“要我说,这一局肯定是郡主赢了,不然王爷也不会是这幅表情。”   邵寅却摇了摇头,“不一定,王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棋艺当然是非一般人所能及的,王爷可没那么容易会输。”   方亥又道:“郡主是一般人吗?你之前没听十三王爷说吗?太后娘娘都输给郡主了。”   “这……”邵寅有些哑舌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二人只好再行注意观察一会儿,再下定论。但见二人落子谨慎小心,所以每下一子都要隔很久,邵寅二人明白,王爷这下算是遇上对手了。   就在他们正准备再猜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慵懒的男子声音:“你们躲在这儿看什么呢?”   二人连忙回身,见是苏夜泽,虽然还能找到回来的路,清晰地认出他们来,然面色微红,已有三分醉意,身形微微摇晃。   未及邵寅二人搭话,他便看清了屋里的人,“嘿嘿”一笑走进屋里。   苏夜涵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喝得这么多?”   “你还说呢?”苏夜泽忍不住朝他抱怨,找了个地方坐下,使劲揉了揉脑袋,“七哥你真是不厚道,明知今日他们会灌我,还让我一个人去赴宴,这不,一圈喝下来就成这样了,菜都没来得及吃,就找个借口溜回来了。”   衣凰躲在一旁偷笑,说道:“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喏,这些东西是给十三王爷准备的,赶紧吃点吧。”   苏夜泽这才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不由得两眼放光,走到桌旁坐下,吃了两口突然又停下问衣凰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衣凰道:“怎么,不像吗?”   苏夜泽连忙摇头,他虽然不甚了解衣凰,但却知道以她的脾气,如果自己说不像,那接下来就一口都别想吃了。   见他吃得开心,衣凰也很开心,突然又皱了眉,问道:“对了,怎么会是十三王爷一个人前来?”   苏夜泽摆摆手说道:“你就别十三王爷地叫了,听着怪别扭,我也长不了你几岁,这儿没有外人,你叫我十三好了。”   衣凰一瞪眼,看了看苏夜涵,见苏夜涵只是微微一笑,冲她点了点头:“你就依他吧。”   苏夜泽又说道:“本来四哥是要与我一同前来的,可是刚出门就被贵妃娘娘拦下了,说是宫中不能一个皇子都不留,那样就太不成器了。”   衣凰凝眉道:“太子不是还在宫中吗?”   苏夜泽立刻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小声点,往外面看了看,小声说道:“你走后不久,父皇的头疼症又犯了,心情很是不好,太子的事便由贵妃娘娘插手,如今太子被废已成事实,圈禁与吏部地牢,他现在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   衣凰紧紧皱眉,头疼症又犯?怎么会呢?不是已经服食了无根果了吗?   似乎看出了衣凰的诱惑,苏夜泽接着说道:“后来我和四哥也曾到那个林子里找过无根果,可是没有用,这一次似乎与上一次症状有所不同了。”   苏夜涵已经从衣凰口中得知了睿晟帝中毒一事的前前后后情况,这会儿听苏夜泽这么一说,不禁也皱了眉,沉吟道:“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回京才是。”   苏夜泽“嗯”了一声,“好在,我出城不久就遇上了三哥和九哥,但愿他们回京之后能想办法解了父皇的头疼症,再想办法救出太子。”   衣凰侧过身去,淡淡一笑,瞧二人的神情,是真的担心太子。   看来,这宫中也并不是没有温情可言吧。 【三十二】小镇暂歇显身手   自天朝建都以来,北方的这三州十二郡一直都是一道坚固的屏障。镇守此处的总兵、太守无一不是难得的人才,天子之所以忍痛让他们远离京都,到此偏远的边疆来,正是因为这里需要真正有才能的人帮他把边疆守住。只有守住了边疆,再谈富国强国和其他的一切,才会有意义。   而这三州十二郡之中,章州素有“铁墙章州”之称,无疑是最关键的关卡之一,是以当年夏老将军遭人陷害,即使先帝痛心疾首,却还是将他放到了章州。却是没想到,夏长空居然会反叛,且连一个合适的理由都没有。   一大早,章州就送来急报,说那晚的刺客画像弄错了,与另一群经过章州连夜赶路的其他人弄混了,教陆骞速速撤去城内的告示。陆骞接到急报后,不由得对着画像又仔细看了几眼,顿然吃惊,画上的人正是苏夜涵和衣凰一行人,然既然夏长空已经说明画像弄错了,而苏夜涵也并未说什么,他也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命人烧毁了所有画像告示——这些画像他第一次瞧了就觉得蹊跷,城中来了一位得道异士,且他也细心考察过他,发现那人并非江湖术士,便让他进府坐了坐,老人只坐了片刻,正好看到了那一摞画像,立刻叫住捧着画像的人,自己走上前随意从画像之中抽出一张,说道:“此画有误,不能张贴。此二人命中祸福非仅如此,大人要细细掂量。”   陆骞闻言,忍不住接过画像来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再抬头时,老人已是不知去向,他心里大惊,立刻命人将苏夜涵和衣凰的画像全都揭了下来。没过多久,十三王爷苏夜泽和辅国大将军冉嵘随着另一个人领着一万银甲军入城,陆骞才霍然发现,画像中的男子正是当朝七皇子苏夜涵,当下觉得冷汗阵阵,如果自己真的将这些画像贴了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苏夜涵反复看着手心里的莲子,夏长空用莲子传信,告诉他自己的母亲与他的母妃贤妃乃是出自一族库莫奚族,而库莫奚族之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那是罪中大罪,所以他除了敢赌一赌,相信夏长空是另有苦衷,然他却想不明白夏长空此举究竟在向他透露什么信息。   苏夜泽从身后走来,看到苏夜涵之后立刻猫着脚步慢慢靠近,到了苏夜涵身后,正想大声说话,却不想让苏夜涵抢了先:“昨晚睡得好吗?”   反被吓了一愣,苏夜泽拍了拍胸口,吐了吐气说道:“不带你这么吓人的啊,七哥。”   苏夜涵淡笑,“你在身后那么久不说话,所以我就先说了。”   听了,苏夜泽直摇头,叹息道:“知道七哥你警觉性高,不与你争论这个。衣凰呢?还没起么?”   这一声“衣凰”从苏夜泽口中说出来极其自然顺畅,然苏夜涵却总觉得听着有些怪异,说不出的怪异,他低下头咳了一声,回道:“她早就起了,现在应该在厨房。”   “什么?”苏夜泽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凝眉想了想,小声问道:“昨晚的那些东西当真都是她做的?”   苏夜涵轻轻“嗯”了一声,这下苏夜泽表情沸腾了,挤眉弄眼了半天,突然又“嘿嘿”一笑,说道:“还真是没看出来,她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苏夜涵接过话说道:“她自小就经常不住在右相府中,不是住在冰凰山庄就是随玄清大师出游,以她的个性,要完全依赖别人是全然不可能的,会一些手艺也是自然。”   苏夜泽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若让人知道我天朝的郡主竟然自己动手做这些粗活,岂不让人笑话?”   “自己动手,自食其力,有什么可让人笑话的?”身后传来衣凰带着一丝挑衅之意的声音,苏夜泽连忙转身看去,见衣凰和青芒提了两只大包袱,看起来似乎很沉的样子。   守在不远处的邵寅和方亥见了,连忙上前接过,都微微一怔。   衣凰朝他们挑眉一笑道:“带着路上吃。”   “是。”两人都兴奋地笑了笑,提着包袱走开了。   昨晚衣凰做的那些点食可是把他们馋得不得了,却不敢觊觎,这下好了,看来衣凰也给他们做了一份。   倒是苏夜泽不明所以,探着脑袋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自己动手做的东西,”衣凰说着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都是些让人笑话的东西,你就别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睛。”   一听这话,苏夜泽顿时陪出一脸的笑容,和声道:“话不能这么说,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呀?”   对于他的讨好,衣凰直接忽略,走到苏夜涵面前问道:“王爷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苏夜涵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反问道:“《冥行术》放进你包袱里了?”   “嗯。”   他笑了笑说道:“那就好了。”   当日一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秋露尚未蒸发,就在许多人尚且沉溺在睡梦中的时候,并州西城门大开,一万银甲军先后随着阵前将领出了并州城门,朝着东昌进发。   衣凰与苏夜涵争执了一晚上,最终还是没能争得过他,只得乘着马车随着军队前行。   其实,严格说来,苏夜涵并未与衣凰争执多少,只是刚一听衣凰提议召集要骑马前行,便立刻沉下脸色,吩咐陆骞准备马车去了。之后无论衣凰如何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允口让衣凰骑马,他不允口,其他人就不敢不照做。   不过,碍于衣凰这么拉得下面子,他答应在平坦道路上时,允许衣凰换骑一会儿马。   虽然苏夜涵和苏夜泽是王爷身份,却都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领兵作战之人,是以冉嵘率三千人打前锋,苏夜涵与苏夜泽二人领着四百名龙武卫与神威营的人居中,身后紧随的是衣凰的马车,青芒与冯酉驾车,邵寅和方亥护在两侧,另外七千人马居后,负责粮草事宜。   大军走了大半天,衣凰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问邵寅道:“我们到哪了?”   邵寅指了指前方说道:“据报,前方有个小镇,傍晚前应该能赶到,我们在那里歇一晚上,明天出了小镇,差不多就是平坦官道,再走一天估计就能到东昌了。”   衣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让你一个人骑马前去,从这里大概要多久能到东昌?”   邵寅疑惑,想了想说道:“属下骑术不精,若是一个人快马前行,差不多入夜时分能赶到东昌。”   “哦?”衣凰闻言,不禁高高挑起细眉,看得邵寅感觉心里直发麻,似乎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然衣凰却并未继续刁难他,而是放下了窗帘。   邵寅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青芒,见青芒和冯酉正低头偷笑,便以眼神询问。可是青芒瞥了身后的马车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如邵寅所说,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军队行至一个小镇,大军在镇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帐。   将士们酒足饭饱之后,一时闲来无事,便在营帐前玩起了摔跤和骑射比赛,喝酒撒奔,个个玩得好不欢畅。   邵寅和方亥看得不禁有些羡慕,碍于身旁的苏夜涵,硬是强忍着不朝他们看去,可越不看,他们的欢呼声便越让他们心里急得痒痒。   都是热血男儿,谁不爱这些?   似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苏夜涵朝着撩起门帘的帐外看了看,淡笑道:“弗如,你们也去一展身手?”   “王爷……”二人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苏夜泽兴冲冲地冲进了营帐,乐呵呵道:“七哥,你也出去玩玩?董未这小子这下输得可惨了,已经欠下我们这一队人一人一壶女儿红了。”   苏夜涵“哦”了一声,问道:“你们一队多少人?”   苏夜泽连连摆手道:“不多不多……也就二三十人……”   话未说完,方亥惊呼了一声,差点就叫出声来,引得几人都朝他看去,他讪讪一笑道:“二三十壶女儿红,得要多少钱呐?”   苏夜泽一听忍不住哈哈笑开,“大不了他把裤子脱了拿去当了呗。”   一句话听得邵寅和方亥的斗志立刻就上来了。   苏夜涵笑了笑说道:“我就不去了,你把邵寅和方亥带过去吧,让他们给你打个下手。”   苏夜泽更乐了,“七哥你这是开玩笑呢?你这两个护卫那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吗?给我打下手,嘿,我倒是赚到了。那你们俩就跟我来吧。”   邵寅二人询问地看了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点了点头,立刻展露笑颜,片刻不停,跟着苏夜泽出了营帐。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嘈嘈声,只听所有人一起喊:“跳下来——”   接着只听“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发出的撞击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哈哈……”人群中有人得意一笑,“巩副将,你怎么都不看清脚下再跳啊?”   “你这熊人!将我眼睛蒙上了,我开天眼去看呐!”   “唉,得了,董副将裤子输了,巩副将摔得狗吃屎,没玩头喽……”   苏夜泽领着两个人走上前道:“不忙不忙,我给你们带帮手来了。这两人是七哥的贴身护卫,邵寅、方亥,他们身手可不一般,董未、巩申,我让他们加入你们,助你们一臂之力如何?”   一路上,这些将士们早已看得出邵寅方亥二人的身份不一般,这会儿听苏夜泽这么一说,不禁都来了兴致,董未反正是已经输得一清二白了,当即大手一挥说道:“什么贴身护卫我们不认,我们只认本事,他们要是能把我那二十多壶女儿红给我赢回来,我认他们做大哥!”   “好!”苏夜泽也热血沸腾,朝着邵寅和方亥使了眼色,二人立刻明白,走到董未和巩申跟前,方亥对巩申说道:“方才让你摔下来的人是谁?我保证在三招之内叫他也跳一次。”   巩申怀疑地看了方亥一眼,但见他眼中闪着一种很引人入胜的光芒,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属下,这小子倒有些涵王的清高。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若真行,待回了京,兄弟我请你吃肉喝酒!”   既然都已商量完毕,一行人立刻再次开展。   酒坛摔碎的声音,花呼声,哄闹声时不时传来,苏夜涵安坐营帐内,听着外面的吵闹声,一杯玉露酒细细浅酌,品出了万千滋味。   可怜了太子的珍藏玉露酒,本该是送给涣王的,可是由于他替了苏夜涣留下,结果这壶酒也就跟着留在了他手里。   不一会儿,苏夜泽再一次闯进了营帐内,只是这一次他笑不出来了,对着苏夜涣连连叹息道:“七哥,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下属的?为什么同样的护卫,我的人跟你的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苏夜涵闻言浅浅一笑,并未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他们赢了?”   “可不是!”苏夜泽一扬眉,“我好不容易赢来的女儿红全让邵寅这小子给赢了回去,这会儿四个人组成了一只钢铁小队,论骑术,方亥无人能比得上;论武功,根本没有人是邵寅的对手;论夜间射术,董未的射术简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论摔跤,你瞧巩申那块头,谁能动得了他啊?这一圈下来,竟然没人能比得过他们……”   正说着,外面的吵闹声陡然停下,这突然的安静让喋喋不休的苏夜泽也顿然停了下来,仔细听了听,出了狂奔的马蹄声,再无其他。   片刻之后,蓦然听方亥叫道:“是郡主!” 【三十三】暗香疏影约黄昏   听到方亥的喊声,苏夜泽刚喝尽嘴里的酒差点就喷洒而出,抬头看到苏夜涵冷冽的目光,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结果噎得直翻白眼。   看来,运气若真是不好,确实是喝口水都能被噎着。   苏夜涵却没他那么好的脸色,稍许思索了一下,突然就站起身走出营帐。   就在那些人先前比试骑射而临时围起的马场上,一道浅色的身影正稳坐马背上,任坐下马白绕着马场狂奔,就是拿她没辙。   借着场边上的火光,定睛仔细一看,正是那个胆比海大,心比天高的女子。   场外的人似乎都被吓住了,紧紧看着她骑的那匹白马,暗暗为衣凰捏了一把冷汗。   那是冉嵘的坐骑,   这马全身通白,唯独眉心一点暗沉黑色,如同第三只天眼,是以冉嵘给它取名子墨。   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敢去招惹子墨,若是不慎遇着了更是要绕道而行,子墨脾气简直与冉嵘一样,傲气凌人,似乎能读懂人的眼神情绪心思一般,遇见那些畏惧它的人一向是昂头走过,从不闪避。   奇怪的就是,衣凰是从哪找到子墨的?更夸张的是她还骑上了马背!   突然,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另一道人影一闪,骑着马跃进了马场,朝着衣凰和子墨追去。   身形挺拔英朗,动作果断迅速,背影隐隐泛着一阵杀伐之气,盛气凌人,人群中有人叫道:“是……是将军!”   耳边只有阵风呼呼而过,冉嵘对身后人群的欢呼声置若罔闻,只一心想着赶上衣凰。   然,那个白衣女子伏在马背上的身体突然一直,回身看了他一眼,蓦然一笑,笑意诡谲怪异,丝毫没有被狂奔的子墨吓到的神情。再看子墨,一阵阵的低声嘶鸣,竟然是在向冉嵘求救,正欲驻足回身,突然衣凰纤长手指在它背上一点,它便不得不朝着前方奔去。   这……   冉嵘有片刻的怔神,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等他回神时,衣凰早已跑出很远。他咬了咬牙,冷冷一笑,却不得不小心起来,连连策马追去。   普通的马到底是不及子墨,眨眼间便被子墨赶着第二圈追上。眼看就要与冉嵘并驾齐驱,冉嵘神情一动,突然衣凰一勒缰绳,子墨骤然停下,冉嵘的马却刚刚迅速跑开,一溜烟地跑出好远,离衣凰又越来越远了。   场外围观的人此时倒是个个来了兴致,看得聚精会神,连苏夜涵站到了身后都未察觉。天朝五百年大国,这些年来善于骑马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就说当朝的六公主,苏夜涵的同胞姐姐苏潆泠,虽然平日里安静得如一朵静开的花儿,然在马场上却是巾帼不让须眉,连连五年击败了一众皇家公主与官家小姐,有多少七尺之躯的男儿都落于她后,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只不过后来六公主嫁了人,就再也没有上过马场,不禁教很多人都遗憾万分。   如今好了,终于等来了一位可以接替她的人。而且照今晚的形式看来,此人的骑术与六公主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夜泽跟着从营帐里随后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可思议,走到苏夜泽身旁说道:“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敢小看她了,她总是能教我大吃一惊。”   “嗯。”苏夜涵之前略有担忧的神色一扫而空,只留一抹探究的深沉笑意浮在嘴角,幽深的眸光紧盯着马场上那个静止不动的女子,且看她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冉嵘很快便转了弯,回头朝着衣凰而来。此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颜面,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衣凰的安危。她可是郡主,是涵王看得无比重要的清尘郡主,她若是在自己的子墨身上出了什么事,苏夜涵定会宰了子墨以泄恨的。   眼见冉嵘就要行至身后,衣凰却不紧不慢,就在冉嵘行至身后两三丈处远时,衣凰突然一拍子墨的背,兜马回身,直直朝着冉嵘正面迎上去。   冉嵘一见,一紧大吃一惊,连忙停下马,试图侧身躲开,一抬头就看到衣凰笑意泠然,眸若清泉,直直望进他眼底,似乎已经读透了他的心思,用手轻轻拍了拍子墨的颈部,冲他挑眉一笑,子墨便从他身旁一尺远处擦身而过。   一阵清淡的异香扑鼻而来,冉嵘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衣凰再一次渐渐远去。   苏夜涵看了看冉嵘,略有无奈一笑,苏夜泽嘻嘻笑道:“我有些明白父皇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苏夜涵微挑起眉,问道:“为何?”   苏夜泽邪邪一笑道:“父皇脾气七哥也是知道的,他向来喜欢有难度有挑战的人和事,宫中有太多的人因为他帝王的身份,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背地里对他惧怕万分。可是衣凰不一样,她会直言,会反驳,她甚至敢和父皇对视……”   他的话不禁勾起了苏夜涵的回忆,他自然是记得十年前那个晚上,就是在那晚,衣凰开口向睿晟帝要走了母妃的冷泉宫,重新建成了冰凰山庄。   自此,那里便又一次成了一个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心去回想的地方。   “悠远,宁静……”苏夜涵目光紧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自言自语,“她有别人所没有的清洌与傲然。”   苏夜泽连连点头,与苏夜涵一道陷入对当年衣凰的回忆之中,嘴角不禁浮上一丝惊羡的笑意,“如今想来,那一年的衣凰不过才八岁。一个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孩子,八岁之龄早已学会如何阿谀奉承,圆滑世故。可是……可是,她却没有,她……”   苏夜泽声音突然顿住了,拧紧眉头想了想,却想不出该怎么形容那样的衣凰,似乎怎么形容都不足以说明她当时给众人带来的惊骇。   “世俗,轻浮,自傲,谄媚……”随着苏夜涵一个词一个词念开,苏夜泽的眉不禁皱得更深了,可是看苏夜涵的表情,却并没有要轻视衣凰的意思,果然,只听他话音一转,淡淡一笑说道:“然,这些衣凰她没有,她让父皇看到的却是一双清丽淡雅睥睨权贵的凤眸,一颗悠远淡泊却敢揽大任在身,轻松以处之的心……” 【三十四】当年清尘何以在   崇仁十三年,睿晟帝四十寿辰,高丽使者前来贺寿,是以睿晟帝设宴麟德殿,邀众臣同乐。   高丽的使者是个四十来岁的大胡子男人,他身侧跟的那个面色白净的男子倒是文质彬彬,秀气万分。看得出高丽使者对他十分尊敬和在意,席间频频与他耳语,似是在请教些什么东西。   除了习惯了这种无趣宴会的皇上和几位妃嫔,一旁坐着的几位年幼的皇子早已面露倦意,欲有离席之意。   时过一半的时候,高丽使者自座中站起,向睿晟帝举杯,“天朝皇帝在上,臣下谨代我朝全体子民愿天朝皇上与天齐寿,福禄无疆。”   睿晟帝呵呵一笑,心情似乎尚且不错,举杯应道:“使者有心了。”   高丽使者举杯饮尽,复又道:“臣下此次前来,带来了一件礼物送与皇上,希望皇上能够喜欢。”   说罢击掌以示,立刻有人抬着一只精巧的铜炉走上前来,放在殿中。   那铜炉说大不大,约有三尺高,宽约两尺,四周封闭,只有正面有两只旋钮,一黑一白。炉壁周围雕有龙纹,手工精湛细微。   使者说道:“君上听闻皇上寿辰将近,特命臣下打造了这只铜炉,这铜炉虽然外层是铜,然则内壁是用黄金打造,会随着时间越来越耀眼。炉中又分为两边,且可以通过这旋钮而相互转换位置。君上看了好奇,就将呈给皇上的和谈书放进去试试,却不慎将准备送到一小族的战书给放了进去。由于此炉是要进献给皇上的,所以君上与臣下等人都不敢妄自打开它,君上特命臣下前来说明情况,望皇上恕罪。另外,想请求皇上,是否能找到人既能将这炉打开,又能让皇上看不见那封战书,毕竟,战书于两国友好而言多有不妥……”   说到这里,他终于说明了来意。   简言之,就是他们在铜炉里放了一封战书,就看你们能不能有能人既能将铜炉打开,又能让战书消失。若是让战书显露出来,只怕一场战争离此不远了。   睿晟帝笑容已消,凝眉看着殿下众臣,却见所有人都似有意似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个难题不仅仅是难,而且还有可能会涉及两国战事,谁也不愿去碰这个铁钉子。   就在众人低头沉默的时候,突然一声清丽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皇上,弗如让衣凰来试试。”   抬头望去,那是个尚且年幼的女娃,年龄虽小,走入殿中的步伐却沉稳不乱,看向众人的一双清眸清癯干净,灿若星子。   当时的慕衣凰不过年仅八岁,众人见她出头,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又担忧万分。   睿晟帝却只是眼角含笑地看了看衣凰,再看看个个胆怯的众臣,略一沉思,突然说道“既是如此,那便让衣凰试一试。”   衣凰点头,走到那高丽使者身旁问道:“敢问这位大人,这炉可是您造的?”   “这……”使者犹豫了一下,他身旁的白净男子起身,操着一口流利的天朝语言说道:“这炉是属下帮大人造的。”   衣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请问那两只旋钮各有什么作用?”   男子思索片刻,淡淡一笑道:“黑色旋转,白色开炉,打开之后先见一半,只有开了炉,再按黑色的旋钮,铜炉才会全部打开。”   闻言,衣凰弯起嘴角淡淡笑开。   她不再多问,走到炉边看了看,贴身上前仔细听了听,一连串的动作惹得众人疑惑。她先按下黑色的旋钮,倾耳听了听,复又按了一下,再听了听,然后清明一笑,在众人的惊疑声中按下白色的旋钮,顿然“咦”了一声,未待众人回神,已经将身子探进去瞧个仔细。   使者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笑问道:“可有看到什么?”   衣凰直起身,朝众人一笑道:“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使者的身旁男子的脸色顿然一怔,似乎这样的结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衣凰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垂眼冷冷一笑,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笑容,对睿晟帝说道:“衣凰不负皇上所托,这么误打误撞,竟然挑对了。”   睿晟帝故作哈哈一笑,眼中却大有深究之意,朝衣凰点了点头。   使者讪讪一笑道:“这个孩子好聪明,不知是皇上的哪位公主?”   睿晟帝笑道:“这可不是朕的女儿,这是……”   一旁的慕古吟自从衣凰从殿外步入殿内开始就满脸惊慌,这会儿已经吓得一身冷汗,上前道:“小女无知,望使者莫要怪罪。”   “哦?”使者微微一惊,“这女娃竟是右相的女儿,右相真是好福气啊。”   “谢使者夸奖。”   “呵呵,天朝果然是人才辈出,仅一个小小的女娃都能破了这铜炉的奥秘,真叫臣下佩服。”使者皮笑肉不笑,“皇上,臣下突然感觉有些不适,可否请求先行退下?”   睿晟帝点头道:“既然使者身体不适,就先行回去休息吧,朕明日再召见你们。”   得了允,二人并不多作停留,朝睿晟帝拜了拜,离开了麟德殿。   他身旁的男子临走之前回身看了衣凰一眼,眼中有深深的疑惑,但转瞬便又消失。   直到他们离开了睿晟帝才沉了沉脸色,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衣凰,问道:“慕衣凰,你倒是给朕说说,你方才是怎么知道这半边没有战书的?”   衣凰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回道:“回皇上,其实两边的炉里,都是有战书的。”   睿晟帝一怔,“什么?”   衣凰淡笑道:“衣凰说,两边都有战书。方才我按了两次黑色的旋钮,仔细听了听,发现里面发出的碰撞声很均匀,而且是两边都有,这就说明两边都有东西。我打开的这边其实是有战书的,只不过……”   她顿了顿,再一次按了一下黑色的旋钮,整个铜炉全部打开,另外半边里果然有一封书信,取出一看,信封上写着“战书”二字。衣凰并没有打开它,而是命宫人取来一只火盆,把战书放进去,手微微一垂,一只小瓶子便落入手心里,她打开瓶子,往战书上倒了些药水,战书瞬间化为一阵青烟,被侵蚀殆尽。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   衣凰起身对睿晟帝说道:“只不过,刚刚那一份也是像这样被衣凰毁了。”   睿晟帝冷冷一笑,“这么说,他们是故意的,无论朕让何人,先打开哪一边都会有战书出现?”   衣凰点头道:“没错。所以刚才衣凰斗胆自作主张,毁了那份战书。”   闻得此言,睿晟帝不禁抚掌而笑,笑过三声又顿然停下,定定地看着台下的衣凰,衣凰抬眼望去,眼神清冽决然,毫不退缩,睿晟帝不由得心下一颤,眼中的赞许之意毫不隐藏,“府中有此女,是慕相之福。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胆识与才情,堪当我朝第一才女。”   衣凰福了福身,“多谢皇上称赞,衣凰不敢当。”   “有何不敢?”睿晟帝眯起眼睛,将衣凰又是打量了一番,之前一心只顾她能否答题,没有细看,如今仔细一看,方才发觉越发的眼熟与相像。“衣凰,今日你不但维护了我天朝威严,更是避免了一场战争,如此说来,也算是救了万千百姓免于战祸,功不可没。如此女子,清雅绝世,冰雪脱尘,我朝难寻。朕今日便封你为清尘郡主,赐府园。衣凰,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环境?可有什么想要的庄园?”   众人一听,不由惊叹,万万没想到一向严谨萧肃的睿晟帝今日会对一个小小的丫头如此盛爱。   然而,细想下去,他们心中也是明白万分——便如刚刚在座诸位妃嫔见到衣凰的那一刹那顿然吃惊般,这个年仅八岁的女娃,竟与那个人有好几分的相似,淡然自若的神情,以及优雅大方、进退得体的谈吐。也难怪皇上会对她恩宠有加。   衣凰却神情不变,看不出喜忧,只微微一笑,便可略去眼中脸上万千表情,“皇上厚爱,衣凰愧不敢当。”   出风头并非她本意,她只是看不过那个高丽使者颐指气使的得意之相。他当真以为是他们高丽人赢了天朝么?笑话,铜炉是由他身后的那位男子所造,就算旁人看不出,她却心明如镜,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高丽人,活生生一个中原人穿上了高丽人的服装而已。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拒绝,睿晟帝微微凝了凝眉。   慕古吟行礼道:“小女年幼无知,求皇上莫怪……”   “她不无知,她比任何人都聪慧伶俐。”睿晟帝打断了慕古吟的话,目光再度移向衣凰。“说吧,你想要的地方在哪里,只要是朕能给的,朕一定会答应你。”   衣凰低头侧目,悄悄咧了咧嘴,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让皇上发现了。却更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正好落在她左侧的一双眼睛里,原本毫无情绪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笑意。   “不敢有瞒皇上,衣凰自幼喜静,总想着能得一静处,安心学艺。”   “哦?那哪里才是你所希望的静处?”睿晟帝一只胳膊撑在玉案上,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衣凰。   “悠远清然,脱尘离世,静无喧嚣,都城之内,府宅之外。”   话音刚落,众人就注意到睿晟帝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带着几位妃嫔也低着头不做声了,一旁坐着的六公主苏潆泠和七皇子苏夜涵同时抬头,凌厉地眼神分毫不差地落在衣凰身上,似乎是衣凰碰触了他们什么重要的东西。   诸位大臣在疑惑之后顿然醒悟,衣凰口中所说的地方,那里本是冰贤妃的宫外别苑。冰贤妃性静,每年都会出宫住上一段时日,斋饭素衣,以祈天福。睿晟帝对她宠爱备至,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不忍她住在寺庙那么辛苦,便命人替她在郊外建了一座别苑,名曰冷泉宫。   然而五年前,冰贤妃像往年一样,出宫祈福,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说是不慎染了天花,不得治,是以冰贤妃便点燃了房中的帷帐。宫中的人就是因为看到燃起的大火才得报的,待睿晟帝赶到时,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冷泉宫,六百羽林军用了一个时辰才将火扑灭。只是此时,宫中已无生还之人,冰贤妃便这样殒身与大火之中。   在那之后,睿晟帝整整消沉了一年,这一年中,大小事务几乎全是由左右丞相承担,直到后来太后放话,若皇上再这么不理朝政,她便永远禁足永德宫,以谢教子无方之罪,睿晟帝这才继续亲临朝政,渐渐从贤妃过世的痛苦之中抽出身来。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睿晟帝的回答,或者是降罪。   衣凰如此唐突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无异于揭睿晟帝的心头伤疤。   不知道过了多久,睿晟帝才渐渐重新换出那种深邃不见底的眼神,墨绿色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夜涵和苏潆泠身上,“泠儿,涵儿,你们可有话要说?”   被唤的两人相视一眼,只听苏潆泠道:“回父皇,儿臣无异议。那里风清景秀,本就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既然清尘郡主喜欢那里,父皇不如就成全了清尘郡主。”   “涵儿,你呢?”   “回父皇,儿臣亦无异议,一切如六姐所言。”苏夜涵那冷如冰泉的嗓音传入衣凰耳中,衣凰微微侧身望去,看到他也正目光探究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只那一瞥,仿若隔山踏水,穿尘往世,教二人都不禁心下一凛,然,亦都被冷静的表情藏在了后面。   “既然如此——”睿晟帝顿了一顿,将众大臣和众妃嫔惊诧的神情尽收眼底,“便在冷泉宫的残址处重建庄园,赐与清尘郡主,依朕看,就叫冰凰山庄好了。”   冰凰,冰凰,冰儇,衣凰。   众人皆迷茫,不解究竟是留了冰儇,还是来了衣凰。   衣凰浅笑,跪下行礼,“衣凰叩谢皇恩。”   在场众人本以为这一切皇上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想三日之后他便亲自下旨,集三百工匠即刻赶工,尽量在一个月内将冰凰山庄建成,以庆清尘郡主八岁生辰。 【三十五】追出马场遇危机   此时马场上已经沸腾一片,而冉嵘则骑着马立于场边一动不动。   马场中间,衣凰乘着子墨连越数道栅栏,再一个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长枪,起身扔向天空,仰身抬脚一踢,长枪便朝着冉嵘射去。冉嵘毫不犹豫,伸手接住了长枪,却不想手臂被震得一阵发麻,不由得微微一愣。   苏夜泽哈哈一笑道:“若教父皇见了衣凰这个模样,还会赐她清雅绝世,冰雪脱尘的名头吗?这活脱脱就是一只不服训的小野兽。”   听到苏夜泽的笑声,前面的人这才下意识回头,看到二位王爷都在不禁大吃一惊,正欲行礼,却被苏夜涵抬手制止了。   他面色没有多少表情,眼底却有赞同苏夜泽的笑意,走到前面,对着场边上的冉嵘说道:“冉将军,你下来,我来。”   见是苏夜涵,冉嵘也不多作犹豫,当即翻身跃下马背,落在场外。与此同时,苏夜涵足下一点,与冉嵘擦肩而过,稳稳落在马背上。   身后的苏夜泽“哎”了一声,却没来得及阻止,低眉想了想便又不去阻止了,饶有兴致地看向场中央——   苏夜涵一身玄色风衣被风吹起,跃马驰骋的模样盛气凌人,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淡泊如水。只见他扬鞭一抽,马的脚步越发地快,虽追不上子墨,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闻得身后的动静,衣凰早已回身去看,这会儿见是苏夜涵,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浓,像是早已笃定了苏夜涵会追来一般。   子墨的步伐渐渐放慢,似是有意在等苏夜涵,等苏夜涵追上与她并驾齐驱之时,衣凰顿然呵呵一笑,声音清脆空灵,说道:“怎么样?这下王爷总该相信我有能力与你们一并乘马前行了吧。”   苏夜涵眯起眼睛问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向我证明这个?”   衣凰挑眉回了他一记不好的眼色,反问他:“不然呢?”   苏夜涵忍不住轻叹,眼神却有些犀利,“以后莫要再这么任性了,这么做很危险。”   衣凰骤然扬眉一笑,看了苏夜涵一眼,却没有多说话,而是高高扬起手,未及她的手抽下,子墨就嘶鸣一声,加快脚步狂奔了出去,竟是冲出了马场,朝着远处奔去。   苏夜涵心中暗暗一凛,不及细想,策马追了上去。   先前一众围观之人全都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本来是想抱着看戏的心情看一看究竟身上何人能拿下衣凰,却不想二人一转身就跃出马场,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知去向。他们没了主意,纷纷把目光投向苏夜泽和冉嵘。   冉嵘也是吃了一惊,好在他反应迅速,当下一声命令:“上马!”   “不用!”苏夜泽突然出声制止,眼角笑意狡黠,“留一丝自由的空间给他们吧。”   众人对苏夜泽的话中之意似懂非懂,然又不敢妄自加以猜测,看了看冉嵘,见冉嵘似乎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众人便作鸟兽散,准备各自回营帐了。   却又听冉嵘再次命令道:“所有人都警醒点,一有动静,立刻禀报。”   “是!”   马场南边,两匹马狂奔驰骋,扬起一阵阵灰尘。   片刻之间已经跑出三四里路。   此时苏夜涵落于衣凰身后五丈之远,衣凰已经再一次慢下了子墨的步伐,苏夜涵只能隐隐瞧见衣凰的身影,脚下微微一用力,突然腾空而起,直扑向前,稳稳落在衣凰的身后。   由于突然之间又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子墨很不满地哼唧了几声,不老实地扭了扭身子,衣凰轻声喝道:“你若是再乱动我就让你再也站不起来。”   子墨像是能听懂衣凰的话一般,虽然还是哼哼唧唧的,却已经不再乱动,放慢了脚步慢慢行走。   衣凰倒也不管它,任它自由前行,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上来,取走了她手中的缰绳,一勒缰绳,让子墨往后慢慢走去。   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能听得见尽在耳边的呼吸声,轻缓均匀。   有风吹来,衣凰往苏夜涵怀里稍微缩了缩,呵呵笑道:“王爷真是好好脾气呐,想了想,竟然至今都没有训斥过什么人。”   苏夜涵微微轻叹:“看来对你没有脾气并非好事,总是会助长了你嚣张的气焰。”   “有么?”衣凰撅着嘴反问道,“衣凰自知不是什么能恪守规矩的人,还不至于像王爷说得那样嚣张吧?”   苏夜涵又是一声叹息,那叹息声中却又无奈的沉溺,“罢了,便随你吧。你是从小自由惯了的,我又怎能用那些一成不变规矩来约束你?”   “呵!”似是没料到苏夜涵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衣凰惊讶道:“王爷竟然也懂得替他人着想了?”   “难道我在你眼中就只是个贪图享乐,自私自利的王爷?”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这语气并不和善,衣凰猜想他的脸色一定是沉了,却又听他继续说道:“我还认为在你心里我至少还有些可取之处呢。”   衣凰被噎得一愣,继而哈哈一笑,“若说可取之处,王爷最大的优点就是淡泊,对什么都没有争抢之心……”   “有。”苏夜涵突然出声打断了衣凰。   “什么?”   苏夜涵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紧了紧手臂,复又补充道:“我尚不知,需不需要争抢,又是否能抢得过来。”   “可是——”衣凰有意岔开看话题,转而说道:“恕衣凰斗胆提醒王爷,你与人无争,并不代表别人与你无争。王爷真心待人,须知有时候会真心换痛心,王爷心中要有个思量。”   苏夜涵“嗯”了一声,低着头不再说话,似乎在思考衣凰的话。   她说的没错,帝王家的亲情总是难以长久,因为帝王家中有太多的名利与权势,在诱惑着一个个沉沦其间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泥足深陷,到时候为了利益,别说手足之情,便是父子母女亲情又如何?史上又不是没有他们兵戎相向的前例。   呼呼风声耳边过,子墨自任放行的速度虽然慢,却是在逆风而行,前方的动静一点点传入耳中。   四周传来的杀气凛冽,衣凰警觉性地身体一直,同时苏夜涵抓着缰绳的手也是突然一紧,二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衣凰突然身体一伏,苏夜涵一挥手中马鞭,子墨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未待马鞭抽下,已经嘶吼着向前奔去。   后面那匹马听到了子墨的嘶吼,也跟着叫了一声,狂奔而来。   刚刚奔出约十丈远,“嗖嗖”而来的声音不绝于耳,衣凰轻呵了一声,“是暗箭!”   苏夜涵并不作声,只是尽力将衣凰护在怀里,马鞭在空中抽出硬生生空响,却一下都没有抽在子墨身上。倒是后面的马听到这空响,吓得脚步越来越快了。   躲过前一阵暗箭,第二批又紧接着跟上。   衣凰感觉到了苏夜涵身上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透骨凉意,心中不免替他担忧,又有些懊恼。   本以为有银甲军护送,他就会安全了。然却是因为自己的任性与大意,让他再一次身陷险境,如果他收到什么伤害,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正思索间,苏夜涵身上的披风被解开,在二人身前一阵旋转,然后落在地上,子墨再一次冲出的箭阵。   “王爷!”衣凰轻轻喊了一声,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不想他贴在衣凰耳边,小声回了一句:“我在。”   黑暗之中衣凰满意地挑起嘴角,“我叫人来帮忙。”   “这么远,怎么叫?”   “我自有办法。”   衣凰说着伸出一只手来,纤手微微一扬,一支短笛出现在手中,她将短笛送到嘴边,一曲即出——正是那日在章州城内召唤青芒的曲子。   一听到这曲子,苏夜涵陡然轻轻一颤,诧异地看了衣凰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教他万分惊讶地事情。   然,时下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再一抬头,一批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已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苏夜涵停下马,默不作声,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敌不动则我不动,衣凰既然已经通知了营帐那边的人,那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衣凰数了数,说道:“一共二十人,一人一半?”   “不行。”苏夜涵冷声回绝,“暗中还有弓箭手。”   衣凰撇嘴道:“这我知道。要不我来解决弓箭手,他们交给你?”   “还是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这下衣凰不高兴了,“为什么?”   苏夜涵幽幽说道:“之前我受伤,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保护我,现在既然我伤已痊愈,就该换过来了。”   衣凰这才淡淡笑开,听着他清和的语气,不再与他相争,只是轻轻说道:“好。”   话音刚落,二十名黑衣人身形齐动,朝着二人扑来。动作整齐一致,迅速靠近,一眼就看出是训练有素,而这样的训练,要么是像夏长空的无影队那样,用于特别作战的队伍,要么想像何子和邵寅一样,是专门训练的贴身护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用心训练出来的死士杀手。   “坐稳!”苏夜涵小声提醒了一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挥动着马鞭,策马冲入人群之中。   衣凰很听话地俯下身,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刀剑被苏夜涵用马鞭抽起,不禁笑意更浓,手指一痒,忍不住指间有什么东西飞出,扎中黑衣人的喉间,黑衣人便当场毙命。 【三十六】得偿所愿驾马行   苏夜涵见了,不禁轻呵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   “方才在营帐里实在显得无聊,就顺手将那双银箸给拆了。”衣凰说得淡若清风,苏夜涵却听得狠狠一愣,忍不住失笑道:“怎么拆?”   衣凰呵呵笑了一声,“我在路上又闲得无聊了,所以就配了些药,我在想既然有能将人消尸化骨的毒药,那就应该也有能将金银顷刻之间融化的药吧。呵!竟然真的让我给配成了。”   她说得兴致盎然,十指一扬,借着从远处渐渐逼近的火光,看到她指间银光一闪,刚才黑衣人都听到了她的话,这会儿一见那银光便迅速躲开了。   子墨突然抬起前蹄,狠狠地踏上一名黑衣人的肩头,将他踏在地上,趁着所有黑衣人愣神的刹那,子墨冲出了人群,直奔着火光而去。   黑衣人霍然回神,起身追了上去,子墨的速度却奇快无比,未待他们追上,它已经奔到火光附近。   “保护王爷和郡主!”有人一声力喝,挥着长枪带头冲上前来。   不见其面容,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正是冉嵘。   迎面,冲杀声一片,银甲军如声杀至。   黑衣人见状,并不硬拼,只是扭头便逃,冉嵘岂能让他们那么容易就逃了,率领银甲军一路追上。   “七哥,你们没事吧?”火光下,苏夜泽的脸上有难掩的担忧之色,一见二人就迎上问道。   苏夜涵摇了摇头,“没事。”   “那就好。”苏夜泽看清他们并未受伤,松了口气,“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苏夜涵“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衣凰,边唤着子墨往回走边问道:“你怎么了?”衣凰这般安静还真让他有些不习惯。   衣凰沉声道:“我在想刚刚那些人究竟是何来历。”   “怎么说?”   “我见过他们——”衣凰看了看苏夜涵和苏夜泽,见他们眼神疑惑,便解释道:“就在你们带着冉将军一行人到竹舍找我的那天,其实之前琅峫的精兵已经被人袭击了,来人就是一群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下手狠毒,与刚才袭击我们的人很像,所以我刚刚研究了他们的武功套路,虽然尚不知晓他们的身份,但能确定的是与之前那些人是一路人。”   苏夜泽不由得“咦”了一声,“他们去袭击阿史那琅峫证明他们与琅峫或者突厥有仇,我们也与突厥不和,他们怎么反倒又来袭击我们了?”   苏夜涵沉吟片刻,冷声道:“只怕,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阿史那琅峫,而是……”   他说着看了看身前的衣凰,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接着说道:“看他们的身手,更像是江湖中的杀手,莫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衣凰忍不住连连皱眉,撇了撇嘴说道:“若说江湖中人,我虽然自幼随师父外出游历,却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最多就是看到自杀的人,我又不想他们死,所以就救下了他们,难道这也算得罪了人?”   闻言,苏夜泽默默看了苏夜涵一眼,自己撇开头一边偷着笑去了。   衣凰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玄清大师是得道高人,她慕衣凰作为大师的唯一弟子,这二人一同外出又能得罪什么人?   “不过话说回来,王爷考虑的也有道理——”就在苏夜涵和苏夜泽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衣凰却自己开口了,“对普通的百姓而言,我与师父自然是救命的好人,然,对于那些作恶多端之人来说,可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   听了此话,二人皆沉默不语。   郊外风大,无树无枝,便只能听到秋风拉扯着身上衣服呼呼作响之声,以及碰到了山墙疯狂嘶吼的声音,隐约还有银甲军马蹄踏地的奔腾声,然,却又不是十分清晰。   黑衣人出现两次,两次衣凰都在其中,第一次碰面时,虽然那黑衣女子的目标是琅峫,但看向衣凰时那双眼睛却仇恨万分。如今他们大军启程离开了并州,他们竟然也跟着离开并州,一路追了过来,只怕衣凰已经成为了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衣凰虽面上与二人嬉笑,却在心里暗自思量,细细想来,自己这些年来并未与何人结仇,虽然早年因为睿晟帝宠爱有加的缘故而盛名在外,但这些年她渐渐低沉内敛,收敛了往日的傲气,若非是太后娘娘召见,她连皇宫都不愿进,已然让自己沉了下来,却又是何人非要与她作对?   眼见营帐就在眼前,衣凰依旧垂着头,若有所思。苏夜涵见了,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衣凰回过身朝他一笑,点点头,等他下了马之后,正想自己跃下马去,突然看到眼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顺着手臂看去,自然是苏夜涵。   他对衣凰微笑,说道:“周围都是将士,清尘郡主该不会准备就这么潇洒地跳下来吧。”   被他看穿了心思,衣凰不满地撇嘴,却还是乖乖地把手放到他手中,借着他一拉、一带的力道,轻松地下了马。   握着那只白皙的手,衣凰有些怔愕,继而还有些心酸,虽然这双手表面看上起光滑耀眼,然手心里却有一行结实的茧子,用手指细细摸上去,想手心的小山丘似的有些粗糙。可是他贵为王爷,有什么事非得他亲自动手去做,甚至不惜留下这满手厚厚的老茧?   看着被迫留下看守营帐,此时正迎面而来的邵寅和方亥,衣凰陡然一惊,抬起头看着身侧这个笑容清淡宁和的男子,心底闪过一些微乱的思绪,正欲细细想来,却被苏夜涵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我们兄弟几人自小就被安排与几位将军习武,年年都要考测,故此不敢有丝毫怠慢,经常碰触刀剑,手中怎能不长茧子?”他说着侧身看了衣凰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牵着衣凰的手。   衣凰不动声色地浅笑,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看来王爷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苏夜涵不语,只是轻声一笑,走过去迎上邵寅二人,二人神色紧张地与苏夜涵说了些什么,苏夜涵又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二人这才乖乖地放了心,跟在苏夜涵身后朝着营帐走去,脚步有些许的匆忙。   衣凰淡笑,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尚未进去就看到青芒正守在门外,见衣凰回来,便上前说道:“方才十三王爷和冉将军细细相询,问属下是如何得知郡主有危险的……”   “你怎么说?”不同于她的焦虑,衣凰神色很是坦然。   青芒说道:“属下以前便是郡主山庄里的人,与郡主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衣凰点点头笑道:“你以后就别叫我郡主了,就与青鸾她们一样,叫我小姐便是。”   “是。”青芒片刻不犹豫,想了想又问道:“小姐,属下想问一下,座主她,可好?”   “青鸾她——”衣凰打了个弯儿,看了看青芒紧张的神色,不禁眨着眼睛笑开,“你放心吧,青鸾一切都好,她现在可幸福着呢,哪还用得着你们为她操心?要我看,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再不赶紧给我们添个小侄子,等到了京都见了面,看青鸾不笑话你。”   青芒的脸顿然一片绯红,低头笑道:“原来座主已经有了孩子了?那,她的夫君是……”   衣凰感叹一声说道:“前不久刚从章州领兵离开的,当今三王爷,清王。”   第二日,天尚未完全亮起,大军便启程,往东昌赶路。   银甲军惯例如此,行军过处,能不扰民就尽量不扰民,若是有什么难以避免的情况,也要尽量把打扰降到最低。对于故意扰民、祸害他人者,自有严明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这也正是银甲军在百姓心中地位与威望颇高的原因之一。   回首看去,原本的残迹早已一扫而空,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如果不仔细了瞧,根本看不出这里前一夜曾有近一万五千人在这里待过。   此时军队正绕着小镇外围而过,朝着官道走去,所以并没有策马奔走,而是缓缓前行。   骑在马上,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衣凰心情大好。虽然座下的马不及子墨,却也还不错,温顺得很。   她侧身瞥了脸色阴沉的苏夜泽,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三王爷这是生气呢?”   苏夜泽斜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要不是因为她,他至于要把自己心爱的坐骑让出去吗?那可是他从兹洛城一路带着来的,为的就是担心他不在都城的时候,有人会骑他心爱的宝马,结果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幸免。好在他的马脾气好,不似子墨那般,不然衣凰这一来可又得把军队搅得不成样了。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苏夜泽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要是惹得你不高兴,你用对付子墨的办法来对付我的马,我还不要心疼死?这下回去有冉嵘难受的了。”   衣凰讪讪地撇嘴,“其实我也没对子墨怎么样啊,就是吓吓它而已……”   苏夜泽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得了,那么傲气的一匹马,被你这一折腾,看到你直接绕道走,你还敢说你没怎么样?”   “确实没怎么样嘛。”不过就是在它发疯的时候,手里的金针就不自然地扎了一下,可是那金针扎的地方都是穴位,有利于加快它的速度,下一次有机会还真想试试它现在的速度有多快了。   一旁的苏夜涵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便咳了一声,说道:“回到京都之后,你备一份礼送到冉嵘的府上,最好能将你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与冉嵘说个明白,否则,只怕以后他不会原谅你。”   闻言,衣凰不禁觉得有些惭愧。   从昨晚冉嵘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正视过她,每每遇上她的目光总是不自然地扭开头,虽然他一路追杀黑衣人,并带回了两个活口,可是衣凰知道,他是出于职责所在,但是在他心里对衣凰有怨气的铁定的了,否则也不会一直都在努力避开她。   后来她听说了关于冉嵘和子墨的事情,更加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子墨是冉嵘父亲的战马最后一次上战场之前生下的马仔,那一战之后,冉嵘的父亲与那匹马都没能回来,是以冉嵘对子墨的感情不仅仅是对一匹马的感情,更多的是对父亲的缅怀,如今却被自己这么一折腾,将马和马的主人全都折腾得伤了心。   想到这里,衣凰不禁有些愧疚,抬头看去,却看不到冉嵘的身影。   苏夜涵轻叹一声说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冉嵘是沙场的英雄,有着宽阔的胸襟,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要你是有心致歉,他就一定会接受的。”   “哦?”衣凰收起颓废的神色,挑眉看着苏夜涵问道,“王爷似乎对冉将军颇有了解?”   “那是自然。”苏夜泽在一旁插嘴道,“七哥是随军军师,虽然不亲自上阵,但却要以百十万大军布阵抗敌,如果不能对每一位领军将军的为人性格、处事方式都了解透彻的话,又如何分派给他们任务,细致地安排他们的职务?”   衣凰淡笑道:“原来如此。”   再看向苏夜涵的眼神却带着一份深深的考究,即使苏夜涵回望过来她也毫不闪躲,直直地看见他墨绿色的眼睛里,试图寻找另一份与苏夜泽所言有所不同的答案。 【三十七】潆汐公主引君至   近日来,太极宫中一片肃杀,来往的宫人们个个都是心惊胆战,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轻者鞭笞、重者杀身的灾祸。   睿晟帝近来头疼症加重,已经连着三日不朝,左相人选尚未定下,睿晟帝似乎有意将左相一职空悬不定,大臣们也是有话不敢言。宫中一切事物全都交与右相与四皇子苏夜洵打理,这几日倒是把苏夜洵忙得不轻。   紫宸殿外,一抹暗紫色的身影显得格外显眼。   殿前伺候着的几名宫人见了,都是踌躇无措,却又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看着干着急。   终于,其中一名看似职位较大的一人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对着正跪在殿外的男子说道:“九王爷,您还是快起来吧,身子要紧呐,您可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端跪着的紫衣男子正是九皇子苏夜涣,他抬起头,沉冷傲气的眼眸蓦然扫过那个宫人的脸庞,吓得他顿然双腿一软,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苏夜涣俊朗的脸上满是倔强,冷冷说道:“我要见父皇。”   宫人哆哆嗦嗦说道:“九……九王爷,皇上身体不适……”   苏夜涣却是无动于衷,重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要见父皇。”   那宫人一听,顿然浑身一软,伏地拜道:“九王爷啊,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皇上说……说了他不想……”   “不想见我?”苏夜涣阴冷一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紫宸殿,“他不想见我,是因为怕我为了太子的事烦扰他吗?”   “九王爷……你就放过奴才们吧……”宫人伏在地上千求万求,无奈苏夜涣视而不见,坚决的表情丝毫没有消失。   突然另一双脚出现在苏夜涣身侧稍后的地方,宫人一见不禁抬起头顺着这双脚望去,看清来人时大吃一惊,正欲行礼,却被来人阻止。   “你先下去吧。”来人淡淡开口,宫人听了立刻点头退下。   淡蓝色长衫被风撩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白色锦衣,他在苏夜涣身边蹲下,轻声说道:“九弟,听四哥一言,莫要如此相逼于父皇,这于你、于太子都没有好处。”   苏夜涣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难道四哥要我明知太子有冤,却为了顾全自己,而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一旁,放手不管?”   “自然不是。”苏夜洵嗓音清冽,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法去劝说父皇,而不是跪在这里,一味地与父皇对峙。”   “合适的时机?”苏夜涣忍不住呵呵笑开,“自从我大军回朝,父皇就一直有意疏远我,若非慕相出言劝阻,他甚至想要夺我兵权。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太子的事他是不想再提起了,而且也不希望有人为太子翻案。可是太子明明就是冤枉的,太子也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让我们将事情查个清楚呢?”   苏夜洵沉沉叹了一声,太息道:“那是因为,父皇对太子给予了太大的希望,所以无法接受这样沉重的落差。你知不知道,太子犯案,谁是第一个发现的?”   “谁?”   “是父皇。”   苏夜涣骤然一惊,侧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夜洵,摇头道:“这不可能。”   “呵呵……”苏夜洵无奈一笑,“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父皇与我看到的确实是那样的场景,那个宫女浑身赤·裸地躺在太子身旁,脖子里缠着一根白绸,已经没了气息,而白绸的另一端就在太子手中……”   他顿了顿,看了苏夜涣一眼,料定他会是那副死都不肯相信的表情,“你不在宫中之时,父皇甚是牵挂于你,便想要为你选一位王妃。想来太子与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能会对你的喜好有所了解,所以那日我陪同父皇到东宫去找太子,想听听他的看法,却不料我和父皇走进东宫时,宫中一片安静,所有宫人似乎都躲了起来,不见踪影。父皇心中不悦,直接找到了太子的寝宫,结果就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当时太子还有些迷糊不清,直到父皇愤然拂袖离去,他都没有追上来解释什么。父皇刚一离开回到太极宫,就有宫人来报,所太子的宫中,死了人。”   听到这里,苏夜涣已经能接续上去了。他回到京都之后,并没有直接就去找睿晟帝商谈太子之事,而是自己暗中调查了一番,事情便是由东宫中的一名宫人前去给太子送膳食的时候发现的,当即大叫出声,结果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这才事发的。后经太医验定,那名宫女确实遭人奸污,而且正是被人用长绸绕紧脖子里勒死的。   这一切都与睿晟帝看到的相吻合,睿晟帝又怎能不大为恼怒?他向来以太子为傲,这次事发是他心头的巨痛与大耻,是以他命宗正带着羽林卫将太子拿下,交给了吏部审理……   他皱眉道:“可是,陌均告诉我说,那天下午太子本来是准备与他一同外出,前往皇陵祭拜母妃的,而且已经事先吩咐了宫里的宫人将一切行装已打点妥当。奇怪的是,陌均本来只是想要小憩片刻的,却不自觉地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之后已是晚上,太子已经出事了。”   苏夜洵沉吟片刻,眼神愈渐深沉,“那这里便是事情的关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楼陌均沉睡道晚上,而太子也没有按计划出宫去拜祭楼妃娘娘。”   “所以,我就更要向父皇说个明白。”苏夜涣脸色又倔强起来,“我要让父皇知道,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尚不能如此就判定太子是杀人凶手。”   苏夜洵不禁皱眉,看来自己说了这么多却一点用都没有,根本阻止不了苏夜涣要见睿晟帝的念头。   正凝眉间,突然一名宫女从远处匆匆跑来,见到二人后跪下拜道:“四王爷、十三王爷,太后娘娘有重要的事情请二位王爷立即前往!”   听她语气焦急,二人都是心下一凛,尤其是听到“太后娘娘”,更是神色一紧,问道:“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太后娘娘只是让奴婢前来请二位王爷赶紧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夜涣一听,片刻不停,立马起身,与苏夜洵一道赶往永德宫。二人脚程极快,转身便将那名宫女落在身后,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名宫女压得低低的脸上泛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待他们二人匆匆赶到了永德宫,见宫中一片泰然之象,太后正坐在清思殿中教逸轩下棋,祖孙二人玩得好不乐呵,看得一旁的秋影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逸轩这小家伙悟性极高,三五遍下来便能领略其中的规矩,小小的人儿将手中的棋子一颗颗认真地放下,神情认真,惹得太后一阵欢笑。   秋影笑得:“小世子真是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教就会。”   太后满意地摸着逸轩的小脑袋说道:“哀家的孙子,定然非比常人,呵呵……”   正说笑间,有宫人小跑进来通报:“太后娘娘,四王爷和十三王爷来了……”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随着走进来,对着太后拜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一见,顿然欣喜,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有时间聚到一起看哀家来了?”   二人蓦然一愣,苏夜涣疑惑地看了苏夜洵一眼,低头问道:“不是皇祖母有要事要见孙儿,所以派人去叫我们的吗?”   “哦?”太后也疑惑了,看着逸轩撅起的嘴巴想了想,问秋影说道:“哀家有让人去叫两位王爷吗?”   “没有。”秋影连连摇头。   逸轩从坐榻上跳下来,小手缠上二人的手指,说道:“曾祖母一直在陪轩儿下棋呢,还是轩儿学得很好,四叔、九叔,你们过来看看轩儿下得对不对。”   二人虽然疑惑,但面对逸轩时还是不自觉地露出笑脸,苏夜涣捏了捏逸轩的小脸,说道:“轩儿最聪明,自然是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好。”   太后似乎看出了二人神色不对,便微微一笑对逸轩说道:“轩儿,你四叔、九叔有事要与曾祖母商量,你先到外面去玩。”   逸轩“哦”了一声,虽然不舍,却还是乖乖跟着秋影出去了。   太后这才正色看向二人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夜涣说道:“方才我与四哥在紫宸殿,想求见父皇,结果来了一个宫人,说是你有要事要与我和四哥商量,让我们立刻过来……”   苏夜洵浓眉紧促,看了看太后和苏夜涣不解的神情,突然怔了一下,说道:“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宫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而且她一直低着头,我们都没看清她的模样。”   苏夜涣也有些恍然醒悟,“四哥的意思是……”   “这人你我认识,而且……”   “而且敢这么折腾的,就只有……”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外面逸轩欣喜万分的叫声:“潆汐姑姑!”   十五公主苏潆汐!   苏夜涣看了苏夜洵一眼,叹息道:“果然是她。” 【三十八】信函入京人将回   “便是我,又如何?”   话音落,脚步声近,再一回身,那个一身紫衫的女子已经出现在眼前,正高挑着细眉凝视着几人。   苏夜涣叹息一笑道:“不如何,谁敢对十五公主有半句怨言?”   闻言,紫衣女子如黛的眉眼渐渐淡开,嘴巴却依旧撅着,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头上的珠串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仔细看了看苏夜洵和苏夜涣,突然咧嘴娇气地笑了笑,跳到太后身边抱着太后的胳膊说道:“皇祖母,汐儿擅自做主,用您的身份将四哥和九哥骗过来,您不会怪罪汐儿的吧?”   太后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怪你也可以,但你总得说出个理由来。”   “这是自然。”苏潆汐瞥了苏夜涵一眼,眼神略有哀怨,“九哥不顾父皇正处盛怒之下,一心只想着为太子哥哥脱罪,竟然跪在紫宸殿前不吃不喝,皇祖母,您是知道父皇的脾气的,万一一个处理不好,这非但救不了太子哥哥,就连九哥也会被迁怒其中的。汐儿只是想先把九哥骗回来,再好生开导开导他。”   说着还用不满的眼神剜了苏夜涣一眼。   苏夜洵轻笑一声,立于一旁不做声,倒是苏夜涣不免脸色有些赧然。苏潆汐说的全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只怪自己一时心急,没有顾虑那么多。   他瞪了苏潆汐一眼,低斥道:“就你鬼主意多。”   心里却有不住地懊恼,连苏潆汐这个黄毛丫头都能想得通的道理,自己怎么就一时犯了糊涂,没有想起来呢?若是教她说给了十三听,十三肯定会笑话他的。   太后见他虽然嘴硬,话语之间却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一抹满意的微笑浮上写满沧桑的眼角,沉沉一叹说道:“所幸,涣儿尚未惹恼皇上,接下来就不可如此鲁莽了。哀家知道你是担心太子,可是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切莫让那幕后之人看你的笑话。”   说到这里,太后的语气已然严肃下来,三人听了都不自觉地收起嬉笑之意,正色答道:“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苏夜涣犹豫了片刻,正欲开口说话,突然听到秋影在外面说道:“启禀太后,七王爷有急报送到。”   太后立刻命令:“呈上。”   秋影便躬身走进屋来,呈上急报,然后退至门旁。   太后打开急报迅速看了一眼,深沉的脸上有些许欣慰与赞许的笑意,抬头对苏夜涣说道:“在你们兄弟之中,也许带兵打仗没人比得上你,可这细细动脑的事情你考虑得就不如你四哥与七哥严谨了——”   她说着将急报递给苏夜涣,苏夜涣接过打开一看,之间上附言曰:“事有蹊跷,不可盲急,细细查探,小心行事。”   在左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告知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以及回朝的时间。   太后继续说道:“涵儿恐你心急办事,特传此书以告,你要用心记着。军队三日之后便可到达帝都,到时候你们兄弟几人再一起去找皇上,看事情能否有所转机。”   “是。”苏夜涣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   苏潆汐挑眉一笑,抬眼扫过苏苏夜洵的脸庞,笑容陡然一滞,站起身走到苏夜洵面前道:“四哥从进来就一直不说话,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苏夜洵淡笑,回道:“我只是在想太子之事,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哦?”苏潆汐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撇了撇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太子哥哥的为人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再清楚不过,眼下太子是被人陷害的已成事实,关键就在于找出这幕后的黑手。只是,这偌大的皇宫里,有权利、有能耐、又有动机如此对待太子的人可不多啊……”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意有所指地看着苏夜洵,苏夜涣闻言,将脸色狠狠一沉,喝道:“潆汐!不得胡言!”   苏夜洵面色却并无恼怒之色,良好的修养掩去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悦之后,换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平静模样,“十五妹认为此事与我有关吗?”   苏潆汐扭开头说道:“我可没这么说。”   太后适时出言:“汐儿,不许胡闹,你可不能因着平日里这些哥哥宠着你你就忘了身份,失了仪态。太子出事之后,洵儿与泽儿已经数次前去求见你父皇,想为太子辩白。记住,你们都是兄弟姐妹,是哀家的孙子孙女儿,哀家不希望再看到有谁出事。”   苏夜洵和苏夜涣齐齐俯身,“是,孙儿记下了。”   苏潆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撅了撅嘴,低声道:“孙儿记下了。”   出了永德宫,苏夜涣不免心事重重,太后和苏潆汐的话交替在耳边回响,扰得他一时心烦意乱。   苏夜洵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慢下脚步与他同行,淡然问道:“还在想潆汐的话?”   侧身,苏夜涣略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说道:“我不想瞒你,四哥,我确实在想潆汐的话。是她提醒了我,这背后陷害太子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宫中之人。我虽然相信四哥的为人,定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来,可是……”   可是,并不能保证你的母亲贵妃娘娘不会。   不过,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此一言的分量他心里还是有所分寸的,便将话咽回,然后静静地看着苏夜洵,且看他如何回答。   苏夜洵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精雕而成的绿色碧玺,正面刻着一朵紫荆花,背面刻着一个“洵”字,他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紫荆花,和声道:“我记得这块碧玺是二十年前,楼妃娘娘尚且在世之时,亲手雕来送给诸位皇子的,除了尚未出生的十四,从太子到刚刚出生的十三,人人都有。那时楼妃娘娘是贵妃娘娘,她送我们兄弟几人这块碧玺的用意再明白不过,紫荆花寓意兄弟和睦,楼妃娘娘便是要我们团结一心,辅佐太子,固我天朝——”   他顿了顿,沉沉的一声叹息,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我一直将这块碧玺好生珍藏,时时不忘楼妃娘娘的教诲,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一句话是在问苏夜涣,苏夜涣本来正沉溺在对母妃的回忆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一愣,摇头道:“不知。”   苏夜洵沉声道:“那是因为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本分,太子既然做了太子,那不管如何,他就永远是我心中的太子,我的大哥。”   苏夜涣微微怔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着他手中的碧玺,久久不语。   苏夜洵叹息一声说道:“所以,你要明白,太子出事,我与你一样着急,一样想要为太子辩白、平冤。至于——”   他话音一顿,将接下来要说的话留于口中,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太极宫,目光沉敛之中带着一丝清寒之意。   至于,是否真的有人想要为了他而去伤害太子,他不知道,也不愿知道,但却不畏惧知道。   他从小生活在这个看似富丽堂皇、明亮耀眼的皇宫之中,听到也亲眼见到过太多至亲相残的事情,正因如此,他才渐渐养成了这番冷漠的性格,与自己无关的事定然不会插手去管。   苏夜涣与他并肩站立,一个沉冷,一个霸气,即使相貌并不是完全相似,但那一双同样泛着墨绿色幽深的光芒的眼睛却是无论何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证明:他们同时苏氏后人,是苏氏天朝的皇子,他们的身体里留着一份相同的血。   沉默良久,苏夜涣轻叹一声,气歉然道:“对不起,四哥。”   苏夜洵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静默不语。   彼此静静站了许久,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太极宫的宫檐围墙,只留一道残红隐于晚霞间,霞光悠悠,映红了二人的脸。   “四嫂最近可好?”话音一转,苏夜涣与苏夜洵聊起了家常。   提到“四嫂”,苏夜洵微微一笑,说道:“精神还不错,就是常常喊着没有胃口。”   苏夜涣一听不禁笑开,“有身孕的女人总是这里那里有点不舒服的,四嫂又是头一次怀孕,四哥该留在府中多陪陪她,不用每日往宫中跑。”   苏夜洵却淡淡一笑,挑眉道:“女人可不能太宠着她了,关心过度,只会让她们找不着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苏夜涣撇撇嘴,直直摇头,说道:“四哥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夫人也不见得多贴心,可是这女人本来就是要男人宠着的,你不宠着她们,哄着她们,难不成还要让她们反过来哄着你不成?”   “是吗?”苏夜洵清冷一笑,眼前骤然闪过一双清丽净澈的眼眸,那双眼中尽是倔强与犀利之色,毫不畏惧与闪躲,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兀自笑开,“并不见得所有的女人都要宠着度日,可是,这样的女人你又会特别想宠她了。哈哈……”   听他一人独自笑得开心,苏夜涣却是满脸疑惑,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不过见他终于心情转好,也就不在乎其他了,跟着笑道:“那我就祝四哥早日找到此等女子。” 【三十九】近乡情怯夜入城   兹洛城外三十里处,大军停步,原地扎营。   自从与银甲军回合之后,明里暗里的追杀已然渐渐变少,大军一路走来还算顺畅。只是在衣凰看来,这一路不免乏味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这是行军,自然不能与她以往外出寻游相提并论。   军队行至城外三十里处,暮色四合,天色暗淡下去,苏夜涵与冉嵘当即决定,大军先行停下修顿,明日一早再行进城。   临近帝都,所有将士都不自觉地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笑,变得严肃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沙场男儿气概,就连一向不拘小节的董未和巩申也都正色谨然,见到衣凰时礼数点滴不落。   这个都城给人的感觉就是那般肃然严谨的,容不得半丝懈怠与不慎,更何况他们是银甲军,是天朝战无不胜的银甲军。   看着甫一停下,就开始忙着收理行装的将士们,衣凰不禁淡淡笑开,身后苏夜泽走来,见她一个人看着那么多的将士发呆,不由得好奇问道:“你傻愣着看他们做什么?”   衣凰回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在看我们天朝最骁勇善战、最威风八面的银甲军,究竟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为何只一万人,便让沿途的宵小鼠辈们全都望风而逃了?”   苏夜泽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想来你也知道,银甲军是九哥一手建立、训练出来的军队。自从九哥十六岁带兵,至今已有八年,银甲军对九哥的忠诚自然是无人能及的,这一次既然名义上是九哥出事,银甲军的每一个人自然都会拼死保护,又有谁还会活得不耐烦,自己送上门来?再说,九哥前些时日已经回到都城,如果这一次真的有人想对九哥下手,这个时候也该早就知道军中之人是七哥,既是如此,他们又何苦还要再蹚这趟浑水?”   “你倒是想得周全。”衣凰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有些许的愕然。   平日里看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十三王爷,原来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只是在几位哥哥面前他习惯收起自己的睿智,只管放任自己不羁的脾性,到了关键时刻却能收放有度。   苏夜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道:“我能把这当成是夸我吗?”   衣凰不瞒地撇撇嘴,“本来就是夸你,什么叫‘当成’啊?”   “是是……清尘郡主难得夸人,小王我受宠若惊了。”苏夜泽酸不溜秋的一句话惹得衣凰笑出声来,笑了几声复又拧了眉头,“你们不在帝都的这些时日,不知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明日回去,你可已经有了打算?”   苏夜泽不解,问道:“什么打算?”   “自然是关于太子之事。”衣凰说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忘了那两名黑衣人说的话了?”   苏夜泽这才恍然,点点头道:“他们自称是太子的人,此次前来就是想暗杀七哥与途中,少一个争夺皇位的对手……”他说着皱了皱眉,“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太子已经被关押,怎么可能派出杀手来?”   衣凰沉吟道:“没错,事情的问题就在这里。这帮人很有可能是……”   “是什么?”   “是宫中派出来的。”衣凰抬眼看着周围渐渐搭起的营帐,“前几日七王爷急报传与九王爷,也正是因为料到了这一点,恐他会身处明处,着了别人的道儿。”   苏夜泽“哦”了一声,“那你既然知道那两个黑衣人说的是假话,却又为何要假装相信了他们?”   衣凰笑道:“我面上看似信了他们的话,可以安了他们的心,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回京。待回去了,见着了该见的人,我再行想些法子让他们乖乖说实话也不晚。”   “啧啧……”苏夜泽连连摇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只怕这两个家伙到时候是怎么死的自个儿都不知道。”   衣凰道:“怎么?你同情他们?那我这就去放了他们得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迎面走来的人拦住去路。   苏夜泽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来人说道:“如此威胁十三王爷,还扬言要私放刺客,就算是将你就地正法也不为过吧。”   衣凰静淡的水眸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说道:“王爷若真想杀我,何苦需要那么多的理由与罪名?只要你说一声,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动手。”   “哦?”苏夜涵淡淡一笑,“你可不像是这么容易就降伏的人。”   衣凰道:“那是自然。在我死之前我会像上一次在突厥营中一样,先送一些七星海棠给大家,这样有人陪着上路,也就不会孤单了。”   苏夜泽早已在一旁偷偷笑开了,从衣凰说“我自己动手”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接下来必然要放些让人无奈的狠话出来。果不其然,她竟然想到要拉上一万银甲军加上四百龙武卫与神威营的精英陪葬。   好在这个女子不是他们的敌人,不然他们非得头疼死掉。   苏夜涵似乎也早已料到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清癯干净的脸上拂过一丝笑意,将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故作漠然道:“那你也该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真的到你想取他们性命的一天,却有心无力了,岂不悔憾?”   衣凰抬起头,嘴角弯起,勾出一记如清风徐和的笑容,慢慢走到脸上,浮上眼角。“如此,衣凰要多谢七王爷关心才是。”   苏夜涵挑眉,眼中的不容置否的肯定之意。   苏夜泽立在一旁,见二人旁若无人地这般亲昵的动作,不禁幽幽一叹,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三五步远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而苦闷。   明天就会进城了,他敢笃定接应的人中必有苏夜洵。虽然在他临行时候,四王妃刚刚验有身孕,可是他却知道,一个未出生孩子根本就留不住苏夜洵的心,更何况那个四王妃并非苏夜洵心中所爱,他娶他不过是为了安贵妃娘娘的心。   即使苏夜洵再过深沉漠然,兄弟之间那一丝默契却是在的,就算苏夜洵对衣凰并没有到用情至深的地步,就衣凰这样的女子,也迟早会成为他苏夜洵最想得到的女人,因为在她身上,有太多苏夜洵欣赏而其他的女子却没有的东西——比如淡泊幽静,比如倔强坚定,比如神秘难测。   再回头,只见两道身影正好跃身上马,策马慢慢走开。   这是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了,过了今晚,他们就是天朝的王爷与郡主,各行其是,只怕见面的机会都要少了。   再往前行二十里便会进入守城的岗哨内,天子脚下,都城之外,总算能有一片清静之地,不用再去担忧会半路杀出一批黑衣人来。   衣凰驱马缓缓前行,目所及处,一片黯然。   苏夜涵跟上来,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衣凰翘首试图看清远处的兹洛城,说道:“我在想,这么久没有回来了,不知道现在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苏夜涵忍不住笑道:“不用看了,还有三十里远,就算你再怎么耳通目明,也不可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顿了顿又说道:“怎么这一次倒生起感慨了?你不是经常出远门,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半年吗?”   “那不一样。”衣凰撇嘴道,“以前是随师父出行,如今我已经许久不见他,也很久没有单独出远门了,临行的时候太过匆忙,很多事情都没能好好安顿好。这一次回去,少不了要被爹爹一顿骂了。”   “呵!”苏夜涵轻笑一声,“你是慕相的掌上明珠,满朝皆知慕相对你言听计从,拿你没辙,你也会有怕他的时候?”   衣凰沉声道:“若是平时,我自然是不怕他,可是只要一听他念叨起那些担心我的话来,我就无言以对了,只能任他骂。天下的父母,又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安安稳稳地度日?我就给他念叨好了,等他念叨完了,他还是那个疼爱我的爹爹。”   慕相,那个皇上都会予他三分情面的当朝右相,朝堂之上他辅佐君王,听政议事,拨乱反正,而朝堂之下,他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担忧操劳。   这是亲情,宫闱之外的天伦亲情。   可惜的是,这种亲情到了皇宫之中就会被一层层削弱,直到所剩无几。   苏夜涵不说话,只是与衣凰一同眯着眼睛看着兹洛城的方向,神情略有清寒。   衣凰似是明白了其中原因,忧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她眼睛一亮,狡黠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冰凰山庄。”   苏夜涵身形一滞,抓着缰绳的手顿然停下,连带着他身边的空气也跟着有些冷了起来,衣凰却只是微笑,凑道他面前说道:“以我的速度,从这里赶到冰凰山庄,天亮之前再赶回来,一夜的时间足够了,不知王爷你……”   苏夜涵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即一笑,说道:“那便走吧。”说罢策马带头前行。   衣凰也不耽搁,满意地笑了笑,驱马追了上去。 【四十】初进冰凰忆故人   时值月末,入夜之后四周一片黑暗,一丈之外已经看不清对方的五官模样。   一路无声,如这夜一般的沉寂。   进入都城的十里岗哨之中,周围就更加安静了,没有一点声响,像是有人刻意将可能发出的声音全都隐匿了。   衣凰与苏夜涵几乎是并肩前行,由于相距很近,隐约能看到对方的表情。苏夜涵看到衣凰侧身朝他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们已经被监视了。”   他淡淡一笑,“还有跟踪。”   衣凰笑得有点狡黠,“那就甩了他们吧。”   话一说完便一夹马腹,坐骑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兹洛城奔去。苏夜涵微微弯起嘴角,转念一想,衣凰又看不到他的笑,便又不自觉地收起了笑意,追上衣凰,从她身边掠过。   距离城门口十丈远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唤马停下,然后看着火光通亮的兹洛城东门,衣凰无奈一笑,说道:“看来我们不想走正门都不行了。”   苏夜涵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便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去吧。”   “好。”衣凰明媚一笑,策马慢慢行至门前。   那里早已有人在等候,此时见有人往这边走来,而且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不禁皱起了眉头,眼神示意身旁的两名侍卫上前拦住了衣凰和苏夜涵的马。   “来者何人?为何半夜入城?”问话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腰佩长剑,身形高大,火光下看过去他的神情颇为严肃,使得他原本就不算俊朗的面容更加令人心生寒意,他一边问一边向衣凰二人走去。   衣凰看了苏夜涵一眼,正准备开口,突然听到苏夜涵说道:“京都之人。”语气深沉冷冽。   男子一听苏夜涵的声音,不禁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疑惑,再说话时态度略有转变,“何以证明?”   这一次衣凰抢在了苏夜涵之前,将从腰间取出的令牌扔了过去,男子接过去瞥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走到火光之下复又仔细看了看,突然大吃一惊,对守门的护卫一挥手,说道:“放行。”   守门的护卫虽然心有疑惑,但见头儿发话了,也不敢不从,立刻退身道两侧,让出一条道来。   男子走到衣凰的马前,恭敬地双手奉上了令牌,说道:“卑职奉命督查城门,多有冒犯,望阁下原谅。”   衣凰并不与他计较,笑着接过令牌,说道:“大人言重了,是我们多有打扰才是。”   见衣凰并无怒意,男子这才低头退到一旁,让二人通过。   待走出五丈之远时,苏夜涵突然勒住缰绳,回头问道:“你是元丑?”   男子闻言,蓦地抬头,诧异地看着苏夜涵,说道:“正是卑职。您是……”   苏夜涵淡然一笑,并未回答,只是略有深意地看了元丑一眼,与衣凰一道策马离开。   身后,元丑怔愕良久,看着苏夜涵的背影越来越远,却不由得觉得越来越熟悉,似乎在哪见过。突然他面色一滞,低声惊道:“涵王殿下!”   再抬眼望去时,苏夜涵和衣凰的身影已经远去,不复得见,然苏夜涵那冷清的声音却在耳边挥之不去。   方才是夜晚,再加上衣凰一直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差点没认出来那个人就是当朝七殿下。   这便是涵王,那个宁静无争的涵王?却为何会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种只有霸者才会有的沉冷大气?那种隐匿在黑暗之中,只有在黑暗之中才会散发出来的冷决气息,让他有种不敢逼视的压迫感。   衣凰倒是笑道轻松,不紧不慢地晃着手中的马鞭,说道:“在北疆的时候那些人认不出你来并不奇怪,没想到回到了都城还是有人认不出你来,可偏偏你却认识他。”   苏夜涵倒是不介意她的调侃,回想着方才元丑那瞬息万变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回道:“他不是没有认出我来,只是不敢认。谅他也不会想到堂堂天朝七王爷会大半夜地闯入城中,连令牌都不出示。”   衣凰挑眉道:“我之所以拦你,一来是不想你的身份被发现,二来,皇上御赐的令牌总是更好说话些,可以省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夜涵忍不住轻笑一声,说道:“郡主果然心思缜密。不过,也真是难为了元丑。”   “哦?”衣凰故作不解,“王爷此话怎讲?”   苏夜涵说道:“元丑此人一向镇定沉稳,遇事不惊,却不想你这刚一出现就能让他的表情一刻一个变化,岂不是难为了他?”   听得出他的调侃之意,衣凰并不气恼,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而是小心着四周,引着坐骑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走去。   穿过那片树林间的小路时,隐隐能听到林间的水流之声,叮咚悦耳,节奏轻快,晚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一只光点嗖地一声,从树林边上钻进了树林深处。衣凰看了不由得笑出声,转身对苏夜涵说道:“那个便是我用来给皇上解毒的无根果。我记得一个多月前与四王爷还有十三一同来捉它时,十三还摔了好几下。”   “嗯。”苏夜涵淡淡地应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浓厚的兴趣。   衣凰低眉想了想,似乎明白他的心情,看着近在眼前的冰凝山庄,说道:“这里,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吧。”   苏夜涵依旧是“嗯”了一声,不过这一次他说话了:“自从母妃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十多年了。”   衣凰明白,虽然他说得轻悄,心里却必然不会好受。这里原本就是贤妃娘娘的居所,如今被她占有了,每每想起,总会有些愧疚之意。   翻身下马,她牵着马走进庄内,苏夜涵也跟着下马。山庄里点了很多灯笼,眼前顿然就亮了起来,两人脚步走不疾不徐,边走边注意着山庄里的景象。   不管怎么说,这里总归是皇上亲自下命建造的庄院,其精细别致之处自然不用多说,沿路走来,山庄里的布置也是十分雅致有趣,既非寻常庄园的规矩摆设,亦非乱无章法,无迹可寻。苏夜涵细细看来,心中暗暗一惊,抬眼向四周看了看,刚进庄的这段小径与旁边的园子,形成的竟然是偃月阵。   再向前走去,行至一处花园中央停下,跃上园中的假山四下看了看,这一片俨然是呈鹤翼阵型!   那么再往里面,这些殿室之中,岂非是每一处都暗藏了玄机?   苏夜涵忍不住扬起嘴角,看向衣凰的眼神之中带了份考究之意,“你这山庄里,究竟还有多少会叫人惊讶的东西?”   话说出口,他不禁想起那一日在小镇歇息时,看到衣凰策马甩掉了冉嵘,苏夜泽感叹而出的话:“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敢小看她了,她总是能教我大吃一惊。”   看来,十三弟说的没错,她果然总是能给人予惊喜,所幸是惊与喜同在,否则正常人的心脏真的难以承受。   衣凰莞尔一笑,没有预料中的得意笑容,反倒略显沉敛,她扯了扯苏夜涵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很高阁楼,足下一点,直似清鸿一抹,轻飘地掠上了阁楼的顶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另一道身影紧跟着掠步上前,几乎与她同时到达阁楼顶上,站稳之后,相视一笑,便如冰雪初融,暂且化去了心头的万千愁绪。   站在阁楼顶上向下望去,顿时可将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仔细一看,这冰凰山庄之中不仅道路园落布置得出奇,就连每座殿室外的灯笼都有玄机可言,若将这一片的灯笼连成一线,竟然又呈现出了五行阵,周围正好有五座较为突出的殿阁,而脚下的这座楼阁位于五殿的中央,被五殿团团护在最中间。   先前站在下面看着这些,虽然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也没有去想那么多,现在一切都在眼底,真教他有些惊叹了。   蓦然,他侧身看向衣凰,神色略有疑惑道:“我可不认为父皇派来的那些工匠会有如此的巧匠之心。”   衣凰挑起纤细的眉,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是我让他们按照我的意思建的。”   闻言,苏夜涵淡淡笑开,似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再看向衣凰时,眼底是深深的惊艳,“真是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竟然会有此般心思。只是,为何不是些花鸟虫兽,而是这些行军布阵的阵法?”   衣凰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喜欢这些,可以吗?我天朝应该没有律法规定,姑娘家不能喜欢这些吧。”   苏夜涵低头,幽幽叹息一声,“确实没有。”   “那不久成了?”   “这整个冰凰山庄的布局都是你设计的?”   “不全都是。”   “怎么说?”   衣凰眼神有稍微的暗沉,盯着苏夜涵静淡如水的脸庞看了会儿,方才转过身去,抓起苏夜涵的手,纵身跃下了楼阁,从另一座殿室上方掠过时,脚尖轻点,再一个跃身,落在后面的一座屋顶上。   衣凰放开苏夜涵的手,看了看后院里那一座唯一一座陷在幽暗之中的楼阁,那里灯笼个数最少,灯光最暗,看上去有些阴森。“那座楼阁是这冰凰山庄之中唯一一处没有经我设计的处所。”   苏夜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眼神骤然紧缩。   灯光虽然很暗,却仍然能看得出那座楼阁已经破败不堪,很明显是经历过大火的摧残与焚烧,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一片残迹。 【四十一】归去来兮情往复   夜风吹动苏夜涵白色的衣角与衣凰玄色的风衣拍打在一起,呼呼作响,衣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悄悄退到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语。   那股被深深压抑着的悲恸,隐隐透过他宽阔的背散发出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之中,他定定地看了那楼阁片刻,突然足下一点,白色身影掠下了屋顶,直直落在残破的楼阁前。   那本是冷泉宫中的一座楼阁,位于原冷泉宫的最中央,是贤妃娘娘当年每每外出时就寝的寝殿。   人人皆知,贤妃娘娘是在自己的寝殿里点燃了大火,烧了整座冷泉宫,甚至连她自己的尸首都没能收回,只剩一堆焦炭。   一道忧伤划过衣凰的心底,她注视着那久久立于楼阁门前,却迟迟不曾进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凄凉,想了想,终还是没有去打扰他,而是转过身,掠下屋顶,朝着霓裳轩的方向慢慢走去。   当初冒险要下此地作为自己的庄院,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自己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可是当她见到那位已逝娘娘的儿子七皇子苏夜涵之后,心里却忍不住愧疚起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在别人看来全无特殊之处,然在她眼中却是致命的一击,让她不由自主地选择一脚踏入这一场争斗之中。   她竭力说服了当初建造冰凰山庄的工匠,让他们将这一处残迹留下,为的就是保存下一些贤妃娘娘曾经在这里出现过的证据,也表明了自己对贤妃娘娘的尊敬之意。如今太子出事,苏夜涵这一次回朝,必定会有解决不完的繁琐事宜,只怕是少不了皇子之间的相互争斗,即使他无心相争,然他既是出生在那个高墙大院的皇宫里,很多事便不是由他说不是就不是的。   所以在军队进城之前,她先行带他回来,来看一看他已经许久不曾来过的地方,而今后,他是否还有机会再来此处,已经不可得知。   稳稳落在霓裳轩外,看着里面干净整齐的摆设,嘴角不禁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未走进去,一股浓浓的肴香便迎面扑来,清淡的、香甜的、辛辣的……统统扑入鼻中,将衣凰的食欲瞬间勾了上来,她舔了舔嘴唇,快步走进了霓裳轩。   屋内,有人影在动,一边将桌子上的碗盘摆放整齐,一边侧身看了看身旁的东西,兀自嘀嘀咕咕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许偷吃啊,这些可都是为小姐准备的,你要是敢乱动的话,小姐回来了非得敲你脑袋不可……”   就在她念念有词的时候,身旁的小东西突然跳起,向身后的门口扑去,未待沛儿出声制止,它已经落在来人的怀里,雪白的脑袋使劲地往那人怀里蹭去。   沛儿回身,顿然眼睛一瞪,惊喜道:“小姐!”   衣凰抱着灵影走进屋内,在桌旁坐下,狠狠地闻了闻,感叹道:“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了,真是太诱人了!”   沛儿却似乎还未从惊讶之中回神,咋咋呼呼叫道:“小姐,原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灵影在骗我。”   “怎么?我这才一个多月不在庄中,你就连一只小狐都不如了?”衣凰不等沛儿动手,自己一一揭开看碗碟的盖子,顿时香味更加浓郁,弥漫在整个霓裳轩中。她一边揭一边念叨:“桂花糖蒸栗粉糕,水晶冬瓜饺,玉笋蕨菜,熏肘花小肚……”越念叨就越馋。   灵影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噌”地跳到了桌子上,似乎知道衣凰在说它的坏话。   沛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朝灵影得意说道:“小狐啊小狐,小姐一个多月不见你,就直接把你归类为狐狸了啊。”   灵影侧过脑袋,不去理会沛儿,反倒用哀怨地眼神盯着衣凰,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惹得衣凰心情骤好,伸手捏了一只水晶冬瓜饺放到一只空盘子里,推到它面前说道:“好啦,知道你是狐貂,是聪明无比的灵兽,行了吧?”   灵影哼唧了几声,一低头便大口吞着冬瓜饺,瞬间就吃完了,然后一双水灵的眼睛直直盯着桂花糖蒸栗粉糕。衣凰见了,无奈地哀叹一声,却还是又拿了几只桂花糖蒸栗粉糕放进了它的盘子里。   沛儿嘟囔道:“我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倒让它吃个痛快了。”   衣凰这才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喏——”沛儿朝正吃得不亦乐乎的灵影努了努嘴,“方才我睡得正香,是它把我闹醒的,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它嗅到了小姐的气息,就估计可能是你回来了,我就想啊你大半夜回来,肯定没吃东西,所以赶紧起床做了些吃的。”   衣凰看着这一人一动物,总觉得心头暖暖的,看来还是回来的感觉更好。“我爹近日还好吗?”   闻言,沛儿脸色微变,担忧地看着衣凰说道:“小姐刚走不久,老爷就知道了小姐是前往北疆,好像是从太后那里得知的,那天他连朝服都没有换,直接到山庄来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老爷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   衣凰一声不自觉的叹息声压回了沛儿后面的话,她讪讪地看来衣凰一眼,问道:“小姐,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该回去好好陪陪老爷啊?”   “嗯。”衣凰淡淡应了一声,“等眉头我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向爹请罪。”   “啊?”沛儿似乎没有明白衣凰话中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明天回来?小姐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衣凰挑眉一笑道:“有吗?我有回来吗?我不过是正好路过这里,所以进来看看。”   沛儿还是不明白,“可是……”   突然见衣凰脸色微沉,沛儿连忙将话音一收,侧身看向外面。   衣凰站起身,边走向外面边说道:“沛儿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隔了那么远都能闻到你的菜肴香味,一路追来。”   门外,苏夜涵已经略去了所有沉重的情绪,朦胧又有些好奇的眼神看着衣凰,“郡主这冰凰山庄之中,宝物倒是不少。”   衣凰笑道:“不过是些吃点,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分你一些。”   苏夜涵淡淡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走进屋内,看到桌子上的灵影,稍微一愕然,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那狐貂?”   “没错。”衣凰说着折回身来,拍了拍灵影的脑袋,说道:“有客人在还不知道顾忌一下形象?”   灵影只抬眼撇了撇苏夜涵,并没有多畏惧他,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的东西。苏夜涵似乎来了兴趣,在桌边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它。灵影感觉到了这股奇怪的目光,不停地回头看看苏夜涵,见苏夜涵一直盯着它看,干脆弃了桂花糖蒸栗粉糕,转身跳到衣凰怀里缩成一团,好像不愿意被苏夜涵瞧见。   沛儿站在一旁,看着苏夜涵和衣凰之间这种毫无间隙的接触,不由得眉头直皱,像苏夜涵方才盯着灵影那般,直直盯着苏夜涵看了半晌,然苏夜涵却没有像灵影那般,感觉到任何不自在,而是自然地回望过去,平和却带着一丝犀利的眼神将沛儿看得一愣,连忙低下了头,小声问衣凰:“小姐,这位是……”   衣凰了然一笑,对苏夜涵说道:“帝都果然还是有不认识你的人呢,七王爷。”   “七王爷?”沛儿大吃一惊,连忙就要跪拜行礼,却被苏夜涵在伸手端起茶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托起,阻止了她。“奴婢不知是王爷驾临……”   “沛儿,去取些酒来吧。”衣凰出声化解了沛儿的尴尬,“既然王爷来了,没有酒水招待怎么能行?”   沛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霓裳轩,未等衣凰与苏夜涵交谈几句,她已经端着酒壶回来了。衣凰见了不禁失笑,上一次苏夜洵来的时候,也没见她有多紧张,来去都是慢慢悠悠的,今天怎么这么利落?   衣凰丢开灵影,提过酒壶,一边倒酒一边随口问道:“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有什么人来找我吗?”   沛儿悄悄瞥了苏夜涵一眼,低声道:“有,但是又不算是来找你的,因为他知道你不在……”   “哦?是谁?”   “是……是四王爷。”   苏夜涵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滞,却没有半刻的停留,挑起嘴角淡然一笑,笑意清寒,瞧不出半点情绪,可是那样的笑意却看得沛儿寒意顿生。   衣凰面无表情,只是稍微怔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无其事道:“那他来做什么?”   沛儿撅起嘴道:“喝酒。四王爷说,小姐的梨花酒酿得味道太独特,他处买不到这样的酒,所以他每次馋酒的时候就会到冰凰山庄来。”   衣凰收起笑容,沉声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四王爷喜欢喝梨花酒,你就应该给他送一些过去才是,怎么能让王爷每次都自己来回跑呢?”   沛儿恍然一惊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下四王爷一定会怪我不懂礼教的……”   衣凰依旧板着脸色,“那明日你就给四王爷送一些梨花酒到他府上吧,免得他以后还要自己跑腿。”   “是,沛儿知道了。我这就去把酒窖里的梨花酒整理一下,一早就给四王爷送过去。”   “嗯,去吧。”   “沛儿告退。”她向苏夜涵行了礼,然后退出了霓裳轩,临走之前还不忘将赖在一旁不愿动的灵影一并提走了。   苏夜涵看着她的背影,笑意凛然,“这冰凰山庄中的人,果然不一样。”   衣凰挑眉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苏夜涵却并没有回答,起身看了看外面,说道:“四更了,我们回去吧。”   衣凰点头道:“好。” 【四十二】久别重逢非少年   天色微亮之时,银甲军整肃完毕。   有将士来报,遍寻不得涵王与清尘郡主的身影,冉嵘脸色颇为严肃,倒是苏夜泽不急不躁,拦住了冉嵘要派人寻找的命令,贼贼一笑道:“军临帝都,天子脚下,想也没人敢再来行犯,七哥与郡主应该是出去探探情况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就是。”   冉嵘疑惑,“可是,有人说昨晚就看见涵王与郡主出去了,如此一夜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末将担心……”   苏夜泽打断他道:“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话刚说完,外面就有将士再来报:有两匹马正从兹洛城方向向这里赶来,已到两里外。   苏夜泽笑道:“看吧,我说了不用担心了吧。”   冉嵘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幽幽一叹。   真是龙生九子九个样。   澄太子温润儒雅,已逝二皇子苏夜洛沉默稳妥,三皇子苏夜清谦和亲切,四皇子苏夜洵沉冷大气,七皇子苏夜涵漠然淡泊,九皇子苏夜涣傲气不羁,十三皇子苏夜泽顽劣跋扈,十四皇子苏夜澜,则应该算得上是心善如佛了……嗯,说到这个十四皇子,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回宫了,不知大军在外作战的这半年里他是否回过宫。   八月一日,雷始收声,蛰虫培户,水始涸,时至秋分。   军队从东正门进城。   东门内,迎接的队伍正前,两道身影愈发显眼,稳坐马上,威风凛凛。   左边那人俊朗的脸庞比起右边那人略显黝黑,正是常年在外奔波作战的苏夜涣,而右边那人面容精致英俊,必是如今代理朝政的苏夜洵无疑。   入城时,军队的顺序略加了改动,将四百龙武卫与神威营的人放在最前,由银甲军压阵。   自从从那个小镇离开之后,衣凰就再也没坐过马车,而是把马车腾出来让给了两名被俘的黑衣人,一路随苏夜泽与苏夜涵一同乘马前行,竟也没人说一个“不”字,想来那一晚被折腾的不仅是冉嵘的子墨,还有一众将士的心。   远远地看着苏夜涵和苏夜泽渐渐走近,苏夜洵的表情变化微妙,平静之中带了一份隐隐的焦躁,然即便如此,他还是比身旁的苏夜涣还能沉得住气,欣喜和忧虑的神情并没有写在脸上。   龙武卫与神威营的人刚一进城就由一名将领领着回去了,一万银甲军随后跟着冉嵘入城,人数虽不算众多,然那起伏的动作一致,步伐齐声,从行礼到礼毕,再由冉嵘带领离开与大军会合,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一丝纰漏,虽然冉嵘有令在先,为了防止扰民,只许以动作示意,不许出声,可是即使没有说话,那种满怀敬意而行出的大礼,已经向苏夜涣说明,他们不服将军所托,将涵王与郡主安全带回。   直到所有银甲军都已撤离,苏夜涵方才与苏夜泽一起策马上前,与苏夜洵二人正面相对。   “四哥,九弟。”   “四哥,九哥。”   苏夜洵一贯沉冷的眼眸在碰触到二人时,不自觉地升起一丝暖暖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安然回来了就好,父皇和皇祖母都很挂心。”   苏夜涵与苏夜洵目光相对时,有瞬间的疑虑,很快便又消失,微微一笑道:“父皇与皇祖母最近身体可好?”   苏夜洵看了苏夜涣一眼,脸色微沉,“父皇情况并不太好,先回宫再说吧。”   苏夜涵心中当即有了底,点了点头。   苏夜洵向二人身后看了一眼,除了邵寅和方亥,就是一片空空荡荡,并没有多余的身影。苏夜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好久没有聚一聚了,弗如一同到四哥的洵王府上喝几杯吧,今晚都不许开溜啊。”   苏夜涣朝他一瞪眼,道:“喝什么喝?万一惊扰了四嫂怎么办?”   苏夜泽驱马到他身边,不解问道:“四嫂又怎么了?”   苏夜涣说道:“就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四嫂被太医诊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真的?”苏夜泽很是兴奋,回头看了看苏夜洵,叫嚷道:“那真要恭喜四哥了。”   苏夜洵却只是笑,并没有说话。一侧身,看到苏夜涵正意有所寻地看着他,似乎想问些什么,然而又在与他对视的刹那,略去了那一丝探究,淡笑道:“恭喜四哥。”   “呵!”苏夜洵轻叹一声,眼中却并未喜色,眼看着苏夜涣与苏夜泽已经策马先行离开,他便与苏夜涵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任马慢慢行走。“我听方亥说,你受了箭伤。”   苏夜涵“嗯”了一声,“一点小伤,已经无碍。”   苏夜洵放心地点点头道:“想来也是,清尘郡主的医术怎容得你有碍?”   终于,还是提到了她,慕衣凰。苏夜涵淡笑,看不出眼中的情绪,低头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郡主医术确实了得,多亏有她我才能活下来,我欠她一条命。”   “呵呵……”闻言,苏夜洵忍不住笑开,“以她的性格,她又怎会跟你计较这些?”   苏夜涵回笑道:“她自然是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她计较的可不是这些。”   “哦?那是什么?”   苏夜涵想了想,摇头道:“猜不透。她是个谜。”   听他这么说,苏夜洵便“嗯”了一声,并不多问。   他始终都没有开口问,衣凰去哪里了?为何没有随军队一起进城?又或者她已经进城了,只是又狡猾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   总之,他不问,苏夜涵便不开口说,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慢慢悠悠地一路晃着前行。   不多会儿,有匹快马迎面向二人驶来,待行至二人跟前时,迅速下马行礼道:“见过洵王殿下,涵王殿下。”   二人认出此人是清王府上的人,苏夜洵问道:“什么事?”   那人道:“清王殿下今晚在府中设宴,为涵王殿下与十三王爷接风,同邀诸位王爷前往相聚,请二位王爷到时赏光一行。”   苏夜洵对苏夜涵笑了笑道:“我说三哥今天怎么没有一起来?原来是躲起来准备好酒好菜了。既然如此,我们又怎好拂三哥的心意?”顿了顿,见苏夜涵点头,便又说道:“你回去告诉清王殿下,我们一定准时赶到。”   “是。”见二人已经应允,那人片刻也不耽搁,立刻上马回去复命了。   等那人走远了,苏夜涵轻轻一叹,说道:“许久不见,弘儿和韵儿都可还好?”   苏夜洵笑道:“他们有三嫂那样一位贤良淑德的母亲,怎能不好?”   苏夜涵点点头道:“四嫂比之三嫂,并不逊色,加之有四哥这样气宇轩昂的父亲,相信将来四哥的孩子会更加优秀的。”   闻言,苏夜洵却只是轻笑,不肯定也不否定,似乎心中有事。没过片刻,又有一匹马渐渐驶近,神色匆匆,见到苏夜洵之后,未及下马便慌忙道:“启禀洵王殿下,四王妃在府中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请殿下赶紧回去看看吧。”   苏夜洵面色镇定,并无惊慌与担忧之色,却听苏夜涵说道:“既然如此,四哥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那好。”苏夜洵并不拖沓,一勒缰绳,“我们晚上三哥府中再见。”   “嗯。”苏夜涵轻轻点头,看着苏夜洵渐渐远去的身影,沉吟片刻,策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四十三】笑语翩翩掌中绰   二十三年前,睿晟帝以太子之名登上帝位。   然,就在二十四年以前,太子却并非睿晟帝,而是睿晟帝的哥哥,君帛太子。   君帛太子虽然稍长睿晟帝两岁,然言行举止却甚显轻浮不稳,说话做事均不如其他皇子谨慎有序,脾气暴戾,生性凶残,但凡看不顺眼的宫人,无一能逃脱他的残害。是以先帝临终前,特召睿晟帝见面,谈话内容为何旁人不知,只知道睿晟帝回来之后越发谨言慎行,做事小心翼翼。   不料,就在先帝驾崩前一天,睿晟帝被人投毒,所幸发现得及时,所以才能得救。经查探,那毒竟是君帛太子所下。他知道先帝单独召见睿晟帝之后,心生疑虑,以为先帝要废太子而新立,所以才会想到下毒毒害睿晟帝。   此事一出,先帝一时气急攻心,没能撑过第二日午时,便溘然长逝。在驾崩前他下的最后一道命令,竟是:废太子。   太子被废之后,朝中众臣顿时群人无首。当时的左右二相,一是君帛太子母妃萧贵妃的父亲萧丞相,一是在朝中以清廉闻名、一心保皇的恭叔源恭丞相,亦是如今的一品镇国公。太子被废,即是意味着萧贵妃与萧丞相的泰山已倒,朝中大臣纷纷投向恭叔源,恭叔源既然保皇,就自然不会同意恢复君帛太子的太子身份,决意另立太子。是以当时,其他的诸皇子都投其所好,向他示好,唯独睿晟帝一人毫无表示,只一心待在府中休养。便是如此,恭叔源看中了睿晟帝的淡然镇定,沉稳大气,推举他为太子,其他众臣见状,也纷纷推举睿晟帝,是以后来,睿晟帝在众望所归之中,登上了皇位。   睿晟帝登位不久,恭叔源便获封一等镇国公,官居一品,爵同郡王,赐镇国公府,容其一月一朝。   表面上看起来是奖了恭叔源,然实际上却夺了他右相之职,放他回府休养,让他远离了朝政。   之后,萧丞相因故被贬,信任两相分别为右相慕古吟与左相叶靖。只是,数十年来,右相之位安稳不动,左相却已经换了三五人。众人皆知,除了因为慕相乃是真正的有才德之人,还介于慕相与慕太后的关系。   而睿晟帝的头疼症便是在登上皇位之后开始出现的,时有发生,轻重不一,之前尚未在意,然最近数年却开始越来越频繁,头疼得也越来越厉害,然,又查不出其中究竟来。   苏夜涵缓缓步入锦瑟殿,殿内的香气缭绕,却是浓浓的药味。   看来宗正所言非虚,睿晟帝近日确实一直在服药。   他收起自己的情绪,走到帘帐前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嗯。”帘后有人淡淡应了一声,一道身影从榻上坐起。   苏夜涵快步走上前,撩开帘幔,扶住了睿晟帝,乍一见他憔悴的面容,心下不由得一怔,“父皇,您的病情……”   睿晟帝朝他摆摆手,眼中虽然有掩不住的倦意,却满脸的欣喜之色,拍了拍苏夜涵的手背以示安慰,由他扶着在外面的软踏上坐下,“不用担心,你既已安全回来了,朕就放心了。”   苏夜涵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二儿臣听闻清尘郡主说,父皇的头疼症先是由外族下毒所致,她已用药替父皇解毒,为何又会越发严重了?”   “你说衣凰吗?”睿晟帝答非所问,呵呵一笑道:“朕之前确实是衣凰治好的。她刚一离开,朕的头疼症便又开始了,用药也是毫无效果,看来,朕是不能让她离开的。”   闻言,苏夜涵心下一惊,只是被他沉敛如水的眼眸将一切情绪都掩盖住了,听睿晟帝接着说道:“大军传报是涣儿受伤,却为何成了你代替他留下?”   语气逐渐冷硬,带着一丝质问。   苏夜涵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回父皇,太子出事,我们在外的兄弟三人皆惊急万分,九弟与太子乃是一母兄弟,就更是担心不已。却不想在回朝途中,遇上拦截,想来该是意图阻止九弟回京。儿臣担心如此下去,不但九弟身陷危机之中,更是会耽误他回京,便擅作主张,替下九弟,以受伤之名留在莱州,以拖住那些想要对九弟不利之人。”   听完,睿晟帝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阖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复又问道:“可是,朕听闻你真的受伤了?”   听着这语气不是很好,苏夜涵抬头望去,见睿晟帝正盯着他看,眼睛迥然有神,他沉了沉气息,说道:“一点小伤,父皇不必记挂担忧。”   睿晟帝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当时本没想过真的让她去救你或者是涣儿,只是想让她远离京都一段时间,却不想,她这一行,倒真的救下了朕的一个儿子。看来,朕应该好好奖赏她才是。”   话说到此,似乎想到了什么,直了直身体,问道:“对了,衣凰呢?她可好?”   苏夜涵面无表情答道:“郡主刚一进城就会右相府了,父皇放心,她一切都好。”   睿晟帝满意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衣凰这丫头确实不是一般人能伤得了的。既然是她救了你,那你便替朕到宫外走一趟,让她寻个时间进宫一趟。”   苏夜涵微微皱眉,“父皇为何不传召她?”   睿晟帝连连摇头道:“朕不希望因为朕,给她带去什么麻烦。”   闻言,苏夜涵不出声了,只是静立一旁,若有所思。睿晟帝口中的“麻烦”他自然是明白,衣凰是右相之女,郡主只身,与皇上交往太过亲密的话,难免遭人口舌是非。   然,为何一向一言九鼎、唯我独尊的睿晟帝,竟然开始担忧起这样的事情来?   郊外冰凰山庄,静谧环围的庄院里,却有一阵阵如铃清脆的巧笑之声。   霓裳轩内,几名年轻女子环桌而坐,谈说嬉笑,好不热闹。   只听其中一名青衣女子道:“我还担心你们看不懂我传出来的信件,不会立刻赶回来呢。”   沛儿正好端着点心从外面走进来,听到这话,立刻答道:“小姐怎么会看不懂你的意思?再说,她不回来,还能去哪啊?”   青衣女子说道:“小姐既然是随几位王爷回朝的,自然是再随几位王爷进宫去转一转——”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旁的红衣女子说道:“小姐哪有哪有的闲情?再说,据我查探,除了涵王殿下回了宫去,其他人都尚未回宫。对了,涣王殿下和十三王爷一回来就直奔清王府去了。青鸾,一会儿他们见不到你,岂不怀疑?”   青鸾幽幽一笑,“有什么好怀疑的?韵儿昨日身体不适,今日一早我便出门到庙里给韵儿祈福去了。”   “啧啧——”红衣女子红嫣撇撇嘴道:“你这个做母亲的,心也真够狠的,竟然以自己的女儿做幌子,溜出来晃悠来了。”   话说到此,青鸾的脸色微微一沉,眼中浮现一丝担忧之色,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她身旁的青芒见了,颇有不忍,轻声道:“红座主,您就别再念叨座主了,她也是因为挂念小姐,所以才借此机会出来见见大家嘛。”   红嫣收了嬉笑的脸色,拉过青鸾的手说道:“好吧,我知道你是如青芒说的那样,因为想我们了才偷偷溜出来的。你也不用担心了,不过是一点小恙,更何况还有小姐在呢。”   也直到此时,那半躺在一旁明床上的女子才抬眼向这边看来,朝青鸾安慰一笑道:“你不用着急,方才听你所言,韵儿只是吃坏了肚子,粟米与杏本就不可同食,会引起呕吐和腹泻,让府上的太医开服顺理肠胃的汤药,休息几天就好。只是——”   她突然话音一顿,几人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了,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只是,你府上那个负责韵儿和弘儿饮食的人,不能留了,让他离开吧。”   青鸾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停了停,复又说道:“对了,清王今晚要在府上设宴,请诸位王爷一同前往,郡主可会随他们一同前去?”   衣凰轻笑一声,低头说道:“他们去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沛儿在一旁连连摇头道:“我差点忘了这事,方才我送酒到洵王府上,洵王殿下让我带话给小姐,邀小姐今晚一同前往清王府中赴宴。”   此言一出,青鸾和红嫣全都低下头偷笑,斜着眼睛看着衣凰揶揄道:“看来洵王殿下对郡主可真是重视得很呢,洵王都没说要带上自己的洵王妃。”   青芒和沛儿却似乎并不赞同,沛儿犹犹豫豫片刻,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青芒先说话了:“洵王殿下邀小姐一同随行,却为何只是让沛儿传个话来?”   沛儿说道:“洵王妃今天一早不小心在府中摔了一跤,我去的时候洵王正陪着太医给王妃诊脉,一时走不开。”   青芒却不依不饶,又道:“那也应该让洵王府的得力下人前来通传询问一番才是,他怎么就知道小姐有空,而且又愿意同行前往?”   沛儿点头道:“说的也是,要我说,如果能自己亲自上门来,那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一名下人匆匆跑进霓裳轩,在门外对着里面说道:“小姐,涵王殿下到访。” 【四十四】清王府内添酒宴   听了下人的传报,几人先是怔怔地相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笑开。   红嫣故作叹息道:“瞧瞧,这刚说着,人就来了。”   青鸾微微一笑,突然问道:“涵王到哪里了?我和红嫣还是回避一下来得好。”   却见那下人哆哆嗦嗦,已经说不出话来,再抬头仔细一看,那道清冽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门前,神色静淡地看向屋里。   “见过涵王殿下!”几名女子也非常人,吃了一惊之后,红嫣、青芒和沛儿三人连忙俯身拜道。   唯独青鸾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片刻,正不知如何开口,就见苏夜涵抬手示意三人免礼,然后向青鸾点头道:“三嫂。”   听他这一声“三嫂”,青鸾心中便已明白他的心思,定了定神回笑道:“涵王。”   衣凰却是真镇定无比,直到所有人都行完礼静立一旁不出声了,她才从明床上坐起,走上前来,看着苏夜涵略带考究的眼神,微微欠身道:“衣凰见过涵王殿下。”   “呵!”苏夜涵一声轻笑,“你何时也拘泥起这些规矩来了?”   衣凰一挑眉,斜了他一眼道:“若我再不规矩些,涵王您找个理由治了我的罪,我可就百口莫辩了。如今这里是帝都,是你的地盘,衣凰还是明白弱肉强食这个道理的。”   一旁听着的青鸾和红嫣全都瞪大眼睛,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苏夜涵,小心注意着苏夜涵的表情变化,生怕他一恼怒就挥手让人把衣凰带走了。青芒却只是偷偷一笑,暗中扯了扯二人的衣袖,眼神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果然,听了衣凰的话,苏夜涵并无一丝不悦之色,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衣凰,冷冽的眼眸直直看进她明亮清丽的眼中,嘴角浮上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瞥了一眼一旁的青鸾,苏夜涵说道:“原来三嫂是郡主的朋友。如此甚好,以后郡主绝不会一个人无聊了。”   衣凰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解地看向青鸾,看到她顿然醒悟后嘴角浮上的一抹窃笑。   未等她来得及细想,只听苏夜涵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可否劳烦郡主今晚随我走一趟?”   衣凰问道:“去哪里?”   苏夜涵淡笑道:“清王府。”   听青鸾所言,今晚天朝的所有皇子,除了尚且被收押的澄太子和出门在外的十四王爷,其他人全都会到场。   细细想来,也确实应该如此。太子被废,洛王牺牲,如今就数三王爷清王在兄弟几人中最为年长,说话最有分量。其母德妃娘娘虽平日里低调内敛,少有言语,却贵为贵德贤宸四妃之一,在后·宫之中,除了毓贵妃,就数她进宫时间最久,资历最深,虽然已有年岁,却因为清心寡欲,少有烦愁,倒是保养得十分周到。睿晟帝甚是宠爱她,此外还因为她从不过问朝堂之事,该自己管的就尽心尽力做得周全,不该自己管的便从不会越权插手,是以宫中众妃与她关系都很好。   如此一来,尽管德妃进宫前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在朝中并无显赫势力,却还是受到了众臣的尊敬,坐稳了自己的四妃之位。   清王的脾气秉性都随其母,谦和亲切,待人和善,看青鸾满脸幸福的笑意便知,她在清王府的生活很如意。   马车ei突然颠簸了一下,速度也渐渐慢下,衣凰睁开眼睛看了看,正好看到沛儿从车外缩回脑袋,说道:“刚才马车不小心磕了一下,小姐没受惊吧。”   衣凰笑了笑道:“你看我是那么较弱的人吗?”   沛儿便跟着笑了笑道:“我自然是知道小姐不会有事,我只是把车夫的话转达给小姐听呢。”   衣凰瞥了她一眼,问道:“到哪里了?”   “呃……”沛儿低头想了想,撅着嘴道:“我没去过清王府,不太熟悉这里的路啊。”   只听车外有人答道:“前面再转个弯就到清王府了。”   衣凰微微一怔,心想这人耳力真好,她和沛儿在车里说话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了他竟然还听得见。但转念仔细一想,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应该是个认识的人,是以她撩起窗帘看了看,果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骑马护在马车一旁,见衣凰撩起帘子向他看去,他便微微低头道:“何子参见郡主。”   看到何子在,衣凰又跟着撩起了另一边的车帘,看到正是邵寅护在一旁,不禁微微凝起淡雅的眉,小声问道:“这是涵王的意思?”   何子点点头道:“王爷有令,郡主此行是随王爷前来,他有义务和责任保证好郡主的安全。”   衣凰又问道:“却为何要派出你和邵寅亲自护送?都城之中最近不太平吗?”   何子沉了脸色道:“不瞒郡主,确实不太平,在早几天前,六公主在宫中被袭,所幸被宫中侍卫及时发现救下。而就在王爷回来前一天,更是有人潜入了涵王府,意图盗取王爷的金印,没有得手,当场咬舌自尽。”   “盗取涵王金印?”衣凰不由得惊讶。   众皇子在都城之中各有自己掌管的军队,苏夜清手中有骁骑卫,苏夜洵有龙武卫与神威营,苏夜泽有神武卫,苏夜涣虽然常年在外,没有都城军队,手中却有数十万银甲军,只唯独苏夜涵一人无官一身轻,两袖清风,虽然手中掌有天策卫,却是很少派得上用场,可以算是皇上恩典,给了他一支保护自己的队伍,除此之外并无多大用处。却不知,这人为何偏偏要偷取涵王的金印?   看得出衣凰的不解,何子沉吟半晌后,低声道:“早在章州,属下便把王爷的命交给郡主,相信如今属下依然可以信任郡主的吧?”   被他沉重的语气唤回了注意力,衣凰低头想了想,明白何子有事要说,静静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与王爷同命。”   他若死了,我还能活吗?   何子叹息一声,沉声道:“皇上暗中授权,王爷可凭涵王金印,调拨动用羽林卫。”   “宫中禁卫?”衣凰这一下可吃了大大的一惊。   尽管她知道皇上因为冰贤妃的缘故,偏爱于涵王,却不想他竟然连调动各种禁卫的权利都交给他了,如此,岂不是将皇宫的安全事宜也交与他手中?若是日后其他皇子登基,意欲伤害涵王,那涵王手中那枚掌管羽林卫的金印,便是他最有力的保命符。   收起惊讶的神情,衣凰定下心神道:“这么说,前来盗印之人,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何子点头“嗯”了一声,“想来应该是了。所以来人一偷不得手,还会再有行动。所以这段时间凡是与王爷关系密切之人,都得小心谨慎才是,免得遭了贼人的毒手。故此王爷派属下随行保护郡主,确保郡主行踪安全。”   “嗯?”衣凰轻轻疑惑了一声。   关系密切之人?她和苏夜涵算是关系密切之人么?   正思索间,前方队伍渐渐停下,想来该是到了清王府了。衣凰微微太息一声,放下了窗帘,在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琢磨着一会儿见到了苏夜洵该如何应答。   沛儿正准备撩起马车的门帘,眼前突然一亮,有人先她一步撩起了帘子,沛儿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识趣地先行跳下马车,衣凰正疑惑间,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到面前。   见她怔愣着,苏夜涵淡淡一笑道:“莫不是你打算待在这车里不下来了?”   被他瞧见这失神的模样,衣凰倒不介意,板着脸道:“岂敢?这是你涵王府的马车,我怎敢一直待在里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手送到他手中由他扶着下了车。若非他前来相扶,想必她会毫不犹豫地自己跳下来吧。   这里可是清王府的大门口,她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跳下来,兹洛城里的人可就又有闲聊的话题了。   隐约之中,有一道清寒冷冽的光芒射来,衣凰抬起头,看到苏夜洵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向这里看过来,眼神沉静漠然,他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虽然结了个妇人的发髻,却不过十**岁的年纪,眼神高傲,满脸贵气,想来正是那怀了身孕的洵王妃了。   想到这里,衣凰从苏夜涵手中轻轻抽回手,苏夜涵似乎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任由她将手抽回,然后与她一同走向苏夜洵。   三个时辰之前,洵王府传来话,清尘郡主若是已有安排,可不必勉强同行,洵王妃将与洵王殿下一同前往清王府。如此一来,原本不准备到清王府来的衣凰,被青鸾几人连说带劝,上了涵王府派来的马车。   旁人只当衣凰拉不下看似退而求其次的面子,然,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与时机,至少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才好。   “衣凰见过洵王殿下,洵王妃。”衣凰上前欠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   却是在抬头时看到苏夜洵眼底一闪而过的安心与怅然。   安心,因你得意平安归来,慕相亦无任何损伤。怅然,因你拒绝我意,与他同行。   只是这一切转瞬即逝,眨眼间他已略去一众情绪,还是那个冷静淡然的洵王,目光在衣凰身上只作了微微的停留,“郡主有礼了。” 【四十五】命数之劫终成谶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场面有些许的僵持,苏夜涵看着衣凰有些黯然的神色,走上前对苏夜洵淡笑道:“四嫂既已有孕在身,四哥还是赶紧带着四嫂进去坐下吧。”   虽然是笑言,语气却很坚决,明摆着是在维护衣凰。旁人不觉奇怪,苏夜洵和他身旁的洵王妃傅雯嫣却不由得同时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一次涵王在外受伤,是清尘郡主慕衣凰前往相救,然涵王的淡泊漠然与洵王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是不想今日他会为了衣凰,对苏夜洵摆出如此态度。   看来这一次行军途中,不仅仅是涵王受伤,郡主医治,还发生了很多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苏夜洵轻轻“嗯”了一声,扶着身旁的傅雯嫣一道向府中走去,刚走了几步,就看见苏夜清迎了出来,满脸笑意,一见苏夜洵二人就笑道:“弟妹行动不便,竟然亲自前来了。”   傅雯嫣低头嫣然一笑道:“三哥设宴,弟妹怎敢不到?正巧弟妹也有些时日不见三嫂了,正好来看看三嫂,向她学习一些孕育之事。”   她的声音清甜温柔,说话不疾不徐,甚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较之而言,衣凰方才那个跳马车的动作若做出来可就真的相形见绌了。   沛儿跟在一旁撇了撇嘴,小声道:“何必装得如此知书达理?人家清王妃可不理会你这一套。”   衣凰听到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清王府不比冰凰山庄,说话做事小心着点。”   沛儿这才深深舌头,不说话了,看向衣凰的眼神却有一些担忧。她越来越摸不透小姐的脾气了,尤其是在这两位王爷出现之后,看不透她究竟是在乎哪位王爷多一些。   苏夜涵走到身边,轻声道:“我们也进去吧,别让三哥他们等久了。”   衣凰瞥了他一眼,本想反驳什么,但见他眼神冷静却关切,又想起方才他为自己解围之事,便点了点头,随他一道走向府中。   府中一干众人都在围着傅雯嫣谈说嬉笑,满脸的谄媚之相,似乎想借着傅雯嫣攀上洵王这株高枝。衣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偶尔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笑意冷淡,继而转身朝着别的地方走去,直直走到一片莲花池前方才止步。   就在她转过身去的一刹那,所有的笑意全都一扫而空,只留些许无奈与清寒,冷清的眸子里折射出寒冷的光芒,似乎就要将水池里的水结成冰。   师父的话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在回朝途中她担忧了一路,最终,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命属异星,星冲紫薇。   师父给她的批注上,只有如此简短的一句话。   紫微星乃斗数之王,即为帝星。只是这一颗帝星目前的落位尚且未定,且当今天朝之中命相距离此帝星最近的人并非澄太子,而是另外两人——   十年前,紫薇帝星一分为二陨落,一星落在苏夜洵的洵王府,另一星则落在皇宫内的华音殿,而华音殿,不偏不巧正是苏夜涵幼时在宫中所居住的宫殿。   如今看来,澄太子被废并非人为即可确定的事,而是一切早已在命数里。只是,那两人,那两个命中有帝王之相的人,却为何偏偏是这样的两个人?若早知这些,她是怎么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卷入这场无声的争斗之中来的。   只因她命数奇异,只因她这一颗异星能左右的大局有点太大了,如今这一刻,一向淡然不惊的她反倒有些犹豫了。   然,衣凰却看得清楚,从十年前在麟德殿见到苏夜涵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与他,命中相克。   换言之,她于苏夜涵而言,是命中煞星,离他越近,则给他带来的灾难就会越大。   起初,她尚有心反驳,想起这一次若非她前往北疆,苏夜涵早已命丧箭下。可是再一回想,在她前去北疆之前,虽然对外宣称身为涣王替身的涵王已经受伤,却只是为了蒙蔽敌人的视线,苏夜涵根本就没有受一点伤。然,就在她到达章州的当日,苏夜涵只是出城送大军离开,就被利箭射中。   若非她的靠近,也许他就不会有此灾难了,不是吗?   呵!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注定下的,早在她尚不知晓的很久以前。   直到今天一早回到冰凰山庄,见到来去无影的师父,方才得知一切缘由。   原来,她与苏夜涵,竟是命中宿敌!   晚风掠过莲花池,抚起一阵波纹,从远处一点一点飘荡过来。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未等衣凰回头,就听有人叫道:“呦,原来你真的来了啊,我还以为是三哥在骗我。”   转过身去,看到苏夜泽清亮闪烁的眼睛,即使是在这无月的夜晚,依旧闪着异样的光芒。她轻轻一笑道:“清王殿下便是要骗你做什么?今晚是你们兄弟相聚,我来或不来本来就不重要。”   “呃——”苏夜泽听了,连连摇头,仔细看了衣凰一会儿,突然太息一声道:“总之来了就好,既然来都来了,就别一个人在这里待着里。走,我带你去见见几位哥哥嫂嫂。”   说着对衣凰招了招手,却见衣凰撅起嘴朝他摇头,“还是别了,反正也都认识,我一个外人就不去掺和你们的家宴了。”   听了这话,苏夜泽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把脸一沉,说道:“你为什么字字句句都把自己划在我们的外面?虽然你并非皇室之女,然朝中谁人不知,父皇待你和几位公主几乎无差,换言之,你与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你又何苦执意要将自己置身之外?”   他说着不悦地瞪了衣凰一眼,似乎很是委屈的样子,低下头悻悻然道:“再说,即便是你自己想置身事外,那两个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只怕日后,指不定哪一天我就要换称呼了?”   “嗯?”他之前的话衣凰都能听懂,却是到这最后一句,让衣凰一时懵住,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见衣凰有些疑惑,苏夜泽连连挥了挥手,不管衣凰同不同意,拉过她的衣袖转身就走,“别那么多废话了,你还是赶紧跟我走吧。”   衣凰被他拖着,一路拖向了正厅,一路上的下人纷纷侧目,眼神惶恐而又惊讶,连连退后相让。   十三王爷是都城之中出了名的挑剔怪癖,纨绔跋扈,除了其他几位王爷公主,鲜少有人能与他走得太近,而现在这个姑娘,看模样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衣着虽锦华却很是素然,打扮也很简洁明了,被苏夜泽拉着从眼前匆匆走过,一眼扫去,并无出奇之处。却是不知,十三王爷为何与她这么亲近,此时不仅笑容满面,更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直到走到厅前,看到门前站着的几人,苏夜泽这才停下脚步,上前说道:“你们都在这呢。”   几人回身,看到苏夜泽拉着衣凰的袖子,不由得一怔,衣凰感觉到了众人注视的目光,低头浅浅一笑,不动声色抽回手。   苏夜涵俊眸如水,是看向她的几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一丝惊讶之色的,缓声道:“十三弟,你便是这样拉着郡主在三哥的府中跑来跑去?”   “你还说呢。”苏夜泽瞥了他一眼,似有不满,“既然将人带来了,就好好陪着嘛,让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清王府中转悠,多无聊啊。”   衣凰无奈太息一声道:“你误会涵王殿下了,是我自己觉得无事,随便走走的。”   苏夜泽却并不听她解释,连连摆手打断她,“你总是替七哥着想,什么事都不与他计较,在回来的路上是这样,如今到了都城还是这样。”   听了她的话,在场的几人都吃了一惊,再看向衣凰时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带着些调侃与窃笑之意。   唯独苏夜洵一人,短暂的惊愕之后,脸色变得僵硬,与衣凰四目相对时,衣凰明显看到他眼中隐隐闪现的落寞,只是很快又被他沉冷的笑容所遮盖。   苏夜清似乎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轻咳了一声道:“都别站在这里了,快进屋坐下吧,酒菜早已经备好了。”   苏夜泽神经最为大条,一听到酒,立刻喜上眉梢,第一个进了屋里,叫嚷道:“许久不喝三哥府里的酒,我都等得急死了。”   众人听了,不由得呵呵一笑,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进了屋内。   衣凰走在最后,勉强撑出的笑脸在众人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沉沉叹了口气,刚一抬脚就看到眼前有一道身影挡住了光,抬头一看,正好对上苏夜涵幽深净澈的眼眸,他朝她安慰似的一笑,轻声道:“十三弟素来说话口不择言,他若说错了什么,你只当没听见就好,莫放在心上。”   衣凰回了一个笑容给他,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度量。”   见她有了笑脸,且并非强颜欢笑,苏夜涵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与她一同走进屋内。 【四十六】寂冷红颜芳心妒   这是衣凰第一次进入王爷的府邸,不得不承认的是,王爷府终究与大小官员的府宅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而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在于装扮与布置。至少在这清王府中,难以察觉它的奢华之处,然当你细细观察时方才会发现,它的奢华高贵,并不在于眼睛可触及的小小事物上,而是在于伸手可触及的地方,比如座下的貂绒软垫,比如手中的金杯琉璃盏。   由于只是普通的兄弟相聚,并不计较年长年幼,所有人就着正厅中央的白玉圆桌就座。   刚一坐下,就听苏夜泽嚷嚷道:“怎么不见三嫂?”   苏夜清微微太息一声道:“韵儿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青鸾正在内院陪着她。”   几人一听,眼中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只是未及他们开口,就只听傅雯嫣娇声道:“韵儿怎么了?怎么会不舒服呢?有没有叫太医过来看看?”   苏夜清笑了笑道:“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已经让张太医开了调理的方子,弟妹不必担心,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傅雯嫣却还是凝着她纤细的眉,担忧道:“孩子有个不舒服什么的,做父母的最为担心了……”   一句不着边的话就这么突然一停,衣凰知道,她定然还有下文,果然隔了片刻之后,只听她接着说道:“既然今晚是你们兄弟相聚,弗如我到后院去陪陪三嫂吧,她一个人待着,定然会很无趣的。”   苏夜涵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侧身看了衣凰一眼,似乎在暗示什么。衣凰明白之后,悄悄朝他笑了笑,复又抬起头正色道:“衣凰略通医术,既然如此,就由衣凰陪着洵王妃走这一趟,也正好看看世子的情况。”   听衣凰这么一说,苏夜清原本微皱的眉头顿然舒展开来。让傅雯嫣一人去找青鸾,他还是真的不放心。并不是担心她会伤了青鸾,只是担心万一她出个什么事,他不好向苏夜洵交待,毕竟傅雯嫣现在是有孕之身,行事多有不便。   现在既然衣凰请求一同前往,他自然是十分乐意。再看苏夜洵似乎并未异议,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有劳郡主走这一趟了,劳烦你照顾好洵王妃。”   得到允许,衣凰立刻站起,欠身行了礼,而傅雯嫣似乎有些不乐意,却又碍于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你好出尔反尔,只得勉强着笑了笑,随着衣凰一同退出正厅,向着内院走去。   苏夜涣与苏夜泽这会儿都静坐在一旁,一声不吭,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而坐的苏夜洵和苏夜涵,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气息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尤其是方才衣凰陪着傅雯嫣走出去时,二人同时投过去的眼神,竟然全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衣凰身上。   只听苏夜涣呵呵一笑,说道:“咱们天朝的这位郡主,还真不是一般人,不管到了哪里,不管身处怎样的境遇,都能这般不声不响地悄然全身而退,真是难得,难得啊!”   身旁的苏夜泽听出了他话中之意,正欲点头赞同,突然看到苏夜洵略有些冷漠的眼神,连忙悄悄碰了碰苏夜涣,暗示他别再说下去,然后举起手中的杯子,笑嘻嘻道:“我们兄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今天都不许站着离开啊!”   说着举起酒杯仰头饮尽,然后翻杯示意。   一时间,有些紧张的气氛顿然被打破。   通向内院的路上,下人们见了迎面走来的人,全都很自觉地退到路两旁,低头喊道:“洵王妃。”   “嗯。”傅雯嫣一路微笑着,偶尔抬手示意行礼的下人免礼,然后微微侧身瞥着衣凰,眼中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衣凰这是第一次到清王府来,许多下人都未曾见过她,这会儿见她和傅雯嫣走在一起,还有意无意地落后半步,都只当是随傅雯嫣一同的人,却在衣凰走过身边时,忍不住再一次抬头看去,看着那道清丽朦胧的背影,暗暗惊叹。   “这个姑娘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呢,既然是跟洵王妃一起的,那应该是洵王府里的人吧。”   “我看不像,你没瞧见她身边跟着自己的丫鬟吗?想来是哪家的小姐,跟着哪位王爷一起来的。”   “呦,那看来这个小姐不简单啊,不管是跟着哪一位王爷来的,都有可能成为王妃呢。你们仔细看她的模样,跟咱们王妃比,可不差呢……”   “就是就是……唉,又一个好命的女人……”   这些下人的声音极小,傅雯嫣似乎并没有听见,衣凰倒是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这会儿不由得微微弯起嘴角笑了笑。   竟然连她们都认为自己有做王妃的命!   傅雯嫣回身瞥了一眼衣凰,见她笑容清和澄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放慢了脚步,与衣凰并肩行走,柔声问道:“清尘郡主既然是随涵王殿下一同前来的,想必与涵王交情不浅吧。”   衣凰淡淡一笑,答道:“交情倒算不上,只是衣凰曾经奉命救过涵王,有过一些接触。”   “哦?”傅雯嫣却不相信,斜着眼睛看着衣凰,却见衣凰只是不浓不淡地回望了她一眼,眼神清冽,倒是让她自己惹了个不快,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郡主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涵王对郡主似乎颇有偏袒,不像对其他人那般冷漠,所以才会多想。”   “才怪!”沛儿跟在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被衣凰瞥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噤声了。   “什么?”傅雯嫣没听清楚是谁说的话,下意识地问道。   衣凰答道:“许是因为衣凰曾救过涵王,所以涵王才会对衣凰有些不同。再者,涵王本就是宽宏大量之人,即使是别人,涵王一样会替她解围的。”   傅雯嫣呵呵干笑了两声,说道:“是吗?郡主真是太谦逊了,既是了解涵王的为人,又怎会与涵王没什么交情?想来郡主也该知道,涵王这个人可是很少与人接触交往的,他既然肯为了你,对洵王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见郡主在他心中还是有着特殊地位的。”   衣凰悄悄瞥了她两眼,已然不满。傅雯嫣字字句句都在把她和苏夜涵拉在一起,以女人的直觉来说,这明显是在担心她会威胁到自己的身份地位。   其实,这又何必呢?她可从未想过要与她傅雯嫣争什么,而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慕衣凰去争。   微微叹息一声,衣凰耐着性子答道:“衣凰不敢,也猜不透涵王的心思。”   一句话,将傅雯嫣丢来的问题也给丢了回去。   傅雯嫣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并不好看,突然甩开身旁扶着她的丫头,皱眉道:“你这丫头,用这么大的力气拉着我,是想掐死我吗?”   那个丫头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连忙跪下,慌忙道:“王妃饶命,奴婢没有啊。”   “没有?”傅雯嫣眉眼一挑,狠狠地等着她,“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诬陷你吗?”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请王妃饶命——”   未等她说完,就听傅雯嫣厉声喝道:“大胆婢女,还敢顶嘴!我看你是有心想要害我,莫不是——”突然她眼睛一瞪,惊慌道:“莫不是你是冲着我的孩子来的?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说着一抬手,恨恨地抽了那个丫头一个耳光。   就在她准备接着抬手抽出第二个耳光的时候,衣凰突然抬手,轻轻地却很强硬地拦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王妃,这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王妃何必跟她一般见识?眼下,去见清王府和世子最为重要。”说罢冷冷地对着吓得跪在路旁的清王府的下人道:“你们过来,好生扶着洵王妃,若有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   “是。”傅雯嫣方才的态度,吓得颤巍巍的两个丫头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走过来扶住她,小心点向前走去。   衣凰低头看了看缩在地上的小丫头,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要谢恩的举动,小声吩咐沛儿道:“把她交给红嫣,无奈她愿不愿意留在冰凰山庄。”   “知道了。”沛儿小声应着,待衣凰跟上傅雯嫣走远了,方才对那个小丫头道:“你随我来吧。”   傅雯嫣明摆着是找事,谁都看得出来,所以现在跟在她身旁的两个丫头走起路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合意,也会落得跟刚才那人一样的下场。   衣凰看在眼里,不禁冷冷一笑,只怕傅雯嫣的事儿,还没结束呢。   果然,刚走出百步远,眼看着清王妃此时所待的地方就在眼前,所有人都正走得好好地,傅雯嫣突然身形一晃,“哎呦”地叫了一声,未及两个丫头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摔在地上。   “王妃!”这可吓坏了两个丫头,连忙跪在地上将她扶起,却见傅雯嫣慌张地用手护住自己的小腹,连连叫道:“孩子,我的孩子——”   衣凰摇了摇头,走上前拨开两个丫头,眼神示意她们退下,然后抓过傅雯嫣挥动的手,葱白纤长的手指探上她的手腕,继而淡淡一笑道:“王妃不必担心,并未伤及胎儿。”   “真的没事吗?”傅雯嫣却忧虑万分,“太医说,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滑胎的——”   “王妃放心便是,衣凰保证王妃的胎儿并无异样。”衣凰稳稳抓住傅雯嫣的手,看向她的一双眼眸静淡如水,让原本还想挣扎的傅雯嫣顿然就怔了怔,安静了下来。 【四十七】残月落花烟重幕   珠帘屋内,白玉雕床上,傅雯嫣紧张地看着衣凰,似乎想说什么,只听衣凰先一步开口说道:“洵王妃尽管放心,方才那一下有两个丫头拉了一把,洵王妃并未伤到腹部,只是受了些惊吓。衣凰这就给洵王妃开一服安胎药,洵王妃喝下安心地睡一觉,只管等着几位王爷酒宴结束便是。”   傅雯嫣这才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这事没有告诉洵王吧。”   “没有。”衣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要通知洵王殿下吗?”   “不不——”傅雯嫣连连摆手,待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又解释道:“既然郡主说并无大碍,那就别打扰王爷了。”   衣凰点了点头,转身接过下人递来的汤碗送到傅雯嫣面前,“洵王妃,药来了。”   傅雯嫣接过碗,犹豫了片刻,低头思索了些什么,然后脸色一顿,端起碗一饮而尽。衣凰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洵王妃先行休息着,衣凰去向清王妃说明一下情况。”   “郡主——”傅雯嫣拉住衣凰的手,欲言又止。   衣凰微微一笑道:“洵王妃放心,衣凰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傅雯嫣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闭上眼睛,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衣凰的声音:“洵王妃要安静地休息,所有人都到外面候着吧,莫惊扰到了王妃。”   随后是所有人悄悄退出房间的声音。   直到屋里没有了动静,傅雯嫣终于沉沉一叹,睁开眼睛四周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放松。   秋水阁内,一名青衣女子正坐在院子里的小亭内,手指轻拨琴弦,一曲弯转清扬的琴音便传入耳中,清幽淡雅,瞧她装扮虽然简洁,然那一身青色罗裙却是清王府中所有人都认识的,尤其是裙摆处与袖口边缘的一圈淡紫色的紫花,那是清王殿下最爱的颜色,在整个清王府中,青色裙衫上绣有紫色碎花的人就只有一个人,清王妃。   衣凰从外面走来,见到她后上前微微欠身道:“清王妃,洵王妃已经服了药睡下了。”   “嗯。”青鸾放下手中的弦琴,走到石桌边坐下,示意衣凰也一起坐下,“睡下就好。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洵王交待。”   衣凰在她旁边坐下说道:“王妃尽管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青鸾微微点头,看了看周围的下人,轻声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了,青鸾这才换出一副随和的笑脸,狡黠一笑道:“我也只有用清王妃的身份,才能从你那里讨点便宜。”   “瞎贫。”衣凰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纤细手指捏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嚼了几下不禁点了点头,叹道:“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让你进清王府了,留在我的冰凰山庄里我就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青鸾没好气地叹了一声,继而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沉声道:“即便当初我没有嫁入清王府,如今也没能留在小姐身边。凤衣宫圣卷上不是预言,五百年后的今日,所有的座主都会与皇室牵连上吗?只怕,就算小姐你有心保护我,我也难逃进入皇室一族的命数。所幸,如今这人是我爱的人,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听了她的话,衣凰原本就不明显的那一丝笑意顿然就消失无踪。   青鸾说得没错,凤衣宫这一轮的所有座主都会与皇室中人有这牵扯不断的关系。如今紫汐的身份已然明了,青鸾也嫁入了清王府,成为清王妃,除了她自己,还剩下红嫣的去处上没有着落,另外黑凛的身份还没有确认,尚不知他人在何处。   难道,真的是注定了要与他们纠缠不清吗?   看着衣凰深沉的表情,青鸾略有担忧地问道:“衣主,你心中可已有了打算?我们究竟要不要插手,又要怎样插手?”   衣凰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只是看着桌上的点心出神,隔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早在我前往北疆救下涵王的时候,有些事就已经开始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认为我还能抽身退出吗?”   青鸾问道:“那你是否已经想好,要帮助谁?”   衣凰看了看青鸾,见她神色清和,说道:“青鸾,清王命中无此命数。”   闻言,青鸾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衣凰的手背道:“你放心好了,我从来就没有希望他有这样的命数,他越普通越平凡反倒越好,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她说着朝衣凰笑了笑,“倒是你,究竟你的落处在哪里?究竟,那个人会是谁?”   衣凰避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有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衣凰和青鸾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地颤抖道:“王妃,洵王妃……洵王妃不见了……”   青鸾顿然冷冷一笑,吩咐道:“知道了,你去找些人手,在这附近仔细搜寻洵王妃的踪影,记住,不要惊动了诸位王爷们。”   “是。”那人领了命连忙跑来,找人去了。   青鸾转过身对衣凰挑眉一笑道:“果然让你料中了,这傅雯嫣果然有事。”   衣凰也跟着笑了笑,冷清清幽,说道:“现在,我们就去找找她去。”   “你知道她在哪里?”   “呵!服过我的药,就会带着一股独特的药香,只要还在三里之内,我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哦?”青鸾无奈地笑开,“真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小姐你,否则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别把我说得像个魔鬼似的。”衣凰对着她假装微微嗔怒,却又掩不住眼角的那一丝淡淡的笑意,站起身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与青鸾一道走出了秋水阁。   夜寂无声,无月有风。   迎面一人披了大大的披风,将整个身体都隐匿其中,宽大的斗篷遮住了整张脸,根本看不清下面的面容。她想脚步显然有些急躁,却又不敢走得太快,一路上都低着头小心着脚下的路。   沿着这条小道走了大约一刻钟,走进一座少有人迹的园子里,突然听到“呱”的一声蛙叫声,吓得她脚步陡然一滞,微微撩起斗篷的边沿,四下里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摘下斗篷,对着身旁的那座假山低声说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要我转告你安心养胎,你要知道这个孩子对于洵王殿下,对于天朝的未来有着多大的意义。”假山后面传出一道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走出一个人影,将手中的药瓶交到傅雯嫣手中,接着说道:“这是娘娘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对于安胎有很好的作用,你拿着按时服用,保准你到时候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傅雯嫣走上前接过药瓶,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欣喜,努力压抑着声音说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对了,”见傅雯嫣就要转身离开,那人又问道:“洵王最近对你可好?”   傅雯嫣动作稍微一滞,继而沉声道:“王爷待我一向不冷不淡,说不上好或是不好。”   “那洵王最近可有什么让他烦心不顺的事情?”   傅雯嫣警觉地问道:“公公此话的意思是……”   “就是说,可有什么让王爷放不下,惦念着的人或者事。”   傅雯嫣低头想了想,有些话虽然不想说,然却又不敢有一丝隐瞒,“要说人,倒是有一个,近日王爷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着一幅画像发呆,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晚上。”   “哦?是什么人,教洵王如此挂念着?”   “我也不知道,王爷从来不让我随意进他的书房,即使进了也看不到那幅画像。不过,今晚王爷看一个人的眼神,倒是很想看画像时的眼神。”   “谁?”   “右相的女儿,清尘郡主慕衣凰。”   “清尘郡主?”那人显然吃了一惊,低头想了一会儿才又对傅雯嫣说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告知娘娘的。”   “那好,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不在,定要出事。”   “嗯,快回去吧,你现在这身子还是别乱动的好。”   傅雯嫣朝那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后那人见她离开,便也迅速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眼见前面一片光亮,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与叫喊声传来,傅雯嫣心下一阵慌张,却还是勉强着想着光亮之处走过去,待有人影走近时,她突然双腿一软,昏倒在了路边。   片刻之后,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喊道:“这里,洵王妃在这里!”   随后便是一大群人靠近的脚步声,不远处的黑暗处,有人小声问道:“有什么打算?”   另一人冷冷一笑道:“此事不能由你发现,更不能由我发现,既然尚不知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我们暂时也别动,静观其变。”   “好。” 【四十八】清宁烛摇秋宵吟   秋分之夜,风已渐凉。   独立风影下,抬首望去,依稀可见屋内人影来回走动,下人们进进出出,一会儿取药一会儿送水的,忙得可不轻。太医脸色赧然,明知床上那人身体无恙,然却有不敢如此妄下定论,只要是不伤害人,什么样的方法都用了,可是床上那人就是不醒来,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又或者这洵王妃当真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先后有三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内,又唉声叹气地退出,满脸无奈。   立于屋外走廊边上的那人却是不急不躁,满脸的风轻云淡,透过稀落的枝丛,接着灯笼的光,向这边看过来。   苏夜涣瞧见衣凰一个人站在这里好半晌,动也不动,连他走近了这么久都毫无反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引来衣凰的注意,然后才走上前道:“郡主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衣凰一直在浅笑着摇头,惹得他一阵不解,衣凰解释道:“涣王殿下还是莫叫我郡主了,听着怪别扭,你就同十三一样,叫我衣凰吧。”   听得衣凰此言,苏夜涣冷峻的脸上浮上一丝微笑,“如此,我和十三弟倒是先不顾这些礼数了。也罢,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叫你一声衣凰也不会有人计较。既是如此,你也别涣王殿下这么叫着了,看你也不是那种看重礼数之人,我长你几岁,便叫九哥吧。”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时的苏夜涣并不似初见时的那般冷酷,看着衣凰的眼神也带了些温和,眼神略有朦胧,虽然还能站得稳,却有些勉强,想来喝得不少啊。   衣凰轻笑了两声道:“得了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哥哥,我日后非得整天担心不可。”   闻言,苏夜涣不禁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这一次多亏了你,七哥才能安然回京,我欠你一个人情。”   衣凰道:“要欠也是涵王殿下欠我的,你何必将这事揽过去?”   苏夜涣道:“你也该知道,七哥这一次是为了我才受的伤,他是代替我留下的,若非他,这一路的危险劫难便是要我来承受,你说这个人情是不是该我来还?”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温暖与敬意,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争论什么了。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只管开口就是了。”   苏夜涣也跟着笑开:“如此甚好。”   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虽然很轻,二人却听得明显,苏夜涣回头看了一眼,顿然故作无奈地沉沉一叹,撇嘴道:“看来,我不应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罢提着手中的酒壶对着衣凰摇了摇,“听说你酒量不错,有时间再请你喝吧。”   衣凰淡淡一笑致意,却没有回头去看来人,那一股凉薄的气息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肩上一沉,一件轻轻披风落在身上。   “秋分了,夜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明了来意,解释了自己的举动。   这才是他的性格,冷泊清淡。   衣凰侧身朝他笑了笑,自己系好了带子才对他说道:“是不是搅了你们喝酒的雅兴?”   苏夜涵呵呵一声轻笑,微微一叹道:“哪里来的雅?好好的酒宴就让十三弟一个人给搅了。”   “哦?”衣凰似乎来了兴致,歪着脑袋问道:“十三又做了什么让你们认为天理难容的事情?难不成他把桌子给掀了?”   苏夜涵道:“若是掀了桌子倒好,我们重新再摆一桌就是。他是把人给掀了,三哥这会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噗——”衣凰忍不住笑出声来,恍然道:“我说青鸾刚刚急匆匆地离开是干什么去了?原来是清王喝醉了。那十三呢?他怎么样?”   苏夜涵道:“你说呢?喝倒了三哥,四哥和九弟也略有醉意,他还能好吗?”   衣凰道:“我说怎么没听见他咋呼的声音呢。”说着又顿了顿,仔细看了看苏夜涵的脸色,见他脸色尚好,终于安了心,“十三没有灌你的酒么?”   苏夜涵叹了一声道:“这小子虽然看着神经大条,心思倒是很细,知我箭伤在肺,始终没有灌我的酒,倒还想着帮我挡了不少酒,九弟刚刚还在那抱怨呢。”   “十三——”衣凰低头轻声念叨着,弯起嘴角浅笑,“如你所言,他并非真正的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哥哥,个个都很睿智优秀,他习惯于隐匿在你们的庇佑之下。”   苏夜涵一脸不容置否的表情,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间,见忙乱的下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不禁凝眉问道:“当真有那么严重,连着三位资深的太医都查不出病因来么?”   衣凰忍不住冷笑一声,“若是有心不愿醒来,就算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了也没用。”   原本,她和青鸾是不准备惊动几位王爷的,却是不想这个傅雯嫣被下人救回来之后,怎么喊都喊不醒,吓得那些下人个个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要去通报洵王殿下。青鸾转念一想,不管她是真的昏迷,还是故意伪装,眼下若是再不通知苏夜洵,只怕等事情过去了,傅雯嫣难免不会以此作为借口生事,说青鸾是故意隐瞒她的病情。当即命人前去将洵王给请了来,正巧他们的酒宴也喝得差不多了,几人便一起涌到了这边来。   听了衣凰的话,苏夜涵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   再一转身,另一道人影正站在身后,仔细一看,却正是苏夜洵。   三人全都静默不语,彼此看着对方,每个人心中都有万千心绪,在相视的那一瞬间在眼底展露无疑,却又在看向另一个人时,藏匿在最深处。   如今看这二人,衣凰忍不住最先想起的,却是当初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洵王大义,涵王宽容,是衣凰多虑了。   而现在,眼前这两个人,洵王依旧是大义的洵王,这一次澄太子出事,他是第一个替澄太子向睿晟帝求情之人;涵王也依旧是宽容的涵王,他连伤他至深的夏长空都能如此信任,至今未把他叛逆之事上报。   然而她却在二人对视的瞬间感觉到一丝警戒与敌意。   究竟,依旧是她多虑了,还是事实已然如此?   “郡主。”苏夜洵最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静,“本王想请郡主帮个忙。”   衣凰低头微微一笑,在夜晚里不仔细去看尚看不清楚她的笑容,“洵王殿下是想让我去看看洵王妃?”   苏夜洵眼神丝毫不闪躲,“正是。”   衣凰道:“洵王有令,衣凰不敢不从。”   闻言,苏夜洵眼神微微一动。   不敢不从?难道在她眼里,自己的请求都只是一个王爷的命令,而她要去尽力遵从吗?他想要的那层关系可不是这样的,他希望自己也能像七弟,像九弟与十三弟那样,与她毫无间隙交谈,没有身份之别,只是像朋友那样。   然而,在再次看向衣凰的刹那,他又将这些情绪全都略去,“有劳郡主。”   衣凰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眼中有一丝诡谲的笑意,让苏夜涵见了不由得蹙起浓眉,她却一撇嘴,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给了他,朝着傅雯嫣暂待的房间走去。   伸手,握腕,切脉。所有动作精准迅速,一气呵成,看得一旁的下人直瞪眼睛,这可比刚才那帮老太医磨磨唧唧老半天却查不出个症状来要潇洒得多。   随着切脉的时间流逝,衣凰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冰冷,再看向傅雯嫣时,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与怜惜。收回手,她沉吟片刻,复又握了握傅雯嫣的手腕,手指探上她的喉间,蓦然,她起身走到桌案前执起了笔,犹豫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下笔。   看到衣凰这副表情,原本也是漫不经心的苏夜洵也开始严肃起来,走到衣凰身旁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衣凰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竟有一丝埋怨之色,虽不浓重,却教苏夜洵忍不住一愣,更觉情况不对,正想再问什么,却见衣凰已经低下头去,执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长长一行字,看得苏夜洵暗暗心惊。   末了,她把药方交到苏夜洵手中,冷声道:“以上各药,磨为极细药末,炼老蜜为丸,每丸一钱,早晚各服一丸。”   苏夜洵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上书:牛黄一两,郁金一两,犀角一两,黄连一两,朱砂一两,梅片二钱五分,珍珠五钱,山栀一两,雄黄一两,金箔衣,黄芩一两。   虽然他对用药不甚懂,然看着这个药方却忍不住皱眉,这其中不乏危险之物,朱砂便是最直接的一味。衣凰用药之重显然可见。只是,为何她前后的表情变化会有如此之大?又为何会下如此重的药?   眼见衣凰就要起身离开,苏夜洵上前拦住她,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衣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洵王已经将王妃娶进府中,而且王妃已有身孕,就请洵王今后善待于王妃。”   说罢,提起裙摆,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苏夜洵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烛光照在她玄色的衣衫上,如一水清泉泻下,悠然宁静。 【四十九】冷眸凝对夜来人   回府的路上,衣凰出奇的安静,一直闷在马车里不出声。   这倒让护送她回去的何子和邵寅有些迷糊了,讪讪地相视一眼,却都不敢先出声。照此时的情况看来,郡主心中定是有什么不快,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最好还是莫要去招惹她的好。   这是王爷交待的。   否则指不定她就会给你下点什么药。   突然,何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有些焦急,可看了看安静无比的马车,又不敢贸然上前,跟邵寅来回对了好几回眼色,最后心一横,硬着头皮对着马车小声说道:“郡主,属下有事相告。”   不想马车里传出一个极为平淡的声音:“说吧。”   何子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就是关于随我们一同回来的那个青瑶——”   马车内,衣凰神情陡然一怔,这才恍然想起被她临时改名为青瑶的素冉来。想了想,问道:“青瑶怎么了?”   何子道:“她说,想见你。只是不知,郡主准备什么时候让她回冰凰山庄。”   让她回冰凰山庄?   衣凰暗中苦苦一笑,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丫头留在冰凰山庄,她神经错乱了不成?   只是,转念一想,何子他们应该早已回到京都了,却为何至今她都没有回去找她自己的主子?难道是因为任务失败,害怕被灭口吗?又或者,真是那一行之后,她的想法有所改变,准备另投明主?   这么想着,衣凰说道:“那你找个时间让她来见我吧。”   何子吞吞吐吐道:“她……她恐怕已经到了冰凰山庄了……”   “呼!”窗帘突然被撩起,借着手中火把的光,可以看到衣凰面色不善,细眉微蹙,不解地看着何子,“怎么说?”   何子不敢正视衣凰凛冽的眼神,低头讪讪道:“她知道今晚郡主会合王爷一同去赴宴,便托我告知郡主,会在门前等候郡主。”   “呵!”衣凰忍不住轻声一笑,“她倒是胆子不小。”   见衣凰是这样的反应,何子不禁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郡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既然青瑶姑娘是郡主山庄中人,她回京之后大可直接回了冰凰山庄,却为何要日日躲在涵王府中,足不出户?”   衣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她一直就这么躲着吗?”   “没错。”   闻言,衣凰骤然呵呵笑开,如此看来,她料想得没错,素冉,也就是青瑶,一是不敢回去见她的主人,二是有心另投他路。想必,她在之前的主子那里做事,定然知道少事情,那么,她要是不收下这么有用的一个人才,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衣凰朝何子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去通知她一声,今晚我要回右相府看看我爹,让她明日再回来找我吧。”   “啊?”何子一愣,“郡主要回相府?”   “没错。”衣凰笑容明媚,“所以,让队伍调头,我们回右相府。”   从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有回去好好看看父亲,虽然知道这一回去,免不了一顿骂,可是一想到就要和爹爹见面,心情还是没由来地好了起来。   放下帘子,仰躺在马车里的软踏上,之前烦躁的心事终于被压了下去。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任由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隐约还能听到邵寅通知队伍即刻改变方向的声音,以及何子远去的马蹄声。   似乎,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要有邵寅他们在,就会觉得可以放心。虽然,在旁人眼中,他们只不过是最普通寻常的护卫,然衣凰却明白他们在苏夜涵眼中的重要性,否则也不会在前去北方将尝试只带了他们作为贴身护卫。这几个人,各有特色,各有所长,可是不管他们各自的特长是什么,在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了苏夜涵的忠心。   这种忠诚并不需要用语言说出来,而是在一次次危险之中他们宁愿以命换命、甚至以多条命换一条命的表现,以及每每涉及苏夜涵的安危时,他们眼神之中所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紧张与担忧之色。那是他们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情感,在那样的境遇里在衣凰面前展露无遗。   所以她一直都不会去怀疑这几个人的忠心,反倒,会在他们身上隐约感觉到一丝苏夜涵独有的气息。   那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中,潜移默化、渐渐模仿而来的气息。   这样的夜晚里,没有光火的地方便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只隔了这么一层帘子,马车里的光线也顿然暗淡了许多。   想想从这里到右相府还有好一段路程,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有点乏了,衣凰打了个哈欠,靠在榻上,本想休息一会儿,却不料她刚有了些朦胧的睡意,驾车的马突然一声嘶鸣,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有“呼呼”的声音从耳旁划过,只听大喝一声“保护郡主”,话音刚落,一支羽箭便射穿了马车的车轸,穿进来的箭头只差一寸便扎到了衣凰的手臂。   衣凰眼神陡然一寒,嘴角挑起一抹笑容冷冷笑开。   马车外并非预想中的那般慌乱,虽然马匹因为受到了一批批箭雨的惊吓而叫唤不已,所有随行的侍卫倒是还算镇定,在邵寅的指挥下层层围在马车周围,警戒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此时,四周更是寂静一片,所有侍卫都听了邵寅的吩咐灭了手中的火把,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来人见这边灭了火把,可能一时找不准目标,并没有紧接着放箭。   除了风声,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叮——”   很细小的一声剑鸣,在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只见一道火光随着一柄长剑一同出现在正前方,火光一闪,长剑反射着火光照在衣凰乘坐的马车上,然后火光瞬间熄灭,直接便听到长剑鸣吟,以不及闪躲的速度,划破了夜空的黑暗,直直刺向了衣凰的马车。   “郡主小心!”   邵寅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更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之人,一时慌了神,力喝一声,转身想要拦住那人。然而他却已经慢了一步,就在他的手触及那人衣角的刹那,那柄长剑已经直直插入了马车内。   “呲——”   “郡主!”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马车不知所措。   邵寅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加重了手上力道,狠狠一扯,“哗”地就扯下一大块衣襟。   那人对于邵寅的这一举动显然很是恼火,愤愤地哼了两声,丢了手中的长剑,转过身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长鞭,毫不留情地朝着邵寅抽去。邵寅不闪不躲,突然俯下身去,避开那人的长鞭,来到她身后,狠狠一拳砸在她的后背上,痛得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   容不得多想,邵寅立刻转身,撩起车帘,却在看到车内情形的那一刻顿然一惊。   “点火!”就在下一刻,他转身喝道。   所有人一听,立刻点亮了手中的火把,然后齐齐朝着马车内看去,却是像邵寅一样,又齐齐愣住——马车内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那柄长剑不过是刺中了车里软踏上的枕头。   再看来袭那人,此时已经完全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一手持鞭,一手扶着方才被邵寅袭中的肩头,眼神凶狠地瞪着周围的侍卫。   邵寅这才看清那人是个女子,而方才被邵寅扯下的衣服正好是肩上的一角,难怪她会那么愤怒,想要置邵寅与死地。   看到马车内空无一人,那女子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很快便恢复了冷静,趁着所有人愣神的瞬间,骤然起身,一鞭抽下,打落了他们手中的火把,同时长喝一声“动手”,顿时,又有大批的羽箭从四周射来,将所有侍卫团团围住。   突然,空荡荡的马车自己动了起来,径直朝着那名黑衣女子驶去。众人大骇,慌忙躲过射来的羽箭,同时不忘呆呆地看着自己动起来的马车。   黑衣女子一回头,看到马车驶向自己,也吃了一惊,未及她有所反应,马车已至面前,顿然停下,一道玄色身影骤然自车底蹿出,腾入半空,然后再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轻旋而下,稳稳落在黑衣女子身后,伸手捏住她持鞭的手腕,她的手顿时无力一松,长鞭落下,玄衣女子用脚一挑,长鞭便落入衣凰手中。   只见她接住长鞭挥手一抽,便打落了射来的羽箭。   周围一见,立刻握刀持剑,向着方才射来羽箭的方向冲去,行动迅速果断,真不愧是涵王府的侍卫。   黑衣女子见自己就这么轻易就被人制服,不禁懊恼,正欲挣脱那人的钳制,想要夺回长鞭,只听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徐徐说道:“你如此三番五次想要杀我,究竟有怎样的原因,便说来让我听听如何?”   一听这声音,黑衣女子顿然一骇,惊诧地回头,正好对上身后那人清丽冷冽的眼眸——   那玄衣女子正是衣凰。 【五十】心心相息解愁难   不远处,一阵马蹄声渐渐接近,黑衣女子的眼中有一丝惊慌闪过,被衣凰捏住的手腕突然像没有了骨头一般,一阵软滑,几乎是滑不溜手,未等衣凰再一次抓住她,她已经从衣凰身边逃脱。   掠出三丈远处,她回头看了衣凰一眼,眼神怨恨,“这回风鞭你就先替我保管着吧,待下一次我取你性命时,一定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说罢脚步迅速移动,随着她挥手撤离的动作,周围陆陆续续传来有人撤退的声音,只消片刻,四下里便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只剩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看着身边的侍卫准备去追,衣凰冷冷开口说道:“不用追了。”   “郡主!”直到此时,邵寅才从惊愕中回神,上前问道:“郡主没事吧。”   虽然他早已见识过衣凰的身手,可方才那一下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衣凰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苏夜涵非得蜕他一层皮不可。   看到邵寅,衣凰的眼神有片刻的缓和,摇头道:“我没事,这点小伎俩还伤不了我。”   邵寅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如此,属下还是尽快护送郡主回府吧。”   衣凰笑道:“好。”   说罢正准备上马车,却被迎面而来的那人出声拦住:“衣凰?”   回身一看,正是准备回府的苏夜涣。瞧见眼前的情形,脸色微微一变,下了马来到衣凰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衣凰随意一笑,摇头道:“没什么事,马车不小心颠簸了一下,可能是这路不太平整。”   苏夜涣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瞧这满地的羽箭,说谎也该挑个合理一点的吧,他把目光移向了邵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邵寅瞥了衣凰一眼,低头道:“启禀涣王,郡主在回府途中被袭,不过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毫发未伤,涣王殿下大可放心。”   “什么?”苏夜涣眼神如衣凰预料中的陡然一寒,冷冷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邵寅道:“暂时尚不知来者何人,待将郡主护送回复之后,一定会回禀涵王请涵王查清此事。”   苏夜涣虽然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变,墨绿色的眼眸中韩寒光乍现,念叨:“夜袭郡主,他们是嫌活得太久了吗?”   旁人虽然有些惊讶,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倒是衣凰心里直嘀咕,看苏夜涣的样子,确实是真的担心她不假,只是,细细想来,他们见面的次数有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为何,他会如此关心她?难不成真的有缘分这一说?   斜着眼睛看了苏夜涣一眼,见他也正疑惑地凝眉看向她,似乎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衣凰笑道:“九哥有何疑惑?”   一听衣凰喊了一声“九哥”,邵寅最先诧异地看了衣凰和苏夜涣一眼,见二人并无异色,便又低下了头去。苏夜涣听了,忍不住呵呵一笑道:“我的疑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疑惑,不过现在这个疑惑可以解了,就凭这一声九哥。”   衣凰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淡淡笑开。   正是,他担心她,正是因为她喊他一声九哥,那作为一个哥哥,替她担忧自然是情理之中的。   苏夜涣又道:“既然有人盯上了你,怕是你这一路不会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衣凰很果断地摇了摇头,余光扫了周围的侍卫一眼,脸上笑容不减,却带了一丝冰冷,“不劳烦九哥了,他们这一击不中,那个领头的女子又受了伤,相信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杀回来的。”   苏夜涣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我让我的四名随身护卫与你同行。”   衣凰也不拒绝,点了点头道:“那衣凰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苏夜涣沉沉一笑,在衣凰上车的同时,转身对身后四名素衣男子说道:“你们四个,随队伍一同护送郡主回府,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我禀报。”   说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衣凰的马车离开之后,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边走边轻声嘀咕着:“四哥?七哥?呵呵……果真是给人一种很与众不同的感觉。”   虽有些冷,却是带着有些俏皮与狡黠的冷艳,那冰冷的外壳一旦被解开,所感受到的便是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自在和煦与温暖。尤其是对于生于皇家的子弟来说,那种自由、不受约束的感觉,是最为珍贵的。   他的两位哥哥便是因此才会把她看的如此重要吗?   车队缓缓驶近右相府。此时夜已深,原本以为爹爹已经睡下,却不想远远地就看见右相的书房里烛光通亮,尚未睡下,甚至连伺候的下人都遣退了。   皱了皱眉头,衣凰来不及换衣整装,径直去了慕古吟的书房,刚一进去就看到慕古吟正坐在桌案前,仔细瞧着手中的书册,嘴角浮上一丝欣慰的笑意。   衣凰走上前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日早朝应不上皇上的问题,我看你这右相的面子往哪搁?”   听到衣凰的声音,慕古吟先是一阵惊喜,继而换出沉重的神情,似乎想要发火,然侧身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又将火气压了下去,低声喝道:“不许放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个方才站在一旁仔细看着墙上字画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见到衣凰,微微一笑,俊眸如水。   衣凰却是吓得一愣,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微微欠身道:“衣凰参见涵王殿下。”   那一身华衣,落落站立,卓尔不群的男子,正是苏夜涵,瞧见衣凰这番反应,浓眉一紧微微一挑,缓缓说道:“郡主无需多礼。”   衣凰便直了直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夜涵的突然出现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似乎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之前准备好的要跟右相说的话又不能说,干脆就缄口不言,敛起眉眼,一声不吭。   见她这么安静,苏夜涵倒有些不适应了,淡淡一笑道:“为何一直站在门口?那里风大,小心着凉。”   衣凰撇了撇嘴道:“涵王在此,衣凰不敢放肆。”   苏夜涵并无与她进行口舌之声的打算,话锋一转,指着墙上的一副字画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衣凰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正是两年前她与青鸾几人闲来无事之时,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写出的几幅字之一,便点了点头,走上前沉声道:“正是,画虎类犬,叫王爷见笑了。”   却不想苏夜涵微微摇了摇头,不疾不徐道:“这副《快雪时晴帖》,原本是多用圆钝之笔,点画勾挑都不露锋,结体平稳匀称,却没想到,从你手下出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番风格,行笔峭劲秀丽,自然流畅,笔画较为瘦劲,结体较开张,细细看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衣凰略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捉摸不透他此话是真的夸她,还是有意损她。苏夜涵见了眼底迅速拂过一丝笑意,“只不过,以你一女子之身,总是研究这些老练深沉的东西,不觉乏味吗?”   “乏吗?”衣凰听出了他后一句话中的意思。   在她带着他连夜回到冰凰山庄的时候他就问过,一个姑娘家,不去钻研一些姑娘家该学习的刺绣女工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却整天抱着兵书军法研习,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定做得到。然,她不仅做到了,还坚持了十来年之久。或者说,自有记忆以来,她的生活便是被这些东西所包围着。   抬眼,看向他深沉如潭的眼眸,衣凰几乎要将压抑在喉间的话全都说出来,可是却在开口的刹那,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究其意,悟其道,衣凰觉得还算乐在其中,从来不觉得乏。”   苏夜涵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衣凰情绪并不佳,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强压了下去,眼角又掠过他一贯沉敛静淡的笑容。正欲开口,就听衣凰接着问道:“不知王爷怎会突然驾临?”   慕古吟不知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到了衣凰的不善,眼见苏夜涵句句礼让,她却字字反驳,恐她再这么任性下去会惹出麻烦了,便连忙答道:“涵王爷谢你在回京途中多次相救,特此送来千年雪参。此外,将你落下的包袱送回。”   衣凰这才看清方才她进门时,慕古吟正在看的东西正是她手抄的那本《冥行术》,再看一旁,还有她散落下的零碎东西,原以为是丢了,却不想苏夜涵都替她保管着,顿然觉得一阵愧然,缓和了声音说道:“王爷亲自驾临就为了这点小事?”   苏夜涵眸色微沉,并没有回答衣凰的问题,只是说道:“郡主刚刚回府,想必你父女二人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慕古吟闻言,惶恐地低下头,衣凰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眼看苏夜涵抬脚朝着门口走去,便操起书桌上的《冥行术》,追上去道:“我送王爷。”   苏夜涵并没有拒绝,待走到了门外,再回身看向衣凰时,脸色已然一片沉冷,不复方才的澹然。   衣凰故作不见,将手中的书递到他面前道:“这本书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又何必再还回来?”   苏夜涵道:“这是玄清大师留下给你的。”   衣凰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快,不禁板起脸,拉过他的手硬是将书赛到了他的手中,“这书我已经能背得下来,再复写一本也不是问题,既然你有兴趣,还是留下看看吧。我师伯的想法智慧虽然都是佛门中人的见解,不过这本书里有很多东西对你以后再上战场还是有所用处的。”   说罢,转身正欲离开,走出几步远突然又停了下来,“对了,涵王府的侍卫之中有内鬼,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看着她的背影,苏夜涵忍不住轻呵一声,再看了看手中的书,面上有些皱了,他便伸手将它抚平,然后小心地放入怀中。   衣凰回到慕古吟的书房内,慕古吟正来回踱着步子,神情有些不安,一见衣凰进来,就沉了沉脸色问道:“你不是送涵王去了吗?”   衣凰“嗯”了一声,“送到门外了。”   “你……”慕古吟脸色颇有无奈,继而太息一声道:“他毕竟是我天朝的王爷,即便他为人宽厚,即便你救过他的性命,刚才怎么能那般无礼?”   衣凰却满不在乎,撅着嘴问道:“这么晚了,他突然来找你做什么?还有,爹,为什么到现在你都没有骂我,怪我此行隐瞒了你?”   慕古吟长叹一声道:“原本,我是很生气,就等着你一回来,好好训你一顿,只是不知涵王爷怎会知道我会责怪你,连夜上门特来向我说明你此去北疆一事,说是皇上暗中授意,你是君命难违,这一路也吃了不少苦,让我莫要为难你。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都说伴君如伴虎,我比你更明白这个道理。”   衣凰赫然怔在原地,沉默良久。   却原来,他连夜赶来,只是为了保她免这一顿责骂?   可是方才,自己还那样对他,岂不是恩将仇报?   罢了罢了,反正日后终究会成为敌对之人,早一日与他撇清关系,就少一丝纠缠与痛苦,岂不正好? 【五十一】紫宸殿内睿恩新   睿晟帝重病不朝,澄太子被废,洵王代理朝政,毓贵妃掌后 宫大权,如此下去,只怕这朝中的各项事宜都要跟着做一些变化了。   众臣连连哀叹,却又没有个主意。   这一次澄太子之事,事发突然,岑家还未及作何反应,已然被贬。岑瑾萱的哥哥岑瑾瑜虽身为将领,却只是一名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在东宫事发之后,直接就被去了将军一职,迁任左骁卫中郎将。睿晟帝此举之意再明白不过,把岑瑾瑜留在眼皮底下看着,总比把他放出去,任由他寻找机会逐渐壮大自己来的放心。   如今几位王爷已陆续回朝,经过这么长时间,睿晟帝也细细想了很多事情,想来也该是将太子之事抬出来再行决意的时候了。   是以,近日来,宫中气氛颇为紧张,大有暴风雨来袭前的宁静之感。   紫宸殿内,氛围肃然。   由苏夜清开始,直到苏夜泽,五位皇子一排跪开,外加一位身着紫裙的苏潆汐,齐齐对着座上的睿晟帝俯身参拜,个个神情严肃。   睿晟帝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下面的六人,神情略有疲惫。   他们来的意思他自然是比谁都要清楚,只是,好不容易盼回来几个让他担忧已久的孩儿,尚且没来得及父子叙旧,就要面临着被他们兄弟几人同时跪求,心中难免烦闷。   这么静静地跪了半晌,睿晟帝一直没有开口让他们免礼,他们就一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跪着。   终于,睿晟帝沉沉一叹,缓缓开口说道:“涵儿,朕让你告知清尘郡主前来见朕之事,你可有传达?”   几人全都怔住,没想到睿晟帝终于开口,却是询问衣凰之事,丝毫不提太子。   略微想了想,苏夜涵答道:“回父皇,儿臣已将父皇口谕转达与清尘郡主,此时清尘郡主正在太后那里教轩儿医理之术,想必过一会儿就会前来面见父皇。”   “嗯。”睿晟帝半阖着眼睛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既然就在宫中,那就命人去传一声。”   说罢不顾众人的惊讶,将宗正唤入殿内,吩咐道:“你速往永德宫,传清尘郡主来见朕。”   宗正偷偷瞥了一眼诸位王爷,见他们脸色都不和善,想必是对于睿晟帝此举多有不满。然睿晟帝是铁了心不想跟他们讨论澄太子之事,所以才会想将清尘郡主传来,撇开注意力。   他微微摇头一叹,领了命,躬身退出了紫宸殿。   宗正一走,睿晟帝立刻又重新陷入沉默,他不说话,众人也就不开口说话,眼看大殿内顿时又沉寂了下去。   兄妹几人如此跪着,算是各怀心事,各有思虑,偶尔两两相视,眼底的忧虑相差无几。   澄太子向来体弱,自小身娇肉贵,养尊处优,这一次能在监牢里待上这么久已然很难得了,然,监牢里的环境远比宫中要恶劣的多,前天已经传来太子身体染恙,食难下咽之事,只怕再这么下去,即使睿晟帝同意放过他,他的身体也未必撑得过去。   更为重要的是,为了防止他们兄弟几人从中做手脚,睿晟帝已经下令,严禁诸位皇子公主前去探监,他们只能从牢头和狱卒那里打听太子的状况,却无法亲眼一见。   所以现在,他们最要争取的就是时间,太子早一天离开那个可怕的监牢,就少一分危险。   “父皇。”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紫宸殿内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兄弟几人同时侧身一看,这一次打破沉默的却正是十五公主苏潆汐,只见她用膝盖向前稍微挪了挪,说道:“父皇,汐儿跟几位哥哥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你却只是问了一下清尘郡主的事情,都没问问七哥和十三哥怎么样,这样会让儿臣们觉得很难过的。”   此言一出,睿晟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沉的眼眸缓缓扫过众人的面孔,最终停留在苏夜泽身上,问道:“那便说说此一行,都遇上了些什么事吧。”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说说路途中的见闻便是,宫中之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苏夜泽被这一句话堵得一时无言以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夜涵。这一路上他几乎就是在衣凰的嘲讽与争论之中过过来的,只是总不能真的把这些说出来吧。   苏夜涵心领神会,抬起头道:“回父皇,回京途中有冉嵘领银甲军护行,一路安妥。”   简洁明了的一句话,瞬间将这么多天辛苦赶路言说完毕。   睿晟帝微微蹙眉,并不满意苏夜涵的这个回答,沉声问道:“没有其他的了?”   “有。”苏夜涵回答果断干脆,不等睿晟帝接着发问,便自己说道:“在回来的途中,儿臣听清尘郡主说了父皇头疼症复发一事。后来十三弟前往接应,说起父皇再次头疼一事,让儿臣觉得其中似有蹊跷。”   “哦?”睿晟帝轻笑一声,“你倒是说说,有何蹊跷?”   苏夜涵不疾不徐道:“听清尘郡主所言,太子事发是在父皇头疼症复发之后,前后不出三天的时间。时间上如此巧合,儿臣认为其中必有隐情,也许确实有人想借父皇头疼症发之时,陷害太子,以下毒加重父皇的头疼症,扰乱父皇的判断也不一定。”   “啪!”一本奏折因为睿晟帝的手猛然一动,应声掉在地上。   几人全都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睿晟帝紧绷着脸,眼中压抑着怒气,直直看着苏夜涵,却是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绕了回来,还是绕到了太子之事上,而且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尽管他心知他们会想尽办法提出太子之事,之事没想到苏夜涵会顺着他的意思,提起清尘郡主,再借清尘郡主所言为引子,将太子的事挑了出来。   冷笑了一声,睿晟帝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女,“你们都说他是被陷害的,是遭人嫁祸的,可有人亲眼瞧见他被谁陷害了?难不成朕的眼睛是瞎了?朕亲眼瞧见的事情也会是假的?”   感觉得出睿晟帝已经发怒,几人沉默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四下沉寂无声的时候,突然听到宗正的喊声从外面传来:“皇上,清尘郡主求见。”   “让她进来。”睿晟帝刚刚升起的怒气被压了下去,他靠在软榻的金栏上,用手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苏夜涵不自觉地侧身看了看身旁的苏夜洵,见他也正看向他,眼底同是对衣凰的担忧。   只是未等他们想太多,身后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用余光瞥去,看到一抹白色的裙摆,下面是一双白色、只在鞋头绣了一朵淡蓝色琼花的鞋子,在苏潆汐身旁略微偏后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跪下,低头道:“衣凰参见皇上,见过诸位王爷,公主。”   声音不急不躁,和煦轻缓,一下子就将殿内紧张的氛围缓解了许多。   睿晟帝微微眯起眼睛,“免礼平身。”   衣凰抬眼看了看一旁跪着的几人,不禁低下头去无奈一笑,回道:“谢皇上,不过请恕衣凰不能站起。”   “为何?”   “几位王爷和公主悉数跪着,衣凰又怎敢一人站着?”   “哼!”明白了衣凰的话中之意,睿晟帝不禁冷哼一声,但见衣凰面色平缓,清和如秋水湖面,又怎么也怒不起来,叹息一声道:“看来,朕想叫你来替朕分忧是不肯能的事了。罢了,都别这么跪着了,有什么事站起来说吧。”   “谢父皇。”   “谢皇上。”   直到他们六人全都站起,衣凰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却始终站在稍微偏后的地方,使得几人纷纷投来的感谢的目光总是被身旁的人遮住。   睿晟帝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衣凰,这一次多亏了你,涵儿才得以安全归来。你说,朕给你什么赏赐好?”   衣凰微微欠身道:“皇上言重了,这是衣凰分内之事,不求赏赐。”   睿晟帝却微微摇了摇头,“赏是一定要赏,你于我天朝而言,有不可抵没的功劳,若是连你都不赏,百姓岂不要怪我赏罚不明?”   说着向衣凰招了招手,示意衣凰上前,衣凰只稍微向前挪了一小步,与六人一齐之后便不再上前了。   睿晟帝接着说道:“十年之前,朕就说过,我朝有此女是天朝之福。朕封你为清尘郡主,却并不希望你因此而拘于郡主这个身份,在朕眼里,你与他们一样,所以就别再王爷公主地叫着了,从今以后,朕允你与他们以兄妹相称,衣凰,你说可好?”   闻言,在场几人齐齐愣住。   睿晟帝此意,岂不是要将衣凰收为女儿?   照此说来,他们今后便是兄妹?   苏夜涵沉了沉脸色,侧脸看向衣凰,正碰上衣凰向他看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苏夜涵隐约感觉到她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挣扎,等到苏夜涵想细细看时,却只看到她眼角浮上的笑意,晴朗明艳,柔和之中带着一丝决绝。   “……”他刚刚张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只听一道清越的声音说道:“衣凰谢过皇上恩典。”   “呵呵……”睿晟帝将下面那两人蠢蠢欲动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故作视而不见,轻声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多进宫来看看朕,陪朕下下棋谈谈心,朕听太后说跟你谈心可别喝什么静心安神的汤药都有效呢。”   衣凰欠身道:“衣凰多谢皇上厚爱。不过,既然如皇上所言,今后便与诸位王爷公主以兄妹相称,那太子也算是衣凰的哥哥了,不知衣凰能否在此替太子向皇上求个恩典,容衣凰和几位哥哥将此事再细查一番可好?” 【五十二】帝心难测水龙吟   听得衣凰此言,在场无人不惊。   睿晟帝脸上的笑容愈渐冰冷,最终消失,阴沉着一张脸,满眼考究之意地看向衣凰。   紫宸殿内的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几人屏息凝神,一边注意着睿晟帝的表情变化,一边焦急地等着他的回答。   衣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却是从容不迫的静淡神色,微微低着头,与几人一同等着睿晟帝的答案。   隔了良久,睿晟帝终于再次开口:“竟然,连你都要帮着他们一起,来反驳朕。”   语气之中是强压下去的怒气。   衣凰再行欠身拜道:“衣凰不敢,衣凰只是认为,此事仍有蹊跷。太子为人皇上心里最为清楚,想必皇上正是因为无法接受一向温润儒雅的太子,竟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才会震怒不已,既然如此,皇上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太子怎会在自己的寝宫里如此胆大妄为?更何况,那日太子原本是准备去拜祭楼妃娘娘,众人皆知,太子以孝为名,他又怎会突然改变已经安排好的行程?”   嗓音清越冷冽,如经冰水洗濯过的清寒,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散。   眼见睿晟帝神色不再似之前的寒冷,几人立刻趁热打铁,苏夜洵说道:“郡主所言不假,以太子的为人,决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儿臣相信其中必有隐情。”   苏夜涣跟着道:“不错。儿臣认为,对于那天在东宫当职的所有宫人,都应该进行细查,以了解当日,东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儿臣同议。”   “儿臣同议。”   ……   看着眼前言态度行空前一致的兄弟几人,睿晟帝嘴角掠过一抹极为浅淡、不易觉察的笑纹,脸上表情却不改,依旧严肃无比。沉默良久,才沉沉一叹道:“难得你们兄弟齐心,一心力保太子,朕若拂了你们的意,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几人一喜,正欲拜谢,却听睿晟帝接着说道:“但,朕贵为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不好反悔,你们兄弟几人仍然不能前去探望太子。”   太子!   几人虽面不改色,心中却不禁一凛。既然皇上终于允口继续称苏夜澄为太子,也就是说,澄太子有救了!   苏夜清适时出言道:“如此,可劳烦郡主,哦不,是衣凰代劳,由她代替儿臣们前去探望太子,再将事发经过详细地跟她说个明白。”   “嗯——”睿晟帝点了点头,未等有人提出异议,就已经应下了。   见他有了疲惫之意,又已经允了他们继续查探澄太子之事,几人便不再多留,交换了眼色之后,苏夜清继续说道:“如此,儿臣就不打扰父皇歇息了,父皇要保重身体。”   睿晟帝没有说话,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儿臣告退。”   几人又齐齐行了礼,转身欲走,却听睿晟帝突然说道:“其他人先行离开,衣凰留下。”   闻言,几人全都担忧地看了衣凰一眼,却见衣凰只是澹然一笑,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苏夜涵沉默片刻,蓦然回身,正欲说什么,却被衣凰骤然投来的冷冽眼神给压了回去,苏夜泽见了,连忙过来拉住苏夜涵,硬是把他拖出了紫宸殿。   “衣凰,你上前来。”   此时,殿内只剩下睿晟帝和衣凰二人,顿时觉得空旷了很多。衣凰依言向前走了几步,问道:“皇上,叫衣凰何事?”   不想睿晟帝惹呵呵一笑,眼底有些无奈之色,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衣凰说道:“没想到,朕今日算计错了。”   衣凰低头撇了撇嘴,说道:“衣凰不明白皇上何意。”   “你明白。”睿晟帝果断说道,眼中精光隐隐若现,“你只是装作不明白。你明知,朕在这样的情况下传你前来,是希望你能替朕挡住这兄弟几人,可惜啊,朕算错了一着,朕怎么就忘了,你与洵儿、涵儿还有泽儿都有很深的交情,自然是不会坐看他们为难而不顾的。朕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跟涵儿一样,先顺了朕的意,再来摆朕一道。”   一听这话,衣凰连忙跪下身去,神色略有惊慌,说道:“衣凰只是见几位王爷为救太子心切,不忍他们失望而归,所以才斗胆冒犯,望皇上恕罪。”   睿晟帝只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只是在想,关于太子一事,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衣凰站起身来,松了口气说道:“此一事衣凰本不该多做言论,不过,既然皇上已经允了衣凰与王爷们兄妹相称,衣凰有几句话就不得不说了。”   睿晟帝眼神一亮,说道:“你尽管说。”   衣凰道:“当年楼妃娘娘身为贵妃,温婉贤淑,气度不凡,深得皇上恩宠,众人皆言娘娘有母仪天下之仪。怎奈娘娘身体羸弱多病,最终在封后大典的一个月前香消玉殒。皇上为其悲痛数月之久,就连为几位到了学年的王爷选伴读一事都是交与右相去办。当时诸位伴读之中有一人甚为独特,无论诗词歌赋,曲乐音律,无一不精,且其年龄与太子相仿,是以右相便让他作为太子的伴读。那个人,就是如今的太子幕僚楼陌均。”   衣凰的话似乎勾起了睿晟帝的回忆,一向深沉凉薄的眼底升起了一丝暖意,微微抬头看着前方,似乎想起了那些往事。   正如衣凰所言,当年那个最优秀的孩子无疑成了太子的伴读。一直以来,他都努力把最好的东西给他,给他太子之位,给他最好的老师,给他最好的玩伴,甚至连太子妃都是当时左相的女儿。纵观其他诸位皇子,没有人比他受到的疼爱与关切更多。正是因为如此,太子出事之后,他才会那般痛心疾首。   只是,衣凰今日提起这一切,用意何在?   他低下头去,定定地看着衣凰,说道:“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衣凰接着说道:“衣凰相信,以皇上的谨慎和睿智,必定会对楼陌均的底进行一番细查,也必会发现其真实身份——”   睿晟帝原本准备端起茶盏的手突然一顿,略有差异地看着衣凰,眼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你想说什么?”   衣凰神色不卑不亢,淡然道:“当年的伴读之中,就只有他一人,在太子成年之后,仍然不分不离地留在太子身边,成为太子幕僚。楼陌均,以普通大臣之子入宫,接近太子,多年来无怨无悔地尽心扶持太子,他就像是太子的影子,曾多次救太子于危险之中。试问,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忠心,不计回报?”   “呵!”听衣凰说到这里,睿晟帝似乎已然明白衣凰的话中之话,淡笑了一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小口茶,低头说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衣凰撅起嘴角道:“这些年衣凰随师父四处游历,有意无意间得知了很多趣闻轶事,四年前,我和师父路过一个楼家寨,全寨的人都为楼姓,而且虽然那里名为楼家寨,却是无比繁华,家家户户高屋金阁,与周围的邻族边寨都有固定的往来。那时也是出于好奇,一时兴起,就跟师父在寨子里住了些时日,其间偶尔听闻了一些事情,其中包括,楼陌均。”   睿晟帝微微太息一声道:“没错,楼陌均确实是楼妃的族人,同是来自已经消失的楼族。”   当年的楼族并不姓楼,而是贺楼氏,是祖皇帝夺得皇位时的功臣大将,在祖皇帝登基后改为单姓楼,后在祖皇帝驾崩之后,所有楼姓之人一同迁离帝都,日渐形成了后来的楼族,成了天朝边境一个小族。先帝在位期间,楼族遭异族侵袭,因着楼族先祖乃是天朝开国功臣,当时身为二皇子的睿晟帝以平乱将军的身份前往援助楼族,最终助其败退异族,保护了族人安全。为答谢天朝与睿晟帝之恩,楼族将族中最美丽的公主嫁与睿晟帝,便是后来的楼妃,并听从了睿晟帝的意思,为了保护楼族今后不受灭族之灾,将楼族改为了今日的楼家寨。   而楼陌均,便是楼家寨中最为聪明睿智,有胆有谋的少年,他们将楼陌均送到澄太子身边用意简单明了,就是希望他能帮助澄太子做好太子之位,护他周全。   衣凰道:“皇上既然在知道楼陌均真实身份之后,不但没有治他欺君之罪,还让他留在太子身边作为幕僚,可见,皇上是笃定了主意要将皇位传与太子,留下楼陌均,便等于替太子留下了为天朝守着边境那一个重要通口的楼氏一族。”   “哈哈……”睿晟帝终于忍不住朗声笑开,眼底多日来堆积的阴霾一扫而空,“太后说的果然不假,与你谈心,没有一定的承受能力确实不行。若是换了别人,又怎敢如此振振有词地跟朕说这些大逆不道,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话?慕衣凰,你真是教朕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睿晟帝的语气与神色又突然转成深沉,墨绿色的深眸紧紧打量着衣凰,久久不曾挪开目光。   许久之后,他才微微叹息道:“罢了,估计外面等着你的人已经急得不得安稳了,朕还是不与你唠叨了,你先回去吧。记住,朕把太子的事,就交到你手里了。”   衣凰欠身道:“衣凰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五十三】宫所琉璃广秋寒   紫宸殿外,一抹白色身影静立一旁,面色淡然镇定,只在眼底略有一丝担忧。反倒是他身旁那人,已经在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一刻都不消停。   看了看殿门,还是没有人走出来,苏夜泽不由得急了,说道:“这个衣凰也真够大胆的,父皇的脾气她还不知道,如此顶撞于他,还摆他的道儿,万一父皇真的一时气恼,治她的罪可怎么办才好?”   瞥眼看了看另一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苏夜泽忍不住走过去道:“七哥,难道你不担心吗?”   苏夜涵抬眼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担心。”   苏夜泽一瞪眼:“可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苏夜涵眼底沉静,说道:“看出来了如何?看不出来又如何?”   “我——”苏夜泽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回答,瞪了瞪看似不急不躁的苏夜涵,不禁叹了口气道:“七哥,你这般不行,有什么事什么话都是憋在心里,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   苏夜涵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两眼,问道:“什么话?”   “当然是要告诉衣凰的话。”苏夜泽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我看得出来你对衣凰很关心,可是,你却什么都不说。衣凰毕竟也是女孩子,即使她看起来跟男人一样坚强,可她还是一个女孩子。”   未及苏夜涵答话,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道德的事情。”   二人同时一惊,苏夜泽连忙转过身去,跳到衣凰面前道:“怎么样?父皇跟你说了些什么?没有为难你吧?”   衣凰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皇上宽厚仁慈,他无故为难我做什么?”说着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苏夜泽道:“等你。”   “等我?”   苏夜泽瞥了苏夜涵一眼道:“七哥担心你,不肯先离开,想想,我也挺担心你的,就和七哥一起留下等你了。”   衣凰把目光移向苏夜涵,遇上他沉静淡漠的眼眸,心中不禁一凛,朝他微微一笑道:“教七哥担心了。”   七哥,她喊的是七哥。   她果然与他以兄妹相称了?   苏夜涵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说道:“没事就好,回去吧。”   “嗯。”衣凰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跟在他身后,一起朝着宫外走去。   一路上,就只有苏夜泽有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从小时候与苏夜涣如何狼狈为奸地干一些坏事,到长大后兄弟几人每一年的骑射比赛。   衣凰偶尔搭两句腔,配合地笑一笑,苏夜涵却是一直沉默在一旁,不声不响,又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小心猜想着他的心事。   “对了——”正兴奋间,苏夜泽突然停下,正色对衣凰说道:“四哥让我跟你说一声,你让人送去的梨花酒他很喜欢,只是已经喝完了,想再问你要一些。”   说着撅起嘴巴想了想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自己酿酒,能不能也送我一些啊?你是知道的,我就爱喝酒。”   “是么?”衣凰故作疑惑,“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是最先喝醉的那一个?”   苏夜泽一愣,转身看了看苏夜涵,委屈道:“肯定又是七哥告诉你的,没错吧?”   苏夜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衣凰笑道:“这不是你在并州的时候,自己告诉我们的吗?你还说有一次你喝多了酒,错把宫里的小太监当成了九哥,一直叫个没完,结果那个小太监吓得一直跪在门前,直到你醒酒……”   听了衣凰的话,苏夜泽像是撞鬼了似的瞪大眼睛看着苏夜涵,惊问道:“七哥,是这样吗?”   苏夜涵看了看衣凰满脸调侃苏夜泽的笑容,有些不忍扫她的兴,便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见一向不苟言笑的苏夜涵都这么说了,苏夜泽的脸色顿时绿了起来,朝衣凰讪讪地笑了笑道:“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因为我擅自跑去北方的事,母妃很生气,这些天我都要去陪着她才行。”   四下里看了看,果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平秋宫附近,与出宫的路岔了开来。衣凰笑道:“那就下一次见到你再和你细说你告诉我们的事吧。”   “别——”苏夜泽连连摆手,挑眉道:“你就当那晚你什么都没听说过好了,就当没见过我总行了吧。”   苏夜涵也露出一丝笑容道:“代我向宸妃娘娘请安。”   “放心吧,绝不落下。”苏夜泽说着朝二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平秋宫的方向走去。   留下的衣凰和苏夜涵二人,相视一笑,继而继续朝着宫外走去,却是一言不发,各怀心事。   近几日,衣凰一直留在右相府中,很少回到冰凰山庄。这一行回来,衣凰心里总是比以往挂念右相,挂念那个家,总是想能多陪右相一点时间。   也许是这一次经历了一些以往所没有经历的事情,似乎比以往更加感性了,总是容易情感用事。   就拿素冉的事情来说,她一向的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若是以往,她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于身侧。可是这一次,她却破例收下了她,并将她改名为青瑶,让她和青芒一起留在冰凰山庄,协助红嫣,在她不在庄里的时候,打理好庄里的事务。   而她这么做,全都是因为青瑶的一句话:我想留着这条命,我还想再看他一眼。   衣凰知道,她口中的“他”就是那位王爷,是她主子的儿子。   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很精明,知道青瑶身上什么地方是可利用之处。只是,这样的手段未免残忍,依她那般的性格,又怎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毫无身份的棋子?而依他冷漠的性格,连自己的王妃都可视若无物,又怎可能会同意娶一个自己从没在意过的小丫头?   终究,不过是一场利用。   而最后,青瑶遇上的是她慕衣凰。   衣凰不知道自己留下了青瑶是对是错,但至少有一点,她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就不会后悔。   举棋不悔,方有可胜之道。   正思索间,一道温煦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人琢磨什么呢?眉都拧成陀了。”一抬头,就看到苏夜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深究。   衣凰轻声一笑道:“刚一回来,庄中府里都有许多事要处理,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苏夜涵弯了弯嘴角道:“那些琐事交与下人去做就好,不必事事都要伤那个神,留些精神好好休息一番,这一次回来,瞧你脸色不太好。”   衣凰在心中苦笑,他又怎知她是为何事伤神,为何事担忧,才使得自己这般没精打采?“多谢七哥关心。”   “唔——”苏夜涵似乎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叫法,然,这是皇上的旨意,他又没有办法,不禁皱了眉:“等太子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像父皇提出——”   “七哥!”似乎猜想道他想要说的话,衣凰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笑道:“什么时候找九哥一起商量一下,太子的事该怎么行动?”   苏夜涵沉了沉呼吸,隔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此事权力是你从父皇那求来的,一切便由你来做决断,需要我做什么,说出来就是。”   衣凰微微一笑:“那好,我就先同九哥商量吧。”   听她“七哥”“九哥”这么自然地叫着,苏夜涵的眉皱得更深了,问道:“方才,在殿上,你为何不拒绝父皇?”   衣凰轻呵一声道:“他是皇上,皇命难为。更何况,这对我来说,并非是坏事,我又何必要拒绝?”   闻言,苏夜涵的脸色陡然变得沉冷,侧身看了衣凰一眼,冷声道:“并非坏事?在你认为,与我兄妹相称,你很乐意?”   以自然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怒气,原本就憋屈的情绪更加高涨,漠然道:“怎么?难道涵王认为衣凰这是高攀了?”   这一句话,干脆将“七哥”又换成了“涵王”,苏夜涵一听,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冷厉地看着衣凰,一字一句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衣凰低下头去,淡笑道:“那自然是好。”   苏夜涵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悦,和声道:“你若是担心右相,不敢拒绝父皇,我去替你向父皇说明此事,让他撤了这个旨意。”   衣凰摇了摇头,果断说道:“不用。”   “为何?”   “你该知道,若是不应下,就没有办法顺着皇上的意思提出重查太子一事,我也就没有足够的资格和理由参与其中——”衣凰说着顿了一顿,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而我也就没有了拒绝你却又能不伤害你的理由。   苏夜涵的目光落在她满是不以为然的表情的脸上,眼神愈加冷漠,隐隐带着一丝疼惜,“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用自己的命运作为代价,你可知道应了那样的旨意,日后便要经常出入宫中,终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呵!”衣凰随意一笑,“那就要多些七哥关心了。”   苏夜涵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衣凰神情一滞,脱口问道:“我是哪样的?”   苏夜涵道:“你冷漠,决然,干脆利落,从不会为了一件事而拖拉很久。”   衣凰回神道:“那就是我变了,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让七哥欣赏的慕衣凰了。”   苏夜涵却只是摇头,直直地看着衣凰,似要看进她的眼中,过了片刻他沉声道:“衣凰不会变,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我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我等着有一天她能给我一个回答,告诉我,她是有所原因。”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空寂苍茫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衣凰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突然“呵”的一声笑出声来,却是有无数地无奈和寒凉。   她想开口告诉他压抑在她心里的原因,却在碰触到他眼睛的那一刹那,又将所有的华语都咽回。她心里明白,若在此时将一切都告诉他,依他的性格,结果必然一场惨烈。 【五十四】天清云淡鹅黄柳   翠绿已失,枯黄乍现。   这样的时节,枯黄的景象即使是在宫里,也依稀可见。   人都躲不过人生的生老病死,盛衰荣辱,更何况一些花花草草?都说草木无情,可是花叶败落,却是寸步不移地落在枝下,化泥护花。   又有多少人,能够像花草这般,不离不弃?   永德宫的大门就在面前三丈远处,衣凰却犹豫良久,没有上前。   如今,澄太子的事是当务之急,她好不容易从睿晟帝那里求得了这样的机会,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营救太子。   这么思索片刻,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人叫住:“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离开?”   嗓音醇厚温润,带着一股低沉的鸣吟之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衣凰横了横心,回过身去,对着面前方才说话之人欠身道:“衣凰见过洵王殿下。”   那人正是苏夜洵,他看了看衣凰,嘴角溢出一丝清淡的笑容,慢慢踱步上前道:“你忘了方才在紫宸殿父皇说过的话了?若是教父皇瞧见这阵势,定会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衣凰失声一笑,道:“四哥为人沉稳端正,又怎会欺负人呢?莫不是在变着法地教训我?”   瞧见衣凰的笑容,苏夜洵微微抿了抿嘴,道:“当今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位比皇家公主,与诸位王爷公主兄妹相称,换句话说,你现在除了名分,父皇待你与其他公主无异,试问,有谁敢教训你?”   衣凰忍不住叹息一声,心中明白苏夜洵是担心她,便收起了不愉快的情绪。从刚才一见到他,他眼中的忧虑之色就没有消失过,看似轻松与她说笑,却一直注视着衣凰的神情变化,想来,他也是在担心她被睿晟帝留下,会为难她吧。   “这么说,我是恃宠而骄了?”衣凰挑眉反问道。   苏夜洵摇了摇头,“恃宠而骄的可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衣凰一愣,问道:“谁?”   苏夜洵道:“岑家。”   看着衣凰略有不解的目光,苏夜洵接着解释道:“近日来我在朝中走动,听到了不少关于太子和岑家的传言。关于岑家失宠一事,众说纷纭,归根结底,却是一个原因:恃宠而骄。说是岑寂仗着自己的长女是当今太子妃,未来一朝皇后,便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意欲帮助太子谋权篡位。”   衣凰听了,忍不住冷冷一笑,沉声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这皇位本就是太子的,传与他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又何苦做出这等傻事?”   苏夜洵沉了脸色道:“虽然此言不假,可是太子出事之后,父皇盛怒至极,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道理。而现在父皇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也应该早已想清楚了其中缘由,所以才迟迟不提更换左相之事,而是让左相的位子一直这么空着。可是,你该明白,想让一国之君承认自己错了,是一件大逆不道且难上加难的事,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迎面冲着父皇而去,而是应该要迂回前进,打通父皇心中的死结。”   衣凰一直侧耳仔细听着苏夜洵的话,这会儿不禁弯起嘴角笑开,点头道:“四哥心思细腻,细如毫发,遇事沉稳冷静,真叫我羡慕又佩服。不过这死结是——”   “是父皇对太子的失望。”苏夜洵说着又不禁想起那日在苏夜澄寝宫之中,睿晟帝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不由得大怒,片刻不留,转身便怒冲冲地走出东宫,苏夜洵知道,那样的盛怒之中,更多的是对太子的失望。   虽然说以长为尊,然,当初苏夜澄能登沓子之位,并非完全因为他是睿晟帝的长子,更多的是他胸襟宽阔,文韬武略俱通,知人善变,识人善用,他出生在睿晟帝登基之前,亲身经历了睿晟帝从一个二皇子摇身变为太子,再成为皇上,他经历丰富,承受能力要比旁人强得多,正是一国之君的上上人选。   天朝的皇子,个个都很优秀,有过人才能,加之太子大有所成,睿晟帝圣心甚慰,自小就对太子严加管教,注入无数心血,朝中无人不知睿晟帝对于太子的一片苦心。   却不想,如今让他亲眼太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又怎能不怒,不恼,不失望?   衣凰微微太息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父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清此事的真相,解除他对太子的固执认识。毕竟,眼见不一定为真。”   苏夜洵道:“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做?”   衣凰挑眉一笑道:“暂有一计,不过还需要和九哥商量一下。”   苏夜洵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颗脑袋里真是装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真是猜都不想猜了,免得白浪费力气。”   “呵!”衣凰斜了他一眼道:“我认识的四哥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人。”   苏夜洵却只是低头浅浅一笑,并没有反驳,弄得衣凰一阵糊涂,隔了一会儿,苏夜洵才抬起头来,看着衣凰清丽明媚的面容,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什么?”衣凰没有听明白,愣愣地问了一句。   苏夜洵走近道:“对不起。那晚在三哥府里,我误会你了。”   衣凰这才想起那晚他对自己的冷淡,甚至有一丝埋怨之意,说出的话让她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之中,是苏夜涵帮她解的围。   一想到苏夜涵,她方才的笑容全都慢慢凝固,消失。   她与苏夜涵这个结算是结下了,只怕一时是解不开的,而且,她也并不想解开,只有这样才是保护他的最好办法。只有她远离他,才能让他安稳。   而,他能不能明白、理解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原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趁着彼此都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早抽身岂不是更好?   看到衣凰笑容消失,神色黯然,苏夜洵还以为是自己那晚的事让她有所不快,不由得心里一沉,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若是如此你大可以说出来,我不希望你把事情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   衣凰抬头看着苏夜洵,他如水的俊眸静淡平和,带着一丝疼惜与愧疚之色,楼陌均在莱州说的话有在耳边回响起来。   他分析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再加上后来素冉,也就是青瑶的出现,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位冠后 宫的女人。可是,若真是如此,那毒也就是她下的了,然,在那几日的接触之中,衣凰能很明显得感觉到那个女人对睿晟帝的真挚感情,那么关切,那么挂心,是一个妻子对于丈夫的真切的关心与心疼,即使衣凰理解她为什么对太子动手,却想不明白她为何连带着对睿晟帝一并动手。   “你想多了。”衣凰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会是何人,下此毒手。”   见她不愿说,苏夜洵也是无奈,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烦扰你了,我送你回去。”   衣凰没有拒绝,冲他一笑,转过身去,随着他一起朝着宫外走去。   苏夜洵却明显地看出她笑容里的勉强与失落,已不再是他初见时那个胆大妄为,无拘无束的慕衣凰。   也许他从不知道,在衣凰踏上前往北疆的道路的那一刻,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即便他早已有了想法,做好了准备,却在他开始行动之前,一切都已改变。   而北疆的那一行,改变的不仅仅是苏夜涵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所有的一切,天朝的未来。   从此,事情开始朝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过去,直到最终,一切尘埃落定。   距离团圆节还有十天,宫里已经开始四处张灯结彩,喜庆之味儿十分浓厚。   天朝以孝为先,睿晟帝十分看重团圆节,不管平日里如何,每一年只要一到团圆节就会心情大好,携诸位妃嫔及众皇子公主陪同太后一同过节,登基二十三年来一年不落下。是以每到团圆节,所有人都会抛开个人情绪与偏见,和睦相待,不会为了个人之间的恩怨而闹出纷争,惹得睿晟帝和太后不快。   故此,宫里的人最喜欢的便是团圆节,每到此时主子们心情大好,他们都会得到很多的奖赏,所以每一次布置团圆节的庆典时都十分小心谨慎,力求做到更好。   也因此,常年居于大悲寺的十四皇子苏夜澜,会在团圆节前回到宫里,并在团圆节当日为皇上和太后祈福,这已经成了这几年来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衣凰却来不及考虑太多过节的事。如今澄太子的事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便又开始整日往返于各位王爷的府邸,好在几人都很配合,全都替她准备了轻便快捷的马车——   唯独只有苏夜涵有人为她准备的是一匹马。   这匹马性情古怪,虽然还只是一只年轻的马匹,瞧见旁人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的模样,只有在看见衣凰的时候会露出难得的温柔,对衣凰百依百顺。   这匹马全身通白,就只有在额头眉心有一处黑点。衣凰初见这匹马时还以为是子墨,可仔细瞧了瞧,它比子墨要年轻很多,却原来是冉嵘送来的,是子墨出征前生下的马仔。   这反倒让衣凰有些不好意思了,回朝至今一直忙于太子的事,都没有时间上门向冉嵘致歉,却不想他非但没有计较,见衣凰喜欢快马,竟然还给衣凰送了一匹马,而且是送到苏夜涵的府上,让苏夜涵代为转交于衣凰。   想来真是惭愧,衣凰心里想着,等太子的事一了,应该立刻寻个时间到冉嵘府上拜见一下才是。 【五十五】蕙质兰心解语花   走出涣王府,衣凰的心情不再似进府时的那般复杂无味。   想来从皇上允口至今,她片刻不歇,也不是没有成果的。   门前的侍卫见到她出来,都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郡主。”   这些时日她进进出出多次,府里的侍卫下人早已对她很熟悉,都明白涣王爷待她亲和,再加上又听到她和苏夜涣以兄妹相称,自然更加小心起来。   甚至有人在想,是不是涣王府要增添一个女主人了。想来,苏夜涣已经二十四,早已到了娶亲的年纪,若非他整日忙于征战,府中早该妻妾成群,又何苦想今日这般情景,落他一人独守偌大的涣王府?   府中的几位嬷嬷闲来无事,聚在一起闲聊,个个都夸赞这位清尘郡主。如今她是名声在外,爱慕者成群,加之她本身出生名门,与太后同宗,又是右相之女,皇上亲封的郡主,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已足够她有加入涣王府的资格。   只是,这些时日下来,下人们发现,涣王爷和清尘郡主之间,似乎并无情愫可言,二人便是这般大大方方相处交谈,不带丝毫不自然的感觉,那般普通平淡。   倒是那个洵王爷,以往并不经常往涣王府来,可是最近却跑得有些勤快,说是有事与涣王爷相商,可是却有不少人看得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至少,不完全在酒。   刑部的牢门前,一抹白色身影被人很不客气地拦住,两名狱卒走上前,神情严肃地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衣凰微微挑眉,冷冽的眼眸直直看向狱卒,看得他们一怔,衣凰身旁那名灰黄色布衣的侍从轻声喝道:“大胆,郡主的道儿你们也敢拦?”   “郡主?”二人疑惑了一声,之后骤然醒悟,俯身拜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郡主见谅。”   衣凰挥了挥手道:“皇上允我来见太子,请两位小哥带个路,可否?”   二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郡主要见太子,自然是可以,可是皇上有命,只可郡主进去探见太子,这个人……”   二人说着眼睛瞥了一眼衣凰身旁的那名侍从。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衣凰不禁冷冷一笑道:“二位的意思是,我的随从不能随我一起?那,若是有刺客闯入该当如何?想来二位也听说了前不久我在回府途中被袭之事吧?如果二位认为你们可以保得了我的安全,我自然是可以独身进去。”   “这——”两名狱卒为难起来。   就在二人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让他们进去,我随他们一道,有事我担着。”   那声音清润和煦,与苏夜涵和苏夜洵他们都不相同,不带丝毫的冷清和凌冽,只是淡入秋水地缓缓拂过。   衣凰闻声转过身去,看到一位身着浅灰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虽然他已经尽力着装素雅,却是掩不住他浑然天成的贵气,面庞偏瘦,白皙俊俏,嘴角挂着一抹淡若似无的笑意,眉眼温和沉静。若非那一双墨绿色的眼眸,衣凰几乎不敢把他和苏夜洵他们放在一起相比较。   两名狱卒面面相觑,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贵公子,正踌躇间就听他开口对衣凰问道:“你就是衣凰?”   淡淡一笑,衣凰微微欠身,说道:“正是。”   她没有称呼对方,却已然猜出他身份不凡。   他既然知道她就是慕衣凰,想必也该知道她郡主的身份,可是他却以“衣凰”相称,只怕身份不一般。   见衣凰承认,他便弯了弯嘴角,走到衣凰身旁道:“十三哥说的果然没错,当真是有超脱世俗的气质。”   一听到“十三哥”这个称呼,衣凰心中微微一顿,再抬头时已经微微笑开,欠身拜道:“衣凰见过十四王爷。”   当今朝中,能对着苏夜泽喊“十三哥”,又有这样的气质和那双墨绿色的眼眸的男子,怕是只有那一个人,便是刚刚回宫的十四皇子苏夜澜。   苏夜澜伸手拦住衣凰,笑然道:“听说父皇已允你与我们兄妹相称,你就不要再来这些繁文缛节了,便像称呼十三哥那样,叫我十四吧。”   衣凰点了点头,尚未来得及再开口说话,旁边的两名狱卒就俯身拜道:“见过十四王爷。”   苏夜澜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免礼,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枚金色令牌,举到二人面前道:“我许久不回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太子了,父皇特允我与郡主一同进入探望太子,二位行个方便吧。”   二人仔细瞧了瞧,那金牌中间确实有一个流金的“御”字,想必真是皇上所赐之物不假。再说十四王爷常年不在宫中也是众所周知之事,他性格和善,心地善良,皇上允许他进去探望太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当下不敢再多阻拦,乖乖地侧身让到了一边,“王爷、郡主,请。”   衣凰也不客气,走在最前面,苏夜澜随后跟上,与她并排走着,侍卫跟在身后,两名狱卒很是识相,并没有跟进来。   这一间牢房里就只关了太子一个人,想来皇上虽然心痛太子的所作所为,却还是心有不忍他和普通犯人一起受牢狱之苦,才会特别单独安排一间牢房。   不紧不慢地走出几丈远,估摸着狱卒应该听不到他们说话了,苏夜澜才轻轻笑了一声,回身道:“九哥这身衣服倒是稀奇,还从未见你穿过呢。”   身后那名侍卫嗔了一声,走上前道:“少拿我开心,你怎么会在这里?”侍卫却原来正是苏夜涣。   苏夜澜清和一笑道:“我刚一回宫就听十三哥和潆汐说了你们跪求父皇之事,本想到你府上去找你问问情况,却不想府上的下人说你出门了,可十三哥明明说今日是衣凰来探望太子的日子,让其他人都在府上等着,我就想,你极有可能随衣凰一道来了。我怕你们遇上麻烦,所以就匆匆赶来,没想到正好撞个正着。”   苏夜涣点了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已见过父皇?”   苏夜澜“嗯”了一声,道:“昨天夜里我回到宫中已经很晚,就没去打扰几位哥哥,陪母妃叙了叙旧。都怪我前些时日一直在闭门抄写经书,不让外人打扰,否则就可以早些知道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早些回宫帮助几位哥哥了。”   他的表情极淡,眼底却有一丝真切的愧疚与忧虑,衣凰看得清楚,不由得暗暗一笑。   都说十四皇子苏夜澜心善如佛,自小便有菩萨心肠,喜读佛家经书,长大后更是时常出入大悲寺,跟寺中诸位长老修习,年纪轻轻,却有悲天悯人、感化众生之心。   可即便多年的修习让他比常人心态平和澹然,一旦遇上自己的兄弟出事,他一样焦急担忧。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悲悯之心吧。   几人说话间已来到一间牢房前,牢内,一名玄黄色长袍的男子正端坐案前,神情静淡,面无表情,执了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低头咳两声,对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他一边不急不躁一笔一画地慢慢写着,一边头也不抬地随口问道:“还要问些什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见他脸色苍白,身形愈渐消瘦,形销骨立,苏夜涣心底狠狠一抽,抢步上前抓住牢房的铁栅,失声喊道:“大哥!”   不是太子,是大哥,是兄弟!   闻言,苏夜澄身形微微一颤,怔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牢房外的三人,眼神惊讶而恍然。   该是已经有多久,没有亲人前来探望他了,对三人的出现他才会如此怔然惊诧?而在牢里的这些日子,他又过着怎样的生活,把他折磨得如此清瘦单薄?   “九弟,十四弟?”苏夜澄的声音骤然沙哑,说着声音一滞,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哥。”苏夜澜也跟着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隔着这道铁栅,兄弟三人相对无言,便有千言万语,在见面的这一刹那都已化为无声的默契。   就在三人怔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噹”的一声,三人回神,齐齐向着衣凰看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牢门,进了牢里。   “你——”苏夜涣瞪大眼睛看着衣凰,“你这是——”   衣凰有些好笑地看了外面的二人一眼,指着牢门的锁说道:“这个牢门根本没有上锁。”说着转身看了苏夜澄一眼,和声道:“看来,这是皇上的意思,他不想你真正地被困在这间小小的牢房里。”   苏夜澄看着衣凰淡淡一笑,道:“清尘郡主?”   衣凰道:“你叫我衣凰便可。”   突然,她皱了皱眉,快步走到苏夜澄身边,抓起他的手,手指切上他手腕的寸关尺三部,探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太子近日可有头疼的症状?”   苏夜澄微微一怔。从见到他们后,他就已经努力忍住咳嗽,免得他们担心,却还是被衣凰给发现了,转念一想,衣凰精通医术是众人皆知的事,便也不觉奇怪了,点点头道:“偶有头痛。”说着又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   衣凰沉沉太息一声,苏夜涣见了焦急问道:“怎么了?严重吗?”   衣凰笑了笑说道:“太子脉相微细而弱,卧引里急,牢结沉滑,中有积气,才会引发头痛和咳嗽,等会儿我让人开两服药煎了给太子服下。当然,最关键还是太子自己,莫要一直强压心中郁结,勤多走动,这样才能有利于积气的排解。” 【五十六】魂归来兮索冤债   苏夜澄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衣凰执笔、开好药方,然后唤来一名狱卒命他将药方交与刑部尚书岳明松。只要这个岳明松不是太笨的话,不出今晚,太子生病的消息就应该传到皇上耳中了。   直到衣凰娴熟轻松地将一切事情做完了,苏夜澄才向苏夜涣和苏夜澜点头一笑道:“记得十年前我初见郡主时,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机智灵敏,人小胆大,如今看来,郡主比之当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呵。”说罢侧身看向衣凰,正好看到她偷偷撇了撇嘴。   衣凰走过来道:“那太子的意思是,衣凰做事太过草率鲁莽了?”   苏夜澄摇头道:“不然。你做每一件事给人的感觉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人感觉安心踏实。”   “呵!”衣凰轻呵了一声,“担心忧虑这些事都我自己担着了。”   苏夜涣和苏夜澜全都抿嘴一笑,苏夜涣道:“对了,这一次我们来是为了东宫杀人一事,大哥,你便把当日的情况细细跟我们说一说吧。”   一提到这件事,苏夜澄的脸色顿然沉了下去,眼神黯然,神情凄冷,冷清一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事发当时是父皇亲眼看见的,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么?”   衣凰微微太息道:“一切皆为虚幻。眼见并不一定就为真,人的眼见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听了衣凰的话,苏夜澄这才点了点头,看了看两位弟弟希冀的目光,缓缓开口说道:“那天,我原本准备带着陌均去拜祭母妃,却在临行前一个时辰,突然感觉很疲倦,然后就昏昏沉沉睡着了,等我醒来之后,身边躺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宫人,衣不蔽体,而我的手里则握着勒死那个宫人的白绫。那时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这个时候,父皇和四弟一同走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   说到这里,苏夜澄停了下来,神情略显疲惫之意。   当日睿晟帝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失望,怨恨,愤怒,悲伤……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再被打乱搅合成一团,让他顿然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睿晟帝愤愤然地甩袖离去,他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情,然,为时已晚。   身为皇家的子孙,他比谁都更明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宫里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尤其是作为一国储君的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一直以来,他更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唯恐行差踏错。   却不想,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做得很好,却还是有各种各样的微小行为难免贻人口实,只因为他是太子,他的言行举止容不得一丝瑕疵。   可是,人无完人,又该如何要求他做到此般?   夜半时刻,整个兹洛城都已沉沉陷入了静谧之中,所有人都正在睡梦中。   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夜晚了,自从太子事发,到几位王爷陆续回朝其间,时时有人连夜进宫向皇上进谏,稍有不慎,惹得皇上不悦,紫宸殿内便会传出圣怒的呵斥声,以及摔碎东西的声音。   是以当值的那些小太监们,每晚都是胆战心惊地度日,每天晚上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什么时候皇上心情不好了,便尽量不去打扰他,免得被牵连,真是一个盹儿都不敢打。   现在好了,所有王爷都已回朝,太子的事似乎有了转机,皇上的脾气也不似前些日子那么暴躁了,再加上团圆节将至,宫里喜庆之味浓厚,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就在这样静谧安详的深夜里,划出一道口子,撕破了沉静的夜,传遍各宫各院。   第二天一早,东宫外面挤满了人,各宫的宫人丫头,各处的太监们和嬷嬷,甚至连一些后 宫里的妃嫔都来了,纷纷围在一边,对着人群中的某样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只听有人说道:“她说她瞧见了灵芸的鬼魂,莫不是灵芸死不瞑目,回来索债来了?”   “唉呦——”身旁的人全都打了个冷颤,推了那人一把道:“你瞎胡说些什么?灵芸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会突然回来?”   “心有不甘呗。”那人继续说道,“你们是没看到灵芸死时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据说是被用白绫活活勒死的。不是说这样的冤魂戾气很重吗?万一她真的死不瞑目,想要回来报仇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瞎说!报仇?她找谁报仇去?”   “……”   突然只听一名宫人朗声传报道:“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问声,纷纷退让至路两旁,跪下拜道:“参见贵妃娘娘。”   前来的几名年轻的妃嫔全都大吃一惊,见避无可避,便硬着头皮走上前俯身行礼道:“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嗯。”凤撵上,那位高贵傲然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由身旁的宫人搀着走下凤撵,对着众人抬手道:“都免礼吧。”   说罢抬脚,款步走到先前众人围观的地方看了看,原来人们围观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神情惶然的宫人。见到有人走过来,她连连向后挪去,眼神恐惧不已,口中念念叨叨着什么,听得不太清楚,只依稀听到她反复重复的几句——   “不要抓我!”   “我帮你报仇,帮你报仇……”   毓贵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身旁的宫人:“她是什么人?怎么这副模样?”   立刻有人上去跪拜道:“启禀贵妃娘娘,她是东宫的宫人,名叫香茹,曾经和灵芸是一起服侍太子的宫女。”   “哦?”毓贵妃随口应道,“那个灵芸又是谁?”   “她……她是……”答话之人立刻哑舌了,低着头犹犹豫豫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毓贵妃冷笑一声道:“说,本宫恕你无罪。”   “谢贵妃娘娘!灵芸就是那个被勒死在太子寝宫中的宫女。”   毓贵妃微微一愣,再看周围众人的神情,似乎都很惧怕的模样,尤其在提到灵芸时,个个神色惊慌,“那,这个香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般模样?”   “启禀贵妃娘娘,这个香茹该是疯了。昨天夜里她连连尖叫,刚开始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清醒,说她看见了灵芸的冤魂回来要索债,可到了早上神智便开始有些不清了,只是念念叨叨说,灵芸回来了,灵芸让她替她……替她报仇……”   “放肆!”毓贵妃顿然大怒,一挥衣袖怒声斥道,“我天朝圣宫得先祖神灵庇佑,何来鬼神?”   她这一怒,原本站起的众人又全都跪了下去,就连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几位妃嫔也跟着跪下了,看毓贵妃的模样,是真的发怒了,他们又怎能不怕?   “娘娘饶命,奴婢也是听香茹这么说的……娘娘饶命……”   看着伏在地上连连恳求的宫人,毓贵妃稍微平了平气息,又看了一眼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香茹,吩咐身旁的宫人道:“这件事其中必有蹊跷,将她带回仪秋宫,本宫要亲自审查此事。”   “是,娘娘。”   毓贵妃冷眼扫过众人,走到凤撵前正准备上撵,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淡淡地看了那几位年轻的妃嫔,声音冷淡地说道:“周才人、李才人、张彩女等人,身为后 宫妃嫔,不好好待在宫里修身养性,竟随一干宫人一起到东宫来看热闹,实属有乱后 宫正气,罚奉三月,禁足一月!”   身后几人一听,立刻齐齐伏地请求宽恕,然,毓贵妃置若罔闻,上了凤撵,扬长而去。   后 宫之中便是如此,谁得宠谁便得势。   可惜的是,虽然这些年轻的妃嫔个个容貌端庄秀丽,却没有一个人能留得住睿晟帝的心。   众人皆知,在冰贤妃火殒之后,睿晟帝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上心过,若是五官的哪一点有与冰贤妃相似之处,睿晟帝会宠幸她一时,但也只是一时,这样的荣宠很快就会消失。   相似始终就只是相似,却终究不是。   想来,睿晟帝之所以那么偏爱衣凰的原因便在这里了。   那个丫头,从八岁起便可以看出有些冰贤妃的影子,而且这么多年越长越大,竟然也越来与冰贤妃的模样越像,尤其是那双冰冽不羁的眼睛,每每那些朝臣了见了,都觉得是冰贤妃复活了。   像,简直是太像了!   涣王府内,苏夜涣的书房中,三道人影在晃动。   关于在刑部监牢里苏夜澄亲口所述一切,看似平淡无奇,却让人一想起来就有些不舒服,其中有太多难以解释的疑问。   又或许,只要把这些疑问解除了,太子之事便可以找到真相也不一定。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十三王爷差人速速前来有事相告,苏夜涣片刻不犹豫,立刻宣见。   那人刚一进门就跪地伏拜,慌慌张张道:“启禀洵王殿下、涣王殿下、清尘郡主,十三王爷让奴才前来相告,宫里出事了,有个宫女因为太子的事被逼疯了!” 【五十七】明其心意知其谋   宫中上下,人皆惶恐。   尽管已经竭力遏止谣言的传播,关于灵芸鬼魂归来,吓疯香茹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现在,宫里人人自危,唯恐不知什么时候灵芸的鬼魂就会找到自己。   睿晟帝听闻这个消息,勃然大怒。   前一天晚上,刑部尚书岳明松进宫面圣,告知睿晟帝澄太子生病一事,又暗有所指地夸张了一些,渲染了一下太子为证明自己的清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痛苦。睿晟帝听完之后,原本已有转圜之心,却不想一大早却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岳明松之前诉说的一切都成了妄谈。   衣凰的脚步丝毫不敢慢下。   当初是她力求睿晟帝允许他们重新调查太子的事,如今太子的事尚没有进展,反倒出了个因为太子的事被逼疯的宫女。如此一来,岂不是暗指太子杀人之事乃是事实?   听说睿晟帝一大早发怒之后,头疼症又犯,连早膳都没有用,直接去了太后那里。但愿此时太后能消一消他的火气,否则,他们这样去了,定然会被狠狠训斥一番的。   这么想着,她悄悄瞥了一眼苏夜涣,见他面色凝重,神情之中有一丝不安,她豁然心里明白,那日她被睿晟帝留下之后,为何苏夜涵和苏夜洵那般担忧了。毕竟他们都是睿晟帝的儿子,与他相处多时,他们对睿晟帝的了解,自然是要比她多得多。   细细想来,她并没有见过睿晟帝真正大发雷霆的样子,也许,自己真的只是见到了睿晟帝和善的一面,所以才会错误地认为他是个仁慈宽容的君主。   又或者,在某些时候,自己见到的睿晟帝和其他皇子眼中的睿晟帝根本就是同人不同心?   “呃——”就在衣凰神游的时候,身旁的苏夜涣轻哼了两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见衣凰回神,苏夜涣说道:“一会儿见了父皇,有什么话都由我来说,你只管待在一旁听着就好。”   闻言,衣凰不禁笑道:“在你眼中,我是那种会逃避责任的人吗?”   苏夜涣道:“就因为知道你不是,所以才要提醒你一声。”   衣凰挑眉道:“既然你知道,又何必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话?”   苏夜涣有些无奈:“此事本来就跟你无关,你是为了我们兄弟才卷进来的,既是如此,我自然有责任要保护好你。”   “呵!”衣凰轻声一呵,笑然道:“你也知道我已经卷进来了,就更应该知道,跟宫里的事扯上了关系之后,不是想断就能断的,既然断不了,又何必要逃避退缩?干脆迎刃而上岂不更好?”   苏夜涣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好吧,你可以说话,但一定要小心,不可鲁莽顶撞了父皇,言辞要谨慎。”   衣凰连连点头:“答应你便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仪秋宫的方向看去。   之前在涣王府时,他们刚一得到宫里出事的消息,正准备动身,仪秋宫的宫人便到了涣王府,说是毓贵妃传洵王殿下有事相商,让苏夜洵即刻赶往。母亲的命令,苏夜洵自然是没法拒绝,临走时千万交代衣凰要小心。   衣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婆妈的苏夜洵,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情况越是这样,就越会加深她的猜想。   尽管她也是那么想找出这其中的凶手,然她却害怕,背后之人真的是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她,那她慕衣凰该在苏夜洵面前如何自处?苏夜洵在整个皇宫之中又该如何立足?   只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转过弯,进了清思殿,抬眼便看到睿晟帝正扶着太后在看着什么,二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似想象中的严肃,倒是有一丝赞赏之意。   这倒让衣凰和苏夜涣完全迷糊了,不明白这唱得是哪一出。再定睛一看,二人身旁还站了一个人,竟是近日不常见面的苏夜涵。听到有人进来,他微微抬眼看了看衣凰和苏夜涣,朝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传递什么信号。   苏夜涣见了,也笑着点了点头,扯了扯衣凰的袖子,与她一同走到太后和睿晟帝身后,俯身拜道:   “儿臣参见父皇,皇祖母。”   “衣凰参见皇上,太后娘娘。”   睿晟帝回身看了看二人,微微拂袖道:“免礼平身吧。”随后直接指着衣凰道:“衣凰,你过来。”   衣凰微微一怔,不禁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也正向她投来一道柔和的目光,眼神清寒却沉静,带着一丝安慰的和煦,像是在告知衣凰不用担心。   衣凰定了定神,走上前道:“皇上有何吩咐?”也直到这时她才看清睿晟帝和太后正在看的东西,是一幅字画。   睿晟帝淡淡笑了笑,没有开口,倒是太后跟着转过了身,笑着看向衣凰道:“衣凰,皇上喜欢你这幅字,可是身为一国之君,向一个孩子索要东西未免有些不妥,皇上请哀家代为向你求了这幅字,可否?”   这幅字?衣凰一愣,这幅字是她的?   可是,她从未将自己的字画带入宫中过,太后这里又怎会有她的字画?   她又向前挪了两步,仔细一看,顿然一惊,正是她的那幅被苏夜涵指与原帖正好大相径庭的《快雪时晴帖》,原本一直挂在慕古吟的书房中,却是何时到了太后的宫里?   又或者是——   她蓦然侧身,抬头看着苏夜涵,眼神疑惑,苏夜涵见了,微微点点头,像是明白了衣凰的意思,默认了一般。   这么说来,他一大早地就跑进宫里,还带着她的《快雪时晴帖》,是别有用意的?而他,应该也收到了宫里宫女的出事的消息了吧?所以才会先他们一步赶到宫里,用她的一幅字稳住了睿晟帝和太后的情绪?   想到这里,她转身朝着睿晟帝和太后低头道:“衣凰拙作怎敢污了皇上的慧眼?”   “唔——”睿晟帝连连摇头,指着那幅字道:“此帖无论是风格还是用笔都别开生趣,与原帖以及后来那些的模仿者都大有不同,风味独特,另辟一道,朕就喜欢这个。”   衣凰低头哑然失笑,真不愧是父子俩,连说出来的话都这般相似。   瞧见衣凰苦笑的表情,睿晟帝还当衣凰不愿意,浓眉一挑问道:“怎么?你舍不得?”   衣凰连忙道:“当然不是。既然皇上喜欢,这幅字便送给皇上好了,何苦用‘求’字?这倒让衣凰不知如何自处了。”   “哈哈哈……”睿晟帝连连大笑,看了看太后满意的笑脸,有转身对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夜涵道:“朕就说嘛,衣凰才不是寻常那些小家子气的女子,她是我天朝的清尘郡主,她不可能落入俗套,永远不会。”   苏夜涵低头道:“是,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衣凰趁机回身看了苏夜涣一眼,见他满脸疑惑,便知道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悄悄叹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突然,睿晟帝笑声一顿,问苏夜涵说道:“朕差点忘了,涵儿,你怎会有衣凰的字画?”   衣凰一愣,苏夜涵却是满脸镇定,淡笑道:“衣凰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曾前往右相府道谢,见到了这幅字,感觉别有风味,便向她讨了下来。儿臣知道父皇喜欢欣赏字画,只是俗落之作见得太多了,就把这幅字送来,想给父皇换个感觉。”   睿晟帝微微太息道:“还是你懂朕的心意。”   苏夜涵道:“儿臣惭愧,上阵杀敌不如三哥和九弟,入朝处事亦比不上四哥,所以就只能想一些办法为父皇排解忧愁。”   苏夜涣趁机上前道:“七哥谦逊了,七哥的用兵布阵全都与常人不同,常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想来,倒是与衣凰的字有些相同的味道。”   太后听了不禁呵呵一笑,拍着睿晟帝的手背道:“皇上,你瞧瞧,这些孩子可真是沉着稳妥,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出退兵杀敌,入治国安邦。这些啊,都需要他们兄弟的齐心合力。如今,就只差一个头,领着他们了,只要找回这个头,今后我天朝在这些孩子的共同努力下,必然会更加繁荣昌盛,坚不可摧。”   太后的话说到这里,众人方才明白其中用意。   现今辅国大臣有了,镇国大将也有了,只差这个头,而这个所谓的头,可不就是太子苏夜澄?   衣凰顿然醒悟,她怎么差点给忘了,当初她卷入这件事中来,就是因为太后的召见,太后可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想到这里,衣凰俯下身去拜道:“启禀皇上,太子的事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现在只等着找出其中的一条线将所有事情串联而起。如今距离团圆节还有八天,衣凰保证在五天之内查出事情真相,并尽快调理好太子的身体,绝不耽误太子与诸位王爷一起,陪同皇上和太后娘娘同庆祝团圆节。”   睿晟帝紧紧盯着衣凰,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他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关于衣凰的疑惑。他想了许久,却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性情和她娘亲一样漠然冷酷的孩子,会心甘情愿地一脚踏进这错综复杂的皇宫中来,还这么尽心尽力帮助解决太子的事。   她与太子并无交情,甚至只见过一两面,不是吗?   难道是为了其他交情不错的皇子?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既然衣凰已经允下这样的承诺,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便点了点头,道:“好,就五天。这五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会充耳不闻,不去理会,只要你们能查出事情的真相来。”   三人同时一喜。   “谢父皇!”   “谢皇上!” 【五十八】菡萏香销翠叶残   一幅字画平息了睿晟帝的怒气,给了太后机会,这是衣凰没有料到的。   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苏夜涵从何处取得了那幅字?难不成是一大早赶到右相府,取了字之后,又匆匆赶到了宫里?   见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苏夜涵倒也不闪躲,走上前与她并排走着,说道:“你不用猜了,那幅字是我跟右相讨来的。”   衣凰凝眉道:“我爹知道了这事?”   苏夜涵明白她说的是右相是否知道她在调查太子一事,便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告诉他,只是说我很喜欢这幅字,但是被他发现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你还是自己先跟他说明吧,免得他知道之后又为你担心。”   听着他温润和煦的声音,衣凰有瞬间的恍神。   她又何尝不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右相?可是她又担心他知道了之后,会忍不住掺和进来,虽然他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帮助,然,出于一个做女儿的自私想法,她却不希望右相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七哥提醒,衣凰记下了。”衣凰说着朝苏夜涵淡淡一笑,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苏夜涵冷声一笑,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略有落寞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的脾气实在是寻常人捉摸不透的,前一刻还春风拂面,下一刻就可能狂风大作。   她是那样一个我行我素,受不得约束的女子,她做事不需要足够的理由,只要自己心情好就可以。   终究,她并非像她表面这般潇洒不羁,只是那片藏在她的心里,让她时而欢乐时而伤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为何,感觉到抓不住她的心,自己会这么彷徨?   苏夜涣看了看他并不和悦的神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七哥,衣凰的脾气你也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她一向是无所可惧的,能让她逃避的事情自然有着天大的理由。”   苏夜涵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将苏夜涣的话听了进去。   苏夜涣继续说道:“这些天来,虽然没怎么见到你,可我看得出她还是记挂你的,有一次她自己一个人对着剥好的莲子发了半天呆,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你信不信七哥身上现在还收着一包莲子?’我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只有对于一心牵挂的人,才能这么随时随地,轻轻松松地说出他的事情来。”   一提到莲子,苏夜涵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感觉那个手帕还在,便松了一口气,冷声道:“她那般阴晴不定的脾气,我又怎么可能会清楚?也许,那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虚化,一旦回来了,便全都化为乌有。”   说罢不给苏夜涣在说话的机会,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宓秀宫。   那里地处西北方向,相较于其他宫殿来说,颇为偏僻静谧,很少有人到那里走动。   一路上,苏夜涵的脚步都不算快,缓慢之中带着一丝犹豫。   从北疆回来直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去那里,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敢去。他害怕看到那双与母妃如此相似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哀伤像一个无底深渊,永远也着不了地。   宓秀宫里静谧安然,连走动的宫女都很少,往里面走了走,到了袭芳殿,刚一进去就看到两名宫人捧了一块竹青色的衣料往里面走去。   这种颜色看着似乎很眼熟。苏夜涵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眸色骤然微沉,犹豫片刻,抬脚跟在宫人身后往里面走去。   “公主,衣料取来了,您看看合不合适。”两名宫人一边把衣料固定道绣架上一边问道。   闻声,那方珠纱帘后走出一名年轻女子。值此深秋,她的着装颇为简单,白色底衫外罩着一件淡黄色近红色的罗裙,上面用黄色和紫色的线细细绣着晚香玉的花朵,精致优雅,一串红色珍珠项链垂至胸前,长发悉数分束挽起,在头顶用一朵黄红相间的花钿子束住头发,简洁淡雅的花钿妆,衬着她柔和美丽的面容,却仍然遮不住她眼角眉梢的愁绪。   这人正是苏夜涵的同母姐姐,当朝六公主,苏潆泠。   看了看绣架上的布料,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合适,你们下去吧。”   “是。”眼看她在绣架前坐下了,宫人们知道她又要开始了,便乖乖退了出来。公主有个习惯,在她做女工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尤其,是这件竹青色的衣服。   两名宫人刚退下来,一回身,骤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欲行礼却被他制止,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自己悄悄走进了屋内,就站在绣架前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低头专心地绣着。   她一直都没察觉有人进来,他便一直不开口说话。   直到她绣好了一片竹叶,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才突然听到那道清和的声音:“这件衣服是做给他的?”   苏潆泠骤然抬头,看到苏夜涵正缓缓走上前来,在她的绣架旁蹲下,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绣架上的衣料,微微笑道:“这布料倒是不错,柔滑纤和,秋天穿着它不冷不热。”   苏潆泠抿了抿嘴道:“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苏夜涵道:“来看看你。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一个人待在这里闷吗?要不,我接你到涵王府住一段时日如何?”   苏潆泠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我在这里挺好的,安然僻静,不会被人打扰。”   “六姐——”苏夜涵声音之中有一丝无奈,抓住她冰冷的手。   苏潆泠似乎突然愣了一下,反抓住苏夜涵的手,疑惑道:“你的手——”   “嗯。”苏夜涵轻轻用了一声,淡淡一笑道:“自从遇上那个人之后,便一点点回热了。”这么说着,便又不禁想起在章州总兵府的那几日,她日夜不离床畔的照顾,任由他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即使勒出了一道道红色的印迹也不出声。   那时,那样一双手刚刚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那时,那双手不会闪躲,而今,却是一切都已不再,她不再是她了。   看见苏夜涵这样的表情,苏潆泠心里似乎有了底,拍拍他的手背,淡笑道:“有些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取,去珍惜,七弟你的性格就是太淡泊,太无欲无争了,你把所有的心思的言语全都放在心里,教别人如何看穿你?”   “六姐——”   苏潆泠笑容不减道:“我们和母妃一样,都是注定一生寒凉的人,当年母妃便是因为父皇的手才如此死心塌地待在宫里。如今,你能遇上一个让你手回热的女子,是一件如此难得的事,不要就此错过。这一次,不要再不奢不求了。”   苏夜涵微微低头,良久才“嗯”了一声,继而抬头问道:“那六姐呢?”   苏潆泠拂上衣料的手微微一颤,苏夜涵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出来。   终究,那个人是六姐的心病,是六姐的软肋。无论经过多少事情,过了多久,在六姐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命中注定最重要的人。   “我很好。”苏潆泠笑容清浅,眼神温柔,拿起针一边绣着一边说道:“只是好像许久不见他了,给他做的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了。”   闻言,苏夜涵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打开那只精致典雅的箱子,里面竟全都是类似的竹青色的衣衫,从最淡的青色道深青色,一字排开,呈现在眼前。   他握了握拳头,沉沉一叹,然后回身对苏潆泠说道:“六姐,衣服别再做了。”   苏潆泠却置若罔闻,头也不抬,问苏夜涵:“听说他受伤了,严重吗?现在还好吗?”   苏夜涵道:“你为何不自己去看看他?”   苏潆泠笑了笑摇头道:“不去了,我不想再出这宓秀宫。”   苏夜涵终是无奈,从箱子里取出两件衣服,道:“我替你将衣服送过去。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就该让他知道。”   苏潆泠脸色微怔,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眼前的绣架发呆。直到苏夜涵带着衣服离开了袭芳殿,她才蓦然凄笑一声,“知道了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克死了母妃和夫君的灾星,还能求得别人的同情与可怜么?”   袭芳殿门外,苏夜涵却是将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将拳头一次次握紧再一次次松开,眼底的伤痛像无边的雨幕,淅淅沥沥迷糊了视线,也迷糊了前方的路。   突然就找不到方向了。   因为那一双手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这一步棋究竟是谁走错了,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东宫距此尚有不近的路程,可是他的脚步却沉重得难以抬起,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将六姐的一番心思告知与他,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也是个深沉冷漠的人,相识至今,就只见他对太子如此尽心尽职,却从不见他对哪个女子有真诚的笑颜——除了她,那个教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女子,慕衣凰。 【五十九】秋风不散当日情   八凤殿内,昏黄一片,除却前门透进来的烛光,几乎没有光亮的地方。   秋风入户,烛影摇曳,吹动轻纱帘帐,微微浮动。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喧闹声。   当初,每每太子处理完政事,心情烦闷之时,就会来到这里喝上一杯酒,吃一些他亲手做的菜。偶有时候,太子心情好了,抚琴奏上一曲,邀他以箫声应和,宁静安详,即使只有他们两人,却仍觉得很开心,很欢畅。   而今,太子在刑部大牢中,纵使他有千万心绪,却不能去看他一眼。睿晟帝下令禁止探监的不止是几位王爷和公主,还有他,这个跟随了太子二十年的太子幕僚,楼陌均。   看着周围如初的景象,却不复当初的人和事,心中顿然一阵感伤。   听说,几位王爷已经齐力跪求睿晟帝,就连清尘郡主慕衣凰都参与了其中。既然有她在,想必太子应该很快就会沉冤得雪了吧。   说不出的原因,对这个女子,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   如今,她已经从皇上那里取得了重查太子之事的权利,但愿她能与几位王爷一起,早日将太子救出来。   团圆节将近了,以往的团圆节,虽然太子总是要先随睿晟帝一起去陪太后过节,可是太子总会想尽办法提前回来,与他一起度过那一天的最后一段时间。若是今年没有太子在,这个团圆节该是多难熬而又无奈?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转身准备回到屋内,却听到一阵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楼大人,独自一人感叹什么?”   这声音楼陌均认得,温淳之中带着冰濯的寒意,就只有那一个人。   回过身,对着来人微微行礼道:“卑职楼陌均见过涵王殿下。”   苏夜涵轻轻“嗯”了一声,走到楼陌均身旁,看了看他身上浅绿色的长衫,忍不住低头轻笑一声,楼陌均有些疑惑,问道:“王爷这是——”   苏夜涵没有回答,只是四下里看了看,“楼大人,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吗?”   “哦。”楼陌均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挪让让苏夜涵进屋,“王爷请。”   苏夜涵点点头,走进屋内,手中的包袱却始终握得紧紧的,目光扫过四周,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忧思,“太子不在,这里冷清多了。”   楼陌均随后跟进来,听到苏夜涵的话不由得神情一滞,继而凄凄一笑道:“是啊,冷清多了。”   随后就要唤下人送茶水来,却被苏夜涵挥手阻止了。他仔细打量了楼陌均一番,突然开口问道:“楼大人是与太子同岁,是吗?”   楼陌均一怔,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点点头道:“正是。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苏夜涵继续道:“楼大人位居三品太子幕僚,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待人亲和,本王只是好奇,以楼大人的条件,想要找什么样的妻子都不是难事,却为何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楼陌均心中一凛,蓦然抬起头看向苏夜涵,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惶,苏夜涵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一阵疑惑,为何问起婚嫁之事,他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王爷,陌均不知王爷所问何意?”趁着苏夜涵沉思的片刻,楼陌均低下头去,避开苏夜涵的目光,轻声问着。   苏夜涵将手中包袱放到桌案上,淡淡一笑道:“本王只是随口问问,楼大人若有不便之处,大可不用回答。”   楼陌均再次行礼道:“不敢,只是陌均近些年来一直忙于帮助太子处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可能疏忽了自己的事情。今日谢过涵王爷的提醒,待太子这件事一解决完,陌均会考虑处理处理自己的事情。”   闻言,苏夜涵的脸色突然一沉。这倒是出乎了楼陌均的意料,有些琢磨不透这个王爷的心思。   他看了看桌上的包袱,试探性地问道:“这是——”   “衣服。”苏夜涵冷淡地说着。   楼陌均道:“衣服?谁的衣服?”   苏夜涵道:“你的衣服。”   “我的?”楼陌均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苏夜涵,“陌均不明白。”   苏夜涵沉声道:“你明白的。这是有人托我送来的,既然我已送到,楼大人就收下吧。”他说着侧身看了楼陌均一眼,转身欲走。   “王爷。”楼陌均喊住他,“敢问王爷,是何人所赠?”   苏夜涵思索了片刻,道:“我相信楼大人的聪明,我希望,是楼大人你自己想出来是谁。”说罢抬脚走出了八凤殿。   身后,楼陌均疑惑万分,直到苏夜涵的身影消失后,才走到案前缓缓打开了包袱,两件折叠平整的竹青色锦衫出现在眼前,楼陌均看得一怔,伸出手拂过衣服,修长的手指停在上面所绣的竹节上。   这针法精密细致,修得平整光滑,拿起来比划了一番,竟然正好合身,就连他习惯在衣角内侧绣一个“均”字的习惯,做衣服的人竟然都知道,而且是他常写的行楷。   究竟是何人,会有如此精细的针法,还对他如此了解?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请得动涵王殿下替她将东西送来。仔细想来,在这宫中能差动涵王爷的人,恐怕只有她——   蓦然,他手微微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重新翻起那衣服的一角仔细看了看,恍然发现那个“均”字并非规规矩矩的“均”,边上的土却是换成了水。   果然是她!   他抓着手中的衣服,怔怔地站了良久都没有挪动一步,这才明白苏夜涵方才询问他娶妻之事所为何。   那个如水般柔和温煦的女子,很小的时候便经常给他送来许多东西,每一次都美其名曰是送给太子哥哥,可是却每一次都送两份来。她知道,太子与他的感情最好,只有两份的话,另外一份肯定是会给她的。   她是聪明的女子,然,太过聪明就会成为一种负担。   再一次看向苏夜涵离开的殿门,楼陌均只觉一阵疲惫,微微阖上眼睛,长叹一声,轻声呢喃道:“对不起,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走出东宫,再回身看去,这里如今就像一座空掉的宫殿,颇有荒凉之感。   静谧固然是好,但是太过僻静,就会显得死寂。   记得当初母妃出事之后,御衍宫也是像这般静谧,不,是比这还要安静,沉寂而又冰冷,像是寒冷的地窖,让人不敢靠近。   那段日子,睿晟帝重病不起,被送回紫宸殿休养,整个御衍宫里,除了几个对母妃忠心耿耿的宫人,就只有他和六姐,每日对着那一具放着冰贤妃衣冠的冰棺静静地跪着。   母妃去世之后,他和六姐便相依为命。虽然在这宫里有很多人听从他们的命令,然服从终究只是服从,而非出于真切的关心。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他从未笑过,他认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笑容,直到,在那一年睿晟帝的寿宴上,见到年仅八岁的衣凰。   她眼底的诡谲之色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那样的深沉却又神秘,颇有胆大包天的味道,竟敢当着众臣的面,向皇上开条件。她与他所见过的人全都不同,她超然,脱俗,出尘,神秘。   尤其是那相视的一眼,更是有万千狡黠的神色,就像一只得逞的小狐。   便向她养的那只狐貂一般。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畜生。   思及至此,他竟然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一想到她对着那只狐貂瞪眼的神情,活脱脱地一对子,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一个人也能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七哥心情不错。”   一道清冽的声音迎头劈来,语气虽然听着有一丝戏谑,却无恶意。苏夜涵抬头一看,一道白色身影就在眼前不远处,离得这么近了他竟然没有察觉。   衣凰正迎面走来,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撇了撇嘴,纤眉一挑,“怎么?我说错了?”   苏夜涵但笑不语,抿嘴沉沉地看着她,良久才突然吐出两个字:“小狐。”   “什么?”衣凰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胡?”   苏夜涵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你,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东西。”眼看着衣凰雪亮的眼睛就要瞪起,他接着说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衣凰指了指平秋宫的方向,道:“去找十三了,他在宫里走动的时间比我们多,我想让他多注意一下这两天宫里的动静。”   苏夜涵微微皱眉道:“你是指那个传言被逼疯的小宫女?”   “没错。”衣凰点点头道,“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吗?太子在牢中病重一事刚一传到皇上那里,东宫里的宫人就出事了,还是因为被太子害死的宫人。只怕,这人就在宫里,而且——”   她话音顿了一顿,抬眼看向苏夜涵。苏夜涵凝眉,疑惑地看着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说的话——   “而且,就在皇上身边。” 【六十】人生若只如初见   古往今来,祸乱宫闱之事并不在少数。   然,这一次,却让衣凰和苏夜涵心神不宁,不敢再往下猜测。   若是皇上身边之人,既有如此大的本事,又有如此做的理由之人,就只有后 宫中那几位地位较高的妃子,无非是除了冰贤妃的贵德贤宸四妃中的三人,以及有皇嗣的几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十四皇子苏夜澜的母妃靳妃。   可是这四人,贵妃娘娘对睿晟帝的感情众人皆知,深厚无比,即便她觊觎皇位,也断然不会做出伤害睿晟帝的事情来;德妃娘娘为人淡泊悠远,鲜少参与政事,根本不关心前朝之事,也从不要求自己的儿子登得帝位。至于华宸妃和靳妃,二人入宫之前便是情谊深厚的表姐妹,同是来自南方的富商之户,华家和靳家联手几乎统揽了天朝境内所有的纺织与铸造,天朝国库一半以上的银两是他们填进去的,他们若是想反,早在苏夜泽和苏夜澜出生之后便有所行动,又何须等到毓贵妃及其他各皇子势力的愈渐强大?   不管是这四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丝证据能证明是她们其中的一人。   苏夜涵沉着眼神看向衣凰,凝眉问道:“既然问题如此棘手,你又为何向父皇承诺五日之内找出凶手来?”   转过身苦苦一笑,衣凰太息道:“那样的情况下,连太后都出面求情了。既然此事是我担下的,我就该负责到底。”   垂手站立的苏夜涵眉峰一挑,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所以,你就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衣凰讪讪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苏夜涵冷眉凝视她:“既然你料得此人就在宫里,而且还在父皇身边,想必也该知道此人身份地位不一般,若是让他知道你正在查他,你认为,他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衣凰摇摇头道:“自然不会。”接着狡黠一笑道:“我就等着他出手呢。我保证只要他敢出手,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苏夜涵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说她,只能紧蹙眉头,甚是担忧地看着她:“上次半路被袭之事你忘了?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人就是因为此事,冲着你来的。”   “唔——”衣凰连连摇头,淡然道:“其实那些人我们早就和他们交过手了。”她说着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略有疑虑,便笑道:“就是在回朝途中的那个小镇上,我们冲出马场之后,前来围袭我们的那帮人。这几番接触下来,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他们的头人是谁。”   苏夜涵问道:“谁?”   衣凰道:“就是那个手持回风鞭的女子。”   那个女子的年纪似乎并不大,然,每一次出动都是她发号施令,瞧她说话的样子气势十足,甚是威严,眼神残冷无情,却又带着灵兽般的狡黠。她手中的回风鞭非普通之物,那是用提炼的上好的牛皮筋精制而成,可伸可缩,变幻无穷,在这个黑衣女子出现之前,衣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回风鞭,是在她十岁那年。   那一次她随玄清大师出游,行至边疆地区,来到一个杂居的村落,那里有各族各部失散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重新组成了一个村子。   在那个村子里,有一个性格怪异的中年男子,据说当时他刚到那个村子一年多,与人交流甚少,却做得一手好兵器,长鞭,箭弩,刀枪剑棍。村子里的人便是用他做成的武器进入山林猎兽捕鸟,过着和乐融融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闯进一头凶狠的野兽,咬伤了几名村民和一些家禽家兽,村子里的人却奈何它不得,这野兽像是能看懂人们的动作意图,忽远忽近地跳着,村民根本进不了它的身。后来,那个中年男子带着一条长鞭出现,野兽还想像对付其他村民那样对付他,来回跳着,却不想那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来回收缩,直追着野兽而去,野兽闪避不及,被长鞭抽中多次,最后,男子狠狠一挥手,长鞭应声而下,正好抽中野兽的双眼。瞎了眼睛的野兽被早已围在周围的村民蜂拥而上,捆绑得结结实实,当晚就杀死祭灵了。   当时衣凰还小,不免好奇心重,脱口问道:“这是什么鞭子?好厉害!”   男子没有回身看她,只是冷冷答道:“回风鞭。”   就在人们举酒庆祝的时候那名中年男子却离开了那个村子,从此再也不知道他的踪迹。衣凰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奇遇,却没想到八年之后,她会又一次见到回风鞭,只是这一次持鞭的人不再是那个中年男子,而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见衣凰沉默良久不语,神情略有飘忽,苏夜涵不想打扰她,静立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有风吹来,他俯下身去忍不住一阵轻咳,衣凰这才回神,看了他一眼,眼神担忧:“早跟你说了,你心肺受损,起风的时候要待在府里好好休息着,怎的一大早就跑到宫里来了?”   她语气之中满是担忧和埋怨,虽然有些微怒,苏夜涵听了却不禁微微一怔。   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她出言教训他了,自从回到帝都,她就一直努力避开他,见了面也只有寥寥数语,今日突然又听到她这般没大没小的训斥,心中忍不住一暖。   “慕衣凰。”他忽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衣凰的眼睛,缓缓喊道。   衣凰被他这一喊喊得一愣,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他两眼,颊上突然一红。   不顾衣凰的赧然,苏夜涵接着说道:“你究竟是为何,要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插手太子的事,甚至还大有一肩扛下所有罪责之意?”   衣凰想了想,轻笑一声,满是无奈:“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们为难,更不想看到我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情?”   “太子一倒,你们兄弟必乱。”   闻言,苏夜涵骤然微微一怔,下一刻快步走到衣凰身旁,四下里看了一眼,沉声道:“以后别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衣凰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你怕了?”   苏夜涵道:“我是担心你。”   衣凰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剩轻微的叹息声一阵阵传出。又走出几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永德宫道:“我还要去太后那里一趟,你先回去吧。”   苏夜涵面无表情道:“我陪你。”   “不用。”衣凰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去检查一下布置给轩儿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苏夜涵这才允口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衣凰憋了好久的情绪骤然消失,呵呵笑道:“这里是皇宫,我是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是世子的师父,难不成还能有人敢动我不成?”   苏夜涵道:“知道你身份与众不同,但也不用说出这么一长串来,若真有人要动你,哪还有时间听你说完这么多话?”   衣凰稍稍吐了吐舌头,撇嘴道:“知道了,那我不说就是。”说罢转身欲走。   身后,苏夜涵突然开口叫道:“衣凰。”   衣凰闻声,蓦然回身,正好迎上苏夜涵满含深情的眼眸,四目相对,久久不语,那一瞬间,彼此眼中不经意所流露出来的情感已被对方尽收眼底,便不再需要多余的话语。   “照顾好自己。”最后,苏夜涵轻轻说道。衣凰朝她恬淡一笑,点了点头,“你也是。”   “嗯。”苏夜涵轻轻应着,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微微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刚才衣凰那转身回视的一眼,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见时她向他投来的目光,净澈透亮,如一泓碧波将他的身影倒映其中,微微荡漾。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所认识的那个慕衣凰。   她从未变过,只是她有她的苦衷,才会在某些时候将自己的真实情感与想法隐蔽起来。然,他只要知道她没有改变过就够了,剩下的他只需要帮助她一起揭开太子杀人一事的真相,待解除了所有的麻烦,他相信,她还是当初那个箭下夺命,救他于生死边缘的慕衣凰。   走入永德宫,心事满重重。   衣凰却有些心神不宁了。苏夜涵温和的面容如同施咒了一般,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   原来情这一字,真的不是自己所能控制得了的,否则娘亲当初就不会抛下她,抛下爹爹,毅然决然地回到那个有着她心爱之人的地方。   潇潇独立院中,看着园角那一抹就要凋零是秋菊,苏夜洵眼神之中有极力隐忍的凄凉和落寞。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掩埋殆尽。   他回身,眼底笑若春风,轻声道:“来了。”   闻声,衣凰微微一惊,抬头望去,看到苏夜洵俊眸如水,正静默地看着她,衣凰问道:“贵妃娘娘不是找你有事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夜洵道:“母妃找我只是有些小事商量。”   “小事?”衣凰凤眉一挑,“既是小事,又何须贵妃娘娘派人辛辛苦苦将你从涣王府请回宫去?”   苏夜洵听了不由得呵呵一笑:“果然是瞒不住你。”说着他正了正脸色,沉声道:“母妃叫我去,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她只是不想让我参与到太子的事情中来。”   衣凰一愕,蓦然抬头看向苏夜洵,眼神复杂而疑惑。 【六十一】误会何解昭君怨   看到衣凰惊讶的眼神,苏夜洵只是淡然一笑,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衣凰正色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我说些什么?若是贵妃娘娘有意阻止你参与到此事中来的消息让旁人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可你不是别人。”苏夜洵面色淡然,定定地看向衣凰,眼中的情感不言而喻,“你是慕衣凰,是我信任的那个慕衣凰。”   “四哥——”衣凰轻轻喊了一声,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起,只能回望过去,心中满是愧疚与担忧。   苏夜洵见了,不禁笑了笑,走到衣凰面前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来都来了,就别想太多,你不是来检查轩儿的课业完成得怎么样了吗?快进去吧,轩儿等你很久了。”   衣凰点点头,“嗯”了一声,正欲随他一同朝清思殿内走去,却见苏夜洵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身后,说道:“七弟?你也来了?”   闻言,衣凰蓦然回身,对上苏夜涵的眸子,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眼中极力隐忍的悲愤,以及那一抹少见的冰冷,全然不见方才在桥上遇见时的温和。   “七哥——”她开口,刚刚喊了一声,就被苏夜涵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原来四哥也在?”   这一句话却是对苏夜洵说的,他的目光从衣凰身上挪开,带着一股微微的寒意。   苏夜洵点点头道:“我来看看衣凰,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想和衣凰一起尽快解决了太子的事,免得耽误了太子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团圆节。”   他说着微微侧身,看了看衣凰的脸色,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焦躁,却又迟迟不肯开口说话,无奈一笑,他继续问道:“我听皇祖母说七弟刚离开不久,怎会突然又回来了?”   苏夜涵扫了衣凰一眼,漠然答道:“还以为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想回来取走的,现在仔细一想,是我自己不小心丢在府里了。”   苏夜洵道:“看七弟的样子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此,那还是赶紧回去找找吧,可别丢了。”   “嗯。”苏夜涵语气极淡地应了一声,看向衣凰的目光在触及她脚尖的刹那又收了回去,转身朝着永德宫的宫门走去。   身后,衣凰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般,无从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走出永德宫。   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衣凰心里却明白,她与苏夜涵的那个结,还没有解开,就已经愈结愈深了。   方才她到永德宫来,苏夜涵要随她一起,被她拒绝了,转身却又看到她与苏夜洵一起在永德宫有说有笑……呵,即使他只字不提,眼中的怒气她却看得清楚。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她与他,本就是一对死敌?   就像她所看到的命数一样,她要尽量避免与他交锋,她是他的命中宿敌,一旦与他发生冲突,他就只有落败的可能,轻者伤身,重者致命。   那么,便干脆远离他吧,这样岂不正是一举两得?   眼看着衣凰的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苏夜洵心底突然一阵刺痛,没由来的难过。紧了紧拳头,他沉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去把他叫回来。”   “不用了。”衣凰伸手拦住他,沉沉太息一声,刚一转过身就看到从清思殿里跑出来的逸轩。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四叔……衣凰姑姑……”   苏夜洵见了,不由得蹲下身去,张开手臂接住奔过来的逸轩,把他宠溺地搂在怀里,脸上却故作严肃:“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衣凰姑姑布置给你的课业都完成了?”   “嗯。”逸轩使劲点点头,转向衣凰道:“衣凰姑姑,轩儿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衣凰微微一笑道:“什么地方?”   逸轩正了正脸色,问道:“就是那个七叶一枝花,轩儿仔细数过它的花叶,并非每一株都是七叶,又为何要叫做七叶一枝花,而不是六叶或者是八叶呢?”   闻言,衣凰不禁淡淡一笑,示意苏夜洵将逸轩放下来。她拉着逸轩在花园旁的石阶上坐下,道:“关于这个七叶一枝花,是有一个故事的。”   一听有故事,逸轩显然来了兴致,看到苏夜洵正站在一旁,伸手就拉着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下了:“四叔,衣凰姑姑要讲故事,你一起坐下听听嘛。”   苏夜洵应声坐下,跃过逸轩的头顶看了衣凰一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衣凰可以说了。衣凰便点点头,缓缓说道:“据传,这味草药的名字缘于一个传说——   很久以前,天日山下住着一个少年叫沈见山,他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姐妹,靠上山砍柴为生。一天,他在砍柴时,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毒蛇,还未及他躲避,他的小腿就被蛇狠狠咬了一口。不一会儿,他就昏迷在地,不省人事。说来也巧,这时天上的七仙女正好脚踏彩云来天目山天池里洗澡,看到了昏倒的沈见山,便动了恻隐同情之心,她们将他围成一圈,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罗帕盖在他的伤口四周。更巧的是,王母娘娘这时也驾祥云到此,看到了少年、伤口和女儿们的罗帕,明白了一切,于是随手拔下头上的碧玉簪,放在七块罗帕的中央。   或许是伤口得到了罗帕和碧玉簪的仙气,蛇毒很快就消散了,沈见山竟渐渐苏醒过来。苏醒后的一瞬间,他只听“嗖”地一阵风响,罗帕和碧玉簪一起落在了地上,即刻变成了七片翠叶托着一朵金花的野草。他惊呆了,仿佛刚做了一场梦,又看看自己的小腿,了无伤痕。最后他想明白了,是这好看的野草救了自己的蛇伤。于是,下山后,他给村民们反复讲述被蛇咬伤后获救的奇特经过,并带村民上山认药。村民们推测说,这药草蕴含有仙气,能克蛇毒妖魔云云,故而每遇有蛇咬伤患者,都采挖此药,并获神效。当大家好奇地询问药草的名字时,沈见山想了想说:‘七叶一支花。’”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了看身旁正听得聚精会神的两人,全都是一副垂眼沉思的模样,颇有父子俩的神韵,看得衣凰忍不住轻声一笑,这两人才从衣凰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逸轩“哦”了一声,恍然道:“这么说来,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跟七仙女和王母娘娘有关了?”   衣凰淡笑道:“没错。七叶一枝花,又名七叶莲,它算是草药中的异类,最大的特征就是由一圈轮生的叶子中冒出一朵花,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花的形状像极了它的叶子,它可以分为外轮花和内轮花,外轮花与叶子很像,约有六片,而内轮花约有八片,让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至于七叶一枝花的轮生叶,并非就一定是七片,六片的叶子也常见。”   逸轩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明明六片叶子,怎么会叫七叶呢?衣凰姑姑,听你说故事真有意思,比奶娘讲故事有趣多了,还能学到有用的东西,以后,你多给我讲些故事,好不好?”   对上逸轩满是希冀的眼睛,衣凰蓦然一怔,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由得将目光向苏夜洵投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要更勤快地往宫里跑了?   苏夜洵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再看逸轩的表情,又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便拍拍逸轩的脑袋说道:“你放心,你衣凰姑姑既然答应了做你的师父,就必然会经常来看你,给你讲故事的,只要你乖乖地听她的话,四叔跟你保证,她以后会给你说比这更好听的故事。”   “真的?”逸轩听了不由得一阵兴奋,两只小手一手抓着衣凰,一手抓着苏夜洵,兴冲冲道:“那如果我能表现得很好,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衣凰姑姑的冰凰山庄去玩?我经常听到有人提起姑姑的山庄,说那里很漂亮的。”   这下,不等衣凰开口,苏夜洵就接过话说道:“只要你课业完成得好,皇祖母也答应,四叔就带你去衣凰姑姑的山庄去玩,那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你没见过的灵兽。”   “灵兽?”逸轩一听不禁两眼放光,“是真的吗?四叔你怎么知道?”   苏夜洵笑道:“因为四叔去过。”   逸轩又问道:“那七叔也去过吗?”   话一出口,衣凰和苏夜洵就同时一愣,彼此相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衣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逸轩道:“我听七叔跟曾祖母提到过衣凰姑姑,说什么山庄里有什么屋子,我没听清楚,不过既然四叔去过,那七叔就应该也去过吧,十三叔也去过呢,就只有我没去过……”他说着垂下头去,有些闷闷不乐。   衣凰暂且略去复杂的情绪,拍着逸轩的小手道:“放心,等有了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好不好?”   “好!”   苏夜洵道:“你衣凰姑姑与四叔还有事,你先回去将今天学习的东西再温习一遍,等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嗯。”逸轩点了点头,朝二人行了行礼,乖乖地退回清思殿去了。   待逸轩一离开,苏夜洵就深深地看了衣凰一眼,说道:“你有话跟我说?”   衣凰点点头道:“我曾说过,我不想瞒你任何事情。”   苏夜洵淡淡一笑:“所以呢?”   衣凰道:“我想去贵妃娘娘的宫里,看一看那个被贵妃娘娘带走的叫香茹的宫女。”   苏夜洵似是料到了一般,轻声一笑,沉默了半晌,看了看清思殿的方向,说道:“都已经来了,就先进去看看皇祖母吧,见完皇祖母,我陪你一起去。”   看着他眼底如沐春风的微笑,衣凰起伏不定的心情终于略微平静了一些。   理了理情绪,她随着苏夜洵一道朝着清思殿走去。周围过往的宫人见了行了礼之后,纷纷低头掩面偷笑,笑容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六十二】山穷水尽疑无路   【六十二】山穷水尽疑无路   站在仪秋宫内的承香殿外,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里面的人回话。   衣凰心知,想要见到毓贵妃绝不会那么容易,而要见到那个被她带回的宫女就更加不容易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一会儿,一名宫人从承香殿里走出来,行至衣凰面前,欠身道:“启禀清尘郡主,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郡主请回吧。”   衣凰细眉微凝,问道:“洵王爷呢?”   宫人道:“洵王殿下被娘娘留下,陪娘娘聊会儿天,让郡主先行回去,不用等他了。”   看着宫人冷淡的嘴脸,衣凰心里明白,非不便见,而是不想见。   然,即便她知道,也不能这么硬闯进去。苏夜洵的脾气那般冷硬,都被毓贵妃拿捏于手心之中,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郡主。   想到这里,她朝宫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仪秋宫外走去。   既然毓贵妃有心不出手帮忙,她只有另想他法了。   这仪秋宫说来倒是不小,除了皇后所居的清宁宫,这是所有妃嫔居住的宫殿之中最大的一个。没有宫人领着,衣凰就自己出去,七绕八绕了一大圈,竟然还没有走出去,一拐弯,前方是一座水桥,她低头想了想,抬脚走了过去。   走上水桥时,衣凰隐隐约约听到桥下有细微的说话声,不仔细听倒还听不到。她眉眼一动,下了桥,向桥下走去。   不出她所料,桥下果然有人,正是仪秋宫宫女的打扮,正在烧着什么东西,神色慌张,不时地四处张望,嘴里念念叨叨,手不停地颤抖。   隔得有些远,衣凰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她皱了皱眉头,心一横,悄悄走了过去。这事事有蹊跷,宫里是禁止宫人随便烧纸钱的,更何况此时团圆节将近,谁敢触这个霉头?除非,有不可不为的原因——   这么想着,她缓缓走近,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仔细一听,只听那名宫人念道:“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来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我错了,我来给你烧纸钱了,我求求你放过我吧,灵芸……”   听到“灵芸”的名字,衣凰大吃一惊,不由得走上前去,那宫人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过身,看到衣凰站在身后吓得瞪大眼睛,正欲大叫出声,却被衣凰挪步上前,抬手制止了。   衣凰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最好安静点,叫出声引来了别人,你可就是死路一条了。”她说着用脚点了点地上的火盆。   “嗯嗯——”宫人连连点头,看着衣凰的眼睛的满是惊惶,待衣凰松开手后便离开伏地拜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此事告诉别人……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衣凰俯身将她扶起,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淡然道:“你是什么人?在给谁烧纸钱?”   宫人犹豫了一下,抬头对上衣凰冰冷的眼神,又连忙低下,衣凰转身欲走:“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想我是帮不了你了。”   “不要——”宫人拉住衣凰,想了想才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叫香茹……”   衣凰一怔:“你就是东宫里那个被吓疯的宫女?”   “我……”香茹欲言又止。   许是被衣凰冷冽清寒的眼眸给怔住了,她呆呆地看了衣凰片刻,突然有俯下身去拜道:“姑娘救命!”   衣凰想了想道:“谁要害你?”   香茹道:“是灵芸,是前不久死掉的那个灵芸……”   衣凰心中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奴婢是东宫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曾经和灵芸一起伺候太子。灵芸死后奴婢一直留在太子的宫里,本想等着太子回来,却不想太子他……后来,后来有个老嬷嬷找到了奴婢,说是可以帮奴婢出宫,但条件是要先帮她做一件事……”   衣凰冷冷问道:“什么事?”   “就是……就是装疯,还要说是因为见到了灵芸的鬼魂,让别人以为是被吓疯的……”   衣凰蹙眉,低头思索一番,蓦然一惊,只是很快被她清和的眼眸遮掩住了。她轻咳了两声,示意香茹站起:“你说的话我怎么能相信?”   香茹连忙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道:“这是那个嬷嬷赏给奴婢的,说事成之后还要更多的赏赐。可是……可是灵芸是奴婢多年的好姐妹,奴婢在她死后竟然还要这般利用她来欺骗别人,心中实有不安,害怕万一她真的来找奴婢……”   衣凰快速地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实情的来龙去脉,她接过银票看了看,又递到面前闻了闻,眼中的疑虑更深了。这股香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闻过。   她从几张银票之中抽出一张,将剩下的又还给了香茹:“这些东西你要好好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你走吧,放心,你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不过你也不能跟别说你今天见过我的事情,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将这张银票拿出来以澄清自己的清白。”   “是……”香茹连连点头,泪眼婆娑,临走之前又转身对衣凰说了一句:“如果,如果你能见到皇上,或者几位王爷,一定要请他们查清太子的事,奴婢伺候太子多年,知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看着她的背影,衣凰沉沉太息一声,一拂袖,落了一地的树叶便卷起,将那只火盆严严实实盖住。   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仪秋宫的宫门口,看见苏夜洵正站在门口,神情略有焦急地四下里看着。衣凰见了,走上前道:“四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陪贵妃娘娘吗?”   一听衣凰的声音,苏夜洵连忙回身,看到衣凰就站在眼前,先前不安的心情才微微平静下来:“方才母妃让我留下陪她,我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出来了,一问宫门口的人,说没有看见你出去,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衣凰轻声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刚刚迷了路,多绕了一会儿。”   苏夜洵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衣凰但笑不语,带先走出了仪秋宫,边走边随口问道:“四哥如此孝顺,应该经常到宫里来陪贵妃娘娘吧。”   苏夜洵点头道:“二哥战死之后,母妃心里一直都很难过,我自然要多抽点时间进宫陪陪她。不过后来她接手后?宫,有大大小小事务要处理,我就很少来打扰她了。”   衣凰撇了撇嘴,又问道:“那,娘娘这宫里的宫人,四哥应该认识不少吧。”   苏夜洵察觉了有些不对劲,凝眉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衣凰笑而不答,只是侧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远处,沉默良久才回头淡淡说道:“四哥,如果有一天你的兄弟和你的母妃之间产生了冲突,你会帮哪一方?”   苏夜洵脚步微微一顿,抬眼看着衣凰眼底掩不住的犹豫,骤然淡淡一笑道:“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免得伤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真的发生了,总会解决的办法的。”   见他不愿回答,衣凰也不勉强,她知道即使他不说,但他心里一定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该给的提示都已经给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怎么做了。虽然她很想找出这件事的主谋,虽然现在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主谋是谁,可是她却不愿这个人就这样曝光在人们的眼前。   因为,天朝还需要这个人。   马车在通往右相府和冰凰山庄的路口停留了许久,最终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驶去。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山庄了,不知那里一切可好。   未及她走进庄里,一道白色的影子便直扑而来,跳到衣凰的怀里,见衣凰只是随便抱着它,它还不满意,使劲地往衣凰的怀里蹭了蹭。   山庄里很是静谧,未见其他人的身影。衣凰拍拍灵影的脑袋,笑道:“其他人呢?”   灵影哼哼唧唧了几声,只听一旁走出的红衣小丫头说道:“回小姐,她们都在后院。”   衣凰抬眼扫了那个小丫头一眼,问道:“在后院做什么?”   “酿酒。”   “酿酒?”衣凰兀自嘀咕了一声,突然她脸色一惊,顾不得形象,足下轻点,连着几个翻身跃进了后院,怀里的灵影吱呀吱呀尖叫着,死死地抓着衣凰的衣襟。   直到衣凰稳稳落下了,它还没有停止尖叫,被衣凰狠狠一巴掌拍着脑袋上,“安静点。”   等它真正安静下来了,衣凰这才迈着轻悄的步子走进后院的厨房里,未进厨房,那迎面袭来的香气已经足以让人迷醉了。   果不出她所料,她们果然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偷偷碰她的酒!   “嗯——”她站在门口用力清了清嗓子,故作不明情况问道:“好香的酒味啊,哪里来的?”   里面顿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碰撞声,还有坛子打碎的声音,衣凰纤眉一皱,一个箭步冲进去,看了看打碎在地上的酒坛和碗,脸色骤然一沉。   红嫣见状,连忙妩媚一笑,迎上前道:“小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衣凰板着脸道:“若是提前通知你们,我的酒可就要全都这么糟蹋了。”顿了顿又对红嫣道:“酿酒是要天分的,你啊这辈子就别想了,安安分分地做好你的红座座主吧。”   红嫣的脸色陡然沉下,低头许久不说话,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知道自己没天分,可是,知道他喜欢喝山庄里的梨花酒之后,我真的想亲自给他酿一壶酒。”   衣凰心底一凛,看着红嫣落寞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骤然就缓和下来。喜欢喝冰凰山庄梨花酒而红嫣又偷偷见过的人,可不就是苏夜洵? 【六十三】惊人秘密少年心   浮华一生,潇潇乱世。   众人皆居于安详太平的天朝盛世之中,就只有他,还有他,他们的世界里是混乱的,是苍凉的,他们是在心惊胆战之中度日。   每一天都如同是新的生命又一次开始,他会感激上苍,感激自己,感激身边所有以诚心相待于他的人们,然,他却从来不会以诚心回馈。他不敢给,也给不起,他的生命随时悬在一线,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因为他正陪着那个人站在一个无比危险的山尖上,那里有狂风急骤,有闪电雷鸣,而他却还没有足够保护好他们的能力。   东宫储君,谁人不想做?踏进东宫,就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位迈近了一大步。   而他,作为太子最亲近的幕僚,奉楼氏一族族人之命,千里迢迢前来辅助太子,肩负全族人的期望与使命,片刻怠慢不得,必须时刻谨慎。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太子,他再无其他能说得上话的人。近得了太子身的不是重臣就是皇子公主,重臣要防,交不得心,皇子要防,恐其谋逆,至于公主们,男女有别,尊卑有别,亲近不得……   是她,那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即使她少言寡语,每一次到东宫来都是说话最少的一个,却是最能懂他心思的一个。她会送来双份的礼物,以分他一分,她会记得他最爱的竹青色,记得他最爱喝竹叶青,记得他最爱写行楷。   甚至,知道他衣角里的那个“均”字。   步至宓秀宫外,楼陌均犹豫良久,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知道进去之后,该如何面对那个人,那个已经默默为他煮了十年竹叶青的女子。   刚一转身,一名宓秀宫宫女端着木盒一点点走近 ,待看清宫门口站的人是楼陌均,不由得大喜:“楼大人?您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我——”楼陌均迟疑了一下,“我只是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宫女偷偷一笑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公主一个人正无聊呢,大人去陪公主下下棋如何?”说罢不问楼陌均同不同意,一边领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公主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里,鲜少有人过来陪公主谈心,涵王殿下事务繁忙,经常抽不开身,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可以经常来走走。”   说话间已经走到袭芳殿门外,宫女回身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楼陌均,不由得讪讪一笑道:“对不起啊楼大人,奴婢一见到熟悉的人,这话就有些收不住了。”   楼陌均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碍事。”   宫女道:“公主就在殿内,楼大人请进,奴婢将衣物拿去整理一下。”说罢向楼陌均行了行礼,躬身退下了。   楼陌均看着眼前这座静谧无声的袭芳殿,心底有无数悲凉缓缓流过。   这些年来,她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吗?这里荒远僻静,她一个人锁了自己,在这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这是为了赎去那些虚无缥缈的罪孽吗?   殿内,光线偏暗,不得不点满了火烛,她就坐在烛光下的绣架前,安静地绣着手里的花。那绣架上的衣料是一成不变的竹青色,一如他身上穿的这件锦袍。   “音儿——”她突然开口,嗓音略有沙哑,“衣物都取回来了吗?”   楼陌均深深吸气道:“取回来了,已经去整理了。”   闻声,苏潆泠的手微微一颤,动作骤然停下,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背对着门站立,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苏潆泠的脸色却略显苍白,神色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将信将疑地问道。   楼陌均缓缓走上前道:“陌均见过六公主。”   苏潆泠闻言轻声一笑,笑声凄凉,楼陌均目光停留在她面前的绣架上,看了半晌说道:“陌均谢过公主让涵王殿下送来的衣物。”   苏潆泠拂袖示意他免礼,问道:“合身吗?”   “合身。”   “那你为什么不穿?”   “公主——”楼陌均顿然语塞,抬头看着苏潆泠,不知如何作答。   苏潆泠淡笑道:“是怕沾染上晦气吗?毕竟,我是个不祥之人。”她说着站起身来,突然眼前一黑,身形一晃。   “公主!”楼陌均眼神一沉,走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苏潆泠摇了摇头,挣脱他的双手,“许是因为坐得太久了,一会儿就好。”   楼陌均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公主要小心保重身体才是,切莫让涵王殿下为您担忧。”   苏潆泠道:“楼大人提醒的是,如今这宫中除了七弟,便不再有其他人会为我担忧了,人们早已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六公主,他们只记得六公主曾经是个不祥之人,克死母妃和夫君……”   “潆泠!”楼陌均突然开口,打断了苏潆泠的话,“我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看了痛心。”   从刚才楼陌均喊出她的名字,苏潆泠就一直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此时一抬头,眼泪便一滴一滴坠落下来,想散落的珍珠,“你会痛心吗?”她用清晰无比的声音问楼陌均。   楼陌均握了握拳头,道:“会。我会很痛心,连带着把太子的一份一并痛了。他作为你的哥哥,对你向来是真心疼爱的,于陌均而言,公主便与亲妹妹无所差异,看到公主难过,陌均自会痛心无比。”   “妹妹?”苏潆泠不禁凄笑一声,再度看向楼陌均时,视线已经模糊,“是啊,太子没有出事之前,确实很疼爱我。”   顿了顿,她又道:“楼大人今日到此,有何事?”   楼陌均道:“陌均前来谢过公主的衣物。”   苏潆泠道:“那现在谢也谢了,楼大人可以请回了。”   楼陌均看着烛光下那道瘦弱的身影,心中微痛,却是无可奈何,犹豫了片刻,他欠身道:“那陌均告退了。”   苏潆泠张了张嘴想说话,突然一股气吸入体内,呛得她俯身一阵轻咳,楼陌均见了正要上前,却被她伸手拦住,“你走吧,我没事——”   “公主——”   “走。”苏潆泠冷冷地说着,背过身去,楼陌均无奈,只得转身退出了袭芳殿。身后,苏潆泠泪落满面,打湿了衣裳。   衣凰独自一人漫步宫中,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枯黄。   得了睿晟帝的特允,可于皇宫之中随意走动,原来就是这般感觉,皇宫如此之大,走在其中漫无目的,不知该往何处走去。   难怪右相不喜进宫。他还比她少一个后宫那么大的地方呢,都不愿意整日到这个让人晕目的皇宫里来,更何况她还要忙着去查太子的事。   再往前走就越来越僻静了,人也越来越少,衣凰想了想,欲折身返回。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里走出来,脚步轻缓,神色忧伤,那一身衣服,整个皇宫里便只有他一个男子穿了只显清秀之色,而不见艳丽。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想了想,衣凰走上前喊道:“楼大人。”   楼陌均听到有人喊自己,不由得一惊,抬头一见是衣凰,稍微松了一口气道:“郡主?”   衣凰道:“看楼大人的样子,似乎是有心事。可否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楼陌均笑了笑道:“有劳郡主担忧了,陌均没事。”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宓秀宫,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凄凉。   衣凰微微拧眉道:“既然楼大人不想说,我也不好勉强,那就不打扰楼大人了。”   “郡主——”眼见衣凰就要转身离开,楼陌均不由得喊住了她,对上衣凰询问的眼神,他迟疑了片刻,太息一声道:“敢问郡主,太子的事有何进展?”   衣凰知道,楼陌均回宫之后,睿晟帝一直不允许他插手太子的事,而他素来与几位王爷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好打听,想来也憋得很痛苦吧。她淡笑道:“你放心,已经有了一丝眉目。我现在担心的是,太子会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那名宫人……”   “不可能!”衣凰话未说完,就突然被楼陌均很果断地打断了。瞧他脸色坚决,神色那般肯定,衣凰心底忍不住划过一丝疑惑,淡淡说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太子年轻气盛,宫中又只有太子妃一名妻室,若是真的临幸了哪位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楼陌均朝衣凰凄凄笑了笑,低声道:“郡主,陌均心知你对太子并无恶意,一心想要替太子平冤,陌均心中感激不已,只是,请郡主相信,太子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衣凰沉了脸色,冷声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闻言,楼陌均低下头去,痴笑良久。   衣凰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楼陌均,他的全身似乎都被一层悲凉和忧伤包围,让人近不得身,他笑得越是这般怪异,衣凰心中的疑惑就越深,她隐约感觉到,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向她靠近。   许久,楼陌均的笑声终于停下,环顾四周,周围并无旁人,他这才沉沉一叹,走近衣凰,轻轻开口吐出一句话,让衣凰瞬间就浑身僵直,神情凝滞,满眼惊讶之色无法掩藏。   楼陌均见了,轻哼一声,看了看宓秀宫道:“那里是宓秀宫,是六公主的住所,公主似乎身体略有不适,可否劳烦郡主前往看一看?”   衣凰深深吸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   看着楼陌均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楼陌均对太子绝对的忠诚之心,也明白了为何太子一出事,楼陌均的态度就如此决然,坚决否认此事。   他那清瘦的肩上承担了很多,很多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的眼底,才会有旁人永远看不懂的悲伤。 【六十四】秋风落叶花易残   抬眼看去,宓秀宫静谧地立于眼前。   这里她从未来过,可这里她早已听过不下百遍,这里住着的是当朝六公主,苏夜涵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苏潆泠。   然而,全都城里的人都知道,当今的潆泠公主是个不祥之人。   她明明是睿晟帝的大女儿,明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明明是秀气与豪气兼备的奇女子,明明是众多王亲贵胄心心向往的最佳妻子人选,然,却是直到十九岁那年,才与睿晟帝的二女儿、三王爷苏夜清一母同胞的妹妹、当朝十公主苏潆淽一起出嫁。   更为让人诧异的是,十公主苏潆淽所嫁之人为天朝最年轻的中书令绍元柏,官居三品,而六公主苏潆泠的驸马则是刚刚晋封为忠武将军的李越风,官居四品。   李家一门武将,世代忠良,祖辈为天朝立下不少功劳,李越风的父亲更是在当年睿晟帝前往援救楼族之时,曾救睿晟帝于危难之中。然,如此一门忠烈,却是落得英魂早逝、人丁凋零。李家四代单传,李越风的爷爷和父亲皆在四十不到之龄战死沙场。其父战死之时,苏潆泠与李越风的婚事刚刚赐下,谁也没料到竟会遇上此等丧事,因此二人婚事只得推后,待李越风守孝三年再行论及此事。   三年后,两位公主同时举行婚礼,彼时李越风尚无功绩,身为二品辅国大将军的父亲又不在了,睿晟帝不忍苏潆泠被人笑话嫁了个无为之辈,便晋封李越风为忠武将军,承袭父业,接手李家军。   李越风为人忠厚善良,待苏潆泠甚好,呵护备至,真心爱护,即便当时有口风传是苏潆泠命中带克,才会刚刚与其定下婚事就克死了其父,他也置之不理,视为妄言。只是,人们更没有料到的是,李越风仍然没能逃得过李家男子不过四十之命,甚至比其任何一位长辈死得都更早,更惨。   婚后第三年,西方葛逻禄起兵作乱,睿晟帝任命李越风为四军将军之右将军随军出征,意在希望通过此次征战,为其提升官爵寻一个好的说辞。却不想,李越风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来,在战场上他为了减少军队伤亡,竟在自己身上绑了炸药,冲进了敌军的阵营,最后是尸骨无存。   自此,苏潆泠成为了全兹洛城人言论的对象。众人皆言,其乃不祥之人,命中带克,是以才会在克死自己的母妃冰贤妃之后,又克得李越风父亲战死,最终连自己的亲夫也克死在战场上,甚至都没能为李家留下一条血脉。   睿晟帝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忍她在外听这些流言蜚语,触动伤心之处,便命人将其接回宫中安置,然那时苏潆泠早已悲痛欲绝,心如死灰,不愿再与外界多有接触,便主动要求搬到地处偏僻的宓秀宫,并立誓从此不踏出宓秀宫门半步。   她是真的做到了足不出户,且这一待便是五年……   思绪至此,衣凰被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抬头一看,一名宫女正急急地迈着步子从宓秀宫中走出,迎面朝着她走来,瞧她低头只顾赶路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十分焦急的事。   似是意识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她不禁抬起头看了衣凰一眼,一瞧衣凰的衣着不由下意识地慢下脚步,疑惑地盯着衣凰,以眼神相询。   衣凰便走上前边问:“你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这宫女却正是之前引着楼陌均进屋的音儿,听到衣凰这么问,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反问道:“姑娘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此深宫冷院?”   她虽有急事,然这个突然孤身出现的女子,她一眼就瞧出不是寻常之人,莫不是……冲着公主来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更谨慎了一些。   衣凰淡笑:“我来找六公主,楼大人告知公主略有不适,请我来替公主瞧瞧。”   果然,一搬出楼陌均,音儿的神色就放松了些许,再一听衣凰说的是楼陌均请她来的,便想眼前这姑娘身份恐怕非同一般,便又小心问道:“可是,姑娘还是没告诉奴婢姑娘是何人。”   想来这宓秀宫里就只住着苏潆泠一位主子,她们这些下人着急成这样,必是苏潆泠有事,是以衣凰不欲与她多言,想起不久前为了方便她出入涵王府,苏夜涵曾给过她一块涵王府的令牌,于是便从腰间将令牌取出送到音儿面前,“我也是涵王的朋友。”   音儿一见令牌,不由一惊,想涵王生性淡漠,少与人亲往,想必这姑娘必是涵王亲信之人,才会有此令牌,便放了心,问道:“既然楼大人请姑娘前来替公主瞧病,那姑娘一定是懂医术了?”   衣凰微笑点头。   音儿也不再多问,便领了衣凰朝着宓秀宫里走去,“姑娘请快随奴婢进来。”   衣凰想来听力不错,尚未进袭芳殿,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夹杂着一声声沉闷却厚重的咳声,衣凰不由眉心一紧,脚步更快了些。   音儿小声对她说道:“不瞒姑娘,方才公主突然咳喘不息,奴婢心知此去太医院路途甚远,既然姑娘是涵王殿下的朋友,又懂得医术,还要有劳姑娘……”   衣凰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定定地点点头。   甫一进入殿内,音儿就入内禀报:“公主,有位姑娘想见见公主。”   “咳咳……”苏潆泠伏在案前,并未抬头,“你去回,就说我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便又重重喘了起来,突然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执起了自己的手腕,纤纤手指探上了腕脉。苏潆泠一惊,这才抬起头看向衣凰。   衣凰却并未看她,而是仔细地号脉,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公主的情况与太子颇为相似,同是由于中有积气、抑郁不得排解而导致头痛眩晕和咳嗽,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   她顿了顿,垂了垂眼眸看着苏潆泠,“公主这般情况持续了该有数年之久了吧。”   五年,至少五年了。   五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本该是陪在自己的夫君身侧,相夫教子,孝敬双亲,过着安然幸福的生活,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这个孤僻清冷的宫殿里,孤独地度过了这五年。   苏潆泠不答她,只是凝眉紧紧看着衣凰,声音微弱而清冷:“你是何人?”   音儿上前道:“回公主,她说她是涵王殿下的朋友。”   “七弟?”苏潆泠略有疑惑,目光不离衣凰。   见此情况,衣凰点头道:“正是。”说罢后退一步对着苏潆泠行礼:“小女子并无恶意,若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   苏潆泠虽咳声不止,然神智却丝毫不乱,看着衣凰的眼神清明一片,以袖遮口继续问道:“这么说,是涵王请你来看我的?”   “是……”衣凰欲答“是楼大人”,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音儿抢着答道:“是呢,王爷事务繁忙,却仍不忘公主,知道公主身体不好,便请了可信的朋友代为前来探望,可见王爷对公主关心之至,既是如此,公主可不能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这次便听姑娘的话,姑娘怎么交代公主便照着去做吧。”   音儿一口气说完,还不忘朝着衣凰使了使眼色,衣凰会意,便也不再强辩,只是微笑默认。   “呵呵……”苏潆泠不由笑开,“是七弟有心了……也劳烦姑娘了……”   “不劳烦。”衣凰再次上前,仔细瞧了瞧苏潆泠的脸色,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惋惜,许是因为苏夜涵的缘故,她对这个身心背负太多流言蜚语的公主竟有些心疼。“公主的病情最关键之处是在于公主的心,心结一天不解,公主的病情就一天不得痊愈。”   苏潆泠自是明白衣凰口中的心结所指为何,然她只是淡淡一笑,“已成死结,如何来解?”   衣凰神色泠然,“是结就必有解,万事皆在人为。”   闻言,苏潆泠不禁再次抬起头看着衣凰,只是这一次她的神色慎重了些,紧紧盯着衣凰明亮的双眸,看了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怔道:“你是……”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便是在十年前睿晟帝的寿辰那天,在麟德殿内……   ·※·※·※·※·※·※·※·※·※·※·※·※·※·※·※·※·※·※·※·※·※·※·※·   走出袭芳殿,音儿看向衣凰的眼神一直是怪怪的,像是在猜些什么,只是她不问出口,衣凰便装作不知道。   眼看就要到宫门口,音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为什么不问方才奴婢为何拦下姑娘,不让你说出是楼大人请姑娘来的事实?”   衣凰笑道:“你是公主身边至亲至信之人,你这么做自然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音儿不由得点点头,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可是姑娘,你还没有说公主的病情要怎么医治,你就这么走了,公主可怎么办?”   “公主她……”衣凰脚步微微一顿,“不是我不给你药方,而是我若当着公主的面把药方开给你,公主也未必愿意服药。且公主的病根在心里,靠我的药根本解决不了。”   衣凰说着示意音儿靠近,在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音儿脸上的愁云顿时散去,不禁笑开,连连对着衣凰点头。   直到衣凰从身边走开,走出好几步远,音儿才回过神来,喊道:“姑娘——”   衣凰回身,“何事?”   音儿疑惑地问道:“方才公主惊讶地对着姑娘说了几声‘你是’,后面就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奴婢真的好奇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不仅能成为七王爷的朋友,更能让公主这般诧异?”   衣凰不答,只是低头轻轻一笑,笑若清荷,秋风拂过,一阵淡香掠过音儿身旁,音儿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回眸浅笑的白衣女子,看得竟有些痴了。 【六十五】缘此君心似我心   五天时间眨眼过半,今日日落西山之后,她就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   看着地上渐斜渐长的身影,衣凰已经说不出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当日她向睿晟帝承诺五天之内查出事情真相,神色镇定自若,人人都当她是成竹在胸,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放过那一丝生机。难得睿晟帝心情大好,且有太后从旁帮忙说好话,她怕这样的机会错过之后,就再也找不回。   她不希望太子出事,甚至打心底希望太子能稳坐储君之位,来日登基为皇,这样,什么辅帝之命,什么帝星一分为二降落,就都不重要了。   这也是她愿意把自己牵绊到这件事情里的一个重要原因。   苏夜涵的性格与脾气她了解,即便他有帝王之命,可他却无为帝之心,且,他亦不适合这个满是欺骗、算计与仇恨的宫院。   或者,出于一种私心而言,她并不希望他站在那个高高在上,却孤寂无依的位子上,如果可以,她宁愿他永远是那个淡泊宁静、优雅绝世的涵王爷。   再回神时,她已行至刑部牢房外。   狱卒见了她,连忙上前欲要行礼,却被她挥手阻拦。   这几天她每日得了空都会来看看太子,给他送来自己亲手调制的汤羹。她学医十余年,自是明白药补远不如食补的道理。   衣凰走过狱卒身边时,问他们道:“太子今日情况如何?”   “回禀郡主,太子今日胃口甚好,吃了不少糕点小菜,还喝了些郡主送来的药酒。”   “嗯——”衣凰满意地点点头,“这几日你照顾太子有心,来日必会赏赐于你。”   “照顾好太子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不敢求赏。”   闻言,衣凰不由停步,回身看了那狱卒一眼,但见他虽是狱卒打扮,然眼中却无卑亢之色,只是被衣凰这么盯着看,倒有些赧然与不解。   衣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严,因为生在戌时,所以家里人给起名为严戌。”   “戌?”闻言,衣凰有微微的怔愕,不由想起了何子、邵寅几人,“呵呵……好名字。”她边说边轻轻摇头,朝着里面走去。   身后,严戌一脸错愕与惊讶,不解地看着那个渐远的背影,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牢房内,那个身着玄黄长袍的男子依旧安坐案前,挥毫泼墨,修长十指即使是在这牢房里,依旧修剪得整齐干净,听见脚步声靠近,也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   “我正在想,这个时辰你该来了,结果你就真的来了。”他说着在纸上勾出最后一笔,这才直起身来看衣凰,“不知今日你又给我带了些什么。”   衣凰搁下食盒,道:“自然是好东西,不然也不敢拿到太子面前献丑。”   苏夜澄无奈一笑摇头,这几日的相处,他已大约了解衣凰的性格,知道她不是拘于礼数的官家女子,也就不与她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今日来看,苏夜澄的精神确实比刚见他那日好了许多,对衣凰带来的吃食汤羹也颇有兴趣,衣凰看他吃得开心,刚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这一点倒是让苏夜澄察觉了,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笑问衣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心知由于几位王爷施压,封锁了消息,关于宫女被吓疯一事,苏夜澄并未得知,是以她摇头道:“没有,只是看着太子,竟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哦?”苏夜澄故作好奇。   然而衣凰却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只是似有意似无意地淡淡一笑,笑意有些冷清,这样的笑让苏夜澄的心蓦然一跳,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如今,他一人待在东宫之中,不知一切可好?不知皇上,可有降罪于他……   “楼大人——”衣凰冷然的声音陡然想起,苏夜澄的神情也身体都蓦然一僵,虽然动作细微,衣凰却看得清楚,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叹。   苏夜澄收拾好情绪,问道:“陌均如何?”   “太子……”衣凰沉沉吸了吸气,正色道:“楼大人,他都与我说了。”   苏夜澄一怔,“说什么?”   “说太子绝对不会对那名宫女做出不轨之事的原因——”衣凰的目光紧盯苏夜澄,见他脸色蓦然一变,有瞬间的苍白,只是片刻之后,他竟然浅浅笑开。   “果然——”他笑容清浅,微冷,凄凉,神色已然恢复自如,“陌均与我,果然同心。”   看着他放松下来的神情,衣凰却突然有些可怜他,他这般的状态不是让人心安,而是让人心疼与怜悯。   “衣凰,”苏夜澄突然正色道:“若如这事查不出缘由,保不住我,我可否请你,替我保他一名?就当是我以大哥的身份,求你……”   衣凰一愣,看着太子殷切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忙道:“太子言重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出事情的真相。”   为你,也为他。   还有,我自己。   “对了,”衣凰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苏夜澄面前,“太子且闻闻这张银票上的味道,是否有些熟悉?”   苏夜澄接过银票仔细闻了闻,不由皱眉,“这是荼芜香。”   衣凰亦皱眉,“何为荼芜香?”   苏夜澄解释道:“这荼芜香非我朝所有,原产自波弋国,乃是波弋国进贡的宝物之一。据说此香若浸入地下,土石都会有香气,且可持续许久不散。父皇曾赐给萱儿一盒,萱儿喜欢这香,便经常点来。”   衣凰知道他口中的萱儿,正是那位因无所出而被废的太子妃岑瑾萱,她不由轻声道:“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第一次碰到这银票,觉得上面的味道有些熟悉,却原来是因为我之前来看过太子,闻过这香味儿。”她说着顿了顿,想起那日在毓贵妃的仪秋宫所见到的那个宫女香茹。   苏夜澄问道:“倒也不怪,你若是去过仪秋宫,在那里应该也闻得到此种香味儿。这荼芜香甚为难得,波弋国只进贡了两盒,一盒给了萱儿,另一盒则给了仪秋宫那位贵妃娘娘。”   闻言,衣凰心中稍稍一凛,心中所想渐渐清晰、渐渐明了起来。   她寻了借口与苏夜澄告了别,而后入宫,再次朝着仪秋宫走去。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矛头指向仪秋宫,或者说,从一开始大家心中就明了,能在睿晟帝眼皮底下动太子的人,也必是仪秋宫那位无疑,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人又都不愿就这么一口咬定。   因为若是如此,这个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安稳局面,会在瞬间被打破,而他们这些亲如手足的兄弟情谊,也会就此到头。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那一步,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站在承香殿外,等候宫人的传报,足足站了一刻钟,仍未见有人来回话。衣凰心里明白毓贵妃不喜欢她,知道她插手查太子之事后,就更加不愿见到她,可是这一次她必须见到毓贵妃。   又等了些时候,一名宫女匆匆走来,对衣凰说道:“娘娘今日身子不适,郡主改日再来探望吧。”   “等等——”衣凰上前一步拦住那宫女,“请通报贵妃娘娘,就说衣凰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娘娘说……”   “什么人,竟在娘娘这宫门前拉拉扯扯?”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呵斥声。   那宫女一慌,忙道:“千亦姑姑……”   衣凰回身,见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不紧不慢走来,看她神色怒然,颇为严肃,再看这位惊慌的宫女,可见其在这仪秋宫中颇有威望……   蓦然,衣凰眉心一紧,那股熟悉的香味儿此时却是越来越浓,旁人许是注意不到,可是却躲不过衣凰那敏锐的鼻子。   没错,是荼芜香的味道!   衣凰的目光抖地落在千亦的身上,看得千亦不由一愣,隔了片刻方回神道:“你是什么人?”   “姑姑,这是清尘郡主……”   “郡主?”千亦脸色一变,忙行礼道:“奴婢有眼不识郡主,请郡主恕罪。”   “无妨。”衣凰也不与他计较,转身垂眸的刹那,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转向那宫女道:“就请姑娘进去跟娘娘说,衣凰略通医术,知娘娘近日来为琐事烦心操劳,略有不适,本不该打扰,只是衣凰已知娘娘病由之所在,且有法子替娘娘除去这病由,还请娘娘容衣凰进去一叙。”   那宫女不敢耽搁,只犹豫了片刻 又转身进了承香殿。   千亦不明衣凰所言何意,见衣凰无疑怪罪于她,便找了理由进入殿内,临走时,还不忘回身看了衣凰一眼,眼神很是不安。   这个女子,那种清和明朗、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神,让她忍不住会慌神。   没多会儿,宫人来报,传清尘郡主。   待衣凰进入承香殿,却见毓贵妃早已屏退了左右,甚至连千亦都不在,衣凰不禁一笑,知道毓贵妃已然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毓贵妃正斜靠在软榻的一边,捧着一壶茶水不紧不慢地品着,从衣凰进屋到现在,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衣凰一眼,只是兀自喝了半盏茶,方才缓缓道:“说吧,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六十六】人到情多情转薄   衣凰摇头,“娘娘误会了,衣凰什么都不想得到,也不想怎么样,衣凰只想还太子一个清白,保太子平安,只想我天朝安稳太平。”   “哼——”闻言,毓贵妃竟是忍不住冷笑出声,满脸讥讽之色,“安稳太平?若是此事你不插手,那才是真正的安稳太平!”   “娘娘此言颇有疏忽,今日娘娘能这般对太子,又怎保他日其他王爷不会此般对洵王殿下……”   “啪——”毓贵妃手一松,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而毓贵妃的神色便如那茶盏,怒气早已在脸上飘荡开来,她恨恨地瞪着衣凰,恨不得将那杯盏砸在衣凰身上,只是,片刻之后,这些情绪与神情又全数退去。   虽然,这个丫头胆大包天,虽然她出言狂妄,句句都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是毓贵妃心里清楚,睿晟帝偏心于她,所以断不会因此而降罪于她。   “哼哼——”毓贵妃冷笑,“慕衣凰,你好大的胆子,这番话若是让皇上听到了,只怕就是太后都保不了你慕家上下。”   衣凰面不改色,淡然道:“所以,衣凰没有说与皇上听。”   毓贵妃用手帕一边擦着自己手上的茶水一边问道:“你倒是说说,本宫这病由是在何处,又该如何解?”   衣凰取出腰间的银票递上前道:“娘娘的病由便是在这银票上……”   毓贵妃并未伸手接来,却已经沉了脸色。若是平时她看到这么一张银票,闻到这种香味儿,断不会这般在意,可是今天衣凰特意取来,她才豁然想起这银票上的香味儿正是睿晟帝赐下的荼芜香。   那段时间她燃这香,觉得有些烦闷,便把香赐给了身边最贴身的宫人千亦,如今看来,必是千亦有什么证据落在衣凰手中。   虽然这些早已在她预料之中,虽然她早已作了防备,灵芸鬼魂归来一事方一传开,她便将香茹带回仪秋宫,可她还是迟了一步。   许久过后,她沉声问衣凰,“你有什么要求?”   衣凰听出她的让步,稍微敛了敛神色,低声道:“衣凰希望娘娘三年之内莫要再动太子。”   虽是早已明白她左右不过是想为太子洗冤,可毓贵妃此时却是想不明白衣凰这般尽心尽力为太子的原因,凝眉想了想,她冷笑道:“郡主这般为太子着想,莫不是看上了太子妃的位子?”   闻言,衣凰不由轻轻一笑,“娘娘高抬衣凰了,衣凰哪有那个命?今日衣凰一切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皇上,为了娘娘。娘娘想想看,如若此次太子之事是由娘娘协助查清,皇上会怎么看待娘娘?”   毓贵妃不禁问她:“怎么想?”   “自然是两个极端。”衣凰不慌不忙缓缓说道,“皇上认为娘娘这么做,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今后一旦太子再出事,皇上势必会想到娘娘这里来。可是,如果娘娘三年不动太子,时间一久,皇上自然能识得娘娘真心。”   毓贵妃不再出声,一只胳膊支撑在耳后靠在桌岸上,似是再闭目沉思。   衣凰所言不无道理,且句句正中她下怀。   从楼妃病逝,到冰贤妃葬身火海,至今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睿晟帝未曾立过一位皇后,如今后位空悬已久,而纵观整个后宫,就只有她一位贵妃娘娘,自然也是合适皇后的不二人选。   太子苏夜澄的母妃楼妃已然不在,如果皇上能立她为后,即便日后皇上驾崩,太子即位,以太子的仁孝之心,她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思及至此,她终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衣凰一眼,眼底带着一抹狠绝,沉声道:“既然本宫的病由是在这张银票上,那便毁去这张银票吧。唉——原以为本宫已经将这些银票处理得干干净净了,真没想到竟还留了一张在你这里……”   她话没说完,然衣凰却早已明白她话中之意。   处理干净?如此说来,只怕那个替她将灵芸鬼魂一事闹大的香茹,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   虽然衣凰心里早已明了她绝不会为了袒护一个宫人而连累自己,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狠辣。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不足为奇,她既是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稳度过二十余年,且从一个修容一步步爬到贵妃的位子上,就必有她的能耐。   “但是——”就在衣凰细想之时,毓贵妃又突然开口道:“本宫也有一个条件。”   衣凰回神道:“娘娘且说。”   毓贵妃看着衣凰镇定的神色以及她那如泉冰眸,嘴角冷不防地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   ·※·※·※·※·※·※·※·※·※·※·※·※·※·※·※·※·※·※·※·※·※·※·※·   如今朝中各势力蠢蠢欲动,太子一派因着苏夜涣的关系,对于此事不愿作丝毫让步,坚持认为太子是受人诬陷,其他人虽没有正面与其交锋,却已然渐渐分成三派,分别支持清王、洵王和涵王,其中尤其以支持洵王的势力最为强势,想必毓贵妃从中出了不少力。   当朝尚书令毓古骞正是毓贵妃之父,平日里向来是眼高于顶,傲气十足。此次左相被贬,他本是升任左相的最佳人选,不想他倒是懂得避嫌,竟在那些时日收敛许多,一连多日称病不朝。   所以现在,表面上一切看起来还是一湖静波水面。   而今,毓贵妃还不能倒,太子也不能出事,一旦他们之中有任何一方出了乱子,都会引起整个朝廷的动摇。   一直以来,衣凰都觉得,即便自己不是什么清高风雅之士,但至少是个坦荡正直的人,然这一次她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终于也做了一件曾经为自己所不齿的事情……   轻叹一声,却是等到听到自己的叹息声,她才豁然回神,原来,自己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在这院子里坐了许久,久到腿脚酸麻,连站都站不起,勉强站起之后,身子竟朝着后面仰去。   以她之身手,想要稳住身体自是简单之事,只是未及她有此想法,一双手便从一旁伸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面前。   抬头,那是张熟悉的面容,永远的澹然宁静。   衣凰不禁想起还在章州之时,那天她的手被苏夜涵牢牢抓住,也是这般僵坐了一夜,第二天站不稳脚,是他从身后拉住了她……   “坐好,我看看你的脚。”他没有去看衣凰微怔的神情,只是让她重新坐到石凳上,自己则蹲下身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衣凰有些错愕。   苏夜涵依旧不看她,而是用手轻轻捏着衣凰的脚踝处,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别撑着了,这些天你为了太子的事整日奔波,即便你自幼习武,身体也难以吃消,更何况……”   他说着顿了顿,终于抬头看了衣凰一眼,却是有些斥责的眼神,“那日在紫宸殿我便看出你的脚有问题,本以为你会自己小心些,不想你却是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衣凰睁大眼睛瞪着他,有些语塞。   以前,不都是她训斥他的么?何时,换成他来教训她了?   她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没事,只是稍微扭了一下……”话音未落,就被苏夜涵忽然投来的眼神将后面的话压了回去。   良久,苏夜涵才淡淡说道:“你自己懂医,该不用我告诉你是什么情况。”   衣凰苦笑道:“我知道,放心,没有伤到筋骨。”停了停,见苏夜涵脸色清和,面容平静,她不由问道:“你不生气了?”   苏夜涵心知她所指是那日在永德宫撞见她与苏夜洵说笑之事,便淡笑道:“我知道,那是个巧合。”   衣凰轻叹,“可是,那天你真的生气了,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怒气,以前所没有过的怒气。”   “嗯。”苏夜涵干脆地应下,“四哥也会看得出,我生气了。”   “为何?”衣凰微微皱起眉。   苏夜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凰,眼底是一抹幽深净澈,却又柔和无比的笑意,“四哥知我,我若生气,则必在乎。”   短短的一句话,加之苏夜涵干脆直接的眼神,让衣凰有瞬间的恍神。   苏夜涵却不给她恍神的时间,从腰间取出几只小瓶放到衣凰面前,“这是父皇前些日子所接触的茶水与食物,还有他素来喜欢燃的香。”   衣凰接过瓶子打开细细闻了闻,笑道:“涵王殿下果然有能耐,连这些东西都弄得到手,该不会皇上身边有你的人吧?”   苏夜涵不慌不忙,徐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闻言,衣凰连连撇嘴,不再与他争论。   却听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眼神略有担忧,“我只担心,怕是连毓贵妃都被蒙在了鼓里。”   她说着将几只瓶子拿到面前闻了闻道:“这里有熟悉的味道,而这味道,除了东宫之中,就只有仪秋宫内会有。如今皇上的饮食之中被人下药已然是事实,关键是这下药之人究竟是谁。是东宫之人,还是仪秋宫?只怕,任谁都会想到是仪秋宫吧?”   苏夜涵眼神微冷,“太子一倒,父皇若出事,四哥必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可是,依我对贵妃娘娘的了解,她绝不会对皇上下毒。”衣凰心中长叹,毕竟,毓贵妃对睿晟帝情真意切,她是真心爱着这个男人的,尽管这个男人给不了她全部的爱。   “所以,你认为那千亦背后真正的主使,并不是毓贵妃。相反,那人是想借毓贵妃除了太子,再毒害父皇。”   “没错,如果我没有猜错,该就是那个对皇上下毒,又欲嫁祸于我之人。”   “可是,这一切你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会有的。”衣凰满脸自信,“千亦如今尚不知自己已被毓贵妃推出来作了替罪羊,明日一早就会有人带人去搜她的住所,就算她再仔细小心,也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苏夜涵不禁凝眉,“谁带人去搜?”   衣凰诡谲一笑道:“这个人不可以是太子的人,不可以是九哥的人,更不可以是清王、洵王或你之中的任何一人,可偏偏又不能与你们任何一人有恩怨,如此一来,既有理由与权力插手此事、在京中又有都城护卫在手的,就只有……” 【六十七】深谋远虑帝王心   深秋季节,天色已不再似夏日里那般早早亮起。饶是如此,各宫的宫人还是习惯性地早起,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仪秋宫内一片安详静谧,偶尔有几名宫女太监捧着玉盘,提着水桶,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突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宫墙外想起,宫人们不禁驻足看去,看到两列护卫在前面那人的带领下直直闯进仪秋宫内,守在宫门口的人欲上前阻拦,领头那人不知给他们看了什么,他们连忙低头退至一旁,默不作声了。   宫人们仔细瞧了瞧,来人是神武卫的装扮,如此,领头那人就该是这神武卫的统领冷天月了。只是神武卫身后跟着的那些宫女装扮的人,倒是有些面生……   只听冷天月声音冷冽道:“仔细搜查所有人房间,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所有人必须放轻动作,若是惊扰了贵妃娘娘,定不饶恕!”   所有人都点头应下,待得了冷天月的手令之后,又瞬间散开,分向各处去了。   原本站在那里等着看热闹的几名宫人被扣留在一侧,神武卫动作甚是迅速,不出片刻的功夫,已然将仪秋宫内所有宫人的住所控制住。   千亦昨天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想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是以今日这个时候了她还没有起床,就在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有人喊:“里面可有人?若是没人,这便要闯进去了!”   千亦一怔,脱口问道:“什么人?”   门外的人一听屋内有人答话,立刻推门而入,千亦大吃一惊,方才是男子在门外喊话,这会儿不请自入,她正欲发火,不料进来的却是四名宫女。   领头的宫女朝着千亦微微福身,垂首道:“小世子的猫儿一大早跑了出来,有人看见小东西溜进了仪秋宫里,奴婢们奉命寻找,还请姑姑见谅。”   说罢对着身后的三人说道:“姑姑屋里很多东西都很贵重,你们要小心着些。”   “是。”几名宫女应声的瞬间,已经开始在这屋里四处找了起来。   千亦被这一折腾,本还有些疑惑,仔细看了看她们,都是陌生的面孔,完全不是太后宫里的宫人。她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只见自己的房间已然被侍卫团团围住,而这些侍卫不是别人,正是神武卫。   千亦似是蓦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如蜡……   ·※·※·※·※·※·※·※·※·※·※·※·※·※·※·※·※·※·※·※·※·※·※·※·   岳明松看到跪在堂下的千亦,一颗悬了不知多久的心终于有些许的安稳。   一直以来,大宗院都是专门处理皇室事务之处,所以即使皇子犯了大错,也是交与大宗院审理处置,鲜少需要刑部插手,更别说审讯与关押。   这一次睿晟帝震怒,恐大宗院宗令因着苏夜澄太子的身份而无法尽职办理此事,硬生生地将太子交到岳明松手中,这可吓坏了身为刑部尚书的岳明松。   且不说这事办得怎么样,就说这能不能办还是个事儿,一边是当朝皇上,另一边是一国储君,岳明松是左右为难,寝食不安。   现在好了,几位王爷陆续回朝,加之这个有些古怪的郡主,几人齐心协力,倒真的把凶手找了出来,证明了太子的清白。   从始至终,千亦都是面无表情,神色镇定,尤其在毓贵妃出面斥责她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事情之时,千亦竟当堂冷笑出声。   其实她早该想到,纸是包不住火的,等到东窗事发那日,她必会成为毓贵妃舍弃掉的那颗棋,且不会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她在毓贵妃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早已看透了这一点。   更何况,这一次她早已看透,皇上虽然身体染恙,然对于太子一事,他心里却是如明镜般,雪亮的很。只怕他心里早已知晓是谁在陷害太子,只是他不愿明说,而退一个替罪羊出来,该是他意料之中的结局了吧。   否则,他也不会放任几位王爷去查此事,更不会在十三王爷的神武卫在她房内找到无根草之后,就不再多问,而是任所有人把她当成下毒之人,交待刑部审讯。   换句话说,陷害太子之人该有的荼芜香她有,下毒毒害睿晟帝的无根草她也有,如此一来,她便是罪无可恕、万死不难谢其罪。   牢房内一片死寂,并没有想象中的哭闹含冤之声,想来能关在这死牢里的必是生无可望的死囚,早已都失了求生的念头。   千亦静静地坐在牢房一角,送来的饭菜被搁置在牢门前动也没动一下,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也未曾抬头去看一眼,却在听到岳明松的声音时,陡然浑身颤了一下。   岳明松低声道:“郡主还是小心点来的好。”   之后便听一道清冽的声音答:“无妨,岳大人放心便是。”   然后是一阵打开牢门的声音,千亦抬头,正好看到衣凰款步走进牢房内,隽秀水眸微波荡漾,直直看着千亦。   “哼——”千亦冷笑一声,“郡主屈尊降贵到这污秽之地,莫不是看奴婢来了?”   听出她语气并不友善,衣凰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侧身示意岳明松退下,而后上前淡然说道:“说是也是,但却不完全是。”   “你还做什么?如今我不是已经照着你的意思,成为了替罪羊了么?要不了几天我就会被问斩,到时候你们所有人就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哈哈……”   “是么?”衣凰原本略有歉疚的眼眸在听到千亦这番话之后,陡然变得冰冷,只听她澹澹道:“姑姑真的认为自己做了别人的替罪羊,是委屈了?”   听着这冷冽的声音,千亦骤然一愣,怔怔地看着衣凰。   “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羊,还是想借刀杀人,只怕姑姑心里最为清楚不过吧。”衣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白色的药瓶递到千亦面前,“这里面是世间罕有的芪蓝,无色无味,可以混进任何食物任何茶水,甚至任何香料中而不被发现。据我所知,这芪蓝乃是异族之物,姑姑久居深宫,是从何得来此物,又是如何将它混入皇上平日所燃的香料之中?”   “我……”千亦一时不由哑舌。   衣凰继续说道:“姑姑何不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兴许如此,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哈哈……”千亦突然笑开,“说了半天,你只是想问出真正的幕后之人罢了,可我告诉你这不可能,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是谁,你也永远也猜不到,哈哈……”   “也罢——”衣凰长叹一声,并没有太过失望。   千亦既是能潜伏在毓贵妃身边这么久却没有被发现,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又怎会因着她三言两语就出卖自己的主子?   她今日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没有想错也没有猜错,这真正的幕后之人果然就在这深宫之中。   当日她发现睿晟帝所中之毒乃无根草,并以无根果为其解毒之后,那人显然是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在她离开都城前往北疆之后,那人又在睿晟帝的燃香里混入了芪蓝。芪蓝加上无根草,单以无根果自然是解不了。   后来她回朝之后,那人不想被她发现芪蓝,便停止往睿晟帝的燃香里加芪蓝,只是那人没想到,苏夜涵竟能取到睿晟帝香炉里的香灰,更没想到衣凰从那香灰里找到了芪蓝。   走出刑部牢房,再回身去看时,衣凰并不觉轻松,反倒是胸口似是憋了一口闷气,压得她难以喘息。   太子得意洗冤,向睿晟帝下毒之人也终难逃一死,可是,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不免让衣凰觉得太过简单、太过突然。   也许千亦说的没错,其实从一开始睿晟帝就已经知道陷害太子之人究竟是谁。   可是,苏夜涣刚回京之时,他执意不见,不让他插手此事,却是一直等到所有皇子都已回京,等到所有人殿前跪求,他方才允口重查此事。   衣凰承认,诸位王爷固然个个都很聪明,各有其过人之处,然却远不如睿晟帝来的深谋远略。睿晟帝自是明白,此次太子出事便是有人开始向将目光放到了他的皇位上,可是该坐上这皇位之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太子。   然此时,他亦不愿看到后宫动乱,朝纲不稳的局面,既是如此,就只有找一个合适之人顶替仪秋宫那位,将此事大事化小。   如此一来,仪秋宫毓贵妃为帮太子,毫不护短,没有包庇行凶之人,太子亦在诸皇子的帮助下终于沉冤得雪,皇家一派和乐融融之象。   只是,关于在千亦房内找到无根草一事,只怕睿晟帝不会那么容易就忽略掉,即便日后他对毓贵妃再好,立她为后,然此事终究会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结。毕竟这无根草是从她仪秋宫的宫人身上发现的,以睿晟帝的多疑心思,又怎会相信这只是千亦自己所为?   而若是如此,以后苏夜洵在睿晟帝面前,恐怕就更加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呵!思及至此,衣凰不禁长叹一声,最近,她做的坏事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六十八】千言万语为君颜   夜色降沉,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进屋内,朦胧飘渺之色铺泻一地。   楼陌均看了看窗外,眼中略有焦急之色,等了许久仍未见有人影走来,不由心中烦闷,便踱步至院内,来到花园旁,看着那满园枯落的枝叶,凄凄一笑。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他说着又是一声轻笑,笑意清冷。   一支长箫在手,放至唇边,一曲即出。   低沉,哀怨,满腹心事随着曲子缓缓流出,渐渐在这八凤殿内,在这东宫之中飘荡开来,似是低鸣的呜咽……   就在他一曲将了之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淡、似有似无的琴声,楼陌均身形一颤,侧耳仔细一听,在听到那熟悉的曲调时,终于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那琴声正是来自南薰殿的方向,而这般琴音,整个东宫之中也只有一个人弹得出——   片刻也不耽搁,楼陌均抬脚便往着南薰殿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小跑加轻功,好在因为前不久太子之事,东宫之中诸多宫人已经遣散去了,此时夜晚出来走动的人则更是少之又少,一路上并无人阻碍他的去路。   待他奔进南薰殿内,来到连玥阁前,看到眼前那玄黄长衫飘逸的男子,脚步蓦然顿下,站在原地,良久不曾挪步上前。   还记得三个月前,他便是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人带走,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一心企盼衣凰能协同诸位王爷将太子救回。如今,他总算是将人盼回来了。   苏夜澄还是像那日那般,静坐抚琴,只是此时这琴音不再似那时狂妄与无奈,而是轻缓流泻,就像今夜之月,柔和虚渺。   他抬起头对楼陌均淡淡一笑,“陌均,我回来了。”   “太子……”楼陌均的声音有些颤抖,缓步上前。   苏夜澄轻轻摇头,笑容依旧,“现在我不是太子,我只是我,是缙痕。”   “嗯……”楼陌均点点头,喉咙竟有些哽咽,尤其是在走进苏夜澄,看到他清瘦不堪的面容,以及他单薄如斯的身形,心中狠狠一痛,“缙痕,这三个月来,你受苦了……”   一声问候,便伴随着一声哽咽。   缙痕,这是苏夜澄的名字,只有他楼陌均可以喊的名字。   如此这般,静静对视良久,苏夜澄站起身缓缓走到楼陌均面前,伸出手。   楼陌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伸出自己的手,“缙痕,如今这时刻,我不能再给你添丝毫的乱子……”   “陌均,如今我只有你了。”苏夜澄似是没有听到楼陌均的话,兀自低声呢喃,“莫让我失去最后的亲友。”   “缙痕……”楼陌均的眼神骤然就变得心疼而怜悯,“你还有皇上,有诸位涣王殿下及诸位王爷公主,你还有……”   他顿了顿,直视苏夜澄的眼睛,“还有太子妃。”   “哈哈……”闻言,苏夜澄突然朗声笑开,“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   然后他缓了缓神色,继续说道:“虽然因着我的缘故,萱儿明日就得以搬回东宫,可是她已经向父皇请旨出宫,父皇念在萱儿向来淑娴乖巧,且此次之事伤她心甚深的份上,已经答应三日之后,让她出宫。”   “如此?”楼陌均眼底闪过意思愧疚之色,“可是,太子妃被废又被放逐出宫,只怕她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放心,这一点我已托人打点。”   “谁?”   “自然是衣凰。”   “她?”闻言楼陌均不由浅浅一笑,“若是她来处理,我自是最为放心。若非有她,你我今日何以见面?”   甫一提到衣凰,两人嘴角都不禁浮上一丝淡笑,她就是那样的女子,能让人从心底倾倒。   楼陌均轻叹一声,满腹愁伤,“到底,我们还是对不起太子妃,这些年来她这般委曲求全,宁愿自己受世人冷眼与嘲笑,也不愿出卖你,她对你,终究是有心的……”   苏夜澄也不禁有些愧然,眼神却坚定如斯,“可惜,我的心不在她那里。”   “我一直在想,那日究竟是何故,你我二人会同样沉沉睡去,醒来之后在水食之中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楼陌均说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花园,园子里的木芙蓉正开得盛,红白相间,一株株红润艳丽。   单论木芙蓉,它本是一味好药,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问题出就出在木芙蓉的香味上,院子里有木芙蓉或是经常接触木芙蓉之人,断不可食入茯苓汤,木芙蓉加上茯苓便是最好的蒙汗药,若是量下得重了,能让人沉睡好几日,甚至一睡不起。   那日天气暑热,宫人为二人送来茯苓汤解暑时二人并未在意太多,却不想竟是中了别人下的套儿。凶手显然不是想杀了苏夜澄,从而惹祸上身,而是想借睿晟帝之手除了他。   楼陌均眼神愤恨,说得咬牙切齿:“只是可惜了,如今那人依然完好无损,甚至有可能再上一步——”   若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若不是怕连累了苏夜澄,他早已舍了自己的性命,与那妇人玉石俱焚!   看得出楼陌均情绪波动不稳,苏夜澄上前拉过他的胳膊,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你还在这里,她不会罢手的……”   苏夜澄淡然一笑,截回他后面的话,“陌均,难得有此安宁时候,不要再去想那些扫兴之事,今夜月好,陪我赏月吧。”   楼陌均不忍拒绝他,终是叹息一声,说道:“好。”   ·※·※·※·※·※·※·※·※·※·※·※·※·※·※·※·※·※·※·※·※·※·※·※·   右相府内,氛围肃然,家丁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若非无可奈何,绝不靠近老爷书房一步,几个候在门外的下人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自从小姐出生至今,老爷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少有责骂,即便偶尔斥责,也只能算作是提醒,是啰嗦。然这一次显然情况与以往大不相同,这一次老爷动怒了,且是怒极,即使是站在门外,他训斥小姐的声音依然听得清楚——   清尘郡主协同诸位王爷为太子洗清冤屈一事,早在千亦自尽当天传遍兹洛皇城,城中百姓无人不称赞清尘郡主聪慧伶俐,风范不输当年。   唯独慕古吟一人,自从听到这个消息至今,脸色一直阴郁深沉,更是一大早就差人到冰凰山庄将衣凰接回相府,刚一回府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便进了慕古吟的书房,却是已到晌午十分,仍未出来。   书房之中,衣凰手中捧着一本《孝经》,高高举过头顶,正对着慕古吟的书桌双膝跪地,神情之中有一丝愧然,然眼神之中却并无悔意。   慕古吟已然训斥了她许久,这会儿便坐在木椅上调整着呼吸,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神情倔强的衣凰,骤然一声长叹,“唉——”   衣凰闻声,不由抬头向他看去。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倦怠之意,端着杯盏的手有些微微摇晃,看得衣凰的心也跟着摇晃。   “衣凰……”歇了许久,慕古吟终于再次开口,“你当真不肯听爹的话,不愿抽身不再插手他们的事情?”   “爹——”衣凰的声音略有颤抖,“衣凰知道爹爹并不喜欢官场,不希望女儿被牵扯进皇族争斗之中,可是爹爹,澄太子是个好人,也会是一代明君,女儿不能坐视他蒙受不白之冤而不管不顾。”   慕古吟看着衣凰的一双眼睛目光如炬,“当真如此?你此番当真只是为了太子?”   衣凰不由微微一愣。   慕古吟继续说道:“知女莫若父。从小到大你素来不喜官场争斗,尔虞我诈,更勿论皇家之事,否则也不会在你八岁那年初次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进皇宫一步,更是定下不见右相客人的规定。可是这一次……”   他的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一直落在衣凰身上,似是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可是片刻之间衣凰神色已然恢复平静,静淡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异样。   这双眼睛呐!   “飖儿……”看了衣凰半晌,慕古吟冷不防地喊出一个名字,声音虽然低沉轻微,又有些沙哑模糊,然衣凰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喊的名字——   她霍然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慕古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爹……”   慕古吟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不禁把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后窗,透过后窗看着窗外花园内摇摇欲坠的秋菊,眼底浮上一抹难以掩藏的哀伤。   “衣凰,你跟你娘,真像。”他说着幽幽看了衣凰一眼,“尤其是这双眼睛。”   未等衣凰开口,他便又长叹一声,“罢了,我知你做事向来必有分寸,也自有你的理由,为父不欲强求你什么,只想让你明白,为父虽身为一朝右相,却并不强求你也要把自己置身官场之中,只要是你的选择,只要你能过得幸福,为父就不会阻拦你。”   听到这里,衣凰忍不住喉咙一堵,哽咽道:“爹……”   慕古吟微微挥手,示意衣凰起身,看到衣凰起身时身形微晃,不由心疼道:“罢了罢了,你这倔强的性子生来就与你娘亲一样,我……唉……”   最终,他都没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不说,衣凰便不勉强他。   她知道,娘亲一直是爹爹心中的一个伤痛,永远也无法平息的伤痛。 【六十九】三日不见已疏别   明日便是团圆节。   如今太子之事已了,睿晟帝的头疼症亦减轻许多,宫中上下一扫这数月来的阴霾与胆战心惊,终于喜庆热闹起来。   满宫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虽然睿晟帝与毓贵妃已有言在先,只是一个团圆节,莫要太过铺张,然经此一事,谁人心中不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又怎能不开心?   冰凰山庄之中亦是一派热闹气象。   山庄上下的人都知道,每年团圆节太后都会将慕相宣进宫内一起过节,原本是要将衣凰一同带上的,怎奈衣凰素来不喜那些皇家晚宴,从九岁开始便不再进宫,太后知晓了也不勉强,睿晟帝便允了她留在冰凰山庄。   是以,这些年来,每逢团圆节她都会陪着山庄上下的人过节,山庄里自然是要好生布置一番。   “喏,你手里的灯笼挂在这里……对对,就这儿……”   “哎呦,这几盆花你们可得小心着点儿啊,这些可都是小姐喜欢的……”   “还有这边……”   沛儿和红嫣已然忙得焦头烂额,思绪却一点不乱,丝毫不含糊,哪些东西该怎么摆放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青冉(素冉)从一旁匆匆赶来,拉住沛儿问道:“沛儿,可有看到小姐?”   沛儿转过身凝眉想了一会儿,“对呀,小姐哪去了?”   一旁的红嫣听了,从二人身边经过时突然说道:“上边呢……哎哎,这几坛好酒记得给我留点儿啊,我有大用处的……”   “什么?”二人一愣,抬头朝着天空中看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   沛儿问青冉说道:“一大早的你***做什么?”   青冉皱眉道:“不是我找她,是门外有人要见她,说是给小姐送礼的。我瞧那人眼生的很,就让人把她拦在外面了,要不沛儿你去……”   “看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几人就觉一道凌厉劲风从身后掠来,未及他们转身,那道风就掠过身旁,朝着最中央最高的那座阁楼跃去。   那是夙飖阁,便也是当初衣凰携苏夜涵第一次夜入冰凰之时,俯视整座山庄的阁楼。   所有人都先是愣了一愣,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大白天只身闯入冰凰山庄,红嫣最先反应过来,足下一点便跃身追了上去,青冉和沛儿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上。   直到此时方才看清来人身影,那人一身紫衫,脚下功夫好的惊人,大有紫座弟子风范……   正思索间,那人脚步突然一顿,在夙飖阁前面的印月阁楼顶停住,对着夙飖阁行礼。   跟在红嫣身后的沛儿和青冉这才恍然明白方才红嫣的那句“上面”是什么意思,不由跟着在印月阁顶停下之后,抬头看向正坐在夙飖阁顶的那个白衣女子。   也许,此时这般形态恣意潇洒、不拘一格的女子,才是她们的小姐,才是那个睥睨权贵的清尘郡主,才是那个不会被凡尘琐事所牵绊的白衣衣主。   她便又像那日随琅峫同往天朝与突厥交界那晚,一个人执了一壶酒,随意地坐在夙飖阁顶,任风吹动她的白衣、长发,投向远方的眼眸中一片空旷,苍茫如无边江水,微微泛起一丝波浪,转瞬即逝。   就在几人看得愣神之际,来人欠身说道:“紫座弟子紫茗参见衣主。”   闻声,红嫣不由一笑,轻声低估道:“果然是紫汐的人。”   衣凰低头睨了紫茗和她身后三人一眼,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慢悠悠问道:“紫汐有何消息?”   紫茗道:“座主请衣主动身前往一叙。”   “呵!”红嫣不由轻笑一声,走到紫茗身侧,“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她怎的不自己来见小姐啊?”   “红座主……”紫茗侧身看了她一眼,低头道:“实不是座主不想来,而是她来不了……”她说着顿了顿,对上红嫣询问的眼神,便又解释道:“座主她被关押起来了。”   红嫣、沛儿和青冉三人都不由怔住,“关押?”   衣凰这才垂眼看了印月阁顶上的四人,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笑意,最后目光落在紫茗手中准备送的礼上,“你手中那是什么?”   紫茗先是一愣,继而答道:“是……是给衣主送来的……”   话未说完,却见衣凰终于站起身来,她站在阁顶俯视着整座冰凰山庄,目所能及之处,都已经被红嫣和沛儿布置妥当,唯独这夙飖阁前相比较而言还有些冷清,山庄上下的人都知道每年这里都是由她亲手布置的,是以绝不乱动。   紫茗不明所以,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手中的东西,那正是几匹红色的缎子,绝对的好料子,只怕就算是官宦人家也难得弄到这么好的布料……   就在她愣神之际,突然觉得手上一轻,手中的东西已然被卷入衣凰手中,而她却连衣凰什么时候动的手如何动的手都尚未看清。   再看去时,只见衣凰用力一抖卷起的布缎,将两头卷上夙飖阁的两端,复又抽出一匹从前一匹中间穿过,凌空打了个大大的结,像是一朵花,而后自己扯着另一端,从那顶端缓缓顺滑而下……   ·※·※·※·※·※·※·※·※·※·※·※·※·※·※·※·※·※·※·※·※·※·※·※·   再次踏入皇宫,衣凰感觉有些恍然。   虽只有三日没有进宫,可是却仿佛是过了许久一般,而让她诧异的便是宫门前的守卫,衣凰完全没有想到如今自己进出皇宫竟变得这般容易起来,以前,她至少要出示一下令牌的什么的,而这一次却是不需要她多说一个字,见她远远走来,守卫宫门的侍卫已然迎上前。   想来这必是睿晟帝的意思无疑。   正思索间,迎面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瞧他们年龄相仿,样貌更是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一人喧闹,一人静然。   衣凰款步上前,微微欠身,“衣凰见过十三王爷、十四王爷。”   苏夜泽闻言,不禁连连摇头,无奈撇嘴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又把这些个烦人的客套礼节搬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衣凰抬头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道理衣凰还是知晓的。”   苏夜泽连连撇嘴,不以为然。   苏夜澜在一旁微笑道:“方才与十三哥还在说你,结果你真的出现了。”   衣凰挑眉问道:“他又说我什么坏话?”   苏夜澜笑容不减,“十三哥在说那晚马场上的事。”顿了顿,看到衣凰眉微皱,复又说道:“六姐的骑术是诸位公主之中最好的,你若是得空,不如约了六姐出去比试一方,瞧瞧究竟谁才是我朝第一巾帼。”   十四王爷是心善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必然有所原因,衣凰想了想道:“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你们便也跟着一起去吧。”   苏夜泽却邪邪一笑,“我看你那冰凰山庄就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如我们就把地点定在你那里?”   意料之中地迎来衣凰一记白眼,苏夜泽继续堆着笑脸送上前,“怎么?四哥和七哥能去,我就不能去么?”   衣凰懒得理他,转向苏夜澜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苏夜澜不由淡笑,“去看看十五妹。”   “十五公主怎么了?”   “唉,她那日冲到父皇宫中闹脾气,说真正陷害的太子的另有其人……”苏夜泽对这个十五妹颇有些无奈,连连摇头叹气,“父皇一时气恼,便将她关进了大宗院。我们十四弟想着明日就是团圆节了,赶紧去劝劝她向父皇认了错,也好放她出来跟我们一起过节。”   衣凰连连轻笑出声,引来苏夜泽和苏夜澜不解的眼神,只听衣凰说道:“弗如让我代替你们去吧,女人之间更好说话。”   苏夜泽不禁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衣凰几眼,叹道:“你是女人,可她是么?”   衣凰太息一声,转身与苏夜澜朝着大宗院的放心走去,不理会身后苏夜泽的叫嚷。   待她独身进了大宗院,来到关押苏潆汐的“牢房”前,衣凰忍不住无奈笑出,难怪当初睿晟帝不放心将苏夜澄交与大宗院审讯,只怕这里也只适合关关公主了。   衣凰遣退了领她前来的宫人,自己走上前推开门,看到房内被来回拉扯了不知多少细丝,盘综错杂地交织在一起。   而苏潆汐自己则正半卧在房梁上,一边剥着葡萄一边悠闲地摇晃着耷拉下来的腿,听见推门声却没听见尖叫声不由疑惑,之前进来的那些人不是都中了暗器么?   她刚一低头,就看到眼前一道白色人影一闪,再回神时,那人已经凌空落在面前。   “看来十五公主在这里过得挺滋润的,不如就多住些时日吧。”衣凰不禁调侃她。   “滋润?”苏潆汐不禁挑眉,看了看正站在一条细丝上,却稳稳当当的衣凰,坐正了身体道:“杜尚虽不敢怎么我,可是也不敢放我出去,我整日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已经要发霉了。”   说罢,挑眉看了衣凰一眼,嘿嘿一笑道:“沛儿的手艺最近可有长进?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衣凰冷哼,“你让紫茗传话叫我来见你,就是这事?”   闻言,苏潆汐不禁正了正脸色,欠身道:“紫座座主紫汐参见衣主。” 【七十】玄凛一现似云间   见她此番动作,衣凰心中依然明了她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便敛了敛笑意,轻挥水袖,屋子四周的门窗全都大开,她们站在梁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外可能靠近的人。   “说吧。”衣凰低声问道,“是什么事?”   苏潆汐有略微的犹豫,定了定神说道:“玄凛传来了消息。”   闻言,衣凰冷不防地一怔,皱眉问:“谁?”   “玄凛。”苏潆汐的脸色与衣凰一样深沉,语气却很坚定,“是玄凛,没错。”   衣凰不由低头敛目。   玄凛,玄座座主,这个她从七岁就开始听说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听说他的名字,却从未得见其人,即便她后来继承衣主的位子,所有座主都聚齐身侧,唯独他玄凛一人始终未曾现身。   娘亲留书有言,玄凛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出现来见她。   说起来,衣凰其实是见过他一面的,然却也只是在那个深黑的夜间,她只看到了他模糊的身形,却是丝毫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是以,即便如今他就站在衣凰面前,衣凰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更何况,那已经是四年前了,当年她受的那一箭,便是……   见衣凰这般沉思的神情,苏潆汐出声试探性喊她:“衣主?”   衣凰瞥了她一眼,“你确定是他?”   “是他。”苏潆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令,那是一枚玄玉,咋一看形状颇有些怪异,似是从某一块完整的玉佩上碎落下来的一块,待衣凰和苏潆汐各自从腰间取出一块,与那玄玉放到一起,缺口处正好能吻合上。   苏潆汐又说道:“而且,他是以短笛之音相召,仅凭这两点已然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衣凰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挑起嘴角淡淡一笑,笑意微冷,看得苏潆汐不由感觉一阵冷飕的凉意。   这是她的衣主,是她自小便认识的衣主,更多时候衣凰会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她,从来不会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有所谦让或苛责,似乎在衣凰眼中,她就只是紫汐,是她的紫座座主紫汐。   清了清嗓子,苏潆汐讪讪地问道:“衣主,你在怀疑他?”   衣凰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次竟会突然在此,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苏潆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回答:“玄凛要我告诉衣主有关回风鞭主人一事,那个数次偷袭衣主之人,并非我天朝境内族人,而是流窜的异族——”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衣凰的脸色,却见衣凰神色始终无波无澜,并无她想象中的惊讶。   “哪一族?”衣凰轻叹一声问道。   苏潆汐摇头,“尚且不知。不过,已经可以断定不是我们所知的任何一族之人。”   “如何可以肯定?”   “玄凛的玄座弟子已经前往所有周边外族悄悄打探,一个月来并未发现任何人和那帮偷袭你的人有丝毫联系。”   如若当真是那些外族之一,他们竟然偷袭天朝的王爷和郡主,就绝对不会是单单的个人怨仇,而必是朝廷恩怨,如此大事,又怎会这么久不与族人有丝毫联系?   呵!衣凰轻笑,这个玄凛倒是心思缜密,神出鬼没,他不仅能知道她被人偷袭,更是不动声色地派人去查探了此事。   他对她这个衣主这般关心,倒也不枉当年她为他挡下那一箭。   “他为何没有直接来找我?”衣凰突然开口问道,“他又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   这一问问得苏潆汐不由一愣,眨了眨眼睛木木地摇摇头道:“这一点我倒是不知道。”然后惊讶地“呀”了一声,似是如梦初醒般,“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啊?他既然知道我是紫汐,就更应该知道你是衣主才是,可是为何他不直接去找你,却偏偏要从我这里转个弯儿,多此一举呢?难道……”   她蓦然一惊,“难道他不是真正的玄凛?”   话音刚落就被衣凰睨了一眼,眼神很是鄙夷。衣凰无奈道:“这玄玉就只有玄座座主会有,且如你所言,他若不是玄凛,又怎知道金笛相召?我估摸着,他是还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怕他见了我,会被我识破,可是来见你,就完全没必要有这层顾虑……”   说到这里,衣凰唇边已然弯起一道浅弧,然后看着苏潆汐抽搐的嘴角,心情大好,干脆在这房梁上躺下,枕着胳膊悠闲地晃着耷拉着的一只腿。   “衣主——”苏潆汐撇着嘴瞪了她一眼,“你最近是不是跟十三哥走得太近了?怎得学了他那般苛刻的神气和言语?”   一听这话,衣凰忍不住轻笑出声,“呵呵”笑了两声问道:“怎么,十三经常嘲笑你?”   “可不是,他总是说我少个脑子,要我看,真正少个脑子的人是他,至少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我紫汐的身份……”正说着,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似是想起了什么。   见她这般表情,衣凰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每次盯着我看我都怀疑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被他看穿了。”   “谁?”   “七哥啊。”苏潆汐一脸无辜,“七哥的心思最为深沉,再他面前稍有不慎就会泄露心中所想秘密。”   闻言衣凰心中一阵太息,生在帝王之家,他们这些兄弟,又有谁不是心思深沉之人?便是一向纨绔不羁的苏夜泽尚有他沉敛的一面,更勿论苏夜涵与苏夜洵了……   “不过……”苏潆汐却突然话音一转道:“你别看七哥他性情冷漠,对人不冷不淡不亲不近,少与人交谈,其实他内心里是个很温和的人,小时候其他哥哥因为我太小都不愿带着我玩,十三哥又总是跟着九哥东奔西跑的,就只有七哥不嫌弃我,到哪里都会把我带着,有什么好的也都会想着我。要不是后来因为贤妃娘娘的事,七哥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沉默寡言,加之后来六姐的将军驸马出事……唉,六姐和七哥当真是很可怜……”   苏潆汐兀自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对七哥的回忆里,并没有注意到衣凰的神色微变。而且因着衣凰正躺着,所以她一切的神情都被隐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下。   从一开始接触苏夜涵这个人她就知道,虽然他面上漠然,对人冷淡疏离,然,她却能感觉到他藏匿在冷漠之下的炙热。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地恐慌,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恐慌,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重视的一个人,这个人又会从他身边消失。   衣凰不禁想起在回北疆的路上,他在言语中不由自主所流露出来的心意。也许在他心中,她是一个值得相信与托付的人,那种托付是一种内心与灵魂的托付,所以他才会把贤妃娘娘留下的玉佩放在她这里保存着……   想到这里,衣凰忍不住伸手抚上腰间,感受到那块玉佩还在那里,心里不由得安稳了些,继而又沉沉坠下。   苏夜涵对她此般情谊,然她却只能推却,她终究,不是他的同路人。   思及至此,衣凰心中微痛。她努力让自己略去这番心情,一转念首先想到的人却是玄凛,不由脱口问道:“玄凛还留了什么话?”   “啊?”苏潆汐对她的突然转念,显然有些始料不及,思绪一时没能跟得上,想了想方才答道:“对了,玄凛还让我转告衣主,以后要小心身边的人,任何人都要留意,那帮人如今就在这兹洛皇城之中,且已盘桓许久未曾离去。” {第二卷}凤临阁 【七十一】翩翩公子俊少年   八月十五,团圆佳节,举国同庆。   帝都兹洛城洋溢着许久不见的喜庆,天刚有些微亮,人们便早早起身,涌向街头。   八月十五这日有兹洛城一年之中最大的庙会,许多物美价廉的好货都会在今日被摆上街头,可算是一个寻宝的好时机。   只是,今日上街不仅要带上充足的银两,更是要记得带上一双洗得雪亮的眼睛,因为这既是一年中最大的庙会,便不乏王公贵族皇室亲属借此机会上街游玩,谁也不愿在这大好日子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迎面走来的那人,可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虽然他并未穿着华丽,而是尽量从简,身侧只跟了一名随从,身上也并无其他配饰,然便只是瞧他束发的玉冠,已然可以猜出他不同寻常的家世。   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并没有富家公子的娇贵之气,样貌也非细腻之人,眼神颇为凌厉冷冽,即便是站在这喧闹的街市上,依然难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凌人之气。   见他的脚步在一家玉饰店门前停下,身后的随从不由上前出声道:“将军,要不要进去看看?”   听得声音,冉嵘欲走进店内的脚步却突然顿下了,犹豫片刻而后转身离开。   “我一个大男人,去那里做什么?”他语气虽冷,却无斥责之意。   身侧的随从听了,低头“嘿嘿”一笑,“将军此言差异,末将可不这么认为。”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冉嵘一眼,却原来正是那日在马场上被苏夜泽称赞夜间射术无人能及的董未。   迎上冉嵘侧身扫来的目光,董未知趣地缩了缩脖子,却听冉嵘问道:“此言何意?”   董未忙答道:“将军久经沙场不免有些疏忽了个人大事,竟不知这团圆佳节向来是我朝结儿女情缘最佳的两个日子之一。末将瞧着这玉饰店内倒还是男子居多,想来许是要给心仪的姑娘挑份礼物,想要借着这好日子寻个良缘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冉嵘神情,果见他有片刻的晃神,脚步微微一滞,回头向走过的那家玉饰店看去。   呀!董未心中一喜,他们果然猜错,将军近日心思重重,不止一次在训练之时走神,且时常外出,今日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出来逛庙会,莫不是当真心中有了心仪之人?   思及至此,董未不禁有些得意,差点就当街大笑出来,刚张嘴就被冉嵘一个冷漠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冉嵘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董未刚想否认就被冉嵘瞪了一眼,他不敢再放肆,四下里扫了一眼,突然指着前方叫道:“哎,那不是冯大嫂吗?”   冉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青芒和青冉,二人各自提了一只竹篮,篮子里已经装满了东西。   许是听到了董未的声音,二人这会儿循声看过来,见是冉嵘,青芒连忙拉着青冉走上前道:“原来是冉将军与董副将。”   说着还不忘又仔细看了看冉嵘,当初每每与他碰面,他都是披甲肃容,今日第一次得见他穿便装上街,不禁有些不习惯。其实冉嵘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此一番装束,虽失了些将军的霸气,却多了份英俊之气。   “嗯。”虽然当初回朝途中冉嵘曾不止一次见过青芒,却与她并不熟稔,更何况,她一直侍在衣凰身侧,自己与她接触就更少……   甫一想到衣凰,冉嵘的神色有微微的变动。   他人不查,董未看了看青冉,问道:“这位是……”   “小女子青冉,见过冉将军,董副将。”青冉微微欠身。   “呵,今日倒是巧,青冉姑娘与将军的名字有些相似呢。”董未说着笑嘻嘻看了冉嵘一眼,却迎上冉嵘不善的目光,便立马收声。   顿了顿,冉嵘问道:“二位姑娘这是要去山庄还是回相府?”   青芒笑道:“自然是回山庄。相府那边,小姐已有沛儿随去打理,待晚间老爷进宫,小姐会到山庄去,所以山庄里也需要打理一番。”   “这样……”冉嵘沉吟一声,看了看二人手中的竹篮,“看这篮子似乎不轻,弗如在下送二位回去吧。”   “不用了……”青芒连忙摆手,“这篮子里都是些轻便之物,并不重,再说怎敢劳烦将军……”   冉嵘沉了沉眼神,想了想,继而将目光移向身侧的董未,看得董未不由一怔,一种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   果听冉嵘说道:“那便让董未送二位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就现行告辞了。”   说罢不问董未意见,抱拳离去。   董未叹息一声,接过二人手中的篮子,“二位,请。”   “如此,就有劳董副将了。”青芒二人也就不再推辞,领着董未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走去。   身后,冉嵘直到三人走远方才从街道转角走出,看着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脚离开。   而最终,他驻足停步的地方却早已远离了喧嚣的街道闹市,这里是兹洛城第二围,是朝中二品及二品以上官员的府邸——   右相府内,沛儿忙得片刻不得闲,她已经把平日里小姐最爱吃的吃点全都做了一遍,然看小姐的样子,依然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从昨日她进宫回来,除了在慕古吟面前略展笑颜,其他时候就没有再笑过,神情始终漠然,眼神隐隐之中带着一丝冷冽之色,只是她什么都不说,便也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除了她想吃青鸾和沛儿做的吃点时,才会把那心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脸上。   其他的,即便是跟在她身旁多年的沛儿,也猜不透她一丝心思。   端着刚做好的点心甫一走进衣凰房間,就看到衣凰正立于桌案前,手中执笔在写着什么,沛儿不由无奈地直摇头,走上前道:“小姐,你又在写些什么啊?”   衣凰不应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又做了些什么?”   “桂花糖蒸栗粉糕和熏肘花小肚,你最喜欢吃的……”沛儿说着将东西从托盘上取下放到衣凰面前,然衣凰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道:“沛儿,你做的东西很快就能赶上青鸾了。”   “真的?”沛儿大喜。   不料衣凰继续说道:“都留着,晚上带到山庄去给灵影吧。”   “小姐!”沛儿不禁哀嚎一声,“你这是在说笑吧?这些可都是我辛辛苦苦为你做的,你竟然让我把这些送给那个小狐?”   闻言,衣凰神情没由来的一滞。   小狐?以往她们一直都是这么叫灵影的,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却是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衣凰怔怔地想了想,骤然就想起那日与苏夜涵在宫中相遇,他突然说的那句她没有听清楚的话,如今细细想来,那日他说的竟是,小狐?   他竟把她和那只狐貂归为一类?   蓦然,衣凰嘴角微微抽动,却分不清是笑还是苦笑。   “罢了……”衣凰看着沛儿委屈的表情摆了摆手,“搁下吧,我过会儿再吃。”   “小姐……”沛儿嘟了嘟嘴,“你当真没事?昨日你进宫回来,到现在心情都不是很好,是不是紫座主那里有什么事情啊?”   衣凰睨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写字,不答她,而是反问道:“我爹呢?”   “老爷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到现在尚未回来。”沛儿说着看了看外面,“今天天气不错,又是团圆节,街上一定很热闹,要不我陪小姐出去转转吧。”   衣凰虽没什么心情,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带着她们一起不悦,当下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依你好了,我也正好给你寻个好人家,定了你的终生大事。”   “啊——”沛儿不由一怔,继而脸颊绯红。   “呵呵……一转眼,我这庄里的姑娘们就都到了出阁的年龄了,是该为你们考虑考虑了……”她说着回身看了看一脸赧然的沛儿,笑得更欢了。   沛儿心中虽恼羞,但听得衣凰这般爽朗的笑声,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跟上。   刚走到相府门口,尚未及离开,就看到一抹身影在门外犹豫良久,终还是转身欲离去。   从侧面看来,那人颇为熟悉,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只是……   衣凰疑惑地瞪着他看了看,突然开口叫道:“冉将军?”   冉嵘闻声一惊,骤然回身,看到眼前之人不由更惊,诧异地盯着衣凰看了许久才轻咳两声,低头道:“郡主这番装扮,倒叫末将差点认不出。”   “呵——”衣凰轻笑,“将军这般装扮,衣凰也险些认不出,将军比之穿盔甲之时虽少了分威武,倒多了分疏朗潇洒。”   她说着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远远看去,长发束起,白衣翩翩,除去了珠钗首饰,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冉嵘淡笑,“郡主说笑了,末将……”   衣凰连连摆手,“将军还是不要叫我郡主了,听着别扭,将军若不介意,可以叫我衣凰。”   冉嵘低头道:“末将不敢。”   闻言,衣凰忍不住皱眉,一双清眸来回打量着冉嵘。他与她初见他时并无异样,然,此时衣凰却觉得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冉嵘,身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初见面时那种无可抗拒的霸气,便是那时的不卑不亢、傲气凛然之色,也已然消失。 【七十二】公子却原是佳人   其实,衣凰心里很明白,她并不该为此疑虑,每个人皆是如此,很多时候你所见之人,其秉性脾气也许并非如你心中所想那般,只是自己在心中一厢情愿地那般认为而已。   便是她自己,苏夜涵也曾说过她与以前已然不同之类的话语……   想到此,衣凰不禁微微太息。   今天是怎么了?怎的动辄想起他来?是因为昨日的碰面么?   也许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她想起,昨日她从大宗院出来之后,本想去看看逸轩,她虽不喜欢在这宫里晃来晃去,却还是对这个自幼丧父的小世子有一种莫名的疼爱。   没想到她竟在永德宫外遇上了前来探望太后的苏夜涵。   遇见他衣凰并不差异,她差异的,是他身着的衣衫。自从认识他以来,除却在北疆初见他那次,他伪装成苏夜涣而穿的黑色衣衫之外,这还是衣凰第一次见他穿深暗色的衣服。   一身玄色云纹长衫,远远的乍一看去,衣凰差点以为自己见到的是玄凛,心中忍不住一怔,直到走进彼此,她方才平息心情。   呵!他又怎么可能是玄凛?他虽有着与皇家牵连的身份,然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淡然贵气,与三年前那晚她所见到的玄凛相差甚远。   那晚的玄凛,即使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即使只是从他身旁一掠而过,然衣凰却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凌人的戾气与杀气。   尽管,她并不知,那戾气与杀气是为何。   尚未走进身旁,苏夜涵便缓缓迎上来,目光紧盯着衣凰,轻声道:“许久不见你了。”   衣凰压下心中繁杂的思绪,浅笑道:“许久么?三两日吧。”   “嗯。”不料苏夜涵果断应下,继而说道:“是有三日未见了,挺久。”   衣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不语。   却听苏夜涵突然问道:“脚可好了些?”   衣凰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点头道:“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苏夜涵跟着点点头,向衣凰微微招手,“走吧。”   “走?”衣凰疑惑看了看苏夜涵,又看了看永德宫,却听苏夜涵轻轻一笑道:“你不是要去看轩儿吗?我陪你一起去。”   衣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瞪了瞪眼睛,随他一道进了永德宫……   “小姐……”沛儿轻轻推了推衣凰,“你在想什么?”   衣凰回神,侧身瞥了沛儿一眼,“你叫我什么?”   “公子!”沛儿这一次反应得倒是快。   衣凰满意一笑,转身对冉嵘道:“我正要与沛儿去街上转转,将军若是无事,便一道去吧。”   冉嵘抱拳道:“就听公子的。”   闻言衣凰不禁又朝冉嵘看了一眼,方才她还在怪冉嵘的死板,不想这会儿他脑子转得倒是挺快,忍不住挑起眉微微一笑。   正如三人所料,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在各种各样的摊位前流连不绝,便是平日里因为价位太高而少有人光顾的锦玉阁今日也是客人不断。   衣凰领着二人方一走进店内,老板便亲自迎了上来,脸上早已笑开了花。   今天生意可真是好,这般一眼便可看出身份不凡的客人,已经来了好几批了,里间还有两位公子爷在看货,这就又跟着来了三位……   “三位,想看些什么?”   衣凰看了冉嵘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经她特意打扮的沛儿,不由弯起嘴角潇洒一笑道:“在下听闻这锦玉阁之物,样样价高无比,却也是物有所值,所以趁着今日与吾兄前来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不是如传闻那般,弗如就请老板先为我旁边这位姑娘挑支珠钗吧。”   听闻此言,老板心下已然有了些底,眯眼一笑道:“完全没问题,三位里边请。”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里面垂着珠帘的屋子。   衣凰三人相视一眼,随着老板走进里屋,刚一进去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说道:“九哥,我瞧这只坠子不错,送给大哥做扇坠应该挺合适。”   接着又听另一个声音回道:“不然,我倒是觉得我这只更好……”   “不不……我这只好……”   就在两人争执之时,忽然肩膀被人用扇柄敲了一下,接着有人在身后叹息道:“可惜,我倒觉得这两只都不适合。”   两人同时回头,原本一脸不悦,却在看清身后之人时神情一惊,再一喜,继而盯着她上下打量起来。   “怎么,才几日未见,九公子和十三公子就不认识在下了?”衣凰说着撇了撇嘴,斜视着眼前神情瞬息万变的九公子和十三公子——却正是苏夜涣与苏夜泽。   “见过九公子,十三公子。”冉嵘和沛儿很识相地上前行礼。   “啧啧——”苏夜泽连连摆手,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衣凰,“真没瞧出来,你这番打扮起来,竟也能风采不输于我。”   就在衣凰欲鄙夷瞪他时,他突然露出一脸谄媚诡谲的笑,贴近衣凰道:“公子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小面团儿,弗如你跟公子我回府,做我的男……咳咳……门客如何?”   看得出衣凰眼神有变,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男 宠”给咽了回去,改口成了“门客”,然即便如此,在场的几人已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掩面偷笑。   苏夜涣不动声色的伸手在苏夜泽的背上拍了一下,看似虽轻,然就凭他久经沙场如此之久练出来的掌力,已足够让苏夜泽接近内伤,不由得连连咳了几声,继而怨恨地瞪着苏夜涣。   苏夜涣不理会他,笑道:“人家慕公子是姿色天成,你最多就是东施效颦。”   说到这里,身后的沛儿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衣凰也跟着轻笑,东施效颦?这岂不是在说苏夜泽是个女人?   苏夜泽刚张嘴想回骂,苏夜涣的手就在他的背上又“轻轻”拍了一下,拍得他立刻龇牙咧嘴地瞪眼。   “对了,”苏夜涣问衣凰道:“你方才说这两只坠子都不适合,是在说笑还是当真?”   衣凰走上前接过二人手中的坠子看了看道:“自然是当真。大公子身份尊贵,地位特殊,一般俗物岂能入他之眼?然,太过奢华之物想必他亦不会喜欢。”   闻言苏夜涣不由挑眉笑开,“你果然聪明,大哥自来就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锦玉阁的老板虽还不知这几人的身份,但通过听几人这一番谈说,再瞧几人全身上下浑然天成的贵气,心中已经有了掂量,这会儿不等几人开口,便呵呵一笑开口道:“小店里倒还真有一件宝物,几位公子若不嫌弃,不妨让小的取来一看。”   苏苏夜涣略一沉吟,看了衣凰一眼,道:“也好,便取来瞧瞧。”   老板立刻转身走到一只架子前用手一推,那架子后面竟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间,老板从里面取了只做工精致的盒子送放到三人面前打开,说道:“几位且瞧这件东西,可还入得了眼?”   几人一瞧那盒子里的东西,不由眼前一亮,虽然说不出缘由,却直觉那东西不同寻常。   再看衣凰的脸色,一抹清和的笑意已经浮上嘴角,她伸手以折扇阻止了苏夜涣和苏夜泽想要去取东西的手,继而取过盒子里的一方白纱轻轻地捏起了那玉坠——   那是玉茗,玉雕而成的玉茗,得中间一处白,细细雕成了花瓣,外沿是天成的墨绿作叶,即便是很细微的花蕊及花瓣之间的纹理都雕得很细致,毫无瑕疵。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该是灵璧玉。”衣凰说着看了那老板一眼。   老板眼中立刻露出由衷的赞叹,朝着衣凰连连点头道:“这位公子当真是见识广略,眼光高人一筹,这一块确是灵璧玉中的碧云。”   衣凰将目光投向了苏夜涣二人,见二人都已敛去了方才的嬉笑之意,苏夜涣微笑道:“你当真是有心,更是了解大哥的为人。”   玉茗,自古以来寓意无暇,纯白无暇,而灵璧玉则是端庄与坚韧的象征。   衣凰这是在说,苏夜澄是清白的,正直的,更是希望他能坚韧如玉。   衣凰小心翼翼将玉坠放回盒内,对老板道:“就它了,开个价吧。”   “这……”老板见几人这么爽快,不禁有些踌躇。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道:“这玉坠我瞧着挺喜欢的,不知几位公子可否将它转让于我?”   几人回身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玫红色长裙的姑娘正站在门侧,笑意盈盈地看向众人,眼若桃花,眉目如黛,白嫩俏丽,额前一串豆黄色的小铜铃以红色的珠子串联起来,微一走动便带出清脆的铃声,如此艳丽的裙衫穿在她身上,竟不见妖艳而只见清丽。   衣凰看了看苏氏兄弟二人,见苏夜涣先回过神来,朝着那姑娘浅浅一笑道:“实在抱歉,这坠子我几人也喜欢得打紧,只怕不好相让。”   此言一出,那姑娘方才还明艳艳的笑容顿然一滞,不由撅起了嘴,走上前来道:“我听闻这都城之中多是大方有礼的公子少爷,却不料竟也有这般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呵!”苏夜泽忍不住轻笑一声,走进那姑娘,笑意不减,“听姑娘这意思,是不是如果跟你争这块玉坠的是个女人,就用不着大方有礼了?”   姑娘不禁皱眉,“此言何意?”   苏夜泽撇了撇嘴,朝着衣凰招了招手,话却是对着那姑娘说的:“我本不该与姑娘争这一件东西,可是又实在喜欢这东西喜欢得打紧,更何况,我是要取来送于我喜欢的姑娘之用。如今她既已看中这东西,我便是万万不能转让于姑娘你了。”   话音刚落,修长手指突然划过衣凰束发的玉冠,玉冠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而衣凰的一头长发便也应声而落,垂散下来…… 【七十三】剔透清寒琉璃雕   在场众人除却衣凰自己,全都忍不住一怔。   包括罪魁祸首苏夜泽。   长发垂散下来的刹那,衣凰似已料到苏夜泽会有此番动作,那玉冠方一落地,便被一只白皙的手捡了起来,随后一个转身回首的瞬间,衣凰已将长发重新束起,回过头来,一双冰眸冷冷地看向苏夜泽。   “你……”苏夜泽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好快的动作,快得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穿着男装披头散发的模样。   其他几人看到衣凰的眼神,都有些怔愕,尤其是她在回身的一瞬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冷决气息,不禁让人侧目。   “呵,好快的身手啊。”直到这轻快的赞叹声骤然响起,众人才回神朝着刚才那位红衣姑娘看去,却直觉眼前一道红影一闪,桌上的盒子便已落入她手。   苏夜涣上前一步道:“这东西你不能拿走,我们可没说要转让于你。”   “哈哈……”姑娘不由大笑,“我又何时说过非得你同意了我才能取走?反正你们也没付钱,东西就好不算是你们的。你没听说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音一落,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哎——”苏夜泽惊呼一声,动身上前,却有一道人影快他一步拦在红衣姑娘面前,轻一挥手便将盒子从她手中夺回。   “你说的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衣凰退回原处,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侧身看向红衣姑娘,茶色明眸幽深净澈,看得她一愣,“可是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止你一个女子。”   “你……”那红衣一时气急,秀眉紧皱地瞪着衣凰。   屋里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外面的一些人,只见那珠帘一动,立刻有两名男子闪身进了屋内,警惕地看着衣凰一行人,对着那红衣姑娘喊道:“段姑娘……”   然而,再一定神,待看清面前之人时,两人也狠狠吃了一惊,看着苏夜涣和苏夜泽,惊呼道:“九……”   后面的话未出口,已被对面几人的阵势给怔住了。   当朝九王爷苏夜涣、十三王爷苏夜泽、辅国大将军冉嵘,还有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像极他们曾在涣王府见过的清尘郡主慕衣凰……   苏夜泽微微皱眉道:“我瞧二位眼熟的很,可是龙武卫的兄弟?”   “属下正是。”二人立刻行礼,“方才属下不查,若有唐突二位王爷之处,请王爷见谅。”   红衣姑娘一脸茫然,疑惑地来回打量着几人,此时听得二人称呼苏夜涣二人一声“王爷”顿然大惊,张大眼睛瞪着二人。   苏夜涣问道:“这位段姑娘,却是何人?”   “回涣王殿下,段姑娘乃是洵王殿下的远方表妹,贵妃娘娘表兄段鹏段大人的千金。”   说到这里,那段姑娘倒也识趣,收起略有嚣张的神情,对着苏夜涣二人恭恭敬敬欠身行礼道:“小女子段芊翩见过二位王爷……”   突然只听“扑通”一声,几人寻声望去,却见此时那老板早已两腿发软,跪在地上。   虽然他早已料到几人来头不小,却是没料到竟是当朝王爷……尤其是这位涣王殿下,听闻他战场杀敌勇猛无比,杀人如睡觉吃饭一般,早已习以为常……   “老板,你这是做什么?”苏夜泽不由笑道,走到老板身旁,“即便我几人来你这店里买东西,你也不必这般道谢啊。”   老板声音发抖,“小人……小人眼拙……”   “你眼可不拙,这只坠子,乃是上品。”衣凰摇了摇手中的盒子,笑对老板说道。   平静如秋水的嗓音让老板稍稍有些镇定下来,他抬头看了衣凰一眼,心中似是已猜到她的身份——便只冲着十三王爷全城闻名的臭脾气,这女子却敢那般瞪他,那般与他说话,怕也只有一个人……   直到一行人走出锦玉阁,老板尚留在惊愕之中没有回神。   非他这店里少有贵客上门,而是今天这贵客一下子来的未免有点多,更何况还有涣王殿下和清尘郡主,最重要的,如果他没有听错,他们此次是给澄太子买东西来了!   将离桥下,送走了段芊翩,苏夜泽眼中笑意仍旧不减,咧嘴笑道:“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看样子也非好惹的主儿,只是不知她与你,谁更胜一筹?”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衣凰,衣凰却并不搭理他,兀自向桥上走去。   因为方才的事情,段芊翩原本高昂的兴致已经全无,刚一出了锦华轩便借口不舒服,欲先行回洵王府。几人也不强留她,苏夜涣便安排了冉嵘将其送回。   虽然他们与这段芊翩非亲非友,但她毕竟是苏夜洵的表妹,而且今天她还与他们碰了面,若是在回到洵王府之前有何闪失,难免会成为他们的责任。   而沛儿则被衣凰打发回去准备中午的饭菜去了,临走之前尚不情愿,只是被衣凰冷冷一扫,便又乖乖回去了。   “喂——”苏夜泽跟在身后喊,“你要去哪里?”   衣凰头也不回,“大悲寺。”   “大悲寺?”苏夜泽一愣,“做什么?”   苏夜涣冷不防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去拜见玄清大师,难不成,是去拜你?”   ·※·※·※·※·※·※·※·※·※·※·※·※·※·※·※·※·※·※·※·※·※·※·※·   自天朝建朝以来,大悲寺便是国寺。   而关于大悲寺的由来,一直都是众说纷纭。   有传大悲寺其实是祖皇帝为祭奠哀悼在那场混乱中无辜枉死的亡灵,亦有传大悲寺本是一小寺庙,只是在祖皇帝推翻赫连氏,夺得帝位的过程中,寺中住持曾救过祖皇帝的命,是以才被祖皇帝立为国寺……   而这些传说中,最广为流传也最广为接受说法,却是与赫连氏有关:大悲寺的第一代住持其实是赫连氏,而寺中众僧便是因着祖皇帝手下留情而存活下来的前朝之人。   今日既是团圆节,是个结得良缘的好日子,寺中烧香拜佛的香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随着衣凰一路走来,一路上有不少穿着僧衣的僧人向三人行礼,而其中一些人口中喊的却是“师兄”。   苏夜泽对此显然好奇万分,只是在这大悲寺内他不敢放肆,便一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衣凰,怎奈衣凰视而不见。   绕过满是香客的前堂,到了后院,走进一间幽静清雅的禅房,一名小沙弥走进房来,双掌合十对衣凰行礼道:“师兄好。”   “嗯。”衣凰淡淡一笑回礼,“师父他还在吗?”   “师父于三日前刚刚离开。”小沙弥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递给衣凰,“不过师父临行前已经猜到师兄会来,将让我将这个转交于师兄。”   衣凰接过来看了看,“有劳了,多谢小师弟。”   直到那沙弥离开,苏夜泽方才上前拉着衣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师兄啊?”   衣凰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该叫什么?师姐?”   “这……”苏夜泽不禁语塞。   叫师姐自然是不合适的,大悲寺怎么说也是佛寺,怎的能出一个师姐?   突然,他似乎蓦然顿悟般,“哦,我明白了,你今日着男装进大悲寺,想必以往在寺中随玄清大师习艺之时,也是男子装扮吧?如此一来,你一个女的待在这里也就不会太惹眼了。我就说嘛,瞧你这么样,任谁看了都会猜出你是个女的,怎的那些人还叫你师兄呢?”   苏夜涣神色颇有些无奈,嘲讽地笑了笑道:“你不会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吧?”   正说笑间,突然衣凰笑意一滞,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门口,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这里?”   苏夜涣二人跟着看去,也是一愣,“七哥?”   苏夜涵神情清淡如水,目光扫过衣凰身上时有些微的温和,“上次听你说玄清大师回到了大悲寺,我本想借着今日机缘好,前来拜见,却不想他竟已离去。”   衣凰微微皱眉,走到他身边问道:“你与师父相识?”   “数面之缘。”苏夜涵说得极简极淡,“我来这里见十四弟时,曾见过他几次。”   衣凰顿然想起,十四皇子苏夜澜常年久居大悲寺,跟随她的师伯玄止大师修习佛法,后来玄止大师见苏夜澜悟性颇高,与佛甚是有缘,便将他收入席下。   所以,真正算起来,她与苏夜澜还是师兄妹呢。   只是她自来很少在大悲寺常住,且苏夜澜喜静,久居别苑,这么多年来二人竟是从未见过。   苏夜涣走过来问道:“今日十四弟也来了么?”   “嗯。”苏夜涵轻轻点头,“来了,我刚从他那边过来。”   苏夜涣便扯了扯苏夜泽的衣服,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便看看十四弟去,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十四弟谈佛论道的模样。”   苏夜泽虽不情愿,可是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心中倒也明白苏夜涣的意思,便朝着衣凰撇撇嘴,跟着苏夜涣一道离开了。   见他二人离开,而苏夜涵依旧眉眼疏淡,衣凰不由心中微叹,又带着些赌气的想法,竟也抬脚就要离去。   只是她前脚刚踏出房门,胳膊就被人轻轻抓住了。   “等等。”苏夜涵的声音就在耳边,“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衣凰顿了顿回过身来,原本想着对上苏夜涵那纹丝不动的神情,自己心中必会不悦,然而尚未及她看清他的面容,就只觉手心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枚精小的琉璃雕,再仔细一看,衣凰不由轻轻笑出声来。   “这莫不是,灵影?”   苏夜涵只是在眉角挑出一抹细淡的笑纹,“你若说是,那便是了。”   “又或者……”衣凰突然话锋一转,蹙眉道:“我记得你曾把我与那小狐做同类比,今日你雕这东西,说的是我?”   苏夜涵道:“是你,或是它,有差么?”   衣凰闻言不由瞪他一眼,苏夜涵见了一笑,道:“那日见你的金笛并无坠饰,就想着给你选一个,只是一直都选不到合意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衣凰却已明白,选不到合适的,于是自己便亲手雕了一个。   想到这里,衣凰的脸色已然缓和许多,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   苏夜涵道:“我需要一张开胃健脾、排解郁气的食谱。”   衣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是温和的笑意,还有一丝感激,只听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定是去过六姐的宓秀宫了。只是苦了音儿那几个丫头,整日想着法儿地分散六姐的注意力,让她能多吃点东西,少独自闷着。”   想到六公主苏潆泠,衣凰心中隐隐一动。她知道,苏潆泠是苏夜涵的牵挂,可是听音儿所言,苏夜涵该是很少踏足宓秀宫的,也许,近乡情怯便是这般,越是在乎的人,就越不敢靠得太近,恐有一天又突然失去。   衣凰微微太息一声,回道:“你放心,明日我便让人将食谱给你送到涵王府。”   却见苏夜涵微微摇头道:“不必,今晚我自己去取。”   衣凰疑惑道:“去哪里取?”   苏夜涵道:“自然你在哪里,我便到哪里去取。” 【七十四】佳节月色凉如水   夜色降沉,四野空旷,明月无声,似能听到秋风穿林打叶之声。   衣凰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安静的夜晚,那样的安静不是寂静无声,而是一片安宁祥和、其乐融融。加之冰凰山庄地处僻静,除却山庄上下众人,再无旁人打扰,如此一来这里便愈发静谧。   只是……   她低头看了看正开心地撒着欢的红嫣和沛儿一众人,却总觉心情难以平复。   呵!也许早在她遇上苏夜涵一行人之时,她早已失了平静的心。细细回想这段日子,先是入宫为睿晟帝诊治,刚给睿晟帝寻了药方,就被遣往北疆救下命悬一线的苏夜涵,其后便是一月有余的回朝路途,而刚一回到帝都还未歇息,太子的事又接踵而来……   太子……   甫一想到苏夜澄,便又想到自己让苏夜涣转交于他的玉茗扇坠,紧接着楼陌均那张清瘦却冷峻的脸庞又浮现眼前。   他们是可怜的,是可悲的,亦是勇敢的。   只是,衣凰心里更加明白,他们,终究是为世人所不能容的。   所以,每每见到他二人,每每与他们之中的一个谈及另一个人,她总是能从他们眼中看到一抹了凄冽而决绝的倔强之色。   今夜,她还是像紫茗来找她那日,一人执了酒壶坐在阁顶,只是,今晚这酒已经搁在脚边许久,她却没有喝一口。   她在等,等一个人。白日里临分别前,苏夜涵说过,他今晚会来找她取一样东西。   只是戌时已过,夜已入亥时,仍未得见苏夜涵的身影。衣凰心里再明白不过,今夜他们是陪睿晟帝和太后共度团圆节,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脱身离开的?   思及至此,她冷冷自嘲一笑,不经意间一眼扫过下面,正好看到一名红座弟子匆匆行来,在红嫣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红嫣立刻停了嬉闹,抬头朝着她这里看来。   只是,红嫣只稍稍看了一眼,而后便对着那弟子说了些什么,继而又转给了正在院子里嬉闹的众人,只顷刻间,原本热闹一片的院子骤然一空,就只剩下一些家丁下人,以及沛儿和青冉几人。   衣凰看了看身侧,冷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嫣走过来道:“这可是一件大事。”   衣凰挑眉,“是么?说来听听。”   “不用我说。”红嫣说着伸手指了指下面通往山庄大门的那条路,“小姐自己看吧。”   衣凰顺着方向看去,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继而神色一怔,不由站起身来,又仔细地看了几眼,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即使她生有眼疾,即使是在夜晚,然借着明亮的月光,以及院子里的灯火之光,她依然认出了那正朝着霓裳轩走来的一行人,正是苏夜洵、苏夜泽等人。   红嫣目光定定地落在某一人身上,淡淡一笑道:“这个我无从得知,小姐还是自己下去问问吧。”   话音刚落,下面就传来了苏夜泽的喊声:“衣凰,你瞧都是哪些人来看你了?”   喊了几声之后,见无人应声,只看见一群下人忙着跪地行礼,不由懊恼,对着沛儿问道:“郡主何在?怎的不见她人?”   “郡主她……”沛儿略有犹豫,悄悄抬头在来人之中寻找了一番,来人有三王爷苏夜清、四王爷苏夜洵、九王爷苏夜涣以及十三王爷苏夜泽,却是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   苏夜泽上前一步追问道:“在哪?”   未待沛儿开口回答,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澹澹道:“团圆之夜,十三王爷不在宫里好好陪着皇上太后,却与众王爷齐聚我这山庄欺负一个小丫头,当真说不过去。”   几人抬头循声望去,见那一道白色身影正从印月阁顶直直掠下,直似一抹轻鸿飘落,落地无声,轻如翎羽。   “你……你怎么……”苏夜泽本想说“你怎么好好的地面不待着,跑屋顶上去做什么”,只是话未出口,就见衣凰朝着众人微微欠身行了礼,不慌不忙道:“衣凰见过诸位王爷。”   “哈哈……”闻言,有两人不由笑出声来,衣凰看了看是苏夜清和苏夜涣,而苏夜洵虽未出声,却也是一脸笑意,唯独苏夜泽一人苦着一张脸,嘟囔道:“又来了……”   苏夜清上前一步道:“衣凰,你与我们几人就莫要拘礼太多了,父皇不是已经准了你与我们兄妹相称么?”   衣凰颔首微笑:“那好,就听三哥的。”顿了顿她又皱眉问道:“只是,这么晚了,你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不要在宫中陪着皇上吗?”   苏夜清笑着看了苏夜洵一眼,笑意深浓,却未答话,苏夜洵开口说道:“父皇见了慕相,想起今晚你要一人过节,怕你孤独,恰好十三弟因着晚宴无趣,想要提前离席,父皇便干脆遣了我们兄弟几人来你这里瞧瞧。”   不料衣凰只是一瞥眼,随口问道:“是么?”   苏夜泽不由叹息道:“四哥,我早与你说了,你是骗不了她的。”说罢又转向衣凰道:“其实四哥说的有一点是真的,便是我们不喜欢那些一层不变的晚宴,就借口出来走走,然后一起上你这冰凰山庄来了,我们可都是早就想来这里看看了。”   衣凰不由一笑,说道:“既是如此,我可得好生招待一番了。”   说着侧身看了沛儿一眼,沛儿立刻会意,扯着早已神情呆滞的青冉一道朝着酒窖奔去。   而方才就在几人说话之时,已有下人撤走了院子里凌乱的桌凳,将准备好的菜肴送进了霓裳轩,一时轩内菜香四溢。   苏夜泽寻了菜香最先进了轩内坐下,其他三人笑着紧随其后,苏夜洵走在最后,与衣凰并肩走着,神色沉敛。   他侧身看了衣凰一眼,冷魅深刻的眼中似是藏有万千话语。“衣凰……”他轻轻喊了一声,见衣凰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便微微一笑道:“其实我知道,我不可能骗得了你。”   衣凰想起方才苏夜泽的话,便笑道:“我知四哥只是在与我说笑。”   “不……”苏夜洵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转而问道:“方才与沛儿一道离开的那个丫头是谁?我瞧着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衣凰心中苦笑,虽然他不认识青冉,但毕竟青冉以前是毓贵妃身边的人,苏夜洵多多少少是见过几次的。想到此,她答道:“你怎么瞧着不眼熟?她可是我山庄的人。”   苏夜洵想了想不由失笑:“也是,你这里的人,我大多看着眼熟。”   霓裳轩内置了不少两人对坐的小桌,此时见几人都已入座,衣凰道:“不知你们会来,做的都是些平常菜色,你们就将就一次吧。”   闻言苏夜泽立刻插话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别听她的,她所说的平常菜色必不平常,我可是领教过的,她这是怕我们多吃了。”   “呵!”衣凰冷笑一声,“莫说就你们四人,即便是其他三人一道来了,我这里酒菜也足够你尽兴的,我只怕你又像上次在三哥府中一样,把所有人都给掀了。”   听得此言,苏夜涣不由摇了摇头,对着衣凰道:“怕只怕,今晚他们三个是来不了了。十四弟好不容易回宫一次,定是要陪着靳妃娘娘,至于太子,每年团圆节陪完父皇回到东宫,都还有一场小宴,更何况明日太子妃就要出宫了,太子就更离不开。至于七哥……”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蓦然抬头看着衣凰,衣凰被他这突然投来的深沉目光看得一愣,正要询问,又听他说道:“你也知道六姐的事。这么多年,即便是逢年过节六姐也决计不出宓秀宫,所以,就只能是七哥过去陪她了。”   他的声音颇有些幽凉,加之夜风微冷,且六公主之事人人提及都会感伤,一时间气氛不禁有些低沉。   好在此时,沛儿和青冉已取了酒回来,不料红嫣竟也跟着出来了,一手提着一小坛酒径直走到苏夜洵桌旁,呈上酒道:“清王殿下、洵王殿下请用。”   苏夜清不由问道:“你认识我二人?”   “认识。”红嫣轻缓一笑,“早闻清王殿下素来喜欢紫色,且甚喜在衣服下摆处绣上淡紫色图案作饰,是以便大胆猜测了一番。至于洵王殿下,前几次洵王到山庄时,曾得缘见过几次。”   苏夜洵闻言笑道:“你倒是心思细腻。”   苏夜泽哪有时间听他们谈来说去,一见沛儿送来的酒早已喜不自禁,与苏夜涣对饮起来。   一时间,轩内的氛围又恢复了之前的和乐。   然衣凰虽是神情无变,淡然清和,心中却已有些沉冷微凉。   既然,他每年今晚都有必做之事,且此事耽搁不得,大意不得,更不做不得,却是为何,白日里他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其实,这又能怪谁?平日里无论对待何事,她都能思虑周全,早早料到事情因果,然这一次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她竟然都没有想到,都疏忽大意了。   心情虽沉,但苏夜泽几人还在,衣凰收了收心思,正欲转身与几人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家丁匆匆奔来,竟把该有的礼数都忘了。   “小姐……”他在霓裳轩门外停下,对着衣凰喊道。   衣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太子殿下和涵王殿下到访……”   轩内众人骤然一愣。   衣凰惊之,只是很快又掩去了惊讶的神色,换出一副淡然的神情,朝着轩外看去,果见有两人缓缓走来—— 【七十五】危机四伏将又至   因着衣凰一向不拘一格的性格,这几人虽都贵为皇子,却也非死板守旧之人,所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进了这冰凰山庄便也随了衣凰的性,抛开平日里的身份约束,尽情畅饮开来。   待酒过三巡,酒量一向最差的苏夜泽已然有了微醺之意,而苏夜清与苏夜涣也好不到哪去。   苏夜泽似乎来了兴致,提着酒壶站起对几人说道:“光这么喝酒,实在无趣,弗如找个由头行个酒令。”   苏夜洵应声道:“你不妨说说如何行这个酒令?”   苏夜泽狡黠一笑,目光从衣凰身上掠过,“今晚既是借了衣凰的山庄,喝了衣凰的酒,弗如便以衣凰为题吧。所有人说出的诗词之中必要与凤凰有关,说不出来就要乖乖受罚。”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在衣凰身上转了一圈,继而嘴角各自浮上一抹意境相同的笑意,“便依你所言。”   苏夜泽抢先道:“我先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话音刚落,众人鄙夷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他身上,看得他不由一愣,继而讪讪笑开,“嘿嘿,你们也知道我向来不精于此道。”   苏夜涣接着道:“万里峰峦归路迷,未判容彩借山鸡。新春定有将雏乐,阿阁华池两处栖。”   这一首诗中虽无“凤”字,却字字句句都在说凤。衣凰略有些惊讶,没有料到以驰骋沙场而闻名的涣王殿下竟也有着这般文采。   苏夜清笑了笑,道:“嬴女吹玉箫,吟弄天上春。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影灭彩云断,遗声落西秦。”   苏夜泽一听连连摆手道:“不算不算,三哥这首说的哪里是凤凰,明明是说三嫂,就连三嫂的名字都在其中。”   闻言苏夜涵嘴角露出一丝清浅笑意,“三哥这首比之你的,要好得多。其他先且不说,这‘青鸾’本就是凤凰的化身之一,这是实实在在的凤凰曲,怎能不算?”   “这……”苏夜泽愣了愣,看了看一旁偷笑的几位兄长,不由朝苏夜清笑道:“我……我不知道这些,三哥莫怪。”   苏夜清摇头道:“不怪不怪,我起先也不知,是后来我问起青鸾,她自己告诉我的。”   酒令便又继续下去,只听苏夜洵低眉一想,道:“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   听得此言,衣凰微微弯起嘴角清冷一笑,转过身去出了霓裳轩,来到院内,抬头看着空中的圆月,静立无声。   她又怎能听不出苏夜洵话中之意?忆凤凰?他说的,该是她前去北疆那些时日吧。   轩内,有人的目光虽未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却是在她方一离开便已察觉,这会儿寻了空,留下诸位兄弟不顾,紧随其后来到院内。   “我来晚了。”他站在衣凰身侧,垂首低声道,声音清凉如今夜月光。   衣凰没有侧身看他,只是淡淡一笑,摇头道:“我知你有要事,难以分身。”   “但是我说过我会来,如此我就一定会来。”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站到衣凰对面,看着衣凰空明净澈的凤眸,久久不语,突然一声轻叹,失声笑开。   衣凰不解,微微斜着眼睛问道:“你笑什么?”   苏夜涵摇头,眼神却未曾移开,凝视着衣凰道:“我只是在想,我有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的你了。”   衣凰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心中一沉,却是思索良久也没有想出该怎么答他,便放弃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签交给苏夜涵道:“这是你要的食谱。”   苏夜涵接过纸签并未打开,“又让你费神了。”   “呵!”衣凰忍不住轻呵一声,“举手之劳而已,七哥何时与我这般客套了?”   听她这一声“七哥”,苏夜涵并无不悦,方才在轩内,她称呼其他几人也都是兄妹之仪,想必今晚又有谁提起了皇上允她与他们兄妹相称一事。   “不是客套。”他沉了沉目光与嗓音,“衣凰,我又欠你了。可是衣凰,我不忍你为我做一丝牺牲,已经一丝都不忍了。我总感觉,我们还未走进,便已疏远。”   衣凰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他此般低沉黯哑的语气与嗓音,今日听到,一时竟有些回念,像是回到了一月之前。那时他们还在北疆,还在回北疆途中,那时他们彼此惦念、关心,照顾,那般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然,自回到帝都之后,他们之间就似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两人生生隔开。   衣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轩内传来的喧闹声引起两人注意,只听苏夜涣朗声笑道:“哈哈……今夜只怕十三弟你又会是最早倒下的一个……”   听到这里衣凰忍不住轻声一笑,想起关于苏夜泽的醉酒之事。   此时此刻,整个冰凰山庄之内,便只有霓裳轩内尚有声音发出,其他的人早已因为诸位王爷齐齐到访,老老实实回屋待着。   衣凰不禁在想,今晚的冰凰山庄会不会成为这十年来最静谧的团圆节之夜。直到,那随晚风而来的空鸣之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凌人的杀气,直逼入霓裳轩来。   而就在衣凰和苏夜涵感觉到这些的同时,轩内几人也随之变了色,个个目光幽沉,侧耳倾听这声音的来处——   “王爷小心!”随着门外的一声惊叫,轩内原本坐着的几人骤然起身,众人齐齐朝着轩外奔去。   刚一出了霓裳轩,尚未及站稳脚,剑光一闪,一对持剑黑衣人已经出现在面前,更让他们诧异的是,不知何时从何处出了一对护卫,已将几人护在身后。   “七哥,衣凰——”苏夜涣和苏夜泽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朝着二人望去。   此时二人已被持剑黑衣人团团围住,赶来的护卫想要上前帮忙,却无奈突破不了黑衣人的阻拦。   突然苏夜涣从护卫手中取了两只长枪,终身跃起,朝着苏夜涵与衣凰的方向去了,“七哥,接着!”话音刚落手中一只长枪出手,直直飞向苏夜涵,而他自己则抡起另一只长枪杀入黑衣人中。   无意之中,衣凰瞥见苏夜涣的脸庞,不禁一怔,此时苏夜涣眼中已然隐隐闪现出杀机,动作干脆利落,衣凰隐约感觉,这些黑衣人压迫性的杀意正在将苏夜涣在战场上带兵杀敌时的戾气一点一点引诱出来。   “啪——”衣凰手中长鞭一抖,身旁的人顿时退到两丈外,衣凰冷眼扫过黑衣人,心中不由冷笑。   这些人,她早已不是第一次交手,说起来,该算是老朋友了。   “你们的首领姑娘呢?”衣凰冷笑问道,“她不是要来从我手中取走回风鞭么?”   黑衣人不答她,只是攻势越来越猛,招招都是杀招,下手狠烈。   衣凰倒是应付自如,这些护卫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亲信,她自是相信他们可以保护得了这几位王爷,更何况,天朝历代皇子都有习武的传统,是以,他们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的……   正思索间,突然只听苏夜洵低喝一声:“三哥——”   再看去,那些黑衣人不知为何,许是瞧出了衣凰不是好对付之人,突然舍弃了衣凰几人,朝着苏夜清攻去。而这一转变来得极为迅速,未及众人反应,他们已经近到苏夜清身边。   “嗤——”双手难敌四拳,尽管苏夜清武功不弱,却还是不慎让剑划过了左手臂,因着他今日传了淡色的长袍,殷红血色很快便渗了出来。   “三哥——”这边的几人也是一声惊呼,齐齐朝着苏夜清掠去。   而此时苏夜涣的眼睛微红,身上杀气逼人,见黑衣人伤了苏夜清,已然怒极,手中长枪一挑,直直刺入一名黑衣人腹中,而他却不罢手,枪头在那人腹中翻搅了一番,方才拔出,周围的人都听到了那人凄厉剔骨的惨叫声。   “衣凰——”正愣神间,衣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随之一股气流流过耳畔。衣凰蓦然回身,正好看到苏夜涵一枪刺来,刺中了她身后的黑衣人。   苏夜涵眼神担忧,急促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衣凰说着看了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又看了受伤的苏夜清,眼中顿然闪过一丝阴冷之色,手腕微转,金笛放至唇边,继而一曲即出——   她,终究是做不到置他们与不顾,即便她心里明白,若这番下去,他们未必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但是那样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毕竟她对他们都还要称呼一声“哥”,毕竟,他们都是身旁这人——苏夜涵的亲兄弟,她不能看着他们受伤却不救。   待那笛声传出,须臾之后,周围的护卫瞬间退下,顷刻间,院子里除却诸位王爷以及黑衣人刺客,便只剩下一行白衣人,不论男女一律轻纱覆面,个个眼神清灵却冷酷,那种感觉像极了衣凰。   衣凰站在这些人身后,神情漠然,定定了看了黑衣人片刻,冷冷开口道:“杀——” 【七十六】片红休扫尽从伊   圣颜一怒,怒惊群臣。   宣政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说一个字,众人要么把头压得低低的,要么将疑惑惊惶的目光投向右相慕古吟。   昨夜诸位王爷在冰凰山庄遇袭一事,不过子时便传入宫中,彼时睿晟帝正与太后、毓贵妃一行人看台戏看得乐和,消息一传来,睿晟帝顿时盛怒不已,几名妃子亦是担忧不已。   如此大的动静,今日早朝之时,已然传遍整个帝都。   这是睿晟帝登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发生如此大的刺杀一事,而且刺客的目标还是冰凰山庄的清尘郡主慕衣凰及众王爷,更主要的是,他们还伤了清王爷。   “都不说话么?”低沉幽冷的嗓音将群臣的思绪拉了回来,睿晟帝端坐金雕龙椅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视着堂下众人,“既然如此,那便退朝。”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站出道:“启禀皇上,臣有一言要奏。”   睿晟帝淡淡道:“说。”   “回皇上,此事既是在清尘郡主的山庄里发生,而郡主为右相之女,臣以为此事与右相必脱不了关系。”   闻言,人群中一阵骚动,有细微的议论之声传来。慕古吟却神色淡然,面色不变。   “孟大人此言,本官不敢苟同。”正议论间,一名青年锦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肃目看向说话之人,正是当朝京兆尹孟修言,“据我所知,昨晚事发之时,右相正在宫里陪着皇上与太后,而诸位王爷也是临时决定去冰凰山庄,此事发生在清尘郡主的冰凰山庄,不过是个巧合。”   孟修言呵呵一笑道:“绍大人怎知诸位王爷是临时决定去冰凰山庄,而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这青年正是十公主的驸马,当朝中书令绍元柏,他微微一笑,目光沉稳地看着孟修言,“自然是十公主告知。原本公主与清王殿下说好团圆节晚上要一聚叙旧,却正好遇上另外三位王爷来找清王,说是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郡主的冰凰山庄看一看。”   “哦?竟是如此?”孟修言扫了一眼四周,眼神深邃而狡黠,再去看座上的睿晟帝,见他微眯着眼睛,只是安静地听他们上奏,却一言不发。   睿晟帝的心思,当真让人难以捉摸。原本皇子遇袭,今日早朝更应该让他们上朝当众说明情况,却不想他竟免了几人今日的早朝,让他们回去“平复心境”去了。   孟修言继续幽幽说道:“如此说来,那这些刺客便不是冲着诸位王爷去的,而是郡主?”   此一言出,慕古吟的神情微微一动,抬头看了睿晟帝一眼,却见睿晟帝脸上除了一丝怒气,再无其他表情。   “这……”绍元柏一时不禁语塞,看了看慕古吟,顿了顿道:“且不论这些人究竟是冲着是何人而来,无论是王爷还是郡主,都为我天朝所不能容。”   直到此时睿晟帝眼角方才浮上一丝缓和之色,淡淡扫过堂下众臣,沉声道:“如此,那便由刑部负责查清此事,务必尽快查出事情真相,找出真凶!”   “微臣……微臣遵旨……”岳明松颤巍巍地应了声,心中早已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解决了澄太子之事,还未及喘口气,这么大一件事又紧跟而至,难怪算命的说,今年不是他的太平年。   药棚内,衣凰一边不紧不慢地理着棚架上的草药,一边听着沛儿打听来的消息。   这一次冰凰山庄被袭、王爷受伤之事,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在帝都传开,衣凰自己都有些差异,这事是从何处流传出去的。   众人纷纷议论这帮刺客胆大包天,又言郡主与诸位王爷当真有能耐,那晚几位王爷均未带上护卫,却能将凶狠毒辣的刺客击退。   “听说今日早朝那个姓孟的京兆尹一直极力想将这盆污水泼到老爷身上,好在咱们老爷的为人是众所周之的廉明正直,皇上圣明,没有听他的。”沛儿把药筐里的草药一次倒在棚架上,说着还不忘撇了撇嘴,“这个孟修言到现在还在记恨当年老爷没有帮他,真是小心眼,还是咱们的绍驸马人好。”   闻言,衣凰不由斜视她一眼,“绍驸马?你是说十公主的驸马,中书令绍元柏?”   “对啊,听说今天在朝堂上他站出来为老爷说话,还搬出了清王殿下和十公主,这才将孟修言镇住。”   提起苏夜清,衣凰眸色微沉,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受的伤,沉吟片刻道:“沛儿,随我出去一趟。”   沛儿问道:“去哪里?”   “清王府。”   清王府的秋水阁内,青鸾陪着一名盛装女子正聊得欢儿,那女子身着紫红色长裙,外罩明黄色长衫,长衫边缘处以红色绣边收起,她盘了个妇人的发髻,面容却白嫩如玉,金瓒玉珥,淑丽韶好。   这女子正是当朝十公主苏潆淽,听得身旁的丫头奉上茶道:“公主,请用茶。”   她便朝着丫头淡笑颔首,笑容始终清淡柔和,没有一丝不耐烦。   两人一边言笑一边看着不远处在花园里玩耍的三名孩童,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无边柔情。   青鸾指着其中年龄最小的女孩说道:“这才一月不见,鸢儿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瞧那小脸儿,嫩得似要能捏出水来,真叫人看着喜欢又羡慕。”   苏潆淽不由摇头笑道:“妹妹还是羡慕三嫂羡慕得打紧,如今三嫂得了弘儿和韵儿这么一对子女,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真不知,妹妹什么时候才有那福分。”   青鸾不禁低头一笑,“只要妹妹想,就一定能,不过是迟早的事……”   两人正说笑间,两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走进阁内,侍在门外的下人立刻行礼道:“王爷,驸马。”   “嗯。”苏夜清轻轻挥手,继而对着二人笑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青鸾笑道:“在聊,什么时候十妹给驸马再添个子儿。”   “三嫂就知笑我。”苏潆淽说着起身来到绍元柏身旁,道:“你怎的与三哥一道?”   绍元柏将她扶着坐下,满眼疼惜,“我下了朝得知你来了三哥这里,便跟着赶了过来,正好遇上从洵王府回来的三哥。”   “三哥去洵王府做什么?”苏潆淽脸色有些许担忧,“如今太子之事刚过,毓贵妃势头又正盛,三哥还是与四哥他们少往来的好。”   “哈哈……”闻言,苏夜清忍不住笑出声来,“贵妃娘娘势头如何我并不在意,那是后宫之事,与我兄弟情谊无关。”   青鸾看了看他的手臂上,伸手轻轻抚过受伤的地方,有些心疼道:“你说你,其他人都好好的,怎的就你一个人伤了?”   “不碍事。”苏夜清朝她安慰一笑,“只是伤了些皮肉,不打紧的……”   听他这么说,青鸾自知劝不了他,便也不再勉强,将新做的点心推到苏潆淽面前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十妹与驸马尝尝吧。”   苏潆淽看了看点心,有些犹豫,只是碍于青鸾盛情,又不好直言不吃。绍元柏见了,微微一笑道:“恐怕要拂了三嫂的心意的,她这两日胃口一直不好,今日一早更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苏夜清关切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青鸾却只是轻轻笑出声来,瞪了苏夜清一眼道:“只怕,十妹很快就要给驸马再添一子了。”   “你的说……”苏夜清反应过来之后不禁跟着笑出声。   苏潆淽颇有些羞涩,将头压得低低的,小声道:“还没确定呢,本想这几日找了太医来请脉,却总是被琐事耽搁了。”   正说话间,有下人来报:“清尘郡主到访。”   苏夜清道:“这下好了,不用劳烦太医了,干脆让衣凰看看吧。”   衣凰自是怎么也没料到,进了清王府还未及见过这些公主驸马,就直接去给苏潆淽号了脉,待号完脉,她的神色却有些沉敛。   “怎么了?”一瞧她这番表情,几人全都有些担心。   衣凰说着看了苏潆淽一眼,“公主可有服过苏木与延胡索?”   苏潆淽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太明白,倒是绍元柏反应快,答道:“前一段时间公主头疼得厉害,便让太医开了药方止痛,莫不是这方子里有这两味药?”   “想来该是了。”衣凰微叹一声,“这两卫摇摆虽有止痛只用,但却是孕妇的禁忌,好在公主服用的量不多,对胎儿影响不大。不过以后用药要小心些了……”   “你刚才说……胎儿?”苏潆淽满脸欣喜,其他几人回过神来也都是一阵兴奋,“这么说,我真的有了身孕?”   “当然。”衣凰自己竟也忍不住微微笑开,“恭喜驸马与公主,公主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太好了……”   正欣喜之时,突然一名下人一路小跑匆匆赶来,慌张道:“启禀王爷王妃,洵王殿下派人急请郡主前往洵王府……”   苏夜清脸色一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传话的人说,今日一早洵王妃不知怎的摔了一跤,摔着了腹部。”   青鸾起身冷声道:“洵王妃出事,他们不去宫里请太医,怎么找上郡主了?”   “请了,已经去了两位太医,可是洵王妃如今正是危险时期,太医们不敢随便拿主意,下定论。帝都无人不知郡主师从玄清大师,医术高明,所以洵王殿下着人来请郡主……” 【七十七】只是当时已惘然   随着下人一路匆匆到了傅雯嫣门外,尚未进屋就听到屋里的下人说道:“沈太医,您快想想办法,王妃看起来很是痛苦……”   衣凰虽不喜欢傅雯嫣,心中却很同情她的境遇,听到这声音便快步走入屋内,却见苏夜洵正坐在外厅的木椅上,浓眉紧蹙,神情忧虑而严峻,听得进屋的脚步声,顿然抬头,目光甫一与衣凰接触时,他眼中闪过一抹自愧、凄冽之意。   “你来了。”他微微张口,声音甚是低沉,其他的话没有再说,而是侧身看向了低垂的珠帘。   衣凰没有应他,径自走到里面,太医见她这般闯进王妃睡房却无人阻拦,心中便知晓了她的身份,不由挪身让开。   床榻上的傅雯嫣隽眉深锁,额上汗珠成串,而衣凰看得出最痛苦的莫过于她心里的挣扎与担忧。她的一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却怎的也不敢用力捂住,生怕压着里面那个不知是否还在的小生命,只能痛苦地微缩着身体,一阵阵颤抖。   衣凰突然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生疼。   是傅雯嫣这种表情,这种恐慌而绝望,却不愿轻易放弃的表情。   这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她留在这个冷酷绝情男人身边的砝码。她虽是礼部尚书的千金,但说到底她不过是毓贵妃的一枚棋子,毓贵妃将她安排在苏夜洵身边,一来是为了注意苏夜洵的一举一动,而来则是不想他身边出现不该出现的女人。   只是她心里最为明白,毓贵妃既是能做主让苏夜洵娶了她,让她成为洵王妃,自然也有法子让她一无所有。   包括傅家上下数十条人命。   所以,这个孩子是她的保命符,是她的一切,她不能轻易放弃!   看着她的挣扎,衣凰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时无言。   她伸手以手掌覆上傅雯嫣的手腕,突如其来的碰触让傅雯嫣有片刻的走神,睁开眼睛看到是衣凰,情绪不禁有些激动。   “你来做什么……”她声音有些哑,想要摆脱衣凰的手掌。   衣凰神色沉敛,抓住她的手伸手探上她的腕脉,沉声道:“我来替你保住这个孩子。”   傅雯嫣蓦然一愣,怔怔地看着衣凰,不再乱动。   过了一会儿,探清傅雯嫣腹中胎儿还在,衣凰心中不由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又皱起了眉。   即便这一次她能替傅雯嫣保住这个孩子,也难保今后不会再有人打这个孩子的注意。尤其是那个一心想要得到权势的女人,她又怎么可能甘心让傅雯嫣生的孩子成为苏夜洵的嫡长子?   更何况,以脉象来看,傅雯嫣腹中的孩子虽然还在,但情况却极不好。胎儿前三个月本來就不算稳,加之这么一摔……   突然衣凰皱了皱,目光紧盯着傅雯嫣。按说,这个女人这么在乎这个孩子,平日里势必会万分小心,不会容有一丝差池。却是何故,她竟能生生摔了这一跤?   她一边想一边起身去开药方,或者说是饮食方子。如今傅雯嫣身体虚弱,加之胎儿受影响,已经承受不住汤药的刺激。   傅雯嫣在得知胎儿可以保住之后,情绪渐渐稳定许多,虽然还很痛苦,却因为心情的原因,已经能稳住自己不再乱动。   她朝着衣凰看了看,突然冷冷一笑,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摔着吗?”   衣凰手中动作不停,淡笑道:“这是王妃与王爷的家事,衣凰不便过问。”   “呵呵……是么?”傅雯嫣声音虽然微弱,那声音中的敌意与凄冷之意衣凰却感受得清清楚楚,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可知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衣凰心中轻叹,顿了顿方才道:“王妃此言衣凰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衣凰只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起生活是你们两个人的事,王妃莫要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在别人身上。”   “哈!两个人的事?慕衣凰,你何必在这里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那么美好,好像所有事都与你无关?若你当真对王爷没有私情,若你与他当真清白,又何必将自己的画像留于他手?”   听得此言,衣凰心中不禁狠狠一凛,蓦然抬头看向傅雯嫣,见她眼角噙笑,却是冷到刺骨,伴随着眼泪一起绽开。   衣凰脑海中一片疑惑,画像?她何时画过画像?又何时将画像给过苏夜洵?若是旁人说起这事,她必以为那是在说笑。可是今日傅雯嫣这般神情,她实在没有办法认为她是在说一个笑话。   定了定神,她转向傅雯嫣道:“衣凰不解,还请王妃明示。”   “明示?”傅雯嫣始终冷笑,“你的画像就那么 挂在王爷的书房内,你还要我明示你什么?你是要我带着你去亲眼看一看才肯承认么?只可惜,已经被我毁了一张……哈哈……若非因此,王爷他又怎会……”   她的声音突然一哽,后面的话全都哽在喉间,她垂着头,眼泪簌簌落下,原本就很苍白的脸庞此时更加不见血色。“慕衣凰,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他毫无瓜葛,却是为何,对他有求必应?从那晚在清王府,到今天这事儿,只要他请你帮忙,你就必会出手,便是连今日这般可能惹祸上身的事儿,你都愿意帮忙?”   衣凰虽是想不明白画像一事,却从傅雯嫣的话中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之所以会摔跤,是因为她毁了一幅苏夜洵颇为重要的画像,而后两人发生争执,不慎之中傅雯嫣摔倒在地……   衣凰回身走到窗前,透过打开的缝隙看到苏夜洵正在院中来回踱步,虽然他面无表情,即使有也只是凝重与深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忧心的苏夜洵。   不管怎么说,不管他是否爱他娶的这个女人,但稚子无辜,那终究是他的骨肉,又怎会不担心?除非,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想到此,衣凰转过身对傅雯嫣道:“不管王妃信与不信,我与王爷只是朋友。”她略一停顿,看了看傅雯嫣紧张的神色,淡笑道:“王爷性情高雅,文韬武略,引得其他女子爱慕自然不是怪事,只是,他并不是衣凰所求之人。”   傅雯嫣不由脱口问道:“那你所求之人是谁?”   话说出口,方才感觉有些不妥,然此时她也顾不上那些,种植呢看着衣凰,又问一遍:“能得郡主青睐,必不是寻常之人,不知我朝是谁有这份荣幸?”   这一句话傅雯嫣倒是说得情真意切,若非因为苏夜洵的关系,她会喜欢这个这个有些狡猾的郡主的。   衣凰却是笑着摇头,并不答她。   出了傅雯嫣的屋子,衣凰脸上笑意一扫而空。   身不由己!身在帝王之家,终究有太多是身不由己束缚了他们!   苏夜洵,他是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的洵王殿下,他沉冷大气,深不可测,可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毓贵妃为巩固自己的势力而进行的安排,娶了个自己并不爱的女子为妻。   自她走出门来,苏夜洵便一直紧盯着身影,不知为何,这个明明自己昨晚刚刚见过的女子,一夕之间就让他有种恍惚之感,有一种突然间陌生的错觉,可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举杯同欢,她还叫了他“四哥”。   虽然他早知疑惑非寻常之人,早知她的山庄里会有隐蔽的护卫,所以一开始那些护卫出现时,即便他们的武功套路与布阵皆与寻常护卫不同,他也没有一丝诧异。而随后那一群突然出现的白衣蒙面之人,却让他心中忍不住地惊惑起来。   那样的身手与速度,那样的果断与狠绝,以及衣凰昨晚那一声冷到剔骨的“杀”,久久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后来进宫之后,见到睿晟帝时,所有人竟似事先商量好一般,竟没有一个人在睿晟帝面前提及此事。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苏夜清受伤,若不是衣凰不愿看他们再有人受伤,她完全不用调出这一批人……   想到此,他不禁沉沉一声太息,衣凰,你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多少,我猜也猜不到的秘密?   “还记得那晚在三哥府里我与你说过的话么?”衣凰走到他身侧,声音冷冽地问道,“这是你的妻子,你既然娶了她,就该知道自己有责任照顾好她,否则当初,就不应该把她娶进门。”   “衣凰……”苏夜洵上前一步,欲要拉住她的手臂,却被衣凰轻悄避开。   “四哥,这是我第二次为王妃诊治,为了她腹中刚足三月的孩子,四哥能否保证在今后的几个月里, 莫要衣凰再为了这个孩子……”衣凰说着看了一眼傅雯嫣房间的窗户,沉声道:“为了这个孩子,向四哥动怒?”   话说到这份上,苏夜洵心中便已明了衣凰的心思。   她终究是心善的,即便在她第一次与傅雯嫣见面之时,他就已感觉到这两人之间隐隐弥漫着的敌对之意。   他垂首,没有点头也有呀摇头,沉默少顷,他对衣凰道:“衣凰,我与你初见之时,刚与她成亲三个月。”   这一点衣凰是知道的,今年三月的那一场婚礼,办得异常隆重,当朝四王爷迎娶正妃自然是马虎不了,那阵势当真不输当年苏夜澄与岑瑾萱大婚当日。   只是那时,衣凰尚不知晓今后有一日,自己竟会与这位轰动全朝的洵王殿下有所交集,更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今日这境况。 【七十八】惊魂未定风云变   八月十七,事发第三日,刑部尚书岳明松于深夜入宫,急见睿晟帝。   睿晟帝与岳明松的谈话无人知晓,便是一直侍奉在睿晟帝身边的宗正也被屏退门外。其后,睿晟帝的脸色就没有再好过,一直阴郁幽沉。   这几日早朝,睿晟帝一日不落,可是如今诸位王爷已经恢复早朝,他却是再也没有问起过关于冰凰山庄被袭一事,似乎,他将此事交与岳明松之后,已然忘记。   远远地看见苏夜澄回来,楼陌均连忙迎上,沉着脸色道:“我听闻,因着岳明松迟迟查不出线索,皇上昨日已下旨让毓古骞来主查此事,岳明松从旁协助。”   苏夜澄淡淡一笑,由着宫人将其繁重的朝服褪下换上便装,“便是如此又如何?此次事大,父皇重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太子不觉奇怪吗?”楼陌均深深皱眉,“依你所言,那晚前去刺杀之人,目标显然并不是清尘郡主,那就是说,刺客的目标该是诸位王爷当中的一个。可是,你也说了,那晚他们丝毫没有向你动手的意思,即便你落单,他们也只是视而不见,却对清王殿下和洵王殿下步步紧逼……”   说到此,他不禁一顿,脸色越来越凝重,“我只担心,只怕这一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夜澄心明如镜,又岂会不明他话中之意?   只是,他刚刚洗清冤屈,如今这样安宁静淡的生活,他实在不忍心破坏掉。   “陌均,”他低低唤了一声,“你不要担心太多,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萱儿已经在衣凰的安排下安定生活下来,三弟的伤也无大碍,便是六妹……呵呵,我真不知衣凰是使了什么法子,听七弟说,六妹的身体最近已经好很多。”   “公主……”楼陌均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公主是个好人,她不该受这样的折磨与痛苦。”   苏夜澄道:“所以,我们也该想想自己了。陌均,我知道,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让你陪着我承受了十多年的折磨,是我对不起你……”   “太子!”楼陌均连忙出声打断他,“不可如此说,陌均之所以活着,便是因为太子。”   “哈哈……”苏夜澄突然开心笑开,拉住楼陌均道:“这便是了,这便是我明明不喜欢这个勾心斗角之处,却甘愿为之拼命,为之小心翼翼活着的原因。陌均,我答应过你,等到有一天,等到我可以掌握这生杀大权的一天,我定会给你一个安心的栖息之所,让你永远安安静静,不再受世俗的困扰。”   闻言,楼陌均不禁感觉鼻子有些酸涩,转过身去,硬是强忍住了心头的不安与冲动,朝苏夜澄点头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情况突变,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刑部突然传来消息,他们在全城搜捕的过程中,抓捕到两名可疑之人,且经检查审讯之后竟发现,他二人正是那晚夜袭冰凰山庄中的两人。   消息传来之时,衣凰正与一名身着淡黄色衣衫的女子坐在醉霞阁内下棋。那女子虽已尽力着装素洁,却已然难掩她身上高贵的气息,素颜面世,未着粉黛,虽能看出年龄长于衣凰,却也能看得出她平日里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这么许久,沛儿你还是这般莽莽撞撞,没看见萱姑娘在么?”衣凰瞥了沛儿一眼,淡淡说道。   “小姐,我这是有大事啊。”沛儿才不管衣凰的语气,她若当真是要教训他们生他们的气,可就不是如今这般冷淡无奇的模样了。   “说说。”   “我方才回相府给取衣物,听得刑部尚书岳大人正在跟老爷谈及刺杀一事。岳大人说他们抓到的两名刺客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经过审讯,他们虽然还没有咬出背后主使之人,可是毓大人与岳大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枚令牌……”沛儿说着看了黄衣女子萱姑娘一眼,有些忧虑。   衣凰已然感觉到不对经,却还是凝着心神问道:“什么令牌?”   “东宫太子府的令牌……”   “啪——”萱姑娘岑瑾萱的手蓦然一颤,手中的棋子滑落,她抬头看向衣凰,一张美如脂玉的脸上满是担忧与惊惶。   “小姐,这事绝不可能!”她很坚定地朝衣凰摇了摇头,“太子因为上一次的事情,至今都很沉郁寡欢,哪有那般心思去做这样的事情?再者,太子为人一向和善,且待诸位兄弟真诚无比,他是那般欣赏小姐的为人,又怎会做出派刺客夜袭小姐山庄一事?”   她心中所想,衣凰已在听得沛儿之言的刹那想了明白,可是有些事情显然不是她们想通了就行的,顿了顿,她问沛儿道:“岳明松何故会找到我爹说起这事儿?”   沛儿答道:“这个问题老爷也有问起,岳大人说,因为老人为人耿直,向来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偏向何处,且此事涉及冰凰山庄,关及慕家上下,所以他才找老爷商量此事。这事,究竟要不要再继续查下去,又要怎么查下去。”   “呵——”衣凰无奈一笑道:“依我爹的脾气,他势必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的。”   “没错,老爷确实是要岳大人继续查下去,另外,老爷已经进宫向皇上请旨,与毓古骞一起审讯这两名刺客。”   衣凰顿然一怔,“爹要插手此事?”   “是啊,估计这会儿已经进宫了……”   此事本是属于尚书府之辖,即便要细追责任,也该是由刑部负责,且睿晟帝已经下旨由尚书令毓古骞主查此事。如今刑部刚一查出刺客可能与澄太子有关,右相慕古吟便自请插手此案,如此关头,难免不会被人怀疑此事与慕家有关。   思及至此,衣凰陡然起身,快步离去。   “小姐,你这是去哪里?”沛儿和岑瑾萱不由跟后问道。   衣凰不答,脸色沉重。   出了冰凰山庄,衣凰径直去了第一围,王侯公的府邸,而后一路轻车熟路朝着涵王府的方向去了。   如若真如岳明松所言,此事已经怀疑到苏夜澄的身上,那么此时只怕消息已经传进宫内,到了睿晟帝那里。   如此一来,苏夜涣自然会成为重点注意的对象,而苏夜洵,也必会因着毓贵妃的关系,被睿晟帝所猜忌。至于苏夜清,他是唯一一个受伤的,正因如此自也不排除他的可疑,毕竟他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太子一倒,他会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总之不管怎么说,如今,唯一一个能被睿晟帝所信服,且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只有苏夜涵了。 【七十九】引驾随行解危急   远远地看见衣凰驾马而来,何子不禁诧异,平日里,衣凰何曾踏足过涵王府的大门。   他迎上前道:“郡主怎会到此?”   衣凰下马,看了看涵王府的大门,问道:“他在吗?”   “王爷不在府中,被宣进了宫。”何子心领神会,看了看衣凰凝重的表情,心知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郡主找王爷有急事?”   衣凰不答,而是问道:“他何时进的宫?”   “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衣凰略一沉吟,突然抬起头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说罢就要跃身上马,却听何子突然叫了一声:“郡主——”   “怎么了?”   “郡主这般进宫,恐怕多有不妥。”   衣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缰绳,不由低头一笑,骤然想起当初在北疆之时,也有一个人像这般,看似个粗心大意的大男子,却心细如发,做事细微,点滴不漏。   蓦然,衣凰脸上笑意一滞。   夏长空?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他本就是太子一党,那一次若非因为受人威胁,他断不会做出有损澄太子之事。后来他助她逃出章州,以莲子传信于苏夜涵言明自己心有苦衷,并在她受困于阿史那琅峫手中时,冒死前来相救,足见他心地本善。   如苏夜涵所言,他的身上流着一般库莫奚族的血,那是最容不得背叛的一族。他夏长空当日所作所为,必有缘由。若是脱离了威胁,则他必会如往前一样,是苏夜澄的一道坚韧屏障。   永德宫静立在太极宫的东北之处,那里永远安宁静谧,似乎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其中的宁静与幽雅。   “参见郡主——”迎面而来的宫人欠身行礼。   衣凰淡然一笑,颔首应下,再一抬头便看到一抹身影已经飞奔而来,眨眼间已至眼前。   “衣凰姑姑,轩儿许久不见你,挺想你的。”逸轩拉着衣凰的衣角,小声撒着娇,一张粉嫩的笑脸并不似其他孩童难办肉肉的,衣凰总觉得才几日不见,他就瘦了许多。   她领着逸轩边走进门边问道:“轩儿最近有没有乖?姑姑交与你的课业,可有落下?”   “没有。”逸轩的表情颇有些夸张,却已然难掩他眉宇间的气质,与苏夜洵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前几日轩儿回府探望娘亲时,本想取来姑姑的画像让姑娘自己亲眼瞧瞧的,谁知道被人抢先了一步。”   画像?衣凰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问道:“什么画像?”   “我之前不是跟姑姑说过吗?爹爹那里有姑姑的画像,有好多……不过,娘亲似乎不太喜欢姑姑的画像,一直都收起来不让我看,我还是偷偷跑到爹爹的书房找到的……”逸轩说着顿了顿,一脸的不悦之色,丧气道:“可惜,前两天我回去打算将画像取来给姑姑时,娘亲却告诉我早被别人取走了。”   “哦,是谁取走的?”   “这个娘亲没说,但是我知道,能从娘亲手中取走爹爹东西的,不是皇爷爷就是四叔……”   衣凰心中一凛,她果然没有猜错。   只怕,傅雯嫣口中那些所谓的画像,便是如何而来的。   心中正想着,突然一名宫人从永德宫外匆匆跑进来,正好与衣凰一道迎上从殿内出来的太后。   “太后娘娘,出事了……”   太后原本平静的脸色陡然一沉,眼神示意下人将小世子带进屋内,而后方才厉声道:“慢慢说。”   “是……方才奴婢按照太后娘娘的指示,给皇上送去厨房新做的点心,还未及请宗正大人通传,就听到皇上怒斥的声音……”   “皇上何故发这么大火?”   “是……”那宫人侧身看了衣凰一眼,有些犹豫。   “是因为慕相吧。”衣凰接过话替她说出,继而朝着太后行礼道:“衣凰参见太后娘娘,衣凰未及通传,擅闯永德宫,请太后治罪。”   太后摆摆手道:“无妨,衣凰,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启禀太后,慕相怕是因为冰凰山庄被袭一事,不慎顶撞了皇上。”   太后疑惑地看了衣凰一眼,看到她眼中隐隐闪现的冷冽之色,不由微微心惊,沉吟片刻,骤然笑开,拂了拂袖对身侧的宫人道:“去紫宸殿。”   甫一进入紫宸殿,未及行礼,衣凰便看到正跪在殿前的慕古吟,心中不由一紧,正欲上前,胳膊却被太后用力一拉。   衣凰这才回过神,定了定神,向睿晟帝行礼道:“衣凰参见皇上,参见涵王殿下。”   她果然没有料错,在这时刻,睿晟帝若想找个人问问他对此事的意见,苏夜涵无疑是最佳人选,他一不恋慕皇位,二不仇视兄弟,三不存在任何动机与可能。   睿晟帝眼神沉冷,瞥了衣凰一眼,道:“你怎的进宫来了?”   “是哀家让她进宫陪哀家谈谈心的。”太后抢先一步道,“这宫里今日不太平啊,澄儿的事刚一过去,团圆节当夜便又发生如此大的事情,哀家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想找个人陪哀家说说话……可是这泠儿不肯出宓秀宫宫门一步,淽儿还要照顾鸢儿,潆汐,就更不用提了……”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摆手,目光不经意间瞥过慕古吟,略一停顿,眯起眼睛道:“这是……这是右相吧?怎的跪在这里?”   “母后,右相他……”睿晟帝正要说什么,只是一见太后看着慕古吟那般吃力的模样,不禁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右相他想向儿臣请旨调查清儿受伤一事。”   “呃……”不想太后一听连连摇头,不紧不慢道:“皇上此次可不能应了右相的请求,这事儿本该归刑部之辖,就算要管,那也该是尚书令去管。右相身为一朝之相,该把心思放在更为重要的国家大事上,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分神?”   “这……”乍一听太后所言,在场之人无不诧异,原以为她是为右相说情来了,却不想她竟是……   忽然,睿晟帝嘴角划过一丝浅淡的笑纹,对太后道:“孩儿便听母后的。”说罢又转身对慕古吟道:“慕相为朝廷大事日夜操劳,这点小事便不需慕相费心。慕相便回府好生休息,朕听闻近日边疆不稳,慕相不如多把心思花在这上面,多与诸位将军及兵部同仁商量一下对策。”   慕古吟心中虽不满,只是对上衣凰的目光,看得出她眼中真真切切的担忧之色,便沉沉太息一声,垂首行礼道:“臣遵旨。” 【八十】无情还似多情苦   好不容易哄了逸轩午睡,衣凰方才得空在永德宫里转悠一番。   这永德宫虽然之前她也曾来过好几次,却一直没有机会仔细观察,好好看看。   清思殿的左后方是一片花丛,红颜妖冶的秋海棠,洁白温润的茶花,以及娇小可人的玉簪……衣凰定定地看了许久,最终却将目光停留在几株株已经枝叶落尽、光秃秃的树上。   那是早已凋谢的木兰。   古人有诗云: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知姑苏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故,笑比江梅不恨肥。   这样的言词,不禁让人想起那个如兰淡雅高贵、如玉洁白无暇的女子,那个,只是活在人们传说中的女子……   关于永德宫中的木兰花,确实曾有一个传说,且与前朝赫连氏有莫大关联。   都说当年祖皇帝西去之时,那个他深深爱恋一生、也为之痛苦的一生的女子,曾经回来过。彼时也是这般深秋,木兰花早已凋谢,却是在那个女子踏足永德宫时,满树白花顿然开放,簇簇拥在枝头,洁白而典雅,像极那个站在花下,驻足久立的女子。   后来人们得知,祖皇帝之所以如此喜欢这木兰花,实是因为它的另一个名字为白玉兰,而那个赫连氏女子,名唤:赫连白玉。   不过,传说就只是传说,木兰花期本在三四月,又怎会突然在八月盛开?那些不过是人们为了颂扬祖皇帝与赫连女子的深厚感情而编织的美好幻想。   “只是可惜,爱之深,恨之切,却是到最终,仍是人鬼两殊途。”衣凰声音凄冽,隐约有一丝伤感萦绕心头之感。   “倒也不见得。”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苏夜涵温淳和缓的声音,“不是有祖皇帝驾崩之后,赫连女子也跟着消失无踪的记载么?也许,他们早已相聚。”   “相聚?呵——”衣凰不禁一笑,笑意泠然而清冷,想了想却没有再解释。   虽然她面无表情,不忧不喜,苏夜涵却看得出她有不快,“怎么了?右相已经安然回府,你还有何不放心?”   衣凰微微摇头,继而转向苏夜涵沉敛一笑道:“连你都看得出,皇上又怎会不明白太后突然出现并非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总之结果是右相现在安然无恙,不是么?”   “是倒没错,可是谁又能保证,今后他能一直安然无恙?”她澄澈眼眸中不知何时浮上一层朦胧水雾,似乎就要遮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其后一切。   她继续说道:“以他的脾气,断不会因此就撒手不管此事,谁又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将他牵涉下去?”   苏夜涵沉默许久不语,衣凰所言他都有考虑到。   之前睿晟帝急招他进宫,而他刚一进入紫宸殿就听到慕古吟与睿晟帝正谈及冰凰山庄被袭一事。   他们心里都明白,目前所查得的证据,对苏夜澄极为不利,如今宫中之所以还这般平静无声,只是因为睿晟帝下令封锁消息,不许外传,要秘密调查清楚。   “我只是担心,这一次还是有人不肯罢手,欲对太子不利……”   衣凰话音未落,就看到苏夜涵摇了摇头。   “只怕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苏夜涵声音沉冷,眉峰微蹙,意有所指地看了衣凰一眼。   “为何?”   苏夜涵瞪着看了片刻,突然又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   衣凰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衣凰——”苏夜涵提高声音,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决犀利,“从现在开始,这事你不必再插手。”   “呵——”闻言,衣凰陡然一笑,“你该明白,让我装作视而不见,绝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我已经向父皇请旨,在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冰凰山庄作为事发当地,将被封起来,派人看守,山庄内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他说得极缓,语气极沉,“一到申时,十三弟的神武卫就会前往冰凰山庄。”   而回过身,所看到那张原本该是满目愤然、此时却反倒无所表情的面孔,镇定如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恸。   “呵呵——”就在他垂首皱眉之时,衣凰突然轻声一笑,笑意寒气凛人。   这是她动怒的前兆,从他认识她以来,一直如此。   “为了一个小小的山庄,劳诸位王爷如此兴师动众,涵王殿下真是用心良苦。”衣凰蓦然侧身,睨了苏夜涵一眼,眼神冷冽。   苏夜涵欲要再说什么,却见衣凰看了不多看他一眼,转身拂袖离开。   身后,苏夜涵静立许久,终于微微挑起嘴角,只是那笑意与往日里静淡温和的他大不相同。   那样冷寂而带有杀伐之意的笑容,不该为他所有,不该为然淡泊的涵王所有。   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那种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疏离感,让人彷徨。而她眼中偶尔闪现出的犹豫和担忧,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傍晚时分,神武卫毫无征兆地出现,包围了整个冰凰山庄。   彼时,衣凰正牵着墨离往者冰凰山庄走来,脚步轻缓,触地无声,甚是懒散。   墨离,正是冉嵘送给她的那匹马。   听到门口的嘈杂之声,她循声望去,看到一身蓝色锦衣的冷天月,沉声喝退了欲上前动手的神武卫,而后眼眸犀冷地看着拦在山庄门前的众人。   “我劝你们还是让开,包围封锁冰凰山庄,是皇上下的令。”他耐着性子对青冉一行人解释。   怎料红嫣对他视而不见,嘴角带着一抹妖冶冷笑,细声细语道:“哟,皇上这是要以重兵看守我山庄么?”   “姑娘,我等是在执行公务。”这冷天月倒是沉得住气,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神武卫,不急不躁地与红嫣耗着。   “哟,公务?瞧这说话的语气,可真像个官老爷……”红嫣不疼不痒地说着,打着讥讽的腔儿与冷天月周旋。“你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来找清尘郡主的茬儿?”   “放肆!早与你说了,这是皇上的命令!”一名神武卫看不惯红嫣这般嚣张的模样,上前怒道。   红嫣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侧脸向那名神武卫看去,冰冷的目光让那人不由一愣,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红嫣却动作不停,只一个回身旋转的瞬间,一柄软剑在手,剑锋一抖,就要朝着方才说话之人刺去。   “红嫣——”清冽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得红嫣一行人一怔,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冷天月身后看去。   “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冷天月亦回身望去,目光甫一碰触到衣凰,便又立刻低下头去,“卑职神武卫统领冷天月,参见郡主。”   见他行礼,神武卫众人也连忙跟着行礼,同时还不忘偷偷瞄了衣凰两眼。早就听闻她有能耐收服一向纨绔暴躁的苏夜泽,他们这些人早就想见见这位本事不小的清尘郡主。   果真没有叫他们失望,那种看似随和,却隐隐透露出来的凌人气势,便是素来镇定淡然的冷天月都为之一震。   也许,是他们之前低估了这位郡主。   “冷统领不必多礼。”衣凰说着将墨离的马绳交给一旁的冰凰山庄的护卫,而后转向冷天月道:“今后这些天,就要劳烦冷统领了。”   “郡主……”冷天月微微惊讶,没料到衣凰这般干脆。   “我可以配合冷统领,绝不会让我山庄之人擅自外出,给冷统领带来不便。但是我有个要求,”她凝眸扫过眼前众人,最后又回到冷天月身上,“诸位切莫扰了我山庄里面的人,须知,人敬我,我方敬人。”   冷天月低头思索片刻,朗声道:“卑职遵命。”   (文中写木兰一诗出自文征明之手) 【八十一】杀伐之星现西南   一连数日,冰凰山庄沉寂无声。   衣凰及庄内众人无一外出,更无一到门前与神武卫发生冲突,便连最初对神武卫颇有意见的红嫣也似息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若非庄内偶尔传出的几人说小声,偶尔路过的家丁下人,以及每每准时飘出的饭菜香,神武卫众人定是要以为庄里的人都突然蒸发掉了。   正因如此,也因苏夜泽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过分苛刻,偶有一次青芒要出门去涵王府看冯酉,待弄清二人的关系之后,他们也没有加以阻拦。   许是因为把手冰凰山庄之人是神武卫,苏夜泽总觉心中有愧,对衣凰有所亏欠,每天都会挑出时间到冰凰山庄来找她叙谈,看起来两人不过是说笑嬉闹,可每每苏夜泽离开,衣凰的神情都会微变,即便沛儿她们猜不出缘由,却看得出衣凰心中必有事藏着。   这几日,关于冰凰山庄被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帝都,期间除了苏夜泽,苏夜清与苏夜洵也曾上门探望过。   唯独苏夜涵,数日来,未曾踏进过冰凰山庄半步。   沛儿、青芒与青冉三人一提起此此事,就满脸的不开心。尤其是青冉和青芒,当初在北疆之时,包括在回京途中,二人是亲眼看着衣凰与苏夜涵是怎样一路走来的。   当日在章州总兵府内,衣凰如何照顾苏夜涵伤势,苏夜涵又是如何在无言中默默注视着这个怪异的郡主,没有人比青冉看得更清楚。   后来,衣凰为救重伤在身的苏夜涵,独身前往一会阿史那琅峫,并身陷突厥军中十日,下落不明。   而苏夜涵,以重伤未愈之身,连夜赶路,与苏夜泽领来的银甲军回合之后,片刻不歇,带领他们直直杀回并州城外的农舍,更是一夜未歇,跟着军队寻找衣凰的下落……   同行之人,无人看不出二人之间隐隐闪现的相互关心与默契,却是为何,最终向睿晟帝请旨封了冰凰山庄的人是他,被封至今未曾见着一面的人,也是他?   不同于他们的急躁与愤恨,衣凰淡然许多,每日除了与苏夜泽拌嘴,便是独自一人寻了个安静的去处,平静地看看书,练练字。   这几日,沛儿每日给她整理书画算是累得不轻,不过这丫头累得开心,每次都能听到她跟在衣凰身后叫嚷:“小姐……你这幅字写得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九月初一,霜降。冰凰山庄被袭之事发生已有半月。   半月来,未曾有一人闯入冰凰山庄查探事情始末,关于落网刺客一事未传出丝毫风声,朝中平静安稳无波。   这些日子,大臣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再是刺杀事件,然就从苏夜泽带来的消息来看,他们的注意力只怕已经从刺杀之事转移到立后一事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不可一日无后。   这是他们现今最关心的事。   衣凰听后不由冷笑,不可一日无后?睿晟帝登基二十多年来,又何曾立过后?自从他先后想立为皇后的两位爱妃皆于册封大典前一月去世之后,睿晟帝就已经打消了立后的念头。   “你果真在这儿呢。”   红嫣突然神出鬼没出现在衣凰身后时,衣凰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被红嫣这么一惊,不由皱了皱眉,侧身瞪了红嫣一眼,“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是个女子,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子,注意些自己的言行。”   “呦——”红嫣酸溜溜地叫了一声,走近衣凰身边道:“我听这语气,好似你已经嫁了一般。我怎的瞧小姐这副模样,身上完全没有未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啊?”   此时衣凰正半躺在木榻上,一只腿弯起,不紧不慢地摇晃着,甚是悠闲惬意。   衣凰把书一合,嗔道:“就你嘴贫!”说罢将手中的书砸向红嫣。   红嫣轻悄将书接在手中,翻看封面看了看,微惊道:“《太白阴经》?你又不要带病上阵杀敌,看这做什么?”   衣凰缓缓站起身,伸手将书拿回,走出门外道:“我瞧着这几日星象不太安稳,就随便找找看看。太白星主杀伐,而如今这星位……”   她话音顿了一顿,抬头朝着天空中看去。   今夜月小细微,星光明亮,本是一派泰然祥和之象。   蓦地,衣凰神色一紧,红嫣瞧出不对经,走上前小心问道:“小姐,怎么了?”   衣凰没有答她,只是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正沉默间,沛儿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十三王爷来了……”   衣凰心中一沉,苏夜泽白日来刚刚来过,直到傍晚吃了晚饭方才回宫,怎的现在这么晚了,还亲自出宫来见他?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再有片刻耽搁,提气朝着前厅掠去。   甫一见到苏夜泽,他脸上的表情已然说明,衣凰至少猜对了一半。她屏退左右,轻声问苏夜泽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苏夜泽惊疑道:“你都知道了?”   衣凰苦苦一笑,“我能知道什么?我整日被困在山庄里,消息闭塞不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如今这大晚上的,你从宫里来找我,不是宫里出了事,还能是什么?”   苏夜泽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是宫里出了事,但是我怕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宫里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看着衣凰清冽的眼眸,神情严肃道:“今天下午毓古骞携六部尚书向父皇进言,要求父皇速速立后。之后不久,又有一批人觐见父皇,要求父皇尽快定夺左相人选。父皇虽未当面应下,但是似乎心中已有了主意。方才我从皇祖母宫中出来,听得宗正来传父皇的话,父皇有意在明日早朝之时,立毓贵妃为皇后,而这左相的位置,只怕也迟早是毓家的囊中之物。”   衣凰听罢,不禁轻轻一笑,笑出声来。   “果然如此!”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刻幽沉。   从沛儿一告知她,说查出刺客身上配有东宫的腰牌,她便猜想到这事的背后主谋会是何人。只是之前那人一直按兵不动,不露声色,衣凰以为她有多能沉得住气,没想到,这么快就继续下手了!   “你怎么了?”苏夜泽瞧出她不对劲,出声问道,“什么果然如此?”   衣凰摇头,没有答他,而是抬头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一颗星星,沉声道:“西南方,太白星现。”   而那里,正是皇宫所在! 【八十二】冷面无情是多情   两日后,睿晟帝下了立后圣旨,并将其广贴于城中大街小巷,短短时间内,帝都之中几乎人人都背得出圣旨内容: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贵妃毓氏,乃尚书令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就在众人诧异此次睿晟帝何故会如此果断下旨立后之时,次日,又一道旨意传进尚书府,擢升尚书令毓古骞为当朝左相,与右相慕古吟分庭抗礼。   此次立后,无论是于天朝后宫,还是朝堂民间,皆是一件异常难得之事,距上次睿晟帝发出立后旨意,已有十多年,是以朝中无人不重视非常,相关之人亦是异常小心谨慎,恐再发生以前的状况,重蹈覆辙。   便说这羽林卫,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卫在仪秋宫外,立誓在此次册封大典之前,绝不再出任何差错。   而刺杀一事,却是神差鬼使地突然被按压下来。   无人能解睿晟帝心中究竟作何打算,唯一可知的便是毓家越来越盛的风头,极其在宫中日渐稳固的势力。   立后圣旨一出,神武卫便撤离了冰凰山庄。   而前来传达睿晟帝旨意之人,却正是苏夜涵。   彼时他着了一身朝服,清涟淡雅的颜色,银白色的边缘上有绣得精致细微的寒梅,腰间紫色锦囊与暗黄色玉佩作饰,比之他平日里的装扮,不失幽雅醇敛,多了份严谨贵气。   见他缓缓走来,冷天月快步上前行礼道:“卑职参见涵王殿下。”   “嗯。”他微微挥了挥手,淡淡地扫了神武卫众将士一眼,最终对着冷天月道:“传皇上口谕,经查刺客一事与冰凰山庄及清尘郡主毫无瓜葛,所有人即日撤离冰凰山庄,不得拖延。”   冷天月先是一愣,一抬头对上苏夜涵冰冷的眸子,心中忍不住咯噔一跳,忙低头道:“卑职遵命。”   苏夜涵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山庄的大门道:“这些天,一个人都没有出来过么?”   “这……”冷天月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是郡主身边的青芒姑娘,她曾今前往涵王府看望她的丈夫。”   苏夜涵点点头,顿了片刻方才又问道:“那,郡主呢?”   “郡主,未曾踏出山庄大门一步。”   “呵!”不想苏夜涵闻言,竟忍不住轻轻笑出声。冷天月心中虽有些疑惑,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接着听苏夜涵说道:“你们先撤回吧。”   “卑职遵命。”冷天月说着朝着神武卫众人招了招手,领着他们朝苏夜涵行了礼之后迅速离开。   走出不远之后,冷天月不由得转过身去,看到苏夜涵一个人站在冰凰山庄门前,还保持着方才他们离开时的动作,跟在他身旁的两人却始终未曾挪动一步。   直到神武卫众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邵寅方才轻声开口道:“王爷,要不要进去看看?”   苏夜涵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面无表情怔怔地看着,良久,他轻轻一声太息,轻到何子和邵寅尚未听得清楚。   “回府。”   淡淡的两个字,听得何子和邵寅一愣。   这般语气神情,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涵王,不仅淡然,更漠然。   就在他回身的刹那,身后传来娇嫩的女子声:“王爷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进去歇一歇,喝杯茶水润润喉吧。”   苏夜涵回身,见是一身红衣的红嫣,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方才入内。   怎料,他刚一进了冰凰山庄的大门,红嫣身影一闪便没了踪影,而再往前走了几步,苏夜涵脚步蓦然一滞。   这里不是冰凰山庄!   或者说,这里不是他曾经来过的冰凰山庄,冰凰山庄依着衣凰的意思而建,这其中的花草树木摆设,除了迎门而上的偃月阵,再往里便是鹤翼阵型。   而如今这里,虽然东西几乎一样,看似是整齐对称规矩摆设,仔细一看却是乱得毫无章法,根本不是之前他见过的冰凰山庄……   陡然,苏夜涵嘴角掠过一丝清冷笑意,何子二人未及反应却先吃了一惊,此时此刻苏夜涵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绝非平日里的涵王殿下所有,那样的沉稳与成竹在胸的感觉,是当初在北疆之时,每每他破了突厥的五行军阵时,方才有是冷决之气。   等等,五行军阵?   正思索间,忽见苏夜涵脚步突然移动,将四周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全都打乱,而后闭上眼睛,将他们重新放置,而那些花草石木竟是漂浮在半空中一般,轻飘飘的毫无沉重之感。   他顺着石道一路向前,不过片刻功夫,已将四周的东西重新摆放了一遍,而就在他手中的最后一盆山茶落地之时,周围一切突然消失不见,眨眼间,另一片景象呈现在眼前,仔细一看,却仍是苏夜涵方才摆放的模样。   “啪啪——”清脆的掌声迎面传来,三人抬头望去,见衣凰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三人走进,“王爷真是好记性。”   苏夜涵微微挑起嘴角,清眸紧盯衣凰,“不是我记性好,而是你疏忽了一点,你忘了,你庄中这些东西都是呈军阵阵型,而我,对这些阵型最为清楚,你不该用这样寻常的障眼法来对付我。”   衣凰朝着他的眼睛看去,看到他清癯干净的脸上不带任何戏谑或嘲讽之意,有的只是一抹清淡笑意,带着些微冷的寒意。   她不说话,只是略微斜着眼睛看了何子和邵寅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境深藏,二人一见先是一愣,继而微微笑开,低头走开。   苏夜涵淡笑道:“你想问什么?”   衣凰毫不可拐弯抹角,直接问:“皇上突然要立后是何意?你们跟她做了什么交换?”   闻言,苏夜涵面不改色,始终微笑,“后为空悬已久,立后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他立后的时间却不对。”衣凰说着顿了顿,转向苏夜涵,神情严肃,“他不该在刚一查出刺客身上携有东宫令牌之时,突然立后。”   蓦地,苏夜涵眉峰一蹙,紧盯着衣凰注视良久,见她眼中虽无厉色,却是满脸倔强,冰眸寒光闪烁,毫不退让。   苏夜涵终于冷了脸色,冷声说道:“你要记住,他立后是应该的,没有交换之说。此事与你毫无瓜葛,以后你不可再掺和进来,若你执意不肯罢手,我自是有办法让父皇再封你这山庄一次。”   说罢,他拂袖转身离去。   身后,衣凰站立久久不语,也不曾离去。   红嫣从一旁走出,沉声道:“其实,他不是要针对你,他是不想你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他做这些是为了你好。”   衣凰轻“呵”一声,看着苏夜涵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说道:“我知道。可是越是如此,我却越是不能坐视不理。” 【八十三】玄凛出现警东宫   册封大典定在十日之后。   这一点衣凰并不奇怪,毓贵妃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果断干脆。她不会给睿晟帝留有反悔的余地,更不会给其他人留有可能让这一切稍加改变的机会。   入夜时分,天气已寒。   苏夜澄站在院中,身上只穿了件很薄的单衣,夜风一吹,将他的身形凸现出来,显得越发消瘦。   关于立后一事,他自是没什么资格反对,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眼下毓贵妃势头正盛,非他能动得了的,更何况她的儿子也不是简单之人,他早看出苏夜洵身上有自己所没有的大气与果决,而那样的一面,正是一个帝王该有的。   帝位、权势、天下……非他所爱,可他却不能不争。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活了这么久,唯恐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可是那又如何?真正想扳倒你的人,又怎会明着告诉你他要怎么对付你?   他有过人之才华,有治国之心意,可惜他却没有守住这个位子该有的狠绝之心。   他所想的,不过是给那个人一个安稳的生活,给他一份平淡却温和的感情。   一声微微太息,他抬起头睁开眼睛,曾经傲气坚韧的眼眸如今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泽,他笑了笑道:“上门即是客,弗如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从树丛后走出,脚步轻飘,落地无声,竟似足不点地般移至苏夜澄身旁。   苏夜澄面无表情问道:“阁下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来人一身白衣,像及那晚在冰凰山庄突然出现的一批白衣人,听得苏夜澄所言,轻笑问道:“你就不问我是谁?”   “你会说吗?”   “呵呵……”听声音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点点头道:“太子殿下果然聪明。只是,这宫墙中之事,并非光靠聪明就能解决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闻言,苏夜澄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问道:“阁下的意思,我不懂。”   “其实太子殿下心里很明白,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如今刑部牢房里关押着的两名刺客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刺客身份,而在他们身上搜出的令牌,正是东宫所有……”   不了他话未说完,苏夜澄竟不禁低头浅浅笑开,隔了片刻道:“她若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嫁祸于我,手段未免有些俗套低劣,如此明显纰漏,父皇又怎会轻信于她?”   男子轻哼一声,苏夜澄听不出他这番冷笑是笑他还是笑别人,只听他继续说道:“可是,若是找到了那晚东宫护卫确实有着夜行衣出过宫,只怕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   苏夜澄笑意顿然一停,浓眉紧蹙地盯着他问:“此话怎讲?”   男子摇头道:“我并未害太子之心,只是受了主子的托付,前来提醒太子殿下,如果太子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只怕要万分小心谨慎才是。就算太子不想伤人,但至少要保全自己。”   听了他的话,苏夜澄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索他的话。   “你的主子,可是山庄那位?”   男子眼角浮上一丝很浅的笑容,却没有回答苏夜澄的问题,似承认似否认。   未及苏夜澄再问第二遍,他对这苏夜澄说了句“太子殿下保重,在下先行告辞”,而后足下一点,跃上对面的屋顶,片刻之后消失在宫殿上方。   “你在跟谁说话?”   苏夜澄正欲追上前,刚一抬脚就看到楼陌均迎面走来,不由停下脚步,敛去方才的情绪,朝他笑道:“我只是在自言自语,那晚在衣凰山庄里突然出现的白衣之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呵——原来你是在想这个。”楼陌均笑了笑,“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也许那些人就像东宫中那些藏匿于暗中保护你的人一样,是保护衣凰的隐卫。”   “不——”苏夜澄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隐卫不该是那样的,语气说的隐卫,我倒觉得更像是死士。更甚至,他们连死士都不是,而是一批更死士更可怕的人,他们有死士一样的无惧与忠诚,更有军队的训练有素,最关键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的,是可以独立的。”   楼陌均虽未亲眼见到那晚的情形,但就依苏夜澄的形容,对那晚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这会儿听苏夜澄这么说,他不由来了兴致。   他想了想道:“难道,会是一个隐蔽的门派?”   “门派?”苏夜澄听了不禁摇头笑开,“我承认衣凰却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她贵为右相之女,父皇亲封的清尘郡主,她的山庄里怎么可能藏了一个如此隐蔽却可怕的门派?”   楼陌均神情从方才提起门派就开始变得凝重,这会儿忍不住沉声道:“我只怕,她不禁藏匿了这个门派,与这个门派有着很大的关系,更有可能会是这个门派的首领。你也说了,那晚那些人是听了她的命令方才动手杀人的。”   说到这里,苏夜澄的脸色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楼陌均所言不假,衣凰的表面身份虽然大家都看得很明白,可是她常年不在帝都,即便留在帝都也很少规规矩矩待在右相府,而是一个人带着一帮下人家丁住在冰凰山庄里。这么多年,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加之冰凰山庄地处偏僻,鲜有人前往探望她,她若是真的在山庄里收了一个什么门派,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他不由深深太息一声,叹道:“也许这个问题,要问衣凰自己。”   轻悄地出了东宫之后,方才那男子一路轻车熟路地朝着皇宫外奔去,看他的模样,似是对皇宫内的布置与巡防都极为熟悉,几个跃身便出了皇宫的大门。   出了皇宫,走出没多远,他便一把扯下身上穿在外面的白衫,露出里面的衣服。在皇城大门上灯笼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那正是另一件外衣,玄黑色,暗沉幽深。   正走着,突然他脚步一滞,警惕地看了看前方,待看清来人与他同样一身玄色长衫时,低头道:“玄风参加座主。”   “嗯。”来人轻轻应了一声,回过身来一双幽深冷刻的眼眸如狼一般地盯着玄风打量着,隔了半晌方才冷冷开口道:“太子怎么说?”   “回座主,太子虽未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属下看得出他已经相信我的话。”玄风说着顿了顿,皱眉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座主为何要让属下假扮成衣主的人去见太子?”   依玄风的话语来判断,眼前这个很好地将自己隐匿在暗影中的玄衣男子,正是玄座的座主,玄凛。   听了玄风的话,他不禁淡笑一声,“因为,衣主的人曾经在太子面前露过面,救了他们,所以太子势必会对这些人少些防备。更何况,太子很相信衣主的为人,若是让他相信你是衣主的人,那你今晚对他说的话,就会更加可信。”   玄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敢再问太多。   今晚的座主已经破天荒地没有那么冷酷、冷到骨子里的气息,难得他那般心平气和,淡然无波,自己还是不要惹出他不好的情绪来得好…… 【八十四】帝后同游琴瑟在   睿晟帝立后,举朝同欢。   宫内一时齐集帝都之中所有巧手工匠修整仪秋宫,不过十天时间,已将仪秋宫焕然一新,更显尊贵奢华。   九月十五,册封大典在宣政殿举行,毓贵妃着了睿晟帝御赐的华服,头顶太后赏赐的金顶凤冠,原本就贵气十足的气势愈加明显。   然而在群臣跪拜帝后之时,她眼底闪过的却不是凌人的得意与傲然,那一抹隐隐闪过的落寞与很绝,让殿下的苏夜洵心底忍不住一凛。   “儿臣恭祝父皇、母后——”   殿堂之下,从太子苏夜澄到十四王爷苏夜澜一字排开跪地叩拜。   在听到“母后”二字的刹那,毓贵妃脸上有难掩的喜悦闪过,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位皇子。这个时候的她是他们的母后,是一个母亲,在苏夜洛战死之后,当真鲜少有人看到她这般温和的模样。   苏夜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因为今日不仅是毓贵妃升为皇后的日子,也是华宸妃晋升为贵妃、移居凤寰宫的日子。   众人心里清楚,睿晟帝此举实是不想毓贵妃——毓皇后一人独大,只是晋升的人是华宸妃,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大臣们的意料,他们猜想的人,本是苏夜清的生母,德妃。   想来,也许是华宸妃——华贵妃无论是在朝在野,家世背景都要比德妃大许多,是以,她更有能力与毓皇后抗衡。   巳时三刻,睿晟帝与毓皇后出了皇宫,帝后同游。   这是天朝的规矩与风俗,每一位皇帝立后之后,都要携着新后乘着马车出宫与民见面,这就表示皇帝及朝廷对新后的认同。   而睿晟帝这一代,毓皇后是第一位皇后,更何况所有身在帝都的王爷都要伴驾随行,前来观看相迎之人自是多不可数,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几乎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两队羽林卫在前方开路,后面太子苏夜澄一马当先,其他六人分两列紧随其后,随后便是帝后的车撵,奢华耀眼,所垂珠帘皆是豆粒般大小的珍珠,颗颗闪耀。许是不想背了奢侈的罪名,毓皇后将工匠原本准备的金花宝石悉数撤了去,只留些许细小的金饰。   一路走来,所经之处,众人全都跪俯身跪拜,人群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车上睿晟帝脸上也有难得的笑容,与毓皇后执手相伴而坐,好一幅琴瑟和谐、相敬如宾之画面。   车队驶过揽月楼时,帝后车撵尚未走过楼下,突然几名孩童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跑到了车撵前。羽林卫一见不由大惊,其中几人连忙就要上前将他们赶走。   毓皇后原本一脸淡然,却在目光触及几名孩童手中的东西时,神情突然一怔,脱口道:“慢着。”   孩童挣脱了钳制,连忙跑到帝后车撵前,跪地而拜,将手中的花举过头顶,以稚嫩的声音叫道:“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而后其中年龄较大的孩子道:“这些是我们采来的花,想送给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永远如花儿美丽。”   毓皇后眼中笑意深浓,竟还有些许慨然,她看向身侧的睿晟帝点了点头,睿晟帝便对车外的宗正道:“收下吧。”   “是。”宗正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花儿。   睿晟帝瞧着毓皇后似是很喜欢这话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花儿?竟能得你喜欢?”   毓皇后深沉一笑,笑意沉重,沉吟片刻方才答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孤顶。”   闻言,睿晟帝蓦然一怔,低头思索了一番,不再多问什么。   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他撩起帘子看了看,之间大片大片的红色花瓣如春雨般落下,随风飘动着,一些花瓣被风吹进车撵内,睿晟帝执起一片看了看,竟还是毓皇后手中的孤顶花。   “这……”他和毓皇后都有些奇怪了,感觉到方才孩童前来送花绝非巧合。   等了等,突然“嗖”的一声,两道红绸在揽月楼两侧垂下,带着一阵浓淡适宜的花香,帝后同时望去,只见那红绸上写着:琴瑟在御,凤凰于飞。   那字写的虽是有些草的行书,却看得写字之人很是用心,收放适宜,疏密得体,八个大字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睿晟帝微微凝了凝眉,看了一眼身侧有些惊讶的毓皇后,沉声道:“瞧这字,倒是很像澄儿的笔法。”   毓皇后神色如预料中的一动,只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太子真是有心。”   话音刚落,就看到苏夜澄下了马,转身朝这边走来,待走近时欠身行礼道:“儿臣不才,实在想不出要送些什么给母后,听闻母后喜欢孤顶花,特采来送与母后,还愿父皇母后莫要怪儿臣擅作主张的好。”   “哈哈……”睿晟帝大笑了几声,摆手道:“你能有这份孝心是朕与皇后的福分,何来责怪一说。”   “就是。”毓皇后也是笑意盈盈,柔声道:“太子有心了,本宫心中甚慰。琴瑟在御,凤凰于飞……呵呵,这当真的本宫一生所求。”   最后一句话只有邻近的几个人听得到,苏夜澄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睿晟帝的脸色,见他脸上先前的笑意已然消失,眼中闪过一丝沉恸之色,只是很快又被他掩去。   隔了许久,他方才提高声音道:“太子的心意皇后已经收到了,就别在这里站着了,上马,我们继续走。”   “儿臣遵命。”苏夜澄温和一笑,转身上了马。   队伍继续前进,队伍中的人却全都变了脸色。   苏夜澄会有这一举动,他们全都没有料到。先且不论他此番是真情假意,百姓看不到他们的内心,他们只看到澄太子仁孝当先,待新后毓皇后亲如生母,毫无间隙   身后,两道目光紧盯着苏夜澄的背影看了许久,而后收回目光时不由四目相对,苏夜涵与苏夜洵相视一笑,意境深藏。   只可惜,如此喜庆大事,这喜庆的氛围却没能持续多久。   册封大典第二日,便是九月十六,立冬,冷清的秋日终于渐渐离去,天气寒意越来越深。   西疆传来密报,鹜城守将江峰及其子江禄,在镇守边疆之时,欲以鹜城换得葛逻禄一族丞相一职,及其首领的庇佑,被一些忠心为国的将士发现之后,江峰父子不惜杀人灭口,而后举兵叛变。   然,消息还是由快马加急传回了帝都,睿晟帝闻之,大怒。隔日早朝,便在朝堂上问起平叛之事。   只是,眼下,朝中适合作为前往平叛大将之人并不多。   苏夜涣方才从北疆回朝不久,如今毓皇后在位,澄太子情况未稳,他的定然不会轻易离京。他若不走,冉嵘定也不会走,毕竟,他是苏夜涣麾下最得力大将,他若离开,则意味着苏夜澄少了一只手臂。   再者,便是一品镇国公恭叔源的长孙恭明,他自幼习武,曾多次随苏夜涣出征,后亦曾自己带兵作战,颇有带兵只能。   除外,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是当年二皇子苏夜洛麾下名将祈卯,他自由参军,十五岁跟着苏夜洛出征平叛,十六岁立下战功,十七岁升为定远将军,官居五品,十九岁又因在征战中斩下敌军大将首级立一大功,被擢升为从三品归德将军。在最后一次随苏夜洛前往平剿南海境域的贼寇之时,他已经是一名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而这一次,自动请命出战之人,是恭叔源的长孙恭明。 【八十五】冬雨清冷夜寒蝉   衣凰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将之前研习过的书重新看了看,又将之前所创的阵法在山庄里演示了一遍,是以最近冰凰山庄中总会时不时传出惨叫之声,在各个地方,各个时辰。   每每听到这惨叫声,沛儿都会打个冷颤,轻轻扯了扯衣凰的袖子道:“小姐,这样玩下去,会出人命的。你说,要是不小心走进了迷魂阵什么的还好,最多被困在那里一会儿,可要是不小心进了七杀阵或者落叶飞花阵,不死也得伤啊……”   蓦地,衣凰回身,一个冷眼扫来,沛儿立刻住嘴,低头扭身退到一丈以外。   “伤了么?”衣凰语气清淡,随口问道,“谁若伤了,就让他来找我,我替他治伤,也顺便问一问,这冰凰山庄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待的?怎的这些简单的阵法就能将他们伤了?”   “嘿嘿……”沛儿傻笑了几声,笑得酸苦,扭过头去,一脸无奈。   谁让她的小姐,从小就是个对各种阵法痴迷至深的人?如果没有记错,她五岁那年以一个简单的迷魂阵就将右相府闹得鸡飞狗跳,七岁那年,又以自创的百步阵将上门拜见右相的各路官员困在骄阳下,足足晒了两个时辰。   也正因此,当初她提出要搬到冰凰山庄时,慕古吟才未多加阻拦,只是叮嘱她多多回府。   如果十多年过去,她的本事显然是有增无减,研究出来的阵法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精,越来越狠绝。甚至,她将自创的阵法与行军布阵的阵法结合,搞出不知多少名堂……   “你终于来了。”衣凰兀自摆弄着手中的水晶小球,将它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好,对于身后出现的细微到不可觉察的脚步声,毫不惊讶。   “你知道我要来。”苏夜涵的声音依旧那般醇冽,可是也依旧带着一丝让人不可忽视的冰寒。他走到衣凰身边,盯着衣凰面前的东西看了看,眸色微变。   “我不知道。”衣凰挑眉笑了笑,“但是你来了,我就知道了。”   苏夜涵笑意泠泠,“因为我破了你设在山庄外的阵法。”   “没错。到目前为止,在这帝都之中能破得了我的阵法,来找我,偏又不想别人知晓和打扰的,只怕也就只有你了。”   听得此言,苏夜涵终于轻声笑开,顿了顿,盯着那些小水晶球问道:“这是……”   “三十六天罡阵。”她说着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不如找了机会,你用到战场上试试。”   苏夜涵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无所谓、不在乎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   衣凰又说道:“我想了想,关于刺客一事,还是得查个清楚。即便现在皇上知道那是有人欲栽赃嫁祸于太子,但是自古三人成虎,难免今后这不会成为一个借口。”   苏夜涵沉了脸色,严肃问她:“你想怎么查?”   “你忘了,你涵王府的大牢里还关着两个我从北疆带回的刺客,如果我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线索,证明他们和刑部牢房里那两人是一伙的,就能证明他们非太子之人。”   苏夜涵闻言不禁摇头道:“只可惜,你找不到了。”   “为何?”   “两天前他们已经在狱中自尽身亡。”   衣凰一愣,脱口问道:“在涵王府的地牢里?”   “嗯。”苏夜涵轻轻点头,“他们故意激怒看守牢房的人,趁着他们开锁拔刀之时,自己撞了上去。”说着他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他们是求死。”   衣凰侧目瞪他,皱眉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可是我舍了马车让给他们,自己骑马带回来的。”   “呵——”苏夜涵突然笑出声来,本想说“当初不是你自己死活要骑马的么”,可是看了看衣凰杀人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两天前,是毓皇后的册封大殿,我整日随行伴驾,等事情结束时已经的夜半。昨日,西疆江峰江禄父子叛乱的消息传来,父皇召集众人商量平叛事宜。我便让何子去找你,偏你待在山庄一整天,还在山庄四周布下七星阵,将何子震成内伤,现在还在府中休息……”   他顿了顿,微微抬眸看向衣凰,一脸看笑的表情。   如他所料,衣凰有片刻的哑然。   她自然是知道昨日有人闯入七星阵,却没想到那人会是前来送消息的何子。   “我只是想静两天。”她撇了撇嘴,颇有些无奈,“如今看来,我还是躲到大悲寺去好了。”   苏夜涵心中蓦地一沉,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若非是他们,她也不会被牵涉到这场斗争中,她还会是那个幽雅闲逸的清尘郡主,自由潇洒。   衣凰知他心思,摇头笑了笑,“皇上可已有了主意,让谁领兵前往西疆?”   “嗯,是恭明,三日后他会领二十万兵马先行。”苏夜涵说着微微蹙了蹙眉,低头敛目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   苏夜涵摇头道:“这一次九弟没有主动请命为评判将军领军西去,任谁都知道他是为了太子,毕竟毓皇后初登后位,难免会有一番动作。可是这样一来,便会给人留了九弟徇私忘国的话柄。”   衣凰挑起嘴角,一脸不屑神情,“潇洒不羁的涣王殿下才不会在乎这些人的闲言碎语。”   苏夜涵微笑,“你倒是与九弟想法一致。”   衣凰笑得得意,突然低头冲苏夜涵眨眼一笑,笑意诡谲,“不如,你随我到刑部大牢走一趟吧。”   苏夜涵沉眸,“有何目的?”   “查清楚那两个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从何处取得了东宫太子府的令牌。虽然你府中那两人已死,但他们身上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现在已经不单单是要证明太子清白,更想知道究竟是何人,一次次地欲取我性命,置我于死地!”   苏夜涵不语,沉默良久,就在衣凰轻轻皱眉,与转身离去之时,他突然开口冷声道:“即便要去,也要趁着夜间。如今这关头,须得避人耳目。”   像是知晓了这两天宫中氛围不好,从昨日到今天,天气一直阴郁沉闷,终于在今日傍晚时分,雨点密密麻麻落下。   原本该是圆月明亮,却因着下雨的缘故,月隐星息,入夜后,四周一片黑暗,半丈之外看不清人的五官样貌。   两道身影先后掠过刑部大院,直奔后院的牢房,动作皆是细微轻悄,院中所有守卫全都不察。   通向地牢下面的烛光,不停地闪烁着跳动着,几名狱卒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冻得浑身发抖,连连拍去身上的雨水,而后加入围成一团的赌局。   就在他们叫嚷着正欢,欲要开盘时,里里外外的火烛突然全都灭掉,继而一阵风从身旁掠过,待他们回神,慌慌张张地点亮附近的蜡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谁在瞎捣乱?”牢头怒骂一声,向四周瞪了一眼,“让老子逮着你,非宰了你不可!”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刺眼的光闪过,继而一声惨叫,一个身穿狱卒衣服的人被扔了进来,已经昏迷,接着几名黑衣人闪入地牢内,动作迅速敏捷,未及狱卒反应,已经被他们制住,只听几声闷哼,所有狱卒都昏倒在地。   其中一名黑衣人目光幽沉,隐隐闪着杀气,低声问道:“你们之前抓来的那两个刺客,在哪里?”   “在……在里面……”牢头战战兢兢伸手指了指。   “带路!”   牢头不敢不从,乖乖将他们带到关着刺客的牢房前,突然,牢头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人……人呢?”他明明记得刚刚自己来看的时候,他们还在呢。   黑衣人也愣了一愣,相视一眼,突然其中一人低声惊喝道:“遭了,中计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随着他一起朝着牢门外掠去,却不想他们尚未到门前,外面突然亮起一片火 【八十六】危机幽幽识故人   地牢外,即便是风雨交加,依然未能阻挡护卫们的脚步,一部分站在雨中,另一部分手持火把站在后面的长廊内。   夜风吹着火把的火光左右猛烈地摇晃,唏哩哗啦的雨声,暂时盖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   这是一场对峙。   方才派进去的三名高手无一生还,足以见得里面的人武功高强,难以对付。地牢内空间狭窄,很不利于他们大队人马闯入,那样只会更利于里面的人将他们逐个击破,杀死。   而里面的人也很清楚,只要出了这地牢的门,即便他们武功再高,也终究双手难敌四拳。   所以,双方便这么僵持着,许久未动。   但是照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因此,外面的护卫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看到统领的手势,毫不犹豫地往着地牢里走去。   即便明知里面很危险,极有可能会丧命,可是这是他们的任务。他们是天朝兹洛皇城的护卫,更是清王殿下的骁骑卫,如此关头,失职事小,完成不了任务,连累清王殿下事大。   刀剑反射着刺眼的火光,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鸣吟之声。   骁骑卫的陆统领及岳明松都看得清楚,即使骁骑卫为帝都四大卫之一,但在黑衣人面前,仍是频频败退。这些黑衣人各个身手了得,训练有素,只怕是大有来头。   无法理解的是,他们显然并不想伤人,只是尽力将骁骑卫击倒在地,并急于寻了出口逃脱,怎奈骁骑卫人数众多,已经将地牢出口团团围住。   “嗤——”其中一人突然被骁骑卫砍伤腿部,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还好身旁的同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留活口!”陆统领一声厉喝,自己也拔刀冲进打斗的人群中。   这边正打得火热,却不知地牢深处的顶梁上,最暗的角落里,两双清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的一切。   眼看骁骑卫及刑部的人越来越多,黑衣人武功再好也有些难以招架,衣凰不由轻呵一声,低声道:“他们走不了了。”   黑暗中看不清苏夜涵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嗓音里带着一股寒意,“你别想动什么心思。”   衣凰先是愣了愣,待回过神来,不由在黑暗中微微勾起嘴角,再看了看下面的人,突然眸色一沉,下意识地抓住苏夜涵的衣袖。   苏夜涵微微侧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我猜到他们是谁了。”她的目光紧紧停留在黑衣人中其中一人身上,“你看最左边的那个,他的眼神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闻言,苏夜涵仔细看了看,也突然沉了脸色,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是曾明。”   是那个自称是太子随侍的年轻人,数月前,他曾孤身前往北疆给苏夜涣送澄太子的消息,却不想竟先见到了苏夜涵。那是苏夜涵虽面色极淡,心中却很赞赏他,他既敢一个人跋涉千里只为替太子送消息,且能安然到达,就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王爷好眼力。”衣凰没有丝毫说笑之意,紧跟着道:“有何打算?”   苏夜涵自是明白她的心思,想了想道:“在这里等我。”   “慢着!”衣凰抢先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我跟你一起。”   苏夜涵回身瞪了她一眼,虽然看不到是什么样的眼神,但衣凰想肯定不友善,否则他就不是苏夜涵了。不料苏夜涵低声道:“保护好自己。”   “哼!你先顾好自己。”衣凰话音刚落,身形已动,打开腰间针囊,细小的银针连着飞出,未及众人回神看清她和苏夜涵的面容,四周的火烛已经悉数灭掉。   苏夜涵的速度并不比衣凰慢,趁着她打灭火烛的瞬间,闪身到了曾明身侧,摁住他的拳头,小声道:“带上你的人先走。”   曾明大吃一惊,不知来人是敌是友,然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听他低喝一声:“走!”   下一刻所有黑衣人都跃身而起,朝着地牢门外掠去。   身后的人欲追上,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力将他们向后吸去,骁骑卫站不稳脚只能勉强稳住自己。   “大家小心,里面有埋伏……”陆统领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脸上划过,继而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他顿然就噤声了。   闭着眼睛嗅了嗅,他突然睁开眼睛喝道:“有一个女人!”   可惜,便是在他喊出声的刹那,只听地牢外传来一阵清冽的笑声,“这人好灵敏的嗅觉,哈哈……”   待笑声渐渐远去,方才被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怔住的骁骑卫缓缓回过神来,顿时传来一阵叫嚷声,不是你踩了他的脚,就是他扯了你的衣服。好不容易点着了几盏蜡烛,众人才慢慢安静下来,四下里寻找了一番,早已没了黑衣人的踪影。   陆统领气愤愤地将手中的钢刀扔在地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角,突然眼睛又是一亮。   涵王府内莲池旁的三角亭下,两道身影正伫立亭边。   “咯咯……”沉静的三角亭内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清脆泠泠,笑了几声,她感叹一声道:“堂堂天朝王爷做起了梁上君子,不知感觉如何?”   苏夜涵轻笑一声,并不答她,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救。”衣凰语气坚定,回身看了看正躺在地上的两条人影,“有人想杀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真相。既是如此,我又怎能任由他们就这么死了?”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不急。”衣凰气定神闲,很是悠哉,“他们所中的毒不会那么快要了他们的命。啧啧,也许这是上天注定他们大限未到。”   苏夜涵无奈一笑,无言以对。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力喝:“什么人?”   说话的瞬间那人已经飞快掠到二人身旁,待看清二人,不由大吃一惊,“王爷,郡主?”   邵寅和方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借着不远处灯笼的光亮,可以看清苏夜涵着了一声黑色长衫,退去了束发的玉冠和腰间的配饰,看上去虽简洁却更爽气。   再看衣凰,又是一番男人装扮,着了黑衣,束腰束发,好不英姿飒爽。   许是方才淋了雨的缘故,此时二人的头发还在滴水。苏夜涵看了衣凰一眼,眼神清冷,话却是对着邵寅和方亥说的:“郡主深夜来找本王叙谈,不慎淋了雨,让厨房尽快煮些姜汤给郡主送来。”   “是。”邵寅老老实实领命欲走。   “哎——”方亥连忙拉住他叫了声,问苏夜涵道:“那,王爷,一会儿让他们把姜汤送到哪里?”   苏夜涵侧身瞥了衣凰一眼,不冷不淡道:“送到我房里。”   “好嘞!”这一次方亥忙得倒是快,忙转身欲走,却被苏夜涵冷冷叫住了。   “这事儿就不用你们俩一起去了,让邵寅去就好。”他缓缓说着,那番摸不着底的语气让方亥有些不安,果听他继续说道:“你留下,找间屋子把这两人安置好,再到我屋里找郡主取解药的方子。”   说罢冷冷扫了方亥一眼,把方亥到了嘴边的委屈全都压力回去,“是。”说着气呼呼地瞪了一眼地上沉沉昏睡的两人。   注:帝都四大卫:羽林卫(宫中禁卫)、骁骑卫(苏夜清)、龙武卫(苏夜洵)、神武卫(苏夜泽) 【八十七】祸乱临头终平淡   近十月天,雨后寒凉。   凌晨时分,雨势虽已守住,但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细润冰凉,打在皮肤上忍不住一阵激灵。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朦胧中一道小巧的身影走来,步伐匆忙焦急,动作倒也敏捷灵活,眉眼灵动,只是遮住了面,瞧不见她的样貌。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待看清前面出现的人影,不由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拉住那人衣袖道:“姑姑,情况怎么样了?”   听那声音,该是个年轻的姑娘。   来人全身都罩在宽大的黑色披风下面,披风的帽檐足足盖住了她的脸,完全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凭她走路的样子,以及这个年轻姑娘的言语判断出她的年龄和身份。   她语气深沉,漠然道:“我已经派人处理了他们,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泄露半点消息。”   “你杀了他们?”年轻姑娘一惊,清亮的眼中有不可忽视的悲伤,“姑姑,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是我们的族人,如今羯族之人已经不多,你怎么还能杀了他们?”   “九涯!”年长女子一声厉喝,“我没有忘记他们是我羯族之人,可你要明白,要保住全族人的性命,我只有这么做,我不能以全族人的性命来赌他们的忠心!三百年了,我更不能让全族人三百年来的心血毁在我手上!”   名唤九涯的姑娘虽有不平,却很明白年长女子话中道理。   是的,他们为这一天已经筹备太久,付出太多。虽然她很明白那两个被抓住的人绝不会有叛族之心,可是她不能保证,这个心狠恶毒的朝廷,他们的人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她不能救走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甘愿留下,他们是决意要以命为族人复仇的。只是她没想到,一向视族人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姑姑,心竟会狠到这种地步。   也许,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敬重姑姑的地方,她有为族人舍其一生的大义,亦有为了保护整个羯族,而不得不狠的心。   “九涯——”年长女子突然一声长叹,“虽然你对天朝之人够狠够绝,可是你还没有学会,有些时候必须要顾全大局,舍车保帅。”   “嗯……”九涯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用力点点头,“今后九涯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言行,姑姑放心,我绝不会让姑姑失望,更不会让族人失望,我一定会让我族在我段九涯手中重见光明!”   近些日子的早朝,因着江峰父子一事,众人心思一直都放在西疆一事上,早朝时所讨论之事也是有关恭明领兵西征。   而昨晚刑部大牢被劫一事方一传来,立刻引起一阵轰动。   先且不论来人有没有将人劫走,就说这一举动,已然是在睿晟帝提起挑战。更何况,被劫的还是被抓的两名刺客!   睿晟帝一双精明的眼睛一直在几位王爷身上来回扫动,最终停在面色稍有不安的苏夜清身上,“清王,朕闻昨晚是骁骑卫前往刑部缉拿劫牢之人,可有什么结果?”   苏夜清一愣,思索片刻方才上前道:“启禀父皇,来人都是绝顶高手,骁骑卫不敌,未能将人抓住……”   睿晟帝眸色陡然一沉,却是没有怒气,还是一脸探究地盯着苏夜清,“那可有探清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这……”苏夜清有些犹豫,微微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兄弟几人,见他们个个面色沉静淡然,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虽未探清他们的身份,但是陆廷捡到了一样东西,是从其中一人身上落下的。”   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只坠子,交给前来的宗正,宗正又将东西转交到睿晟帝手中,睿晟帝举起看了看,眉峰一只紧蹙。   堂下众人都悄悄抬了抬头去看睿晟帝手中的东西,苏氏兄弟几人虽个个平静沉敛,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蓦地,苏夜澄、苏夜涣以及苏夜泽神色骤变,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相信的事情,苏夜泽更是不由得惊疑出声,声音虽小,睿晟帝却听得清楚。   他搁下手中的东西向苏夜泽看来,缓缓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东西?”   “回父皇,这……”他一时踌躇,不由看了看一旁的苏夜涣。   苏夜涣定了定神,正欲行礼答话,却不想被苏夜澄抢先一步道:“回父皇,这样东西是九弟与十三弟送给儿臣的扇坠。”   ——那东西正是团圆节那日,衣凰帮忙挑选的那只灵璧玉茗。   睿晟帝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阴沉,众臣也开始议论纷纷,小声嘀咕起来。   “是么?”睿晟帝声音低沉,微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坠,“呵,没想到涣王和十三竟还有这等眼光,能挑到这么好的东西。”   苏夜涣道:“回父皇,儿臣眼拙,这是清尘郡主替儿臣挑的。”   “哦?”睿晟帝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眼中冷笑暗藏,“那太子倒是说说,这扇坠怎么会出现在劫牢那些人的身上,又怎会出现在刑部的地牢里?”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与语气已经变得愈发沉冷,堂下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苏夜澄不紧不慢道:“回父皇,昨日这扇坠上的丝线有些破损,儿臣便让人拿到司珍司修补,可是它怎会到了刑部牢房,儿臣不知。”   苏夜澄神色始终平淡无波,沉静无奇,似乎全然没有去想这只扇坠落在刑部牢房,如今有辗转至二十多手中,这其中的百转千回,极其可能引致的后果。   “既是如此,那便让人好好查查司珍司。”睿晟帝语气很是平稳,毫无波澜,然下一刻便又转身对宗正道:“宗正,即刻着人到司珍司问清此事,若是回答得不好,朕唯司珍司是问!”   “是。”宗正领了命,连忙躬身推到宣政殿外。   宗正一时不回,睿晟帝便一时一言不发,只是用他那意境深藏却又略带懒散之意的目光来回扫视堂下的人,神情瞬息万变,无人能猜得透。   苏夜泽与苏夜涣心中焦躁万分,苏夜清眼中也有深深的自责之意,之前他并不知晓这是澄太子的东西,所以才会交给睿晟帝。   可是,若是他事先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他还会将它交到睿晟帝手中么?他不知道。因着傅雯嫣近日身子不好,苏夜洵需待在家中好好陪着她,是以昨天晚上的事,毓皇后与德妃娘娘一起找到了他,并让他的骁骑卫前往刑部抓人。   他心里太清楚不过,这一次不是他自己个人的事情,毓皇后既然携上了他的母妃德妃,其中寓意自然十分明了……   不出一刻钟,宗正匆匆赶回,进了殿内俯身跪下道:“回禀皇上,奴才问过了司珍司的宋司珍,她说昨儿上午太子这枚扇坠确有送到司珍司修补,只是她看得出太子此物十分贵重,便急赶着给修补好,傍晚时候便差人给送回了东宫……”   说到这里,众人已然明了,且睿晟帝看得清楚,手中这枚扇坠上的丝线,确实已经修补完好。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苏夜澄,沉声问道:“太子,你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苏夜澄微微吸了吸气,缓缓道:“回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太子……”一旁,苏夜清与苏夜泽不由低呼出声,便是始终平淡的苏夜澜也有些急了。   苏夜涣毅然上前道:“父皇,此事事有蹊跷,请父皇让儿臣去查办此事,儿臣定会查出真相……”   睿晟帝冷冷的一眼扫来,堵住了苏夜涣后面的话,而后他将目光又移回苏夜澄身上,“这么说,太子是承认自己与刑部劫牢一事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了?”   “回父皇,儿臣还是那句话,儿臣并不知这扇坠是如何到了刑部牢房的。”   “啪——”睿晟帝虽神色未变,但击在案上的这一掌却用了很大的力气,“太子倒是冷静的很,可这东西到底是你的,就与你必有关联。你既然不知道它如何会出现在刑部,那便回东宫待着好好想想,好好反省反省吧,从明天开始,在朕查清真相之前,你的早朝,朕免了!”   “父皇!”苏夜涣和苏夜泽惊呼出声,“父皇三思!”   苏夜澄的拳头紧紧握起,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跪拜道:“儿臣,遵旨。” 【八十八】难为真心引祸至   未及苏夜澄回到东宫,太子被禁足的消息却先一步到了。   睿晟帝虽然面上并未表现出怒极之意,然包围看守东宫的军队,四府中就来了左右监门府二府,另外还有左右武卫,想来这一次睿晟帝是铁了心要将苏夜澄禁足宫中。   进了南薰殿,缓缓推开连玥阁的大门,沉闷嘶哑的“吱呀”声,让人闻之心惊。   屋内窗户紧闭,帘幕低垂,遮住了外面的光亮,室内一片黑暗。   苏夜澄往里面走了两步,看到一道人影正站在一幅字画前看得入神,眼神却如寒冰凉薄,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陌均……”他轻轻喊了一声。   楼陌均侧身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深的愧疚。“缙痕,对不起……”   苏夜澄摇了摇头,沉沉太息,“果真是你派人动的手?”   楼陌均没有否认,垂眼一声轻笑,笑意清冷,似是默认,“可是我没想到,我竟会着了别人的道儿。呵——我在这宫中活了十多年,竟然连这样的陷阱都看不穿……”   而后他盯着苏夜澄的眼睛,缓缓解释道:“昨天傍晚我收到一张无名字条,内容是夜里会有人前往刑部大牢提审那两名刺客,因为他们找到了能证明刺客真实身份的证据。我之所以决心冒险派人前往一探原因其实很简单,岳明松本就是毓古骞的人,他们既然是夜审刺客,就必有阴谋在其中。若是那所谓的证据证明他们是东宫之人倒是无碍,皇上还不至于会相信他们。可若那证据证明刺客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他们必然会杀人灭口。”   他停了停,换了口气继续道:“若真是如此,我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如今她已经坐上皇后的位子,日后她必会想要更高的权势,她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他才会暗中派出东宫的隐卫前往刑部大牢,欲探个究竟。只可惜,他们不但晚了一步,那两名刺客已经消失,还留下了那枚扇坠,再次惹祸上身。   听完他的话,苏夜澄一直沉默着。楼陌均所言很有道理,可是他不该慢着他擅自行动,实在不该。如今的楼陌均虽然聪明如旧,可是他的心他的思绪已经乱了,这及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他的精神反复张弛,极度紧张,难免会影响了他的判断。   “太子殿下,属下前来请罪!”门外传来一阵齐齐的喊声。   苏夜澄看了楼陌均一眼,与他一道推门走出,看到一行人一字排开跪在地上,行的是正规的大礼,曾明一人当前,其他人紧随其后。   见此情形,苏夜澄一言未发,面色清和,笑容浅淡,缓缓走上前扶起曾明,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已经是用午饭的时间了,都各自散去吧。”   “太子……”曾明正拖沓,猛地俯身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太子,是属下无能,一时大意,竟会害了太子!”   身后所有人紧跟着叩拜倒:“属下无能,属下该死!”   苏夜澄浓眉紧蹙,沉声道:“回去!”   “太子——”   苏夜澄蓦地侧眼看向他们,眼神冰冷沉静,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努力压抑着、却还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愤与怒意。   曾明握紧拳头,继而一拳砸在地上,“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忘了把坠子交给太子,如果我把坠子留在房里,就不会是……”   “如果我早知道你们会有此行动,我定会阻止你们。”苏夜澄沉沉一声太息,“然这世上,又何来那么多的如果?做了,就要承担。”   一直以来,他都很奇怪那次冰凰山庄被袭一事怎的突然就销声无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却原来,事情并没有结束,远远没有。   想来有些人早就会想到,说抓到的刺客是东宫之人这样俗套的诬陷,并不足以使睿晟帝信服,所以他们要逼得他自己动手,逼他自己在睿晟帝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   傍晚的时候,嘀嗒了一天的雨点终于停下了,空气里的凉寒之气却越来越重,尤其是临近晚间,稍稍有风一吹,都是冷得刺骨。   因着天气不好的缘故,揽月楼的生意这两天大不如从前,即便是在傍晚晚饭时分,客人依旧稀少。   掌柜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算盘,不由又探出身子朝二楼看了看,神色小心翼翼,伸手招来小二问道:“楼上的那位爷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小二摇了摇头,继而又贴近掌柜小声问道:“掌柜的,楼上那是什么人啊?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啊,瞧他那一身的贵气,就连跟来的随从都那么有气势,我猜不是王公贵胄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去去……没事别瞎猜,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那么多。”   小二碰了一鼻子灰,扭头灰溜溜走开,不料他刚一转身一道白色身影便走进店里。   “呦,这位爷,您是……”   “我来找人。”来人说话干脆利落。   掌柜闻声抬头看了看,神色骤然一惊,只是未等他说话,衣凰便跟着邵寅一路上了二楼,直奔月字号雅座。   待走近雅座,邵寅撩起雅座的垂帘,低声道:“爷,慕公子来了。”   “嗯。”帘后传来不冷不淡的应声,“你在外候着。”   “是。”   衣凰神色幽沉,眼角有一丝凝重,甫一进了雅座便径直问道:“宫里是不是又出事了?”   闻声,苏夜涵回身看了她一眼,眼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有十足的无奈,摇头道:“你何时才能改掉爱管闲事的习惯?”   “哼——”凤眉一挑,衣凰自顾坐下举杯饮下,这才不紧不慢道:“改不了。”   从她进了雅座到现在,苏夜涵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楼下缓缓流过的长河,河中船只往来不绝,形形**各种各样的都有。尤其是在这暮色降临之时,一眼望去,朦胧且茫茫无尽头,满是苍茫之感。   听到衣凰这句话,苏夜涵不由俊眉微蹙,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衣凰,看见她一身男装,他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她刚刚的行为……   “想来你也该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邵寅把我交上来,不是么?”衣凰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斜着眼睛看苏夜涵。   苏夜涵缓缓走来坐下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于光天化日之下祸害良家姑娘。”   方才她那是什么举动?明明自己就是个穿着男大姑娘,偏偏因着天色暗沉的原因,路人瞧得不是太清楚,让路过的姑娘不由掩面羞涩地从旁走过,而她竟也不知回避,反倒朝着人家姑娘笑得风流,一步三顾。   衣凰轻哼一笑,“呦,听七爷这话,好像你就是正人君子似的。”   “扑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只是很快又被克制住。   苏夜涵眸子陡然一冷,扫向雅座的门,冷声道:“邵寅,退到三丈外守着。”   “是。”邵寅连忙往后退去。   苏夜涵这才又转向衣凰,眸色暗沉,道:“太子那枚玉茗,已经落入父皇手中。”   衣凰神色一紧,“便是我替九哥和十三挑的那枚扇坠?”   “没错。昨晚曾明一行人虽得以顺利脱身,却不慎落下了太子拿去修补的扇坠,让骁骑卫统领陆廷捡到了,一大早早朝时交到了父皇手中。” 【八十九】英雄救美十三爷   “我好奇的是,昨晚骁骑卫怎会突然出现在刑部大牢?”衣凰说着,眸中升起一丝冷冽寒气,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折扇。   苏夜涵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她面前的酒杯取走,给她倒了杯水,“昨晚宫中得到密报,说有人欲趁夜前往刑部劫牢。父皇故作不适,将事情交与毓皇后处理,毓皇后倒是有心思,以四王妃身体不适为由,将事情从四哥身上推到了三哥身上。”   衣凰凤眉微挑,“那这密报又从何而来?”   苏夜涵摇头,“无从得知。”   顿了顿,他看着衣凰沉思的神色,缓了缓脸色问道:“这个时间,你怎会独身一人在街上晃悠?”   “我去了一趟大悲寺,跟师叔聊天聊得忘了时辰。”衣凰不着痕迹地轻轻拨开苏夜涵的手,硬是从他面前取回了酒杯。   苏夜涵嘴角挑起一缕淡笑,“好好的,怎的又想起去大悲寺了?”   “去打听一下师父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将自己和苏夜涵面前的酒杯都斟满酒,然后朝着他举了举杯。   “你找玄清大师有什么急事么?”苏夜涵举杯回应。   “嗯。”衣凰使劲点了点头,却并不急于解释为什么,眼底溢出一丝暗沉的浓雾。   苏夜涵看得出她不想解释,便不再问,刚低头放下杯子却听衣凰突然道:“我找师父,是想向他问几个问题。”   “问什么?”   “问命当如何,情当如何。”   听着她有些寂冷的声音,苏夜涵心中微微一怔,不由抬头向她看去,她眼中又一丝愁苦一闪而过,虽然很快,苏夜涵却看得清楚。   他微微垂眸,眸中微光闪烁,带着些许寒意与清冷,淡笑一声道:“命由己造,情不自禁。”   闻言,衣凰倒酒的动作蓦然停下,歪着头,似是在想苏夜涵这句话。   命由己造,情不自禁。   短短八个字,却切中衣凰内心。   她向来是个独立独行敢作敢当的女子,用苏夜涵的话说,她胆比海大,心比天高,她不相信命中注定,造化弄人,自从娘亲毅然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而情这一字,却当真如苏夜涵所言,无法自禁,若是可以,她又何须落得如今这般愁苦无奈的下场?   心中轻轻太息,她回了神伸手去端搁在面前的酒杯,却不想扑了个空,低头一看,自己的酒杯早已不知去向,再看身旁的苏夜涵,正若无其事的慢慢摇晃着手中的杯盏,嘴角是一抹清和笑意。   沉默片刻,她突然贼贼一笑,眼中满是诡谲笑意。   而每一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都预示着有灾难要降临……   果然,下一刻,苏夜涵微微蹙眉,侧身看了她一眼,她却故作无事,脸上笑容得意。   “出气了么?”苏夜涵淡然一笑道。   “出气?我有生气吗?”   “不生气,你踢我做什么?”他无奈,这是其他官家小姐断然做不出的事情,也只有她清尘郡主敢光明正大地用脚踢天朝当今的王爷。   衣凰撇嘴道:“我只是瞧不惯你那种狡猾得意的样子。”   苏夜涵心知与她争论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便闭口不言。   衣凰直了直身体看了看打开的窗户,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沛儿她们就要把我的山庄给拆了。”   她说着站起身,苏夜涵跟着站起,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有用晚饭吧。”   衣凰点点头,“怎么?王爷要做东么?”   “十三弟今晚有安排,让我陪他去一趟云梦斋,你随我一起去。”   听他语气强硬,衣凰趁着脸色道:“云梦斋是什么地方?以前从未听说过,只怕其间菜色也不足为道,两位王爷怎的选了那里?”   见她虽没有拒绝,话中意思却有些不善,苏夜涵面无表情地对着雅座的门帘叫了声“邵寅”,邵寅应声而入,他便又道:“你去冰凰山庄通知一声,本王留下慕公子用晚饭,让他们不必等候。”   邵寅用余光瞥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神色冷淡,却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应了声,转身离开。   苏夜涵又道:“你不必一脸勉强的表情,弗如等尝了今晚的酒菜再回应我。”   衣凰睨了他一眼,以鼻音回应了他。   两人彼此沉默了片刻,衣凰正欲撩起门帘出去,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声,而二人相视一眼,缓缓走出雅座,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朝着楼下看去。   “哪来的小丫头这么不知好歹?”一名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指着对面的红衫女子怒骂,“我想怎么教训我老婆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人,娶这样温柔漂亮的女子为妻,你配吗?”   衣凰这才看清男子身旁还站了个正掩面低头抽泣的女子,而那红衣女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样貌,听着声音却总感觉有些熟悉。   “臭丫头,你说什么?”男子怒喝一声,甩开身旁的女子,捋袖上前伸手就抓住红衣女子的左肩。   红衣女子侧眼看了看他的手,冷冷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男子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说这大晚上地你不在家好好待着,偏偏跑出来瞎晃悠,要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家……”   说着狞笑一声,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转而朝着红衣女子胸前袭去。   突然,另一只手横空拦住男子的手,那只手冷硬而有力,任凭男子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   继而,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在我天朝盛世,竟还有这等败坏风俗之人,杜文苍这礼部尚书的位子是不是坐得太久,有些腻了?”   男子回身看了看来人,见来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口气却这般狂妄,竟直呼礼部尚书的名字,不由恼道:“你又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啪——”来人突然松手,顺势借力一巴掌抽在男子脸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只手帕边擦手边笑了笑对面前的红衣女子道:“段姑娘,好久不见。”   段芊翩微微欠身道:“十三王爷。”   苏夜泽淡淡一笑应下,继而对男子冷冷说道:“你这样伤风败俗之人就该拖出去打上几十板子,再丢进地牢里,任你自生自灭。”   “王爷饶命……”男子顿时吓得腿软。十三王爷是全帝都出了名儿的坏脾气,飞扬跋扈,高傲霸道,今日自己落在他手里,可不是死路一条?   苏夜泽并不瞧他,从他身后走出两名暗衣护卫,拖起地上的男子欲要离开。   “王爷身份尊贵,何必跟他这样的人过意不去?再说他尚未犯法,王爷要抓他,只怕有些不合适吧。”楼上,一道冷冽清越的嗓音传来,苏夜泽听了一怔,忙抬头看去,见衣凰和苏夜涵正徐徐朝着楼下走来。   苏夜泽瞪了瞪眼,上前拉住衣凰小声道:“你怎的一见面就拆我的台?”   衣凰瞥了他一眼,不答,而是走到段芊翩身边道:“天色不早了,段姑娘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的那些护卫呢?”   段芊翩脸色并不好,却碍于身份的缘故,规规矩矩答道:“过些日子是表哥的生日,我出来给他买礼物,就没让他们跟着,结果一时忘了时辰。”   “四哥生日?”苏夜泽微微皱眉,“对呀,下个月末是四哥生日,我差点忘了。”   身后的两名护卫拉着那男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苏夜泽,又看了看苏夜涵,苏夜涵见了便轻轻挥了挥手,两人会意,将男子拖出揽月楼放了。   苏夜泽却不察,反倒对段芊翩很有兴致,笑道:“段姑娘真是有心啊。这天也晚了,姑娘要是还没用晚饭,便跟我们一块去吧。”   “这……”段芊翩犹豫了一下,“只怕芊翩要却了王爷的美意了,芊翩还有些事,不好与王爷同行了。”   “这样啊。”苏夜泽淡淡一笑,“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勉强,我让我的护卫护送姑娘回去吧。”   “如此,多谢王爷了。”段芊翩行了礼,又朝衣凰和苏夜涵行礼,而后款步走出揽月楼。   苏夜泽看了看衣凰和苏夜涵略有些沉的脸色,不由问道:“你们怎么了?七哥,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已经饿了。”   “好。”二人同时应声,跟在苏夜泽身后朝着云梦斋走去。   苏夜涵轻声道:“这个姑娘,有些熟悉,似在哪见过。”   “嗯。”衣凰微微点头,“她的出现总让我感觉有些突兀。”   不远处的角落里,方才被苏夜泽的护卫扔出揽月楼的男子与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一起对着面前的让人说道:“我们没想到十三王爷会突然出现,这才没逮着机会教训那个臭丫头,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到。”   “不用了。”黑暗中有人沉声应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拿着你们的赏钱,走吧。”   两人得了银子,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对着黑暗中的那人连连道了谢,转身快步离开…… 【九十】愿偿人间白首过   云梦斋地处帝都八卦城的第六围,临湖而建,虽然不及第五围的繁华喧闹,却很幽雅静淡。尤其是这云梦斋的结构,别出心裁,一眼就瞧出其并非中规中矩的方正建筑。   上了二楼临窗而坐,一抬眼便可看见湖上景色,虽时已入冬,湖面上游玩之人却并未减少。湖中船只来来往往,各色各样,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不得不赞,从这条湖上传出的乐声,无一不是出自精通音律之手。   待入座之后,细细询问了一番,衣凰方知这所谓的云梦斋却原来是苏夜泽新开的门店,他还为此特意将华家在兹洛城的大掌柜华柔给要了过来,专门负责云梦斋的生意。   这个华柔人如其名,说话做事都是温柔和气,然举手投足间又不失大家气势与风范,不愧是华家出来的管事。   更让衣凰侧目的是其间的酒菜,出乎衣凰的意料,云梦斋的菜色与城中其他饭馆酒楼大不相同,去除了帝都皇城惯有的奢华丰盛之特点,多以素菜调和,即便是大荤的汤煲也以山药清汤,尝起来香而不郁,油而不腻,别有一番清爽的风味。   “真没想到,你竟还有这点心思,在这好地方藏了个吃喝了好去处。”衣凰嘴角含笑,看向苏夜泽的眼神却很挑剔。   “怎么能说是藏呢?我这不带你来了么?”苏夜泽不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凰,“我知道你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吃,迟早也是瞒不过你的。”   衣凰抬眼瞥了瞥他,不再搭理他,一扭头把目光投向船外。   不远处,一艘船正缓缓驶来,船只并不算大,长约五丈,宽约两丈,高约一丈,船头有两名玄衣护卫执剑站立,中间的甲板上一名素以女子正抱琴而坐,纤指轻抚琴弦,幽雅的琴音缓缓流出,净澈通明,闻之心中一阵舒畅。   衣凰眼中流出一丝赞意,看了看身侧的两个男人,一个正与她一样,满脸赞叹地看向船上抚琴的女子,而另外一人却是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虽然嘴角有一丝浅淡笑意,却未曾向外面看一眼。   “王爷这番忍着岂不辛苦?这个姑娘的琴弹得着实好,王爷看都不看一眼?”衣凰说着摁住他手中的酒杯,凑上前盯着他的眼睛。   苏夜涵只是轻轻一笑,向着不远处的伙计招招手,“多添几只杯子来。”   苏夜泽在一旁哈哈大笑,扯着衣凰道:“你可能不知道,七哥是出了名的性情高雅,对寻常女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们兄弟几个都说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罢,他笑得放肆,前俯后仰,苏夜涵冷不防地抬头一眼扫来,他立刻噤了声。   没由来的,一直以来苏夜涵都是兄弟几人中性子最随淡的一个,然苏夜泽心中最敬畏的却也是他。正是他那种遇事平淡、波澜不惊的性格,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儿时,苏夜泽一旦犯错,最怕的就是看到苏夜涵那张没有表情却让他莫名心惊胆战的脸庞,所幸苏夜涵鲜少会训斥他,他却因此渐渐对苏夜涵产生了一种畏惧,更准确地说,是敬畏,毕竟以往,每次他和苏夜涣捅了大娄子,都是澄太子和苏夜涵替他们担着。   “咻——”   楼上三人正说笑间,突然一声尖锐犀利的鹰隼叫声打断了他们,衣凰和苏夜泽侧身朝窗外看去,见湖边的一棵高树上一团黑影慢慢扇了扇翅膀,未及众人有所反应,它又叫了一声,声音高亢,下一刻,突然扇动翅膀,迟迟扑下。   苏夜泽低喝了一声,担忧地看了一眼湖中船头正安然抚琴的玄衣女子,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只鹰隼直冲着她而去。   “姑娘小心!”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声,声音刚落,人已经跃出了窗外,朝着玄衣女子掠去。   直到这时,苏夜涵才抬起他处变不惊的眸子看向窗外,目光甫一触及船头的玄衣女子,他眼中快速闪过一缕诧异,不由站起身来。   “十三弟不该去的。”他站在衣凰身后,声音冷淡地说着,引来衣凰一记不解的白眼。   “你自己冷漠无情,难不成还要十三与你一样?”衣凰说着又看了一眼,蓦地她神色一滞,微微张了张嘴,回身睨了苏夜涵一眼,微微诧异道:“你早知道了?”   “嗯,她琴音独特,不单单是抚琴那么简单。”   楼下,苏夜泽在前面一艘船的船顶落了一下脚,继而借力向前一跃,跃至玄衣女子身旁,伸手抓住她,将她揽到一旁。   与此同时,那只大鹰落在船头的桅杆上,却并未袭向任何人。   “姑娘你没事吧?”苏夜泽虽风流不羁,却也非趁机占人便宜之人,刚一站稳便放开怀里的人,低头问道。   玄衣女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没事,谢过公子。”   而后她转向那只鹰隼,对着它发出几个几声,那鹰隼便乖乖地落在她伸出的胳膊上。   “你……”苏夜泽一惊,“你懂得跟鸟儿沟通?”   玄衣女子点头道:“不敢有瞒公子,小女子自小在山林间长大,对鸟兽的性情颇为熟悉,久而久之便知晓如何与他们交流沟通了。其实,他们也有他们的语言的。”   “呵,竟是如此。”苏夜泽挑眉一笑,带着他一贯的狂妄与傲气,丝毫没有羞赧之意,“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请自便。”一撩长衫下摆,纵身一跃上了岸,还不忘对着楼上的衣凰二人挥了挥手。   玄衣女子顺势朝着楼上看去,目光遇上苏夜涵沉敛的眸子,微微欠身颔首一笑,笑意清雅随和。   苏夜泽刚刚上了二楼,还没来得及坐下,邵寅便匆匆赶到。   “王爷,刚刚宫里的音儿姑娘来报,六公主有急事找王爷,请王爷速速进宫一趟。”   听是苏潆泠找他,苏夜涵脸色不由一沉。苏潆泠很少主动找他,只怕是有什么要事。他想着看了看身侧的衣凰,正欲让邵寅送她会冰凰山庄,衣凰先开口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苏夜涵想了想,点点头,从云梦斋的马房里牵来三匹快马,与邵寅一道,四人朝着宫中奔去。   进了袭芳殿,殿内一片泰然安静,毫无异样。   苏潆泠正端坐案前,临摹字帖,听得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微微弯起嘴角,柔声道:“你来啦。”   “嗯。”苏夜涵轻轻应着,走上前去,“你找我何事?”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东宫那边的消息,你定会生气吧。”饶是她早心知如此,脸上却并无异色,嘴角笑容始终冷清随和,“可是,我若不这么说,只怕你也不会来。你知道,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而放眼整个宫中,我也只能问你。”   “宫中传言只怕你早已知晓……”   “我不要听传言。”苏潆泠写字的动作忽然停下,收了笑意,抬头看向苏夜涵,“我要知道真实的情况,我要知道父皇的意思。”   苏夜澄神色冷淡,漠然道:“圣意难测,父皇的心思,我们从来都猜不透。”   “可是你能,你一直都能,不是吗?”苏潆泠笑得凄冷,“自小父皇就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母妃的缘故,更因为你一直都很懂他的心思,每一言行举止都正中他意。虽然后来你渐渐与他疏远,不再喜欢猜着他的心意做事,可他还是喜欢你。”   她声音如水泠泠,缓缓从苏夜涵面上划过,他心中微微一动,似又想起了往事,只是往事一起,最初的便是当年那座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冷泉宫……   深深吸气,苏夜涵冷了声音道:“六姐,楼陌均与你,不是一路人。”   苏潆泠却笑得清凉,“呵,人生终难逃一死,终究会同路的。”   衣凰由音儿引着在偏殿等候,这会儿她随手挑了本诗集看着音儿在一旁伺候,眼中满是谢意。   “郡主,音儿在此多谢郡主了。”她说着福了福身,“若非郡主,公主的身体又不会有此恢复。奴婢很好奇,郡主究竟是用了什么食谱?”   衣凰闻言轻叹而笑,摇头道:“我的食谱毫无异样,都只是比寻常补身子的食谱多了一味药。”   “什么药?”   “心药。”   音儿不解,见衣凰并无解释之意,只能皱了皱眉自己琢磨去。   苏夜涵从内屋走出,沉沉看了衣凰一眼,虽一言未发,衣凰却已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冲着苏夜涵点点头,朝着内里走去。   刚走进去,突然一阵风吹来,一方宣纸被吹起,缓缓落在衣凰脚边。她欠身捡起摊开,见是一首词:   攀枝新柳,画外绿音,别是人家春色。   待几字闺阁,声声雁落,夜夜笙歌。   晓庄一梦,愿偿人间白首过。   此事经年,倚栏窗外景明,却道人去秋来,珠花零落。   语凤处怯怯,未有新安,方中瀮略。   虚设妆台,颌首镜中,是临阁,更是羞涩。   衣凰心中轻叹,走上前将纸放回案上,“衣凰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苏潆泠轻叹一声,“我只是想谢谢你。”她说着看了衣凰一眼,“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情不需要我明说,想必你已经可以明了。”   衣凰不由无奈一笑,这果真是苏夜涵的姐姐,与苏夜涵有着同样深沉的心思。   “回公主,那枚扇坠确为衣凰替太子选的,只是,这帝都之中是否会有第二只一模一样的坠子,衣凰就不知道了。”   闻言,苏潆泠眼底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直直看着衣凰,不禁轻轻笑出声来,“郡主果然聪明。”   “公主谬赞。”衣凰低头垂眸,看到另一张纸也落在地上,不由弯腰捡起,直起身时,一枚玉坠骤然从腰间滑落,她一惊,连忙伸手接住,待回神时,一向冷静镇定的她,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是苏夜涵交与她保管的,贤妃娘娘的玉坠。   苏潆泠见了也是骤然一惊,盯着她手中的玉坠看了看,顿然一笑,“原来,那个人是你。”   “什么人?”衣凰不解,不由凝眉问道。   苏潆泠却并不解释,而是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衣凰的手,神情真切地看着衣凰道:“衣凰,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涵王虽然没说,但我心里清楚,帝都之中值得他那般伤心费神之人不多,而若说那个人是你,我是定然相信的。”   伤心费神?衣凰想了想,不禁想起不久前自己与苏夜涵闹误会那段时间。   由是如此,她又接着想起师父所言,她终究是他命中一颗煞星,她这般亲近于他,当真会给他带来灾难么?北疆他中箭那一次,会不会只是个意外?   正思索间,殿外突然传来惊呼声:“公主,公主出事了——”   两人闻声走出,那宫人正气喘吁吁地扶着袭芳殿的门栏,见苏潆泠走出,便忙道:“公主,不好了,方才听凤寰宫的嬷嬷说,左右武卫从东宫中找到了几双鞋底沾着血迹的鞋子,且鞋底的泥土中有刑部后院特有的粘土。楼大人见此事与太子难脱干系,便主动认罪,称此事乃其一人策划所为,太子并不知情。”   众人大惊,苏夜涵脸色阴沉,眉峰紧蹙,而苏潆泠早已是脸色苍白,身形不稳,声音颤抖问道:“然后呢?”   “虽然此事非太子所为,然毕竟是他宫中最得力太子幕僚一手促成。东宫中接连出了如此荒唐之事,太子引导有失,难辞其咎,只怕……只怕储君之位难保。而楼大人……楼大人因派人劫狱,罪责深重,难逃一死……” 【九十一】初出宫门为何人   如此这般萧瑟清冷的东宫已许久未见,不,就在不久前,这里也曾这般死寂静谧,如同一间监牢,牢里关的是死囚。   哀大莫过于心死。   睿晟帝一道圣旨,赐了楼陌均死罪,那晚前往刑部劫牢一行七人,一律交由刑部关押,择日处斩。消息虽已加以封锁,不让外传,却还是传到了宓秀宫。   彼时东宫之中氛围紧张而严肃,空气沉闷,院子里的百花已落,秋菊已残,枯枝黄叶,点点滴滴中都透露着萧瑟冷清。   羽林卫前来抓人时,苏夜澄只身立于南熏殿门前,众护卫抬眼望去,无不心中暗惊。虽然他依旧面带笑容,虽然他已经一副清和温润的表情,然任谁都感觉得到,这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文儒雅的澄太子,他的眼中隐隐闪着一丝残冷之色,淡淡地瞥了羽林卫一眼,继而又将目光投向空洞虚渺的半空。   众人犹豫良久,羽林卫统领薛昊上前行礼道:“太子,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请太子允许。”   苏夜澄嘴角陡然划过一丝冷笑,“如果本宫不允许呢?”   “这……”薛昊全然没料到苏夜澄会如此回答,一时无言。再看苏夜澄的架势,只怕今天硬闯抓人是行不通了,他虽未明说,脸上却一脸“要进去就踏着我的尸体进去”的表情,可偏偏睿晟帝又言,不得伤了太子。   薛昊头疼不已,一时没了对策,便着人前往通报睿晟帝去了。   此次之事,睿晟帝出乎众人意料地将其交予大宗院处理。旁人不知,苏夜泽几人却心中明了,楼陌均跟随澄太子多年,尽心尽力,这一次也是为了苏夜澄才会铤而走险犯下大罪,且他本为楼族之人,念在楼妃娘娘的份上,睿晟帝给他一个皇家子弟的处置方式,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一大队人马进了东宫南熏殿。   只听得宗正一声“皇上驾到”还未传完,一道玄黄身影已经先一步走向殿门,看到门前站着的人,目光陡然一沉,怒气未消的眼中多了份不忍。   “儿臣,参见父皇。”苏夜澄不紧不慢缓缓行礼。   睿晟帝不发话他便不直起身来,就那么一时半刻地欠身站着。   隔了半晌,睿晟帝方才挥了挥宽袖,冷冷说道:“你眼中,还有朕这个父皇么?”   “回父皇,儿臣从未有一时曾忘记过父皇的疼爱与教诲。”   “那你今日这般言行是意欲何为?你何曾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中!”睿晟帝愤然怒道,伸手直指苏夜澄,努力抑制着自己颤抖的手。   从昨天得知在东宫中找出鞋子证物开始,甚至从一开始在宣政殿上得知那扇坠是苏夜澄所有,他心中便有如针毡。   苏夜澄是他的嫡长子,亦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之一,从一开始他看中的继承人。崇仁八年,他尚未及不惑之年,却是不顾众人反对,毅然立苏夜澄为太子,其后便许他最好的老师,许他左相的女儿为太子妃,便是当年为章州夏家平反,睿晟帝都属意苏夜澄出面,以便为他在边疆留下一道屏障。   多年来,无论何人用何种方法,意图让他另立太子,他都断然拒绝。怎奈,苏夜澄心太善,他终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睿晟帝了解自己的儿子,此次事发,他心知苏夜澄一行人着了别人的道儿,怎奈无凭无据,既然楼陌均出面认罪,他便顺水推舟,赐了楼陌均死罪,以保太子!   感受到睿晟帝这般激动的情绪,苏夜澄有些微惊讶,睿晟帝眼中的痛心疾首似一把利刃直划过他的胸口,一阵疼痛,然,一想到楼陌均瞒着他,主动认罪后的清淡笑容,他的心又碎成很多块,难以拼凑完整。   “咚”的一声,苏夜澄屈膝跪在睿晟帝面前,“儿臣不孝,屡屡让父皇失望。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却上不能体恤父皇母后,接连犯下大错,下不能教养子女,未曾给皇室添上一子半女;对内无治国之策,对外无御敌之能,儿臣愧对父皇多年苦心教诲——”   他说着俯下身去,睿晟帝已然有些动容,微微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却听苏夜澄继续道:“陌均为儿臣做出这等事情实属不该,儿臣不求父皇宽恕我和陌均,只希望父皇莫要赶尽杀绝。”   蓦地,睿晟帝变了脸色,“赶尽杀绝?你说朕对你赶尽杀绝么?”他声音沉冷极致,微微眯起的眼中露出凌厉的寒光。   苏夜澄似是不察,缓缓道:“父皇交由刑部处置的那些人是儿臣的左膀右臂,而陌均便如同儿臣的一道影子,身影如何分离?没有影子的,那是鬼魂……”   “放肆!”睿晟帝一声怒喝,猛一甩手,拇指上的扳指飞了出去,直直打在苏夜澄的额上,“逆子!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儿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睿晟帝声音阴沉,“你连朕派来的羽林卫都在拦住门外,你连朕的圣旨都敢阻拦,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在宗正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宗正脸色陡然大变,看了看盛怒中的睿晟帝,颇有些犹豫。见睿晟帝向他瞥了一眼,他方才走上前,战战兢兢道:“皇上,六公主……六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轻柔却冷寂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睿晟帝回身,他虽愤怒至极,对于苏潆泠的出现仍是难掩惊讶,“泠儿,你怎的来了?”   苏潆泠走到睿晟帝身侧,缓缓跪下道:“儿臣想恳求父皇,放过太子和楼大人。”   “你——”只一言,便将睿晟帝的怒气勾起,接着一股痛心的感伤浮现在眼角,“泠儿,你自小便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可这五年间,每年逢年过节,甚至朕的生辰,你都未出过宓秀宫门一步。不想今日你终于出了那宫门,却只是跟朕对峙来了!”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看在楼妃娘娘及楼大人忠心护主的份上,饶恕他一次。”苏潆泠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声音凄冷地哀求。   “父皇——”苏夜澄跟着叩拜倒,“请父皇成全,儿臣愿以太子之位换陌均性命。”   闻言,睿晟帝怒极,早已失了平日里的沉敛,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动你,不会杀你么?朕今天便让你明白,朕能立你为太子,亦能废了你!”   言罢,他用力一甩宽大衣袖,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头一不回地出了南薰殿,便如当初他发现那名宫女死在苏夜澄身边时一样决绝。   这是这一次,他再也回不了头,事情也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个时辰之后,一道圣旨进了东宫,而后东宫大门被紧紧关闭,撤去了左右武卫,换上了皇城第一护卫羽林卫。 【九十二】假作真时真亦假   崇仁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天寒凉,睿晟帝一纸诏书二废澄太子。   消息传来,震惊整个京都。   虽然之前太子杀害宫女一事,人人皆知,因着衣凰的缘故,却也知晓他是受人陷害,而非真正凶手。想着睿晟帝该为着冤枉了他,多多弥补他才是。却不想,刚刚过去一个多月,睿晟帝便突然下旨二废太子。   涣王府内一片哄乱,所有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苏夜涣的房间半步,只听屋内接连传出“砰砰通通”的声音,以及苏夜涣的怒吼声。   “九哥,你冷静点!”眼看着苏夜涣又一次站起,欲要朝着门外冲去,苏夜泽连忙上前将他拦住,“父皇如今在气头上,你如此莽莽撞撞冲进宫去找父皇,非但救不了太子,反而会让父皇更生气。”   “那又如何?”苏夜涣双目瞪圆,愤怒至极,“父皇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偏要废了太子,我这个做弟弟的,起码要为他说句公道话!”   说罢,手臂上、腰上一用力,硬生生挣脱了苏夜泽的钳制,将他甩了出去。   苏夜泽踉跄几步方才站稳,嘴里一边喊着“九哥等等”,一边就要回身再去拦住苏夜涣。   却见刚走到门前的苏夜泽突然脚步一滞,停下不动了,苏夜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门前站了一个人。   这是苏夜泽第一次见到身上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衣凰,那种冷是真的冷,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散发出来。她站在门外,隽眉微蹙,明眸幽冷,冷眸凝视着正欲咆哮而出的苏夜涣,一言不发。   冷风吹起她白色的衣摆翻飞,青丝微扬,苏夜泽看得有些出神,刚刚站起尚未站稳,这会儿一不小心,只听“咚”的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衣凰和苏夜涣同时向他看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站起走向苏夜涣道:“衣凰是我叫来的,我就估计凭我一个人,定然是拦不住你的。”   苏夜涣回身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忘侧身将衣凰让进屋,“我就知道你干不出什么好事。”话虽这么说,心头的怒火也还没消,但至少恢复了些理智。   衣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十三说的没错,你现在去了,只会无功而返,甚至会使情况愈演愈糟。”   苏夜涣紧紧凝眉,“为什么?”   衣凰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六公主踏出宓秀宫,为太子和楼大人求情之事。这些年公主久居宓秀宫不出,这次突然出宫,非但未能替皇上分忧,却反倒逆其意而行。你认为,皇上心中会作何想?”   苏夜涣不言,却下意识地垂眼默认。   衣凰继续道:“如今,他刚下旨废了太子,你便进宫与他争论,他只会更恼。谁都知道你此次没有去西疆平叛,为的就是澄太子,若此次事情你处理的不好,旁人怕会有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   苏夜涣问道:“什么流言蜚语?”   苏夜泽沉了脸色道:“涣王殿下拥兵自重,意欲以兵权助太子复位。”   苏夜涣侧眼看了看他,眼神骤然沉冷,却又不能陡然苏夜泽所说的话。   “这一次,十三倒是冷静得多。”衣凰眉角微扬,轻笑着看向苏夜泽,“若是每次都能这般冷静清醒,就更好了。”   苏夜泽没好气地回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搭理她,顿了顿突然有转过身道:“遭了!”   “怎么了?”   “我一大早匆匆忙忙赶来找九哥,怎的忽略了一个人?”   衣凰好奇问道:“谁?”   苏夜涣凝眉道:“你是说潆汐?”   “没错。”苏夜泽说着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的妹妹他最了解,她是睿晟帝最小的女儿,亦是众位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自小深得睿晟帝及诸位兄长姐姐的疼爱,养成了刁蛮任性的娇贵脾气。而且她心思鬼灵,胆大包天,做事没有分寸也是常有的事儿,一大早看她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冲上蹿下地,口口声声说太子冤了,只怕那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行动的计划。   苏夜涣道:“如今毓皇后已经是一朝之后,她应该还不至于没有分寸到去毓皇后的宫里闹事。”   苏夜泽沉沉叹息道:“所以,她极有可能会出宫。”   苏夜涣只略一沉吟,便已明白苏夜泽的意思。   从小到大,他二人曾一起做过无数好事坏事,其间二人相互配合的默契,早已越来越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然能知晓对方心思。   “来人!”苏夜涣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谁知等了片刻,并未见有人进来,苏夜涣不由微怒。今日他的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不由沉下脸色,走到门前喝道:“来人!”   远处的下人听得这一声怒吼,吓得胆儿都飞了,慌慌忙忙跑过来低着头道:“王爷有何吩咐?”   苏夜涣皱眉斥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到旁处去偷懒!”   下人一听,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王爷明鉴,方才……方才是王爷让奴才们滚的……”   闻言,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苏夜泽终于忍不住笑喷出来,惹来苏夜涣的一记白眼。   苏夜涣正色道:“速去准备一辆马车。”   下人微微抬眼看了看衣凰,连忙转身离开准备去了。   直到下人离开,苏夜涣方才转身,冷冷地看着苏夜泽问道:“我方才有让他们滚吗?”   “嗯嗯……”苏夜泽连连点头,双臂环在胸前抱着,“你不仅让他们滚,你还用杯子砸着他们让他们滚……”   苏夜泽说着瞥了苏夜涣一眼,见他便了脸色,赶在他怒喝之前,抢先一步冲出房间,直奔着王府大门去了。   衣凰笑了笑,跟着走出房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苏夜涣跟在身后喊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衣凰蓦然驻足,回身看他,“洵王府。”   如苏夜泽所料,十五公主苏潆汐此时正在洵王府内,迈着散漫的步子,在院子里游逛。   傅雯嫣由身旁的丫头扶着缓缓出了房门,朝着苏潆汐走来,眼角含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十五妹啊。”   苏潆汐闻声,回身看了她一眼。   上一次见她还是一个月前,没想到才一月不见,她这肚子就越发明显了。   苏潆汐表情平淡,看不出喜忧,只是应付一笑,四处看了看问道:“四哥呢?他怎么没有在家陪着四嫂一起?”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他们兄妹几人谁不知晓苏夜洵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会喜欢傅雯嫣这样的女子的。非她不好,而是她处处都不错,但却也只是个有所可取之处的大家闺秀。她的身上,没有苏夜洵所喜欢的特色。   傅雯嫣皮笑肉不笑,“王爷啊,母后召他进宫去了,许久不见,该有些话要聊吧。”   “哦。”苏潆汐含糊应道,“那怎的没让四嫂跟着一块去啊?”   “呵呵……我这身子不适,这人啊整天都是又乏又懒的,如此模样让母后见了,恐会惹她不高兴,干干脆就留在府里了。”   苏潆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傅雯嫣的话。   突然她“啊”的尖叫了一声,突然一个踉跄,捂着肚子俯下身去,渐渐蹲在地上。   傅雯嫣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潆汐已经倒在地上,神情痛苦万分,额上汗珠成串。   看那表情,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傅雯嫣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大意,连忙吩咐身侧的下人道:“快,传太医!来人,快将公主扶进屋里……”   话音未落,突然有下人匆匆来报:“王妃,涣王殿下和十三王爷到访。”   闻言,苏潆汐硬是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十三哥……”   不远处,闻声迅速赶来的苏夜泽瞧见地上滚成一团的苏潆汐,顾不得去想是真是假,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扶起抱在怀中,“潆汐,你怎么了?”   苏潆汐神情痛苦,已然说不出话来。   正慌乱间,一道白色身影快速闪至众人身边,执起苏潆汐的手腕,纤纤素手探上她的腕脉。隔了片刻,她蓦然变了脸色,抬眼沉沉看了苏夜泽一眼,“十五公主中了毒。” 【九十三】清风明月三分三   听得声音,待看清来人是衣凰,傅雯嫣的脸色顿然就沉了下去。   身侧的丫头扶着她站稳后,她缓缓对着衣凰问道:“郡主此言何意?莫不是说是我洵王府的人对十五公主下了毒?”   衣凰回身淡淡看她一眼,不答她的话,转身对苏夜泽说道:“将公主抱紧屋里,待太医来了,且让太医探过情况。”   苏夜泽知她心意,不多罗嗦,连忙抱起苏潆汐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一间屋子,将苏潆汐平放在床上。   不多会儿太医匆匆赶来,未及行礼便被苏夜泽一把揪住拖到了床前。   傅雯嫣和苏夜涣陪着苏夜泽一起留在屋内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衣凰独身一人站在门前,神情飘忽不定,眼眸虚渺无边,似是没有目标一般,迷茫一片。   对于苏潆汐,她说不出这件事情的真假。她唯一能确定的,仅仅是苏潆汐当真中了毒。   “回四王妃、二位王爷,十五公主这是中了毒。”老太医对三人俯身行礼道。   苏夜泽眉头再次皱紧,“什么毒?”   “三分三。”   “三分三是什么东西?可有的解?”苏夜泽本就着急万分,见老太医此时不急不忙,不由心里来火,低吼道:“你倒是快说说这毒该怎么解?”   “十三弟,不要慌。”这一下换成苏夜涣拦着苏夜泽,“你放心,潆汐不会有碍,否则方才衣凰不会见死不救。”   听此一言,苏夜泽渐渐冷静下来,心里却还是着急,老太医不敢耽搁,走到一旁一边开药方一边道:“二位王爷不用担心。三分三虽大毒,但好在公主的用量还未过三分三,尚不会未及性命。”   话虽如此说,苏潆汐痛苦的神色却是一点也没减轻,苏夜涣与苏夜泽二人看了仍是十分心疼,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却无奈无从下手。   苏夜泽想了想,立刻起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后拉着衣凰一起回到苏潆汐床边,急切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能不能让她不要这么痛苦?”   衣凰心中太息一声,却不忍拒绝他,淡淡扫了一眼身旁的傅雯嫣,从腰间取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苏潆汐嘴里,“这药也只能暂时止了公主的痛苦,却解不了毒,须得取了解毒的方子煎药服下方可。”   众人不再说话,待老太医的药方刚一开好,苏夜泽便遣了随行而来的随从照方抓药去了。   傅雯嫣站在一旁,虽一言不发,脸上表情却丰富无比,变幻多端。这会儿听得自己府中的太医都称苏潆汐是中了三分三的毒,不由心惊,面上却淡然镇定,悄悄寻了一名下人交代了些什么,便让她离开了。   “来人,检查公主方才接触到的所有东西,要细到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她声音冰冷地吩咐下人,继而又转身满含歉意地苦笑道:“没想到在洵王府里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失职。”   “四嫂言重了,事情尚未查清,四嫂不必自责。”苏夜泽不冷不淡回她,说出的话留了余地,却也道明了自己的意思:这事,他是定要彻查清楚了。   傅雯嫣继续赔笑道:“十三弟无需安慰我,王爷不在府中,公主来了我自是该招待好才是……”她说着连连摇头,似是十分愧疚。   苏潆汐服了衣凰的药丸,这会儿虽然还有些微痛却已经好了很多,不再似之前锥心般的绞痛,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神智与力气,这会儿听得傅雯嫣的话,不由高高挑眉,轻哼一声道:“这事是在你洵王府内发生的,就算真是有人忧心欲加害于我,只怕我们也只能认栽……”   “潆汐!”苏夜泽低喝一声,瞪着她道:“不得胡言。”   “我何曾胡言?”苏潆汐不服,正欲还嘴,一抬眼却碰上了衣凰的目光,沉静幽深,苏潆汐不禁收了后面的话,朝着苏夜泽撅嘴。   苏夜泽受不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连连道:“好了……你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这便送你回宫去,如今四嫂身子不适,我们莫要在此惊扰了四嫂。”   一听说要回宫,苏潆汐立马苦着脸色,哀求苏夜泽道:“我不要回宫,我现在这样回去让母妃看见了,她定又要训斥我。”   苏夜泽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母妃会训你?既是如此,又何必没事跑出宫来?”   苏潆汐瞪了瞪他,不理他,目光投向苏夜涣,可怜道:“九哥,我许久不到你府上去了,今日便让我去你那儿待着可好?”   苏夜涣浅笑道:“当然好,九哥求之不得。”   傅雯嫣本就无意挽留他们,这会儿见他们自己要走更不耽搁,爽快地答应让几人离去了。   回府途中,苏夜涣与苏夜泽一道骑马前行,马车内,此时便只有衣凰和苏潆汐二人,只听衣凰突然轻轻一声叹息,看向苏潆汐的眼神有些责备。   “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给苏潆汐擦了擦 额上的汗珠,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切。“虽说你服下的三分三量未及要人性命的地步,可这东西毕竟大毒,对你的身体必有伤害,你这又是何苦?”   苏潆汐勉强一笑,闷闷道:“我哪里知晓这东西的毒性竟会这么强?”   衣凰皱眉,“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   苏潆汐听了,果真蹙眉蜷缩着身体,不再说话。   衣凰心知,那药丸只不过能缓一时之痛,却非长久效药。而苏潆汐之所以这般强撑着不让旁人看出她的痛苦,不过是不想让苏夜泽和苏夜涣担心。   只是,沉默了片刻,苏潆汐还是忍不住看向衣凰道:“其实,我只是在赌你一定会合十三哥一起来找我。一大早十三哥出宫之前说了要去找你,我就想着,以他的性格,知道我要去洵王府,他定要拖着你一块去的。”   衣凰闻言,只得无奈笑开。   这兄妹两还真是心有灵犀,原本衣凰确实不想随他们一起到洵王府来,若非苏夜泽使出各种手段,苦苦哀求她一起,衣凰也不会来。   然而,潆汐虽无碍,十五公主在洵王府中毒的消息却不胫而走,竟传进了睿晟帝的耳中。睿晟帝心疼小女儿,急召苏夜洵,命他立刻查清此事。   苏夜洵领了睿晟帝的旨意回到府中,即刻传了那日给苏潆汐奉茶之人。   正厅内,一身蓝色锦袍的苏夜洵端坐上座,执了一盏杯子不紧不慢细细品着。虽然他一言未发,面容静淡宁和,厅内所有人却都已经隐隐感觉到他身上透出的残冷之意。   “说吧。”淡淡开口,简短地两个字,打破了厅里的沉寂。   “回……回王爷,昨日十五公主到府中来找王爷,听说王爷不在府中,便又要找王妃叙聊……女婢们不敢多言,公主直言口渴,奴婢便给公主到了茶水,怎知公主喝完没多久……没多久就中毒了……”   她说着不慎用余光偷偷瞥了苏夜洵一眼,之间他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神陡然一沉,轻抚杯盖的动作也骤然停了下来。   “王爷饶命……那茶水奴婢后来拿去给太医查过了,里面并无三分三,便只有公主用过的那只杯子里,有三分三……”   苏夜洵心明如镜,听到这里,便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脸色不禁更加沉重。   他没想到,苏潆汐,他自小便当成自己一母同胞亲妹妹疼爱的十五妹,如今竟会厌恶他到了如此地步,心中微微一恸,然而,接着而来的果决冷冽,很快便取代了他低沉的心情。   瞥了一眼正伏身在地上的丫头,他冷冷吩咐道:“你招待十五公主不周,致使十五公主中毒。所幸,公主性命无大碍,暂且可饶你一命。如今厨房正好缺个烧火的下人,你明日便过去吧。”   听得此言,那丫头不禁有些喜出望外。本以为她要以死谢罪的,却不想还得意保全性命。   “奴婢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她连连拜谢。   抬头起身时,苏夜洵已经站起出了厅门,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洵王府的下人都早已发现,一向鲜少将自己关在王府里的洵王殿下,近数月来,每每得空,便会待在书房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不禁让人诧异。   然而,他们不知,那里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苏夜洵静立许久,目光冷清而柔和,深深落在桌案上的那幅图上,图上画得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姑娘,朱唇微启,凤眸斜视,正侧着身子看来。而图的左下角的落款却是:苏夜洛。   凝视良久,苏夜洵不由微微敛目,轻叹。   二哥,你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不同的女子。而你当年没有完成的心愿,便由我来替你完成吧。 【九十四】十月霜重天亦寒   十月,天寒。   许是因着苏夜澄的缘故,楼陌均的死罪终于可免,但却与苏夜澄一起,从此被禁足东宫之中,与囚犯无异。   曾明一行七人被关押在刑部地牢,至今,他们仍然不知苏夜澄已经被废去太子之位的消息,这些天来倒也安静,似是不想在临死前再给苏夜澄添任何乱子。   中午的时候,狱卒送来了好酒好菜,几人一看心下便已明了,却是毫无畏惧,爽快地喝酒吃菜,而后跟着狱卒走出牢房。   方一走进那间摆满刑拘的房内,便有一名年轻的公公上前道:“传皇上圣谕,曾明、胡浩荣等一行七人,身为皇家侍卫,本该上感天恩,忠于职守,然今却目无王法,劫狱杀人,实不可恕,其罪当诛。念其心意本善,忠心为主,且留其全尸,赐酒一杯。”   他说着顿了顿,七人面无表情,同时跪拜道:“奴才叩谢皇上圣恩!”   公公这才侧身低头道:“王爷,您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曾明几人从进了房到现在就一直垂首无声,这会儿听到公公的话,都不由抬起头,想看看皇上究竟会派出哪位王爷来监管此事,是三王爷还是四王爷?   原本背对几人站立的白衫男子,听得公公此言,便缓缓回身看了曾明等人一眼,只一眼就让曾明心头一凛。   睿晟帝竟然将此事交给了向来沉敛淡然的涵王殿下!   苏夜涵面无表情,声音冷淡,“你们可有话要带给自己的亲人?”   七人面面相觑,而后曾明上前道:“奴才们谢过王爷好意,不过奴才几人自小便是孤儿,只是跟随太子左右多年,如今不能再随身伺候太子了,心中愧然。太子殿下向来重情义,我等身份虽卑微,然此去太子必然不快,还望涵王殿下代为转告太子,我等今生未能报答太子恩德,唯有来世再报!”   说罢又深深俯首,拜谢苏夜涵。   苏夜涵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不为所动,冷声道:“大哥如今已经不是太子。”   此言一出,便是一旁的岳明松和跟来的公公都吃了一惊,似是没有料到苏夜涵会告知曾明澄太子被废一事,更莫提那七人的反应。只见曾明霍然抬头,直视苏夜涵,肃容道:“王爷此言当真?”   苏夜涵道:“你一个将死之人,本王何须骗你?”   曾明狠狠握拳,咬牙问道:“为何?”   苏夜神情涵依旧冷淡,“大哥为人太过心慈手软,便连身边的一个侍卫都舍弃不得,如此脾性,难承大任。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闻言,七人眼中顿时全都升起一股怒意,直直逼视着苏夜涵,曾明怒道:“太子本性纯良,从无害人之心,为何你们这帮狼子野心之人就是不愿放过他?我本以为涵王殿下与他们不同,今日一见方知,王爷却原只是个伪君子,如此行径比之他人,更为让我等不耻!”   “放肆!”邵寅不由怒喝。   与此同时,岳明松指着曾明叫道:“大胆!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   曾明不服,“有何不敢?他敢做又何必怕人说?”   他说着看了看苏夜涵的表情,见他神情轻蔑,似乎满是对苏夜澄的不屑,不由心中大为恼火,突然起身冲上前。   岳明松一慌,正要开口怒骂,却突然只见剑光一闪,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等他回过神来,一柄长剑直直插在曾明胸前,而这头何子手握剑柄,神情冷漠,竟与苏夜涵如出一辙,那样的神情让岳明松不由暗暗心惊。   而一旁的苏夜涵,眸色静淡无波,毫无惊异,竟是默许了何子此番行为。   既是如此,他岳明松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嗤——”何子果断地拔出剑,伤口处的血立刻涌出,他却视若无睹,将剑收回剑鞘。   而曾明向后踉跄的几步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身后六人惊叫一声,欲上前扶住他,却不想那小公公只示意了一个眼神,身旁的侍卫便上前将几人全都制住。   其中一人上前探了探曾明的鼻息,回道:“启禀王爷,犯人已死。”   岳明松擦了擦汗,道:“王爷,这……”   苏夜涵瞥了一眼邵寅,淡淡道:“拖下去,埋了。”   邵寅会意,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上前将曾明扶起,欲离去。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一行人快步走进屋来,为首一人迅速扫了一眼被扶着的曾明,对着苏夜涵行礼道:“老臣见过涵王殿下。”   苏夜涵神情无异,颔首道:“左相大人不必多礼。”   来人正是毓古骞,自从他升任左相,六部尚书的位子便也传到了傅雯嫣的父亲傅田那里,这一下毓皇后的势力愈渐增强,如今朝中几乎已经没有敢与毓、傅家抗衡之人。   毓古骞看了看曾明,疑惑道:“王爷,这是……”   苏夜涵扫了他一眼,未曾开口,就听小公公上前道:“回左相大人,方才这贼子欲对王爷不利,好在王爷的护卫眼疾手快,及时将他制住,才未伤及王爷。”   “哦,这人已经死到临头,竟还敢如此大胆?”毓古骞故作怒道,回身看了余下的六人,见六人全都怒气冲冲,欲要上前,不由皱眉道:“来人,将毒酒给他们灌下去,可莫要再容他们有机会伤了王爷!”   闻言,小公公神情微微一动,下意识地瞥了苏夜涵一眼,却见苏夜涵面色不变,神情漠然,似是默许。他点了点头,制住六人的侍卫得令,便端起桌上的杯子,给六人灌下毒酒。只消片刻,六人便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有人上前验了尸,回道:“王爷,左相大人,犯人已死。”   苏夜涵微微敛目,挥手道:“拖下去吧。”   “是。”众侍卫领命,将六人扶起,连着曾明一道拖出了牢房。   岳明松悄悄看了毓古骞一眼,似是再询问什么,但见毓古骞微微摇头,他便静静地不动了。   身旁的这位王爷沉默静敛,一直都传他宽宏淡然,今日得见不由暗惊,他是淡然不假,然,在杀人取命时,也是一样地淡然,平静得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所幸,这七人一死,他的担子也就卸下了,总算是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如今澄太子已经被废,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他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想到此,他抬头看了看苏夜涵,见他依然是一脸秋风拂面、静淡无波的表情,小声道:“王爷,此地潮湿阴暗,污秽不堪,不宜久留,王爷若无他事,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苏夜涵扫了他一眼,答道:“好。”   说罢抬脚朝着门口走去。路过毓古骞身边时,慢下脚步问道:“左相大人若还有其他事,本王便不候了。”   毓古骞忙躬身行礼道:“老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王爷慢走。”   苏夜涵不再看他,不疾不徐地走出了牢房,脚步缓慢却沉稳。小公公也连忙朝着毓古骞行了礼,跟着苏夜涵出了牢房。   毓古骞心中只觉有些微微的异样,却说不出究竟是为何。自数月前他们从北疆回来之后,他就鲜少与苏夜涵接触,近日里接触下来,他隐约感觉这个涵王殿下比之以往,已经不同。   牢房外,苏夜涵原本缓慢的脚步越来越快,身旁的何子和邵寅似乎都明白他的心思,一言不发地紧跟其后。倒是那小公公跟得有些吃力,干脆小跑起来。   “王爷,这可怎么办?”他有些焦躁地看着苏夜涵,“奴才没想到左相大人会突然出现,这下……”   苏夜涵看了他一眼,慢下脚步,道:“你如实回禀皇上,涣王殿下那边本王去跟他说,你已经尽力了。”   “是。”小公公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个人……”   苏夜涵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看了何子一眼,见何子神情有些许紧张慌乱,他犹豫道:“王爷,我……”   “本王向来信你,自然也相信你的剑法。”苏夜涵打断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他身上冷清的气息让何子心头的慌乱渐渐退去,顿了顿,何子拱手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便去。”   见苏夜涵点头以应,他立刻转身快步离去,他本就身手敏捷,这会儿心中有急事就更加健步如飞,转眼间便消失在刑部大院里。   小公公笑道:“何护卫当真是身手了得。”   邵寅听了不由道:“连公公心思缜密,反应迅速,也非常人。”、   小公公连安明听了忙摆手道:“邵护卫言重了,奴才哪里是什么心思缜密?方才左相突然出现,奴才已经吓得腿软了,若非王爷如此镇定,只怕奴才早已没辙了。”   话说到这里,连安明不禁看了看身旁沉静无言的苏夜涵,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虽然事情看似已了,只怕王爷近日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如今大殿下虽已被废,皇上却让他继续留在东宫之中。他这一日不出东宫,有些人就一日心中不安。所以,奴才担心,大殿下如今还不算安全。”   苏夜涵闻言,脸色微沉,隔了片刻,他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速回宫去吧,晚了会让人起疑。”   “是,奴才先行告退。”连安明又行了行礼,这才领着几名侍卫匆匆赶回宫去了。   邵寅看了看心思凝重的苏夜涵,听他轻轻咳了两声,不由小声提醒道:“王爷,外面风大,还是赶紧回府吧。郡主曾有交待过,王爷这伤,不可吹冷风。”   提及衣凰,苏夜涵眸子微微一亮,心头的繁重事务暂时都散了去,一片清和。他想了想,轻声应道:“嗯,回吧。” 【九十五】一心愿得安稳生   经苏夜澄这一事,整个帝都似乎突然少了不少生气,显得越发沉寂起来。   其实,众人心中清楚,因为天气日渐寒冷的缘故,大家都不大愿意每日外出,然这样的时机遇上这样的事儿,难免会让人心里多想。   尤其是到了晚上,原本热闹非凡是兹洛城竟也变得静谧起来。这样的沉寂,衣凰并不喜欢,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苏夜澄的事情,衣凰一听心中就有些烦闷。   所以今日她闲来无事,干脆携了沛儿、红嫣一行人,出城去了。一群姑娘着了男装,在山野间狩猎,虽是女儿身,却个个敏捷利落,不逊于男人。   眼看着行囊都要满了,箭也快用完了,红嫣不由嘟囔道:“我原以为秋季已过,早已过了狩猎的好时节,却不想还有这些漏网之鱼游荡在外。早知如此,我便多准备些箭了。”   青冉从一旁过来,笑道:“小姐说,若早知如此,便不带着你来了,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杀这么多生,多不好啊。”   她笑声清灵,与红嫣大不相同。红嫣听了不由挑起纤眉,“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正争吵着,忽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声,听那声音该是一只鸟儿,然仔细一想,却又与普通鸟儿的叫声有些不同。   几人正寻思间,一道身影已经快他们一步,一闪而过,循着叫声去了。随后,墨离载着衣凰紧紧跟上。待其他几人陆续赶到时,看到灵影正半坐在地上,用前爪小心地挠了挠地上那只拳头大小的鸟儿。   这鸟儿全身羽毛发亮,呈五彩色,小小的眼睛却黝黑通亮,看到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不由受了惊吓,惊叫着往后缩去。   灵影哪能容它逃脱,方才往后退出几步远,就被灵影又抓了回来。它也不用力,只轻轻地抓着那鸟儿,却足以让它逃脱不掉。   衣凰盯着鸟儿看了看,蓦然凤眉一紧,边跃下马背边喝道:“灵影,把它带过来。”   灵影立刻用嘴小心叼起鸟儿送到衣凰面前,衣凰将鸟儿握在手中,看了看,突然回身问道:“方才是谁放了银针?”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红嫣讪讪一笑道:“小姐,莫不是这鸟儿就是被银针所伤?”   衣凰瞪了她一眼,“下次你若再用银针,我便收了你的银针。”   “是……”红嫣笑嘻嘻说着,又问道:“小姐,你好像很重视这小鸟儿,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和灵影这家伙都这么小心翼翼的?”   衣凰伸手拍了拍灵影的脑袋,眼神赞许,道:“我尚不能确定,不过就灵影的表现来看,只怕这东西非寻常鸟类,否则灵影不会这般紧张它。也许,它是跟灵影一样,是有灵性之物也不一定。”   “灵性?”沛儿不由皱眉道:“一只小鸟儿而已……”   衣凰却没有心思搭腔,迅速给那鸟儿治了伤,然后将它和灵影一起放到事先为灵影准备的袋囊里,调转马头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几人听到她的喊声,这才回过神来,四下里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暗沉了。   待他们赶到东门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四周一片黯淡漆黑。   听到渐渐靠近的马蹄声,守门众人不由提高了警惕,守在门前朝着门外望去,远远地看见有一阵五六匹马正在靠近,未及他们近到门前,便喝令让他们下马前行。   守门的侍卫上前问道:“来者何人?这么晚了进城作甚?”   沛儿道:“我家公子今日外出狩猎,回来得晚了些,还望各位守城大哥行个方便。”   “狩猎?”侍卫疑惑了一声,盯着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正询问间,一名守将走过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立刻低头答道:“元副将,这些人要进城。”   “现在进城?”来人皱眉疑问,神情严肃,看得沛儿几人不由一愣,衣凰见了却不禁轻轻一笑,牵着墨离从后面缓缓走到前面,朗声道:“今日收获甚好,一时得意便忘了时辰,还请元副将行个方便。”   元丑闻声,抬头望去,待看清说话之人,神情蓦地一滞,正欲躬身行礼,却被衣凰挥手制止了。元丑想了想,侧身让至一旁,恭敬道:“阁下请。”   “多谢了。”衣凰挑眉一笑,翻身上马朝着元丑抱拳以谢,而后策马离去。   沛儿得了衣凰的暗示,上前将一些猎物交到一名侍卫手中道:“各位大哥辛苦了,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就当犒劳各位大哥了,还要多谢副将大人。”   待得几人驾马离去,身旁的侍卫不禁问元丑道:“元副将,方才那人是何等身份?竟得副将如此礼待?”   元丑看了看几人扬长而去的长路,微微太息,道:“你可知方才与我说话的姑娘是谁?”   “姑娘?”那人一愣,“我说怎的看起来这般女气,说话声音那么细声细语?她竟是个女人?”   元丑道:“她便是当朝右相之女,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   “什么?”侍卫大惊,“你怎知道?”   元丑想了想,却不知不知该怎么解释。数月前那晚有一男一女连夜入城,后来他得知那名男子正是天朝七王爷涵王殿下。那时他刚从北疆回来,而那个时候与他一道从北疆回来的女子中,便有清尘郡主,想来该是那晚与他一起进城的女子无疑。   而方才,那姑娘虽着了男装,元丑却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故此才未加以阻拦。   他心知自己阻拦不了,亦不想阻拦。清尘郡主身上有皇上御赐的令牌,且如今她又未犯何人何罪,他又何必拦住她,自讨没趣?   这边,衣凰一行人策马扬鞭,速度越来越快。青冉追上衣凰问道:“小姐,方才那守城门的副将是何人?瞧着,他似乎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   衣凰淡淡一笑,“不久前,我也曾在深夜进了一趟城,而且比这一次还要晚,那晚值守城门的人,也是他。”   “哦?”几人疑惑地点了点头。   沛儿道:“便是与涵王殿下一同回来的那次么?”   衣凰看了沛儿一眼,不答,算是默认。红嫣眼睛一亮,来了兴致,追问道:“小姐与涵王殿下深夜同行过?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是……”沛儿正欲搭腔,突然看到衣凰瞪来的凌厉目光,不由缩了缩脖子,收声不言。   红嫣自讨没趣,有些扫兴,隐约感觉到衣凰情绪不佳,便也不再说话。   一路上便只听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不多会儿,冰凰山庄已在眼前。   见到了山庄里的光亮,几人的兴致立刻又高昂起来,正欲回去好好炫耀一番,却看见山庄的护卫统领白蠡与几名下人正站在门口,来回地踱着步子,似有要事。   衣凰翻身下马,将马绳交给迎上前来的下人,肃面问白蠡道:“出了什么事?”   “下午宫里来了人,说是有要事要宣小姐进宫。”白蠡边说边与衣凰一道朝着山庄里走去。   衣凰问道:“谁的人?”   “皇后娘娘。”   衣凰脚步蓦然一滞,顿了顿又问道:“人呢?”   “在山庄里等了许久,见小姐未归,便先行回去回话了。临行前,那公公有交代,让小姐回来之后,明日一早无论如何要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回个话。”   衣凰想了想,沉声道:“我知道了。”说罢又转身对牵马的下人道:“备马车。”   闻言,几人齐齐一愣,白蠡道:“小姐,已经戌时了……”   衣凰清冷一笑,“便是子时,我也要去一趟。”   白蠡道:“属下随行保护小姐。”   衣凰淡淡扫了一眼四周众人,见他们全都一副担忧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心知今晚自己若不让白蠡随行,只怕难以走掉,便点点头道:“好,你带上四人与我同行。”   红嫣沉着脸色上前道:“小姐,我也去。”   衣凰睨了她一眼,“你留下,有你在,山庄我放心。”   红嫣明白自己多说无益,便不再纠缠。   须臾之后,衣凰换回女装,简单打理了一番,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白蠡一马当先,其余四人分在两侧,将衣凰的马车围在中央。   马车上,衣凰的脑海中瞬间已转过千万个念头。她在猜想,毓皇后究竟会是何事,竟亲自派了人到冰凰山庄来找她。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毓皇后此次找她,与苏夜澄之事定脱不了干系。   同行五人中,最终便只有白蠡一人得以与衣凰一同进宫。然他虽进了宫,却进不了毓皇后的仪秋宫,只得忐忑不安地留在宫门外等候。   对于衣凰深夜来访,毓皇后颇有些惊讶。看样子,她似乎并未睡下,衣凰进去时,她执了本书坐在案旁翻阅。未及衣凰行礼,便挥手道:“免了。”   衣凰心中疑惑,面上却无神情变化,微微欠身道:“衣凰今日不在庄中,未能及时进宫给皇后娘娘行礼,请娘娘降罪。”   毓皇后连连轻笑,“你何罪之有?是本宫未曾事先通知与你。”   衣凰不欲与她纠缠,直接问道:“不知娘娘急召衣凰,有何要事?”   闻言,毓皇后不由脸色微变,冷冽眼神扫过周围众人,众人会意,连忙行礼退至殿外。同时,毓皇后沉了脸色,低声道:“本宫召你来,只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明。”   衣凰低头,“娘娘有事,但说无妨。”   毓皇后冷笑道:“最近之事,你一定在心里怨念本宫言而无信吧。”   衣凰心中微微一凛,沉声道:“衣凰不敢。”   “你不敢?哈哈……”毓皇后纤眉高挑,目光凛凛地看向衣凰,“你是慕衣凰,这世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当初本宫与你有约,三年之内不再动澄太子,结果事过不到一月,事情就接二连三又至,矛头处处指向他,难道你没有在心中认为,此事的本宫所为么?”   话说到这里,衣凰沉沉太息一声,继而也冷了脸色,凝眸看着毓皇后道:“是或不是,皇后娘娘心中最为清楚。衣凰只希望,娘娘不会忘记当初答应的事,娘娘是一朝之后,母仪天下,该不会失信于一个小女子才是。”   “你——”听出衣凰话中已有所指,毓皇后不由不怒,但念一转,又渐渐平息了怒火,缓缓道:“没错,本宫为一国之母,当今的皇后,自不会失信于你。此事若当真是本宫所为,你认为他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东宫之中吗?本宫还不至于愚笨到接连两次失手,还留下话柄给他人吧。”   顿了顿,她又道:“本宫向来敢作敢当,是本宫做过的事,本宫绝不否认,但是本宫没有做过的事情,任何人也别想栽赃给本宫!”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神色凛然,目光直直看着衣凰,看得衣凰心中不由微微一怔。   没错,依她对毓皇后的了解,她做过的事,向来不会推脱,便说上一次苏夜澄被诬陷杀害宫女一事,衣凰前来找她,她也是坦然承认。这一次,若真是她所为,她又何必要急于召衣凰进宫,只为证明自己清白?   只是,若不是她,还会是何人所为?难道,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凶手,当真就在宫里?如果真是如此,只怕事情就要难办得多。   敌在暗,我在明,且现下尚无人知晓这人是何目的,有何居心,谁又知道他真正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苏夜澄,还是储君之位上的人?   这宫墙之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双觊觎这九五之尊宝座的眼睛?又还有多少双手在等着将座上之人拉下来?   衣凰心中一阵阵寒凉,冷得剔骨,透心。如此一来,她就更加不愿苏夜涵参与到这皇位争夺中来,如果可以,她宁愿他能一直做他清闲安静的王爷,永远,也不要被牵涉到这血腥的争斗中。 【九十六】长沟流月去无声   出了仪秋宫,顿感外面寒意侵人,四处吹来的风凉的刺骨,绕是她一身上乘心法,仍然在初出仪秋宫宫门的那一刻,打了个冷颤。   衣凰不得不承认,冬天已经近了,恍然在眼前的那个炎炎夏日,那个沛儿捉弄众位大臣的夏日已然远远而去。   她呵了呵气,看了看在门外焦急等候的白蠡,低声道:“回吧。”   “是。”白蠡轻声应她,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灯笼,照着路朝着宫门口走去。   一路上,衣凰沉默不语。瞧出她心情不佳,白蠡很识趣地不去打搅,只是安静地跟在身后。直到他敏锐地觉察到附近传来一阵轻悄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脚步声,方才抬起头看去。   来人的方向是太极宫,一行约有五六人,在身旁宫人提的灯笼火光的照耀下,可见为首两人锦衣玉冠,缓缓踱步而来,气势斐然。他们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二人这边的动静和火光,同时侧身看过来。   白蠡只觉这两人有些眼熟,似在哪见过。下一刻就见衣凰缓步上前,微微欠身行礼,“见过两位王爷。”   白蠡这才恍然,却原是苏夜涵与苏夜涣。   听得出衣凰语气清冽,走近一看她脸色深沉,眸中含雾,一片泠泠,苏夜涣不由关切道:“这深更半夜地,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说着看了看衣凰来的方向,不由面色一沉,“是皇后娘娘召你?”   衣凰无声默认,从苏夜涣的神情变化中看出了他对毓皇后的不满,心知此时此刻不宜与他谈及毓皇后,便转换话题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夜涣微微回身,目光凛凛看了看提着灯笼跟来的两名宫人,二人即刻会意,将灯笼交到邵寅手中,转身离开。   见此情况,衣凰不由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神色静淡,只是在与衣凰四目相对时,眸中有一丝忧虑一闪而过,“父皇询问了些关于大哥的琐碎事宜。”   闻言,衣凰忍不住皱眉,琐碎事宜?若当真只是琐碎事宜,又何须他兄弟二人深夜入宫回话?既然他不愿多说,衣凰便不追问。   经过这么多事,她早已无法像当初那般相待于苏夜涵,凡事非得刨根问底,问出缘由不可。仅仅苏夜澄的事情,她已经看得明白,尽管她自负心思比寻常之人多几分,却是低看了这皇室中人的种种微妙关系,那是此刻为友、下一刻亦可为敌的不断转变,而她生来性懒,没那心思与功夫去与他们纠缠。   苏夜涵低头看了看衣凰的脸色,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不由沉眸。顿了顿,他侧身对苏夜涣道:“九弟,你先回去,有事我明日再与你细谈。”   苏夜涣下意识地看了衣凰一眼,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对衣凰道:“那我就先走了。有时间去山庄看你。”   衣凰微笑颔首,却在苏夜涣身影远去之后,收起笑意,肃面朝月,轻叹道:“这月细小朦胧,月晕浓重,明日该有风了。”   她说着抬脚带头朝着宫门走去,苏夜涵随后跟上,“风又何曾停止过?”   他话中有话,衣凰会意,停步回身看他,“宫中争斗从来都无止无休,对于有些人而言,这已经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早已无法丢弃。”   听得此言,苏夜涵深邃的眼眸顿然一紧,将衣凰不屑、冷淡的神情系数收入眼中,一股寒意从眸中缓缓升起,冷声道:“今后在这宫中,不许你再说这种犯死罪的话。”   衣凰不服,挑眉道:“为何你说得,我却说不得。”   苏夜涵道:“我是王爷,是父皇的儿子。”   “便又如何?”衣凰顿时来了脾气,与他争论,“澄太子也同样是皇上的儿子,还是嫡长子,一朝储君,既便如此,皇上仍二废太子,下令处死他最贴身的七名亲卫,将他与楼大人禁足宫中。如此结果,比之阶下囚徒又有何异?”   苏夜涵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不要命的话来,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闪烁,神色傲然,大有睥睨权贵宫廷之感,一时竟有些痴了,隔了半晌他低声轻笑,看了看四下道:“慕衣凰,你的胆大包天已经足以让你被碎尸万段了,你竟还能这般不慌不忙,悠闲恣意?”   衣凰不屑,“那你便去向皇上告发我好了。”   苏夜涵微微蹙眉,“你以为我不会?我此生最恨别人威胁于我。”   “岂敢?”衣凰口中虽如此说着,行为却显然未将苏夜涵当成一个威胁,一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苏夜涵跟在身后,虽未出声,嘴角却浮上一抹无奈笑意。看了看眼前衣凰清瘦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沉吟片刻,解下自己的长袍走上前给衣凰披上,“下次出门记得多穿点,天已经冷了。”   衣凰心中不由一暖,嘴上却不让步,犟道:“这话你应该跟自己说才是,你的伤……”她说着侧身看了看苏夜涵之前中箭的胸前。   “早已经无碍。”苏夜涵说着突然就皱了皱眉,问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三七止血草药中第一,可是如此?”   衣凰不禁奇怪,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你问这做什么?谁受了伤?”   苏夜涵毫不隐瞒,“曾明。”   衣凰一惊,低声道:“他没死?”   苏夜涵道:“他没死掉。”   衣凰被他这句话噎得白了他一眼,却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她已经听说了那日前往处决七人是涵王殿下,且有左相毓古骞随伴。那时她想,这下苏夜涵想救人都难了,随后就传出七人统统毙命的消息。却不知,他还是硬生生地从毓古骞眼前抢回了一条人命。   当下她点了点头道:“三七止血不假,不过我想当时既然能瞒得了左相,只怕曾明伤得不轻,弗如我随你去看看。”   苏夜涵想了想,道:“好。”   衣凰沉眸道:“你这一次倒是干脆,什么都不瞒我。”   苏夜涵道:“我何时瞒了你?”   衣凰撇嘴,“上一次,我问你关于冰凰山庄被袭、刺客身上携带东宫令牌一事,你非但瞒我,还向皇上请旨封了我的冰凰山庄。”她一脸记仇的表情,愤愤地瞪着身旁并肩同行的苏夜涵,结果苏夜涵不怒反笑。   “你还为这事埋怨我呢?”他说着无意识地伸手替衣凰将长袍紧了紧,继续道:“当初看你那么泰然镇定,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事。”   衣凰想起这事,原本情绪有些恼,却在刚才苏夜涵替她拉紧长袍的瞬间,所有不悦情绪顿然一扫而空,却还是撅着嘴道:“我让皇上无缘无故封了你的涵王府,看你怨不怨?”   苏夜涵轻轻太息,道:“其实,真正想要封你山庄的人,是父皇。我虽有心,却无权擅作主张,是父皇担忧说怕你轻权势,重情义,不知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事,我才斗胆向父皇提议。如此一来,既可称了父皇的心意,也可将你从此事中撇清关系。”   衣凰瞪他,“你倒是会钻空子,这么说当初我猜测你们与毓皇后有所交易,是确有其事了?”   苏夜涵点头道:“当初左相手上握有不知从何得来的证据,证明团圆节那晚东宫侍卫确有出过皇宫。其实父皇已经查明那晚他们只是外出保护大哥,然而空口无凭,且他们一行人中,确有两人在回宫途中失踪。父皇欲将此事压下,所以才会与毓皇后协商,毓皇后毁去所谓的证据,父皇立她为后,大家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衣凰听得此言心中五味杂陈,百般不是滋味。其实她早已看出,睿晟帝对于澄太子用心颇深,又怎会说废就废了他?说到底,他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恨铁不成钢。苏夜澄生性太过仁善,终究是不适合这宫墙内争斗的生活,即便强撑下去,也会是凄惨收场。   与其如此,睿晟帝就只有狠心废他,倒也可以给他一个宁静安生的生活。   瞧见衣凰神情有些出神,苏夜涵不由轻咳一声,问道:“在想什么?”   衣凰太息,摇了摇头,嗓音中却带了些朦胧的厚重,缓缓道:“这里的生活当真不适合澄太子,不适合那些心仁意善的人,不适合那些志不在争权夺势之人。”她说着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已有所指,又接着说道:“若非我爹身在朝堂,我定要寻个安养的好去处,陪着他远去,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最后一句话本是无心之说,身旁的苏夜涵听了却忍不住一愣,脱口问道:“去哪里?”   衣凰想了想,继而笑道:“不知道,也许是就此像师父一样,游历各地。”   苏夜涵沉眸,问道:“你想要什么?”   “嗯?”衣凰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苏夜涵的话,不由笑道:“我能想要什么?白首不离、富可敌国、位高权重?呵——我想要的,是离开这里,永远与这个满是欺骗与背叛、满是贪婪与野心、满是卑鄙与肮脏的地方不再有任何牵扯,可是我做得到吗?当朝太后是我爹爹的亲姑姑,我的姑奶奶,仅凭这一点,我已然与这里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呵呵……”   她说这些话时,眼中有深深的无奈,似是心上压了千斤重的担子丢弃不得,自己刚说完,又自嘲地笑开,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沉眸、一晃神、一太息、一嘲笑,都是在一个转念的瞬间,如此快的神色变化叫苏夜涵看了心疼,他似是已经猜到她心中的无奈。   伸了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肩,却听她突然侧过身对着他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我有一样东西还要你帮我确认一下。”   苏夜涵道:“什么东西?”   “一只鸟儿。”衣凰说着将白天在城外打猎时遇到那只鸟儿的经过说了一遍,只见苏夜涵的神色始终沉静,却在听到那只鸟儿脚上绑了信笺时,蓦地一沉。   “信上怎么说?”   衣凰不禁瞪他,“我是那种会随便偷看别人信件的人么?”   苏夜涵不由一笑,却笑不由心,衣凰一眼就看穿,他也不隐瞒,沉声道:“看来,她已经到了兹洛城。”   “谁?”   “流星鸟的主人。” 【九十七】相思相见知何日   苏夜澄被废去太子之位后,倒真的平静了不短一段时间。   衣凰却是一时未曾闲着,处于山庄后院的睦元堂已然成了她每日必去之地,偶有时候来了兴致,还要在里面待上半天。   时入冬,天寒,小雪已过,转眼又过半月,再过几天就十一月了。   难得赶上个好天气,沛儿撺掇了青冉几人与她一起将冬天穿不着的衣物全都彻底清洗了一遍,又让白蠡领着几个护卫在印月阁前的空地上架起了晾衣物的架子,众人一大早就好一番忙活。   白蠡不由好奇道:“这好好的,你怎的突然想起来要清洗衣物来了?”   沛儿笑得狡诈,眯起眼睛道:“我这不是为小姐收拾残物么?今年小姐虽还在山庄里待着,谁能保明年她还在这里?我提前收拾了,免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众人听出话中之意,全都哈哈大笑。白蠡也跟着笑出声,竟没有否认。   那晚自宫中回来时,衣凰与苏夜涵走在前面,白蠡便很识趣地与邵寅跟随其后。只看邵寅的态度就可知,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邵寅身上那股沉敛却幽深的沉静之感,似极了前面的涵王殿下,可是在目光触及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时,他嘴角的弧度亦让人看得明显。   虽未有过多交谈,白蠡却感觉得到邵寅对于二人这般交好的情形,从心底欢喜。   那晚衣凰并未直接回山庄,而是先去了涵王府耽搁了一会儿,直到下半夜,过了子时,苏夜涵方才亲自将她送回了山庄。   彼时,山庄众人见衣凰迟迟未归,担心不已,纷纷守在门前观望,看到护在马车两侧的何子、邵寅、易辰与方亥四人,青冉与青芒大惊不已。这四人是何身份,她二人最是清楚不过,当初身在北疆,四人几乎寸步不离苏夜涵身侧,是他的贴身侍卫,此时,却是齐齐出动,护送衣凰来了。   果然,马车的帘子撩起,未及衣凰下车,一名男子先行下来,随后伸出手。岂料衣凰并不理会他,撩开门帘后径自跳下,惹得所有人都努力地憋着笑。   苏夜涵却已不恼,淡然一笑,笑若山泉清流,众人紧张的心情顿然随之消失不见。   他轻撩衣摆,站在衣凰面前与她说话:“你既已安全到了山庄,我也该回了。”   衣凰笑出声,瞥了一眼苏夜涵身后的何子四人,低声叹道:“有他们在,我岂能不安全?”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敛目,低声道:“近日帝都中已经在传,涵王身边暗藏了一批高手亲卫,个个武功了得,非同寻常,如此厉害的护卫,从前却未听说过,涵王如此隐藏,不知是何用心。”   一道冷冽凌厉的杀光在苏夜涵眼中快速闪过,却看得衣凰心惊。未及细想,见苏夜涵已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深沉,嘴角浮现细淡浅纹,如夜微冷。   他低头去看衣凰,眸中一泓碧波,让衣凰有些恍然方才自己看见的人不是他,他问她:“你如何看待?”   衣凰想了想,正色道:“只要皇上不在意,便由他们说去。如今你尚未将人凑齐,等到所有人齐集,我不相信你会让他们就此隐藏下去。”   旁人听得稀里糊涂,那四人却面露异色,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苏夜涵始终一副平淡无常的模样,他向衣凰又走近一步,轻笑一声低声道:“你知道的这么多,对我可是个大威胁。”   “你不喜欢威胁。”衣凰平静接道,“这是方才在宫里你刚告诉我的。所以,你想处理了我?”   苏夜涵浅笑,“如此之才,弃之不用,着实可惜,本王便先将你预留着好了。”他说着不给衣凰反驳的机会,手掌轻挥,未回头,话却是对着何子四人说的,“回府。”   众人齐齐行礼:“恭送王爷。”   衣凰不行礼也不再阻拦,只是定定地站着,看着苏夜涵上马,动作干脆利落,而掉转马头的刹那回身向她看来的一眼,似有万千情绪,在涌至眼眶时系数化为无声沉默,如这暗夜一般深不可触,无可捕捉。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眼底对衣凰不躲不藏的不舍与牵念……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衣物已经晾了大半,正嬉笑间,不知谁问了句:“哎,你们觉得,咱们小姐跟哪位王爷最有可能啊?”   此一言出,顿时炸开了锅,众人各有看法。   青冉抢先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涵王殿下。你们是不知道当初在北疆,小姐和涵王爷感情有多好,王爷受伤,饮食起居不方便,都是小姐一勺一勺喂的……”   沛儿撅嘴道:“可我觉得洵王爷也很好啊,至少小姐是先认识了洵王爷,后才与涵王爷相识的。当初小姐陪着洵王爷一起查外族可疑之人,一起采摘草药,后来小姐要去北疆,洵王爷别提有多不舍。”   “如此说,当初跟洵王爷一起的不是还有十三王爷吗?十三王爷与小姐年龄相近,尚未娶妻,而且我看他与小姐的感情那才是真的好……”   “涣王殿下好才是,涣王爷英俊潇洒,能文能武,对小姐又体贴照顾……”   众人争论不休,差点将好不容易晾起来的衣物推倒。既是无果,众人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一言不发的青芒。   “青芒姐姐,当初你是从北疆一路随小姐回来的,在山庄这些日子,你又随身伺候小姐,你应该更清楚,弗如说说你的看法。”   青芒笑得很是柔和,身为**,她身上有一种这群小丫头所没有的沉稳感,“诸位王爷各有千秋,岂是我们能评头论足的?”   见她不愿说,青冉不依,上前道:“青芒姐姐,你的话才最有说服力,你就给她们说说,涵王爷与咱们小姐是怎么相处的?到底是才是最适合小姐的人?”   青芒想了想,太息道:“若真要我说一个人,我觉得应该是……”   青芒话未出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通传:“洵王殿下到——”   再一回身,一道高挺的人影已朝着众人走来,众人一惊,连忙搁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去:“见过洵王殿下。”   苏夜洵微微抬手,“不必多礼。”   今日他着了身墨绿色长袍,沉冷的色泽衬着他一向深沉冷刻的面容,虽然添了份俊朗,气质却也愈发清冷,让人看了不由心中暗惊。   许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苏夜洵不由在嘴角勾起一道浅弧,淡淡一笑,问道:“衣凰呢?”   “小姐她……”沛儿犹豫了一下,衣凰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到睦元堂去打扰她,不知这“任何人”中包不包括洵王爷。   正犹豫间,只听得一道柔媚的声音答道:“回王爷,小姐在后院。”   回首望去,红嫣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来,走到苏夜洵面前微微行了礼,接着道:“不知王爷***有何要事?”   苏夜洵眯眼看了看红嫣,心中不由对这个女子多了份印象,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没有一丝畏惧之意,这一点倒是与衣凰有几分相似。而她那看似妖媚的眼角染了一丝冰冷的杀气,难以抹去,让人见之侧目。他道:“本王有些事要当面与她说。”   听他这么说,红嫣也不再追问,做了个“请”的动作,“那好,王爷请随我来。”   前往睦元堂的路上,红嫣出奇地安静,收了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习惯,变得沉敛起来。   苏夜洵看着她的背影,仅凭她的步伐已然看出她是个高深的练家子,便问道:“姑娘到冰凰山庄来已经几时了?”   红嫣淡然道:“回王爷,山庄几时,红嫣便在这山庄几时了。”   “哦?”苏夜洵似乎有些惊讶,想了想道:“红嫣?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谢王爷赞赏。”   不咸不淡地几句话,路途却很漫长,苏夜洵一路走来一路都在注意着山庄里的布局格图,心中微惊,前几次他来时,都只是在前院晃悠,没来的细看,此时这般看来,这冰凰山庄倒是不负京都百姓所给的盛名。   不似皇宫内院严肃谨慎,亦不似王公贵族府邸奢华,却又不失幽然大气。他记得十三弟曾经说过,这里的建筑布局,都是衣凰自己的主意……   红嫣领着苏夜洵进了睦元堂的客厅,欠身道:“王爷请在此稍候。”随后命人给苏夜洵沏茶,好生招待着,自己则退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苏夜洵杯中见地的时候,衣凰方才轻轻逸入厅内,步履轻缓,轻得苏夜洵几乎没有感觉到。   她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而后上前问道:“你找我有事?”   苏夜洵点头,笑问道:“十天之后,可有空闲?”   衣凰凝眉想了想道:“至少现在我觉得到时候不会太忙。”她说得正经,心里却很明白,她何曾忙过?   “那好。”苏夜洵满意地笑了笑,自己沏了茶,端起慢慢荡着杯盖,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方才来的路上,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梨花香。”   闻言,衣凰不由笑出声来,摇头道:“就知道你突然来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你便说你愿不愿意给。”   衣凰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庄中的梨花酒已经所剩不多,之前的早已都让沛儿给你送去了。”   “是这样?”苏夜洵面上拂过一丝失望。   红嫣一直站在一旁,这会儿听得二人谈话,不由弯起唇角笑道:“我曾随着小姐学了点酿酒的皮毛,前几日闲来无事便试着酿了些,只是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   苏夜洵眸色微微一动,看向红嫣,“哦?你也会?”   红嫣浅笑,退出厅外,不一会儿提着只小酒坛进来,方一打开酒坛的盖子,还未及倒酒,一股清香便扑鼻而来,继而就被苏夜洵起身将盖子压住。   “呵——真是没想到,衣凰,你这山庄里当真是藏龙卧虎,干什么的行家都有。”他说着又是哈哈一笑,解了红嫣的疑惑,“那好,本王今年的生辰宴上,便用红嫣姑娘酿的梨花酒招待客人。”   “生辰宴?”衣凰不由皱眉,“洵王殿下的生辰宴,那可得要多少酒才行?”   苏夜洵摇头笑道:“寻常客人自然是喝不上这美味的梨花酒,可是招呼自家兄弟的时候,就不能随便了。洵王府中虽有不少珍藏好酒,却是每年都让他们喝腻了,今年便让他们好好换个口味。”   上一次他们兄弟中人齐聚冰凰山庄,许是因为庄中梨花酒量已不足,并未用梨花酒招待他们,看来这一次他们有口福了。   见衣凰不语似是默认,苏夜洵又道:“如此,便说定了。十月二十八那日,我在府中等候你二位大驾。”   话说到了这份上,衣凰已不好拒绝,再看身旁红嫣希冀的眼神,她就更不忍心,便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十八】宫城团回凛严光   初冬的气候颇为变化多端,虽然早前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可是像这般一夜突变刺骨寒冷,还是让很多人措手不及,怕是今年冬天要是极寒。   这些时日,睿晟帝虽然偶尔想起苏夜澄之事,还是会怒形于色,难以消除,而今随着日子远去,倒也渐渐淡了,偶有时候宗正不小心提及苏夜澄,他也不再是那般反感,排斥。   对于苏夜澄如今的结局,多数人都只觉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猜不透睿晟帝心中究竟作何想。若说苏夜澄触犯圣颜,惹得睿晟帝此番恼火,不但将他禁足,更是废了他储君之位,该是落魄无比才是,哪有还能像他如今这般,仍然安住在东宫之中,每日都有宫人细心照顾的份儿?   不乏有人猜想,睿晟帝既然未让苏夜澄迁出东宫,就意味着苏夜澄大势还未去,只怕日后东山再去,不是不可。   是以,虽然朝下不少人对于另立太子一事,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在朝上提及。众人都猜不透睿晟帝的心思,所以干脆就不猜,静观其变。   前日,德妃娘娘身体微恙,苏夜清携上青鸾及一双子女、苏潆淽与绍驸马及女儿齐齐进宫,探望德妃娘娘,碰巧睿晟帝也在庄福宫,瞧见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各有所成,心中不由宽慰,只是看见三个可爱的小娃,以及苏潆淽明显隆起的肚子,又不由想到太子与太子妃成婚数年,却一直没能育得一儿半女,又不禁悲从中来。   想他如今已是五十之龄,儿女众多,却是只得了寥寥几位孙辈,难免有些感伤。   德妃娘娘瞧出了他的心事,便在一旁故意道:“臣妾听闻四王妃的孩子与淽儿的孩子相差不到一月,看来明年开春之时,皇上又要添得一双孙儿了。”   睿晟帝笑容深邃,看不出喜忧,“朕要是年年都能抱得孙儿,那才更高兴。”   德妃温厚一笑,笑容柔和,“这便有何难?让几位王爷赶紧成婚就是了。即便不成婚,在府中置几房妾室也好。”   睿晟帝不由摇头轻叹,“谈何容易?朕何尝没有提醒过他们?只是涵儿生性太冷,看人太透,能入他眼之人,实在少之又少,更勿论他自己根本无那心思。涣儿,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场上,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前年替了选了一名侧妃,一名夫人,怎奈他尚未及见上一面,便匆匆带兵北征,而后两封休书回京,将二人全都休回了家。泽儿……唉,这孩子玩心太重,都这么大了却还事事都让怡儿担忧。至于澜儿……”   说到这里,睿晟帝忍不住一声叹息,“澜儿算是错投帝王家呵,他刚一出生玄止大师就言他与佛有缘,没想到当真如此,这整日都待在大悲寺,久不回宫,终日与佛家子弟待在一起,他哪还有寻常男子的七情六欲?”   经他这一番分析下来,几人竟是全都成了无欲无念的仙人了。   德妃听了不禁失声笑出,她挽了睿晟帝的手臂,与他并肩前行,缓声道:“皇上未免太过悲观,几位王爷只不过是还未遇上自己心仪的女子,若真的等到了那一天,怕是皇上想拦都拦不住。”   “哈哈……”睿晟帝忍不住大笑道:“若当真如此,朕又何必要拦他们?朕是求之不得。”说罢又是朗声笑开。   许久不曾这般开怀,这一笑似是排解了心中压抑多时的烦闷,顿时一阵舒畅。   睿晟帝侧身看了看身旁神情清淡随和的德妃,见她正握了他的手在手中,放在嘴边呵气,天气虽冷,他心头却不由一暖,反手握住德妃的手,“芙婕,朕这些日子忙,冷落你了。”   “芙婕”是德妃的名字,许久未有人这么喊,她乍一听,不由有些吃惊,怔怔地看了睿晟帝半晌,连连笑着摇头。   睿晟帝又道:“朕立后之时,没有封你为贵妃,你可怨朕?”   德妃还是摇头,面色沉缓,“皇上,臣妾之心皇上最懂。位份于臣妾而言只是个名头,臣妾若当真在乎这个名头,早在十年前臣妾便是贵妃了。”   睿晟帝慨然到:“朕这后宫中,若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倒是让朕放心了。”   德妃道:“皇上,臣妾倒是有个想法,再过几日便是洵儿生辰,到时必有不少达官贵人到场,皇上不如趁机好生挑选一番,看看可有合适几位王爷的人选。”   闻言,睿晟帝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到时候芙婕可得替朕好好挑选。”   由是因此,才会有今日洵王府设宴宴请之人名册交与睿晟帝过目一事。   宗正瞧着睿晟帝将心思由太子身上转至为几位王爷选妃上,脸色不再似前几日终日紧绷,他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这本名册上都是受邀之人中,家中有未嫁女子者,睿晟帝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三遍,这会儿一边品茶一边不紧不慢道:“看来朕是真的忙晕了,竟连冉嵘还有个妹妹这事儿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宗正笑道:“皇上政务繁忙,记不太清也不足为怪。”   睿晟帝又道:“这个冉芸你可知晓?”   宗正道:“奴才略知一二,冉将军这妹妹年方十七,小了冉将军整整十岁,冉老将军走得早,便是冉将军又当爹又当哥地照顾妹妹长大,心疼得打紧,从不让她碰触一点粗活儿,是以这冉芸虽出声武将世家,却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实实在在是个娇柔女子。”   “哦?”睿晟帝不由失笑,“朕只知冉嵘骁勇善战,杀敌无数,竟不知他还有这种能耐,教出这样的妹妹。如此,朕可得要好好见识一番。”   宗正只是笑了笑,心中却已经开始寻思着要怎么说服冉嵘在二十八那日,携上他最宝贝的妹妹一同前往洵王府。   接下来睿晟帝又问了几个人,细细一说来无一不是京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各有其名,看得睿晟帝笑声连连,多日来未展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突然,睿晟帝笑意微微一敛,垂眸看着册上的名字,似随意问道:“衣凰名字也在其中?”   宗正有些猜不透睿晟帝心思,谨慎答道:“郡主已年方十八,是到了该嫁的年龄了。”   “嗯——”睿晟帝沉沉应了一声,隔了半晌方才道:“是该嫁人了。”   墨绿色眼眸中微光闪烁,有些异样。宗正看得心头疑惑,细细想了想衣凰,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暗暗吃惊。   只是,未及他吃惊太久,一道八百里加急匆匆传入宫中。   睿晟帝听了急报,原本喜悦的神情顿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头以及怒视的双目,手中的茶盏被他捏得格格直响,蓦地,他一甩手将手中的杯盏砸在地上。   “砰——”茶水四溅,几片茶叶溅在那士兵的衣角,继而听睿晟帝喝道:“废物!朕给他二十万兵马,他这仗竟打得一败涂地!”   片刻之后,几名小公公带了睿晟帝口谕,急急出宫去了。   没多会儿,几位王爷、左右丞相、尚书令、中书令、侍中及兵部尚书齐齐入宫,在紫宸殿见到了怒气沉重的睿晟帝。   众人这方知晓,恭明所带二十万人马刚入西疆不足半月,连战连败,节节败退,不仅没能保住鹜城,便是连鹜城后面的郢城也丢了。江峰江禄父子联合了周边的几个小城,一路攻下,直逼得恭明没有丝毫还手余地。   “连一个小小的鹜城守将都拿不下,他恭明这兵马大将军还有何用!”   苏夜清上前一步道:“父皇息怒,边疆气候残酷,将士们初到西疆,不敌在西疆生活多年的叛军,也在意料之中。”   “那也不至于又连着丢了郢城,二十万,他竟连守城都守不住!”   苏夜洵道:“父皇,恭明曾多次随九弟出征,其能可见,只怕这一次败退,其中必有原因。”   睿晟帝冷冷扫了他一眼,质问道:“有何原因?”   苏夜洵道:“儿臣听闻,那江禄与西疆与外族女子定有婚约,此次江禄父子在边疆造反,难保没有他们的功劳。”   睿晟帝闻言,冷眸骤然一紧,“与外族女子定有婚约?好个江峰江禄,这么说来,他们倒是串通好要谋我天朝江山了?”   蓦地,他冷笑一滞,冷视着苏夜洵,“是哪一族?”   “回父皇,边疆小族,哈拉族。”   听得此言,苏夜涵眉角微微一动,淡淡瞥了一眼身侧的苏夜洵,却终是没有出言说什么。   “哈拉族?”   苏夜涣上前道:“父皇,据儿臣所知,那是个秉性温和的小族,儿臣之前行军之时,路过那里,那里的人个个善良热情,不像会是做出逆上叛国之举的人……”   他正说着,睿晟帝突然又冷冷的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苏夜涣心头一凛,骤然就不安了。他心知因为之前他不愿离都之事,睿晟帝已经对他心存芥蒂。此次他有违哈拉族说情,难免惹他不悦。   “这么说来,你倒是对那里的情况知之不少。”睿晟帝声音低沉,眸色凌厉,在几位儿子身上来回游荡,最终目光落在苏夜涣身上,“如此,朕便命你为平叛大将军,不日领兵前往西疆平叛,以你的银甲军将江峰父子拿下!” 【九十九】潋滟随波润泽楼   便似当初一纸诏书废太子般,此次睿晟帝一道圣旨,又将苏夜涣遣往了西疆。   苏夜涣为平叛大将军,祈卯为前锋将……   出乎意料的,睿晟帝钦点冉嵘此次不需随行。   苏夜涣为将多年,冉嵘向来是他最得力的大将,这次睿晟帝却破天荒地舍了冉嵘,起用昔日苏夜洛麾下大将祈卯,其心无人可解。   军情紧急,不容耽搁。五十万银甲军明日一早就会出发。   内侍一边小心地给苏夜澄回探得的消息,一边注意着苏夜澄的神情变化,却见他始终面色无异,那般随和俊雅的笑容似乎自己此时已然不在宫宇之中,而是置身于山野之外,四下开阔,空明。   被禁足多日,他的脸上却从未出现过丝毫的愁苦与埋怨,至少在这些宫人眼中从来没有过。他们看到的,只是那个笑容清浅,如纹随波的大殿下,终日与文词音律相伴,日子过得好不恣意潇洒。   此时他手中一如既往地捧了本《国策》,便是听内侍回话的时候,目光也不曾离开书页,却是在听到“皇上不悦,遂命涣王殿下率兵西去缉拿叛军”之时,俊眉微微一抖,蹙起一峰。   “你方才说,父皇命涣王殿下去缉拿叛军?”他缓缓合上书,坐直身体问。   “是……”内侍连连点头,“如今圣旨一下,明日一早,涣王殿下就会领兵出发,是以今晚皇上还特意为涣王殿下设了壮行宴。”   苏夜澄听后,只是冷冷一笑,“壮行?”   当真是壮行么?还是一种变相地警告与威胁?   一名宫人匆匆进门来报:“启禀大殿下,涣王殿下来了。”   苏夜澄黯淡的眸子骤然一亮,不等宫人回话,自行朝着门外走去,甫一看到苏夜涣便好一番欣喜,“九弟,你怎的突然来了?”   苏夜涣瞧着苏夜澄明显消瘦的身形与面容,心中不由一痛,却还是强颜笑道:“许久未见大哥,心中想念,这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感情你这脚不是自己脑袋控制的。”苏夜澄淡笑,拉着苏夜涣一起到院子里的木凳旁坐下,招了招手,立刻有宫人上前沏上热茶。   见他露出笑容,苏夜涣也跟着笑道,“可不就是,都是由这里控制的。”他说着拍了拍胸口,苏夜澄原本在笑,一见这动作,却不由收了笑意。   半晌,他沉沉太息一声,端在手中的杯盏又放下,“此去西疆,自己要多加小心,没有冉嵘跟在身边,我还真不放心。”   苏夜涣一瞪眼,惊道:“大哥都知道了?”   苏夜澄垂眸,“怎么?你还想瞒着我?”他说着看了看候在远处的宫人,笑得讥讽,“父皇虽将我禁足,却并未封锁我的消息,他这是故意要折磨我。”   以往出了什么事,他至少还能以太子的身份帮上点忙,可这一次,是他自己自愿舍去太子之位,睿晟帝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明白,他当时一时意气用事,一意孤行不做这个太子,如今出了事他就只有干着急。   苏夜涣急急低声唤他,“隔墙有耳,如今你身份尴尬,还是莫要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苏夜澄却只是笑着摇头,无声以对。   一整个下午兄弟两人都是坐在院子里闲聊,傍晚风起之时,苏夜涣起身,颇有些不舍。“大哥,我要先回去了。等我得胜回朝,定要为你洗清冤屈。”   苏夜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为了大哥,平安回来。”   苏夜涣道:“一定!”   苏夜澄又道:“到了冰凰山庄,替我谢谢衣凰,嫣儿一事,我始终未能寻个合适的时机当面谢她。”   苏夜涣一冷,怔道:“你怎知我要去冰凰山庄?”   苏夜澄微笑,“你肚子里的酒虫已经蠢蠢欲动了。”   苏夜涣听了不由哈哈大笑,点头道:“大哥放心便是,我一定带到。”   当晚酒宴设在麟德殿,诸位王爷、三公九卿、文臣武将齐聚一堂,银甲军中三品以上将士齐齐到场,冉嵘与祈卯亦同在列。   众人虽不明睿晟帝在兵行前夕,设得如此盛宴为何,却知晓此次涣王被遣离京都,不单单是因为银甲军骁勇善战,其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苏夜涣作为当晚盛宴的主角儿,却显得沉敛许多,平日里的傲然跋扈收敛许多,与苏夜涵、苏夜泽二人同在一侧,位于二人中间,一直沉默不语,酒也只碰了三两杯,却还是在群臣举杯之时,其他时候便以茶水代替。   倒是苏夜泽,面前的杯子里就从未满过,他嫌奉酒的宫人斟酒太慢,所幸赶了宫人留下酒壶离开,自己边倒便喝。   而座列末端,银甲军众将士,所有人都只喝了一杯酒,其后奉酒的宫人再上前,却被他们一个冰冷的眼神压了回去。   睿晟帝眼角笑意凛凛,微有些冷,是以宴中倒也无人敢放肆,都小心应付着。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开,小声交谈起来。   苏夜涵与苏夜涣二人神情一致地漠然,待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突然之间苏夜泽身形一晃,本要站起,却摇摇晃晃就要摔倒。苏夜涣看不过去,顺势扶了他一把,他干脆把整个身体都压在苏夜涣身上,浓浓的酒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十步以内都闻得到。   苏夜涣被他压得辛苦,干脆一挺身站了起来,将他扶稳,叹道:“不能喝就不要逞强便是,这幅摸样真是有失风度。”   他说的声音不大,睿晟帝却正好听得到,这会儿不由垂眸,清冷一笑,“既然泽儿不胜酒力,便让人将他送回吧。”   苏夜涣道:“弗如就让儿臣送他回去,儿臣的住处离十三弟最近。”   “哦?”睿晟帝不由眯起眼睛,“泽儿今晚终于是要回府去了?”   “便送回府让他府中的那些下人伺候去吧,整日待在宫里闹着,贵妃娘娘都不得安生。”苏夜涣说着已经将醉得不省人事地苏夜泽扶着,做好要离开的准备。   睿晟帝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似凌厉似轻笑,他道:“如此便送回府吧。”他说着看了看两人身旁那个神色始终静淡寂冷的苏夜涵,他眸中疏淡,似是全然没有觉察到身旁的情况,独自一人执了杯盏,浅酌。   睿晟帝又道:“泽儿酒喝得不少,只怕涣儿一人降不住他,他一向最怕涵儿,弗如涵儿你便随涣儿一起送他回去。”   闻言,苏夜涵这才抬头,俊眸如水,清癯干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站起身对着睿晟帝欠身行礼,“儿臣遵旨。”   言罢,回身,与苏夜涣两人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在众人惊诧疑惑的目光中,翩翩出了麟德殿。   甫一出了麟德殿,再走出不到十丈远,原本烂醉的苏夜泽陡然睁开眯胧的眼睛,墨绿色的眼眸中精光闪烁,英俊的脸上是狡黠的笑意。   “怎么样,小弟我演得还算逼真么?”他说着左右看了看那身侧的两人,却见两人都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苏夜涣伸手将他扔了出去,冷哼道:“就你那点小伎俩,父皇瞧都不用瞧,便能将你看透。”   苏夜泽不服,“瞧都不瞧,却是如何看得到?”   苏夜涣不欲与他啰嗦,道:“你所说的好地方究竟在何处?方才在殿上你们个个都喝得爽快,我肚子里的酒虫可是忍得辛苦。”   “哈哈……”苏夜泽不由爽朗笑出声,“这便随我走着。”   如此时节,晚间天寒,外出之人本是少之又少,不想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空中突然划过一阵闪烁的光,众人惊道:“莫不是天降异星?”   不由成群结队出动,走出房门,心想着要是能再看见一次就好了。   云梦斋那里道路宽敞,较为僻静,本是人少之处,却因着这一场落星,变得热闹起来,远远地便看到沿湖两边满是游人。   云梦斋今日的生意也是出奇的好,走进去,店里的伙计一见,二话不说,直接领了三人上了二楼临窗雅座。方一坐下苏夜涣和苏夜泽就大手一挥,命人上酒,苏夜涣方才在麟德殿内那股沉冷的劲儿全不知跑哪去了。   楼下有个说书的小老头正说得眉飞色舞,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只听他道:“方才那一场落星可不是寻常之星,怕是有天星相碰,如此可见,战争不远矣,且必有死伤呐。”   人群中有人问道:“何以见得?”   小老头指了指东南方向一颗较亮的星星说道:“瞧见那颗星没有?那可不是寻常星星……”   正说着,突然一名正仰头观望的听众“咦”了一声,“呦,这星在动啊……”   话音刚落,小老头随即变了脸色,念叨:“遭了,莫不是真有征战了?”   楼上,苏夜泽听得糊涂,伸头看了看夜空,扭头问道:“出了什么事?他何故吓成那样?”   苏夜涵脸色微沉,看了看对面的苏夜涣,冷声道:“天狼星动,必有灾劫。”   “没错。”身后突然有人应声,三人顿时回身望去,只见衣凰正托了玉盘缓缓走来,身后还跟随了两名伙计,与她一样手托圆盘。   衣凰继续说道:“《开元占经》卷六十八引《荆州占》有言:‘狼星,秦、南夷也。名曰候,一名天纪,一曰天陵。狼者贼盗,弧者天弓,备盗贼也。故弧射狼,矢端直者,狼不敢动摇,则无盗贼而兵不起。动摇,明大,多芒,变色不如常,胡兵大讨。’故古人有云,天狼星动,兵变不休,灾劫不断。”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苏夜涣,隐隐有一丝担忧,“九哥此去西疆,该要多加小心才是。”   苏夜涣慰然一笑,招手示意她坐下,“你放心便是,上战场对我而言,就如同会涣王府。”   苏夜涵看了衣凰一眼,虽不言,衣凰却能感觉到他眼神中深浓关切,便点头以应。   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已然能明了对方心思。   直到衣凰落座,苏夜涵才缓缓道:“哈拉族不过是西疆的一个小族,你此番前去,要弄清事情真相,再行定论。不过,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苏夜涣点头道:“七哥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哈拉族我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断不像会做出叛国之事的族类,只怕其中必有隐情。”   衣凰轻叹,“我给你准备的药材都已搁在柔姐姐那里了,临行前可别忘记拿走。”   苏夜涣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想的周到,想你那些药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我有福了。”   衣凰不禁微嗔,“用药必是受伤,有何福气?”   苏夜泽在一旁不高兴了,闷闷道:“你对七哥和九哥都已有所表示,却独独对我不是争吵就是咄咄相逼,你这可不厚道。”   衣凰瞥了他一眼,太息一声道:“我倒是忘了跟你说了,这云梦斋名字虽不错,却不太符合其间这清爽淡雅的酒菜,我已经做主替它换了个名字。”   苏夜泽不禁一愣,问道:“换了什么名字?”   衣凰浅笑:“润泽楼。” 【一百】深知身在情长在   第二日,大军离京。   衣凰虽未亲去相送,却已然能感觉到银甲军开出京都时,那番壮阔飞鸿的气势犹似在眼前,仿佛能感觉到脚下的地在震动。   那时衣凰正站在昔日的云梦斋、今日的润泽楼前,看着店里的伙计忙活着将匾额换成“润泽楼”,那三个字是潇洒恣意的行草,便只从字上就能看出其人心气高傲,冷泊大气。   尽管早知他们兄弟几人个个都是舞文弄墨的高手,而当苏夜涵这一手字跃然纸上时,衣凰还是有些微惊,没料到素来性情沉敛的苏夜涵竟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天气极冷,寒风干冷,吹在身上冰冷刺骨。这样的温度,在谁看来都能料想到,今年冬天的雪,不远了。   目所及处,尽是干枯、萧瑟,不复见春日生机。此时,秋菊已残,冬梅未放,枯枝落叶占满双眼,衣凰看着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儿。   尤其是在这深宫高墙之中,只觉被紧紧困在其中,难以喘息。那种有内心深处而来的压迫,让衣凰很不舒服。   是以,甫一出了紫宸殿,她原本强撑的笑脸便骤然沉了下去。   近日洛轩身体不太好,不肯吃喝,传了太医他也不肯让太医看病,太后无奈,看着心疼,只得传衣凰进宫。却是不知睿晟帝从何处得到了衣凰进宫的消息,就在她刚要离开永德宫之时,宗正远远地将她拦住。   其后前往紫宸殿,睿晟帝始终神情淡然,不痛不痒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多是关于几位王爷的。说不出为什么,衣凰总感觉事情有些怪异。   至少以往,睿晟帝最多只会问及她苏夜澄之事,却从不涉及其他人,却不知这一次是何用意。   沿着御花园小道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再抬头时,竟是不知不觉地到了凤寰宫外。相较于仪秋宫而言,这里多了份清新淡雅,少了分金贵之气。   既然到了门前,不进去拜见一番只怕也不合适,衣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隐隐听到朝着宫门走来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苏夜泽的声音,满是哀求:“母妃,你就答应儿臣吧。”   “胡闹!”女子虽是训斥的语气,嗓音却不免太轻柔了些,“打打杀杀岂是你能碰触的东西?万一伤着了,本宫可要怎么办?”   “怎么会?虽说我不及三哥九哥,但好歹也是自小学过一些兵书的,即便我难成率将,但好歹也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士……”他“兵”字尚未出口,一抬头就看到衣凰正站在凤寰宫宫门外不远处,静静地凝望着缓缓走来的二人,眼底笑意清淡。   苏夜泽一见她,先是蓦地一愣,继而原本扶着身旁宫装女子的手不由放开,满脸笑容地走到衣凰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衣凰浅笑,“方才走着走着,不小心迷了路,就走到这儿来了。”她说着抬眼看了看苏夜泽身后那名宫装女子,缓缓上前福身,“参见贵妃娘娘。”   华贵妃笑得柔和,目光恬静,却在与衣凰四目相对时,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惊讶,恢复平静之后,她抬手示意免礼后,将目光挪向苏夜泽,苏夜泽一见,连忙解释道:“母妃,这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衣凰。”   “哦?”华贵妃继续看向衣凰,“这便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听她这般说,衣凰不禁有些无奈。眼前之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却偏偏是苏夜泽与苏潆汐的母妃华贵妃,她的衣着与妆容无一不是按着年轻女子装扮而来,实在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也难怪他会握得圣恩多年却不见退,她虽没有毓皇后的霸气,没偶说有德妃的贤淑,但她之容貌,只怕这宫中,即便是几位年轻的夫人与公主,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早便听说了郡主的名字,却是难得见上一面,十年不见,当年的小娃儿,如今已然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华贵妃满脸喜欢地看着衣凰,倒让衣凰有些疑惑了。   苏夜泽道:“母妃,衣凰迷了路,儿臣这便送她出去。”   华贵妃微笑,“去吧。”   远离凤寰宫,朝着宫外走去,衣凰脚步不由加快,苏夜泽莫名其妙,却是没有要询问她的意思,只是紧紧跟在她身旁,不落半步。   待走进一条长长的廊道,许是因为协防窄小,吹进来的风四处碰撞墙壁,发出“嗷嗷”的吼叫,使得原本就冷的天气越发冰冷。   衣凰侧身看了看沉默不言的苏夜泽,有些惊讶和好奇,轻笑道:“真是难得,你近日竟这般安生?”   闻言,苏夜泽抬眼看了看她,却是哀叹一声,没有说话。   衣凰不由奇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方才与贵妃娘娘……”   苏夜泽叹息道:“九哥已经出发三天了,不知我可追得上他。”   衣凰蓦地一挑眉,眼神微沉,“你方才是在向娘娘哀求,让她同意你趣西疆?”   “嗯。”苏夜泽老老实实点头。   “为何?”若当真想随军出行,他大可早在苏夜涣刚接到圣旨时,就请旨同去,却怎的到了大军已经出发三日,他方才想起这事来?   苏夜泽看了她一眼,不由叹得更重,“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初我是想要向父皇请旨来着,怎奈七哥不让,母妃更是不让,我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索性也就算了。可是今日……”   衣凰问道:“今日怎么了?”   苏夜泽道:“我方才听母妃所言,此次在四哥生辰宴,宴请了不少家中有尚未出嫁女子的官贵人家,只怕到时候父皇要有一番动作。”   衣凰垂眸想了想,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连连摇头失笑,“看来为了你的事情,皇上和娘娘都是着急得很啊。”   “我一个人过得潇洒恣意,无拘无束,何故要找个人来束缚自己?与其如此,我倒宁愿跟着九哥去带兵打仗。”苏夜泽高挑浓眉,颇有些不服,“况且,又不是我一个人,七哥比我和九哥、十四弟都年长,便是要娶妻,也应该他先来才是。更何况,父皇和德妃娘娘心中已有中意人选……”   话说出口,顿觉有些不妥,侧身去看衣凰,却见她神情甚是漠然平静,只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慌,隽眉微蹙,瞬间又恢复了镇定。   “哦?”衣凰语气微冷,“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苏夜泽摇头道:“这一点我尚不知晓。”顿了顿,他紧盯着衣凰,叹道:“你与七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好时坏,忽远忽近,我都快被你们绕糊涂了。”   衣凰冷着眸子,不咸不淡道:“与我何干?”那语气明显是赌气。   苏夜泽听了不由无奈摇头,“与你有无关系,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七哥亦是比谁都明了。我瞧着七哥的意思,只怕到时候也会有些举动、。”   衣凰微怔,“什么举动?”   苏夜泽面色沉静,正色道:“请求赐婚。” 【一百零一】冬雪初降人心寒   这些时日,红嫣成为整个冰凰山庄中最忙碌的一个,她是酒窖的常客,终日沉溺其中,时时会撺掇了沛儿几人帮着她,一行人整日忙碌,再也不见以往闲逸舒适。   苏夜洵的生辰宴自是寻常人所不能比,宴上所到宾客也是非富即贵,当日他那一言“本王今年的生辰宴上,便用红嫣姑娘酿的梨花酒招待客人”,虽不知他是当真,还是随口一说,却是让红嫣就此上了心。   从当初在冰凰山庄,她第一眼见到苏夜洵,直到今日,他一直都是一副高深难测、无可触及的深沉,便只有在面对衣凰时,会有一丝笑意,而红嫣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最能肯定的,便是他好酒。   尤其,是冰凰山庄的梨花酒。   自此,学着酿酒便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苏夜洵生辰当日,红嫣早早起身,方一推开门便惊讶地瞪大眼睛,继而足下一点,迅速地几个起落,落在夙飖阁前。   不远处,那抹身影出乎她意料,早已出现在院子里,远远望去,纯白身影与身旁的皑皑白雪形成一体,只有那微微飘动的长发尤为突出,得以让红颜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存在。   衣凰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冷决气息红嫣从来都不敢弃视,当初骄傲如她,便是被衣凰傲然尘寰的气势所震慑,从此再也不离衣凰左右。   正出神之时,突然面前身影回转过身,目光冷不防的落在她身上,看得红嫣又是一愣,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迎上那道清澈无垢的冷冽眸光,怔怔地看了几眼,忽而又嫣然一笑。   “小姐今日起的倒是早啊。”红嫣神色恢复得很快,眸中升起一丝她惯有的妖娆风韵,“怎么不多睡会儿?”   衣凰回身,睨了她一眼,语气淡然,“你呢?”   “我?我昨晚睡得早,是以早早就醒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旁传来沛儿的声音:“我看你是一夜未眠吧。”   红嫣回身瞪了她一眼,“你看着我呢?”   沛儿撇了撇嘴,嘀咕道:“本来就是。”   红嫣道:“我起得早,只是怕洵王府的人一会儿来取酒,找不到人。”   话刚说完就有下人匆匆赶来:“小姐,洵王府的人来了。”   衣凰看了看神色陡变的红嫣,正了正脸色,“走吧。”言毕带头朝着前厅走去,几人紧随其后,谁也不敢落后半步。   既然洵王殿下点名要用冰凰山庄的梨花酒招待诸位王爷,那不管衣凰与他们关系如何,今晚他们都必须保证不能让从冰凰山庄出去的酒,出现任何差池,毕竟,今晚的晚宴,睿晟帝偕同毓皇后以及德妃娘娘都会到场。   傍晚酉时,洵王府来人请清尘郡主前往王府赴宴。   由于路上有雪,路面较滑,马车走得很慢,一路吱吱呀呀晃晃悠悠往着洵王府而去。   今冬第一场大雪,竟会降落在苏夜洵生辰当日,当真是毫无预料与征兆,前一晚还是星空清朗,只一夜间就纯白覆地。   车内,衣凰脸色沉郁,始终沉默无言。今日的她情绪颇有些怪异,便连一向最了解她的沛儿都有些迷惑,最近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一直都很平静,她猜不透究竟又是何事惹得她成了今日这情况。   衣凰感觉得到二人的疑惑,却是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心里确实有事,而且是有大事。微微撩起车帘一角,看了看外面渐沉的天色,心情也跟着一并沉下,随后竟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雪后的天气总是显得格外宁静安详,可是她心里清楚,今晚的兹洛城不会安静,而过了今晚,只怕帝都就要翻天了。   前一晚,真正一夜未眠之人,其实是衣凰。   夜刚入丑时,一道黑影闪至衣凰窗前,未曾进屋,却只是在窗外轻声叫道:“郡主,可在?”   衣凰正和衣躺在榻上,未能入眠,窗外的动静她早已听得清楚,走至窗前细细一询问,方知来人是东宫隐卫,楼陌均急请衣凰入宫,有要事相商。   衣凰心知事情不妙,便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身一人随着那隐卫进宫去了。   一路小心地避开了寻查的侍卫,悄悄隐入东宫之中,彼时东宫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中,便只有南薰殿内外还有些许光亮。衣凰随着隐卫进了苏夜澄寝宫,看见眼前情形,不由得微吃了一惊。   苏夜澄正靠着明床栏杆,闭着眼睛半躺着,玄黄外袍已经褪去,淡色的锦衫右肩处隐隐印出一丝红色。楼陌均正站在一旁来回踱步,神情焦躁而担忧,而苏夜澄脸色早已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   “大殿下……”衣凰试探性开口,甫一听到声音,楼陌均骤然一惊,再一喜。   他顾不上礼数,一边急忙迎上前,一边挥手屏退所有侍卫,沉声道:“郡主可算来了。”   衣凰也沉了脸色,“发生了什么事情?”   楼陌均回身看了看苏夜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杀伐之意隐现,他握紧拳道:“方才东宫进了刺客,防范不及,伤了殿下……”   衣凰微惊,只是很快就被寂冷的眸色遮住,“何人所为?”   虽然口中这么问着,她心中却已经有了想法,想来可能之人也就两个,一来是当初千亦背后的那个神秘幕后黑手,二来,就只可能是仪秋宫那位了。   若说是仪秋宫那位,衣凰此时也没法全然否定。最近关于苏夜澄仍然安稳居于东宫,大有可能东山再起的传言已是沸沸扬扬,毓皇后奈不住性子,忍不住对苏夜澄下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凶手已经显而易见!”楼陌均说的咬牙切齿,“其心昭昭,除了她还有谁?”   “咳咳……”身后传来苏夜澄淡淡的咳嗽,二人同时看去,见他只是轻咳了两声,好在并没有醒,二人对视一眼,悄悄退到了殿外。   被夜间的冷风一吹,二人都忍不住打冷颤,也让楼陌均恢复了几丝清醒,方才被仇恨燃起的愤怒熄退了几分。   沉默良久,他轻叹一声,继而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回身定定地看着衣凰。   “郡主,陌均有一事相求。”   衣凰道:“楼大人但说无妨。”   楼陌均叹道:“想来郡主也看到了,即便如今殿下已经被废去储君之位,却仍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殿下一日不死,他们就一日不安。长此下去,不知他们还会做出怎样伤害殿下的事情。”   衣凰蹙眉道:“为何不告知皇上?”   楼陌均不由冷笑,“皇上知道了又如何?无凭无据,他又怎么会相信?谁不知晓,如今他对殿下,早已失望透顶。”   顿了顿,衣凰似是猜到了些什么,不由问道:“你想怎么做?”   楼陌均不言,回过身去,看着苏夜澄寝室的方向,沉吟久久,满目柔和微光,而后他转过身看着衣凰,目光坚定,“陌均有个法子,虽不能助殿下再起,但至少能保住他性命,还请郡主成全。”他说着走到衣凰跟前,贴近她说了些什么。   衣凰神色骤变,连连摇头,“不行!”   “郡主!”楼陌均低喝一声,神情急躁,“如今至此一个可能,再无他法。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究竟会做些什么。”   衣凰仍是摇头,“可是,这么做,我要怎么向大殿下交待?”   闻言,楼陌均竟淡淡笑开,仰首看向漆黑夜空,缓缓道:“这个郡主不用担心,陌均会留书与殿下,向他说明一切。”   衣凰深深吸气,一向静淡的眸中不禁升起一丝迷茫与忧虑,更有深深的犹豫不决。而楼陌均眼角那一眸绝冷凄凉的笑意,看得她一阵阵心痛与感伤……   出了东宫,回山庄的路上,衣凰一路思索,待行至山庄门外时,她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的主意。只是,思及此处,她再也无法入睡。   行至夙飖阁院内,静静站立许久,冷风不断,不多会儿,只觉脸上一凉,似是有什么东西落下。她伸手,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掌心,冰冰冷冷,一股寒气缓缓渗透进了掌心,再到心脏。   借着不远处的灯光看了看,正一点一点变大、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却正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一百零二】风雅清奇雪中立   洵王府内灯火通明,四下里一片喧哗,前厅大院里满是宾客,再往后的正院里相对而言却安静许多,放眼望去,皆是京都之中的达官贵人,满目奢华。   出乎意料的是,苏氏兄弟几人,却是到了此时尚未出现。   引路的小厮一路引着衣凰三人往院内去,走的却是有些偏静的小道。   红嫣有所察觉,不由侧身看了衣凰一眼,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小哥,这是要带着我们去哪里?晚宴不是设在前厅和正院吗?”   小厮笑了笑道:“后面的竹意轩,这是几位王爷的吩咐,小的也不知是为何。姑娘若有疑虑,一会儿见了王爷可当面问个明白。”   红嫣一瞪眼,却也知他的难处,便不再多问。再看身侧衣凰,神色始终一片淡然,嘴角噙着一缕清浅而又无奈的笑意。   四人走得很慢,地上的积雪虽不算深,却也有三寸厚,脚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周围的树枝上堆满了雪,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细光,晶莹剔透。   傍晚时分雪已经停了,寒气却丝毫不减,不过这并不影响洵王府里的氛围,即使隔得很远,依然能很清楚地听到前面的闹腾之声。   再走了一段路,借着灯光可以看清前方院门上方的“竹意轩”三个字时,也隐约听到轩内时而传出的说笑之声,其中尤以苏夜泽的笑声最为高昂,笑声连串,笑得怪异,身旁的沛儿和红嫣甫一听到这笑声,便忍不住低头偷偷笑开。   “小的进去通报……”小厮上前道。   “不用了——”衣凰挥手拦住他,“我们自己进去便可。”   小厮心知这位郡主身份特殊,也不犹豫,当即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衣凰领着沛儿和红嫣,悄步走进院内,站在轩外的暗淡处,可清晰看见轩内的几道身影,苏夜清、苏夜洵、苏夜澜、苏夜泽以及苏夜涵正一字排开站在栏杆处,凭栏眺望,目所及处皆是苍白,夜风不止,吹动几人披在外面遮寒的长袍微微飘动。   只见苏夜澜清和一笑,笑若明月清风般淡雅,看着身侧的苏夜泽道:“疏野。”   这是苏夜涣对苏夜泽的形容,几人不出声,听他继续说道:“惟性所宅,真取不羁。控物自富,与率为期。筑室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倘然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好个惟性所宅,真取不羁,此般放纵不拘之性情,许只有十三弟所能有。”苏夜洵轻轻一笑由衷赞道。   闻言,苏夜泽不由喜不自禁,看了看身侧的苏夜涵一眼,略一沉思道:“冲淡。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这番形容似乎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素处以默,涵养者深”,这是道家平日修养的要求。而诸位之中,苏夜涵的淡泊乃众人皆知,“冲淡”一词用于他之身,绝不为过。   苏夜涵面色并无喜忧之变,只是待苏夜泽声音停下之,扭头向着那端的苏夜清看去,目光走到一半却又停下,蓦地挪回目光,清冷的眸子落在院内正隐在黑暗中默不作声的三人身上。   “怎么?”几人不察,苏夜洵不解问道:“七弟莫不是想出什么词来形容三哥?”   苏夜涵微微淡笑,带着些微的寒意,让人捉摸不透。   苏夜洵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不由朝着衣凰的方向看去,与衣凰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愣,继而是一喜,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一道身影已经走出轩外,朝着衣凰走去。   “怎的一声不响地站在雪地里,也没让下人通报一声?”苏夜涵的外袍是淡雅的寒梅色,站在雪地里,有身后的灯光映衬着白皙的面容,看上去如同冰雕而成。他不急不忙缓步上前,却足以在自己到达衣凰身旁时,将苏夜洵的话语全都阻在喉间。   衣凰回笑,“就是想看看你们在做些什么,才故意没让人通报。”   苏夜涵也不计较,又是关切地笑了笑,继而冷了眸子道:“早跟你说过了,冬日严寒,出门在外要多加些衣服。”他说着接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说替衣凰披上,动作轻缓,细致。   衣凰借着他挡在自己面前时,低头无奈一笑,心头却又有压抑不住的心动与欢喜。   待苏夜涵替她系好袍子,回身与她一道朝着轩内走去,即使不抬头,衣凰也明显感觉到轩内众人的情绪有所变化。   苏夜洵眸光乍冷,却是冷得不着痕迹。   苏夜清不由抚掌大笑道:“我瞧着今晚父皇母后可以省了一份心思了,七弟这份儿已经自己解决。”   苏夜澜笑意虽浅,却清澈而真实,点点头道:“当真是佳偶天成。”   苏夜泽狡黠地“嘿嘿”一笑,却是什么也没说,神情有瞬间的寂冷,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沛儿、红嫣随至轩外,欠身行礼道:“见过诸位王爷。”   苏夜洵微微挥手,目光落在红嫣身上,随和一笑,似无意瞥了一眼身旁几人道:“你们还是快谢谢这位红嫣姑娘吧,今晚的好酒可都是她亲手酿制的。”   “哦?”几人惊疑一声,苏夜泽最先道:“红嫣姑娘既有如此才能,怎的今日才让我兄弟几人知晓?”   红嫣面露愧色,低头道:“红嫣初学此道,尚不精通,今晚的酒水若是味道不够,还望诸位王爷莫要见怪才是。”   衣凰见苏夜泽有些不依不饶的劲头,不想他这般纠缠红嫣,便笑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苏夜涵看了她一眼,将她让到自己的身侧,虽未说什么,动作细微,其意却很明显,“方才十三弟提议我们各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左边的人,而后再细解一番。”   衣凰笑道:“如此,是我打扰你们了。”   几人纷纷摇头,突然只听苏夜洵不冷不淡的一句“怎会”,几人一愣,明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情绪的异样,只是再细看时,却又不见。   他轻挑浓眉,走向衣凰道:“接下来,七弟后面的人是你便可。”   此言一出,苏夜泽不由微微皱眉。衣凰身份之独特,早已不是她的名头与睿晟帝对她莫名的偏袒那么简单,在他们兄弟几人心中,她早已成为特别的一部分。   众人与她交情不同,对她的感受自然也不同,各有所想,苏夜涵该是要怎样形容她,才能合了众人的心意?   只沉吟了片刻,苏夜涵已然敛去了眸底的一抹冷意,缓缓说道:“清奇。”   “咦?”苏夜泽疑惑一声,轻声与苏夜澜道:“怎么会是清奇?我还以为会是绮丽。”   却听苏夜涵接着说道:“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听到这里苏夜泽骤然一愣,似是顿悟了般,小声嘀咕道:“原来如此。”   是了,如此这般神态自若、心情淡泊、傲然大气而又悠闲风雅清奇之极之人,在场之中只怕非衣凰莫属。她的身上有旁人所没有的净澈空明,无尘无埃。   衣凰不由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也正向自己投来目光,眸光相对,各自眼底都闪过一丝柔和光芒,似那一瞬间,两人已经相谈甚久。   这一幕刚好落在苏夜洵眼中,他微微勾起嘴角,笑意看不出情绪,只微微扫了众人一眼,一抬头便看到下人匆匆赶来,道:“诸位王爷,晚宴就要开始了。”   苏夜洵对众人笑道:“如此,我们便赶紧过去吧,只怕父皇就快要到了。”   众人一听,不再耽搁,随他一道,齐齐朝着正院走去。   衣凰与苏夜涵走在最后,她靠苏夜涵靠得很近,虽然面上在笑,却笑意深沉,极难琢磨。不知苏夜涵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衣凰脸色骤变,神情有些迟疑,微微摇头。   苏夜涵见了不由失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今晚我的人会与你的人协同配合,我有言留于他们,若此事办不好,他们就再也不用回涵王府。”   看见他眼中那一缕看似清淡随和,却极为倔强强硬的笑意,衣凰心知自己多说无益,不由太息一声,缓步跟上。 【一百零三】塞翁失马非是祸   正院厅内人影满座。   酉时三刻,睿晟帝偕毓皇后及德妃娘娘入府,群臣参拜。   睿晟帝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他微微抬手,“今日是洵王生辰,朕便与你们一样,都是洵王府的客人。众卿不必拘礼,都入座吧。”   众人虽应声入座,却无人敢真正的“不必拘礼”,入座之后,小心谨慎地注意着身旁的人有何举动。   如今苏夜澄被禁足,苏夜洛英年早逝,在场的王爷中最年长的便是苏夜清,此时他与苏夜洵分坐于毓皇后与德妃娘娘两侧,距离睿晟帝最近   其他人分列而坐,从诸位王爷公主到功臣名爵,文臣武将,一眼看去,竟有不少的熟悉面孔。   衣凰落座于苏潆淽身侧,她本是郡主身份,众人心里却明亮如镜,此番安排只怕是别有深意。   苏潆淽曾与衣凰有过几面之缘,也曾多次听苏夜清说起她,每每谈及这个特立独行的清尘郡主,他都会由衷赞笑。几番接触下来,她自己也不由得有点喜欢衣凰了。   她怀里的绍彤鸢等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衣凰,直到衣凰回身看她,她才羞涩一笑,又迅速扭过头去了。   “呦,咱们鸢儿这是害羞了?”苏潆淽笑言,与绍元柏一起笑呵呵地看了看绍彤鸢,又看了看身旁的衣凰,点头致意。   衣凰颔首,未及开口便听一旁的人道:“鸢儿小郡主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绍元柏道:“傅大人可莫要夸她,这丫头可不是知道谦虚的主儿。”说罢引得身旁众人的一阵笑声。   衣凰循声看去,见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听得绍元柏称呼他为“傅大人”,再看他的座位,衣凰隐隐猜出他就是当今尚书令,傅雯嫣的父亲傅田。   今日是苏夜洵的生辰,傅雯嫣扮坐身旁,隆起的肚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缕清雅的贵气,笑容柔和似水,只在偶尔与衣凰四目相对时,有些许的冰寒。   如今毓皇后势盛,苏夜洵既是今晚的主角儿,傅雯嫣自然跟着成为关注的对象,而傅田这个洵王的丈人,定也少不了被人关注。   未及细想,就听傅田继续问道:“怎的不见清王殿下的弘世子和韵郡主?”   闻言,青鸾眼角闪过一丝不安与担忧,苏夜清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傅田道:“他二人太过调皮,不安生,本王便将他们留在府里。”   “呦,小娃娃哪有不调皮的?”傅田话虽这么说,却无再计较下去的意思。冷不防地身上一冷,他感觉到有一道幽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注视着他,只是他四下扫视了一圈,却未发现任何人。   “啪——”对面突然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只见苏潆汐正提着一只酒壶,壶里的酒水哗啦啦流出,全都洒在她身侧那名身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许是被这么多人注视,受了惊吓,那红衣女子一惊,连忙离开座位跪拜道标:“惊扰圣驾,臣女有罪……”   衣凰定睛一看,却正是段芊翩。今日她妆容极淡却很是清新明艳,惹得在座不少年轻公子的惊叹。   睿晟帝笑意不减,眼神却沉敛如潭,看向段芊翩的眸子满是考究,不动声色道:“这是……”   段芊翩垂首道:“臣女段芊翩,家父段鹏……”   她话未说完,睿晟帝却突然“哈哈”大笑出声,“朕道是谁?却原是雍州总兵段鹏的千金,数年不见,真是长大了许多。”   毓皇后亦是满脸笑容,给睿晟帝斟慢酒道:“皇上记性真是好,皇上上一次见到翩儿还是十多年前呢。”   睿晟帝亦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这一眨眼,当年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长大姑娘,到了适嫁之龄了。”   闻言,段芊翩骤然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睿晟帝的目光却蓦地一转,豁然落在衣凰身上,看得原本正盯着段芊翩沉吟的衣凰不由一怔,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而沉朦,大胆而肆虐,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衣凰,似是有话想说未及开口,却又被人出声打断了。   只听傅雯嫣微惊道:“呦,芊翩妹子的衣裙洒了酒,这可该如何是好?这天冷,莫要冻着了。”   睿晟帝不由沉眸,瞪了苏潆汐一眼,“你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连酒水洒了别人一身都不知道?”   “我……”苏潆汐一瞪眼,正欲反驳,可众人都瞧得清楚,确实是她手中酒壶里的就洒在了段芊翩的裙衫上,一时不由有些语塞,委屈地看着睿晟帝。   毓皇后沉敛一笑,打圆场道:“皇上,十五公主也非有意,这席间哪有不洒酒水的?”说着她低头看了傅雯嫣一眼,又道:“嫣儿,这既是是洵王府中,你便带着翩儿下去快将湿掉的衣物换了,免得着凉。”   “是,儿臣遵命。”傅雯嫣缓缓起身,段芊翩也连忙起身上前将她扶住,二人福身一拜,齐齐退出正厅。   衣凰眼角一动,勾出一记冷冽的笑意,却正好被苏夜洵看得清楚,二人目光相对时,衣凰眸色沉静却微冷,让苏夜洵看了心中不由一沉。正欲表示什么,却见衣凰又突然巧然一笑,端起桌上的杯盏向他举了举杯。   待众人共同举杯敬过坐上睿晟帝、两位后妃及今日的寿星苏夜洵,众人便开始相互举杯对饮起来,一时厅内的氛围有些许的缓和。   衣凰不经意地撇了撇厅外漆黑的夜空,微微一声太息,却不想这一声太息正好被苏潆淽听见,她侧身柔声问衣凰道:“郡主有心事?”   衣凰浅笑,摇头道:“没有,只是一直这么坐着有些无聊和乏味。”   苏潆淽不由低头掩面笑道:“我知郡主心中在忧虑什么。”   衣凰一愕,“什么?”   苏潆淽扭头朝着苏夜涵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声对衣凰道:“郡主只管放心便是,七哥为人我们都了解,他既是能那般为你,就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衣凰听得糊涂,只是此时她心中却有心事,倒也顾不得细想太多。   正把酒说笑间,一名下人匆匆进了厅内,走到苏夜清与青鸾身侧,耳语了几句,只见青鸾脸色骤变,神情担忧至极,差点就要扔了手中的杯盏。   睿晟帝与德妃娘娘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只听德妃亲切问道:“清儿,出了什么事?”   苏夜清也是一脸担忧,起身走到中央行礼道:“启禀父皇、母后,弘儿和韵儿在府中玩耍时,不慎在雪地上摔了一跤,儿臣……”   睿晟帝一听,不由面露心疼道:“情况如何?”   苏夜清沉声道:“尚且不知。儿臣想要回府看一看……”   青鸾起身,跪拜道:“今日四弟生辰,清王作为三哥不便离席,还望父皇允许儿臣回府,清王留下。”   睿晟帝沉吟一声,想了想道:“如此,青鸾便先行回府,有任何情况,随时差人来报。府中太医若是不行,便传宫中的太医。”   座中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夜涵微微敛了敛清冷的眸子,起身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此时再从宫中宣传太医,未免太耽搁时间。在座就有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何不请她遣去看看?”   听到这里,衣凰心中已然有了底,不等睿晟帝开口指派,她自行站起身道:“臣女愿随三王妃前往一探。”   此时已是别无他法,虽然睿晟帝不想衣凰这么早就离开,却更不想看着自己寥寥的孙儿受到伤害,当下点了点头道:“如此,衣凰便随青鸾走一趟吧。”   “是。衣凰遵旨。”她不急不忙地答着,而后随着青鸾匆匆出了正厅,朝着洵王府大门走去。   身后,苏夜洵原本稍稍缓和的心情,都随着衣凰的离去顿然消失无踪,想了想却又突然淡淡笑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今晚睿晟帝若想将衣凰指给其中一人,也不太可能了。   目光微微一转,便和苏夜涵撞在一起,二人相视许久,似是进行了一场交流与较量,而后各自入座,谁也不再看谁…… 【一百零四】人心不宁夜不静   金盏清酒,美人舞醉。   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洵王府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苏夜涵神色却始终静淡如月,清冷如霜,似乎周遭的热闹皆于他无丝毫关系,任何一道绮丽妖媚的身影都闯不进他平淡却更漠然的眼底。   幽冷的眸子在厅内一扫而过,淡雅的眉微微一动,削薄的唇角浮上一抹浅弧。他稍稍回身,邵寅立刻会意上前,苏夜涵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邵寅立刻神色一正,悄悄退出正厅。   因着今晚帝后同出皇宫,到洵王府参加苏夜洵的生辰宴,皇宫的守卫少了一半。   宫门处的羽林卫,远远地见有马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走近,不由打起精神。待马车方一走近,立刻将马车拦住,喝道:“什么人?为何半夜出宫?”   驾车的伙计连忙陪笑道:“这位大哥,小的奉命进宫请闵太医前往清王府救人,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速速离去。”   “清王府?”守将不由皱眉,“清王殿下与三王妃一同前往洵王府赴宴去了,救什么人去?”   闻言,车帘被人撩起,车内探出一颗脑袋,守将见了不由低头道:“闵大人……”   闵大人却不欲与他们多聊,神色严肃道:“弘世子与韵郡主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皇上口谕命本官前往替世子和郡主诊治,若是耽误了时辰,你二人可担待得起?”   “这……”看守宫门的一行人面面相觑,而后那守将眼神示意了一番,立刻有几人上前四周检查了一番马车,确认无异常后,那守将方才抱歉一笑,对着闵大人抱拳道:“末将职责所在,得罪大人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闵大人虽不悦,此时却十分赶时间,连连挥手道:“好了……本官还赶着去救人,有什么客套话以后再说吧。”   眼见羽林卫让开了道儿,驾车的小厮也不犹豫,一勒马绳,喝了声:“驾——”   马车便缓缓驶出了皇宫。   走了约莫一刻钟,闵大人不由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霍然一惊,问道:“你这小厮,本官是要去清王府,你这是去哪?”   那驾车的小厮却不搭理他,不断挥鞭喝马,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停下……”闵大人连声喝道。   刚喊了没几声,突然只觉一阵香浓的味道迎面扑来,他一个不慎,悉数吸入鼻中,待他回过神来时,为时已晚,瞪大眼睛道:“缓……缓行香……”   而后便沉沉睡去。   马车的速度却不减,一路直奔着城门而去。   洵王府这边,依旧一副安然祥和的情形,睿晟帝与德妃娘娘心中挂念孙儿,虽看得未能尽兴,却能感觉到其对今晚的晚宴还算满意。   门外进了下人到苏夜清身旁,小声通报了什么,只见苏夜清原本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些许的缓和,神色也不再那般忧虑。   睿晟帝瞧在眼里,轻轻挥手屏退歌舞,听了乐声,问道:“弘儿和韵儿怎么样了?”   苏夜清起身道:“回父皇,衣凰已经替他二人诊治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为防有误,青鸾已经命人前往宫中接来了闵太医,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哈哈……”睿晟帝摇头笑道,“朕觉得完全没必要让闵吉再走这一趟,衣凰的医术如何谁人不知晓?”   苏夜清笑道:“是,儿臣也这么认为,只不过……青鸾爱子心切,总想着能确保万无一失。”   睿晟帝理解地点头:“嗯,这一点朕理解。让闵吉再确认一下也好,如此,便可让衣凰速速回到宴上了。”   一言既出,两人皆惊。   苏夜涵与苏夜洵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眼神饱含万千意念。   下一刻,二人似是齐齐出动,同时起身,声音亦是同时响起:   “儿臣即刻派人将郡主接回——”   “儿臣愿前往接回清尘郡主——”   厅内原本和和乐乐的气氛,因着这两句话陡然变得沉默,众人噤声,朝着两位王爷望去,方才没有注意之人都在回想着刚刚哪一句话是哪个王爷说的。   睿晟帝的眸子也在瞬间一沉,意味深藏地看向面前自己的两个儿子,原本的笑意一扫而空,只留一丝寒意。   他不出声,厅内众人便没有一人敢发出一点动静。   “呵呵——”如此静默良久,睿晟帝却突然轻笑一声,手撑在案上托着腮,墨绿色的眸中寒光隐现,“难得你们兄弟二人想到一处去了……”他说着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夜涵身上,“只是,今日是洵儿生辰,你们兄弟几人都不便离席,所以就无需涵儿亲自前往接回衣凰了。”   他说着目光突然又挪到苏夜泽身上,问道:“泽儿,你的神武卫可在?”   苏夜泽正思索着衣凰与苏夜涵、苏夜洵二人之间的关系,蓦地听到睿晟帝叫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惊,连忙起身道:“回父皇,儿臣带了一队人马,此时正在府外……”   睿晟帝又道:“如此,便让你的神武卫走一趟将衣凰接回吧,大冷天的,你们几个就莫要外出了。”   几人一听,迅速领会其中之意,齐齐起身拜道:“而臣遵旨。”   其后,苏夜泽唤来冷天月,小声吩咐了几句,冷天月立刻回身去了洵王府,不久就领着一队人马朝着清王府的方向去了。   没过多久,神武卫匆匆而回,马车里的衣凰时不时将头探出车外,神情肃沉中带着些许焦急。   方一到达洵王府外,不及下人通报,她便急急入内,众人都已觉察到她的异样,纷纷收声,只见她朝着睿晟帝盈盈一拜,沉声道:“回皇上,弘世子与韵郡主已无碍,只是,三王妃与臣女在府中久候闵大人不至,遣了人外出寻找,竟在清王府外寻着了已经昏迷的闵大人……”   她说着顿了顿,似有些犹豫。   睿晟帝面色沉沉,“继续说——”   “是……”衣凰应声,“闵大人是中了缓行香——”   闻声,原本一脸闲逸神情的毓皇后骤然一怔,似是听错了话,脱口追问道:“什么香?”   衣凰面色不变,朗声道:“回皇后娘娘,是缓行香。”   这一次她声音提高了些,厅内众人都听得清楚,虽然有些人尚不明情况,睿晟帝、德妃娘娘以及一众王爷公主却变了脸色。   缓行香,名为缓行,顾名思义,其药效自然是助人昏沉的药物。当初二皇子苏夜洛因战死一事,毓皇后伤心欲绝,终日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连多日,消沉无比。其后她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味方子,配得一道香,闻之,睡眠安稳。   后来睿晟帝发现后,不许她再使用此香,只因这香虽有助眠之用,然若不慎用错了量,其便是一味迷香。   而当初,为睿晟帝查出这一道香用途之人,正是闵吉闵太医。   短暂的失神后,毓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欠身垂首道:“皇上,这事其中必有隐情,臣妾请皇上彻查此事,查出真相……”   睿晟帝不语,一双沉敛的眸子紧盯着毓皇后。   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厅外传来一阵哄闹之声,接着便是一名下人奔进厅内,跪在中间俯首而拜:“皇上,大事不好了……”   宗正一瞪眼,喝道:“好好说话!”   那人浑身颤抖,声音亦抖得厉害,战战兢兢道:“启……启禀皇上,东宫大火……”   话音未落,众人皆惊,有些人忍不住惊叹出声,下一刻苏夜洵兄弟几人齐齐奔出厅外,纵身跃上了屋顶,朝着皇宫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东宫上空,一片火光,明亮而刺眼,在这冰天雪地里,烧得正旺…… 【一百零五】风雪不阻东宫火   待睿晟帝一众人匆匆赶回宫里,东宫的火势已经渐渐止住,然从里面冒出的浓烟依旧呛鼻无比,许多烧得厉害的地方的火还没有扑灭。   羽林卫加之当晚巡逻的十二卫齐齐扑火,待大火完全被扑灭时,已经亥时一刻。宫内死伤宫人内侍众多,被救出之后都被宫中侍卫送往太医院抢救。   睿晟帝脸色铁青,神色严肃至极,对着身旁报告的羽林卫统领薛昊问道:“宫中其他人何在?”   听得他这般语气,再看他的神情,薛昊心知睿晟帝此时情绪已是怒极,小心答道:“回皇上,侍卫还在里面找人……”   睿晟帝不语,眼中却有难掩的悲愤和担忧,当初是他下令将苏夜澄禁足宫中,而以苏夜澄的性格,这个禁足令一日不解除,他便一日不会踏出东宫大门一步……   他越想,心越沉,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后果。   正思索间,几名侍卫抬着一块木板缓缓走出,个个神色紧张,待将木板抬到睿晟帝身旁放下后,便呆呆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薛昊瞧出不对劲,沉声问道:“这是什么人?”   “这……”几人很是犹豫而紧张,说不出话来。   见几人这般神情,一股恐惧缓缓升上薛昊心头,他也没由来地迟疑了片刻,缓缓弯下腰去揭开遮着的纱布,看清木板上之人,骤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知道了东宫的事情,此时众妃众臣都已经闻风赶来,此时看见木板上之人,全都惊讶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神色各异。   蓦地,华贵妃眼前一黑,身形向后倒去。   “母妃——”苏夜泽与苏夜澜连忙将她扶住,苏夜泽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心痛,连连朝着衣凰所站的地方喊道:“衣凰……”   话音刚落,衣凰已至身侧,她蹲下轻轻捏起华贵妃的手腕探了探,幽幽道:“贵妃娘娘身体无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好好休息一下就好……”她说着顿了顿,侧眼看了看那木板。   睿晟帝脸上神情已经混杂一片,愤怒、疑惑、哀伤、歉疚,还有不可置信在他眼中全都交织在一起,复杂万千。   蓦地,他神色一凛,眼中杀光闪现,一瞥眼看见身侧的苏夜洵,不由冷声喝道:“洵王——”   苏夜洵小心应道:“儿臣在。”   “传朕旨意,在这件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在场所有人全都不得离开宫门半步!若有谁泄露半个字,其罪当诛!”冷冷的一声令下,四周众人皆惊。   薛昊得令,大手一挥,立刻有羽林卫上前,将在场众人陆续分散开来,苏夜泽与苏夜澜、苏潆汐一起将华贵妃扶上轿撵匆匆离去,靳妃放心不下自己的姐姐,也跟着一道离开。   十公主苏潆淽身怀六甲,不宜见此场面,是以绍元柏硬是将她留在东宫门外,未曾让她进门,这会儿听得里面的动静,心中已然猜到情况不妙,眼泪不由簌簌落下,看得绍元柏心疼不已,怕她伤心过度,连忙将她带离东宫,回绍府等候消息。   顷刻间,在场就只剩下睿晟帝、毓皇后、德妃、苏夜清、苏夜洵、苏夜澜兄弟三人,以及正静静候在一旁,不曾多言的衣凰。   地面上全是泥水,除却灭火的水,还有许多雪融掉的雪水,与地面上的泥尘混在一起,沾在众人的衣角上,一片混沌。   周遭寂静无声,除却呼呼而过的夜风,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夜风吹动盖在木板上的纱布翻飞,时而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尸体,时而遮住。   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一具尸体加一具焦炭,那另外一具……已然辨不清本来面目。难得的是,那一只玉茗扇坠,竟还安好地扣在指间。   这样的静谧让所有人都很不安,而这般神情的睿晟帝,更是让人惊惧,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神色了,上一次是在二皇子苏夜洛战死消息传回时,他也未曾这般悲愤过。   只因这一次情况与以前不同,若非他将苏夜澄禁足,若非他今晚不让他去参加苏夜洵的生辰宴,若是今晚他没有待在东宫中,只怕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   良久,睿晟帝缓缓俯下身去,伸出那只可以将这天下尽握掌心的手,如今他却握不住自己儿子的性命。   颤巍巍地却轻轻地拉过纱布,将两句尸体遮住,而后回身缓缓道:“来人……将他们……将他们好生入殓……”   一句话未说完,却已经气力不接,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薛昊站在一旁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却见睿晟帝只是挥了挥手,其他什么也没说。   “微臣遵旨。”薛昊应声,而后唤来几名羽林卫,小心地将木板抬走……   寒风刺骨,衣凰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比这寒风还要冷,她缓缓侧身望去,看到苏夜涵正微微敛目,眯起眼睛向她看来,虽未说一个字,眸子却比这雪天的雪都要更冷,衣凰几乎能猜得到此时他心中所念所想。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然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只能强忍着让自己扭转过身,不去看他。   待回神时,众人已经离去,苏夜洵扶着毓皇后,苏夜清扶着德妃,苏夜涵走在睿晟帝身侧,偶尔伸出手扶着睿晟帝,衣凰抬眼望去,只觉一片凄凉。   就在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之时,一道人影缓缓行至身旁,沉声道:“夜间天寒,郡主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衣凰回身,见是冉嵘,他语气虽冷硬却带着一丝关切。   轻笑一声,衣凰淡淡道:“你没听到皇上方才的旨意么?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宫。皇上这是要封锁消息,又怎么可能会让我回去?只怕这时,宫门已经禁严了吧。”   如今苏夜涣大军方才开出不到十日,西疆战事不稳,以苏夜涣的性格,若是此时让他知晓了苏夜澄之事,他定是要不顾一切,调兵回京。   然,五日前,西边已经传来消息,哈拉族叛变,包庇藏匿江峰江禄父子,战事吃紧,如今关头,睿晟帝岂能容他们犯这样的错误?   虽然他对苏夜澄之事心痛不已,然却还不至于让他失去了那一丝理智。   冉嵘皱了皱眉,“当是如此吧。那郡主今晚是要在哪里落脚?末将护送郡主过去。”   衣凰微微摇头,神情凉如寒霜,“不用劳烦将军,将军先自行安顿去吧。”   她说着回身,又看了看眼前的残垣断壁,心中一阵阵懊恼,刚想挪动脚,就看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走到衣凰身侧道:“参见郡主。”   衣凰道:“我似乎未曾见过你,你倒是认识我?”   小太监不慌不忙,微微抬头,从容道:“奴才在紫宸殿当差,曾有幸见过郡主几面。”   却正是当初与苏夜涵一同前往刑部牢房,赐死曾明一行六人的连安明。   衣凰随意一笑,笑得冷清,道:“这么晚了,你来见我做什么?”   连安明道:“时候不早了,郡主忙了一天,奴才奉命前来请郡主前往歇息。”   衣凰笑容一滞,问道:“去哪里?”   连安明道:“华音殿。”   此言一出,衣凰心中微怔,已然猜到这小太监是奉了谁的命,不由低头苦苦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这般做,他定是很生气吧?”   连安明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而是躬身退到一旁,给衣凰让出道儿来。衣凰会意,看了看冉嵘道:“如此,冉将军也尽快寻个地方休息去吧。”   冉嵘垂首,“郡主慢走。” 【一百零六】清雅爽俊葬火海   崇仁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八,天大雪。东宫大火,前太子苏夜澄与其心腹幕僚楼陌均双双葬身火海。帝怒,下令封锁消息,严查真相。   黎明时分再次飘落下来的大雪,直到第二日近晌午仍未停下。寒风料峭,呼呼而过,如怒鬼咆哮,如冤魂哀鸣。   衣凰一夜无眠,整夜脑子里都盘旋着昨晚的大火。待她方有一丝困意的时候,宫人来报,右相府来人了,衣凰起身一看,竟是昨晚在前往清王府时,被她遣回冰凰山庄的红嫣。   说来也巧,红嫣一大早急匆匆地要进宫,怎奈宫门侍卫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她进去。这种关头,这种地方,红嫣虽是胆大包天,却也不敢给衣凰惹事。正愁闷的时候,一辆精致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车帘微动,一只修长的手撩起帘子,看守宫门的侍卫一见,连忙拜道:“参见十四王爷。”   苏夜澜微微抬手,“免礼。”复又看了看红嫣,清浅一笑,“红嫣姑娘?你这是……”   红嫣早就听闻十四王爷为人心善,亲和待人,这会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恳求道:“十四王爷,奴婢有急事要见我家小姐一面,可否请王爷帮个忙,让奴婢进去见一见小姐?”   闻言,苏夜澜了然笑了笑,对着侍卫道:“这位姑娘是清尘郡主的人,亦是我朋友,今日我带她进宫,若有任何差池,尽管找我便是。”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红嫣请上了他的马车。   至始至终,他都是“你”“我”相称,未曾听到一句“本王”。京都之人皆知,只是十四王爷的习惯,没有人会觉得诧异……   听到这里,衣凰不由蹙眉:“一大清早,十四这是做什么去了?”   红嫣道:“我差点忘了说,十四王爷该是接玄止大师去了。”   “玄止师叔?”衣凰微惊,想了想又垂眸道:“想来,也该是将师叔请到宫里。”   这是天朝习俗,皇室成员陨逝,除却帝后,其他人都会在死去第二日将遗体移至大悲寺,由寺中德高望重的高僧诵经超度。三日之后,方才运回安葬。   而今,苏夜澄遗体已经成那般模样,只怕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否则能否留下全尸都不一定。无奈之下,就只好请大师高僧进宫为其诵经。   “我昨晚不是让你和沛儿先行回去了么?你怎的又冒冒失失,自己跳进来了?”衣凰有些不悦地瞪着红嫣,“你可知,今日你一脚踏进来,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里了?”   红嫣眼底划过一丝不以为然的淡笑,“不能离开又如何?我还真没有想过来离开,留下来照顾你,不是挺好吗?”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信封交到衣凰手中,“昨日我们出发前往洵王府之后,有人将这封信送到了冰凰山庄,说是一定要小姐亲启。”   衣凰接过一看,隽秀俊挺、清新雅致的字体,让人一见便想起那个清雅爽俊的男子,只是,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她也再不会见到他着了一身百看不厌的竹青色长衫,翩然而至。   思及此处,衣凰心中蓦地一恸,她拆开信封,见里面不仅有一封信,还有一只小一点的完封的信封,封面着:缙痕亲启。   那封给衣凰的信中言道:“颖慧郡主,见此留书,则吾已逝。为有万般苦楚,不便细与郡主言明,一则不能言说,二则不愿郡主牵累其中,故谎以告知。吾知此次之事若不见血,则难以使众人信之,吾乃殿下亲信,以吾之命换得众人信服,死亦足以。吾念已定,望郡主谅之。今生无以回报与郡主,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不忘汝恩。陌均敬上。”   衣凰一个字一个字看来,只觉心口一阵比一阵堵得厉害,有万般无奈,却不知该当何解。最终,她沉沉一声太息,瘫坐在软踏上,推开窗子,看着院子里静静落下的雪花,久久不语。   犹记得那日苏夜澄被刺,她连夜入宫,楼陌均在她耳边说的话,他言道:“郡主,明日洵王生辰,帝后同往,宫中守卫必会松懈许多。明晚我会事先在殿下饭菜中下蒙汗药,到时还请郡主想办法将太子接出宫外好生安置,至于宫中,陌均会放火烧了所有一切,让人以为太子已死。陌均自有法子让所有人都信服这一点……”他说着凄冷一笑,有些牵强,“大不了,我自己留下作为人证。”   她也记得昨晚在洵王府,苏夜涵走在最后,与她悄悄说的事情:“你和楼陌均的安排他已经告知我,你山庄里的人生面孔多,好混入皇宫却不怕什么。待他们接到了大哥和楼陌均,我的人会在各处城门候着,必会将你们安然送出兹洛皇城。”   楼陌均说他要自己留下做人证,衣凰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烧死,只为留下作证据。   衣凰忘不了在木板上看到他尸体的那一刻,面容虽不干净,却还完好,能够轻松地辨认出他的身份。他将另外一具尸体紧紧扣在怀中,企图使他避免遭受大火的吞噬,然却于事无补。怀中那人依然被大火烧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而楼陌均,这个平日来看来清瘦、弱不禁风般的男子,竟硬生生地强忍着大火从自己的脚底,一直烧到胸前,只勉强保得那张脸是完好的。   他是要留下这张脸来保护那个人,让所有人都以为,死在他怀中那人,就是苏夜澄。   而苏夜涵,在他看到木板上楼陌均的尸体时,那瞬间变得冰冷的气息,衣凰感觉得清楚。   他从一开始就被骗了,或者说,衣凰和楼陌均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一些事实。楼陌均告知苏夜涵的是,那晚他会与苏夜澄一起离开。而衣凰明知楼陌均隐瞒了他,却并未说明,之前一直是他将她阻隔在每一件事情之外,护她安全,这一次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也被楼陌均骗了,他是留下了,却没能活着留下。   他说的对,不见人名,睿晟帝不会轻易相信,即便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他楼陌均,苏夜澄最亲近的幕僚府臣生生丧命于火海,才会让人从从心理上接受苏夜澄已死之事实。   羽林卫在收拾东宫残垣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枚小令,且看那小令的模样以及上面的字样,分明就是出自仪秋宫。   楼陌均,他这一次是铁了心,誓死要扳倒毓皇后,扳倒日渐做大的毓家,即便是拼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今年夏末,身在北疆之时,衣凰便已隐约看到了楼陌均的命运,却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红嫣见衣凰正沉思出神,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可是事情紧急,她不得上前喊道:“小姐……”   衣凰从沉思中回身,眸子黯淡,“怎么了?”   红嫣道:“我进宫之前跟青鸾悄悄见了一面,她说今晚会进宫来你。”   衣凰点头道:“今晚紫汐也会过来。”   红嫣道:“如此说来,五位座主今晚一次就要聚齐四个?”   听得此言,衣凰又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来,是那个她似见过、却从未见过面容的人,玄座庄主玄凛。   不知最近,他过得可好? 【一百零七】半丝命偈半缕魂   衣凰行至宓秀宫外时,正好瞧见音儿红着眼睛走出宫门,边走边小心地擦着眼泪。她来宓秀宫的这几次,都是音儿在身旁伺候着苏潆泠,衣凰看得出她与苏潆泠主仆感情颇深,见她这副模样,便知与苏潆泠有关。   上前询问了一番,衣凰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及安慰音儿,随之直直进了袭芳殿,然刚走进去,她的脚步又蓦然停了下来。   白茫一片寒雪,孤影独立,不近身旁,却已然感觉到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彻骨寒凉气息。她似是未觉察到有人靠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木雕。   只是,世上巧匠无数,只怕也难以雕出那番悲凉凄冷的神情,明明脸上不带丝毫悲伤的神情,衣凰却看得见她眼中深深的绝望。   是绝望,是希望彻底崩裂溃败的失望。   世间优秀男子无数,怎奈她只爱那一个。她的全部身心、全部生命、甚至她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都是那个人所给。   当初母妃去世,庆幸欢喜之人远远多过伤心难过之人,她们早已经盼着这一天。是他伸了手,将她从悲恸中拉出来。他告诉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从此,她深深地记着这句话,即便是当初让她嫁与李越风,即便是后来李越风战死,众人纷纷指责她是煞星转世,她依旧不愿放弃自己。   她宁愿将自己关在这深宫冷院里,整整五年,每日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宫院,一个人对着那换了又换、却依旧竹青的布料与衣裳,一个人对着煮好的竹叶青微笑、叹息……   即便如此,她也从不觉得这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是他说过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在等,等他有一天会带着她逃离这个满是纷纷扰扰的宫墙,等一个自己永远也等不到的日子。   而今,却是怎的,突然之间,这些不可能奢求的期望,都成了一场空幻?   身形突然一晃,衣凰见了闪身上前,从身后扶住了她。   “公主……”衣凰只这么喊了一声,后面的话却被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开口。   苏潆泠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站稳道:“你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衣凰心中太息,面上却不露出丝毫失落的表情,回笑道:“刚刚才到,见公主正在赏雪,就没打扰公主的雅兴。”   闻言,苏潆泠不由摇头笑开,却不否认,回身看着满园的白雪,目所及处皆是苍白,“今冬的雪很是特别,极冷也极暖。”   她说着伸手挽起一捧雪在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出神,“落雪时是那么沉静,那么安详而温和,随后融化,又猝不及防地冷得刺骨,天寒地冻,人心湛凉。”   衣凰心知她话中意有所指,却故做不知,上前轻轻弹去苏潆泠手中的雪,“春雨夏雷秋霜冬雪,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轮回之数,公主也何须在意此多?”   苏潆泠淡笑一声,却没有否认衣凰的话。她直了直身子,便又像方才衣凰刚进来时那般静立,不断飘落的雪一点一点在她肩上、发间堆积,她却不曾挪动一步。   她不动,衣凰便陪着她不懂。如此许久,就在衣凰准备抬手替她弹去身上的雪花时,她突然侧身喊了声:“衣凰。”   衣凰怔道:“公主……”   苏潆泠轻摇头道:“衣凰,你叫我一声六姐吧。”   衣凰愣了愣,看着苏潆泠满是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绝,只是,这一声“六姐”,究竟是饱含了怎样的意义?   她犹豫了片刻,而后笑对苏潆泠道:“六姐。”   苏潆泠不由开心笑开,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她身形一颤,身体向前倾去,继而俯身,一口鲜血喷出,随后,身形摇晃地朝着雪地里仰去。   衣凰心中蓦地一紧,将她扶住,二话不说,将她往屋内扶去。   身后,纯白的雪地上,一片鲜红,加之溅在四周的红色点点,如同一株张着血盆大口的血莲,触目惊心。   音儿见衣凰紧紧皱眉,不禁带了哭腔道:“郡主,您可得救救我们公主,公主这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衣凰不答,眼神却坚定如斯。方才她握住苏潆泠的手时,已然觉察了情况有些不妙,所以才未敢拒绝她,以免刺激了她。   尽管苏潆泠始终神情如斯,不见丝毫异样,然衣凰自小习医,通过苏潆泠的脸色与气息,早已猜得**不离十。   这一次楼陌均葬身火海,所有人都瞧得仔细。若是还有谁抱有幻想苏夜澄并未死,而是换了个人假死,到还有些可能,可是楼陌均,他的尸体让人瞧得那般,任谁也不会看错。   而这样的真实,对于苏潆泠而言,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   她本就是将心事藏得很深之人,有事也不愿说出,只独自一个人静静地收在心底,待得避无可避的那天,这些事情就会像一口井喷涌而出,连本带利。   楼陌均就是她心底那口井的盖子,有他在,一切安好。如今他已逝去,一切就都爆发而出。   而这样的爆发,无疑带着致命的狂决。   衣凰犹豫许久,终是走到案前,执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张药方交与音儿,“照方取药,煎服……”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却没将后半句话再说出来——   这药方当是可以替续苏潆泠一段时间。   至于是多久,衣凰心中却没了底。依苏潆泠如今这种状态,只怕……   正思索间,突然只听音儿惊呼一声:“王爷——”   衣凰蓦地回身,看到那抹清和淡雅的身影走进屋内,正缓缓靠近。路过音儿身旁时,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音儿手中的药方,冷不防就微微蹙了蹙眉,虽然动作极其细微,衣凰却看得清楚,心中跟着一拧。   她说过的,她不喜欢看见他皱眉的样子。   他挥手让音儿离去,而后走到衣凰身旁,看着榻上正昏迷不醒的苏潆泠,一阵阵心疼。“你最终,还是用药了。”   衣凰道:“六姐的情况,不用药我该如何解?”   苏夜涵蓦地神情一滞,疑惑道:“六姐?”   衣凰顿觉失言,想了想又冷清笑道:“皇上已经允了我与你们可兄妹相称,你既是七哥,那公主自然就是六姐。” 【一百零八】情意初动两心同   听到衣凰这般解释,苏夜涵并没有深究,似乎因为苏潆泠的事情,此时已是心忧不已,顾不得太多。他在苏潆泠的床边坐下,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色,心揪成一团。   他不言,衣凰不语。   看着他紧抿的嘴唇,一阵阵噬心之痛锥胸刺骨。   微微牵动嘴角,衣凰挑出一抹苏夜涵未曾看见的苦笑。   一直以来,她都自负自己有着常人所没有的理智,只因从最初她刚刚懂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不会有普通人所能拥有的生活,她身上的责任与使命,容不得她有太多常人的感情。   甚至,她拒绝了所有曾经上门提亲之人,她心中明白,凤衣宫圣卷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大纪轮回之时,凤衣宫衣主以及四位座主,皆会与皇室有万千牵连。   而如今,五百年大纪轮回,已然近在眼前。衣凰,无疑是这一场大纪轮回中的衣主……   可是,理智如她,还是在面对苏夜涵时,变得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是以当她的脚步在宓秀宫外停下时,她已经不需要给自己时间去惊讶,懊恼。   即使当初音儿没有说,衣凰也早已猜到苏潆泠与楼陌均的关系,是以此次事发,她除了心痛苏夜澄的死,心痛苏夜涣知道真相之后,会作何想,更加忧心苏潆泠。   而事实果如她所料,她只看一眼,便已知苏潆泠是心神俱伤……   “衣凰……”   正沉思间,一声低低的呢喃,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低头看去,苏夜涵正半垂着首,寂冷的身影看起来疲惫不堪。她愣了愣,道:“什么?”   “衣凰……”苏夜涵又叫了一声,而后缓缓抬头看向衣凰,眸色苍茫而平淡,只是那平静之后,不知隐藏了多少的波涛汹涌,却统统被他阻隔在另一个地方。   这样的声音,低沉,微冷,飘渺,朦胧,带着些似睡似醒的缱绻。   衣凰不知如何作答,犹豫片刻,只简单问道:“怎么?”   见她这番神情,苏夜涵的眸子蓦地一沉,方才的那一丝迷糊与朦胧骤然就消失不见,眸中精光闪烁,似是瞬间清醒。   “没事。”他淡淡回了一句,回过身看着苏潆泠,又道:“多谢你来看六姐,也多谢你的药方,如今六姐既是睡下,你也可以回去了。”   冷冷的逐客令,衣凰听得明白。   然而那一刻,充斥她心中的,不是因为苏夜涵此番态度的气恼、伤心,而是为着他极力压抑自己感情,那种挣扎而纠缠的表情,心疼不已。   衣凰不知道,他究竟是用怎样的心境去处世,才能让自己无论面对怎样的事情,都能此般宠辱不惊,才能如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能如此镇定淡然?   或者说的漠然。   是冷漠,无声的冷漠,是大度、豁然之下的冷漠。   或者说,他已经到了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隐藏至深的地步。   如今,除却睿晟帝和慕太后,苏潆泠已然是这个世上他最亲近的人,可面对这样的苏潆泠,他却能够做到面不变色,情绪平稳……   喉间似是堵了块石头,衣凰几度张嘴,都未能说出话来。心中沉沉一声太息,她扭身朝着殿外走去。   身后,苏夜涵听到她渐渐轻缓的脚步声,神色骤然就一沉,眼角一动,一抹凄伤神色涌进眼中,肆无忌惮地铺散开来。   忽然,只觉一道黑影遮住了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光亮,随后一道身影在身后站定。他蓦地起身回身望去,却惊讶地发现衣凰正定定地站在身后,明眸如炬,直直看进苏夜涵眼底,将他眼底猝不及防的伤痛,看得清清楚楚。   她无奈却又调皮一笑,轻声道:“七哥,你当真以为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么?”   苏夜涵不语,只静静地看着衣凰,方才的一丝一闪而过的惊讶,早已被他沉敛的神色取代,深冷绿眸盯紧衣凰,带着一股凉意。   衣凰又道:“你明明知道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走掉的,可是方才,你却以为我真的走了?”她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埋怨与责备,神情不善。   苏夜涵看了,却忍不住心中狠狠一动,似有片刻的停歇。   衣凰见他依旧沉默,心中不由一叹,更有些赧然,摇了摇头,轻拂水袖,转身而去。   突然,苏夜涵上前一步,宽大的手臂张开,轻轻松松就将衣凰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他低头,将下巴压在衣凰肩上,不及她挣扎与闪躲,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   听着他微微颤抖、略带沙哑的声音中,隐约藏匿的一丝不安,衣凰只觉狠狠的心疼突然就铺天盖地而来,这么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自我回避、自我欺骗,瞬间崩塌,一不留意,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连忙抬手轻轻擦掉,继而摇头轻笑,“呵——对不起?你是在替我说么?”   苏夜涵摇头。   他的下巴都是骨头,压得衣凰的肩生疼,可她却舍不得推开。   如果命运之说当真是事实,那就让她放纵自己这一次也好。刻意的压抑与克制,过的时间越久,就越清晰,让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   早在北疆,她愿意为了他去孤身涉险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个人会是她难以放下的牵挂。而当他着了一身玄色披风出现在两军阵前,一向静淡的冰眸中,毫不遮掩散发出一阵阵杀气,衣凰更加确定,自己心底被深深压住的喜悦,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太息一声,将身体向苏夜涵靠近了一些,倚在他怀中,贪婪地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似是呢喃问道:“为何,你我不能再像当初在北疆时那样……”   那样彼此心照不宣,那样默契无间。   她语气清凉,苏夜涵听了不由收紧手臂,道:“很快的,很快我们就可以像那时一样,不,是比那个时候更好。”他一说话,压在衣凰肩上的下巴就一动一动,有些酸痛有些痒。   缓缓的气流从耳边划过,缓缓流进胸口最柔软的角落,他的意思她很清楚,却在想明白时,有些微的不安与恐慌。   “衣凰……”他用手臂轻轻压住衣凰微微颤抖的双臂,在她耳边道:“涵王府最近有些不太平,我每日都要进宫,难免腾不出时间去管理府中的事。”   衣凰撇嘴道:“涵王府中也有敢不太平的人?他们不怕会被你的隐卫生吞活剥了么?”   苏夜涵忍不住轻笑,“他们人多势众,仅凭何子几人又如何制得住他们?”   衣凰挑眉道:“那你想怎么办?”   苏夜涵轻笑道:“听青芒说,若有人不慎得罪了你,惹了你不高兴,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此我便把涵王府交与你打理,如何?”   听出他话中之意,衣凰不由一怔,继而面上一片绯红,心中微凛,嘴上却不饶:“我自己的冰凰山庄尚未打理好,哪有时间打理你的涵王府?”   苏夜涵深深吸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若有所思道:“何不说是你的涵王府?等大哥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向父皇请旨赐婚。” 【一百零九】三十六宫土花碧   仪秋宫内,下人进进出出,个个面露惶恐之色。   最近每天仪秋宫的宫人都会被传进承香殿问话,从东宫大火至今,毓皇后已经一连盘问了多日,每日所问问题不过是些寻常的事情,且毓皇后始终是一副淡雅随和的模样。   饶是如此,宫中众人还是胆战心惊,唯恐自己做错了是什么,答错了什么。   谁都知道,此次东宫事发,不禁让睿晟帝惊极、痛极,更怒极,而所有矛头无一不是指向仪秋宫。虽说至今睿晟帝仍未对此事明确态度与结论,那也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   苏夜澄是睿晟帝长子,其母楼妃本是楼族公主,虽说如今楼族已经隐匿,却并不代表其族中就没有再注意着苏夜澄的动向。   如今宫中戒严,所有人一律不得擅自外出走动,便是几位住在宫外的王爷,也得每日进宫协同调查此事。且睿晟帝有令言道:若此事走漏一点风声,无论是几位王爷中何人泄露,他们都要一起受罪。   对宫外,一致回道:二十八那晚宫中一处冷宫中因生火取暖不慎失火。   是以如今,宫外尚无人知晓此事。   百姓们关注的更多的只是自己的生活如何、生意如何,对于皇家之事他们不懂也不想懂,他们只要自己的生活过得好就行。   战战兢兢回完话,一名宫女慌慌忙忙退到承香殿外,刚一转身就看到一道俊朗的身影缓缓走进,连忙跪下拜道:“参见洵王殿下。”   苏夜洵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他脸色深沉,宫人猜不透也不敢猜,只是纷纷行礼。   他轻挥大手,道:“地上寒凉,都免礼吧。”后又道:“不必通传,本王自己进去。”   说罢大步走进承香殿,方一进去就听到有人问道:“冬灵,本宫听说你家中老娘前些日子伤了腿,卧床多日了也没能看大夫,可有此事?”   冰冷的地上,一名宫女正垂首跪着,听得毓皇后此问,忙答道:“奴婢万谢娘娘恩福,娘娘事务繁忙,奴婢这些琐事不值娘娘挂心。”   殿内,毓皇后正一脸闲逸地半坐在榻上,一条精致的紫貂皮绒毯随意地盖在半腰间及腿上,手中执了只茶盏,嘴角挑着一抹清淡的冷笑。   她不紧不慢地荡了荡杯盖,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既是在本宫这宫里当差,本宫就不能亏待了你,若是你娘亲生病却无人照看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外面会有人说本宫的闲话的。”   冬灵闻言连忙将头扣在地上,连连道:“奴婢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娘亲前些天已经去看了大夫,很快就会痊愈了,娘娘待人宽厚仁德,母仪天下,人人皆知,又怎会有人说娘娘的不是?”   “是么?”她微微呷了口热茶,“唉,本宫本还想着将你娘亲接近宫来,传太医给她悄悄呢。”   此言一出,冬灵蓦地抬头,一双眼睛满是恐惧地看着毓皇后,连连摇头道:“娘娘,奴婢身份卑微,不足娘娘如此相待,奴婢……”她连说了几声“奴婢”,再看毓皇后脸色却渐冷,之前的一抹冷笑都不复见,凤眸凌厉地看着她,顿时将她的防线全都击溃,不由俯身拜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担心加重娘亲的病情,才会瞒着娘娘的……”   她说着看了一眼毓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尔烟,碰上尔烟警训的眼神又连忙低头。   毓皇后将她的言行举止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道:“哦?不妨说说,你瞒了本宫什么。”   冬灵害怕得全身发抖,吞吞吐吐了片刻,见毓皇后脸色一沉,吓得连忙道:“回娘娘的话,十月二十七那晚,也就是洵王殿下生辰前一天晚上,前往东宫行刺的刺客,是奴婢找来的……”   殿门处,苏夜洵闻言,眉峰紧紧一蹙。   东宫遇刺?为何之前没有一点消息?甚至连他都不知道?   毓皇后的眼底也微微一动,却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她冷冷一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婢,却是为何要安排人刺杀大殿下?你的月俸银子连给你娘亲看病都不够,又是如何有那般本领请来杀手的?”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毓皇后的语气已然变得凌厉起来。   冬灵早已吓得没了魂儿,看向尔烟道:“是尔烟姑姑!是尔烟姑姑让奴婢这么做的……姑姑说,只要奴婢从宫外给她寻来十名刺客,她就给奴婢五十两银子给奴婢娘亲看病,十名刺客的赏银她会给……她还说,这事儿决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就要杀了奴婢的娘亲……”   闻言,尔烟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而后连忙跪下道:“娘娘明鉴,奴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毓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眼中有隐隐的愤怒,她沉沉吸气,挥手命人将冬灵带了下去,屏退所有人,而后垂眸看着尔烟道:“烟儿,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尔烟垂首道:“回娘娘,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她微叹一声,“三十年呐,那时本宫还未嫁给皇上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和厚重,将尔烟的伤感情绪也带了出来,只听尔烟缓缓道:“是啊,那时候娘娘还是个待字闺中、不谙世事的姑娘,每日只知绣花习字,种种花儿养养鸟儿,那时娘娘还说今后要嫁一个一心只为娘娘一人的郎君,怎知后来……”   她顿了顿,无奈一笑。“这些年,奴婢亲眼瞧着娘娘从一个小小的修容一步步成为贵妃,再到如今的皇后,旁人只道娘娘一心只想争权夺势,只道娘娘心狠手辣,可奴婢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娘娘最想要的,娘娘这么做,无疑是为了两位殿下,为了他们日后能有稳固的根基,在这朝中站稳。天妒英才,二殿下英年早逝,四殿下生性沉冷,鲜少与娘娘亲近,娘娘心中的苦,旁人又怎么能知晓?”   话说到这里,只听“砰”的一声,毓皇后手中的杯盏沉沉砸在几案上,里面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她冷冷瞪了尔烟一眼,眸光似剑,“本宫不需要听你说这些陈年旧事,本宫没有忘!”   “娘娘!”尔烟心疼地看着她冰冷的脸色,“奴婢知道娘娘从来都没有忘记,娘娘辛苦操劳这么多年,却落得母子生离死别,奴婢是心疼娘娘。虽然大殿下被废去了太子之位,可是皇上依旧让他住在东宫,奴婢担心,难保他日大殿下与涣王殿下不会东山再起。娘娘,二殿下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奴婢不忍看您再失去四殿下,所以奴婢只有瞒着您自己动手,即便日后事发,此时也只是奴婢一人所为……”   突然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尔烟的话,她回身看去,见苏夜洵正沉着脸色,缓缓走近,眼神冷酷而疑惑地看着毓皇后。 【一百一十】山雨欲来风满楼   毓皇后瞪了他一眼道:“怎的没让人通传一声?”   苏夜洵不答,待走近了些,他沉沉开口问道:“方才尔烟所言,二哥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什么意思?”   毓皇后脸色阴郁,垂眸不看他,“你无须知道。”   “他是我二哥!”苏夜洵的情绪难得激动,他转向尔烟道:“姑姑,还请将真相告知。”   尔烟看了看苏夜洵,又看了看毓皇后,对二人皆是疼惜,毓皇后沉沉吸气,挥手道:“尔烟,你先下去。”   尔烟会意,起身匆匆退出了承香殿。   毓皇后未曾看向苏夜洵,而是低下头看着盖在身上的绒毯,满目柔和与感伤,声音凄冷,“本宫记得这条紫貂皮绒毯还是五年前洛儿征战望部落时,给本宫带回来的。那时他曾说过,今后每年冬天都会给本宫送一条上好的貂绒。洛儿这孩子孝顺,知道本宫怕寒,一到冬天就把各种各样防寒的东西给本宫送来……”   她说到这里,目光陡然一寒,眼中杀光隐现,语气也变得冷冽,“可惜本宫无福,没能享受到洛儿的这一份孝心……”   “母后……”瞧出毓皇后神情中的伤痛,苏夜洵忙出声,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毓皇后抬手制止了他,缓缓从榻上站起,道:“你当真以为当年你二哥是真的不察敌情,才会陷入敌人圈套,最终不敌而亡?哈哈……我的洛儿 十六岁为将,独领数十万大军南征北战,他又怎会那般粗心大意,中了别人的全套!”   她说得激动,浑身颤抖。苏夜洵连忙上前将她扶住,“母后的意思是,当年是有人故意出卖了二哥,目的就是要置二哥于死地?”   毓皇后不答,已然默认。她紧紧敛目,两行眼泪轻轻滑落,   苏夜洵紧握拳头,冷声问道:“是何人所为?”   毓皇后摇头,“本宫一直以来都在找那人,却始终未能找到任何证据。可是,任谁都该想得到是谁,当年洛儿屡立战功,功名显赫,朝野上下无比称赞,便是你父皇也喜欢他喜欢得打紧。洵儿,你想想,那时,谁会是最忌惮洛儿的人?若是其他几王,不免说不过去,他们应该更希望看着洛儿势力日渐强大,与澄太子抗衡、相争、两败俱伤才是!”   豆粒大的泪珠颗颗划落,顺着她白皙光洁的脸颊渐渐流至唇角。   静立她身旁不语的苏夜洵,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酷,十指紧紧握起,关节发白,然偏偏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年少时的记忆喷涌而出,充塞整个脑海。苏夜洛虽只长了他一岁,却是自小就照顾他许多,每每外出也总不会忘记给他带回奇异的礼物。甚至有一次他为了取得一副苏夜洵喜欢的字画,甘愿为题那个字画的收藏者驾了天的马车。   不过事发之后第三天,那个让苏夜洛为他驾车的人,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影无踪。   自从苏夜洛前往南海平寇战亡之后,苏夜洵曾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向睿晟帝提出自己要亲往战场,旁人不晓,他自己心里却比什么都清楚,他非无带兵之人,实乃没有带兵的机会。其实早在他十八岁那年,便已经上过战场,虽然后来被苏夜洛发现之后,免不了的一顿责骂,但苏夜洛却肯定了他的能力……   深深吸气,他将毓皇后扶到榻上坐下,低头给她沏了茶,缓声道:“母后,没有证据事情,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话虽如此说,毓皇后却将他话中的冰冷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挑眉冷笑道:“但是本宫也绝不会放任此事真相被掩埋而不管不问。”   苏夜洵点头道:“母后,此事就交与儿臣去做好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尔烟姑姑跟随母后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一心只为母后着想,即便此次也是为了母后才动的手,母后不能斥责于她。至于冬灵,这个人不能留。”   闻言,毓皇后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惊讶,抬头向苏夜洵看去,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冷冰冰地似是不带温度。   她不由问道:“为何?”   苏夜洵道:“今日她只是被母后这么一呵斥,就将所有真相全都招供,若是今后母后的什么话柄落在她口中,难保今后不会有姑姑这样一天。”   毓皇后眼角牵出一丝浅笑,道:“洵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以前,你从未跟本宫说过这样的话。”   苏夜洵淡笑,眼角却微凉,道:“母后,儿臣要把属于二哥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所有的一切都要拿回来,他的战功,他的军队,他的地位,甚至,包括他爱的人!   第二日,羽林卫前往仪秋宫抓捕刺杀大殿下苏夜澄的凶手,很快,冬灵被侍卫押着带出了仪秋宫。   当天晌午,毓皇后跪拜于紫宸殿外,诚恳请罪。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有让百姓失望,飘飘零零了这么多日,势头不仅没有减下,却反倒更加越飘越大。   如今,紫宸殿前的空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毓皇后一身红色华服在雪地中看起来越发耀眼,她冷眼斥退了欲要上前为她遮伞的宗正和其他宫人,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殿内,苏夜清兄弟几人看着心中百般滋味,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他们正在与睿晟帝讨论东宫失火一事,刚一谈及仪秋宫宫女何故会刺杀大殿下一事,门外的公公就匆匆来报,毓皇后长跪雪中请罪。   睿晟帝神情不悦,淡淡扫了兄弟几人一眼,道:“继续说。”   言下之意已然很明白,他不愿见她,不愿听她解释。   如此过了良久,突然兄弟几人齐齐跪下道:“父皇,外面天寒地冻,母后素来怕寒,有什么事儿便让她进屋来说吧,切莫伤了身体。”   睿晟帝背过身去,怒气隐隐未消。   “父皇,外面的雪还在下着,即便是母后之过,念在数十年夫妻情分上,父皇便让母后先起来吧。”兄弟几人连连哀求。   “是啊,父皇,母后身体不好,若真有个不舒服,心疼的不还是父皇自己?”   “……”   睿晟帝不作声,深沉的眸子落在一直一言不发地苏夜洵身上,见他一脸深沉,不由问道:“洵儿,为何你一个字都不说?”   苏夜洵俯身,一字一句道:“回父皇,此事虽非母后所做,但毕竟是从她宫中出来的,母后许是思及自己有管教之过,才会如此愧疚,伤心不已,特来向父皇请罪。”   闻言,众人皆惊,全然没有料到最后毓皇后亲生儿子的苏夜洵,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有些难以琢磨。 【一百一十一】已惊岩下雪如尘   苏夜洵却全然没有在乎众人的惊讶,俊眉微敛,将视线投向殿门,目光沉沉,沉默良久,却最终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言多必失。   这个道理他心中再明白不过。   几人的惊讶也都在一瞬间,待回过神来,明白苏夜洵此举之意后,便听苏夜澜又道:“正因为那个宫女是母后宫中之人,所以母后才更加可能不知道此事真相。母后是一国之母,仪震全朝,她断然不会任由自己宫里的人做出这等事情来。”   “儿臣同议。”   几人纷纷言道。   睿晟帝垂眼瞥了他们一眼,而后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院中那一抹暗红色的身影静静地跪在雪地中,漫天白色雪花飞舞,轻轻落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动。   这身华服睿晟帝再熟悉不过,那是苏夜洛被封为洛王,此洛王府宅时,毓皇后与睿晟帝一同前往洛王府时,他赐予她的衣裳。   却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完好无损地保持着这套衣服。   今日她着了这套华服跪于紫宸殿外请罪,其意已然十分明了,她也曾失去过自己的儿子,她个儿子那么优秀,那么前途无量,却突然遭了贼人的设计,未能归回。   睿晟帝还记得,当初她穿着这身华服时,曾笑着眯起眼睛,说道:“今后洵儿若也能有今日,臣妾还要再穿着这套衣服去洵儿的府邸。”   如今苏夜洵早已是天朝的洵王爷,有了自己的洵王府,有了自己的洵王妃,还即将有了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处,睿晟帝的眼底终于缓缓升起一股暖意,徐步迈出殿门,朝着毓皇后踱步而去。   殿内众人相视一眼,淡淡一笑,笑得意味深藏。刚刚站起身,欲随睿晟帝走出紫宸殿,突然只听一声惊叫,几人一愣,而后齐齐奔出殿外。   只见毓皇后身侧此时多了两道身影,其中一人由身侧的丫头搀扶着,隆起的肚子格外显眼,而毓皇后也从地上站起,神情紧张地扶着她。   苏夜泽惊呼一声:“四嫂?四嫂怎么来了?”问话的同时他将目光移向苏夜洵,见苏夜洵眼底微沉,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却能看出他有些不悦。   来人正是洵王妃傅雯嫣,方才那一声惊叫便是她发出的,她本来行动就不便,此时地上有雪,地面又有些滑,她一个不小心,险些摔跤,亏得毓皇后眼疾手快,连忙站起,将她问问扶住。   待站稳后,刚刚稳了稳情绪,傅雯嫣看见身侧的毓皇后和迎面快步走来的睿晟帝,连忙欲行礼道:“参见父皇、母后,儿臣有罪……”   睿晟帝边走上前边道:“快免礼……如今你身体不适,这些礼仪就免了吧。”   毓皇后道:“你身子不便,大冷天的,不待在府中安心养着,怎的跑到这宫里来了?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傅雯嫣忙又低头认罪:“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有罪。只是儿臣听闻这冰天雪地的,母后却要久跪雪中,儿臣担心母后的身体,特意给母后送来防寒的衣物……”   闻言,毓皇后原本板起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还在跪求请罪,便又要跪下,却被睿晟帝伸手稳稳托住了胳膊,继而握住她的手。   “都跪了这么久了,剩下的就免了。”他虽面色冷淡,却遮不住眼底的一丝疼惜,扶着毓皇后的手带着暖暖的温度,缓缓传入毓皇后手心。   毓皇后随后微微福身,道:“臣妾宫中宫人接连出现这类情况,是臣妾没有管教好他们,臣妾有罪,难辞其咎……”   睿晟帝连连挥了挥手,示意她无需再说下去,“方才还在说嫣儿不顾自己的身体,赶着大雪天进宫,怎的就没有想到,你已经是孩子的皇奶奶了,怎么还能动不动就跪在雪中?若你真有个什么事儿,朕该要如何跟洛儿交待?”   说罢,他又把目光移向傅雯嫣,最终落在她的肚子上,眼中有遮掩不住的喜悦,“这孩子,该有六个月了吧。”   傅雯嫣娇羞一笑,低头道:“回父皇,再过几天就六个半月了。”   睿晟帝不由“哈哈”大笑,“朕又要抱孙子了。”   毓皇后也跟着淡然一笑,笑意却微冷,傅雯嫣原本正笑得幸福而羞涩,突然撞上了毓皇后的目光,看到她这番笑容,蓦地就感觉到一股凉意侵人。   她连忙别开头低下去,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冷不防地又一道凌人的目光落在身上,她悄悄抬头瞥去,看到苏夜洵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由心中又“咯噔”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伸手一抓,抓住了丫头手中包袱的带子,她连忙将包袱打开,取出其中的披风给毓皇后披上道:“天冷,母后要主要保暖才是。”   毓皇后微微一笑,看不出其意。   苏夜洵缓缓走近,走到她身旁将她扶住道:“你现在行动不便,以后就不必经常到宫里来走动,母后这边自会有人照顾。”   傅雯嫣心中一凉,沉了下去,面上却笑得温和,乖乖点头道:“是,妾身以后会多加注意。”   苏夜洵又道:“既知天冷,就莫要在外面待太久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着看了看睿晟帝和毓皇后,行礼道:“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睿晟帝挥手道:“回吧……嫣儿这身子实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等孩子出生以后,便是你们天天带着孩子进宫,朕也不会嫌烦。”   闻得此言,苏夜洵偕了傅雯嫣快步离去。   回府的马车上,傅雯嫣面色沉静,沉沉吸气道:“有什么问题,王爷便问吧。”   苏夜洵瞥了她一眼,趁着脸色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进宫?”   傅雯嫣淡笑道:“妾身听闻母后雪中请罪,担心母后的身子,进宫去看看母后。”   “当真如此?”苏夜洵眸子骤然一冷,紧紧盯着傅雯嫣,“你当真是为了去看母后,而不是别的原因?”   傅雯嫣蓦地就冷笑一声,笑声泠泠,“在王爷眼中,妾身就是如此不堪么?没错,我今日进宫除了去看母后,确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傅雯嫣如今身怀皇家血脉,再过三个多月就要出生。”   傅雯嫣情绪有些激动,却还是极力压住了,显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已经努力压抑许多。   苏夜洵沉吟良久不语,他自是明白傅雯嫣对这个孩子地看重,虽然他不是个女人,却能多少明白他的感受,轩儿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例子。   终于,他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让这个孩子安然出生,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瞧着他这番严肃的神色,傅雯嫣心中不由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这个孩子,给他嫡长子的身份,但是,你要让出正妃之位。” 【一百一十二】风流端合倚天公   天冷,太后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行动颇有不便,这几日心情一直不佳,待到傍晚时分她突然想找人下棋,想了想涵王那时正在宫中,便差人去请涵王,怎知涵王正与睿晟帝及几位王爷商讨国事,抽不开身。   太后正失落时,身边的秋影提醒道:“郡主棋艺因着太后的调 教,如今已是炉火纯青,太后何不寻了郡主来陪太后下棋?”   闻言,太后不由眼睛一亮,即刻差人将衣凰传进了宫。   此时,见两人来回厮杀,太后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一旁观棋的秋影终于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眼见衣凰的一颗白子落下,太后的黑子顿无逃生之路,秋影不由叹息道:“郡主的棋艺当真的越来越高了……”   话音未落,突然只觉一道人影从头顶落下,遮住了那一丝光亮,随后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拦住太后将要落子的手,一道醇厚冰冽的声音道:“皇祖母这颗子儿大可以换个地方。”   “啪嗒——”清脆的一声响,一颗黑子落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位置。   太后正疑惑着,低头仔细看了看,突然就抚掌大笑。“只凭一子儿就能扭转全局,力挽狂澜,涵儿当真是哀家这些孙儿中最有下棋天分的,呵呵……”   苏夜洵浅笑着在太后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刚一坐下就听衣凰不冷不淡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涵王殿下这般可就算不上是真君子了。”   她脸色微沉,明摆着一副不悦的样子,苏夜涵和太后都忍不住一笑。   只听太后边笑边道:“涵儿的棋艺造诣确实不浅,不过今后可不能再像今天这般,随便指点了,否则,咱们这位郡主可要不高兴了。”   衣凰不由低头撇嘴,“方才那一局是衣凰与太后在下棋,王爷在一旁看着,自然容易找到疏忽之处,若当真让衣凰与王爷完完整整下一局,衣凰不一定会输。”   太后似乎就喜欢衣凰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这会儿听得衣凰这么说,不禁眸中放光,连连笑道:“涵儿,衣凰这可是在向你下战书了。”   苏夜涵始终笑若春风,温柔和煦,此时点点头道:“郡主这战书,我接下了。”   话音一落,二人即刻收拾残局,重新摆兵布阵。孰料,阵法刚布了一半,门外便有人匆匆走进,跪拜道:“启禀太后娘娘,涵王殿下,西方急报,皇上命奴才送过来给太后过目。”   苏夜涵伸手接过,打开看了几眼,眸色微微一沉,敛眉不语。   见此般脸色,太后不由不安地问道:“急报怎么说?”   苏夜涵道:“九弟传来消息,那江峰江禄父子与哈拉族、葛逻禄联手对抗九弟的银甲军,如今他们已经藏匿进了哈拉族的军营中。江禄与本与哈拉族公主定有婚约,此次事发,哈拉族为保护自己的小族以及他们的女婿,已经与天朝银甲军打了起来……”   西疆边境,哈拉族早已变成一片战场。   二十万银甲军齐齐开入,几乎就要将原本就并不大的哈拉族包围一圈,此时族内已寥无几人,所剩残余将士拼死与银甲军对抗,试图保住自己的家园。   怎奈他们根本就不是银甲军的对手,此时只见一个个族人倒下,却再也没有站起。   四处烟火起,刀枪剑棍之声不绝于耳。   两名宫女扶着另一名盛装女子从一间大帐内悄悄溜出,匆匆朝着后面的林子里逃去。这边,正坐镇指挥的苏夜涣一见,不由眼睛一亮,对身侧那个静坐马背上,安稳如山的肃面男子道:“祈卯,代本王指挥,不容有失,否则以军法处置。”   祈卯面无表情,道:“末将遵命。”   苏夜涣又对董未道:“随我来。”而后,他一夹马腹,毫不犹豫地朝着方才三名女子逃命的方向追去。   他们都知道,哈拉族有个公主,而且与江禄定有婚约,所以决计不能让她遛了,毕竟,她极有可能就是找到江峰江禄父子的最好线索。   前方厮杀声不断,三人都是娇弱女子,步伐原本就不快,此时被前面的打杀吼叫之声一吓,不由双腿直哆嗦,腿脚有些不听使唤,走得踉踉跄跄。   其中一人道:“公主,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走不掉的,您还是一个人快走……”   便将风大,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吹过的风掩去。   只听另一个女子道:“你们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让依云这么做,我已经心中很不安……”   “公主!”身旁的丫头急急拦住她后面的话,带着些惊醒的意味,慌张地看了方才说话之人一眼。   此时三人已经进了林子,虽时已入冬,前不久刚刚下过一场雪,虽然此时雪已经全部融化,地面却还有些湿,有些滑,三人走得磕磕绊绊。   三人正欲再说些什么,突然只见其中一人脚步一顿,侧耳听了听,不由变了脸色。   下一刻,不等她解释原因,其他两人也听到了:身后那道渐渐逼近、有规律的哒哒之声,却正是马蹄声。   哈拉族的马匹常年在西疆这种平坦光秃的地面上行走,鲜少会有磨损,且这里马匹众多,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不给他们打上马掌,而此时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清脆有力,很显然所有坐骑都打了马掌。   如此说来,必是天朝军队无疑!   思及至此,三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方才她们逃出来的时候已然很小心,而且是趁着混乱时逃出,却没想到还是被别人发现了。   “驾——”一声喝马声,使得三人又是一惊。   相视一眼,突然中间那名盛装女子指了指左前方,对着身侧的一人道:“你从那边快走,我和依水从右边走,将他们引开。”   “不行!”女子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们冒这个险……”   盛装女子焦急,不由喝道:“现在我是公主,你必须听我的!我族已灭,你是我哈拉族唯一的希望,绝不可以为了一己之私,毁了这一切!”   她说得咬牙切齿,神色动容。   身侧的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陡然变得愤恨,原本清水般的眸子不知何时蒙上一层薄纱,仇恨的烟雾几乎就要将她淹埋。   “我明白。”她虽这么说着,可一对上其他两人的眼睛,又不禁鼻子一酸,她连忙吸气,继而头也不回地朝着左前方奔去。   其他两人见她渐渐走远,不由相视一笑,笑容凄冷而惨淡,回身看了看已经就要近到身旁的追兵,不紧不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百一十三】有美一人如清扬   看着董未带人朝着那两道身影追去,苏夜涣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应该是这样的,被敌方军队追上时,两名小小的姑娘不应该是这副平淡镇定的反应,而且方才从身后追上来时,苏夜涣已经明显感觉到她们的脚步比之方才逃进林中时,慢了许多。   两人……少了一个人……   她说不出为什么,直觉多年的沙场经验告诉他,这不是敌人在撤退时该有的表现,而应该是……诱敌!   对,诱敌!方才那两个姑娘分明就是在引他们过去!   再仔细看了地上,隐约可见另一行脚印朝着别的方向去了,由于地面未干,踩过之后留下了踪迹……   蓦地,苏夜涣俊眸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片刻不犹豫,一勒马绳,顺着地面上的痕迹,一路朝着前面追去。   林中枯木草丛众多,驾马前行多有不便,追了约莫一刻钟,前面的路已经无法骑马,可地上的脚印却越来越明显。   沉吟片刻,苏夜涣跃身下马,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自己则循着脚印追去。   虽然他的银甲军已经到了西疆有些日子,可是这里他却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地形颇为陌生,走起来不得不小心翼翼。   突然只听“扑通”一声,声音虽然细微,却逃不过苏夜涣的耳朵。他动作陡然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狩猎者发现猎物时的欣喜与谨慎,确认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之后,立刻掠身上前。   前方五丈远处,方才独自逃开的那个丫头似是因为路滑而摔了一跤,此时正跌坐在地上,努力地想要站起,怎奈脚踝疼得厉害,疼痛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得秀眉紧蹙,水眸中满是慌张,挣扎着朝着一旁的草丛中挪去。   “你不用浪费力气了。”   蓦地,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她的动作骤然就停下。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冷冽凌厉的霸气,她似乎听到了他身上的盔甲因着他的动作,而碰撞发出的声音,冰冷生硬。   怔怔地停在原地,不前行也不回身,只是保持了她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苏夜涣一见不禁有些好笑,身上冷煞的气息退却了些许。   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本将向来不喜滥杀女人,你若是肯与本将合作,本将定不会亏待与你。”   听到这话,那姑娘原本怔住的表情骤然一沉,瞬间阴郁起来。她缓缓回身看向苏夜涣,冷笑一声道:“如此,那我可得多谢将军了,还要劳烦将军行个方便,取了我的命去吧,我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做出一丝背叛我族人之事,将军便省了这份心吧!”   冰冷的表情配上她冰冷的声音,让苏夜涣有片刻的怔神。这本该是一张清润柔和的脸庞,肤如凝脂,清眸流盼,如泉澄澈,如玉晶莹。她白色的披风上已然沾染上泥水,却是掩不住她满身玉洁冰清的清冷贵气。   便是刚才回身凝望的苏夜涣的刹那,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有那么一瞬间,不是在自己体内的。   “咳咳……”他低头轻咳了两声,垂眸的刹那,一抹冷刻的笑纹在嘴角化开,“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没想到这偏远小族中,竟得如此佳人!”   他抬脚缓缓朝着她走去,沉冷的眸子片刻不曾离开过她,话锋一转继续道:“你当真以为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若不想说,本将自是不会勉强你,只是你们的公主已经落在我部下的手中,本将不敢保证,他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闻言,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可隐藏的惊慌,却是强忍住没有叫出声,只是用怨恨如锋的眼神恨恨地瞪着苏夜涣,“早闻天朝银甲军军纪严明,从不滥肆伤及无辜,没想道原来一切不过妄谈,银甲军与其他军队比之,尤为不及!”   听她如此评论银甲军,苏夜涣心中不怒反笑,面上却沉冷如斯,大步上前逼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对我天朝军队倒是颇有了解。”   姑娘抬头迎上他的眼神,神情不卑不亢,柔中带刚,“不过是些不实的传闻,人皆闻之。”   苏夜涣浓眉高挑道:“如此,本将是该要好好整顿整顿我的军队了,免得日后再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嘲笑不堪。”   “你……”姑娘闻言,不由大惊,上下打量了苏夜涣一番。   方才她见他身着将领盔甲,只道他是随军的将军,此时仔细看去,他的盔甲并非普通将军的盔甲,冷峻的银色,衬着他清军微寒的脸庞,让人暗暗心惊,而他盔甲右襟一角的“涣”字,则更让她惊讶。   她骤然惊道:“你是天朝九王爷,银甲军的涣王?”   听此一言,苏夜涣眼中的疑惑之意又加重了几分,像姑娘靠得更近了些,伸出宽大的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贴上前道:“你竟然连本王都知道?”   姑娘受惊,连忙向后缩了缩身体,试图挣脱苏夜涣的钳制。   却不想她这一动作有些太过突然太过用力,虽然挣开了苏夜涣的手,可他的手不小心勾上了她披风的带子,将她的披风扯了下来。   一枚蓝玉小令应声落在地上,姑娘连忙伸手去捡,怎奈苏夜涣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小令捡在手中,垂眸看了两眼,冷冷一笑。   “本王就说,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常年久居北疆这偏僻之地,怎会对天朝之事如此了解,甚至连本王的盔甲都认得出来,却原来你是……”   他说着顿了顿,微微抬眸瞥向她,在看清她眼底的惊慌时,忍不住在嘴角挑出一记冷酷得意的笑容,带着些许狡黠和诡谲。   “这枚蓝玉是当初江峰父子守城有功,皇上给他们的赏赐,当年是本王亲手送到江峰手中,本王岂会不认得?如今既然江禄与哈拉族公主定有婚约,那这枚蓝玉小令就应该在哈拉族公主手中才是。”他说着,冷不防地突然贴身上前,冷笑道:“墨香雪公主,本王已经找你好久了!” 【一百一十四】风力如刀不断愁   听到苏夜涣称呼她为“墨香雪公主”,她眼中只迅速闪过一丝惊讶,片刻之后,蓦然就恢复了平和、静淡,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漠然地看着苏夜涣。   突然,她在嘴角勾出一缕浅笑,淡淡道:“涣王的觉察力,当真是高。”   苏夜涣原本等着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却不想竟等来了她如此平静的笑容,不由愣了愣。顿了一会儿,他板起脸道:“既然你知道本王是谁,那也该知道本王一贯的作风。”他说着低头,目光紧盯墨香雪,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的肃杀之气。   墨香雪随意地向四下里扫了一眼,目光陡然就一亮,她身后两丈远处有一处陡崖……   温和一笑,笑容如秋波荡漾,轻柔而眩晕,她向后仰了仰,“既是涣王殿下,说话就必然算话吧。如果我答应跟你回去,你是不是真的就能放过依云和依水?”   苏夜涣凝眉想了想,依云和依水该就是董未拦截住的那两个女子,他苏夜涣本就对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毫无兴致,更何况她们还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和价值。   他点头道:“本王可以答应,保她们平安无事。”   墨香雪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欲站起道:“那好,我跟你回……”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有低呼一声,脚踝上刺骨的疼痛让她冷不防地倒吸了一口气,继而重新跌坐在地上。   苏夜涣见了,眸色微沉,不顾墨香雪的阻止,伸手抓住她的脚仔细检查起来,“别动,你的脚扭得很严重……”他说着又认真地试了试,随后轻轻放开手,“伤到了骨头。”   他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对墨香雪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树干。”说着抬脚朝着一片残落的枝干处走去。   刚走出没有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动静,他下意识地回身,神情骤然一沉,“你做什么?”   墨香雪此时已经强忍着疼痛站起身,缓缓朝着陡崖边上退去,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苏夜涣,语气轻缓道:“香雪谢过涣王好意,只是我哈拉族人向来都不会向敌人妥协,我相信依云和依水也不会希望看到我如此苟活于世。”   苏夜涣俊眉紧蹙,眸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恼火,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低着声音道:“那你以为你这样死了,她们就会觉得你对得起你的族人?”   墨香雪神情倔强,“那也总好过沦落为你们的俘虏来的好……”她说着淡淡一笑,向后瞥了一眼,而后在苏夜涣未及喊出口的惊呼声中,向后仰去……   等到她再有知觉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耳边隐隐有火烧树枝的噼里啪啦声,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中的却是燃烧的火苗。   入夜,天色黑沉,寒风阵阵,身上压了什么东西,颇有些沉,却很暖和,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用手摸了摸。   突然,她心中一凛,猛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下,借着火光看清身上盖着的衣物,却正是一件精致的战袍。   战袍?苏夜涣?   周围除却风声和烧火的声音,不听丝毫其他动静,她不由精神一紧,四下里看去,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   “不用找了。”一道清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一惊,抬头就看到苏夜涣从上面的岩石上跃身落下,动作敏捷利落。他瞥了瞥墨香雪,眼神不冷不淡,看不出情绪,“本王想要的人,至今还未在本王得到之前就死掉的。”   墨香雪扭过头去不看他,神情略有不悦,白嫩的脸上有绯红闪过。   方才苏夜涣的话,说得未免有些不清不楚,他自己倒是丝毫没有察觉,只道墨香雪是在怨恨他,恨他带兵灭了她的哈拉族。   他向墨香雪走近两步,伸手掀起盖在她身上的袍子,惹得墨香雪好一阵紧张,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他不由冷笑道:“你的脚本来只是扭伤,被你这一折腾,就算不是骨折怕也是伤筋动骨了。”   说着掏出怀中的药瓶,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处,小心地揉捏着,嘴角挂着一抹难以看透的笑。   他当真是没想到,衣凰送给他的药,第一次用竟然就用在地方公主的身上,若是让衣凰知道了,她定要跟他吹胡子瞪眼……   墨香雪腿上脚上疼得厉害,只是看着苏夜涣那满脸捉摸不透的表情,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尽力忍着。   苏夜涣久经沙场,经常受伤,若是赶上情况紧急,伤口就只能简单处理一下,这样的小伤于他而言自是不算什么,因此他的手上力道总是把握不好,一不小心力道重了,就引得墨香雪一声低呼。   如此反复了几次,苏夜涣不禁有些沉不住气。   上战场杀敌,敌人惨叫之声连连不断,他也没有这般不自在过,可没想到今日他却受不了一个小女子的呼痛声。   “罢了……”他突然坐直身体一挥手,将药瓶丢给了墨香雪,“你自己擦吧。”   墨香雪摇了摇嘴唇,忍过那一阵痛,冷眸看向苏夜涣,“你不用这么做,虽然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的好意,但你我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你杀我族人,毁我哈拉族,这个仇,我会永远记着。”   苏夜涣冷魅一笑,“你倒是恩怨分明。”   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墨香雪也不生气,继续道:“我哈拉族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救我一命,我自会记在心里,可你天朝不分青红找白,轻信谣言,出兵讨伐我族,我哈拉族内任何一人都不会就此罢手,除非,你们将哈拉族赶尽杀绝……”   苏夜涣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在听到她说“轻信谣言”四个字时,骤然一沉,眉峰蹙起,“轻信谣言,出兵讨伐?轻信何等谣言?”   墨香雪漠然道:“天朝皇帝信了突厥的挑唆,道我族有异心,欲以鹜城守将江峰父子剿灭我族,怎料江禄与我哈拉族公主定有婚约,江峰父子不从,故天朝皇帝派出银甲军,讨伐我哈拉族。”   苏夜涣静静地听她将话说完,这时先是冷哼一声,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早听母妃说起过,哈拉族虽是便将小族,却生性温和,秉性纯良,安居乐业。起初本王还在奇怪,如此一族,怎会突然起兵反我天朝?却原来,是有人从总作梗,挑唆离间!”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苏夜涣的眸子已经彻底冷下来,带着一股寒凉的杀意。   墨香雪听出他话中另有深意,不由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夜涣低头看了墨香雪一眼,满脸的可怜之意,连连摇头,“可惜,实在可惜,如此佳人,却是受了江禄这样小人的哄骗。”   他顿了顿,似有些不忍心,却不是不得不解释道:“江峰江禄告知你们,我们是听了突厥的谗言,才会对你们起兵讨伐,那他可有告诉过你,今夏我天朝一并派出三位王爷,狠狠击退了突厥军队?他可还曾告诉你,他们与葛逻禄勾结,欲叛出我朝,所以我朝才会派兵伐他?” 【一百一十五】更无人处月胧明   哈拉族原本就只是个小族部落,全族不过万人,除去老弱妇孺,壮丁男子中死的死,伤的伤,而活下来的不是成为俘虏,就是已经降了,被分开安置在不同的大帐内。   早在天黑之前,银甲军已经收拾出一大片空地,安营扎寨,列阵布防。   冬天西疆的夜晚比之帝都更为寒冷,呵气成冰。一众将士此时却是心急如焚,如火中烧。   远远地从四处赶回的士兵纷纷向祈卯和董未回禀道,未曾发现苏夜涣的踪迹,二人听闻,不由浓眉紧皱。   董未侧身看了看祈卯,等着他下命令,不管怎么说,如今苏夜涣不在,祈卯才是军中的最高领将。   祈卯看出了董未的意思,思忖了片刻,道:“董副将,你带上一队人马,到涣王与你们走失的地方再仔细地四处找找,王将军,你带上一队人马在营帐四周进行搜索,不得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务必尽快找到涣王下落!”   “末将领命!”二人齐齐应声,转身退出营帐,各领一匹人马离去。   董未神色焦躁,片刻都等待不得,在路过依云依水二人所待的营帐时,突然一勒马绳停下,翻身下马走进营帐,对着二人问道:“我记得当时你们一起逃走的一共是三人,却为何只有你二人?另外一个现在何处?”   盛装女子依云恶狠狠地瞪了董未一眼,眼中泪痕未干,瞪得董未一愣,心中不由更为恼火,上前一步喝道:“快说!”   二人扭过头,不去理睬他。   “唰——”突然只听一声脆响,依水只觉脖子里一凉,瞥眼一看,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剑锋划开了她领口处的纽扣,一阵凉风灌入。   “住手!”依云大吃一惊,连忙喊道。   董未对二人的花容失色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问道:“说,另外一个人逃去哪里了?”   二人不禁怨怨地看着他,明明很瘦愤怒,却又碍于他手中兵器,不敢妄为。   好不容易有了几日晴天,今晚之月终于划破浓云,露出头角,虽然只有一半,却已看得清楚。   月光不明,篝火燎燎。   红黄的火光下,墨香雪的脸色却惨白无比,瞪大眼睛盯着苏夜涣,胸口因为愤怒起伏不断。哽了哽,她终于开口道:“你说谎!”   “哼——”苏夜涣冷笑,用手中的树枝又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我有必要说谎么?”   墨香雪连连摇头道:“江禄与我自小相识,而且他与我定有婚约,他为何要骗我?”   苏夜涣神情漠然,淡淡瞥了她一眼,“因为他要拖着哈拉族做垫背,或者说是作为我们的绊脚石,有了你们的拖累,一来我银甲军不会那么快追上他,二来拖着哈拉族下水,让边疆其他各族都看到银甲军灭了哈拉族,以增加其他各族对天朝的仇恨。”   墨香雪却满脸不可置信,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接受不了江禄利用了她、欺骗了她、也害了哈拉族这样的事实。   苏夜涣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脸色一冷,扔了手中的树枝,回身走到墨香雪身旁,冷冷地瞪着她道:“香雪公主,你当真是太单纯了,江禄父子狼子野心,早已有了叛国之心,只是之前他们一直没有任何行动,我也一直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而已。难道,你与你的族长父亲、你的族人,竟然就没有一个人发觉么?”   墨香雪不语,只是别过头去,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苏夜涵又道:“告诉我,江峰江禄在哪里?你若是不信我说的话,等我将他们擒回,你大可当面责问他们。”   墨香雪恨恨道:“我为何要相信你,出卖自己未来的夫君?”   “夫君?”闻言,苏夜涣再度嘲讽地笑开,“哈哈……我说香雪公主,到了这般田地,你竟然认他是你的夫君?你可知,若不是他从中挑唆,你们哈拉族也不会为了他与我银甲军对抗,更不会因此而被灭族,银甲军灭了哈拉族,不过用了半日的时间!你要知道,不是我抓不到他,我只是不喜欢弃简从繁。即便他已经和葛逻禄勾结在一起,也迟早会落于我苏夜涣手中!”   说完这番话,看着墨香雪骤然黯然的神色,苏夜涣有些微的后悔。   方才一时急了,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了,虽然他说的都是事情,可是对于一个简单纯澈、一直被呵护备至的公主来说,“灭族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伤她的心。   再看她眼中似有泪水打转,苏夜涣不禁轻轻太息一声,正欲说些安慰的话,却听她突然开口道:“是不是如果我跟你合作,你就真的会放过我的族人?”   苏夜涣冷哼道:“本王一向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他已经好大一会儿不说“本王”,这会儿又重新如此自称,墨香雪听了不由蹙眉,“可我有两个要求。”   苏夜涣道:“说。”   “其一,江禄落于你手中之后,我要你把他交给我,若事情当真如你所言,我会亲手杀了他,替我的族人报仇。”   苏夜涣只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   墨香雪吸了吸气,又道:“其二,我哈拉族有冤,我要你立誓,定会为我族伸冤,洗清冤屈。”   苏夜涣挑眉道:“就这些?”   墨香雪道:“就这些,只要涣王能做到,我墨香雪愿做任何事情,死亦无悔!”   她说得果断干脆,眸中闪着坚毅明亮的光芒,有些耀眼有些引人入胜,这一刻她虽衣衫展泥,长发微微凌乱,散落几缕在耳际,却丝毫不显狼狈,如此夜色如此火光下,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坚定而凌人的果决气息。   苏夜涣眼神有些惊叹,虽然他藏得极好,却藏不住脸上渐渐浮起的笑意,带着一丝欣赏与狡黠。   他耳力极佳,方才就已经听到了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喊声,他知道前来寻找他的人必然就在附近,而他们也必定是发现了他的坐骑,如此,想要一路顺着脚印寻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挑眉一笑,带着些暧昧,他向墨香雪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身上,吓得墨香雪一时无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却很乐于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凑上前在她耳边问道:“既然是死亦无悔,那你可做好了准备?”   “什……什么准备?”   她伸手欲挡在自己与苏夜涣之间,却被他一把抓住,另一只手迅速地伸到她的背后,下滑至腰间。   墨香雪一惊,低喝道:“你做什么?”   “给你一个留在我身边、我不杀你的理由!”他说着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危险的笑意,墨香雪看得清楚,只是未及她有所反应,只听“嘶”的一声,他已经抬手扯下了她外面的长衣。   “啊——”墨香雪猝不及防,不由惊叫出声,伸手就要去推苏夜涣,怎奈她力气远不如苏夜涣,这一番推搡,不禁没有推开苏夜涣,反倒自己身子一斜,跌倒在一旁,而苏夜涣趁机欺身上前,将她牢牢圈住。   董未几人方才见得这边有火光,便停止了叫喊,悄悄靠近,这会儿听到有女子的惊叫声,不由加快脚步冲了过来,待得他们齐齐围上前举起火把看清眼前的情形时,全都大吃一惊,愣住了:那地上双双重叠的两人,女子上衣衣领处的纽扣已开,露出白洁的脖颈,而此时正将她揽在怀中的人,可不就是他们的涣王殿下苏夜涣?   片刻之后,董未最先反应过来,回身朝着众将士喝道:“所有人都转过身去,退到三丈外!”   “是!”众人齐齐应声,连忙退下。   董未满意地点了点头,刚一回身就对上了苏夜涣抬眸投来的幽冷目光,只听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那你呢?”   董未霍然才明白过来自己还站在原地,不由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转过身去道:“某将这就退过去……”   “不用了。”苏夜涣说着缓缓起身,同时扯过一旁的战袍将墨香雪又彻底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理了理自己的衣着,“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该结束都已经结束了。”   董未回身看了看神色冷然、隐约带着丝惊慌是墨香雪,神色赧然,“王爷……”   苏夜涣扶起墨香雪,轻轻地替她整理好衣着,又伸手替她将散落是几缕长发撩到耳后,目光始终未曾看向董未,随意问道:“怎么了?”   “不是,王爷你……”董未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这帮人以为他失踪了,都是心急如焚,却不想他竟然躲在这里……躲在这里风流快活!唉,他终究是个男人……   不对!   董未突然一正脸色,盯着墨香雪问道:“王爷,这位姑娘是……”   苏夜涣神色平静道:“之前那三人中逃掉的那个。”   董未不由对墨香雪多了份警惕,“她既是哈拉族人,王爷还是要防着点好……”   “防?”闻言,苏夜涣不由朗声哈哈笑开,“董未,你让本王防着她?啧啧……这倒还真有点困难,枕边之人,如何防?”   说罢又是哈哈大笑几声,不顾众人的诧异与讶然,一手牵了墨香雪的手,一手揽上她的腰,带头径自离去。   身后,董未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凝眉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王爷是要给咱们找个哈拉族王妃?” 【一百一十六】四面边声连角起   十一月底,西疆传来捷报。   苏夜涣带领五十万银甲军在十日内不仅夺回了郢城,更一路直下,攻陷了哈拉族。如今已经得到消息,江峰江禄父子身在葛逻禄军中,苏夜涣留王奇将军领十万人留守郢城,恭明领十万人留守鹜城,命祈卯领二十万银甲军从西北朝着葛逻禄行进,自己则带领另外三十万银甲军从西南方抄近路前行。   看到这封加急捷报,睿晟帝多日来阴郁的神色终于有了些缓和。   小小的一个鹜城守将勾结葛逻禄在边疆作乱,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是不巧赶上了东宫大火、大皇子葬身火海一事,才会惹得睿晟帝心情烦闷至极。   所幸现在边疆动乱解除不过是触手可及之事,安稳边疆邻近各族只是时间的问题。   东宫大火之事已过去数月,宫中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   虽然最初从被烧的东宫之中寻得了仪秋宫的令牌,却连同着冬灵被抓一事一并带过了,刑部在审问冬灵之时,她全都供认不讳,直言自己早年有个姐姐曾在东宫当差,怎知后来却莫名其妙冤死宫中,她为替姐报仇,所以才会买通宫外的杀手,让他们前往东宫刺杀苏夜澄。   对于她所言是真是假,已无人想要细细过问。   刑部本就属于六部,之前是归毓古骞之辖,后毓古骞虽升任了左相,但接上的尚书令却是傅雯嫣的父亲傅田。这傅家与毓家及洵王殿下的关系谁人不知,因此刑部并无将此案深究的意思,既然有人认罪,那便遂了她的意思得了。   由是因此,连带着东宫大火一事也算在了冬灵身上,众人本想,既然睿晟帝已与毓皇后和睦如初,即意味着睿晟帝不欲深查此事,便草草结了。   这几日上来的折子中,有不少对苏夜澄该葬于何处提出疑虑。   虽然他曾二度被废,但毕竟他是崇仁睿晟帝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位太子,且他是葬身于东宫之中,如今新太子人选也尚未定下,众人纷纷疑问,苏夜澄是否要按天朝习俗,葬入帝陵。   这个习俗本是从建朝初期定下来的,那时是祖皇帝的儿子鸿佑帝,鸿佑帝与祖皇帝一样,都是个痴情之人,在位十多年间只有一后一妃,皇后为他挚爱的女子,在产下太子当日血崩而去,太子天资聪颖,深得鸿佑帝喜爱,不想却在十二岁那年因染上天花,不治而亡。鸿佑帝伤心至极,命人在帝陵之中修建两座墓,保其太子身份,以天子之礼葬于帝陵。   后来,再有太子先于皇帝去世时,皇帝都会细细斟酌一番,且看太子身前所做业绩是否足够有资格葬入帝陵,再做定夺。   如今苏夜澄这没的突然,且身份不尴不尬,众人没有头绪,只得转向睿晟帝询问。   自从接到第一封这样的折子,睿晟帝便日日皱眉不展,思量此事,却是过了十来天,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十二月初一,天降第二场大雪,这一场雪比前面那场更为迅猛冷冽,寒风一直呼呼刮了一整晚,第二日开门时,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睿晟帝突来了兴致,命宗正量了一下,竟有五六寸厚。   殿外冰冷刺骨,殿内即使燃了炉子,依旧寒流阵阵。   宗正上前替睿晟帝换了杯热茶,见睿晟帝看折子正看得投入,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禀报,却又不敢打扰。   睿晟帝不由抬眼瞥了他一眼,道:“有事便说。”   “是。”宗正讪讪地应了声,上前指了指一旁的一摞折子道:“这最上面的两封是两位丞相亲自交来,命奴才一定要告知皇上批阅的,想来怕是与大殿下入葬一事有关。”   睿晟帝脸色骤然一沉,冷眸扫西宗正,“你如今倒是会猜测他们的心思了。”   宗正闻言骤然一惊,忙跪下拜道:“奴才不敢,奴才多嘴……”他说着连着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睿晟帝见了挥了挥手道:“罢了……朕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朕只是在想,他们都会有怎样的说法……”他说着又看了看宗正,凝眉问道:“宗正,你告诉朕,若让你猜测,你猜他们会说些什么?尽管说来,朕免你无罪。”   宗正有些惶恐,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奴才以为,二位丞相说法该是一致才是。”   “哦?为何?”   宗正讪讪笑了笑,“不瞒皇上,其实奴才只是随便猜猜的,之前左右二相前来送折子时是一道来的,二人一路都在谈些什么,而且看上去二人对所谈之事意见一致,所以奴才才斗胆猜测两位丞相想法一致。”   睿晟帝轻轻一笑,却笑不及眼底,毕竟,这事是为了他的儿子,他那个先他而去的儿子……   一想起苏夜澄和楼陌均,睿晟帝不由又想起一个人来,便是他那个让他心疼不已的六公主苏潆泠。   前些日子他听闻宓秀宫的宫人来报,六公主今日身体日渐虚弱,每日所食越来越少,身体愈渐消瘦,长此下去,只怕性命难保。   当他在宓秀宫内见到已经虚弱不堪的苏潆泠,审美不由紧紧蹙起,质问音儿道:“怎的公主成了今日这状况,也不见通传太医来看看?”   音儿慌忙跪下道:“回皇上,奴婢有请太医,可是……”   苏潆泠勉强抬了抬手,道:“父皇……咳咳……父皇莫怪音儿,是儿臣不愿让太医看……”   睿晟帝的心揪成一团,问道:“为何?”   苏潆泠凄冷一笑道:“儿臣这身体儿臣自己心中清楚,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治得好的……咳咳,更何况,儿臣这里有衣凰开的药方……”   睿晟帝微惊,“衣凰来过?”   “来过……”苏潆泠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伸手紧紧抓住了睿晟帝的衣袖,“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睿晟帝不忍拒绝她,便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尽管说便是。”   “当初父皇让儿臣嫁给越风之时,儿臣没有半句怨言,因为儿臣知晓自己这一生不会有寻常女子会有的情感……可是,可是父皇,莫要让七弟走儿臣的路子可好……七弟难得对一个姑娘如此深情挂念,儿臣恳求父皇能赐婚与人二人,也算了了儿臣的心愿……”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她已经有些气力不接。   睿晟帝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在听到苏潆泠说“七弟难得对一个姑娘如此深情挂念”之时,他眼中隐隐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 【一百一十七】香消玉碎佳人绝   苏潆泠却不察,多日来的病痛折磨,虽未让她失去她的聪颖明慧,然敏锐的觉察力却大不如从前。   她歇了歇气,见睿晟帝面色微凝,若有所思,便微微用力抓紧他的袖子,继续道:“父皇,儿臣恳求父皇圆了儿臣这个心愿,可否?”   睿晟帝疼惜的拍着她的手背,缓声道:“泠儿,听为父的,你现在要专心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自有朕去处理。”   他未曾应允什么,也不曾拒绝。   可苏潆泠却仍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愿之意,而那种不愿却被他极力压抑着,不愿让别人察觉。   一如当年他将她指婚于李越风,她长跪殿外求情之时,他对她的劝说。   他是高高在上的龙主,是弹指之间即刻收万里江山、灭千万敌人的一朝皇上睿晟帝,可是在面对自己女儿的请求时,他却只能闪躲。   “泠儿,李家世代武将忠良,为我天朝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越风为李家唯一单传血脉,英俊有为,为人耿直善良,奋发上进,日后必会成为我朝不可多得的将才……”   他字字句句言及李家功业,言及天朝江山,明知女儿心中所想,却偏偏避而不谈。   三年前睿晟帝便已知晓,他的这个六公主日后是必要嫁与李越风的,只因三年前一次秋猎时李越风随父而行,正好遇上苏潆泠也跟着睿晟帝前往,并一展自己出众的骑射技术,狩得多只猎物,她当时在马背上的煞爽英姿,已然让李越风久久不忘。   回宫不久,李越风的父亲便在言语中暗示了睿晟帝此事,睿晟帝当即心领神会,只是那时苏潆泠年纪尚轻,且他舍不得爱女,便允口待苏潆泠到了适嫁之龄,便给二人赐婚。   知女莫若父,睿晟帝心中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女儿,她自小学四书五经,通仁义礼智信,睿晟帝这一番话说下来,她便不再拒绝什么,只要求日后李家将军府内,要中满青竹……   青竹……   睿晟帝又怎会不知苏潆泠的心思?他只是装作不知。苏潆泠是当朝长公主,他最疼爱的女儿,而那个男人虽官居三品,却只是一个太子幕僚,且他注定要一心为着太子做事,心思早已不在儿女情长,更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太子大业,苏潆泠若与他结好,日后难免过着独身空闺的结局,甚至要卷入皇位之争。   他心疼他的女儿,又怎能让她受那样的苦难?   可是,却是谁也没有想到,苏潆泠在嫁与李越风之后,却真正地成了睿晟帝当初所担忧的结局,甚至是年纪轻轻就真正守了寡,还有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   若是当年,苏潆泠没有嫁给李越风,而是嫁给了那个如青竹幽静、清雅脱俗的男子,今日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只是……   苏潆泠冷笑一声,人生何来那么多的“如果当初”?   冷不防地,她俯身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旁的音儿听了,连忙要上前来,却被她挥手拦住。   自从睿晟帝离开之后,她就起了床,而后一直坐在院子里那一大片竹林外。冬日的竹林一片萧瑟,寒风轻轻一吹,枯黄的叶子便落了满地,萧条凄冷。   就像此时此刻她急旋下坠,而后深深跌入谷底的心。   纤长白嫩的手紧紧抓紧胸口的衣襟,神情痛苦万分,她却不愿发出一丝**,硬生生地忍着,额上的汗珠隐隐闪现,嘴角却噙着一抹比这地上的积雪还要寒冷的笑意。   微微松开手掌,手心里安然躺着一枚吊坠,吊坠的一面刻着一个字:楼。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东宫出事前两个时辰,他到宓秀宫来看她,将这枚吊坠交与她的样子。   那晚他着了一身她为他缝制的竹青色长衣,笑容清浅翩翩而来。   他不喊她“公主”,他喊她“潆泠”。他道:“潆泠,今生我负你,已然注定,陌均不求你原谅,更不敢求你来生之缘。可是潆泠,若是你愿意,来生我们便寻个好去处,不再落于这宫墙之内,而后安安稳稳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好?”   那时苏潆泠泪流如柱,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没有听出他话语中另外一层意思。   他上前拥住她,给了她今生的第一个拥抱,也是唯一一个拥抱……   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轻微,只有自己听得到。   陌均,最终你们都解脱了,逃离了这个牢笼,逃离了这个本就不适合你们,更不属于你们的地方。   你与大哥本都是那种文采飞扬的男子,若是此生得意施展自己的文学才华,必会大有一番作为,怎无奈,你们生在帝王家,就不得不遵循这帝王家的路子来走。   可是,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自幼,我随你们而行,长大后我亦跟随左右。   而今,你二人就这般离去,经就这样丢弃了我,我该往何处去?   咳咳咳……陌均,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分开,可好……   不知何时,大雪又纷纷洒洒飘落下来,遮住了刚落下的枯竹叶,然后很快的,又有大片大片的枯叶落下。   音儿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翻江倒海,最终被悲伤一种情绪所替代,忍不住无声落泪……   入夜,夜静谧得吓人,竟是没有一丝多余的嘈杂之声,当真是能清晰地听到夜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带起枝干的夜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带起枝干的的声音。   近日来为着苏夜澄之事,睿晟帝夜夜睡不安稳,夜夜留在紫宸殿批阅大臣递上的折子。后 宫众人瞧着他这般辛苦,全都心疼不已,又苦于没辙劝服得了他。   已经过了三更,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守夜的小太监不敢有丝毫怠慢,便是连宗正这两日也不敢掉以轻心,夜夜亲自奉在殿前伺候着。   门外传来一阵又急又碎又凌乱的脚步声,宗正闻之不由蹙眉。   深更半夜,在这紫宸殿外,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造出如此响动,打扰皇上?   他板着脸色,悄悄退出殿外,刚一抬头就看到连安明领着一名宫女急匆匆地奔来,待走近他正欲开口训斥,仔细一看,却是宓秀宫的音儿,只见她满脸泪水如雨下,一见宗正便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说了些什么。   听得音儿所言,宗正只觉大冬天里打了一个惊天巨雷,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他慌慌进入殿内,却是步伐不稳,刚走到睿晟帝桌案前便双腿一软扑跪在地上。   睿晟帝皱眉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批着手中的折子,肃然道:“有话好好说来。”   “皇上——”宗正全身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六……六公主薨了……” 【一百一十八】清魂飞断惹人怜   四更,丑时一刻,毓皇后、苏氏兄弟及二位公主齐聚宓秀宫。   从宫内传出密报至各位王爷府中,到众人匆匆赶进宫,前后不过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各王府都调出了府中最快坐骑。   虽然他们看上去都衣着整齐,然从苏夜清微微松散的发束以及苏夜泽略微皱起的鞋子上,仍然可看出他们匆忙行动的痕迹。   而苏夜涵,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不适之处,据他的贴身随侍邵寅回禀,涵王今夜心思略有烦躁,便在书房看书到了深夜,接到宫里的消息,他便即刻入宫,只可惜看到却只是……   邵寅心情沉恸,心中沉沉太息,站在殿门外,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嘤嘤哭声,以及男子安慰的话语。   苏潆淽与苏潆汐均是哭得梨花带雨,任谁都能从她们唰唰落下的眼泪中看得出她们情真意切,以及她们对苏潆泠之死的悲痛。   苏潆泠自小就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对所有的兄长弟妹都十分照顾,众人也很敬重她的为人,便是毓皇后以往与冰贤妃多有嫌隙,苏夜洵也未曾对苏潆泠有过丝毫不和。   自她丧夫回宫后,诸位兄弟姐妹常来看她,即便是明知有时候来了她也不会见,却也不会生气。谁都知晓,她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她以煞星自标,她不要给他们带来不幸。   苏潆泠是被贴身伺候的宫女音儿发现恣意于自己的寝殿之中。今晚的苏潆泠颇有些异常,心情一直沉冷,比之往日里少了分柔和,脸色阴沉,似有什么心事。她不让宫人靠近伺候,便是连晚上入睡也未曾允许宫人进入殿内一步。   子时,音儿站在她寝殿外,感觉到里面的火炉已经灭了,一阵阵凉风袭来,她便冒着被斥责的危险,擅自进内想给炉子加点炭火,却发现苏潆泠并未躺在床上,三尺白绫紧紧缠入颈中,待她唤来人将苏潆泠放下,伸手一探,苏潆泠早已没了心跳与鼻息……   睿晟帝垂首坐于袭芳殿上,目光凝注于一旁的绣架上,上面还有一件未完成的绣衣,一如既往地青翠如竹,翻起的衣角上绣着一个行楷的“汮”字。   一针一线一物,都有如长了刺一般,触目锥心,睿晟帝只觉自己的心就要滴出血来。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失去了两个他最疼爱的孩子,他的长子和长女。甚至,每个人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东宫大火当夜,是苏夜洵二十六岁生辰,他偕众人同往洵王府,却独独没有想到还被他禁足东宫之中的苏夜澄。   如今苏潆泠自缢而亡,在此之前她还曾苦苦哀求他圆了她一个心愿,而他竟是存了私念,未曾答应她……   他轻轻走到绣架旁,伸手抚过上面一针一线绣好的竹叶,突然指间一疼,他抬手一看,却是指腹被针扎了,且扎得颇深。   “父皇,您怎么样?”苏夜泽与苏潆汐正好走过,瞧见之后立马快步走过来,托住睿晟帝的胳膊。   睿晟帝无力地摆手,丝毫没有要在意自己伤口的意思,他一低头,眼泪就忍不住涌进眼眶。   泠儿,你这哪是在绣衣?你这是在用针扎为父的心呐!   苏夜泽与苏潆汐一见,悲伤的情绪不由涌上胸口,连忙扶着睿晟帝到一旁坐下,苏夜泽道:“父皇要节哀,保重身体,六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父皇这样……”   “泠儿……”睿晟帝轻轻喊了一声,顿时垂首老泪纵横。他伸手紧紧抓住泪眼婆娑的苏潆汐,将她的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哽咽道:“你六姐……你六姐让朕好生心疼呐……”   话未说完,苏潆汐便已哭出声来。   睿晟帝继续道:“当年朕将她指婚于李越风,她心中委屈得很,却是不愿给朕添任何麻烦。后越风战亡,朕将她接回宫中,至今五年,她一样没有给朕添一丝一毫的乱子,便是……便是到了最后,她都未曾跟朕说过一句埋怨的话语……”   苏夜泽深深吸了吸气,哽着声音道:“父皇,六姐深明大义,她最了解您的心意,知道父皇心里疼她,所做之事都是为她好,她又怎会埋怨父皇?”   然,心中越是明白这些,便越发觉得苏潆泠让人心疼得打紧,疼到了骨子里去,想挖都挖不出来。睿晟帝摆手,问苏潆汐道:“淽儿可好?”   苏潆汐道:“十姐怀有身孕,不便入内,驸马正在安抚她……”她说着朝着里面的寝殿瞥了一眼,喉咙不由一堵。   睿晟帝的众多子女中,除却早夭的几个孩子,苏潆泠、苏潆淽与苏潆汐是他仅有的三个女儿,自小三姐妹就感情深厚,不想今日就这么突然的,就没了一个……   毓皇后与德妃红着眼睛自寝殿内走出,看到睿晟帝的模样,都是神情一沉,忍不住有一阵泪涌,好不容易才制止。   冰贤妃在时,后宫众妃之中,数德妃和华贵妃与她关系最好,自然也就对她的子女多些疼爱。华贵妃因着苏夜澄葬身火海一事,尚未及回过神来,怎料接连着又出了苏潆泠这事儿,华贵妃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几度昏厥。   毓皇后上前,苏夜泽与苏潆汐连忙让开身,毓皇后道:“皇上,夜间寒冷,皇上龙体要紧,暂回休息吧,这里有他们兄弟几人在,会打理妥当的。”   睿晟帝不语。   他向苏潆泠的寝殿投去一道伤痛的目光,定定地看了片刻,而后深深一声叹息,站起身缓缓走出袭芳殿。   他始终未曾看过旁人一眼,似乎已经忽略了周围众人。   宗正见他出来,连忙跟上,想要为他撑伞遮雪,却被他挥手挡开。   毓皇后和德妃见了,都叹息一声,吩咐了苏夜泽一些事情,也急忙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走远,苏夜泽才回神,朝着寝殿内走去。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敢去,从接到消息到现在,他始终无法相信苏潆泠已死的事实。   他的六姐,他今年二十二岁生辰还亲手绣了锦囊送与他的六姐,他们都知道她的心思。他本打算在大年之时,拉着诸位哥哥一起向睿晟帝请命,请求他为苏潆泠和楼陌均赐婚,成全她的一片深情,却是不想,她再也等不到了。   殿外哭声一片,寝殿被却是静得死寂。   苏夜清、苏夜洵与苏夜澜并肩站立在珠帘外,内里,只有一道浅色身形,静静地坐在苏夜澜的床畔,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如木雕一般。   苏夜泽鼻尖一酸,低头悄悄擦了擦眼泪,就要撩起珠帘入内,却被苏夜清一把拉住。   “十三弟,”他沉沉喊道,“我们现在外面等等吧,让七弟一个人静一静。”   苏夜泽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苏夜洵微微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突然转身出了寝殿,苏夜泽看得清楚,他转身离去的刹那,脸上有不可名状的愤怒与沉恸。   苏夜澜问道:“可有找宓秀宫的宫人细细问过经过?”   苏夜泽摇了摇头,“方才一片混乱,还未及细细问来。”   苏夜清点头会意,转身对着外面道:“来人。”   有宫女应声而入。   苏夜清道:“一直贴身照顾公主的宫人是不是叫音儿?传她速来见本王,本王有话要问她。”   那宫女慌慌张张地支吾了几声,突然跪地道:“回禀三位王爷,音儿姐姐自愧于没有照顾好公主,已经服毒自杀了。”   三人相视一眼,眼中有一丝怜惜与遗憾,却也明白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一百一十九】雪窖冰天君心寒   夜寒凉,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垂在身上,剔骨的冷。   洵王府后院,沙沙作响的林中,三道身影静立不动。接着其中一人手中的灯笼火光,隐约可见苏夜洵阴沉冷酷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眸中寒光隐现。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他眼底微微一动。   片刻之后,另一道人影闪过,稳稳落在三人面前,俯身拜道:“参见洵王殿下。”   苏夜洵面无表情地颔首,冷声问道:“本王让你取的东西,可到手了?”   “属下不负洵王所托!”那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包裹着的锦帕交到苏夜洵手中。苏夜洵接过打开看了看,确认是他所需之物的同时,眼中闪过一道杀机。   来人被震住了,惊惶问道:“王爷,有何不妥?”   苏夜洵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东西你取到了,可是你却动了不该动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见剑光一闪,“唰”的一声,苏夜洵身侧的那名护卫眼见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出鞘,再入鞘,不过都是眨眼之间的事,再回神时,方才来的那人已然栽倒在雪地中,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二人皆惊,却不敢有丝毫表示。   洵王惯来冷酷,却也很洁身自好,即便要处理什么人,也未曾见过他亲自动手,而今日他动手之前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深深戾气,不禁让人恐慌。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也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之人?   “今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动本王身边任何一个人。”   夜风将他冰冷的话语送进二人耳中,二人闻之,连忙紧跟而上,不敢停留思虑太多……   近日,兹洛皇城一向都不太平,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衣凰却总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东宫大火之事查了将近一个月,最终以冬灵终结,之前被扣留宫中的众人虽得以被放出宫,然那些官员似乎都商量好了一般,辞官的辞官,调职的调职,最终,除却左右二相以及尚书令、中书令等人,其他人都从京都消失了。   这些日子衣凰心里颇为不踏实,朝中官员最近变动较大,且左相一派势力越来越庞大,形势对于右相明显不利。   然右相偏偏又是倔强刚直的性子,因着苏夜澄之事,睿晟帝并未彻查到底,他已然在心里结了疙瘩,近日又因朝中帮派越来越明显之事,时常大怒,大动肝火,最终没有将别人怎么样,反倒将自己气出病来。   是以,衣凰出宫之后,一直住在府中,一来为了调养右相的身体,二来,她心中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右相,恐他会一时冲动,做出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她留在府中,也好帮着阻拦着点。   只是,衣凰却是没料到,她回到府中还不到十日,宫中便又出了大事。   之前何子又替宫中的音儿带话来,说六公主近日身体并未见好转,衣凰便料只怕是她开的药苏潆泠并未服下,本想着等这阵子过去了,右相情绪平复下来了,她再进宫去看看苏潆泠,却是没想到还未及她抽出空来,苏潆泠已然香消玉殒。   沛儿在一旁一边很是惋惜地跟衣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一边将坚果一点一点剥开,放进衣凰手边的盘子里。   “听邵大哥说,当时皇上被绣架上的针扎了手,却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伤,一心只想着六公主的死……唉,为何要等人走了之后才知道难过?若是六公主在世时,皇上能给她指一门好亲事,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地步……”   衣凰正听着,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秀眉微蹙。   沛儿停下问道:“怎么了,小姐?”   衣凰微微摇头,“你方才说,六公主自缢前,绣架上还有一件绣了一半的衣服?”   沛儿点头,“嗯。”   衣凰垂眸想了想,又问道:“邵寅可有说,涵王情况如何?”   沛儿嘟了嘟嘴,犹豫道:“涵王殿下……邵大哥说,希望小姐能去看看涵王,涵王他,很不好……”   衣凰沉沉想了想,犹豫半晌,而后起身道:“备马车。”   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停下,摇头道:“算了,把墨离牵来。”   因着前些日子在宫中时,她一直住在华音殿,使得宫中好大一批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恭敬的态度远远超出了对郡主的态度。   稍微年长的一点的宫人都知晓,华音殿原本是涵王殿下封王、赐宫外府邸时,在宫中的住所,即便后来他有了涵王府,华音殿也一直替他留着,以便他回宫时休息所住。   如今,清尘郡主应了涵王的允,入住华音殿,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在宫中的那些时日,宫人早已见识了这位清尘郡主的与众不同之处,以至于后来睿晟帝甚至特许她不用被扣留宫中,倒是她自己自觉的很,即便偶尔跟着十三、十四王爷出宫,也会按时回到宫中。   饶是如此,当她骑着墨离出现在宫门外时,宫门侍卫还是吃了一惊。   衣凰不理会,下马上前道:“涵王殿下可在宫中?”   侍卫道:“涵王殿下昨日进宫,到现在尚未出宫。”   衣凰点了点头,正要入内,看见侍卫为难的脸色,便又问道:“出了什么事?我不可以进去吗?”   侍卫犹豫道:“属下岂敢阻拦郡主?是……是洵王殿下有令,若是郡主要进宫,一定要将郡主拦下……”他说着看了看衣凰微变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洵王殿下还说,若是郡主有什么疑问,可以找他……”   衣凰沉了沉脸色,道:“我知道了。”   言罢,就要转身离去。   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怎么,都不找本王问问为什么?”   衣凰回身,看到苏夜洵正踱着步子,不紧不慢走来,对上衣凰微冷的目光,他神色不变,直视着她如水明眸,走近道:“你生气了。”   “岂敢?”衣凰微微欠身,却被苏夜洵一把抓住胳膊。   他定定地看着衣凰,半晌后微微叹息,小声道:“衣凰,莫要生我的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听出他话语中的无奈与担忧,衣凰不由缓了缓情绪,挣脱他的大手,牵起墨离的缰绳,往着宫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你们只是担心我意气用事。”   苏夜洵微微太息,不语,算是默认。   衣凰冷笑一声,“也是,今天就算我进得了宫,见到了涵王,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冉嵘将军被皇上软禁宫中至今未归,如今右相在朝中的势力也大不如从前,而我只是个地位卑微的郡主,我又能做些什么?”   “衣凰!”苏夜洵显然不愿听她说这些,一把拉住衣凰的衣袖,凝眉道:“相信我,大哥之事绝非母后所为。”   衣凰淡淡一笑,“是或不是,你又何需我的相信?”   苏夜洵语气坚定,点头道:“需要,你的信任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衣凰抬头,迎上他如水俊眸,一片温柔和煦,缓缓将衣凰的身影全都映入其中。   满地的白雪映衬着二人纯色的衣衫,远远望去,二人相望凝视的模样,像及了一对情深意浓的恋人,夫妻相敬,含情脉脉。   身后不远处,一道白色身影缓缓靠近,脚步缓慢却极沉重,苏夜洵的随侍听见了不由回身看去,待看清来人顿然一惊,连忙欠身行礼道:“见过涵王殿下。”   前面相互凝望的两人蓦然回身,循声看来,之间苏夜涵正站在满地中,皑皑白雪与他身上的白衣形成一色,衣凰差点就要认为他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了。   可是,他眼中的冰冷之后,明明就是不断翻滚、蠢蠢欲动的戾焰。 【一百二十】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样的神情,衣凰已经许久不见。   也许该说,未曾见过。   许久之前,在永德宫那次,他虽然也曾用这般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可是那时他只是想要向苏夜洵表明他的态度,他“我若生气,则必在乎”的态度。   而今,他早已不用表明第二次。   这么许久以来,他虽未明确地说过什么,也未曾勉强她要求过她什么,可是早在她第一次进入清王府开始,他扶她下马车,他替她担下罪责,他替她披上披风,他已经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是他在乎的人。   “七……”衣凰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圈儿,还不容易说出口,却又被风掩住。   看到衣凰微微张了张嘴,苏夜涵已然猜到她想说的话。   只一瞬间,他身上的冰冷戾气突然抽离,消失不见,缓缓走上前,对着苏夜洵喊了声:“四哥。”   苏夜洵方要开口,却见他突然抬起手拉过衣凰在自己身边,动作十分自然干脆利落,而后在苏夜洵微惊的目光中,对着衣凰清冷一笑,“对不起,要让你再等等了。”   莫说是苏夜洵,便是衣凰自己也有些懵了,她在脑海里搜索许久,却想不起苏夜涵答应过她什么,又要等什么。   突然,她秀眉一蹙,似是想起了什么。   未及她开口,便听苏夜洵问道:“等什么?”   苏夜涵转向苏夜洵道:“我原本答应了衣凰,等大哥的事情一过,就像父皇请旨赐婚,只是……”他后面的话未说完,苏夜洵却早已明了。   六公主苏潆泠是苏夜涵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向睿晟帝请旨赐婚?   苏夜洵眼中的优雅与镇定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消失不见,剩下的满满的全都是震惊与失落。他的目光从苏夜涵身上缓缓游离至衣凰身上,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与彷徨。   寒风吹起三人的长发飘动,衣凰隐约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扣住她的手掌,继而渐渐收紧,越来越紧,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内心极力压抑着的颤抖。   心中蓦地狠狠一疼,她反手也紧紧抓住他的手,而后在唇角挑出一抹清淡而略带忧伤的笑意,定定地迎上苏夜洵沉重的眸子,微微点头。   苏夜洵的眸子骤然就黯淡了下去,他别开头去,似是不想看到眼前这一对双手紧扣的璧人,久久不语。   他又慢了一步吗?   可是,每一次原本都是他领头在先的不是么?是他先遇上了衣凰,后衣凰前往北疆才遇上了苏夜涵;是他先对衣凰动了心,欲许她四王妃之位,他甚至因此以傅雯嫣腹中孩子来交换傅雯嫣正妃的位子……   却是为何,他总是慢了那么一步?   再回眸时,他眼中的伤痛与失落骤然就消失不见,神情看似温煦,却那般疏离而冷落,他对二人淡淡一笑,道了声“天寒,莫再外面待太久”,而后回身,疾步消失在风雪之中。   那道深蓝的背影,似极衣凰初见他那日,他站在冰凰山庄外,冷眸凝视她的模样。   他是高高在上的当今四皇子,自幼就是个集优雅、高傲、大气于一身的洵王殿下,他从不容自己的言行有丝毫失误,更不容自己的生活受旁人一丝影响。   这一点众人皆知,衣凰自然也是知晓的。沛儿是个聒噪的丫头,从小就喜欢把她在外面听到的东西回来原原本本复述给她听,所以早在认识他们苏氏兄弟几人之前,她早已对几人的秉性了解清楚,也正因此,在没有认识他们之前,她才能每次都很快地将几人分辨出来。   而方才,她明明感觉到苏夜洵的心绪已大乱。   可即便如此,即便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依然会紧紧抓住苏夜涵的手。   她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是大仁大义之人,此一生她的命运与重任早已经注定,唯一自己可以做主的终生大事,她绝不容自己有半点自我牺牲的念头。   方才,苏夜涵提及苏潆泠的死,眉头虽只是淡淡一蹙,衣凰的心却忍不住跟着紧紧揪起。即便她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她的理智她的睿智早已让她看得清楚、看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寒风吹进眼中,酸酸涩涩,她回身,将脸埋进苏夜涵的肩。   苏夜涵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继而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圈住,揽在怀中,替她遮挡住从一侧吹来的风。   这一刻不需要别的言语,亦不需要别的动作,两颗炽热的心紧紧靠在一起,已然能够明白对方的心意。   不远处的宫门侍卫见了,纷纷扭头朝着别的方向看去,故作不见,嘴角却又难掩的笑意,可是笑过之后,却又忍不住皱眉叹息。   涵王,清尘郡主果然果然选了涵王。   然而,如今这天下早已是毓家的天下,慕相虽仍在右相之位,其势力却明显不敌毓家,不知涵王加上右相,是否能与毓家相抗衡?   站立许久,衣凰轻轻挣开,对上苏夜涵的眸子,问道:“我是不是个自私狠心的女人?”   苏夜涵抬手抹平她皱起的眉,缓缓道:“我的女人,怎么可以是个婆婆妈妈、胆小怕事的人?”   衣凰低头清泠一笑,却是不知如何作答。最终,她轻轻叹息一声,将墨离的缰绳交到苏夜涵手中,两人缓缓朝着离皇宫渐远的方向走去。   苏夜涵侧身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你有心事?”   衣凰睨了他一眼,不语。   苏夜涵淡笑道:“虽然我不能每次都猜中你的心事,可是只要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衣凰并不否认,太息道:“如今朝中势力你也该看得清楚了吧。我爹虽有自己的立场,可终究是像镇国公那般的保皇一派,他之所以能一直能居于右相之位,除了他洁身自好,不曾让人抓住把柄,更是因着太后的原因。可是,太后已是迟暮,又能保慕家多久?”   苏夜涵蓦地侧过身,瞥了她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说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衣凰不屑地朝他翻白眼,“你也说了,做你的女人,怎么可以胆小怕事?”   苏夜涵无奈一笑,拿她没辙。   衣凰又道:“因着大殿下之事,如今朝中各势力分布已经愈加分明,清王那边有十公主和中书令绍驸马,德妃娘娘身后虽无显赫家世,却深得圣宠,加之清王如今最为年长,得势只是迟早的事。九哥,只怕若是知晓了大殿下之事,必是不会善罢甘休,这储位之争必要算他一份,若是十三无夺位之意,倒是好说,凭着他与九哥自小到大的关系,他自是会站在九哥那边。可是,若他有夺位之心,就凭着华贵妃与靳妃娘娘在宫中的势力,以及华、靳两家在商的影响力,也大有一争的能力。至于洵王……”   她顿了顿,看了苏夜涵一眼,似是已经不用多说。   洵王身后有毓家和傅家两大家族,且身居要职,若是到时候真的对上了,只怕其他几人很难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洵王向来是个深不可测之人,心思深藏,从不轻易让人察觉,他的手段有几何,他的心思有几何,旁人均不知晓。   到时候,难免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是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事。   沉默良久,衣凰抬头缓缓问苏夜涵道:“若是真有那样的时候,你会站在哪一边?”   苏夜涵顿然停下脚步,缓缓抬头看向远方,远处是一望无边的茫茫白雪,一如他眼底的苍茫。   墨离见二人突然停下脚步,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不时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些响动。   冷不防地侧身看了衣凰一眼,眸光深沉静敛,他把她往身边拉了拉,伸手环上她的腰,“我的心在哪里,就站在哪里。”   衣凰低眉想了想,随后浅浅一笑,笑道嘴边却变得无比深沉。   她已然明白了苏夜涵的话中之意。   “你站在哪里,我就陪着你站在哪里。” 【一百二十一】巾帼不让须眉度   西疆战火片刻不歇,大军一路往西北方行进,越过葛逻禄的东边之城罗、岐、汤,直逼葛逻禄的王都离石。   葛逻禄叶护炽俟阿宗莫与江峰江禄父子似是万万没有料到,将近年关之际,睿晟帝竟还会派出苏夜涣的银甲军出战,似乎下定决心此行势必要拿下江氏父子。   如今葛逻禄的军队被节节逼退,已经退至王都离石,银甲军再往前逼近一步,则葛逻禄危亦。   西边寒风凛冽,夜间尤甚。   祈卯身披领将盔甲,左手紧紧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步伐沉重,稳如磐石,缓缓走过就地安扎的营帐,刚毅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银甲军将士见了他纷纷行礼:“祈将军。”   对于这位昔日在洛王麾下名传千里的“夜行将军”,银甲军的将士打心底佩服。当日苏夜涣将二十万银甲军交与他带领,起初众人还颇有些不服气,只是碍于涣王军令如山,没人敢有丝毫悖逆。   董未也曾疑惑地问过苏夜涣,何意放心将将近一半的将士交与祈卯带领,苏夜涣只是冷冷一笑,道:“祈卯是二哥的部下不假,可他更是天朝的将士!”   不出他所料,祈卯一路直追而上,没有一丝辱了他前锋将军的名头,而他带领银甲军在岐谷的那一战,当真足以让葛逻禄的军队闻风丧胆。   据传当时半夜时分他只带了不到一万人前往岐谷试探敌情,其余人均留在罗城,却不料他们出城时动静太大,竟会惊动了岐谷的葛逻禄守兵。当他们到达岐谷外围时,那里已经埋伏了近十万的葛逻禄人马,祈卯一见,大吃一惊,勉强挣扎之后不敌敌军,只得命军队全速撤退,葛逻禄将士岂能容他撤退,此次他们是势要拿下此次天朝西征的前锋将军。追出岐谷城门不到三里路,突然听到身后传出阵阵马蹄声和厮杀之声,葛逻禄领将大惊,随后听到城中有人来报,就在他们追着银甲军出城不久,就有一批银甲军生生闯开城门冲进了城内……   岐谷的人马本就不多,这一次出城追杀祈卯更是调出了九成的兵力,银甲军这一入城,实是畅通无阻,很快就占领了岐谷。   而这边,祈卯听到城内的号角声,突然就停下撤退的步伐,号令全军原地不动,再一挥旗,隐匿在林中的五万将士全体出动,并最终以相差将近一倍的人马,击溃了葛逻禄,生生擒了其领将……   却是直到这时,那领将方知,其实早在银甲军夺下罗城之后,祈卯便派出十五万将士便片刻不歇、马不停蹄地朝着岐谷赶去,一路上昼歇夜行,风餐露宿,西疆恶劣的寒冬气候丝毫未能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待祈卯自己领着一万人马前往岐谷时,早到一步的银甲军早已做好的准备,只等着葛逻禄的军队打开城门出城埋伏,他们便悄悄混入城中,届时便可里应外合……   忽略掉身后的嘈杂,祈卯见四周无恙,便回到营帐,刚一撩战袍欲要坐下,便听得门外一声:“将军——”   他顿了顿,朗声道:“进来。”   士兵进了营帐,报:“启禀将军,涣王军队已经出了汤山关,至此三十里,子时之前即可与我等会合。”   祈卯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锐光,目光冷不防地瞥了瞥身旁,对那士兵道:“知道了,吩咐下去,全军子时前任何人都不得入睡,都打起精神注意四周动静,亥时三刻本将会整顿全军,迎接涣王。”   “是——”   祈卯挥了挥手,“下去吧,又吩咐本将会传你。”   听着脚步声,确认那士兵已经走远,祈卯不由缓缓侧身,冷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里面的帘帐后走出,一身黑色夜行衣将他裹得严实,脸也被遮在黑色面纱下,只听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天朝语言说道:“主人有话让属下带给将军,明日进攻离石城,若是攻陷了,只怕葛逻禄离败降的日子就不远了,到时候所有银甲军就会尽归涣王手中。所以主人有令,要将军明日在进攻离石城时,想个法子让涣王能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祈卯眼底微动,冷不防地眉峰一皱,一丝不悦的情绪从眼底闪过。   那人看出来了,不由问道:“怎么?将军不愿意?”   祈卯沉声道:“你可知,五十万银甲军即便没有涣王,也未必会听从我的指挥?若是让他们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五十万在外的军队,就会成为京都最大的威胁。”、   那人冷笑道:“所以,将军要想办法让他们察觉不出丝毫异样,如今大殿下已死,若是涣王再回不去,那这些银甲军可就尽归将军所有了,毕竟,他们曾经跟随你出生入死,对你敬佩至深。”   祈卯不言,那人说的没错,此时涣王若出事,银甲军必由他接管,只是……   他沉默思索良久,神情阴晴不定,似是在回想什么,脸色时好时坏,让人琢磨不透。许久之后,他重重呼了口气,道:“好。”   “哈哈……”那人沉沉笑了几声,“这才是洛王的好部下,此事若成了,主人定不会亏待于你,我这就回去向主人复命。”   他说着又笑了笑,转身欲离去。   突然,他只觉背后一阵冷飕,一股杀气直逼心底。他刚要回身,却只听“咻”的一声拔剑之声,接着便是一阵透体彻凉,低头,那把剑直直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你……”他跌倒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询问祈卯。   祈卯并不急着抽回剑,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低声道:“我是洛王部下,更是天朝将士,必须以天朝子民的安危为首任,这是洛王教我的,我祈卯此生不忘!”   而后他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那人,轻哼一声,挥手打翻了桌案上的书籍、地图与茶盏,喝道:“来人,有刺客……”   子时一刻,苏夜涣领着二十八万银甲军与祈卯会合,子时三刻,所有将士的营帐均已扎好,众人生火做饭。   非祈卯不愿提前做好酒菜迎接苏夜涣,而是他的队伍中,粮草早已供应不足,此次未曾一鼓作气攻进离石城,而是在离石城城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便是要等着苏夜涣的粮草。   将帅营帐内,祈卯正与苏夜涣商量着明日出战一事。   只听祈卯道:“明日出战,末将恳请领兵做前锋,末将保证,定在一个时辰之内拿下离石城。”   苏夜涣不由摇头道:“不可,现在葛逻禄所有人都已知晓你,你若前往攻城,他们必不会出城迎战,如此,只会徒劳消耗我们自己人的体力。你也该知道,王都离石,易守难攻,是葛逻禄最难进攻的地方。”   祈卯皱眉,“可是,若在此长久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军中,除却王爷与末将,还有谁能打前锋?”   苏夜涣垂眸想了想,确实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以往,前锋将军一直都是冉嵘,他的进攻无人可守,即便他不在,巩申也可顶上,只是如今他二人皆不在军中,董未远射尚可,可近攻能力有所欠缺……   正思索间,突然只听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道:“我可以。”   二人回身一看,却正是墨香雪。 【一百二十二】兵不厌诈险行军   如今在银甲军中,她早已换下了哈拉族的装束,以天朝男装示人。   通明烛光下,此一眼看去,好不清澈、英姿飒爽,直看得祈卯有些惊了。   虽早闻涣王收了个哈拉族的姑娘在身边,这姑娘是如何的貌美,如何的出众,他却一直没有机会得以一见,且他原本打心底就对这个姑娘没有好感,是以上次在哈拉族会面时,他也未曾刻意去见见这位哈拉族姑娘。   今日一见,墨香雪明眸亮澈,气质清冽,出尘不染,倒颇有些大家风范,并不似个公主身边的丫头。   “你是……”祈卯虽心中已猜得她的身份,却还是故作一问。   苏夜涣收了微怔的神情,淡淡地瞥了墨香雪一眼,眼神示意她上前。   墨香雪好不扭捏,款步走上前,对祈卯行了个哈拉族的礼,而后缓缓道:“小女子哈拉族墨香雪公主,见过夜行将军祈将军。”   闻言,祈卯心中大吃一惊,果不出他所料,这姑娘果然非寻常丫头。   他把目光投向苏夜涣,却见苏夜涣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淡淡开口道:“以你的聪明,迟早会发现真相,与其如此,倒不如实话跟你说了。”   祈卯心中颇有些不安,皱眉看着苏夜涣与墨香雪,问道:“涣王不怕末将将此事告知皇上?西征大将军私自扣留叛族公主于军中,还是在自己身边,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蓦地,他心头一凉,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循着望去,只见墨香雪虽不改方才的冷静气质,眸中却多了一道寒光,冷冷地看向祈卯。   “我哈拉族不是叛族!”她盯着祈卯,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冷冽。   祈卯不由看向苏夜涣,见他一脸习以为常的神情,嘴角微微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心知这些日子里涣王殿下与这位哈拉族公主必是彼此相处不错,也相互了解不少,便渐渐收起了怔愕的心绪。   “公主何以证明?”   墨香雪肃容道:“明日,让我去迎战,我自有法子证明。”   苏夜涣俊眉一蹙,断然道:“不行。你一个柔弱姑娘家,对打仗的事一概不懂,去了也只是送死。”   墨香雪低眉一笑道:“谁说我要亲自上战场?从城门上往下看,距离稍远些,谁也能将下面的人看得清楚?我记得董副将的骑射当属军中翘首,只要离石城内的守将敢露头,银甲军就该让他们没有缩头的机会。”   苏夜涣和祈卯似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听苏夜涣哈哈一笑道:“那是必然,我银甲军中什么样的能人没有,如今只怕离石城内的鼠辈不敢露面。”   祈卯道:“既然他不敢露面,我们便逼着她们露面就是。”   苏夜涣惋惜道:“这可惜衣凰不再,否则真相看看有两个香雪公主站在一起,是个什么样。”   祈卯想了想,苏夜涣口中的“衣凰”改就是清尘郡主了。   说起这清尘郡主,他倒是不陌生,以前跟随在苏夜洛身侧之时,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她的画像,只是那时她尚年幼,一双清眸如水,却又坚韧如斯……   苏夜涣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只听他道:“明日,为了引出江氏父子,还要委屈祈将军了。”   祈卯沉冷一笑,“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败者寇,众人皆知。”   前来西疆之时,苏夜涣领了五十万银甲军,如今一路杀下,所剩能够行进作战之人约有四十六万,其他四万中,与两万五战死,一万多人受伤,留于罗城与岐谷之内养伤。   王奇与恭明领二十万人马,联合郢城与鹜城之中的剩余兵力,沿着银甲军行军的路线,从郢城至汤山关一路布阵设防,筹备粮草,如今银甲军可算是后续无忧。   第二日一早,大军向着离石进发,巳时三刻到达离石城外五里处,全军原地安营扎寨,继而生火做饭,全军悠闲无比,全无攻城之意。   这倒让离石守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敢出面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当初祈卯是如何让以二十万人一路连着攻下罗、岐、汤三城的,他们全都心知肚明,这个骁勇善战的夜行将军,早在苏夜洛还在时,他们便听说过。洛王常年奔走在边疆,以固天朝边疆安稳,他麾下的几名大将,他们这些边疆各族自然也颇为熟悉,夜行将军祈卯便是其中之一。   而今,不仅是祈卯,更有天朝最善战的军队银甲军及涣王在此,便是离石城再易守难攻,也没有人敢大意丝毫。   离石城墙上,三道身影忽隐忽现。一名异装男子与两名着了天朝服饰的男子正站在城墙上眺望,正是葛逻禄离石城的守将巴古依和江氏父子。江禄看着约有二十五岁的年纪,眼中的沉稳之色却远远超于他的年龄。   他放下手中的瞭望筒,沉着脸色道:“苏夜涣这是在跟我们打心理战。”   巴古依皱眉道:“你是说,他们是故意临城扎营,为的就是要我军紧张担忧?”   “没错。”江禄眉头紧皱,“苏夜涣领兵多年,熟知攻心为上的道理。之前的几站,银甲军逢战必胜,已然使我军心有所动摇,如今他们兵临城下,却一动不动,显然是想让我们一直处于忧惧之中,不战而疲,他是要摧毁我们的心里防备。”   巴古依道:“可是即便明知如此,我们还是不得不防,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攻来?”   江氏父子咬牙不语。巴古依所言不假,他们心中根本就猜不透苏夜涣何时会骤然来袭,若有丝毫大意闪失,则离石危亦。   三人正愁眉深锁之时,一名小兵匆匆上来,报:“启禀巴古依将军,府中有客来访,说是有事想与将军商议。”   “什么人?”   “没见过……说是一名闲散游客,看装扮,是……”他说着看了看身旁的江氏父子。   江峰问道:“是天朝人?”   “是。”   “没看见本将正烦着吗?”巴古依不耐烦道:“天朝人竟敢到我巴古依府上拜访?将他关进地牢,不见!”   “可是将军,他说他知晓银甲军此次行军计划,而且又破解的法子……”   “什么?”三人同时一惊,继而二话不说,直直奔下城墙。 【一百二十三】假作真时真亦假   冬日原本就昼短夜长,加之近日天气诡异,申时过半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沉静了一整天的银甲军在将近晚饭时分突然异动,离石城的守城将士却没有看到任何号令的动作,没有听到任何号角或鼓声,很显然,早在到达离石城外时,一切就已安排计划妥当。   申时三刻,离石城三面受击,其中包括火烧南面的粮草仓,巴古依愤怒不已,却又不得不调遣一队人马赶往南面救火。   饶是如此,离石城正门仍然十分难攻,可银甲军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江峰江禄父子与银甲军数次交手,对银甲军的作战特性颇有些了解,他们素来以骁勇善战闻名,个个都是不畏死亡、直逼向前的主儿,不达目的绝不撤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次攻城的领将非他们所预料的祈卯,而是苏夜涣手下的副将董未。他的夜间骑射向来最好,此时只见他被四名士兵团团护住向前,手中一柄弯弓,射出的箭无一虚发。   江禄大怒,挥了挥手,不多会儿士兵抬着一排东西架在了城墙上。   银甲军后方,苏夜涣皱眉拿起瞭望筒看了看,神色骤然一紧,喝道:“他们怎么会有火炮?”   众人皆知,除了天朝、南诏和突厥,其他各族并无火炮,鹜城内原本的三架火炮更是已经被苏夜涣夺回了两架,摧毁了一架,而今葛逻禄军中出现此物,教人心中大惑。   突厥虽素来与天朝不和,但其距离葛逻禄路途遥远,且他若想与葛逻禄交易,必要经过天朝境内,否则就要长途跋涉千万里,还有危机四伏,突厥断不会做出这等有害无利的事情来。至于南诏,其一向与天朝交好,秋初时节还曾派遣使节前来要将其睦莲公主嫁与天朝王爷,只是那时苏夜澄之事未明,且数位王爷不在朝中,是以双方约定来年由南诏国王领着睦莲公主亲自前来天朝,届时睿晟帝要好好为睦莲公主指一门满意的亲事。   如此说来,这火炮就只有可能是从天朝内流入葛逻禄。   想到此,苏夜涣的眉头皱得更深,若是如此,岂非是说天朝内有内奸?   未及她思考至深,前方传来的号角声及“轰隆”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火炮架上城墙,银甲军的伤亡骤然加重,前行速度大受阻碍,便是董未也不得不放弃手中的弓箭,策马躲开火炮的攻击。   眼看此行奏效,江禄脸色大悦。他盯着正努力保持镇定、指挥银甲军行进的董未,嘴角划过一抹阴冷的笑意,向后伸出手道:“上弩。”   伸手士兵闻言,立即两人抬上一柄较大的箭弩,交至江禄手中。江禄架好弩,上好箭,直直瞄准了毫未察觉的董未。   正欲放手,突然只听一声尖锐的力喝声:“江禄——”   那声音熟悉无比,让城墙上的江禄和银甲军后方的苏夜涣同时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哈拉族装束的女子正策马行至城门下,停在董未身侧不远处,仰首看着城墙上的江禄,神色悲伤。   “那是……”江禄狠狠皱了皱眉,“是香雪!”   “那不是!”江峰突然从他身后走出,眼神凌厉地看着城墙下那道似极墨香雪的身影,“你莫忘了军师所言,那根本就不是香雪公主,她只不过是个假冒的!”   话虽如此说,可听那声音如此相似,那身形如此相像,江禄还是有些犹豫,“可是爹,万一她真的是香雪……”   江峰冷冷一记白眼扫来,道:“若她当真是香雪,那就是说她已经投靠了天朝,此举是要帮助天朝攻城,如此,她就一样该死!”   言毕,看了看儿子有些担忧的神色,他又笑道:“更何况军师不是说了嘛,此次前来的根本不可是香雪,想他苏夜涣素来傲气,又怎么会放一个弱女子前来阵前?如此有损他银甲军威名的事,他断然不会做。”   听此一言,江禄不由想起之前那个神秘军师所言,他说银甲军会三面夹攻,还会火烧南面的粮草仓,全都应验了,只怕城墙下这个墨香雪,也正如他所言,非假不可。而她若不是真的墨香雪,就该是银甲军的夜行将军了……   思及至此,他脸色一冷,将箭弩瞄准了墨香雪。   城墙下,墨香雪见状,不退反进,仰首喝道:“江禄,当真是你诬陷我哈拉族,当真是你害得我哈拉族家破人亡,受灭族之灾吗?”   江禄不理会,只是冷冷笑着。   一旁董未见状,不由急着叫道:“祈将军,江禄父子已疯,你要多加小心!”   墨香雪并不理会,又向前行进几步。   后方,苏夜涣越发感觉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环顾四周,一切井然有序,只等着祈卯假扮的墨香雪将巴古依或者江峰父子引得露出头来,董未一箭取命,到时候离石城大乱,银甲军趁乱猛烈攻城……   一切都很妥当,只等着一步步进行下去。   墨香雪毫不畏惧江禄架在城墙上的箭弩,不仅如此,她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直逼上前,“江禄,一直以来你都只是欺骗我,是不是?就连你当初向我爹提亲,也是有预谋的是不是?便是连将这枚蓝玉送与我,也是你们算计中的一部分?”   她说得情绪激动,神色颇有些焦躁,一旁的董未几人几乎要认为她就是墨香雪本人,而非祈卯假扮。   突然,董未心中一惊,惊惶地看向墨香雪,以及她手中的蓝玉。   同时,城墙上的江禄正要放出手中的箭,看到她手中的蓝玉,冷不防地也是一惊,停了手中的动作,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听从后面赶来的巴古依骂了几句葛逻禄的语言,冲上前来毫不犹豫地放开了弩上的箭。   弩箭穿身而过……   “香雪——”   一声惊呼来自两人,一个是不由自主揪住巴古依的领口、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的江禄,另一个则是从军队后方急急策马奔来的苏夜涣。   董未回身望去,只见苏夜涣满脸焦躁,马速疾快,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匹马,马背上的人,是带了一半妆容的祈卯。   似是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董未心中惊骇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挥臂拉弓,两箭齐发,直直射中了正在离石城墙上争执的巴古依和江禄,巴古依挣扎了几下,便从城墙上直直落下,而江禄,却被江峰一把拉倒身后,伏了下去。   而这方,苏夜涣却还是慢了一步,未及他赶到身旁,墨香雪已然从马背上坠落,向后倒退了好远,而后狠狠摔在地上。   “香雪!”又是一声疾呼,苏夜涣跃下马背,冲上前来,将她扶起揽在怀中。   身后,祈卯眼中杀光闪现,不顾周围众将士的眼光,抹了抹脸上的妆,一勒缰绳,喝道:“银甲军众将士听着,今日我祈卯不破此城,誓不回头!”   “杀!”众人齐声应道,而后策马随着祈卯向前杀去。   墨香雪手中紧紧握着那枚蓝玉,目光涣散,眼神迷离,眼角有泪滑落,脸上沾了灰尘,花了一片又一片。   “他……他还是对着我……放箭了……”她说着身体突然一抽,苏夜涣只觉手臂上一阵殷湿。   他二话不说,抱起墨香雪翻身上马,在下属的掩护下向后撤去。   “对……对不起……”墨香雪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苏夜涣打断墨香雪,沉声道:“你什么都不要说,等你好了,再好好跟我道歉。”   墨香雪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却是凄冷无比的笑。   她还会再好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心,已经坠入了极寒的冰窖,很快,就要死了…… 【一百二十四】军令如山法如磐   初醒之时,那里是一片无边的草原和一顶顶毡房,那里有她最淳朴的族人,有最疼爱她的阿爹阿娘,有祥和的云和温和的风。   不远处策马而来的男子,是这西疆边城的守将,亦是刚刚向她阿爹提了亲了的她的青梅竹马,她未来的丈夫。   她是哈拉族的公主,唯一的公主,一个普通平凡、却最幸福的姑娘。   直到那天,江禄与其父急匆匆赶来,告知他们哈拉族即将大祸临头的消息,直到那一天天朝银甲军杀至这片安宁的部落,一切都只如同一场梦。、   那个男子,那个有着刚毅冷峻面容的男子,他用冷如冰块的声音告诉她事实真相,将她仅存的一丝期望浇灭。   是她自己不愿相信,她要亲自找到她的未婚夫问个清楚,所以她在给祈卯化妆的时候,用了安眠的熏香,而后自己亲自骑马上阵,来到城门下,她要当面向江禄问个明白,要他亲口承认是他欺骗了她,利用了她……   那个她相识了十多年的男子,最终还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她射出了那一箭,表情那般冷酷无情,就像冬日里的寒风从心底划过,冷飕冷飕的,透心的凉……   她的族灭了,她的亲人死了,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她什么都没有了……   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疼痛,她只感觉心里冷到了极致,狠狠坠入谷底,那里极寒及阴暗……   “香雪——”   是谁在喊她?是她的爹娘,还是她的族人?她已经死了吗?   可是,她的仇还没有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江峰,江禄……是他们害得她的族人尽失,害得她家破人亡,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自我放弃?如此去了,又如何面对爹娘和那些冤死的族人?   “香雪——”   一股暖流从掌心传向心底,温和而颤抖。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觉到他在把她一点一点带离这个阴冷的深谷,可是只要能救她出去,那是什么都好……   手上突然一紧,守在床边多时的苏夜涣突然面上一喜,紧紧抓住手心里的那双手,扭头喜道:“杜老,杜老……她醒了……”   闻言,一道浅灰色身影连忙撩起门帘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走上前来看了看道:“哟,这不没醒吗?”   苏夜涣趁着脸色道:“可是,她的手刚刚明明动了……”   杜远冷不防瞥了苏夜涣一眼,搁下手中的木盘道:“这动了就是动了,醒了就是醒了,王爷可不能混为一谈,这眼睛都没睁开呢……”   话虽如此说,苏夜涣却看得出杜远刚进来看到墨香雪的脸色,就稍稍松了口气,这会儿也顾不得跟他拌嘴,一把将他拉到床边,道:“行了……是本王有误,你倒是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杜远瞪了瞪苏夜涣,苏夜涣先是愣了愣,随后知趣地起身让开,杜远这才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架子坐下,搭上墨香雪的手腕。   苏夜涣看不出他的表情,不由问道:“怎么样,她怎么样了?”   杜远一会儿看看墨香雪的眼睛,一会儿探探她的脉,好生折腾了一番,这才不慌不忙道:“弩箭偏了一些,没有伤及要害,左右是死不了了。”   苏夜涣这才松了气,露出笑意,道:“本王就知道杜老医术高明,随军多年您老手下救回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怎么会救不活一个小姑娘……”   杜老瞪了他一眼,随后轻叹道:“小老儿我一得到你的消息,就连夜从岐谷一路赶来,药囊都弄丢了,多亏你这里有清尘郡主的药,否则小老儿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夜涣也微微敛目,太息道:“当初衣凰让我带上这些药,我心里还觉得她是多此一举,没想到这些药却数次派上用场,看来真是有因果这一说。”   杜远没有理会他,唤来依云、依水二人替墨香雪换药,自己则与苏夜涣一道出去了。   主帅营帐内,祈卯身着将军盔甲,屈着一条腿跪在中央,除了居中而坐的苏夜涣以及他身侧的杜远,帐中只剩下两名将军,其他人一律屏退。   看着祈卯手臂上以及腿上渗出的血,即便杜远对他有所防备与不满,但医者父母心,还是有些不忍。   此次攻城银甲军可谓是败了,虽说也给葛逻禄造成不小伤亡,但银甲军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便说董未,素来善于骑射,然这一次却伤得如此之重,左手的手指就这么少了两个,便是普通旁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要靠着这一双手拉弓射箭的董未。他伤势最重,如今虽已是性命无碍,却仍未醒来,也难怪苏夜涣会如此愤怒。   战况杜远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那日墨香雪中箭坠马、巴古依坠下城墙之后,离石城守城将士不由有些慌乱,祈卯率领众将士趁机猛烈攻城。   王都离石城北门相对来说最容易攻破,此时南门大火,正门遭受猛攻,北方防守便是最为薄弱。按原计划此时便留下两名将军继续从正门佯攻,祈卯与董未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批好手绕道至北门,从北门杀入,里应外合,却不想,待祈卯领着他们赶到北门时,那里早已是里外都布下重兵,他们一行人是孤身陷入虎穴,难以逃脱。   即便银甲军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却也难以对抗他们那么多人,更何况还有弓弩与火炮。很显然,他们是早已布下陷阱,只等着祈卯一行人走进来。   那时正门场面混乱,不可能是有人发现了祈卯等人的行踪,再行在北门布防,唯一的可能便是事先就有人通知了葛逻禄此次银甲军的行军计划,让他们提早做了准备。   原本被调离前往南面的救火的葛逻禄军队此时迅速拨回,到正门迎战银甲军,此时银甲军方知,离石城南面的粮草仓早已转移。   这一行,银甲军两千精英,只回来了百十来人,领将祈卯轻伤,董未重伤……   一切都只是一个布好的局,之前的种种都只是一个假象,目的便是要将银甲军引入深处,逐个击破,而这样的安排,非事先知晓银甲军作战计划而不能。   如此一来,祈卯无疑成为最可疑的人。   苏夜涣的神色是少有的冷漠,微敛的眸中满是杀气,知道多年的作战让他早已能够熟练在这样的情景下收住自己的脾气,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来回敲打了几番之后,沉着声音问道:“你有什么要跟本王说的?”   听得这一言,一旁的杜远微微一愣,苏夜涣话语中很明显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不由为祈卯捏了一把汗,只怕这一下祈卯凶多吉少。   祈卯倒是出乎意料的镇定,淡然道:“此次攻城失利,末将愿一人承担全责。”   苏夜涣冷声道:“本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本玩只想将军如实告知,我银甲军的作战计划是如何落入葛逻禄人手中。”   祈卯道:“末将不知。”   “你不知?”苏夜涣蓦地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落在祈卯毫无表情的脸上,“那你可否给本王解释一下,本王到达汤山关外与你会合那晚,你屋里出现的刺客是何人?据本王所知,那刺客是天朝人,更重要的是,他随身携有宫中护卫的令牌,他是羽林卫的人。”   祈卯心头突然一凛,遭了,那天有些匆忙,忘记将那人身上的令牌摘下来!   苏夜涣将祈卯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莫名的一阵失落与悲愤,突然一拍桌案,怒道:“祈卯,枉本王对你信任有加,将重兵交与你,你竟是这般回报本王,回报天朝的!你究竟还隐瞒了本王多少事情?”   祈卯垂首,道:“回涣王,末将未曾隐瞒王爷丝毫,此次之事末将却不知是何故。”   顿了顿,他看了看苏夜涣怒气未消的脸色,似是拿定了什么主意,重重吸气,而后道:“末将自知无以辩驳,本该以死谢罪,可我祈卯是天朝将士,一刻都不曾忘记洛王跟在下说过的话。今日,末将愿立下军令状,势必在五日之内拿下离石城。待末将攻下离石城,任凭王爷处置!”   一旁一名将军道:“我们如何相信你?若是你中途跑掉了该如何?”   祈卯冷不防地冷眼瞥了瞥他,朗声道:“高将军若是不放心,大可日夜派人监视本将,我自然就没有逃走的机会。待上了战场,就更没有逃走的机会,想我祈卯一路接连攻下葛逻禄数城,他们自然是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会放我逃脱?”   闻言,那位高将军向苏夜涣看了看,见苏夜涣并无异议,便噤声退下了。   苏夜涣锁眉看着祈卯,见他神色泰然,眸色坦荡,不由心中一动,思忖片刻道:“那好,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五天之内你若是攻不下离石城,不管你是二哥的夜行将军,还是三品怀化大将军,本王定会以军**处,严惩不贷!”   看着祈卯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一直在一旁只字未言的杜远捋着胡须淡淡笑开。   两位将军也跟着离开,营帐里便只剩下苏夜涣和杜远,苏夜涣原本沉着一张脸,不经意间瞥见杜远意味深藏的笑意,不由得也跟着笑开。   他拍了拍杜远的肩,笑道:“杜老,你……”   杜远故作不解道:“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   “无趣。”苏夜涣撇了撇嘴,“你还跟去看看?”   “看什么?”   “看祈卯的伤势。”   杜远斜视他道:“怎么,你倒是担心起这个可能背叛你的人的伤势了?”   苏夜涣微微挑起嘴角,狡黠一笑,眼中闪着狩猎时猎人眼中独有的精光,“不管怎么说,我还需要他替我拿下离石城!” 【一百二十五】烟水不知人事错   十二月初十,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右相慕古吟在夜间从宫中回府途中,遇刺客截杀,险些丢了性命,幸好遇上夜间巡逻的京卫,才得以保住性命。   偏不巧,近日睿晟帝龙体欠安,已多日不朝,想来他该是为着苏夜澄和苏潆泠的事情伤透了心,加之他今年身体本就不好,被苏潆泠的事情一阵刺激之后,终是倒下了。   这段时间三王爷清王和四王爷洵王共同代理朝政,大小事宜倒也处理得妥当,便是拨发军饷一事也未曾出过丝毫纰漏。然这次右相遇刺之事,二人却均不敢草率做主,一番商量之后,只得入内奏明睿晟帝。   睿晟帝闻之大怒,即命二人火速查明,对凶手严惩不贷。   当日下午,睿晟帝宣七王爷苏夜涵入宫。   因着苏潆泠的死,苏夜涵已经许久不曾入宫,终日待在府中沉思,不让任何人靠近,便是邵寅等人也是离得远远的。   紫宸殿一如往日的威严华丽,却依然遮不住这冬日里的萧条冷瑟。   苏夜涵在殿外站立多时,直到宗正前来通传,他方才缓步入内。   睿晟帝已经下了床,由宗正扶着坐在软榻上,那脸色苍白如雪,看得苏夜涵心里一阵担忧。   “下去吧……”他对着宗正微微挥手,宗正会意,领着一众宫人悄悄退出了紫宸殿。   待得他们全都退了出去,睿晟帝这才抬首看向苏夜涵,眼神疼惜而憔悴,轻轻喊道:“涵儿……”   苏夜涵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道:“儿臣在。”   睿晟帝拍了拍他的手背,似是安心了些,而后惨淡一笑,垂首道:“你们姐弟俩跟你儇儿一样,都能让朕感觉到心安,而不像他们,只会让朕不由自主地警惕着……”   苏夜涵微微凝了凝眉,轻声应道:“母妃与六姐善解人意,倒是儿臣至今一无作为,不能为父皇分忧,教父皇失望了。”   “呵呵……”闻言,睿晟帝竟不由笑出声来,笑声中明显带着对苏夜涵所言的否认,“众人皆道我天朝七王爷涵王殿下淡然无争,不问世事,呵呵……涵儿,这些年来,你当真对朝中发生的那些事一点都不在意?”   他抬起头,目光冷不防地落在苏夜涵身上,眼中精睿的光芒看得苏夜涵不由得一怔,只是瞬间他就恢复了镇定,将茶盏端起递到睿晟帝面前,淡然一笑,“在意或者不在意,其实都要从眼皮下经过,不同的是,有的会一划而过,有的会停下而已。”   睿晟帝笑然道:“知子莫若父,你心里在想什么朕不是不知道。”顿了顿,他收了笑容,问道:“右相遇刺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苏夜涵思忖了片刻,淡淡说道:“与军饷一事有关。”   “哦?”睿晟帝颇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谁都知道这一次调拨军饷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怎么可能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苏夜涵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调拨军饷,三哥和四哥做得很好,没有任何纰漏。可事实上,这一次调拨军饷,已经牵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睿晟帝问道:“哪些人?”   苏夜涵道:“户部。”   睿晟帝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眼神示意苏夜涵继续说下去。   苏夜涵道:“九弟已经八百里加急传书于父皇,如今军中出现了奸细,使得银甲军作战计划接连被泄露,接连战败,损失很大,军饷开销大笔增加,军队才会出现军饷不足的情况,所以这一次的军饷调拨本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而如此大规模地调拨银两,最头疼的人莫过于户部,虽然这一次他们如数调出了所需的军饷,也没有反应出任何问题,可事实上,已经触动了国本,换句话说,如今国库是盈是空,只怕不能单从表面来看了。”   言及至此,睿晟帝已然明白其话中之意,“那此事,又如何会跟右相牵扯上关系?”   苏夜涵微微沉了沉脸色,道:“儿臣不敢有瞒父皇,此事本是右相察觉在先,并暗中进行了调查。想来,这些人正是害怕会被右相查出真相,才会派人刺杀右相。右相得幸被救之后,曾找到儿臣,将一切告知。”   睿晟帝听了却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侧身看向苏夜涵,“你,与右相?”   朝中的那些传闻,他不是没有听到,都说清尘郡主与涵王生有情愫,只怕慕家与涵王联手的日子不远了。   近日来朝中帮派愈加分明,他二者当真在此时联合在了一起?   苏夜涵神色清淡,丝毫不慌乱,起身行礼道:“户部尚书秦信海是六驸马生前好友,儿臣曾与他有所接触。”   睿晟帝这才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低头思索着什么,许久不曾开口。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语气冷淡道:“清儿和洵儿正在查刺客一事,若再让他们插手查户部与国库一事,难免打草惊蛇,此事就交与你去查明。”   “儿臣领命。”   “另外……”睿晟帝说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抬头看了看苏夜涵,仔细打量了片刻,轻轻一叹道:“如今朝中势力对右相大不利,太后年岁已高,朕也是重病缠身,只怕难保右相晚年安妥。可惜右相一生清正廉明,朕实不忍心看他遭了别人的毒手……咳咳……”   他的话并未说话,也似乎并没有要说完的意思,苏夜涵清眉一沉,却已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想了想,他垂首道:“儿臣也实不愿右相遭人毒害,且念在清尘郡主的份上,儿臣恳请父皇允得儿臣做主,处理右相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睿晟帝眼角浮上一丝欣慰的笑意。他这个儿子,看似漠然,什么都不关心,心里却是最明朗的一个,只要稍微一个眼神,一句提示,他就能明白天子心中所想。   睿晟帝笑道:“那好,右相的命,朕就交与你了。”   苏夜涵垂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说了这么许久的话,睿晟帝面上露出了些许倦容,可是看他眼中精神甚好,并没有要让苏夜涵离去的意思。   低头有一阵咳嗽,他说话开始有些喘息了,便无奈地挥了挥手道:“涵儿,扶朕到床榻上躺着吧。”   苏夜涵应声上前,将他扶至床边,正要收回手来,却被睿晟帝反手一把抓住,指了指床边,“坐下。”   苏夜涵心中不明,却还是依言坐下。   睿晟帝淡淡一笑,道:“涵儿,为父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要如实回答为父。”   听他把“朕”改口称了“为父”,苏夜涵心中不由谨慎了些,点头道:“有何事,父皇只管问便是,儿臣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睿晟帝点着头,稍稍犹豫后,问道:“连安明,是你的人?”   苏夜涵原本尚存的一丝清淡的笑意突然一顿,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回神道:“儿臣曾救过他的命,他一直都想报答儿臣。”   “哈哈……”睿晟帝不由笑开,“朕知道,平日里你虽沉默不言,可并不代表你无所事事,朕这宫里,朕这朝堂里,究竟在哪些角落,还有多少听命于你的人,朕不知晓,可是朕知道,绝非只有连安明一人。”话说到这里,他沉了脸色,沉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朕,这帝位,你可曾有过争夺之心?”   苏夜涵再次起身,跪拜道:“回父皇,由始至终,儿臣未曾对皇位有过一丝觊觎之心。”   睿晟帝不解,“那你为何,要安排那么多人在宫中?”   苏夜涵沉默,眸色越发沉敛,隐隐有伤痛闪现,许久,他道:“儿臣,只是想找出当年母妃葬身大火的真相。” 【一百二十六】回首向来萧瑟处   “你……”睿晟帝顿然惊讶,“你是怀疑当年儇儿并非自尽?”   “父皇相信吗?”苏夜涵不由反问,“起初儿臣也认为事情如宫人所呈报的那般,是母妃自己打翻了烛台。直到衣凰提醒了儿臣,母妃从来就不是爱争宠之人,亦从不将自己的容貌看得如此之重,又怎么因为容貌被毁,就舍弃父皇,舍弃了儿臣与六姐,自尽而亡?”   睿晟帝脸色越来越沉,愈加严肃。   那个女人陪在他枕畔多年,他又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性?起初他因为悲伤过度,而有所大意,后仔细思量过后,也知其中还有隐情。可是他却不能一直追查下去,他不知道这般查下去,究竟还会查出多少事情来。身为一国之君,他的肩上挑着整个天朝子民的安危,又怎能为了一个妃子,掀起一场本可以避免的灾难?   也正因此,这些年来,对于苏潆泠与苏夜涵,他一直心中有愧,试图弥补他们,可是却没想到……   一想到苏潆泠,睿晟帝原本沉静的心突然涌上一股浓烈的悲伤,他看着苏夜涵,看着那张与他的六姐颇有些相似的面容,心中一酸。   叹息一声,睿晟帝道:“涵儿,你可知如今,为父心中合适的继位人选是谁?”   苏夜涵面无表情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皇心思。”   睿晟帝无奈一笑道:“是你。”   闻之,苏夜涵面色微微一怔,睿晟帝敛目,继续道:“早在澄儿第一次事发之时,朕就在想,朕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选,错立了人。澄儿东宫大火之后,朕心痛不已,澄儿胸有治国之才,怎奈他的心思不在于此,更何况,更何况……”   看他神色犹豫而挣扎,苏夜涵心中一阵阵疑惑,“父皇若有难言之隐,大可不必告知儿臣。”   睿晟帝便叹道:“朕是替澄儿心痛,他是朕的皇儿,朕的长子,我天朝的太子,怎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来?”   苏夜涵虽不明他在说什么,却也只必是让他十分心痛之事,便沉默着站在一旁,片刻之后睿晟帝收起情绪,继续道:“如今清儿为长,可是将皇位给他,朕实在不放心。清儿为人心善,心思颇浅,不善与人勾心斗角,亦无法压制朝臣,若是让他继位,只怕日后必会出现朝廷动乱。倒是洵儿心思缜密,为人处事谨慎小心,做事思虑周全,能当大任。怎奈,如今毓家势力独大,若朕再将皇位传与他,难保我天朝江山不会分落他们之手。且洵儿心性沉冷,防人之心颇甚,日后你们兄弟几人,定无安宁。涣儿……涣儿性格有些冲动,易意气用事,他有将领之才,却无治国之能,缺乏耐心与冷静,别的不说,就因为澄儿的事,朕把皇位传与他也是十分不放心,谁能料他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至于泽儿,心思不坏,只是太过顽劣,气势不足,澜儿则太过心善,一心向佛,他们兄弟俩都不适合担此大任。”   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苏夜涵身上,眸中光彩熠熠,很是满意,“朕这么多儿子中,便是涵儿你最沉着冷静,心思细致,不骄不躁,沉稳大气,虽然你平日里少言寡语,可从小到大,你写的每一封奏折,朕都有细致审阅过。你心中有大志,有担当,皇位若交给你,朕最为放心……”   苏夜涵俯身拜道:“儿臣叩谢父皇厚爱,只是,论长幼论才德,儿臣都非兄弟中佼佼者,实难担此大任,父皇睿智,请另选他人。”   听得此言,睿晟帝并无怒意,只是突然抚掌哈哈大笑。他抬手示意苏夜涵起身,这才道:“其实朕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思?朕今日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也正是因为知晓你心中无争位之心,才会放心与你一谈。你不愿做的事情,朕绝不会勉强与你,这是朕曾经答应过儇儿的。”   苏夜涵道:“多谢父皇厚爱。”   语气虽冷淡,眸中却不由自主升上一丝暖意,睿晟帝对他的偏袒他自小就能感觉得到,因此今日听到他这番话,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   睿晟帝又道:“朕自知身体不好,也许不久就要撒手西去,朕只想在朕还活着的时候,替你们兄弟都安排好去处,最后在朕死后,不要再出现兄弟相斗相残之事,否则朕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安心。”   苏夜涵不由皱眉道:“父皇多虑了,父皇尚年轻,只是近日事情太多,多有劳累,等这阵子过去了,还有许多朝堂大事需要父皇处理。”   睿晟帝却只是挥手笑着,“朕已经老了,朕自己知道。”   他说着起身,苏夜涵连忙上前扶住他,睿晟帝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将要融化尽的雪。   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了,天气却越发的冷,冷得人都不想走出有暖炉的屋子,地上的积雪已经被及时处理掉了,树上和屋顶上的倒是都还在,一到中午就会化成雪水一滴一滴滑落。   “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睿晟帝沉沉的一声叹息,苏夜涵听得清楚,似乎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出了些什么。   他应声道:“九弟那边,父皇有何打算?”   睿晟帝道:“战乱尚未平息,涣儿怕是赶不及回来与我们一起过这个年了。”   话虽如此说,虽然惋惜,然他的心里也确实不希望苏夜涣此时回来。苏夜澄之事尚未传进他耳中,若是让他知晓此事,以他冲动义气的性格,只怕他们就没有几天太平的日子过了,更勿论想要安稳过好这个年。   只是……   睿晟帝低头轻咳几声,心中一阵悲凉。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且他自己感觉得到,这一次不必从前,这些日子来,太多的事情让他已经心力交瘁了,真不知他还能再过几个年,可是仅有的几个孩子却不能悉数聚在他身边,心中难免有些凄凉。   苏夜涵看得出他的心思,却不道破,只是点头道:“是啊,九弟此行路途遥远,环境艰苦,打起仗来自然更加困难。不过九弟也说了,离取胜之日已不远矣,儿臣相信,九弟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定会取了江峰江禄父子的首级,凯旋而回。”   睿晟帝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似是将苏夜涵的话听进去了,然脸色却又无所变化,只是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嘴角有一丝浅淡的微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慰心的往事…… 【一百二十七】多愁多恨亦悠悠   年关将近,帝都之中早已是喜庆一片,家家户户都忙着提前置办年货,大街上日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按着天朝的规矩,从十二月二十五开始,大小官员便可以告假回家陪家人准备过年,需返回老家、路途较远之人,只要不是身居要职、脱不开身者,甚至还可以提前离开,是以二十一过,朝中便少了一批官员。   苏夜清和苏夜洵奉命追查刺客一事,最终只查出这批人是收人钱财,受人之托,却查不出其背后是受何人指使,只能暂且将抓到的人收监,再行商议。   润泽楼开张至今日,生意一直不错。其位置本来很偏僻,只是较为清静而言,然而这兹洛皇城中最不缺有钱的文人雅士,渐渐的,这里倒成为了他们聚集的场所,加之润泽楼菜色独特,价格不菲,这算下来,润泽楼倒是赚了不少。   还未进润泽楼的大门,就看到进进出出的客人,其中一行三四个人正款步往里面走,只一眼看去就可看得出这些人非富即贵,该有些来头。   他们上了二楼,刚一坐下叫好酒菜,便开始谈论起来。   其中一人道:“话说咱们皇上废掉澄太子之后,至今都没有立储之意,这究竟是在打什么迷呢?”   另外几人朝他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道:“小声些,这等掉脑袋的话,莫让人听了去。”   那人却不以为然,继续道:“怕什么?事实本就如此。朝中那些大臣因不明皇上心思,如今早已拉帮结派,污秽一片。你们自己去打听打听,朝中如今的势力可谓是敌我分明,就说前两天查出的户部贪污,致使国库亏空至一案,从户部尚书到一个小小的侍卫,全都严惩不贷。你们道查出这事的人是谁?是咱们的七王爷涵王殿下。众所周知,这户部归谁管?傅田傅大人,这傅大人又是谁?四王爷洵王殿下的老丈人,也就是洵王的人,这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兄弟在斗。”   “涵王?涵王不是一向平淡无争,不问他人之事吗?这朝中也没有听说与他结党之人啊。”   “所以这事才蹊跷,你想啊涵王去查这事,则必然是皇上授命于他,涵王虽在朝中并无势力,可朝中众人谁都知晓,皇上一向对涵王殿下偏爱有加,谁知这次的事儿是不是皇上故意给涵王一个出头的机会?”   “可是我听说,这次被查出的可不止户部那边,不是说右相也被参了吗?”   “嘘——”先前说话那人这儿有些紧张了,拉着几人小声道:“这事儿是真的得小心点了,右相的事儿京都中可忌讳着呢。”   即使他不说的明白,其他几人也知晓其中的厉害轻重。   自睿晟帝登基至今二十多年,左相人选频繁更换,独右相一直没有任何变动,这二十多年来也未曾有人抓到右相一丝把柄,却是不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却是在最后出了乱子——   三日前,七王爷的人何子与易辰一道带人前往右相府进行搜查,最终从右相府搜出满满的十箱黄金,每一块黄金上都印着一个“睿”字,这就表示这批银两全都是从国库中取出来,又原封不动地运进右相府的。   如今在右相府查出这些赃物,加之有户部尚书秦信海的指正,说那晚派人刺杀右相,实则是怕他将此事泄露出去,右相慕古吟虽抵死不认自己与户部勾结,却依然被收监待审。   这事在帝都可谓是一个惊天之闻,众人皆欲知晓真相,然却无人敢过问丝毫。   几人身后不远处的一方雅座内,两双眼睛一直透过微微撩起一角的门帘看着几人,听到这里,那年轻男子不由低头看了看身侧女子沉冷的脸色,见她秀眉不自觉地皱了皱,不由脸色一沉,轻轻道:“来人。”   “属下在——”有人在门外应声道。   “将那几个人带走,本王今后不想再在润泽楼见到他们。”他说着放下门帘,回身坐到桌案旁。   “是。”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些微打斗声,但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一些哀号声越来越远。   “呵呵——”闻之,年轻女子不由轻轻笑开,笑声清泠,带着些许寒意。她跟着回身,却并未坐下,而是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河中泛起的微波,眉角有抹不去的冷寂。   “他们说的没错,此次右相确实被牵连进了其中,而且是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太后和皇上要保右相,也要顾虑着些朝臣和百姓的看法。”   “衣凰……”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十三皇子苏夜泽,这会儿听到衣凰这番话,不由一阵无奈,起身走到她身侧,“这其中必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那日带人去搜查相府的涵王的人,难道你是要说,是涵王在诬陷我爹么?”她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无丝毫为苏夜涵辩驳之意,提起苏夜涵时,她也换了以往“七哥”或者“七爷”的叫法,直接称呼他为“涵王”。   苏夜泽将她冷酷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难过,“那日何子几人去相府搜府时,你在哪里?”   提及此事,衣凰神色蓦地又是一冷,想来半晌方道:“那日涵王找我到涵王府给流星鸟治伤。”   “流星鸟?那是什么?”   衣凰未答,继续道:“只是,涵王多虑了,那只鸟的伤,早在三天前就已经痊愈了。”   苏夜泽脸色一怔,脱口道:“你在怀疑七哥是故意将你引开?”话说出口,看到衣凰难看的脸色,他才猛然发现说错了话,然而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懊恼地抬手就要打自己的嘴。   衣凰微微侧身抓住他的手腕,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夜泽满脸愧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我相信七哥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有理由的,你不要担心太多,父皇一定会还右相一个公道。”   衣凰不言,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静静地站着。   门外有人轻声喊道:“王爷。”   “柔姐姐?”苏夜泽回身,“进来。”   华柔应声而入,颇有些犹豫地看着二人,尤其是衣凰。   苏夜泽道:“柔姐姐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便是,衣凰不是外人,无需介意。”   华柔摇头道:“怎会?属下怎敢将郡主当外人?是涵王殿下。”   “七哥来了?”苏夜泽有些惊讶,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华柔,也颇有些踌躇。   衣凰淡淡一笑道:“这里是你的地方,一切你说了算,再说,也没听说过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苏夜泽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对华柔问道:“七哥现在在哪?”   花柔道:“隔壁的雅座。”   苏夜泽一挥手,“请过来。”   待华柔出了雅座,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脸色并不太好的衣凰,心知她之前的笑容都并非发自内心,便摇着头,似是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也出去吧。”说着跟在华柔身后出了雅座。   衣凰站着,始终一动不动,便是片刻之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亦是头也不回,只是低垂的双手不由得渐渐握紧,再握紧。   那人站在她身后,见她没有反应,便也一直一言不发。过来许久,衣凰听到一声轻轻的太息。   “你在恨我。”他开口,语气清淡,却也笃定。   衣凰终于缓缓回身,看了他一眼,“您是涵王殿下,衣凰岂敢?”   苏夜涵神色淡然,不见丝毫波动,“你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呵——”衣凰忍不住一声轻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的脸庞,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所言。   到最后,她才开口,轻轻吐出五个字:“涵王辛苦了。”   苏夜涵却皱起了眉,简单的五个字,却满是嘲讽,听得他心中一凉。   就在半月前,他们还说好今后都会站在一起,执手踏步人生,短短半月,却已经将一切都已改变,他亲手将她的父亲送进了监牢。   “衣凰……”   “涵王这些时日追查户部之事日夜操劳,衣凰就不打搅了。”冰冷的语气,冰冷的表情和态度,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要瞒着苏夜涵她的情绪。她知道,她瞒不住,她也不想瞒。   所以她选择直接表露,冷冷地说完话,不等苏夜涵回应,便径自走出雅座。   不一会儿,苏夜泽慌慌张张地撩起门帘走进来,看着里面一动未动的摆设,甚至连杯盏都未曾动过,心中已然有数。   这一次,他二人算是真的对上了。 【一百二十八】人生自是有情痴   苏夜涣的加急战报传进兹洛城那日,宫中对于户部贪污一案也终于有了定论与判决,犹豫此次贪污所涉款项数目重大,且在睿晟帝在位这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贪污案,睿晟帝为了杀鸡儆猴,亲自判决户部中凡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其他被涉其中官员,一律斩首示众,其余参与其中的人员,按牵涉程度的轻重,分别发配至边疆各地,终身不得再回帝都。   只是,直到临死前,秦信海一行人都是死咬着右相慕古吟不放,称慕古吟实则早与他们勾结在一起,他府中那十箱官银便是最好的证据。此外,秦信海还道,右相多年来确实如外人所道,公正严明,除却参与了这一贪污之事,其对朝廷倒是一向忠心,所做之事一向都是为天朝利益着想。   且不管他平日为人如何,便是这次贪污案,其余众人皆遭到严惩,右相那边虽有太后及众位王爷从中斡旋,却还是无济于事。   睿晟帝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狠狠地整治一番朝廷风气,亦大有敲山震虎之意,最终硬生生地以贪污罪治了慕古吟的罪,只是念在这些年来他为朝廷做了不少事,解决了不少问题,便免他死罪,削其官爵,收其府邸,命他回乡养老去了。   除此之外,旨意中还有一句话,破引人深思:右相之罪,罪不及家人,清尘郡主之身份,不受累及,保其名号。   不仅如此,睿晟帝亦只字未提要收回冰凰山庄,他不仅保留了衣凰清尘郡主的身份,更是为她保留了冰凰山庄。   事情来得如此之快,已至所有人都还未及回神。   距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因着这次贪污一事,城中原本洋溢着的过年的喜庆氛围,突然减少了许多。   右相府中,一众下人已经被遣散离去,除了几个在慕家服侍已久的老奴,众人皆已散去。   衣凰倒是出奇的平静,从右相事发至今,她只在一开始在府中展露过她愤怒的神情,而后便平淡下来,便是如今她在为慕古吟收拾东西只是,神情也是安静得可怕,让人捉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眼看东西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下人都在等着她和慕古吟发话。   府外,刑部的官兵已经在外候着,只等着慕古吟出了这大门,他们便将这门封住,从此,右相的慕府便不复存在。   沛儿远远地就看到衣凰站在收拾好的包袱前,静静地看着,目光沉静无波,神情冷淡,可沛儿却能隐约感觉到她压抑在心底的悲伤。   跟在她身侧十多年,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沛儿多少还是对她有些了解,一直以来,她心中越是难过,便越是安静,安静地让人都快找不到她……   沛儿低头悄悄抹了抹眼泪,走上前轻声叫道:“小姐……”   衣凰稍稍侧身,看到沛儿,便淡淡一笑:“路上要小心,我爹年纪大了,腰不太好,你千万要记住别再让他闪着腰。”   “嗯,沛儿记下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衣凰安慰一笑,道:“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和白蠡一起,将我爹送回老家之后便回来吧,山庄中缺了你们可不行。”   本是安慰的话语,沛儿听了却哭得更凶,这种时候她更想待在小姐身边,可是此行回乡路途遥远,她是最了解小姐和老爷平日里习惯的人,有她跟在老爷身边,小姐才会更放心。   想着想着,沛儿便将心中的不满说了出来:“这涵王殿下当真是不辨黑白,不分是非,我们老爷怎么可能会与户部勾结贪污?亏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明白事理、可托付之人,如今看来,我是瞎了眼了……”   衣凰闻言,微微蹙眉,稍稍瞪了她一眼,沛儿更委屈,压低声音道:“我这是为小姐你委屈。想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为他治伤救他性命,他却反过来恩将仇报……”   “沛儿,别说了。”白蠡看出衣凰脸色有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外一道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门口,不曾有进来的意思,亦不曾离开,便连忙阻止了沛儿。   其实他心中也颇有疑惑,如今的涵王当真有些冷酷无情,不再像那晚在雪中为小姐披上披风遮挡风雪之人……可是,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他害得老爷被削去官职的么?   门外,一行只有三人,刑部的人早已退得远远的。   今日涵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带了些刺骨的冰冷,他们不敢靠近,更不敢加以干扰。   衣凰一言不发,目光冷寂沉敛地看着苏夜涵,这么遥遥望过去,中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好远好远,他们走了很久,之间却依然隔着重重阻碍,阻拦着他们靠近。   唯一能做的,便是这般彼此相望。   难道,这就是宿命?   命中注定他们无法在一起,否则便是灾祸连连。   从最初他在北疆重伤,到后来六公主,再到如今右相……   蓦地,衣凰转过身去,扶住走过来的右相。只这么几天的时间,慕古吟似乎就老了许多,不复往日里的神采,加之这几日在监牢中的折磨,身体染恙,大不如从前。   “爹,你回乡之后好好养老,有什么事就派人告诉我。”她扶着慕古吟在一方凳子上坐下。   慕古吟重重一声叹息,环顾院子四周,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右相府,却在一夜之间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衣凰,你为何不跟爹一起回去?”   衣凰垂了垂眸,“对不起,爹,女儿还有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离开……”   慕古吟点点头,并不勉强她,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未强求过她什么,她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其实为父知道,城中的药铺大多是你的,再加上皇上对你多有偏袒,为父也不担心你日后的生活。可是你毕竟已经到了适嫁之龄,为父担心……”   “爹……”衣凰笑着打断他,“这你不用担心,女儿自有……”   “主张”二字尚未出口,却突然听到门外的官兵齐齐喊了一声“参见王爷”,院内众人齐齐循声望去,门外早已没了苏夜涵的身影,一人着了墨绿色的锦袍,正缓缓踱步而来。   这边见了,都纷纷看了衣凰一眼,只见衣凰和慕古吟最先行礼,道:“参见洵王殿下。”   苏夜洵脸色有些沉,伸手扶起慕古吟,道:“不必多礼。”   慕古吟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沙哑道:“老夫一介草民,又是戴罪之身,怎能污了洵王殿下的手?”   苏夜洵知他脾气固执,便不再跟他争让,目光落在衣凰身上时,带了些愧疚与疼惜,“父皇命我前来,送了些东西让老爷带着路上用。”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将一些银两、衣物和点食一一摆放整齐。   慕古吟突然跪下,朝着皇城的方向拜了三拜,道:“罪民有负皇恩呐——”   衣凰上前将他扶起,看了看天,对着一众下人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赶路吧。路上照顾好我爹。”   “小姐,您就放心吧……”   “小姐,您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衣凰点头,面色沉静,扶着慕古吟走出大门。   站在门外,抬头仰望着这座宅院,这一去就是永别了吧,以后再也不会踏进这座院子了。二十年的情分,便要就这样生生割舍了。   “嗵——”伴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大门轰然关闭……   城门外,衣凰静静地看着慕古吟一行人渐行渐远,眼底除却极力压抑着的愤怒与悲伤,再无其他。   只是,这样的情绪在与苏夜洵四目相对的瞬间,突然就化为了乌有。   “对不起。”苏夜洵看着衣凰这番神色,心中一阵阵心疼。   衣凰淡笑,“与你何干?”   苏夜洵道:“我曾答应过你要保慕相周全,可是,我没做到。”   衣凰顿了顿脚步,冷声道:“如今我爹已经不是慕相了,再者,有人欲为之,防不胜防!”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重,语气中也明显带了些怒气。   苏夜洵感觉得到,这样的怒气,是朝着苏夜涵而去—— 【一百二十九】四面边声连角起   这些日子,睿晟帝虽抱病在床,却仍然不得安歇,仍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他拿主意。   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肩负国家重任,只要他还在位一天,他就不能卸下重任、轻松起来,若是他卸下了责任,也就意味着他的权力空了。   户部贪污一事,涵王主查,可所有人都知道其背后是睿晟帝授命,是以在调查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敢加以阻拦,便是左相毓古骞一行人,亦是舍车保帅,不对事情过问丝毫。   只是这些时间来,京都发生的一切事情,西疆苏夜涣都未曾收到丝毫消息,睿晟帝早已派人将于苏夜涣可能联系之人悉数监视起来,加以控制,冉嵘将军府更是日夜有羽林卫看护,别说派人去传递消息,便是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将军府。   这边厢,因着离过年越来越近,苏夜涣与数十万将士虽知晓战事不平,不能回京,心中却忍不住有些伤怀。   苏夜涣不但有,杜远却担忧得打紧。   这会儿看到有人急匆匆进了主帅营帐,而且是京城来的人,他便连忙赶过去,经得允许后还未入内,那信使便又匆匆离去了。   杜远沉着脸色急急入内,问道:“京中是不是有消息了?皇上怎么说?”   苏夜涣正端坐案前,手中展着信使方才送来的信,听得杜远所问,便挑眉一笑道:“果不出我所料,父皇同意了我们的计划。”   杜远缓了缓脸色,捋了捋胡子,淡笑道:“王爷倒真是深谋远虑,计划周详,更重要的是,是对自己自信十足。”   苏夜涣笑得得意,“那是自然,本王是银甲军领将,从小南征北战,已近十年,我对我自己有信心,更对我的将士们有信心!”   杜远低头微笑着,不由又想起前些日子。   他是因为接到苏夜涣的急传,连夜从汤山关赶到了离石,得知苏夜涣传他,是为了一个哈拉族姑娘,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后来苏夜涣有跟他解释墨香雪的身份极其其中曲折,他还是愤怒难平,却是在得知苏夜涣的计划之后,瞪着眼睛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第二日,得知墨香雪没有生命危险之后,苏夜涣开始细究攻城失败一事。祈卯被疑,当众立下军令状,誓在五日之内拿下离石城。消息很快传遍全军,更是在当晚便传进离石城。   所有人都知道祈卯被苏夜涣猜疑,如今身处军中,还要被日夜监视着,有人为他惋惜,有人笑他愚忠,离石城新换的守将炎图整日派人到城门上叫唤,道银甲军中出了奸细,银甲军节节败退,离溃败之期不远矣。   第三日,银甲军军中隐约出了一些传闻,道军中有人传葛逻禄派了密探前来与祈卯见面,当晚便有一批黑衣人闯入祈卯的营帐,试图解救祈卯离开,只是不幸惊动了外面的守兵,双方大动干戈,最后那批黑衣人见寡不敌众,竟引爆绑在身上的炸药,将自己炸个粉碎。   其后两天,祈卯一直没有丝毫动作,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曾发誓要在五日内拿下离石城,看得所有银甲军将士个个疑惑不已。   就在祈卯立下军令状的第四天晚上,有人再度闯入银甲军中,这一次祈卯倒是没有拒绝,犹豫之后便跟着那人逃出营帐,朝着离石城的方向逃去。众人皆知如今祈卯在军中一无军威,二无手下兵将,想要在被众人猜忌的情况下,一鼓作气一日之内拿下离石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众人只道他自知自己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便干脆跟着葛逻禄的救兵逃了。   更让人愤怒的是,来人在闯入祈卯帐中救走祈卯之前,更曾闯入苏夜涣营帐,打伤了苏夜涣,杜远愤怒不已,命那日在场的两位将军中的谢将军坐镇指挥,务必抓住刺客及祈卯,自己则忙着给苏夜涣治伤去了。   谢将军亦是恼怒,银甲军成军多年,还未曾出现过如此状况,几乎调出一半的兵力出动追击祈卯及刺客。银甲军个个情绪激动,经过这几天的沉积,早已是斗志昂扬,大军一动,顿时一阵地动山摇。   离石城内得知此情况,做好防范的同时,更是乐得笑翻了天。一行人手执酒壶站在城墙上,看着银甲军乱作一团,心中好不欢畅。   只是,就在他们忙着寻乐之时,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随后有人来报,离石城三面受袭,银甲军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绕道至离石城的南北两面,银甲军人多势众,最重要的是他们个个都是经过严格选拔出来的将士,非一般军队所能比,此时他们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发泄出来,攻势迅猛无比,如洪水决堤,难以阻挡。   炎图与江氏父子正惊愕愤怒间,手下便来报,北门形势危亦!   其后,银甲军似是要背水一战般,火箭、火炮齐齐用上,各种行军布阵花样百出,教毫无准备的离石城守军突然就慌了神,乱了阵脚,仓惶迎战。   那晚,银甲军大获全胜,东、南、北三门硬是攻下了东北两门,葛逻禄军队伤亡惨重,炎图和江峰在战乱中被俘,江禄逃脱进葛逻禄皇城。银甲军大军开进离石城,所有人听从苏夜涣的命令,不允许伤害城中任何百姓。   便是在祈卯立下军令状的第五日,银甲军大军团团围住了葛逻禄皇城……   直到苏夜涣安然无恙地骑在马背上,喝令全军之时,葛逻禄军中方知,自己中了计。   其实攻城失败当晚,苏夜涣便已知军中有奸细,不是猜测,而是肯定,然而他第一个排除的人,就是祈卯。   多日的接触,他对祈卯已然有了些许了解,那晚在汤山关外有人前来找祈卯,让他加害苏夜涣一事,其实早在他们行至离石城外,祈卯已经对苏夜涣坦白一切,甚至他以自己在京都的十来条亲人性命作保,他定不会做出丝毫有损银甲军、有损天朝之事。他唯一没有说明的只是那人是京中何人派来,只道自己也不知道那人身份。   后攻城失败,所有人都在怀疑祈卯,当晚就有人找到苏夜涣,向苏夜涣上告祈卯与刺客会面一事,那人正是那日留在营帐中的两位将军中的高将军,苏夜涣当即心里便有了怀疑。   随后,他与祈卯和杜远一合计,决计用苦肉计引出军中内奸,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祈卯负伤请罪、立下军令状一事。   至于后来的黑衣人,虽然他们将自己炸得粉碎,苏夜涣还是寻到了他们身上的令牌一角,那是银甲军将士的令牌,且看字样,该是高将军的部下。如此一来,苏夜涣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并没有挑明,他还需要用他来找一个借口,一个银甲军大批出动、大动干戈的借口。   至于后来的那名刺客,显然就是苏夜涣自己。他假称自己受伤,又扮成黑衣人与祈卯一道杀出银甲军阵营,朝着离石城方向而去,银甲军将士受了谢将军的指挥,紧追而上,一直追到离石城外。那时苏夜涣现身,并告知一切真相,加之军中原本就有一批事先知晓计划的精兵,有他们在军中振臂一挥,其余人自然是纷纷响应,军心大振,攻城的气势自然是锐不可当……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却也是在计划之中。 【一百三十】一将功成万骨枯   (昨天网络有问题,今天补上昨天的内容)   离石城败了,银甲军开入离石城,离石皇城如囊中之物,伸手可取。   然大军在皇城外停留三日,却纹丝不动。   起初离石城百姓还对银甲军很是愤怒不平,恨意难当,可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却已然消弭许多。银甲军不仅微动离石城内的百姓有丝毫损害,还帮助他们做了许多他们不会做的事情,教给了他们不少手艺,其间自然也说起了此次发兵的缘由,最终一致将矛头推到江峰江禄父子身上,只道是他二人误导、唆使他们的叶护炽俟阿宗莫起兵作乱,如今天朝以查明其中真相,江峰也落入银甲军手中,只要炽俟阿宗莫不再包庇江禄,将其驱出皇城,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天朝边境,银甲军即刻便撤出离石城,撤出葛逻禄,今后与葛逻禄友好往来,不再起战乱。   是以,第四日开始,离石城内的百姓纷纷跪在皇城外,拜请叶护交出江禄,念在葛逻禄子民的份上,不要再与天朝对抗。   毕竟,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他们不是银甲军的对手,如今只要苏夜涣手臂一挥,整个离石城、包括皇城在内,都会瞬间变成一片废墟。   而事实上,早在第一次攻城失败当晚,苏夜涣与祈卯、杜远定下计划之后,就未曾想过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便在实行计划的同时,快马加鞭传书回兹洛城,奏明睿晟帝拿下离石城之后,如何对待炽俟阿宗莫。   今年年初至秋季,天朝一直在与突厥兵战,灭了靺鞨,已经让边疆各小族心生畏惧与恐慌,若在此时再对葛逻禄做出太过残忍之事,难免会引起边疆小族动乱,为今之计,还是以安抚为主来的好。   所以苏夜涣在书信中与睿晟帝商议,若炽俟阿宗莫愿意交出江禄,并接受天朝提出的条件,便可放葛逻禄一条生路。今日兹洛城已经来了回复,睿晟帝同意了苏夜涣的提议。除此之外,因着此次征战,银甲军将士不能回乡过年,与家人团聚,朝廷已经给每位将士的亲属送去年货及一些银两,保他们过个安稳年。   得闻此讯,银甲军数十万将士无一不是欣喜万分,士气顿时大增。   杜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可他心里却有遮不住的欣喜,这个看似顽劣冲动的九王爷,终于长大了,越来越沉着稳重,做事也越来越有分寸了。   只是,那个哈拉族的公主……她叫什么来着?墨香雪?   苏夜涣如此担心她,重视她,莫不是当真如董未所言,对她动了情?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哈拉族还是一个叛族,她又身为哈拉族的公主,回京之后,即便向睿晟帝解释清楚后,睿晟帝不计较太多,宫中那些不让人省心的主儿也必会抓住墨香雪的身份,好一番纠缠。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冲着墨香雪冒险挺身赶到阵前,给董未制造了机会,射杀离石城前守将巴古依、射伤江禄这一点,军中现在是没有人会说丝毫她的不是。   苏夜涣正在整理这几日的计划图以及作战地图等一类东西,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其中一页地图时,不由动作一滞,那是那晚在汤山关外,他和祈卯商议第二日的攻城计划时,墨香雪突然出现后,三人一起商议所用的那张地图。   攻城当日,他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从何而来,直到祈卯带着一半的妆容赶到他身边,告知他被墨香雪用熏香迷昏了,苏夜涣这才突然想起,那天从天亮到那时,他都未曾见过墨香雪一面。那阵前那个正在对着江禄叫喊的人,就是其他人假扮的墨香雪,那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苏夜涣连忙策马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看到的只是被弩箭射中,从马背上摔落的墨香雪……   “公主——”   营帐外守兵的喊声打断了苏夜涣的思绪,他方一抬头,就看到墨香雪由依水、依云扶着缓缓走进帐内,看着她仍然苍白的脸色、略显虚弱的脚步,苏夜涣眉心一紧,快步上前扶住她,对着依水二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二人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依言退出。   苏夜涣扶着墨香雪到案前坐下,用斥责的语气道:“早跟你说了,伤还没好,不要乱走动,有事大可让依水依云来告诉我。”   墨香雪淡笑道:“这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杜老也说了稍稍走动走动,对伤口愈合并无坏处,还能活动筋骨。”   苏夜涣挑了挑眉,表示了自己对杜远的不满,随后道:“你这么晚了突然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虽然墨香雪因为箭伤未愈,看起来很是憔悴,她眉宇间的犹豫和愁绪苏夜涣还是看得出,甚至,他已经猜到了是为何事。   果不其然,墨香雪黯了脸色,语气严肃道:“我听说,炽俟阿宗莫已经答应考虑你们提出的条件,很可能明天就会把江禄交出来,以求得葛逻禄的安全。”   苏夜涣点了点头,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得到肯定后,墨香雪咬了咬嘴唇,道:“那王爷可还记得曾答应过香雪的条件?”   苏夜涣收了笑容,点头道:“记得,抓到江禄之后,交给你处理,看你亲手杀了他,以证明你哈拉族的清白——”   他说着突然声音一顿,目光紧盯墨香雪,眸色沉冷,“可是,如果你不能杀了他,那又该如何说?”   墨香雪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看着他嘴角隐隐闪过的一丝残冷,心底的怒火突然被勾起,她想起了族人惨死眼前的一幕幕,心中恨意陡增,恨恨道:“我必会亲手杀了他,取他人头祭奠我哈拉族全族人的亡灵!若我不能杀他,王爷大可取了我墨香雪的性命,香雪均不会有一句怨言!”   “好!”苏夜涣答得干脆,却也咬牙切齿,神情冷决却也疼惜。   墨香雪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堵,可是相处这么久,苏夜涣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平日里连抬手打人一下都舍不得,若要她亲手杀死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该要多大的勇气和能力,才能下得了手?   看着墨香雪蹒跚离去的背影,苏夜涣强忍着心中的不忍,不上前去扶她,眼看着她艰难地撩起厚重的门帘,艰难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墨香雪,但愿到时候,你不会让我失望! 【一百三十一】有情却作无情恨   事情毫无悬念,正如所有人所预料般,炽俟阿宗莫最终还是放弃了维护一个已经没有用处、没有利用价值的江禄,用他换得葛逻禄全族子民的安危。   更何况,距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间,所有人都想能安安稳稳过个年,又怎会为了一个叛离自己朝廷的人,毁了自己全族人的安稳。   是以第二日不到午时,皇城中就派出使者与军队,将江禄五花大绑送进了银甲军军中。   除此之外,葛逻禄也答应在契约书上签字,今后向天朝称臣,每年向天朝进贡一定的银两及其珍宝,与天朝边境交好,绝不再犯。   苏夜涣亲自前往受降,看着江禄始终面无表情,坦然镇定,甚至他被推进银甲军中,周围所有银甲军将士全都对他怒目相向,他依然能熟视无睹。   不得不承认,江氏父子敢在边疆作乱,还是颇有几分胆识的,苏夜涣看得出比之几年前自己初次见到江禄,他已经成熟了许多,也沉着了许多,身上多了份冷傲的气质,也难怪墨香雪会那么倾心于他……   四目相对,江禄原本淡然无波的脸色突然一变,眼中多了几分对苏夜涣的蔑视与恨意,咬牙道:“涣王殿下真是好气度,竟然会自己躲在后方,放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前来阵前,替你诱敌!”   苏夜涣心中狠狠一沉,面色却不见有变化,冷冷一笑,道:“江公子过奖,比之江公子,本王自愧不如,竟然狠得下心,对自己的妻子都下得了手。”   “你……”江禄碰了钉子,不由语塞,顿了顿他恨恨问道:“香雪为何会在你军中替你做事?你是不是威胁了她?”   苏夜涣俊眉一皱,俯视着江禄道:“威胁?本王从不屑以欺骗威胁一个女子来赢得胜利,本王不过是告知了她一切的真相,说起来该是她恨透了你们父子,才会冒死前去诱你出城!”   说罢看着江禄愤怒却又被人戳中痛处,无法辩驳的表情,冷声道:“带走!”   而后他调转马头,领着部队朝着军营走去。   临时修建起来的监牢里,三个人被严加看管起来,便是炎图、江峰以及今日刚刚关进来的江禄。对于这三人,银甲军可算是恨之至深,看起来不曾有丝毫大意。   葛逻禄使者虽未明说,却暗示了炽俟阿宗莫的意思:若是炎图还活着,还请涣王能将人放回,毕竟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受了江氏父子蛊惑。   苏夜涣笑容冷得刺骨,站在炎图面前,冷冷道:“放了他?哈哈……”   这着实是个可笑的笑话。   炎图也算是葛逻禄有名的守将,此次若非他和祈卯使用苦肉计,辛苦演了这么久的戏,又怎能这么快就攻破离石城?放他回去就等于是给葛逻禄留了一名大将,他们当他苏夜涣是个傻子么?   祈卯看着苏夜涣沉冷的脸色,似已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问道:“王爷,这炎图……”   苏夜涣冷眼瞥过,故作没有看见炎图在眼前,踏脚朝前走去,“攻城那日,炎图将军与我军将士发生冲突,混乱中我军将士不慎失手伤了他,不治而亡了。”   祈卯看了看苏夜涣的背影,道:“末将明白了。”   苏夜涣并未回头,只是在嘴角扬起一抹残冷的笑容,全然不顾身后隐约传来的挣扎声,自顾朝着前面走去,直到走到江禄面前才停下脚步。   江禄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也只看了一眼,随后将头扭向一边,态度漠然。   苏夜涣不由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根本不想见到我,不过有一个人却很想见你。”   江禄冷冷道:“我跟你们是不能共存的敌人,谁会想要见我?王爷就莫要开玩笑了,若是阎王爷想见我,我江禄绝不会皱一下眉。”   “阎王?哈哈……”苏夜涣笑了几声,“你差点要了人家的命,人家还这么挂念你,难道江公子就一点感激或者愧疚都没有?”   闻言,江禄突然神色一紧,睁大眼睛瞪着苏夜涣,“香雪现在怎么样了?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苏夜涣却不再搭理他,扭头走出了这间牢房。   江禄却越来越焦急,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吼道:“苏夜涣,你把话说清楚,香雪她到底怎么样了……”   突然他话音一滞,一道身影缓缓入内,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顿了顿,她伸出手缓缓掀开罩在身上的披风的帽子,露出她的脸。   江禄怔怔地看着,“香雪……”   墨香雪抬头,神情出奇地冷漠镇定,看着江禄的眼神清淡而冷酷,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江禄焦躁的情绪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回想着苏夜涣说过的话,再看眼前墨香雪的神情,顿然就猜到了些什么,不由凄凄笑开。“我明白了,你果真已经投靠了苏夜涣,你们联手了。”   墨香雪眉角微微一动,冷声道:“我哈拉族从来都不曾背叛过天朝,又何来我投靠涣王这一说?”   “我……”江禄一愣,说不出话来。   墨香雪继续问道:“所以,那些都是真的?涣王告知我的那些,是你和你爹背叛天朝,却拉着我哈拉族做垫背?”   江禄道:“他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你……”   墨香雪道:“涣王已经答应了我,我亲手杀了你们父子,证明了我哈拉族的清白,涣王回京后就会向皇上奏明,为我哈拉族洗清冤屈。”   闻言,江禄怔怔地看着墨香雪看了许久,想了想,而后突然“扑哧”一声冷笑,他低下头,从下往上一点一点地打量着墨香雪,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天朝服饰,精致而华贵,明显是好手精心做成的,心底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道:“苏夜涣一定对你很好吧?”   墨香雪微微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江禄又道:“他肯为你做这些,也算是难得了,听说他至今还未娶妻,府中九王妃的位子一直空着,皇上和太后都着急了……”顿了顿,他突然抬起头,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对着墨香雪道:“原来,堂堂哈拉族公主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愚蠢易骗的笨女人,哪个男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会忙不迭地贴上去……”   墨香雪星目含怒,瞪着江禄:“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   “没错。”江禄毫不否认,依旧笑着,“我原本以为有你在,我求一求你,说不定你还能将我和我爹放走,如今看来是没希望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跟你演戏?实话跟你说吧,我爹和我早就有了反叛之心,否则也不会跟你们哈拉族交好,甚至还向你们提亲。可谁知道你们这么没用,丝毫抵挡不了银甲军的攻势……”   “啪——”话音未落,墨香雪扬手,一记耳光落在江禄脸上。   墨香雪微微俯下身,神情痛苦万分,心里痛,身上也痛,刚刚的动作显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她下意识地伸手扶着自己的肩。   江禄见了,眼底一道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心疼闪过,却很快又被他掩藏,换出一副冷嘲热讽的表情,“真可惜,那一箭竟然没有要了你的命。”   墨香雪看着他问道:“你就这么想我死?”   “当然……”   墨香雪的神情突然变得坚韧起来,硬生生地缓缓直起身,道:“可是,不能如你的愿了,我没有死,所以就注定要取你父子的人头,为我族人报仇!”   说罢,江禄眼前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再回神时,一柄五寸长左右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墨香雪神情冷漠到了几点,眼中满是仇恨,隐隐有泪光闪烁,下一刻,她闭眼,匕首狠狠扎了下去……   江禄见了,挑起嘴角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香雪,今生我江禄负了你,伤害了你,再无颜面对于你,如今看你还活着,好好的活着,看到苏夜涣这般为你,我就算死也安心了。既然我的命能为你的族人洗清冤屈,还你们清白,那就让你拿去好了。   所以,我宁愿让你恨我,然后亲手杀了我,再渐渐忘了我…… 【一百三十二】此时相望不相闻   缓缓走出监牢,墨香雪步伐沉重,神情茫然而失落,有些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得吓人。   手中的匕首干净得没有沾上一点污物,反射着外面的阳光照进眼中,明晃晃明亮亮,刺眼无比。   感觉到迎面有人走来,墨香雪微微抬头,看了苏夜涣一眼,不顾他眼中的沉冷和考究,抬手将手中的匕首递到他面前,缓缓道:“我没能杀了他……”   苏夜涣强压住自己的情绪,沉着呼吸,道:“所以呢?”   墨香雪依旧面无表情,“所以,按照我们的约定,你杀了我。我以哈拉族所有亡灵起誓,哈拉族从未有过背叛天朝之心,还望涣王能还我族一个清白……”   苏夜涣眉峰紧紧蹙起,神情有些复杂。   方才里面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得清楚,江禄一直在用语言刺激墨香雪,极力惹怒她,侮辱她,任何人听了都道江禄是个可恨之极之人,然苏夜涣心里却明白得很,他不过是一心求死,只为能让墨香雪用他的命证明哈拉族的清白。   就在方才那一刻,苏夜涣突然有些敬佩这个天朝的叛徒。   他低头看了看神情有些恍惚的墨香雪,一阵没由来的心疼,轻声喊道:“香雪……”   墨香雪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又重复道:“求涣王用香雪的命换哈拉族的清白……”   “墨香雪!”苏夜涣突然有些怒了,有些懊恼。   其实,他存了私心,他让墨香雪去杀江禄,只不过是想看她是不是真的下得了手,而事实果如他所料,她最终还是狠不了那样的心,亲手杀死江禄,却要用自己的命去交换……   墨香雪这才有些回神,再一次抬头看着苏夜涣,眼神茫然无边,不带任何情绪,却又复杂无比。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   这一次,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阿爹阿娘,他们用那么失望的眼神看着她,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却能猜想得到,他们一定在说:香雪,你身为一族的公主,却如此无能,最终连自己的仇人都杀不掉,最终还是没能替我们报仇……   报仇……   她要怎么动手?那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男子,那是她从小就仰慕的男子,那是与她定有婚约的男子……她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剔骨放血,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族人都已经死去,就算她把江禄大卸八块,啖肉喝血,已然没法换回全族人的性命,却白白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和他们一样肮脏的血。   当他以那样轻视、那样鄙夷的口吻说出一切的时候,墨香雪心中那个她一直为之倾慕的高大形象突然崩塌,败落的一败涂地。她看着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突然只有可怜与厌恶,只想赶紧离开,不要再见到他。   可是,阿爹阿娘,对不起,香雪没用,没能替你们报仇……   两行清泪悄悄从眼角滑落,苏夜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杜远在一旁看了,明明知道此时苏夜涣的心情愧疚而沉重,却偏偏要添油加醋,道:“香雪公主本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可是从哈拉族被灭族至今月余,她一路随军队长途跋涉,未曾说过一句辛苦,前些日子又身受重伤,却已然强撑至今,可见这是一个性格坚韧的女子。唉——可怜她心中一直都承受着族人被灭以及亲人背叛的痛苦,一直强忍着这样的煎熬,却不想有些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偏偏要强逼着人家去杀她喜欢的人,也难怪她会承受不住……唉……”   苏夜涣难得不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只是皱眉道:“废话少说,你倒是说说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杜远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苏夜涣不吱声,只是垂着头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墨香雪。此时的她憔悴得想个一碰触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让苏夜涣伸出的手硬生生是在距离她的脸一寸远处停了下来。   杜远轻叹一声,边开药方边道:“不用担心,她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心力交瘁,伤心过度所致。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药方开好后,他唤来一名士兵,将药方交给他,吩咐道:“到城中的药铺看看,有的话,这几味药多采些回来。”   那士兵领命刚离开,随后就有人入内,禀报道:“启禀王爷,宫中派来了使者要见王爷。”   苏夜涣与杜远对视一眼,苏夜涣问道:“传。”   那使者入内,礼节态度丝毫都不含糊,没有一丝差错,一番礼数之后,使者终于转入正题,道:“我我葛逻禄炽俟叶护为感激王爷手下留情,特在宫中设宴,邀王爷入宫饮宴,还望王爷能赏个脸面。”   祈卯是与使者一同进屋来的,这会儿听到使者此言,下意识地朝着苏夜涣看去,正好迎上苏夜涣的目光,仅仅是一瞬间,二人一个对视的眼神,却已经明了了对方的心思,彼此点头致意之后,苏夜涣哈哈笑开。   他站起身道:“叶护客气了,我天朝与贵族交好本就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叶护设宴,本王岂能不去?”   使者忍不住一喜,道:“如此,王爷是答应赴宴了?”   苏夜涣道:“去,本王一定要去。”   使者又道:“如此甚好,恭迎王爷的队伍已经在外候着,王爷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这便走吧。”   苏夜涣点点头道:“好!”   祈卯突然站出来道:“末将听说离石皇城内有不少珍惜宝物,实有兴致前往一看,不知使者可介意王爷多带上几个人?”   使者一愣,笑了笑道:“自然是不介意。”   祈卯笑道:“如此,那就劳烦炽俟叶护多准备几双碗筷了。”   说罢走到门前,对着门旁的士兵道:“本将要随王爷进宫去赴宴,你去通知谢将军,告知他军中一切事宜暂且由他打理,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那士兵得令后立刻离开了。   苏夜涣临走前,目光沉敛地看了看杜远,又飘向墨香雪的房间,“麻烦杜老替我照顾好她,我回来再亲自向她道歉。”   杜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神意味深藏,还有遮掩不住的担忧——   炽俟阿宗莫突然在宫中摆宴宴请苏夜涣,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之前他们怀疑的银甲军中的奸细,不是别人,正是高将军,那晚假扮成葛逻禄的人前往营救祈卯的人也是高将军的部下。只是高将军至死都不肯说出跟他联络的人是谁,只道那人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他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安排,他还道那人并非葛逻禄的人,然此时却身在炽俟阿宗莫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要苏夜涣千万要小心。   如今看来,正是那人又给炽俟阿宗莫出的主意,所以这场宴席绝对是鸿门宴! 【一百三十三】鸿门一宴危机伏   葛逻禄的皇城虽及不上天朝来的大,却也小巧而精致。   近些年一直都听说葛逻禄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笔宝藏,炽俟阿宗莫用其充盈国库,招兵买马,与四周各国各族互通商业来往,这几年发展得倒也很好。   想来也正是如此,此次葛逻禄才敢帮着江峰江禄父子与天朝对抗。   进入皇城之时,天色已经暗淡下去,宫中点起了火烛灯笼,抬眼望去,一片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但是有些看不到人迹所及之处,却是暗得异常。   此一行苏夜涣心中本就存了谨慎,不由留意起这宫中的布局摆设,然他还没来得细细看,就被一道声音吸引了过去。   “早闻天朝九王爷涣王殿下是难得的良将奇才,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本王谨代表我葛逻禄所有子民谢过王爷宽宏大量之恩,更谢过王爷赏脸前来赴宴。”   苏夜涣闻声望去,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皇城的主殿前,殿前一个四十多岁的高瘦男子,衣着华丽,站在众人之前,想必就是炽俟阿宗莫了。   本以为这葛逻禄的叶护定是个贼眉鼠眼或者肥头大耳之人,却不想竟是这般正经斯文。   苏夜涣镇定非常,不急不忙上前一步,回礼道:“叶护赐宴,本王岂有不到之礼?”   “哈哈哈……”炽俟阿宗莫笑了几声之后,连忙侧身将苏夜涣让进殿内,入座。   祈卯神色异常警惕,苏夜涣倒是干脆得很,一撩长袍坐下后,只管着与炽俟阿宗莫礼节性地互相吹捧,酒过三巡之后,炽俟阿宗莫才开始向苏夜涣介绍今晚赴宴之人。   人虽不算多,不过十几人,但在场除了祈卯以及门外随行的两名护卫,其余都是葛逻禄的人,若真发生什么事,他们还真难以脱身。   这炽俟阿宗莫也算懂规矩,每一道酒菜都在上桌后,当着众人的面以针试毒,确认无误后,才会请苏夜涣品尝。   苏夜涣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既然已经验了无毒,便放心吃了起来。   祈卯落座与苏夜涣侧后方,很难与苏夜涣进行交流,这会儿不由浓眉紧蹙,似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   一番客套之后,炽俟阿宗莫终于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只听他道:“对了,那日让使者给涣王殿下带了请求去,不知王爷可想好了,能否答应?”   苏夜涣故作疑惑道:“不知叶护说的是哪一件事?”   炽俟阿宗莫道:“便是炎图炎将军一事,若是王爷能将人放回,我炽俟阿宗莫定会感激不尽,答应每年的进贡再另加百万两黄金。”   祈卯心底不由一动,他虽知道炎图是葛逻禄大将,却不知炽俟阿宗莫会重视他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们知晓炎图已经毙命与银甲军中,不知会有何举动。   正思考间,就听苏夜涣惋叹一声,抬首对炽俟阿宗莫道:“非本王不愿放炎将军归回,实乃本王无能为力。我闻炎将军乃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亦有意好生招待,不了炎将军到我军中当晚与我军将士发生冲突,在打死我三名将士后,自己也是重伤,不治而亡……”   闻言,座中突然议论开来,无一例外对苏夜涣怒目相向,甚至有人意欲起身,却被其他人拦住了。   炽俟阿宗莫也是怔住了,他早已料到炎图被抓,苏夜涣定不会善待与他,可是现在既然葛逻禄已经降了,即便苏夜涣不愿放人,但至少不会怎么他,却不想,炎图他竟然就这么……   是重伤而亡,还是被杀害,都已经不重要。苏夜涣的态度已然很明显,想要要回被俘的将士,绝不可能!   不过炽俟阿宗莫到底是一族叶护,很快便掩去怔愕的神情,惋惜道:“竟是如此?唉,可惜了,一位好将才……”   他的这一生叹息倒是不掺假,毕竟那是他葛逻禄的将军。   苏夜涣却不管,符合叹道:“是啊,千金易求,良将难得。”   炽俟阿宗莫突然感觉到自己这番感慨多有失态,便又假意道歉道:“算了,今晚之宴是为了感谢王爷的恩情,便不谈这些扫兴之事了。只是,光这么喝酒实在无趣,不知王爷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苏夜涣心中冷冷一笑,好的提议?怕是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吧?既是如此,又岂能让你们白忙一场?   想到此,他摇头笑道:“今晚本王是客,一切谨听叶护安排。”   炽俟阿宗莫也笑了笑,看了看众人,“既然如此,那……”   话音未落,座中一人站起,对着苏夜涣道:“本将听闻涣王殿下剑术了得,本将也曾学习过中原的剑术,今日想向王爷讨教一二。”   苏夜涣只觉这人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不由问道:“阁下是……”   那人道:“本将炎案,炎图他是我哥哥。”   苏夜涣当即明白,炎案这是寻仇来了,也不慌忙,淡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便与将军切磋一二。”   因着他的身份特殊,按理说来,本该与炽俟阿宗莫等位相同,是以进宫时他的佩剑并未取下,这会儿左手不由自主地摁住了剑鞘。   炎案拔剑,道:“刀剑无眼,若是本将不小心伤了王爷,还请王爷莫怪。”   苏夜涣只是淡淡地笑,点头以应,而后轻松应付着炎案的攻击。   祈卯看了,心中不由感觉好笑,苏夜涣的剑术一直是朝中一等,旁人不太清楚只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军中,征战沙场,而战场上剑的利用价值比之其他兵器,稍显弱了些,他才没有经常使用。今日炎案不知情况,向苏夜涣挑战剑术,当真是自讨苦吃。   果如祈卯所料,场中胜负十分明显,苏夜涣几乎是剑不出鞘就能应付自如,炎案根本近不得他身……   祈卯正欲微笑,突然只觉脾下一阵刺痛,若非他久经历练,早已习惯了伤痛,必会坐不稳当,俯身在桌案上。   他心中一凛,想不好,莫不是酒菜中有毒?   再看苏夜涣,虽然伸手步伐依旧潇洒自如,却明显不如方才利落,俊眉微微皱起,似不想让他们瞧出端倪。   片刻之后,只听“哗”的一声,苏夜涣长剑出鞘,直指炎案,可是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神绪难以集中,频频留了空隙给炎案。   祈卯看着,攥紧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身旁的人见了,故作不解问道:“这位将军是怎么了?这大热天的,将军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他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苏夜涣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忍不住侧眼看过来,结果就在这时候,趁着一个不留神,炎案手中的长剑直直削了过来,苏夜涣连忙仰身去躲,剑从他鼻梁上方划过,险些就划伤了他的脸。   再接着,苏夜涣便越来越处于弱势。   身边的人脸上恨恨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苏夜涣和祈卯都清楚听炽俟阿宗莫对着身旁的侍卫道:“去告知军师大人,就说涣王已经中毒,本王已经诱他运功,使毒气已经渗入血脉……”   那侍卫匆匆离去,只是很快就赶回来了,神情慌张无比,在炽俟阿宗莫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炽俟阿宗莫的脸色顿然一变,脱口道:“失踪了?”   “是……”   听此一言,葛逻禄的人全都一愣,呆呆地看着炽俟阿宗莫。   炎案也是怔了怔,同时,他看到苏夜涣嘴角突然挑起一抹诡异而桀骜的笑意,看得他心中一慌,苏夜涣的长剑重重劈下,劈在他的剑上,接着炎案就感觉到自己的手狠狠一麻,等他回神时,手中的长剑已经裂成两截,而苏夜涣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你……”看着他突然毫无异样的脸色,众人忍不住将目光移向祈卯,见他也是面色淡然红润,早已不见方才的痛苦之色。   苏夜涣抬眼扫视殿内,最终目光落在炽俟阿宗莫身上,开口缓缓地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军师?” 【一百三十四】神出鬼没银甲军   军师,想必也就是高将军口中那个为炽俟阿宗莫出谋划策、并盗取银甲军行军计划的那个神秘人物。   看了看在震惊中尚未回神的炽俟阿宗莫,苏夜涣的嘴角划过一抹残冷的笑意,问道:“不知是哪位高深莫测的军师,竟为叶护出得这样的主意?”   “你……”炽俟阿宗莫张了张嘴,皱眉问道:“你没有中毒?”   “中毒?”苏夜涣看了看祈卯,收了剑道:“叶护在酒菜里都下了剧毒,本王怎么可能没有中毒?只不过本王事先服下了解毒的药丸,否则此时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炽俟阿宗莫抽了抽嘴角,“你早就知道酒菜里有毒?”   苏夜涣道:“不知道,只不过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本王只是不想哪天不慎被人给毒害了。”   说话间,葛逻禄的众人已经团团围在炽俟阿宗莫四周,对面只剩下苏夜涣和祈卯两人。面对里里外外众多的葛逻禄将士,苏夜涣二人却并没有太多忧色,尤其是在看到殿外的半空中突然升起一道蓝色的火光,二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   炽俟阿宗莫见了,不由心中一凛,却又忍不住怒道:“王爷以为你们避开了酒菜了的毒,就能安全了吗?别忘了,这里是我葛逻禄皇城,来去可由不得王爷你!”   闻言,苏夜涣却只是冷笑不言,祈卯上前道:“叶护大约是忘了,我银甲军攻进离石城那日,是何种情况?”   炽俟阿宗莫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祈卯道:“那日攻进离石城的关键,正是一批趁夜避开所有岗哨,潜进离石城内的百十来名好手,时至今日,能阻挡得住他们的军队与城墙还未曾出现……”   他说着顿了顿,与苏夜涣一起回身,看了看身后已经将殿门严实堵住的宫中侍卫,又看了看对面的炽俟阿宗莫一行人,神情轻蔑而淡然。   突然苏夜涣缓缓抬起手,而后在炽俟阿宗莫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狠狠地、硬生生地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继而便是一阵惨叫,循声望去,殿门处的那批侍卫中,竟互相残杀起来,好多人毫无防备就被身旁的人一刀毙命。   未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批动手杀人的侍卫便跃身来到苏夜涣与祈卯身旁,对着苏夜涣恭恭敬敬行礼道:“王爷——”   直到此时,炽俟阿宗莫众人才发现,这些身着葛逻禄宫中侍卫衣着的人,却个个都面生的很,且其眉眼样貌与葛逻禄人有着明显的差别,仔细一看便看得出。   如此说来,他们该是苏夜涣的银甲军了?   思及此处,炽俟阿宗莫不由更加恼怒,炎案上前一步怒然道:“狡猾的中原人!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十来人,就能敌得过我葛逻禄数万将士?”   “呵呵——”苏夜涣冷声一笑,看了看身旁的人,他们立刻会意,将手放到嘴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片刻之后,殿外传来回应的口哨声。   炽俟阿宗莫心有疑惑,问道:“你们在搞什么把戏?”   苏夜涣不言,神情镇定之余是满满的自信,眼角是冷魅的笑。   不多会儿,有侍卫匆匆赶来,禀报:“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炽俟阿宗莫顿时感觉情况不对,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卫道:“方才有一群人突然闯入小王子的寝宫中,小王子……小王子他……”   听到“小王子”三个字,在场的葛逻禄人全都大吃一惊,炽俟阿宗莫更是瞬间变了脸色,追问道:“小王子怎么了?”   不及侍卫回答,苏夜涣就挥手打断了他,对着炽俟阿宗莫淡笑道:“叶护不必着急,小王子现在很安全,本王早就说过了,本王并无伤人之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我天朝边疆安稳太平。”   听着苏夜涣静淡无波的声音,炽俟阿宗莫激动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些。   细细想了想,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男子,他的身上着实有一种能威慑人,让人不由自主沉静的气势。那种凌人的气势,必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方能有的大气与沉敛,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夜涣的心思与用兵,确有出奇之处。   葛逻禄人人皆知,叶护炽俟阿宗莫女儿众多,儿子却少之又少,唯一的大儿子于三年前不幸病逝,炽俟阿宗莫心中苦闷不已,王位总得有人继承才行,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一心想要个儿子,却无奈孩子不是夭折就是女娃,直到今年入秋之时,这个小王子总算安全降生,至今无病无灾。   这是他的独子,捧在手心里都怕捂化了,如今却是落到了苏夜涣手中。   他究竟是如何将人调遣进入宫中,还能安全地避开了那么多的守卫与耳目?   想到此,他将目光移向了苏夜涣。此种情况下,他心知苏夜涣不会对他的小王子做什么不利之事,倒也放心了许多。   苏夜涣直直迎上他的目光,道:“叶护一定在想为什么要相信本王所说的话,本王又是如何能做到这一切,是吗?”   炽俟阿宗莫不语,点头以应。   苏夜涣不由笑了笑,“很简单,其实早在叶护派使者前往接本王入宫之时,本王已经服下了解毒的药丸,本王的的人也已经混入了你们的队伍中。”   有人想了想,突然道:“是前往迎接的队伍?”   “没错。”祈卯代替苏夜涣答道,“在使者进屋与王爷谈话之时,我银甲军的精兵便已换上了你们的衣服,在外面等候,然后随着使者一起进入了宫中。”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穿着葛逻禄侍卫服的银甲军,复又道:“不过,随行的人数总归是有限,其余人便是按着之前我们留下的记号,趁着夜色悄悄潜进了宫中。这宫里把守严密,岗哨众多,还特地在较暗的巷道里设了许多暗哨,却不知这样的地方虽隐蔽,却也最容易被击破……我早就说过,这个世上还没有银甲军到不了的地方。”   闻言,炽俟阿宗莫一行人个个面露惊色,唯独炽俟阿宗莫还算镇定,银甲军有如此能耐,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其实之前的投降他虽心有不甘,却未曾想过要再与苏夜涣冲突交锋,便是听了军师一言,道擒贼擒王,将苏夜涣引入宫中,将其杀死,银甲军便群龙无首了。却没想到反被苏夜涣摆了一道……   唉……   轻轻的一声叹息,苏夜涣听得清楚,他抬首静静地看着炽俟阿宗莫,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   想了想,他对身边的人道:“传他们到此会合,带上小王子,将小王子交还于炽俟叶护。”   “王爷——”众人一惊。   炽俟阿宗莫等人也是大吃一惊,不明情况地瞪着苏夜涣。   苏夜涣沉着脸色,再次吩咐道:“照我的话去做。”   “是!”   炽俟阿宗莫凝眉看着苏夜涣,道:“你是什么意思?”   苏夜涣笑道:“我苏夜涣征战沙场多年,并不屑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相要挟与叶护,此次这么做只是想告知叶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银甲军既是能轻而易举破了你的离石王都,再想灭掉你葛逻禄,不过的挥手之间的事,可是本王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与叶护,全然是为了我天朝安稳,两族交好。本王知道叶护此举是受了他人蛊惑,所以本王不欲与叶护计较,只要叶护答应从此不再给我天朝边疆造成什么威胁,不做损害我天朝之事,我苏夜涣保你葛逻禄安稳太平。”   安稳太平!   炽俟阿宗莫又何尝不想安稳太平?如今小王子尚年幼,根基不稳,他自己年岁也不小了,他要等小王子长大成人、能继承大业才能撒手而去,所以在此之前,他自然是希望自己与葛逻禄都能安稳太平,无所事端。   苏夜涣的条件对他而言,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甚至的有利而无害。   神秘出现的军师突然逃走,想必是知道了银甲军已经进入了宫中,而在此情况下,他非但没有告知葛逻禄,反而独自逃走,可见其心只在于借他们的手,除掉苏夜涣,而不在于帮助他们。若是如此,他有何故还要再强撑着与天朝相抗?   最重要的是,他的小王子,如今还在苏夜涣手中。   想到这里,他不由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就依王爷所言。只要王爷能将我小王子安然送回,不与我等计较今日之事,能保我葛逻禄平安,我葛逻禄愿每年再多奉上五百万银两,以敬天朝!”   听闻此言,苏夜涣再次微微笑开,依旧是那般自信而傲气的笑容。 【一百三十五】何其相似倾城貌   除夕前夜,苏夜涣的千里捷报终于送达京都。   此次银甲军西征平叛不仅擒获了叛徒江氏父子,更是大败葛逻禄,将其招为天朝的附属国,并签下契约,年年向天朝进贡一定量的金银珠宝及马匹与矿石。   如今西疆局势已定,涣王率银甲军众人留下与葛逻禄及边疆各族过完这个年,便动身回京。至于留下镇守鹜城的守将人选,还有待睿晟帝指派。   消息一传出,举朝同欢。   睿晟帝趁此机会大赦天下,一为庆贺此次获胜,二则是为太后祈福。   从苏夜澄二次被废开始,太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久治不愈。其间衣凰也曾多次入宫看过,只是刚刚有所好转,就又遇上苏夜澄葬身火海、苏潆泠自缢而亡的事情,前不久又出了慕相被罢返乡一事,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终于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苍老了许多。   衣凰心知,太后这是心病,矛盾而复杂,终须心药医。   逸轩资质聪颖,天分极高,跟着衣凰学习的这段日子时时让衣凰刮目相看。他小小年纪,心中却是十分明晓事理,知道太后重病在身,一心只想赶紧着学到有用的医术,也好为太后治病。   虽然明知如今还不可能,但太后知道了还是好一阵开心。   慕相被废之后,衣凰便一直待在冰凰山庄,数日来足不出货,闭不见客,便是苏夜洵与苏夜清到了庄内,她也照样避而不见,让二人好一番无奈。倒是偶尔苏夜泽上门时,她会现身一见,然也是短短片刻。   众人皆明白,她心中郁积着怨气,或者说她骨子里的冷漠在慕相被废之后,变得越发明显。   这些时日睿晟帝倒是很少召她进宫,却时不时传了红嫣前往面圣,不用说,所问之事都是有关衣凰。   明日便是除夕,这一次家家户户的热闹是真的热闹了,大殿下与六公主之事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为往事,西疆战事也总算平稳下来,帝后又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只是今年的除夕宫宴不再似往年那般盛大隆重,睿晟帝因连失两位子女,加之自己与太后身体皆抱恙,索性命宫中免去大宴,设简单家宴,只命诸皇子、公主入宫为伴。   早在三日前,红嫣就带来了睿晟帝的口谕,命清尘郡主慕衣凰除夕夜与诸位王爷公主一同进宫,参加宫里的晚宴。   天子圣谕已下,衣凰虽然本不愿踏足宫中,却还是不得不走这一趟,更何况,除夕这日一大早太后宫里便来了人,说太后传清尘郡主入宫为太后诊脉。   其实诊脉为假,让衣凰进宫是真。   太后虽久居宫中,不问世事,今年之前很少见到衣凰,却对衣凰的脾气性格颇有些了解,她是担心衣凰因着慕相的事,不顾睿晟帝的口谕,不肯进宫参加今晚的晚宴,惹恼了睿晟帝。   衣凰心中明白这些,也不一定有些平静了。   为太后诊了脉,又听她细细交待了一番,衣凰这才脱身,出了永德宫。却没想到,她前脚刚出来永德宫,后脚仪秋宫的人就追上了她。   也许应该说,他们早已在永德宫外等候她多时。所以,衣凰并没有拒绝,也拒绝不了,干脆爽快地跟着他们去了。   多日不进仪秋宫,这里永远都像它的主人一样,雍容华贵,典雅奢华。   走进承香殿时,毓皇后正被对着衣凰,站在桌案前,低头看着摊开在案上的东西。听到衣凰进来以及行礼的声音,不急不忙地回身,淡笑道:“今天除夕,皇上既然请了郡主来参加晚上的家宴,就说明郡主跟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别拘礼了。”   听此一言,衣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面上却不作变化,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表情,欠身道:“娘娘就叫我衣凰吧,衣凰命薄,怎敢与皇后娘娘攀亲戚?”   毓皇后依旧笑容不减,招手示意衣凰上前,道:“你这孩子,心思永远都比别人深一层,只可惜你身为女儿身,无法入朝为官,替皇上处理国家大事,否则,这朝堂上哪还有别人的立足之处?”   衣凰低头道:“衣凰不敢。”   毓皇后似是没听见,继续道:“如果你爹能有你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着了别人的道儿,落得如此下场了。”   虽然衣凰早有心理准备她会提及慕古吟,可当她真正说出口时,衣凰心中还是忍不住狠狠一震,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继而抬头道:“一切命中皆有定数。也许我爹他当真不适合做这个官儿,与其让他在这里受尽身心折磨,倒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回乡养老。”   她语气平缓而清淡,似乎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那样的无波无澜,那样的淡若清风,让毓皇后隽秀的眉骤然就拧起来。她抬头直直盯着衣凰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只是那一双清眸澄澈无垢,幽冷无底,直似一潭深泉看不透更猜不透。   “呵呵……”她收回目光,轻笑了两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从衣凰面上掠过,又移到案上,突然她目光一顿,再次来回打量了衣凰和案上的那幅画,不禁惊疑出声:“竟会如此相像?”   衣凰不解,毓皇后便招了招手道:“你上前来。”   衣凰依言上前,看了看毓皇后手指指着的那幅画,突然自己也忍不住怔了怔。   那画上的女子上从额角,下到下巴,都与衣凰极为相似,许是画像的缘故,加之她本就生得貌美,根本看不出年龄来,旁人瞧了,几乎就要以为这是衣凰的画像。   若说有何不同之处,便是那双眼睛。比之衣凰,那双眼睛少了些静淡与冷冽,多了份温润与随和,如春风常在,和煦暖人。   画像的左下角题了一首诗:   沚水兮桂棹,我有嘉宾兮吹萧;   吹萧兮闻笛,笛之美人兮弄残月;   弄残月兮伊伊,伊之来兮如清扬;   如清扬兮如清扬,清扬逝兮无遗芳。   到了此时,衣凰虽然猜不透毓皇后的心思,却已看得出来她是有意要她看到这幅画像,而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必然与这画像有关,便故作有些惊讶,道:“这……这人是……”   毓皇后面上露出些许忧伤,缓缓道:“她曾经是本宫的好姐妹,只是……唉……”   衣凰心中一凛,好姐妹?毓皇后的“好姐妹”,可不应该就是这后 宫中的妃嫔?   只听毓皇后又继续道:“本宫听闻你与涵儿关系颇为密切,原以为涵儿终于是愿意找个心仪的姑娘,想要成家了,却原来,是本宫误会了,弄错了。”她说着又是沉沉一叹。   没由来的两声叹息,已经让衣凰猜谜的心情消失全无,她定了定神绪,“衣凰不明娘娘所言何意,还望娘娘赐教。”   毓皇后这才将目光移回衣凰身上,有些温和又有些惋惜地看着她,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事儿。本宫毕竟不是涵儿,有些事情还是让涵儿自己来说吧。”   她说着朝着殿外喊了声:“来人。”   “奴婢在。”   “去请涵儿殿下来,就说本宫多日不见他,今日想与他聊聊天。”   “是。” 【一百三十六】难猜难测伊人心   宫人刚刚来到紫宸殿外,正好看到苏夜涵从里面走出来,脚步缓慢,却沉重如磐,看着他漠然中带着寒冰初降的脸色,那宫人心中直直叫苦。   涵王殿下鲜少以这般神情待人,却不想就让她遇上了。   饶是如此,皇后娘娘既然命她前来,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参见涵王殿下。”   苏夜涵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免礼。   那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王爷前往仪秋宫一叙,还请王爷移步。”   话音刚落,苏夜涵冷峻的眉如意料中地微微皱了皱,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道:“走吧。”   虽然他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猜测这毓皇后找他所为何事。一直以来,他与毓皇后及苏夜洵一行人都相交甚少,加之他对他们的利益威胁最小,是以根本没什么交情。若非因为衣凰,他与苏夜洵也是……   想到衣凰,苏夜涵的眉角不由自主地为为你蹙起,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东宫大火,苏夜澄与楼陌均被双双烧死的背后,还有其他隐情。不管怎么说,即便宫中失火,有那么多宫人在,加上苏夜澄与楼陌均身手都算不错,总不至于两人就这么双双葬身于火海。除非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他二人心中没有了求生的念头,才会放弃逃走。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不动声色,暗中调查,睿晟帝终是看不过他这么拼命追查真相,只得将真相告知与他——   苏夜澄已经二十八岁,东宫中却只有一位太子妃,而偏偏这位太子妃之所以入主东宫十年而无所出,问题却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于苏夜澄自己。只因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而有龙阳之好,而那个人,便是自小与他如影随形、至死都不会背叛他的太子幕僚楼陌均。   近二十年来,楼陌均默不作声地守在苏夜澄身边,力图为他解决掉、挡下一切劫难,不仅是因为他对苏夜澄的忠诚,更因为这一份无法说出口、无法摆上台面的感情,以至于到了最后,他紧紧抱着他,一起被大火吞噬。   而让苏夜涵想不到的是,告知睿晟帝这一切的人,竟会是衣凰!   那日在宓秀宫外,楼陌均告知衣凰的惊天秘密便是这件事。   即便楼陌均没有告诉过衣凰,如今这世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只剩下岑瑾萱一人,而岑瑾萱出宫之后,就一直待在衣凰的冰凰山庄里。   苏夜涵想不明白,衣凰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睿晟帝,而使得睿晟帝勃然怒之,所以他在前往洵王府参加的苏夜洵的生辰宴前,前往东宫,对着苏夜澄说了那么多狠绝的训斥的话语,最终,苏夜澄与楼陌均自觉生无颜面,便放弃了逃生的念头。   她与他二人一向交好,不是么?甚至她曾多次帮助他们,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假的,都是另有目的的吗?   慕衣凰呵慕衣凰!你究竟在心里藏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你可知,若非你告知父皇这些,大哥与楼陌均也许就不会死?他们不死,六姐也不会伤心至此,自缢而死。   难道,这所有一切的一切,当真都是你在背后操控着么?   大哥的死,六姐的死,都与你有关吗?   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发出“格格”的响声,身后侧的宫人听了,突然只觉心头一阵凌冽寒意袭来,吓得她浑身颤抖。   再悄悄抬头,偷偷去瞄苏夜涵的脸色,却见他面色淡然平静,毫无异样,饭方才的冷怒已然消失不见。   在这宫中,人人都把自己的心思、感情与情绪藏得如此之深,他身为王爷,自然要比其他人藏得更深,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看着曾经那般温润儒雅、淡泊随和的涵王殿下也变成如今这样,那宫人心中还是忍不住战栗。这宫中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么?即便你不想这么做,可是却又不得不顺应局势的发展。   好不容易挨到了仪秋宫,宫人领着苏夜涵匆匆入内。   宫外寒风刺骨地冷,这几日雪已经融尽,天气渐渐干冷起来,风吹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得疼。   见到毓皇后,苏夜涵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毓皇后微笑着挥手道:“哪来这么多的礼数?都是自家人,又是大过年的,这些礼数都免了吧。”   苏夜涵虽嘴上应着,该有的礼数却点滴不落,未有丝毫不到之处。毓皇后也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命人赐了座,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聊得无非都是些家常琐事。   最后,问及苏夜涵年龄已经不小,该是娶妻成家之时,毓皇后的目光有意识地朝着里面的帘幔瞥了一眼。   衣凰站在帘幔后看得清楚,却默不作声。这是毓皇后的主意,衣凰自己也觉得不无道理,有些事情当面当真难以说出口,而她也十分想知道,为何这宫中有那么多人第一次看见她,都会是震惊讶然是神情,便是苏夜洵与苏夜涵这样心思深藏的高手,都掩饰不住。   毓皇后道:“你看你四哥,只比你年长一岁,可是很快就要当爹了,涵儿,你也该赶紧着为自己的事情考虑考虑了。皇上孙儿不多,心里也着急得很,你们这兄弟几个,该想着为皇上分分忧了。”   苏夜涵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儿臣定会好好考虑母后的话。”   毓皇后笑了笑,道:“你记下了就好……”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门外一阵哗啦的声音,毓皇后不由把眉一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尔烟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领着一名怀抱几只画轴的宫人进来了,道:“启禀娘娘,这丫头刚刚不小心,把东西摔下了。”   毓皇后缓和了脸色道:“本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小丫头不懂事,就别为难她了。”   那宫人听了,连连叩谢:“多谢皇后娘娘饶恕……”   突然,毓皇后指着其中一只画轴道:“这画轴本宫看着好生熟悉,是什么?”   “是一些搁置在旧屋里的画像,奴婢奉命将这些收拾整理好,送进凌晖堂收起来。”那宫人说着将毓皇后指着的那只取出,交到了尔烟手中,尔烟接过,拿到毓皇后与苏夜涵面前,小心地打开,画轴刚展出一半,苏夜涵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这正是之前毓皇后给衣凰看的那副画像,此时苏夜涵一见,眉峰不由紧紧蹙起。   毓皇后却是没有察觉,只是轻轻一声感叹,道:“本宫道怎么这么熟悉?却原来这是儇妹妹的画像……” 【一百三十七】人面不知何处去   蓦地,她声音一滞,侧身向苏夜涵看去,看到他沉冷的脸色,不由叹息道:“想当年,儇妹妹深得皇上宠爱,妹妹自己也是个淡泊幽雅之人,却是不想,竟遭遇了这等灾难……”   苏夜涵没有说话,眼角却有遮掩不住的伤痛,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毓皇后的话。   毓皇后面露心疼之色,正欲安慰苏夜涵,突然又怔了怔,道:“儇妹妹这画像,本宫瞧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听此一言,苏夜涵霍然抬头,看了看毓皇后,又看了看画像。   只听毓皇后继续道:“这是像……”而后她一声长长的太息,看着苏夜涵道:“原来如此。本宫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虑,涵儿你生性向来漠然静淡,怎会北疆一行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同了,尤其是对衣凰,当真是所有人都瞧得出你对她心意不一般。本宫还道涵儿你总算的想开了,却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   她说着又一次有意识无意识地看向衣凰,衣凰的心高高悬着。通过刚才的几句话,她已然猜出了些什么。   顿了顿,毓皇后缓缓道:“竟是因为,衣凰与儇妹妹长得如此相像。”   儇妹妹,冰儇,苏夜涵的母妃,冷泉宫的主人。她是睿晟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冰贤妃,以至于她死后,睿晟帝曾一度消沉,不问朝政,整整一年之久。   便也是在她死后,睿晟帝便再也没有宠幸过哪一位妃嫔,众人皆知,冰贤妃就如同这宫中的一朵雪莲,高贵圣洁,无人可比。   这样的真相于衣凰而言,是当头棒喝。   当真如此么?他这般信赖她依赖她,甚至对她情深意重,最终只不过是因为她长得跟他的母妃如此相像,他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他亲人的影子,而非他真的对她有多么深厚的真情?   外面,毓皇后看不到衣凰的神情,然只看着苏夜涵紧紧蹙起的眉,她的心底依然一阵得意,继续道:“本宫觉得,就连泠儿都不及衣凰长得像儇妹妹,这当真的奇了。”   苏夜涵的脸色已然冷到极致,一向温和静敛的眸中寒光乍现,他站起身开口,语气却出奇得平静,“母后召儿臣来,便是为了这事吗?”   他已经可以确定,所谓的不小心将画像摔在地上,只不过是个借口,找出冰贤妃的画像,再扯上这一番话才是她真正的用意,可是他却猜不到她这么做的用意。   看得出毓皇后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简单客套了两句,便快步离开了仪秋宫,却始终未曾发觉站在帘后的衣凰。   直到数年之后,直到这里掌权的天子不再是睿晟帝,而是嘉煜帝,衣凰也曾跟他提起这事儿。   衣凰道:“那日我站在帘后,站了许久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爹曾经告诉过我,我与我娘长得极像,但他却没有告诉我,我与贤妃娘娘也是如此相似。当时我便想,也许,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只是因为这张脸,而非这个人。”   即使聪明如她,在面对苏夜涵时,她的聪明也变得无计可施。   嘉煜帝笑得清浅而疼惜,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所以,你便松开手,走到了四哥身边?你可知,那时我很想说,不一样,你与母妃不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是我不知你在那里,而我更不想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解释太多。”   然而这些,终究是在许久之后,是在繁华过境、一番彻骨之痛之后,那是无数人用生命、用鲜血铺出的路,而他们便是踏着这条血路一直走来,艰辛而痛苦……   衣凰从帘后走出时,苏夜涵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殿外。   毓皇后的嘴角挑着一抹满意而狡黠的笑,撤去了之前的和善,满脸的精明与算计。   她看了看衣凰,心底有一丝微微的诧异,却被她轻易地掩藏了起来,执起案上的茶盏,轻轻荡着杯盖,道:“这下你可明白了?”   衣凰面无表情,神色出乎毓皇后的意料,平静而沉敛,看向毓皇后的眸子暗沉漠然,微微欠身道:“衣凰不明白娘娘此举何意,若只是为了告知衣凰与贤妃娘娘长相相似一事,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哦?”毓皇后不由回身看了衣凰一眼,“这么说,此事你并不在意?”   衣凰淡笑道:“衣凰能与贤妃娘娘长得像,那是衣凰之福,涵王殿下因此与衣凰交好倒也不足为奇,衣凰只是不知娘娘这番大费周章的原因。”   毓皇后的笑不由冷了下来,睨了衣凰一眼,冷冷道:“是么?本宫怎么听说从北疆回来之后,你们一直走得很近,在洵王生辰宴那晚,涵儿还当着其他王爷的面给你披上披风。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依涵儿的性子,又怎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衣凰笑容不减,神色不惊,“娘娘可能不知,在北疆衣凰曾救过涵王一命,回朝后,六公主身体虚弱,衣凰也曾给六公主诊过脉,加之皇上口谕特允衣凰与诸位王爷公主兄妹相称,是以衣凰便高攀了洵王殿下为衣凰的四哥,涵王殿下为七哥,是以与诸位王爷感情较好。涵王殿下带人宽厚随和,只是动作比别人快了一些,若换做其他几位王爷,定然也会这么做的。”   一番话说完,衣凰面上虽是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已经起了波浪。过去的种种一点一点涌进脑海,撞击着她的心。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假的,都是假的,他所做的那些,不过都是因为冰贤妃……   毓皇后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不但人长得漂亮,头脑也很聪明,只怕这心里的心思主意也不少吧。本宫还听闻你在北疆曾孤身退了突厥几千精兵,倒是颇有一番能耐与胆识。”   衣凰不卑不亢,“谢能耐夸奖。”   毓皇后又道:“既然你说你与涵儿之间并无情愫,只有兄妹之情,那今日本宫便与你做个交易。”   衣凰道:“衣凰何德何能,敢与娘娘做交易?娘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便是。”   毓皇后将茶盏放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咙,这才不紧不慢道:“你嫁给洵王,本宫保证有朝一日定恢复你慕家昔日荣耀!” 【一百三十八】此时此刻难为情   虽然宫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象,却依然遮掩不去这样的热闹之中头透露出来的萧条冷瑟。   平白无故地就这么少了两位王爷公主,宫人们嘴上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多少有些难受,毕竟这两人以前都是那般待人随和宽厚的主子,突然地就没了,总会让人心中一阵失落。   加之睿晟帝免去了今年是宫宴,只有几位王爷公主入宫陪伴,比之往年自然也是冷清许多。   除夕之日,正赶上极寒天气。   衣凰脚步沉重,迈得缓慢,满腹心事堵在心口。   站在仪秋宫外回身望去,她心底一片寒凉。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虽早已有数,此时却还是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她自是知道,从一开始毓皇后就不喜欢她,对她意见颇多,如今终于明白那是因为冰贤妃的缘故。身处后 宫,人人都想得宠,而得宠之人则必然是众人的公敌,冰贤妃也不例外,睿晟帝待她如此亲厚,甚至要立她为后,以毓皇后这般容不下他人的性子,以及她勃勃的野心,又怎能容忍得了?毓皇后自然会对冰贤妃恨之入骨,继而对与冰贤妃如此相像的她,也不会有好感……   蓦地,衣凰心头一凛,当年冰贤妃葬身火海,正是在立后大典前不久,而苏夜澄的母妃楼妃娘娘也是在立后前突然病情加重,不幸病逝,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心头的寒意越来越浓,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她突然抬脚离开,只是刚刚快步走了几步,又不禁停下脚步。   “呵……”一声冷笑,带着些嘲讽之意。   她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多此一举,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只不过是冲着这张脸才对她好一些,她又何苦要自我作践,死赖着他?   更何况,前不久他受命暗查户部贪污一案,若他当真心中有她,若他当真顾及了她,在乎了她的感受,又怎会带人从右相府查出那些黄金之后,不问真假便上报了睿晟帝,还将她的爹爹下狱?   那个时候,他所想到的便只是要完成睿晟帝的吩咐,做好他涵王的本分吧?   更何况,毓皇后何故会提出这样的交易,她一时还猜想不透,按说她应该很讨厌她,不是么?   心里的疑惑越发深浓,却是给不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闭上眼睛,苏夜涵那张永远静敛而情绪深藏的面容如同锋利的刀子,狠狠划过衣凰的心底。   曾经的拧眉与浅笑,突然就变得那般讽刺而刺眼。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大冷天的,一个人现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用抬眼看他,衣凰都猜得到来人是谁,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哈哈哈……”话音刚落,一道爽朗的笑声就传入耳中,衣凰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不止苏夜泽一个人,他身旁还有个苏夜清。   衣凰收了不服气的表情,正欲行礼,却被苏夜清挥手阻止了,“你与十三弟能这般不拘礼节,何故跟我就这般客气?莫不是要把我当外人排斥在外?”   衣凰挑眉一笑道:“衣凰岂敢呐?”   苏夜清道:“既是如此,今后你叫我三哥便是,王爷叫着未免有些见外了。”   衣凰点点头,“三哥有言,衣凰不敢不从,日后又多个人可以帮我欺负某个人了,我又何乐而不为?”糖说着挑眉看了看正独自乐着、听了这话又突然变了脸色的苏夜泽。   未等他开口反驳,一道深蓝的人影便从墙角走出,朝着三人缓缓走来,边走边道:“除了三哥,我也可以帮你一起欺负他。”   三人循声望去,看到苏夜洵,衣凰脸色稍稍一沉,苏夜清和苏夜泽倒是没有多大神情变化,只听苏夜泽恨恨道:“我是你们的亲弟弟,却没想到你们竟是这般对我!”   苏夜清哈哈大笑道:“古人有云,食色性也,你非食非色,我们怎能待你好过衣凰?”   苏夜泽便撅了嘴,道:“都是没良心的。”说罢又转身对苏夜洵道:“四哥你也是!”   苏夜洵笑而不语,目光落在衣凰身上,瞬间变得柔和,缓缓走到衣凰身边,柔声问道:“冷吗?”   衣凰轻轻摇头,“不算太冷。”   苏夜洵看着她略带勉强的脸色,知她有心事,转身对苏夜清二人道:“方才在路上遇着连公公,道晚宴就快开始了,听说十妹和邵驸马已经到了,轩儿围着十妹的肚子看着,问出了一大串让人忍俊不禁的问题。要不三哥、十三弟你们就先去吧,我与衣凰随后就到。”   二人听出了苏夜洵的话中之意,便点点头,道:“那我们在麟德殿等你们。”顿了顿,苏夜清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要太迟,昨儿我见到母后,听母后的意思今天似乎有什么事要说。”   二人走出一段路程后,苏夜泽一直忍不住回头看着,收起了方才的嬉笑之色,眉头微微皱起。苏夜清笑言道:“你这是放心不下衣凰,还是四弟?”   苏夜泽下意识地摇头,口中却不由问道:“三哥,弟弟问你一句话,你要告诉我你内心里的想法。”   听他语气有些沉,苏夜清也收了笑脸,道:“你我兄弟,尽管说。”   苏夜泽问道:“四哥和七哥一直都是我们兄弟中心思最让人难以捉摸的,可是三哥有没有觉得,这半年来,他们都变了许多?”   苏夜清拧了拧眉,脱口便道:“你是说衣凰?”   苏夜泽颇惊,“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夜清失笑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止是我知道?如今宫中满是关于他三人的传言,沸沸扬扬,不可谓不传神,就连父皇都已有所耳闻,我又怎会不知?”   苏夜泽又道:“那,三哥什么看法?”   苏夜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跟衣凰之间没有你们熟络,不明白她有什么想法。但我总觉得四弟和七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说着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太极宫,用沉敛而意味深长的声音道:“也许,是时候站出一个人来,好好理一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一百三十九】忧心忧思来路人   看着苏夜清和苏夜泽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衣凰的笑容也渐渐收起,最后消失不见。   侧身看了看苏夜洵,她开口道:“你找我有事?”   语气颇有些生硬冷淡,听得苏夜洵心中稍稍一沉,他关切地看了她一眼,道:“方才我路过母妃的仪秋宫,听守门的宫人说,母妃今日传你去了仪秋宫,还在里面待了很久。她没有为难你吧?”   听着他语气里浓厚而真切的担忧,衣凰心里大约有了些底,只怕毓皇后还未把今日所谈之事告知苏夜洵。   这个男人,他虽因为孝顺而在某些事情上,不得不听命于他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受人摆布之人,他只是比常人更能压得住自己的情绪。他的心思,他的想法,全都深得像一口井,而他就站在井底,没有人知道什么侍候什么事会让他骤然爆发。   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   苏夜洵点点头,却并没有放心的意思。   “听说,这期间七弟也曾去过?”他突然又开口问道。   “嗯。”衣凰无意隐瞒,“皇后娘娘道多日不曾见到七哥,便传七哥前往一叙。”   苏夜洵面露疑色,“当真只是一叙?”   衣凰道:“是或不是我不知道,四哥何不亲自前往问问皇后娘娘?”   苏夜洵被她的话堵得一怔,低头定定道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又挑眉笑开,笑容俊雅温和,如冬日里的一缕春风,让任何人见了都心头一暖。   偏偏衣凰面无表情,至少并无笑意。   只要一想到在仪秋宫毓皇后所言,她的心就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最近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人无暇顾及细想。   从团圆节那天晚上,冰凰山庄遭到莫名的偷袭那一刻起,一切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更甚至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了这一场计划。   苏夜清受伤,苏夜澄被陷害,继而被二度废去太子之位,而后苏夜洵生辰宴当晚,东宫大火,苏夜澄与楼陌均双双葬身火海,再到后来的苏潆泠自缢……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是那么巧合,理由也看似那么充分,可是越是看似完美的表象,其中问题便会越多。   衣凰隐约觉得,在毓皇后试图排除异己,为苏夜洵扫清途中障碍的背后,还有一双手在借机推进着事态的发展。而正因有他的推波助澜,这一场场灾难才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可是衣凰却猜不到,更想不到这宫中除了毓皇后,还有谁会如此热衷于这些事。   如今她的爹爹已经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右丞相,她也不再是昔日的右相之女,她虽徒有一个清尘郡主的封号,却无丝毫权势,却为何在这时,毓皇后要提出让她嫁给苏夜洵的要求?   微微抬眸看向身侧的男子,衣凰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身上确有一种足以让万千女子为之倾心的魅力,无论是身世、样貌、还是自身才华,他都算得上是当朝翘楚,也难怪傅雯嫣会愿意为他做出这般牺牲……   一想到傅雯嫣,衣凰骤然想起她腹中的孩子来,正欲开口问些什么,就听苏夜洵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四哥你在这里,四王妃要独自一人待着,会不会有些不合礼数?”   苏夜洵淡淡一笑,“她与十妹正在讨论着孕中事宜,哪里顾得上我?”   “是么?我怕十公主有邵驸马陪在身侧,四哥却没有陪着王妃,王妃心中难免会不舒服。”顿了顿,她看了看苏夜洵微微蹙起的眉峰,又道:“更何况王妃腹中那可是四哥的孩子,四哥该多上心才是。”   “你这是在教训我?”苏夜洵俊眉高挑,俯视着衣凰。   衣凰只是睨了他一眼,显然并未把他当回事,想了想,才又道:“四哥,可有记住我的叮嘱?”   说到这一句时,她的语气有些沉,苏夜洵正色道:“嗯,我都记着。只是……”他说着疑惑地看了看衣凰,“你怎的知道母后不愿意要雯嫣腹中的孩子?”   “呵——”衣凰闻言忍不住冷冷笑出声,“皇后娘娘是何用意我并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四哥对王妃以及她腹中孩儿实在有所亏欠。七哥从北疆回朝、三哥在清王府设宴那晚,我就已经发现事情不对劲。皇后娘娘会定期安排人给王妃送来安胎的补药,这些药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有大补之用,然孕妇却不宜多用,它们的药效更多是在于前期保胎,后期伤胎。”   闻言,苏夜洵皱眉沉声问道:“那晚你之所以会对我那般态度,冷漠而埋怨,是因为你认为我知道这些,却并没有加以阻拦?”   衣凰点头道:“起初我确实这么认为,可是后来一想,那毕竟是你的骨肉,你又怎么忍心看着它一点一点长大,失去它?直到那日王妃摔跤,我看到你那般担忧是神情,才确定你并不知晓此事。所以我才会叮嘱你,今后宫里送来的汤药,无论好坏,都不要轻易让王妃服下。我虽与四王妃并不交好,可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   周围很是静谧,闲散的宫人已经被调往麟德殿伺候晚宴,这里很少有人经过,二人的声音一落下,耳边便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静静道站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良久后苏夜洵缓缓道:“你可知若事实当真如你所料,你这便是在与当朝皇后作对。你难道就不怕她会对你不利?”   “不利?”衣凰轻呵一声,“四哥以为我会害怕这个?”   “哈哈……”苏夜洵闻言不禁笑道:“你不怕,你当然不会怕,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你怕的?”   衣凰撅了撅嘴,“我只是个凡人,怎会没有害怕的东西?”   “哦?那你害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衣凰自言自语了几声,却没有给出答案。   蓦地,她脸色一变,侧眸看向麟德殿过来的方向,原本沉冷的神情在看清来人后,不由变得缓和下来。   “王妃?”   苏夜洵跟着看过去,果见傅雯嫣正静静地站在拐角处,而且看样子她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面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她的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脸色煞白地看着二人。 【一百四十】宁执有如须弥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冷的,而随着衣凰与苏夜洵的谈话一点一点深入,她的心也终于寒凉彻骨,坠入冰窖。   此前,她一直以为她唯一的障碍是苏夜洵对她没有感情,他娶她是父母之命难违。伤心之余,她并没放弃,因为她以为至少她的婆婆毓皇后是看好她的,即便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也不在乎。苏夜洵是个孝子,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好,他会接纳她的。   也正因如此,这些日子来,尽管苏夜洵多是待她冷漠,她也一个人忍了受了,安心养胎,只等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天,等着孩子改变她在苏夜洵心中的位置。   那日,苏夜洵提出用孩子换她正妃的位子,她不是没有失望过,不是没有伤心欲绝过,只是后来听闻衣凰与苏夜涵情愫暗生,衣凰所中意之人是涵王,她的心才稍稍放下,才又看到了一些生机与希望。   而今日他二人的这番谈话,却彻彻底底地将她的心敲破,撕裂,揉碎……   原来,毓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她的孩子,从一开始她就在利用她,利用她做眼线,利用她通风报信,将苏夜洵的一举一动传进仪秋宫。如此一来,苏夜洵就会因此发现她在监视她而讨厌她,不会喜欢她,而她的孩子也不会顺利出生,成为苏夜洵的孩子,成为他们心中所想的,日后的王者!   一切都只是她想得太美好,却不知自己一直都在被别人当成一颗棋子,欺骗、利用……   寒冷由内而外散发,透骨的凉,冷得她几乎就要没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黑,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重心,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理由与念头……   “王妃——”   一声轻呵,傅雯嫣听得出那是衣凰的声音。   虽然她并不喜欢衣凰,虽然她嫉妒衣凰,痛恨衣凰,然而此时衣凰的声音在她听来却是那般悦耳动听。   至少,衣凰她是真实的,她从未对她说谎,她不喜欢她就会明说,即便如此,她依旧曾数次救下她,救下她腹中孩儿的性命,甚至,她还把孩子保了下来。   其实,她是感谢衣凰的……   隐约间她看到有人影朝着自己直掠而来,随后腰间一紧,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刹那,有人将她拦腰捞起,而后护进怀里。   “你怎么样?”没有称呼,依旧是冷淡的嗓音,傅雯嫣却听出了一丝关心与担忧。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竟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苏夜洵的怀中,那张对她向来没有表情、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竟带着些许不忍与愧疚,让傅雯嫣见了,更加心酸不已。   看到傅雯嫣睁开眼睛,苏夜洵悄悄松了口气,对着正在给她把脉的衣凰问道:“她怎么样?”   见衣凰也稍稍松了松气,苏夜洵便定了定心,又道:“是不是没什么大碍?”说着伸出一只手接下了自己的披风。   “嗯,只是受了些刺激,一时心绪难宁。”衣凰接过他的披风盖在傅雯嫣身上,“屋外冷得慌,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将王妃放下,记得熬点热汤来给王妃服下。”   闻言,苏夜洵抱起傅雯嫣抬脚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衣凰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衣凰看了看苏夜洵期许的眼神,又看了看神情冷漠而绝望的傅雯嫣,心底蓦地一阵刺痛。她摇摇头,道,走上前,却是对着傅雯嫣道:“我知道王妃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我已经救过两次他的性命,既是如此,我就不会再那么轻易让别人带走他。”   她说着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而决绝,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倔强,“这个孩子我保定了,王妃若信我慕衣凰,就尽管照着我的话去做,安心等着孩子的出生吧。”   傅雯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角却有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而后她紧紧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苏夜洵怀里,样子是那般娇小而脆弱。   苏夜洵见衣凰并无同行之意,便沉沉吸了口气,抱着傅雯嫣朝着最近的宫院走去。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衣凰心中翻腾不已,难以平静。   最终,他还是紧张、在乎自己的孩子的,她早说过,他不是那般冷血的人,傅雯嫣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和痛苦并不是白白受着的,至少如今他开始紧张她、担心她了,先且不管他究竟是为孩子,还是为她。   至少,在这不经意间,苏夜洵似乎已经给了傅雯嫣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可是,她有什么?   她不喜欢这争来斗去的朝堂,不喜欢这个满是污秽、却打理得光鲜耀眼的宫殿,若非爹爹在这里,她断不会待在这个地方这么久。   娘亲交与她的任务,她已经苦等了十年。然而就在她终于看出些眉目的时候,情况却由不得她选择了。   正如当初在章州,青芒无意间问出的问题,却是到今天她才发现这个问题是如此难回答,青芒问:“这是皇室的事,衣主可是已经想好了?”   是啊,这是皇室的事,当年娘亲便是因为在自己情感与皇家有所纠葛的情况下,插手了皇家之事,导致了自己后来的痛苦。她在临行前曾有交待过衣凰,若非自己已经身为皇室中人,或者自己与皇室中人无丝毫瓜葛,切莫轻易插手其中之事。   皇室,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儿,惹上了他们,便是一生的纠缠不息,除非,你死。   可是,身为凤衣宫衣主,衣凰心里又十分明白,她必须要按照圣卷上所示,要抛开自己的私念,要以天朝皇室根基安稳为重。她又如何能够做到,对他们,他们的事,不闻不问?   转身,一抹浅色身影映入眼中。   一身寒梅色长衫,着装干净简洁,素雅大方,静静地站在园中的一株白梅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清浅而随和的笑意,让人望而心安。   衣凰一见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心情骤然就平静了许多,她边走上前边道:“难得你也有这般性质,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赏梅。”   苏夜澜侧身,见是衣凰,笑意稍浓了一些,“你不也没去?”   衣凰道:“你们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晚宴。”   苏夜澜点头道:“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每次迟去了,父皇都不会责备于我。”   衣凰忍不住一笑,“皇上对你倒是偏有疼爱。”   苏夜澜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望向麟德殿的方向,语气骤然变得深沉,“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都一样疼爱。便是你,父皇也当做是自己的子女,对你偏爱有加,这点我们兄弟可都看在眼里了。”   “呵呵……”一声轻笑,衣凰笑得有些勉强、清冷,她定定地看着苏夜澜片刻,问道:“可你该明白,我不可能成为皇上的女儿,更不会成为他的义女,无论是内是外,阻力都太多,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把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如何自处。”   苏夜澜闻言,低头仔细想了想,而后淡淡一笑道:“师父常告诉我,宁执有如须弥山,莫执空如芥子。执着地追着一个念头空想而无果,又是何必?若是自己心中有了主意与选择,倒不如干脆朝着那个选择,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   只一言,衣凰似乎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眸中含笑看向苏夜澜,看着他清和却似能洞察一切的清眸,轻轻点了点头,道谢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待她回神时,看到两名宫人正急匆匆跑来,到了二人身边急忙道:“十四王爷、清尘郡主,原来你们在这儿呢,晚宴就要开始了,皇上让奴才赶紧请了二位过去呢。”   苏夜澜侧身看了看衣凰,看见她乌云顿散的笑意,不由得跟着笑了笑,道:“这便走吧。”   衣凰点头,随着他一起朝着麟德殿走去。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与打算,接下来便要看她如何来做。   只是,不管她怎么做,这个除夕夜是已经来了,一切便等这个除夕过去了,在新的一年里,进行一个新的开始。 {第三卷}凤孤飞 【一百四十一】除夕之宴指婚约   麟德殿内华光流溢,灯火通明,喜庆之象甚是明显。   然,看座中各人的衣着打扮,却是以素雅为主,并无太对花哨的五颜六色。   谁都想不想在这个大团圆的好日子里蹙睿晟帝的眉头,毕竟苏夜澄与苏潆泠都刚刚没了不久,睿晟帝与太后心中的伤痛并没有平复,否则也不会取消了往年的大宴。   毓皇后坐在睿晟帝身侧,嘴角含笑,眉眼随和地看着座下众人,那番华盛而凌人的气势,当真非寻常人所能有,甚有母仪天下之范。   既是家宴,后宫妃嫔便都得了机会参与,是以座中除了华贵妃、德妃及靳妃几位养有子嗣的妃子以外,还有不少看着眼生的面孔。   以苏夜清为首的诸位皇子、公主依次分坐两侧,正在三三两两地小声聊着什么,气氛一片安然。   衣凰随着苏夜澜从麟德殿侧门入内,刚一进去就对上苏潆汐悄悄投来是眼色。她迅速扫了四周一眼,苏潆汐身侧留了一个空座,想来正是留给她的,便低头快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甫一坐下,苏潆汐就凑近悄悄问道:“你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衣凰看了看,苏夜洵不在座,便道:“方才遇上四王妃身子不适,就耽搁了一下。”   苏潆汐点点头道:“那就好。她现在怎么样了?”   “无碍,只是一些小小的不适。”   苏潆汐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她一向不喜欢毓皇后,所以便连带着也不喜欢与毓皇后有关的人,加之她第一次见这傅雯嫣,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傅雯嫣的父亲傅田又与毓古骞是一丘之貉,她便更加不喜欢傅雯嫣。   对于她的心思,衣凰自然是了然于心,便低头无奈浅浅一笑,正欲转眸,目光却冷不防地碰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苏夜涵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只是那么静静地、不带感情地看向衣凰,若一定要说他的眼中有什么,那便是考究与思虑。、   那样的眼神,像是在拷问犯人一般,让衣凰见了颇为不自在。她想扭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动作却不听自己使唤,因为此时此刻她也在用同样的目光审视着他。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般彼此信任,他们说过要携手此生,永不欺瞒对方。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分坐两端,唯一的交流便是曾经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印刻在心里的那双眼睛。   不止一次,他沉敛暗藏的感觉衣凰因为这双眼睛而惊醒,也曾不止一次,衣凰因为他这双眼睛而安宁、沉静下来。他们曾在艰难的日子里患难与共,却最终没能坚持走下去。   呵——   心中沉沉太息一声,衣凰终于轻悄地移开目光,下一刻却又碰上了苏夜泽。   他依旧是那般顽劣而傲然的神色,只是这样的表情背后隐隐藏着一份对衣凰的担忧。他知她懂她,心知她今日并不想入宫参加这场晚宴,方才遇见她时,她也是一副不开心、满腹心事的模样。衣凰的脾气如何,他领教过多次,自是再了解不过,他着实担心一会儿的晚宴上,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衣凰从鼻子里发生一声轻哼,似是再说,你大可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分寸。   见之,苏夜泽又不由微微咧嘴笑开。   只是,衣凰的哼哼虽然极轻,身旁的苏潆汐却是听见了。她不由得侧身看了看衣凰,见她正与苏夜泽以眼神交流着,不由撅着嘴皱了皱眉。   “喂,你跟十三哥在干吗?”她轻轻碰了碰衣凰,高挑着秀眉,“莫不是,在眉目传情?”   话音刚落,衣凰一记白眼就落在她脸上,“跟他?在你眼中我这位衣主的眼光就只有这般?”   “扑哧——”闻言,苏潆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凑到衣凰身边道:“若是让十三哥知道你这么说他,非得气死他不可。”   衣凰却满脸不在乎,淡淡道:“那就气死他作罢。”   对面的苏夜泽却是不知道她二人在说些什么,见她们说得眉开眼笑的,还当是说什么开心的事,便用肘子碰了碰苏夜涵。   “七哥,我有一种直觉,今儿晚上我有好运了。”   苏夜涵已然收回了情绪,听到苏夜泽这么说,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苏夜泽道:“今日我陪母妃前往大悲寺敬香的时候,寺里的小师父说的。他道我今日印堂发亮,神采斐然,今日必有好运……”   话未说完,却听到一串清灵的笑声,而且极有嘲笑之意。   苏夜泽扭头看去,却见正是苏夜清的那一双可爱至极的子女苏逸韵与苏逸弘,二人正捂着嘴偷偷笑得欢快,一抬头撞上苏夜泽的目光也不害怕,冲他扮了个鬼脸。   只听姐姐苏逸韵道:“十三叔真是笨,连这样的话都相信。你找寺里的小师父给你看面相,倒还不如找衣凰姑姑,她的本事可比那些小和尚厉害多了。”   “就是,至少衣凰姑姑都不会骗你的。”弟弟苏逸弘跟着附和道。   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这般有思量,且还暗藏嘲讽,虽然他们自己可能都尚未察觉,只是随口说来,却听得一旁的大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苏夜泽沉着脸色无奈道:“让她算?她非得把我说的惨不忍睹、被五马分尸不可。”   青鸾满脸笑意,看了看怀里的苏逸弘,笑骂道:“弘儿,莫要这么不懂事,怎么能笑话十三叔呢?”   苏逸弘稚嫩不谙世事,被骂了不由撅了撅嘴,“本来就是嘛。是衣凰姑姑说的,十三叔最爱闹,最不像个大人,还说得赶紧着给十三叔找个王妃管住他才行。”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看见这一对活宝,苏夜涵的心情也略有好转,跟着打趣道:“那她可又说,你十三叔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的王妃?”   苏夜泽挑眉道:“这一点小师父倒是说了,他说我明年即可抱得美人归,他还说,说不定那位美人今晚会出现在宫里……”说罢兀自乐得笑开了。   身旁的人却都是一副听了一个笑话的表情,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睿晟帝哈哈大笑的声音,众人不由噤声。   睿晟帝扫视众人,除却已经派人来通报的苏夜洵夫妇,其他人均已入座。他的目光刻意在衣凰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朗声道:“这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琐事不断,内外不平。前有突厥来犯,后有江氏父子叛变,所幸我天朝根基稳固,文臣武将辈出,助朕安我朝政,固我边疆。今晚这宴只是家宴,你们就莫要拘谨什么,开心吃喝便是。”   言毕,众人同起身,举杯敬拜:   “恭祝父皇福禄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吾皇福禄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入座——”   好一番礼仪之后,总算能坐下安稳吃宴,衣凰心中却有百般心思,无心下咽。   座中众人各怀心思,各有心事。   一眼扫去,多是心怀惴惴的主儿,亦有看向毓皇后时眼中满是忿恨、然却不敢表露于形的妃嫔,好在这只是一场家宴,多数人衣凰都还认识,不认识的想来也是些常年居于后宫、不得宠幸的妃嫔,或者是哪位妃嫔的亲人。   教衣凰心底一怔的是,段芊翩的出现。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原本准备给苏夜洵二人的座位旁,鲜少与周围的人搭话,动作小心而谨慎,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对面……   对面是……衣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是苏夜涵与苏夜泽的座儿。   苏夜涵平日里生性漠然,且与段芊翩仅一面之缘,并无交流。倒是苏夜泽与她数次碰面,且每次都会闹出些事端来,那次在揽月楼,他还英雄救美了一把……   突然,衣凰似是想到了什么,纤眉一拧,这段芊翩该不会是因此,看上这位十三王爷了吧?   虽然感觉有些突兀与荒唐,可是再仔细看了看段芊翩的眼神,确实是瞥向苏夜泽的,想来该是不假了。   想到此,衣凰不由轻声一笑,心情变好了些。她看了苏潆汐一眼,示意她看看段芊翩,而后轻声道:“你觉得这位段姑娘如何?”   苏潆汐扭头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板着脸色道:“其他都不错,只可惜有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皇后姑姑。”   衣凰狡黠一笑,问道:“那,如果她嫁给十三呢……”   “噗——”苏潆汐刚入口的酒水突然全都喷了出来,而后手执杯盏,瞪着衣凰惊问道:“嫁给十三哥?”   话刚出口,对面的苏夜泽也将嘴里的酒水悉数喷了出来。   由于苏潆汐嗓门较大,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而来,纷纷落在苏潆汐和衣凰身上,苏夜泽更是瞪大眼睛看向这边。   睿晟帝奇怪地看着苏潆汐,问道:“潆汐,发生了何事?你方才可是说有人要嫁给泽儿?”   “我……”苏潆汐怔了怔,傻傻地看着衣凰,不知该如何作答。   衣凰低头道:“回皇上,十五妹方才是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资格嫁给十三……王爷。”她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十三哥”改成了“十三王爷”,听得苏夜泽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呵呵……”睿晟帝微微一笑,却明显隐藏了些什么,“朕还以为是衣凰要嫁给十三。”   “呵呵……怎么会……”苏潆汐笑得十分勉尴尬,讪讪地看了看衣凰。   “怎么不会呢?”一旁一直不出声的毓皇后突然开口道,只见她笑脸盈盈,看了看睿晟帝又看了看座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衣凰身上,“清尘郡主也到了适嫁的年龄,该是给她考虑考虑婚事的时候了。皇上与慕相本就有表兄之亲,如今既然慕相不在朝中,衣凰又是位同公主的郡主之身,便该由皇上做主替衣凰指一门好亲事。” 【一百四十二】断拒赐婚惹君怒   “亲事”二字刚一出口,立刻有几道目光“咻”地落在毓皇后身上,其中所含之意各有不同,但却同样冷冽中带着些许凌厉。   毓皇后却故意视而不见,而是又侧身看向睿晟帝,道:“皇上认为如何?”   睿晟帝的眸色有片刻的沉冷,瞬间有恢复了平静,淡笑道:“给衣凰指婚?”   “正是。”毓皇后神色沉静镇定,“衣凰已有十八之龄,过了今晚,明日便是十九。我天朝女子十六当嫁,十九了再不嫁,未免有些晚了。”   她说着看了看座下各位皇子,突然发现苏夜洵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座上,他似乎已经问清楚了现在的情况,微微蹙眉,一双俊眸定定地看向她,深含考量与思虑。   睿晟帝轻声一笑道:“只是,衣凰是我天朝难得的奇女子,朕只担心寻常男子配不上她,若是朕指婚指的不好,岂不是委屈了衣凰?”   “呵呵……”闻言,毓皇后竟掩面笑开,“皇上若是担心这事儿,大可不必。”她说着抬手稍稍一挥,指向几位皇子所坐的位子,“衣凰贵为郡主,自然不能委屈了。皇上以为,我天朝这几位王爷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骤然一阵骚动,便是一向沉稳淡然的几位皇子也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何意。   细细想来,郡主嫁与王爷,当真的天作之合,再合适不过,只是,如今这座中的王爷可不止一位,即便排除已经娶亲的苏夜清与苏夜洵,也尚有三位王爷府中尚缺一个正妃,加上征战在外的苏夜涣,一共四人……   睿晟帝的脸色稍稍沉了下去,表情虽看不出喜怒,但凭直觉判断,他并无喜悦之意。   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从几位皇子身上一一扫过,几人各有异样,而有些人眼中渐渐升起了寒冽之色,已经越发明显,就连坐在他旁边的苏夜泽都感觉到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呵呵……”睿晟帝笑了几声,道:“朕的这几个儿子确实都很不错,各有千秋,可是朕却不知哪一个才是衣凰中意的人选。”   毓皇后笑道:“这个,恐怕就要问问衣凰自己了。”   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便又齐齐落在衣凰身上。   衣凰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倒也不慌不忙,起身跪拜道:“衣凰不才,身为罪臣之女,不敢妄攀高枝,且衣凰与诸位王爷以兄妹相称,之间便也只有兄妹之情。”   毓皇后的眼中有一道冰冷的光一闪而过,随后她换出一如往常的笑脸,“咯咯”笑了几声,对睿晟帝道:“瞧这,女儿家的,总是会害羞的。是本宫疏忽了,这等问题怎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呢?”   说着兀自叹息两声,却是始终面带微笑,随后又拉着睿晟帝的手腕道:“既是如此,便由皇上来给衣凰指一位吧。我天朝这诸位皇子中,不管是谁,想必都不会让衣凰受委屈的。皇上一直以来都把衣凰当做亲身女儿看待,必会明白些衣凰的心思。更何况,想来皇上也不想像衣凰这样好姑娘,让别人给抢走了吧?”   最后一句话倒是说中了睿晟帝的心思,他蓦地就皱了皱眉头。   衣凰的心思,他并不是很懂,然而他却并不想懂。   思索间,他的目光来回在苏夜涵与苏夜洵之间游走,却是始终难以抉择。   毓皇后想要的答案,他心中明了,衣凰想要的结果他的心中亦明了,只是这些,却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突然,他眉头一拧,目光落在苏夜泽身上。   苏夜泽却是并没有察觉,而是有些担忧地看着正跪在地上的衣凰。他明白衣凰的心思,更了解睿晟帝的为人,只怕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衣凰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衣凰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回望过去,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便朝他安慰一笑,还不忘俏皮地眨了眨眼,惹得苏夜泽有些无奈地咧嘴笑了笑。   毓皇后看着睿晟帝沉思的神色,柔声一笑问道:“不知皇上心中可已有了主意?”   睿晟帝沉敛笑了笑,不着痕迹,不露神色,点点头道:“嗯,朕心中已有人选。”   “哗——”殿内骤然就一声哗然,继而安静下来,纷纷看向睿晟帝。   衣凰也暗暗吃了一惊,明白自己方才的言语并未能打消睿晟帝的念头,或者说是毓皇后的念头。在此情景下,一朝皇后若执意要给一个小小的郡主指婚,皇上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哦?”毓皇后略微一惊,“那不知,是哪位……”   睿晟帝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龙威一慑,众人噤声。   只听他朗声道:“清尘郡主慕衣凰出生名门,天资聪慧,颖之藻仪,娴逸淑华,秀外慧中,清雅绝世,冰雪脱尘,适婚嫁之时,今日便赐婚与十三皇子,择吉日成婚——”   十三皇子……   座中骤然就死寂一般沉静无声了,所有目光“唰”地落在苏夜泽身上,而后竟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   衣凰的脑袋里只觉“嗡”的一声,浑身狠狠一颤,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她朝着苏夜泽看去,与苏夜泽四目相对,苏夜泽眼中是如她所料的惊讶与复杂,他怔怔地半张着嘴看着衣凰,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其实,惊讶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在座无人不惊。   满城人士皆知晓,纵观诸位皇子,与衣凰关系最亲密之人便是四王爷苏夜洵与七王爷苏夜涵,而前不久更是传出了衣凰与苏夜涵暗定情愫一事,若非后来的慕相一事,此时二人早已向睿晟帝请旨赐婚。可即便因着慕相之事,衣凰与苏夜涵心生嫌隙,那苏夜洵还是与衣凰关系最为密切的,却不知,睿晟帝竟是为何,将其指给了十三王爷?   片刻的沉寂之后,有人喝道:“父皇——”   那声音同时由三个人发出:苏夜洵、苏夜涵以及苏夜泽。   “嗯……”睿晟帝轻轻应了一声,抬眼依次朝着三人看去,那不怒自威的眼神看得三人全都心底一颤,却是不愿退让。   只听苏夜泽起身拜道:“父皇,儿臣……”   话音未落,就被睿晟帝打断,“怎么?你不愿意?”   “儿臣……”苏夜泽犹豫了一下,侧身看向衣凰,看到衣凰微蹙的眉以及她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的眼神,苏夜泽心知她不愉快了,很不愉快。   只是,他却没来得及阻止,衣凰抢先一步开口道:“回皇上,衣凰不愿。”   “哦?”睿晟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却还是保留着那一抹似笑非笑的深邃笑容,“这么说,你是想抗旨?”   “衣凰不敢。”衣凰俯身一拜,而后道:“方才衣凰已经说了,衣凰与十三王爷只有兄妹情谊,而无男女之情,实不该、也不能结为夫妻。更何况……”   “更何况,喜欢十三哥的另有其人!”人群中一道响亮清脆的嗓音打断了衣凰,不用猜也该知道敢如此大胆、如此没有顾忌当着睿晟帝的面打断衣凰说话的人,只有睿晟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十五公主苏潆汐。   她见众人朝自己看来,不禁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是已经晚了。再看了看一脸诧异的苏夜泽和稍有担忧的衣凰,她突然心一横,站起身走到衣凰身侧跪下道:“父皇,衣凰姐姐确实不喜欢十三哥,她与十三哥便如同我与十三哥一样。”   睿晟帝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却依旧凌厉非常,盯着苏潆汐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喜欢你十三哥的人,是谁?”   “是……”苏潆汐有些犹豫了。偷偷撇了撇座中的段芊翩,正一脸懊恼与失落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那样子楚楚可怜而又美艳动人。   若非她是毓皇后的侄女儿,苏潆汐也不至于这么讨厌她。可是眼下,若不把她推出来,又如何让衣凰全身而退?   想到此,苏潆汐沉沉吸气,道:“喜欢十三哥的,是她,段姑娘——”她说着伸手朝着段芊翩一指。   正兀自难过的段芊翩被这一指、一叫,吓得一愣,抬头迎上众人的目光,不禁一慌神,手一抖扔了手中的杯盏。   苏夜泽也有些吃惊,朝着她望去,正好对上她投来的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看得他心底忍不住一动。   睿晟帝却并没有去注意众人的表情变化,而是看向段芊翩,毓皇后也颇有些惊讶,问道:“翩儿,当真如此?”   “我……”段芊翩被他们瞧得心慌慌,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睿晟帝又转向苏夜泽问道:“泽儿,可是确有此事?”   苏夜泽也是犹豫万分,若说喜欢,自己虽不讨厌段芊翩,却也还没到喜欢的地步;若说不喜欢,那衣凰又该如何?   想了想,他开口道:“回父皇,儿臣与段姑娘曾有过几面之缘。”   这样的回答含糊不清,不承认也不否认。   氛围如此紧张,以至于所有人都静静地不敢多言。睿晟帝却突然“哈哈”大笑开来,道:“既是如此,那也不是坏事。依朕看来,两个姑娘都很好,不如,便两个都娶了,哈哈——”   “父皇——”苏夜泽一声叫喊,神情顿然垮了下来,“儿臣……”   “回皇上,衣凰不愿!”   依旧是那句话,语气却已然冷酷至极,她抬眸,好不闪避地看着睿晟帝,神色淡然,无波无澜,不见丝毫惧色。   那样的声音清越冷冽,那样的神情傲然睥睨,清眸如炬,气质卓然,看得众人蓦然就怔住了。   睿晟帝眼神情冷,眼神已沉,他目光锁紧衣凰,问道:“你说什么?”   衣凰直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回皇上,衣凰不愿!”   “放肆!”睿晟帝突然一声厉喝,怒视着衣凰,“你以为朕待你亲厚,你便可如此忤逆于朕?”   说罢不给任何人回神和求情的机会,挥手喝道:“清尘郡主慕衣凰嚣张跋扈,公然忤逆朕的旨意,朕且念在其父曾为我朝立下功劳,免其死罪,但活罪难恕,今交由大宗院处置。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以同罪论处!” 【一百四十三】今夕今夜非昨日   都说圣意难测,圣怒难平。   这半年多来,衣凰接触睿晟帝的时候,多是为了他人之事,头脑清醒而明智,总是顺其意而行,倒是极少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而如今,她作为天朝第一位在除夕之宴上拒绝皇上赐婚、被皇上关押于大宗院的郡主,总算明白了每每她去面见睿晟帝时,苏夜涵与苏夜泽的担心并不多余。   这是她第二次到大宗院,第一次是来看苏潆汐,却不曾想这一次便换成了自己。   只是不知,究竟是睿晟帝的安排,还是杜尚自己揣测圣意得出了什么结论,衣凰在大宗院的日子还算好过,比之当初她前来看苏潆汐时,相差无几。   看来这个杜尚倒只是会做人,听说他还有个哥哥,是位军医,原本是宫中的一名太医,医术十分了得,就连师父都对他称赞有加,只是他性情有些粗犷闲散,在朝中做了几年太医之后,甚感不喜这朝中争斗,干脆请旨随军而行去了,如今就跟在苏夜涣的银甲军中。   听说他叫……叫杜远?   若是有机会,定要跟他请教一番。   大宗院距离麟德殿还有好一段距离,那边的喧闹之声衣凰自是听不到,不知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愿苏夜泽不会有什么事。   方才她赶着在苏夜泽之前拒绝赐婚,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在赌,赌睿晟帝绝不会轻易杀了她,或者不会这么容易杀了她,至少还有慕太后那边呢。   她身为慕古吟唯一的女儿,太后又那么喜欢她,加之她感觉得到睿晟帝并无意真正迁怒于她,所以绝不会要她的命。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们兄弟去冒着险,担这个罪名?   “笃笃……”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衣凰瞥了一眼,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三道人影应声入内,带头的正是杜远,身后跟着的两名宫人,一人手中托着一只木盘,上面各叠着一见做工精致的毯子。   “郡主。”   “不知宗院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衣凰目光掠过宫人手中的盘子,不动声色。   “回郡主,下官奉命前来给郡主送披风。”杜尚说着伸手指着其中一件披风道,“这是德妃娘娘差人送来的桑狐绒,娘娘道除夕夜冷,郡主待在大宗院可不能冻坏了身子。”   “哦?”衣凰看得出杜尚话中虽尊卑有别,神色却是十分冷静镇定,便淡淡一笑道:“如此贵重之物,衣凰怕是消受不起,还要有劳宗院大人代为送回。”   杜尚没有料到她不收,不由一怔,“这……恐怕不好吧。更何况,这一件……”她说着又指了指另外一件,“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雪貂绒,郡主您看……”   “呵——”果然没错,果然有她一份。   今晚所谓的赐婚,其实她的目的已经很明白。   若是睿晟帝遂了她的意,将衣凰指婚于苏夜洵自然是好,即便衣凰被指婚于他人,依她现在的心情,也必会断然拒绝,如此一来便会多少影响睿晟帝对衣凰的好感。   无论结果如何,对毓皇后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杜尚被他这一声冷笑笑得有些怔愕,不由问道:“郡主的意思是……”   “你将东西给她们退回吧。”她语气清淡,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淡淡瞥过杜尚,而后转身往里走去。   “可是……”杜尚为难地皱了皱眉,然,确认了衣凰坚决不打算收下东西时,便收了下面的话,“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郡主了,郡主早些休息吧。”   衣凰以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领着两名宫人不慌不忙地退了出去,便心知他已经有了处理此事的法子。   “大人,这毯子……”宫人很是为难地看着杜尚。   杜尚伸手抚过两条毯子,都是上好的绒皮做成的,暖和却又不会扎着人,是难寻的好东西。尤其是德妃娘娘送来的这条桑狐绒,这可是一只全身通白的白狐绒皮,只是……   可惜,真是可惜了。   “原样送回吧。”他轻轻叹息一声。   “送回?那,那样怎么跟二位娘娘说啊?”   “如实说。”杜尚嘴角划过一丝不以为意的笑意,一副散漫而又事不关己的模样。   宫人面面相觑,看着捧在手中的珍贵之物,却如同捧了两块烫手的山芋。   身后,三人刚走不久,一道黑影便迅速闪过,从后窗跃进屋内,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声响,想来是个高深的练家子。   只见他动作十分敏捷利落,在里里外外找了几圈,没有发现衣凰的身影,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不停留,立刻又从后窗跃出,就要离开。   “就这么走了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澹澹的女子声音,不带丝毫情绪,清凉如水。   来人脚步骤然一滞,顿了顿他突然翻身跃起,朦胧的烛光下,隐约可见几滴水珠从他身旁擦过,却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   他躲过水珠之后,不由抬首看去,看到那个总是扬着一副不可一世表情的女子,此时正懒懒地坐在屋顶上,手中捧着一只小酒坛,一双清眸直视着他,如寒冰冷冽,却又带着狐狸的狡猾。   脚下轻点,他跃身上了屋顶,落在衣凰身边,“属下参见郡主。”   “何子?”衣凰微微一怔,没有料到来人会是何子。“我不过是洒了几滴酒,你这么快就认输了?”   “呵……”何子轻笑了两声,“属下自知不是郡主的对手,又何必自讨苦吃?还记得那次在冰凰山庄属下误入郡主摆下的法阵,结果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呵呵……”衣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收了笑意,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何子犹豫了一下,撞上衣凰清冷无垢的眸子,心知自己瞒不过她,便老老实实道:“是王爷让我来的,看看郡主在这里情况如何。”   “呵!我能如何?你也看到了,我刚刚进来,目前情况还不算坏,只是可惜了不能陪着红嫣那几个丫头过这个除夕了。”衣凰眼中有一丝失落一闪而过,虽然很快,何子却看得清楚。   “郡主不用担心,王爷知道郡主今晚要进宫,已经让冯酉去了山庄。”何子说着低头看了看衣凰,又道:“其实,属下倒是有个办法,能让郡主脱身回去一探。”   一道冷冷的目光蓦地落在何子身上,衣凰沉了脸色道:“不许胡来。”   “呵呵……属下也就是说说。”他说着顿了顿,问道:“郡主一个人喝酒不闷吗?要不属下找些人来陪郡主喝酒好了。”   “哦?”衣凰挑眉,狡黠一下,“这个主意不错,不过……”   她话未说完,何子举手放到嘴边,发出几声低微的怪叫声,片刻之后,衣凰听到有人急掠而来的风声,随后两道身影先后落在她二人身侧,借着灯光看去,却正是易辰和方亥。   “属下参……”   话未说完,就被衣凰伸手拦住了。   “既然是来陪我喝酒的,就别来那些个礼数。”她说着脚尖轻轻一跳,一壶酒便落在何子手中。   其他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何子,“喝酒?我们不是……”   何子笑道:“郡主改主意了,不走,留下来喝酒。”   易辰皱眉道:“可是,王爷明明吩咐我们……”突然他收了声,低头讪讪地看了看衣凰略沉的脸色,顿然反应过来,连连道:“对对对……喝酒,除夕之夜就该喝酒。”   说罢与方亥一人提起一壶酒,就等着衣凰发话了。   衣凰笑而不语地看着二人的举动,虽然天气极寒,屋顶更是冷得要命,然此时她却突然心里一暖,不由开口问道:“其实算来,我与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久,可为何你们要对我这么好?只因为我郡主的身份么?”   三人被问得一愣,相互看了看,而后何子道:“郡主该知道,我们信任郡主,并不是因为郡主的身份。早在北疆的时候我就问过郡主,我能不能相信郡主,郡主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你说,‘他若死了,我还能活吗’。短短几个字,郡主却将自己的命和王爷的命拴在了一起,而且是在那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而后的日子,郡主是如何待王爷,王爷又是如何待郡主的,不用多说,我们兄弟心中都清楚的很,郡主心中一定更清楚。郡主也该知道,我们都是跟随王爷多年的亲信,谁对王爷好,我们便对谁好,可是对于郡主,除了感激和信服之外,我兄弟几人亦是打心底敬佩郡主的为人,欣赏郡主潇洒不羁的性格,想来这世上,怕是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像郡主这般,洒脱自在,随性却真实。”   一旁的易辰和方亥难得听到何子说这么一长串的话,而且是在赞美一个人,听得不由得有些傻了,然后说到后面几句时,却是如同有了感受一般,纷纷将头点得如同雨点般。   衣凰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听何子把话说完。   “洒脱自在?呵呵……”轻笑两声,而后,她喝了一口酒,抬首看向麟德殿的方向,眼神有些涣散,“可是如今,这不是在北疆,这是在皇城,我与你家王爷已经没有当时那般心情,我对你家也不如以前好了,如今,我甚至气他恼他恨他,便是如此,你们也不防着我,警惕我,还要对我好么?”   三人看得出衣凰极力压抑着的不悦与悲伤,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方亥想了想,干脆坐了下来,对衣凰道:“郡主,其实我们都知道,如今,你不是对王爷不好了,而是对他更好了,也正因如此,你才会气他什么的,你气王爷不顾你的感受就查了慕相。其实,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王爷他是……”   “方亥!”何子骤然出声,打断了他,而后蹲下对衣凰道:“我们都很相信郡主,如果郡主也相信我们,就请郡主莫要记恨王爷,我保证,总有一天,郡主会明白王爷的良苦用心。”   衣凰不语,只是淡淡地笑,笑若冰泉,冰冷而清癯。   不远处的麟德殿院内,有礼花腾空而起,隐隐约约甚至能听到些微的欢腾之声。   呵!没想到,因为她这一番折腾,这个夜过的倒是快了不少,眨眼便是子时了。   “一切,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夜风习习,将她的轻声呢喃吹走,却是不知,吹进了何人的耳中。 【一百四十四】幽幽往事凤衣宫   按着天朝的习俗,除夕之夜陪着睿晟帝一同饮宴之人,在之时之后,向睿晟帝领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赏赐,便可离去了。   今年的除夕宴,原本前来的人就不多,都是些皇室亲属,睿晟帝所幸给他们全都在宫中安排了住所,以免他们大半夜的还要来回奔波。   几位王爷倒是省了不少事,都住进了自己母妃的宫中,或是自己以前在宫中时的宫院。   傅雯嫣因身体不适,未能撑到晚宴结束便提前离席,到仪秋宫中休息去了。段芊翩因为之前的事还有些惊魂未定,这会儿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提出要去照顾傅雯嫣,睿晟帝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青鸾有一对稚子在身侧,一晚上都不得安生,两个小家伙到处乱窜,吓得青鸾一直提着心,睿晟帝看了却是十分开心,他原本孙儿就不多,再因着太后身体不便前来参加今晚的除夕宴,逸轩也没有来,执意留下照顾太后,逸弘和逸韵自然是抢了睿晟帝所有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时,领完睿晟帝的赏赐,逸弘和逸韵终于撑不住,躺在爹娘的怀里呼呼大睡。青鸾向来心疼孩子,如今又是如此冷天,她不放心奶娘照顾,便一直自己抱着。睿晟帝看她辛苦得很,干脆让她和苏夜清先一步离席,到德妃的庄福宫歇息去了。   走走散散,到了最后留下的,就只剩下苏氏兄弟几人和苏潆汐,以及一众妃嫔。   虽然这边闹腾的打紧,可是每个人心里都不敢忘永德宫中的太后,眼看着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毓皇后便领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今晚都是自己家,就无需折腾得太晚了,太后那边方才来了人说太后今晚心情不错,方才一觉醒来都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臣妾想还是领着诸位姐妹和几位皇子前往看看她老人家。”   她的话说得很在理,睿晟帝点了点头,应道:“理该如此,那便有劳皇后与诸位爱妃走这一趟,朕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一早再去看望她老人家。”   “那臣妾先行告退。”得到允许,毓皇后立刻起身福身行礼。   其他众妃见了,也纷纷起身行礼。   苏夜洵、苏夜泽、苏夜澜以及苏潆汐几人得了毓皇后和华贵妃的眼色,便也道:“儿臣先行告退。”   待众人走后,再环顾四周,所剩之人便只有睿晟帝和苏夜涵两人。   睿晟帝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他打心底里有所愧疚的儿子。都说君王无情,可是偏偏他做不了那样无情的人,而那个教会他懂得感情的女子,如今却是在哪里?   他愧疚,因为他的缘故,苏夜涵白白失去了母妃与六姐,他愧疚,因为他不能为此做任何事情,他有顾虑,有牵绊,他做不到义无反顾。   从小到他,他一直都安静得很,如他的母妃冰贤妃一般,沉默静敛,而在冰贤妃火殒之后,他的沉静里便多了份漠然,那是冷漠,不着痕迹、漠不关心的冷然。   而如今的他,将那种不露声色的漠然拿捏得更是无比自如,就像他现在这个模样,即使别人都走了,即使他身边的苏夜泽都走了,他已然能够做到若无其事、视而不见,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很久,干净轻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风如丝,难以捉摸,如月凉华,翩然独立于世外。   “涵儿——”沉吟良久,睿晟帝终于开口叫了他一声,而他霍然抬头看来的那一眼,虽是清淡如泉,却隐隐带了些不悦,亦或说是生气。   睿晟帝心里很明白,他在为何事不悦。   “父皇。”苏夜涵淡淡应了声,眼神却在询问睿晟帝有何事。   “唉——”睿晟帝骤然就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起身走下来,“朕知你心中有心事,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跟朕说来吧。”   苏夜涵站起,俯身道:“儿臣不敢。”   睿晟帝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他们都走了,你便陪朕走一段吧。”说着又对宗正等人道:“你们无需跟着,朕跟涵王有话要说。”   “奴才遵命。”   苏夜涵不禁微微蹙眉,却是一言不发地陪着睿晟帝往前走,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才问道:“父皇可是有事要跟儿臣说?”   睿晟帝点点头道:“没错,朕是要告知一个秘密,一个在日后或许可以保你一命的秘密。”   “秘密?”苏夜涵暗暗吃惊。   “嗯,一个关于故人、关于我天朝祖皇帝与赫连皇后的秘密……”睿晟帝说着顿了顿,停下脚步抬头想了想,似乎在想要怎么跟苏夜涵说。“祖皇帝与赫连皇后的故事,天朝人尽皆知,祖皇帝到临终前,却终是没能见上赫连皇后一面,想来着实让人为其痛心……”   天朝五百年,泱泱大国,疆土绵延千万里,周边邻国小族无不俯首称臣,众人始终难以想象,它的祖皇帝苏萧扬,并非一介舞刀弄剑的莽夫武将,只是一位温文儒雅的书生,出生名门,自幼受到很好的教育,博才多学,知书达理。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在弹指微笑之间颠覆了一个王朝,继而取而代之开辟了另一个朝代,而在之后短短数十年里,又将自己的国家推向鼎盛的繁荣。   没有任何典籍里曾记载了苏萧扬这么做的原因,是以至今这仍然是一个谜,人们只知道,在此之前,苏萧扬是重臣之子,与赫连朝最受皇上宠爱的小公主赫连白玉青梅竹马,感情深浓,甚至连成婚的日子都已定下,若非苏萧扬颠覆了赫连朝,再过两个多月,他们便要结为夫妻。   苏萧扬夺得帝位、建立苏氏王朝,当时赫连白玉随着师父外出寻找一件世间难寻的宝物,没有人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只知那时她并不在朝中。苏萧扬便其后便四处派人寻找她的下落,再见面时,她已经知晓一切真相。她当真苏萧扬的面立下毒誓,此生此世与苏萧扬再无任何瓜葛,死生不复相见。苏萧扬虽是无奈,却也只能放她离开。   虽是如此,他却并没有放弃,而是苦苦等候白玉的回来,却是等了二十年,终也没能再见上白玉一面。临终前,他命人建造了永德宫,并留下旨意,若有朝一日赫连白玉回来,她便是开朝皇后,他的赫连皇后,入住永德宫,任何人不得违背,若有违抗,人人可当即诛杀。   虽然苏萧扬驾崩后,赫连白玉并没有回来,可是那段时间关于赫连皇后的各种传言却渐渐流传开来。都说就在睿晟帝驾崩当晚,曾有一名白衣女子在其寝宫中出现过,只是谁也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说到这里,睿晟帝稍稍停了停,缓缓了气息。   他想起了那个隐在他内心深处的白衣女子,她也是那般看似无情,却又多情,她教会他何为爱恨,却又不愿跟他在一起。   “父皇……”看着睿晟帝出神的样子,苏夜涵不由低声开口叫道。在外人眼中,睿晟帝一直都是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言行在他人面前有失,却是不知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什么,竟会流出如此伤感的神色。   睿晟帝侧身看了他一眼,神情很快恢复平静,继续道:“没有人知道赫连皇后究竟长什么模样,也没有任何典籍书画记载。然,事实上,有一个人那里曾留有一张赫连皇后当年的画像。”   苏夜涵微微一惊,脱口问道:“谁?”   睿晟帝道:“凤衣宫衣主。”   闻言,苏夜涵眼中有一道奇异的光突然闪过,虽然很快,却是十分明显,明显到他的表情都不禁随之一动,忍不住稍稍垂眸,定了定,问道:“凤衣宫?”   “凤衣宫,一个只存在于他们自己和帝王意识中的组织。”睿晟帝说着抬首看了看夜空,今夜无月,着实有些可惜,这番父子夜谈的情形要是有些月光,就更好了。“朕也是在登基不久后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他们名为凤衣,分为五座,青座、红座、玄座、紫座和白座即衣主。”   苏夜涵眸色沉敛,缓缓出声道:“是五色凤凰。”   睿晟帝缓缓点头,道:“你也知道?”   苏夜涵却又皱眉摇摇头道:“不对,五色凤凰应该是青、红、皇、紫、白,而非玄。”   “呵呵……你心思倒是细致。”睿晟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原本确实是黄而非玄,是凤衣宫的人碍于黄色有皇室所用之色,才会想到将黄改为玄?”   “将黄改为玄?这么说来,这个凤衣宫该是与我天朝皇室有着很深的渊源才是,怎的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典籍上亦无任何记载?”苏夜涵凝眉,疑惑地看着睿晟帝,“方才父皇说这是个关于故人、关于赫连皇后的秘密,莫非,这个凤衣宫与赫连皇后有关?”   睿晟帝轻轻点头,淡笑道:“不错,其实这凤衣宫,正是由赫连皇后一手建起的。” 【一百四十五】素华无双月中来   凤衣宫乃是由赫连白玉一手所建,五百年来世代相袭,至今已经传至第几代衣主,旁人已无从知晓。   赫连氏本就是独特的一族,族中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且赫连氏的信仰便是传闻中的不死之鸟——凤凰,是以赫连白玉创建凤衣宫本不是一见奇怪的事情。   这件事真正怪异之处却是在于,这凤衣宫存在的目的。   天朝的每一位帝王在位时间都不会短暂,且其在位期间所做之事必是功大于过,即便有作恶多端者,也必是不长久,很快就会被新帝取代。也正因如此,天朝才会历时五百多年而不衰。   而这凤衣宫的存在,便是要保证天朝皇室根基稳固。   之所以说凤衣宫是一个秘密,实是因为如今这世上,除了凤衣宫里的人之外,便只有当朝皇上一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新帝登基之后,衣主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去面见皇上,将一切告知与他。   一双冷峻浓眉已经紧紧蹙起,苏夜涵面色凝重,道:“即便凤衣宫的职责是保护我天朝安危,可我们也如何相信他们?”   睿晟帝缓了缓脚步,沉声道:“凤衣宫圣卷。”   “圣卷?”   “不错,圣卷上有赫连皇后亲笔留书,还有祖皇帝的印玺,更何况每位皇帝临终前都有一道密诏留于新帝,密诏中所言正是有关凤衣宫一事,所以一切都假不了。”   “呵——”苏夜涵骤然轻笑一声,虽然很轻,睿晟帝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一丝轻松。“若是如此,想来祖皇帝驾崩当晚有白衣女子现身祖皇帝寝宫之事,应该是真的了。赫连皇后曾有言与祖皇帝死生不复相见,而在祖皇帝生前,她也确实做到了不想见,只是她与祖皇帝情深意重,终是搁不下这段感情,所以在祖皇帝临终前她曾回来看过祖皇帝,并在那时在凤衣宫圣卷上盖上了祖皇帝的印玺。”   睿晟帝听得出声,此时不由呵呵笑开,微微点头道:“听你说来,倒是极有可能是如此。哈哈……真没想到,我们猜了五百年而未透的疑惑,竟是这般简单……”   苏夜涵稍稍低头敛眸,笑得收敛。   突然他一正色,不由问道:“那,如今的衣主是……”   “唉……”听得这一问,原本正笑得轻松的睿晟帝骤然收回笑容,面色凝重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朕也不知道。”   “父皇不知道?”这怎么可能?他是帝王,他怎么会不知凤衣宫的衣主何人。   “不知……也许应该说,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里本是一片很大的莲花池,每到夏日便会开满红、白的莲花,在翠绿荷叶的映衬下看去,当真是美不可言。   苏夜涵还记得,以前母妃还在时,最喜欢带着他和六姐到这里玩耍,尤其是在有风的日子里,躲在树荫下、凉亭里,看着池中的莲花忽隐忽现,娇艳可人……   “朕刚登基之时的那位衣主已经不在了,她并未告知朕下一位衣主的人选。”他说着顿了顿,转身看向苏夜涵,眼中带着一丝考量,“那位衣主,其实就是衣凰的娘。”   “衣凰的娘?”苏夜涵不由怔住。   “没错。那时,她还不是衣凰的娘,衣凰也还没有出生,她刚从她师父那里接任衣主之位不久,就遇上了朕登基为帝……”睿晟帝神色一片柔和,渐渐陷入回忆中,“那晚,就在朕反复看着先帝的密诏、满腹疑惑之时,有人自后窗而入,一身素华白衣,如自洒落的月光中而下,皎洁净澈,纤尘不染,有如仙人临世……”   一抹难以得见的柔和笑容浮现眼角,苏夜涵见了,不由想起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时章州城内并无可用的好大夫,他以为自己会挺不过那一关,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要去见母妃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直到那一双清眸突然映入眼中,映上他的双瞳。   那个时候,他当真以为是母妃来了,可是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与母妃固然像,可那一双眼睛却有着天壤之别,她是那般沉敛冷静,如谷中幽潭,明明清澈无垢,却捉摸不透又神秘诱人,而她说话的语气亦是冷冷冰冰:“别乱动,你的伤好像很危险。”   箭穿肺而过,却是危险万分,可她已然从容不迫地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那,后来呢?”苏夜涵本不忍心打扰睿晟帝,可是看着他这般神情,又担心他陷入自己的回忆而不可自顾。   “后来……后来她告诉我她是凤衣宫的衣主,名叫夙飖……”   “夙飖?”苏夜涵不禁疑惑了一声。   “怎么了?”   “衣凰的冰凰山庄里有一座阁楼,名叫夙飖阁,却原来是她娘亲的名字。”   “呵呵……”睿晟帝笑道:“这丫头,就是鬼机灵多。”顿了顿,复又道:“朕登基第二年,夙飖突然消失不见,任朕寻她多时,却仍然没有丝毫线索。直到三年后,崇仁五年,她才再次现身,却已是慕相的妻子……衣凰出生之后,她再度消失,从此朕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崇仁十二年,也就是衣凰七岁那年,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找到了朕,说她是青座的座主,她告知朕夙飖已死的消息,并说夙飖临死之前已经将衣主的位子交与他人,待到合适的时机,这位新衣主自会来找朕……”   “可是,十多年过去了,这位新衣主至今还未现身?”苏夜涵皱眉。   “没错,朕一直在等这位新衣主,朕有直觉,这位新衣主一定就在朕的身边。”   “父皇以为,衣凰便是新的衣主?”   “不错。不仅如此,其他四位座主一定也都在朕的身边?”   苏夜涵疑惑问道:“为何?父皇可以如此肯定?”   睿晟帝道:“凤衣宫圣卷有言,五百年后,新衣主再现时,衣主与四位座主皆会与皇族有所牵连,所以他们必不会离皇城太远。如果朕猜的没有错,衣凰就是新的衣主,而其他四位座主也势必要以她为首,聚在一起。如此一来,他们如今应该就在兹洛城中才是。”   苏夜涵脸上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微微欠身笑道:“父皇思虑周密,儿臣自愧不如。”   睿晟帝只是笑,没有应声。   “方才父皇说道,这凤衣宫的存在除了他们自己,便只有为帝王者才知晓,父皇为何要……”思忖了片刻,苏夜涵突然脸色一变,豁然抬头问道。若是只能告知帝王,睿晟帝却把这个传袭了五百年的秘密告知了他,其究竟是何用意?   “呵呵……涵儿你不必担忧。”睿晟帝倒不以为然,“真这么做,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朕方才也说了,告知你这个秘密,只是希望将来情况有变之时,它能救你一命。”   凤衣宫的职责在于保证朝廷稳固,朝堂之事他们势必会在意、思量、斟酌,一旦发现为帝王者行为有失,也必会有所行动。苏夜涵知晓这一切,不管将来谁为帝,只要那人想要动他,那他传给凤衣宫的消息对于那人来说就必是致命一击。   睿晟帝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心知苏夜涵对帝位毫无心思,无害人之心,可偏偏这宫中有太多人欲除之而后快,他谁都不想伤害,却又不得不给自己的儿子谋一条退路。   当年冰贤妃火殒之后,他暗中授权苏夜涵可凭涵王金印,调拨动用宫中禁卫羽林卫,其用意便也在于此。   思及此处,苏夜涵脚步不禁停下,定定地凝视睿晟帝良久,而后跪地而拜:“父皇疼惜之心,儿臣无以为报……”   “哈哈……”睿晟帝退后一步拉着他的一只手臂将他拉起,“傻孩子,你是朕的儿子,朕怎能不心疼与你?你与你六姐都是一样的,从来不向朕索求丝毫,让朕看着就觉得心疼。可是朕却无法为你们姐弟二人做些什么,朕已经失去了泠儿,朕决不能再失去你。再说,怎会是无以为报?你早日取回七王妃,给朕生个孙子,那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   呵!娶妻,生子。   苏夜涵面上没有异样,心中却泛起波浪。   他又何曾不想早日娶妻生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只可惜,如今是伊人已去,往日不再。他与衣凰又该如何回到过去,又如何再能相依携手,共同进退?   他亲手查惩了她的父亲,害得她父亲被罢官免职;她告知睿晟帝苏夜澄与楼陌均断背之事,使得二人生无颜面,最终葬身火中,而他那可怜的六姐,也殉情而去。   终究,他们都回不去了。   师父一直告诉他,种因得果,命中终是有因果循环的,身不由己,命不由人。以前他一直都不相信,所以他才会对衣凰说:命由己造。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却总觉得自己的命、自己的路,似乎都已经被定下了,改不了了。   看着苏夜涵沉思的样子,睿晟帝心底忍不住一动,骤然就想起苏潆泠临终前曾跟他说过的话:七弟难得对一个姑娘如此深情挂念,儿臣恳求父皇能赐婚与人二人,也算了了儿臣的心愿……   “唉……涵儿,你可有怨恨过朕?”   苏夜涵怔道:“儿臣不明父皇所言。”   睿晟帝无奈一笑,太息道:“关于衣凰。” 【一百四十六】此时无声胜有声   绝塞关心关塞绝,怜人可有可人怜。月为无痕无为月,年似多愁多似年。   雪送花枝花送雪,天连水色水连天。别离还怕还离别,悬念归期归念悬……   和润清朗的嗓音从屋顶传来,让缓缓走近的身影脚步蓦地一滞,停下脚步抬首望去。   不知何时,何子三人已经离开,只剩下衣凰一人坐卧屋顶,依旧是那副潇洒恣意的模样,看得来人不禁有些痴了。   随后,足下轻轻一点,他跃身上了屋顶,在衣凰身边坐下,取过衣凰手中的酒壶,轻叹一声。   “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的。”   “那两个人喝闷酒,就不容易醉了吗?”衣凰不以为然,却没有要取回酒壶的意思。   苏夜洵闻言,不由轻轻笑开,“那就不要喝酒。”   “喝,还是要喝的……”衣凰说着声音陡然一沉,抬眸看向西方,幽幽道:“九哥没能赶得回与你们一起过这个除夕夜,想来心中定然很难过,这酒,权当是敬他了。”   闻言,苏夜洵不由得随她看去,眸色骤然一沉,没有作声,只是将酒壶举向西方,而后仰头饮下。   衣凰问道:“你怎么来了?四王妃怎么样了?”、   “她已无碍。”苏夜洵说着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衣凰又问道:“你有事?”   沉吟了片刻,苏夜洵道:“我知道如果现在让你离开这里,回冰凰山庄一趟你定然不会愿意。”   衣凰道:“你既是知道,那就不要说便是。”   “可是……”苏夜洵微微蹙眉,“有件事我却必须要告诉你。你这次进宫独身前来,你山庄里的人没有令牌,宫门守将又不认识她们,便没有放他们进来……”   衣凰神色一紧,“怎么了?”   “沛儿姑娘回来了,只不过,身受重伤……”   夜凉凉,风习习,暮对来,朝对去。   得知涵王殿下今晚要留宿华音殿,宫人早早就将一切收拾妥当,燃了火炉,此时殿内虽说不上是温暖如春,但比起外面却也暖和得很。   苏夜涵并未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脚步在紫月阁前停下,一动不动地思索良久。   邵寅见了,不由在心中唉叹,这紫月阁正是当初苏夜澄出事时,衣凰在宫中留宿的地方。   见苏夜涵没有离开的意思,邵寅不由上前道:“因着得知王爷今夜锦墨阁,是以这紫月阁内便没有升起炉火。夜间天冷,王爷还是早些回锦墨阁歇息吧。”   “嗯。”苏夜涵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却微动,似乎并没有将邵寅的话听进去,顿了顿,他上前抬手欲推门,却听得身后有翻跃而来的声音。   “王爷。”何子三人齐声道。   “郡主那边情况如何?”苏夜涵开口,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   “王爷交待的事属下已经跟郡主说了,不过郡主却无心要离开,想来,郡主是不想冒此风险,免得连累王爷。”何子的回答简明扼要,却句句藏有深意。   “呵呵……”闻言,苏夜涵不由轻声笑开,衣凰会有如此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已猜到,她不会在此节骨眼儿上,还这么任性妄为,不知收敛。   然,此时此刻,他却到希望她能再任性妄为一次。   “她就留在大宗院?”   “是的。”   苏夜涵点了点头,想了想,转身朝着华音殿外走去。   “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用跟着。”   “是。”四人都很乖乖地留下,他们知道,苏夜涵这是去找衣凰去了。   在他们心里,都很希望苏夜涵能主动去找衣凰,不管他们会不会说些什么,但只要苏夜涵去了,就总归是好的。他们之间有太多误会横着阻隔着,可是,他们却独独缺少了彼此的坦诚与交待。   苏夜涵的脚步一直都很稳而缓,待行至大宗院外,已是子时三刻。   回想起睿晟帝方才所说的话,他的心底有一丝犹豫与复杂情意缓缓升起。   睿晟帝道:“涵儿,为父不是瞎子聋子,不是不懂你们晚辈的心情,只是为父承认有些时候是朕心里存了私心。衣凰自小就聪颖万分,深得朕心,那种鬼灵精怪、那种狡猾、那种目空一切,都与她娘亲像及。夙飖已经去了,朕实不甘愿朕刚看见衣凰,她就要属于别人……当初北疆一行,朕本可以派个太医去即可,大可不必要衣凰冒险走这一趟。可是那时朕看得出洵儿对衣凰有意,他二人相处得很是投机,所以,朕才会派出衣凰……本想趁此机会将他二人之间的相处隔断,可是朕却没有想到,朕此举虽将她拉离了洵儿,却又把她推到了你身边……”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么?   还是,命中注定?   大宗院的门就在眼前,再往前走一步,他就可以进去见到衣凰,就可以想她说明一切,也可以向她问明一切……   蓦地,苏夜涵警觉性地侧身避到墙的后面,只觉有两人正在向这边直掠而来,两人轻功都极好,以至于轻悄避开了院内的所有守卫,出了院门,直奔着皇宫的门而去。   即便没有月光,仅凭着门前灯笼里的微光,苏夜涵仍然看得清楚,那二人正是衣凰与苏夜洵。   她没有跟着他派来的人走,却跟着苏夜洵走了!   西疆寒风凛冽,干冷刺骨。   尽管炽俟阿宗莫再三诚心邀请苏夜涣住进皇城内,苏夜涣还是拒绝了,甚至连在离石城内的阁院里住下都不愿。   离石城再大,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容得下银甲军数十万将士,依苏夜涣的性子,他是定然不会放自己的部下住在营帐里,自己却住进高屋大院里。   之前宫里来了使者,说是炽俟阿宗莫邀苏夜涣进宫一同饮宴,却被苏夜涣婉言拒绝。   这数十万的将士皆是跟着他来到这里,因战事紧急而不能及时赶回家中与亲人团聚,他作为一军统帅,又怎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们,独自进宫享用晚宴?   好在天公作美,天气虽然冷得慌,却是没有雨雪飘下。此时此刻全体将士正在营帐旁边的空地上玩得十分尽兴,气氛欢腾热闹无比,热火朝天。   苏夜涣坐在一块凸起的丘堆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的将士们嬉笑玩闹,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清浅的笑意。   此时的他们,不再是战场上果断无情、杀人无数的银甲军,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背井离乡、不能与家人共度除夕之人。   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他下意识地回身看去,继而连忙起身走过去扶住来人,道:“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墨香雪朝他浅浅一笑,跟着他一起来到丘堆旁坐下道:“总是这么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听着他们玩得这么开心的声音,就忍不住出来看看……咳咳……”   “杜远呢?他怎么没有陪着你?”苏夜涣说着把脸一沉,“这小老儿不会又偷懒了吧?”   “怎么会?”墨香雪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帮人这个法子喝酒,一会儿肯定要醉成一片,杜老思虑周全,这会儿正在给大家准备清胃的汤呢。”她说着拿起一小坛酒,准备打开递给苏夜涣,却不想虽然受伤已经很久了,胳膊这一用力,伤口还是有些疼,她的动作不由稍稍滞缓了一下。   苏夜涣看在眼里,心下一动,连忙将酒接过来,而后太息一声,道:“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这伤……”   闻言,墨香雪连连摇头。   “这不关你的事,即便没有你,我还是要这么做,我要知道真相,亲耳听到他说出真相……”说到这里,墨香雪的声音骤然一顿,想起在牢房里江禄对他说的话,他亲口承认他在骗她,诅咒她快点死!   蓦地,她转向苏夜涣,面色凝重,“我没有按照约定杀了江禄,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哼——”苏夜涣竟是冷冷笑开,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喝了一大口酒,道:“你以为我是真的要你去杀江禄?”   墨香雪纤眉一拧,疑惑地看着苏夜涣。   “如果你那天真的杀了江禄,只能说明你对他还有感情。”苏夜涣笑得傲气而张扬,语气清淡,“你们之间有着灭族之仇,若你对他还有还有感情,你必会容不下自己这份感情,你必会杀了他。可是……”苏夜涣语气骤然一顿,收回目光,侧身看向身侧的墨香雪。   “可是你竟然容下了,你放过了他,那是因为这个人已经不值得你去恨,而在你内心深处,你又是个温和善良的姑娘,更何况毕竟你们从小到大有着十多年的感情,如果你杀了他,那只能说明仇恨已经泯灭了你那颗柔和善良的心……”苏夜涣语气轻缓,却真诚无比,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火光下,有一滴晶莹闪烁的泪珠从墨香雪的眼角滑落,划过她的嘴角,落在苏夜涣扶着她的手上。   “所以,虽然我让你去杀他,可是你不杀他,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结果。”他澹澹地说着,握上墨香雪的手,握得紧紧的,垂眸道:“其实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在这种时候,我还在逼迫你……”   墨香雪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连连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她干脆反手紧紧抓住苏夜涣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前,哭出声来。   自从哈拉族被灭至今,她从未这样哭过,从未有机会放纵自己的感情,她心里一直压着灭族之仇,压着江禄背叛之恨。然而就在刚才,听了苏夜涣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轻松起来。   他说的没错,她没有杀掉江禄并不说明她没有骨气、没有能力给族人报仇,而是她不该用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为代价,去亲手杀死自己曾经喜欢的人。若是如此,自己又与他们还有何不同?而自己不杀他,是因为她已经对江禄心灰意冷,自此,这个人在她心中再无重要地位可言。   听着她的哭声,苏夜涣只觉心疼得揪起,犹豫了一下,毅然伸手抚上她的背,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却是什么都不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他的想法墨香雪都已经明白,而此时的墨香雪,他想,他也是明白的。 【一百四十七】千里急书传噩讯   夜风声动,却丝毫未能减少将士们玩闹的心情,以铁栅围起的场地中,叫好之声不断。   这几日天气一直都不错,夜间虽没有月光,却有闪闪烁烁、若隐若现的星光,远远望去,清凉而静谧。   苏夜涣似乎已经沉浸在这样的夜色中,微微闭上眼睛,听着不远处的叫喊声,有一丝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香缓缓飘来,身旁这个触手可及的人,让他略有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了许多。   “你瞧他们多开心,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墨香雪轻轻开口,柔软的嗓音让苏夜涣听了,心情一阵大好。   “我就不去了。”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墨香雪,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她的手没有他预料中的纤细嫩滑,却比想象中的温热,“我留下陪你。”   他说着,指间无意识地划过她掌心中的一颗茧子,虽不甚明显,却感觉得到。   “呵呵……我虽然是哈拉族公主,可是我们毕竟是以放牧为生的部落,我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习骑射,所以……”她似乎感觉到了苏夜涣眼中的微弱疑惑,不由笑着解释道,却并没有要把手抽回的意思。   “这不是坏事,我天朝中亦有许多马背上的巾帼,父皇最喜欢气势与胆识都不逊于男儿的姑娘,相信父皇一定会很喜欢你。”苏夜涣缓缓说着,目光一直未从墨香雪脸上移开过。   闻言,墨香雪明显愣了一下,想了想,待明白过来苏夜涣话中之意,神色不禁有些黯淡,她垂首浅浅笑着,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道:“若真是如此,香雪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嗯,这是一定要的。”对她此番举动,苏夜涣却的情绪并没有多少失落,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你若真想见识的话,有两个人到时候你是一定要见的,一是我六姐,二则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清尘郡主慕衣凰。”   “六公主与清尘郡主?”墨香雪的眼中有一丝异光闪过,语气也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听你说的,她二人应该都算是这世间的奇女子了吧?六公主骑术当属天朝女子中之佼者,而清尘郡主,听杜老说我身上这伤就是靠她的药治好的,如此,就更加要见一见了。”   她说着弯起嘴角笑了笑,抬头看向星空,神色略有沉思,“只是不知,香雪此次进京,是否有机会能得见她二人?”   苏夜涣微微凝眉,“为什么没有机会?”   “皇上若是能相信你我的话,彻查江氏父子动乱一事,查明我哈拉族受有冤屈,还我族一个清白,一切都固然好说。只是,如果不行……”   “没有如果。”苏夜涣果断地打断她的话,俊眉高挑,脸色肃然而自信,“我既然说过要帮你,向父皇说明一切,还你哈拉族的清白,我就一定会做到。”   听着他清朗的声音,墨香雪有些恍神。   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股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魅力,他的远见他的谋略他的自信,这些时日她也是亲眼所见的,当真非一般人所能有。   所以,她选择相信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你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墨香雪澹澹地开口,嗓音清冽,清眸闪烁,“正因如此,我才会跟你回京。”   “怎么?你原本不打算跟我一起走?”苏夜涣的心不禁有些沉。   “一起走?呵呵……”一声清笑,带着些凄冷,墨香雪看了苏夜涣一眼,眸色幽凉,“你是天朝王爷,战无不胜的银甲军统帅,我是刚刚被灭族的叛族公主,我有什么条件跟你一起走?”   “你……”   “再说,我本是外族女子,在天朝帝都无亲无故,去那里做什么?”墨香雪不给苏夜涣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是你让我看到了为族人洗清冤屈的希望,所以我跟你一起回京,去向天朝皇上说明一切真相。这样一来,我虽然未能手刃仇人,替族人报仇,但至少等有一天我见到了爹娘,跟他们也算有个交代了。”   苏夜涣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你的意思是,等你为族人洗清了冤屈,你就会离开?”   “不离开,我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墨香雪避开苏夜涣略带炽热的眼神,淡淡说道。   苏夜涣呼吸有些凝重,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是啊,你最想做的事情做完了,还留下做什么呢?呵——”   清冷一笑,未及墨香雪在说话,抬头看到一名将军装扮的人正风风火火走来,边走边喊道:“王爷怎的不动?”   “哈哈,谢将军,有什么事吗?”苏夜涣瞬间撤掉不悦的神色,大笑问道。   “哎呀,王爷这是在陪香雪公主啊……”谢将军笑得狡黠,挤眉弄眼地看着二人,“那帮小鬼们说是好久没有见着王爷舞剑了,自己又不敢来说,就把末将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哈哈……既然如此,这大好除夕之夜,本王又岂能扫他们的兴?”苏夜涣说着站起身来,跳下丘堆,“本王这便随你去。”   他说着回身朝墨香雪看了一眼,想了想,干脆接下自己的袍子,走上前给她披上,柔声道:“你一个人小心些。”   “嗯,你放心去吧,我没关系的。”墨香雪朝他报以安慰一笑。   谢将军刻意将头扭到了一旁,直到苏夜涣从他身旁走过,他才讪笑着回神,朝墨香雪点头致意后,跟上苏夜涣。   身后,墨香雪脸上的那抹笑意在苏夜涣离开后,骤然就消失不见。她伸手抚上受伤的肩膀,伤口处隐隐传来的疼痛,一如她心底的疼痛。   方才看着苏夜涣那般明朗随和的笑容,她突然就想起了江禄。   虽然苏夜涣之前所言她并不否认,可是此时此刻要让她彻底放下江禄,她还是做不到。只要一想起此一行回去之后,江氏父子就要被处死,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毕竟那是一份自她记事起就存在的感情,要她如何在短短十来天之内就忘掉?   “咳咳……”几声轻咳让墨香雪骤然回神,她连忙收起心绪,回身看去。   “董副将?”她欲站起身,却被董未抬手微笑制止。   自那一次攻城失败受伤,董未的伤就一直没有痊愈。他受的是极重的内伤,虽不影响平日里的生活起居,可是心肺却受到震伤,时不时地还是会呼气不顺。他的左手上还缠着纱布,那么明显的伤,让墨香雪见了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   “香雪公主怎么一个人坐着?”董未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笑容始终不减。   “王爷刚刚被谢将军叫走了,说是要给他们舞剑。”墨香雪说着伸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袍子。   董未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袍子,低头浅浅一笑,道:“王爷的剑一向使得极好,公主不想去看看吗?”   “不了,我不喜欢刀枪剑棍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的话音突然一顿,侧身看向董未,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左手上。“我听说董副将……”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呵呵……不是听说,是真的。”董未笑得坦然,眼中却又掩饰不住的失落,“这只手,算是废了,蒙王爷不嫌,还让我继续留在身边,只是末将今后怕难能像以前那样保护王爷了。”   “董副将何出此言?董副将身手矫健,头脑机灵反应迅速,这是公认的事实,又怎会保护不了王爷?”   “公主有所不知,末将素来擅长骑射,如今这手废了,还如何射箭?”   “董副将此言差矣。”墨香雪语气骤然沉冷,肃然道:“我哈拉族人个个都是骑射好手,这双手对于张弓虽然无比重要,却不是全部,臂力与自己的意志力同样都很重要。”   她说着顿了顿,伸手招来不远处的一名士兵,“麻烦你替我取一张弓来。”   董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待那士兵将弓取来,墨香雪接过弓递到董未面前,问道:“董副将认为这张弓如何?”   董未是骑射高手,用过无数弓箭,他将弓握在手中试了试,道:“这张弓弹力虽大,却也十分硬实,射出的力道与距离怕是都不会小。”   “那,董副将认为香雪能否拉得开这弓?”墨香雪说着握弓在手中,试着缓缓拉开。   “公主纤纤弱质,末将只怕……”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弓在墨香雪手中被渐渐拉开。   目光锁紧场子边缘处的那只箭靶,墨香雪嘴角浮上一抹清淡的笑意,而后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手忽然松开——   “咻——”箭离弦而去。   “呲——”箭头没入箭靶,箭尾在空中不停颤抖着,发出一阵响动。   “公主……”董未虽看不清那箭的准确位置,可远远看去,即使不在靶心,也离靶心不远了。   场子那边却突然叫嚷开了,纷纷围到箭靶周围看了看,而后朝着这边大喊道:“呦,这一箭谁射得啊?大晚上的,竟然射中了靶心!”   “夜间骑射的,该不会是董副将吧?”   说着,有几个人干脆举着火把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之前董未受伤,所有人都只当今后他再也射不出这样的箭了,却没想到,这才十来天的时间,他就恢复得如此好了……   然而,当那几人渐渐走近,看清墨香雪手中的弓,以及一旁董未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全都惊讶地怔住了,“这一箭是……”   伤口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墨香雪身形不由一颤,向前一个趔趄,手中的弓落在地上,伸手扶住受伤的肩膀。   “公主……”董未慌忙上前扶住她。   “呵呵……我没事……”墨香雪缓缓坐下,朝着董未淡淡一笑,“其实,我却如董副将所言,弱质纤纤,我自幼腕力不足,全身力气都难使出,爹爹便每天教我射箭……董副将可明白了?”   董未怔怔地看着墨香雪,“公主……末将多谢指点……”   墨香雪却只是连连淡笑着摇头。   “都散了吧,香雪公主只是在与我交流射术经验。”董未恢复神色,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然而未及众人散去,就见一名士兵匆匆走来,身旁还带了一名信使模样的人,对着董未问道:“董副将,可有看见王爷?”   “王爷在场中。”董未说着以眼神询问了一番。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帝都来了千里加急书信。” 【一百四十八】大雪纷纷何所似   夜半,银甲军使者进宫面见炽俟阿宗莫,告知大军即将启程回京的消息。   全体银甲军将士停止耍闹,即刻整装,随时待发。   冬日里,凌晨卯时天色尚且暗沉一片,银甲军却已经收拾打理好一切,整顿完毕,全军人人面色肃然凝重,阵前的将士目光紧盯着正与炽俟阿宗莫道别的苏夜涣,心中虽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们总算,是要回家了。   此次西征,虽然历时并不久,却正好赶上了过年,虽然军人行军打仗赶不上回家过年之事常有,但却每年都会有忍不住的感伤。如今他们立刻赶回,虽然赶不上与家人一起过年,但这元宵总算是能赶得上了吧。   想到此,众人面上虽对苏夜涣突然要求启程回京,心有疑虑,却也有难掩的喜悦。   杜远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只有十分凝重的表情和对苏夜涣的担忧。   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苏夜涣即使是在与炽俟阿宗莫道别时,眼中仍然掩饰不住的杀气,杜远不由长叹一声,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卯时一刻,大军启程离开,昨晚折腾了一夜很晚才睡下,此时此刻离石城内一片宁静,银甲军走得悄无声息。   待到第二天天一亮,城内的人突然发现数十万银甲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如同做梦一般,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一场他们留在除夕夜里的梦。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接下来的这一场赶路,会是银甲军近年来最快也最急的一次,机会就要马不停蹄,不歇不休,直奔着帝都兹洛城而去。   而此时兹洛城中,却是一片泰然。   大殿下的事情被睿晟帝一力拦下并阻隔了消息,六公主的事情在人们心中也已经过去,新年之时,没有人愿意去想那些晦气之事,人们只记得睿晟帝爱民如子,大赦天下,受万民敬仰,百姓纷纷自发为天朝、为太后拜佛祈福。   是以,这些天大悲寺的香客更加是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衣凰当面拒婚、被关进大宗院的消息,不知是如何传进了永德宫中,太后闻之惊忧不已,连忙派人传来睿晟帝,当面问清缘由。   睿晟帝本意不在为难衣凰,只是衣凰当着众人的面抗旨不尊,实属目无君上,若此事轻易便糊弄过去,只怕有损龙颜,且给宵小之徒留下话柄。是以他此举,只是想做做样子给旁人看,至于衣凰在大宗院里的日子,自然是与在外面无差,照顾得得体周全,待这事过去了,就把她放出来。   太后闻之,觉得睿晟帝这么做不无道理可循,更何况,如今慕古吟已经不在朝中,相府也已被封,除了冰凰山庄,衣凰别无去处,怎奈冰凰山庄距离皇宫甚远,来回都要耗时许久,让衣凰待在大宗院方便而安全,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见太后没有反对之意,睿晟帝总算放了心。   如今她身体很是不好,他是断不敢惹她老人家担忧生气。   大年初一,原本晴了好些日子的天,突然又飘起雪花,起初还很小,渐渐地却越下越大,到午时,地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衣凰只觉十分无趣,便让人搬了张软藤椅搁在门前,自己取了件玄色狐绒披风,躺在藤椅里,捧了杯热茶,赏起雪来。   其他宫人见了,纷纷面露惊色,却是不敢多说一言,亦不敢上前打扰,只能这么远远地望着,望着那个有着倾城容貌的女子,那般不拘一格地躺着。她给人的感觉有些张狂、有些神秘,可是,他们却对她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衣凰对他们的窥视视而不见,故作不知,喝了两口茶,只觉心情还是无法完全平静,便干脆放下杯盏,阖上眼睛假寐起来。   沛儿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响,衣凰心中的疑惑与担忧又开始泛滥开。   昨晚她随苏夜洵一起躲过大宗院侍卫的巡视,又以洵王殿下要出宫为四王妃取东西为由出了皇宫,刚一回到冰凰山庄,就看到受伤在床的沛儿。   她的小脸一阵苍白,看得衣凰心里一惊,“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受着伤回来了?”   沛儿道:“小姐不用担心,老爷一切都很好……”她说着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屋里众人,众人心下顿然会意,纷纷退出房间,便连苏夜洵也是很自觉地离开,沛儿这才将事情的经过一一与衣凰说来。   沛儿说,他们在路上遇上了刺客,刺客的目标很是明显,他们招招逼近慕古吟,招招意图置慕古吟于死地,刺客个个都是高手,随行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她和白蠡也都受了伤。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大批玄衣人来,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至少都不在白蠡之下。刺客悉数被击杀,只是活捉住的两人没能他们问话,就自尽而死。   “我们与小姐联络的鸽儿途中莫名其妙死掉了,我怕小姐收不到我们的消息会很担心,于是便拜托那些玄衣人,让他们随白蠡一起护送老爷返乡,我先一步赶回来,向小姐通报。”   闻言,衣凰的眉微微皱起,她侧身问沛儿道:“你如何确定那帮突然跳出就你们的人是友非敌,如此信任他们?”   “因为,他们身上全都带着一块令牌……”沛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交到衣凰手中,而衣凰一见那令牌,眸色不由一惊,怔怔地看了许久。   “呵——”最终,她一声轻笑,笑得凄冷,却有些轻松,“是他。”   玄衣人加上玄座令牌,那些人不是玄凛的玄座弟子,又能是谁?   看他们出现得如此及时,绝不会是突然出现,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玄凛派他们从京城一路尾随保护着慕古吟一行人,途遇他们遭遇刺客截杀,便不得不出面相救。   如果事情当真如此,那玄凛极有可能就在帝都之中,可是为何他偏偏就不来见她?难道,他还是不愿让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盖在身上的披风突然被人动了动,接着有人拿起她的手放进了里面,又将她的披风往上面拉了拉。   “唉,屋里那么暖和你不待着,偏偏在这里睡着了……”来人连连叹息。   “把你的手拿开。”衣凰突然出声,睁开眼睛看着来人。   “嚯——”苏夜泽被吓得一愣,看着衣凰骤然睁开的清眸,眸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你没睡啊?”   “谁说我睡着了?我不过是想些事情。”衣凰说着直起身来,将披风盖在腿上,挑眉看着一脸赧然的苏夜泽,狡黠一笑道:“没想到十三王爷也是这么懂得怜香惜玉,体贴别人。”   “废话,本王本来就是个风流王爷,怜香惜玉那是常做之事。”苏夜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倒是你,想事情也别在这儿想啊,会冻着的。”   “不会,在这里能更清醒一些。”衣凰说着脸色微沉。   苏夜泽似是明白其中缘由,叹息一声问道:“你爹爹的事情我已经听四哥说了,怕你一个人太担心了胡思乱想,所以过来看看你……你爹他,没事吧?”   “无碍。”衣凰摇摇头道,“多亏路上遇见侠义之士出手相助,这个时候想来应该已经到家了。”   苏夜泽点点头道:“那就好。”   他悄悄松了口气,衣凰淡淡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气氛突然陷入一片沉静,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顿了顿,苏夜泽开口打断沉默,“其实……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   “你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衣凰看着他不自然的神色,不禁有些想笑。   “嗯,其实昨晚本该被关进来的人,是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衣凰摇头否定,“这事本就跟你无关,该我向你道歉,想你堂堂天朝王爷,却当着众人的面被我拒婚,你不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苏夜泽俊眉一挑,一脸的大义凛然,“若是换成别的女子,我自然是不会放过她,可是你不一样,你没听到昨晚父皇是怎么说你的吗?天资聪慧,颖之藻仪,娴逸淑华,秀外慧中,清雅绝世,冰雪脱尘……你认为我朝还有多少女子能得父皇此般称赞?便是一个‘清雅绝世,冰雪脱尘’,除了你清尘郡主慕衣凰,便再无他人受得起。所以你会拒婚我早已料到,更何况我知道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   似是感觉到了衣凰不善的眼神,苏夜泽的声音突然一顿,嘿嘿一笑看了看衣凰。   “既然你如此想得开,我也就不用想太多了。”衣凰说着起身。   “你……喂,我是故意大方一点才这么说的,你不会真的一点都不安慰我吧?好歹我也是堂堂十三王爷,我就这么被你拒绝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见衣凰脸色平淡,欲起身离开,并无安慰他之意,苏夜泽又不禁垮着脸喋喋不休。   正说着,他话音一顿,看着衣凰手中的披风道:“哎,我说这件披风刚刚乍一看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七哥的吗?还是母妃亲手给他做的……”   蓦地,他收了声,讪讪地看着衣凰突然顿住脚步的背影,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虽不知衣凰与苏夜涵之间又出了什么事,可是就看昨晚二人奇怪异常的表现和举动,加之前不久慕古吟之事人尽皆知,他还是猜得出来二人之间定是闹出了什么大问题了,否则睿晟帝赐婚之时,苏夜涵不会只字不言。   衣凰回身,笑得清淡,将手中的披风递给苏夜泽,“你不说我都忘了,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件披风还给他,今天既然你来了,正好就请你帮个忙,把衣服还给他。”   “不……”苏夜泽连连摇头,“这差事儿我做不来……”   衣凰哪容他拒绝,直接把披风塞进他手中,然后兀自进了屋内,挥袖关上了门。   “就有劳你一次,等我出去了,请你喝上好的梅花酒。” 【一百四十九】尘劳回脱事非常   这次入宫,因着沛儿不在身边,青冉身份特殊,青芒要在山庄里等冯酉,而红嫣……唉,目前山庄里衣凰不在的话,就得靠她打理着,其他人用起来虽不错,却不如她几人来的合心、默契,衣凰所幸一个随身的丫头都没带。   让她没想到的是,傍晚时分就有人主动前来要求跟在身边伺候她。   彼时杜尚领了一名宫人装扮的丫头敲开衣凰的门,道,如今天寒不已,又突降大雪,睿晟帝担忧清尘郡主身边每个细心的人伺候着,恐会伤了身子,遂派了一名宫人前来伺候。   衣凰只淡淡瞥了一眼那宫人,便稍稍沉了脸色,却还是欠身道:“衣凰拜谢皇上恩典。有劳宗院大人走这一趟,衣凰在此谢过。”   “郡主言重了,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杜尚的笑意不冷不淡,顿了顿又道:“贵妃娘娘让下官给郡主带句话,下官……”   “大人有事尽管说来便是。”   “贵妃娘娘道,郡主天仪之资,寻常男子自是难以匹配,郡主虽是十九之龄,其实并不用太过担忧婚嫁之事。天朝女子虽是十六而嫁,可朝中晚嫁的女子亦不少,且历来都是非同寻常之女。所以,郡主大可慢慢细细斟酌、细细挑选,他日必能挑中一位人中龙凤者为夫。”杜尚几乎的一字不漏地将华贵妃的原话一一道来。   衣凰浅浅一笑,不动声色,颔首道:“衣凰多谢贵妃娘娘指点。”   杜尚瞧不出她的神色,便道:“郡主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有劳大人。”衣凰说着看了看杜尚刚刚带来的宫人,道:“替我送一送宗院大人。”   “是。”   衣凰回身,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华贵妃终还是对她产生了嫌隙,她让杜尚传来的话虽然表面上是在安慰她祝福她,可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又那般明显了然,她这是在不满衣凰当面拒绝了她的儿子,是在斥责衣凰眼高于顶,年仅二十,却还未嫁出。   这一点,只怕早已在毓皇后的算计之内了吧。   只是,衣凰心中还有疑惑的是,昨天夜里她刚被关进大宗院时,送来的两条绒毯,毓皇后的用意自然不言而喻,可是,这德妃娘娘用意又是何在?   虽然衣凰与苏氏兄弟交情都不错,可众位王爷中她与苏夜清的交情却是最淡的,而且在诸位地位颇高的妃嫔中,她与德妃的接触亦是最少的,细细想来,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单独与德妃娘娘接触过,更无感情可言,却是为何,昨晚在与她、与苏夜清均无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她会突然派人送来绒毯,而且还是难得的桑狐绒,究竟是为何?   “郡主……”身后传来一道无比柔和、细小的声音。   衣凰扭头看了看,却正是方才杜尚送来的宫人。其实衣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若是没有记错,衣凰第一次见到她,正是数月前,在仪秋宫内。   仪秋宫,那是毓皇后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衣凰念一转,温和一笑问道。   “奴婢叫玄蓉,以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她低着头,声音虽然轻小,却很干脆清晰。   玄蓉?衣凰心底蓦地一动,目光凛凛地看向那宫人,却见她只是低着头,并无异样。   轻叹一声,衣凰在心里暗笑自己,因着玄凛的缘故,最近她对“玄”有些太过敏感了,只是没想到她竟会主动说出自己曾在仪秋宫服侍一事。   “是吗?难怪我瞧着你有些眼熟,却原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衣凰笑得不咸不淡,“我竟然挪用了皇后娘娘的宫人,只怕娘娘一定很生气吧?”   “怎么会?”玄蓉忙道,“娘娘说郡主身份尊贵,必得好生伺候着,奴婢虽不才,却也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多年,皇后娘娘这才让奴婢前来伺候郡主。”   呵!倒是的精灵懂事的丫头。衣凰浅浅一笑,但愿接下来的日子里,能一直这么聪明。   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之辈,若是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或是触到了她的禁区,她定会还手,且手下不会留情!   自古都说虎落平川被犬欺,如今慕家已经败落,京中除却年迈重病的慕太后,便只剩下衣凰。只是没想到衣凰此次被睿晟帝下令关进大宗院,非但没有让她地位降失,遭人轻视,却反倒成为了众人关注的重点。   先是二位娘娘送来绒毯,接着是诸位王爷的探视,随后睿晟帝与毓皇后亲自选了仪秋宫里的宫人送来服侍,接着便是各位皇亲国戚前来看望。   这大宗院,可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杜尚站在不远处,看着玄蓉将前来探望的人一个个婉言拒回,不由觉得好笑。   这位清尘郡主倒是有点意思,她不但直言回绝了二位娘娘送来的绒毯,更是将一众妃嫔皇亲拦于门外,见都不见,可偏偏这些人又拿她没辙,有趣,有趣!   杜尚正看得兴致勃勃,一名宫人匆匆跑来,小声道:“大人,德妃娘娘来了。”   “德妃?”杜尚一愣,呵,这一来可就是更有趣了。   他整了整衣着,朝着门口走去,刚到门前就看到一行人正往着这边走来,为首的盛装女子正是德妃,他连忙迎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德妃娘娘。”   “都起来吧。”德妃温和一笑,挥了挥手。   “不知娘娘此行……”杜尚说着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些人,个个手里都捧着一只盘子,不用说,自然是各种珍贵的瓜果点食以及衣物首饰。   “郡主孤身入住大宗院,身旁不曾带有丝毫随身物品,本宫便想着给她送点过来。”二人边走边聊,待到德妃看见从衣凰门外离开的那些人时,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杜大人,这是什么情况?”   “回禀德妃娘娘,这些人都是前来看望郡主的,只是悉数被郡主挡在了门外。”杜尚如何答道。   “哦?这丫头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脾气竟如此之倔?”德妃的嘴角微微浮上一抹笑意,却看不出笑中含义,“只是杜大人,难道这大宗院可任由旁人出入探望吗?”   “娘娘,多年来这大宗院内向来只关押皇室子弟,也常有各位娘娘和王爷公主前来探望,是以并无不许旁人探望这一说,还望娘娘见谅。”杜尚低头,话却说得不卑不亢。   闻言,德妃陡然一声轻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本宫多心了。”   跟在她身边的小太监适时出声,喝道:“德妃娘娘到——”   众人一听,能躲的迅速躲开了,躲不了的便应着头皮上前行礼,好在德妃无心与他们计较,他们便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宗院。   玄蓉见来人是德妃娘娘,不由一惊,连忙入内,对着正站在桌案前执笔舞文弄墨的衣凰道:“郡主,德妃娘娘来了……”   衣凰正在写字的手突然一顿,在纸上晕出一大团黑点来。她搁下笔,将纸揉作一团,而后重新摊开一张纸,执笔写起,“请。”   德妃一进屋,看到正站在案前的衣凰,不由一惊,神色有稍稍的怔愕。   衣凰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走出来欠身行礼到=道:“衣凰参见德妃娘娘。”   “这里没有旁人,无需多礼。”德妃淡淡一笑,走上前去,目光却一直紧盯着衣凰。   衣凰看在眼里,低头浅笑,“娘娘是不是觉得衣凰看起来很像一位故人?”   德妃一愣,回神后又轻轻叹息一声,道:“没错,你与儇妹妹长得当真是像。”   衣凰故意问道:“娘娘说的,可是贤妃娘娘?”   “嗯……”德妃点了点头,忍不住又是沉沉一叹,“当年我们姐妹几人情谊深厚,感情极好,还说好以后我们贵德贤宸四妃要做一辈子的姐妹,要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共同努力固我天朝数百年基业……却没想到楼姐姐和儇妹妹却相继离我们而去了……”   “楼妃娘娘?”衣凰不由一惊,贵德贤宸四妃中的贵妃,却原来的楼妃娘娘?   “不错,那时的贵德贤宸正是楼姐姐、儇妹妹、华妹妹还有本宫。”德妃似乎看出了衣凰心中的疑惑,不由解释道。   衣凰心里悄悄算了算日子,想来也该是如此,毓皇后是在苏夜洛战死之后,才被晋为毓贵妃,去年九月中旬,立为皇后,前后不过三四年的时间。   之前,关于毓妃深受睿晟帝宠爱,众人皆知,想来这毓皇后当真是有能耐,贵德贤宸四妃皆比她年幼,妃位却都比她高,可她却能十多年来一言不发,更是在苏夜洛战死之后,一跃成为贵妃,而后成为皇后,她的深沉、她的心思不可谓不老谋深算。而看近年的情况,毓家的势力日渐强大,想必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成,而是谋划已久。   记得当初楼贵妃与冰贤妃皆是在立后大典前不久身亡,只怕这其中没那么简单。 【一百五十】林寒洞肃不知心   想到此,衣凰微微笑了一下,略去自己的万千心绪与表情,故作惭愧道:“是衣凰疏忽了,还以为当年的贵妃娘娘是当今的皇后,毕竟当时楼妃娘娘就要被立为皇后,所以……”   “唉……”提及楼妃,德妃不由自主地太息一声,“楼姐姐当真是个好人,却怎奈身染重病,药石无医。那个时候皇上刚登基不久,朝廷形势不稳,政务十分繁忙,皇上无暇顾及那么多,便由我们众姐妹轮流着照看楼姐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衣凰的眉骤然就一拧,出声问道:“当年楼妃娘娘是几位娘娘照顾的?”   “没错,楼姐姐身体不适,许多事情自己做不来,随侍的宫人又总是不够贴心,所以我们姐妹几人便商议,由我们轮流着照看楼姐姐……”德妃说着突然话音一顿,看向衣凰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呵,衣凰怎敢?衣凰只是在想,当年楼妃娘娘定是待人宽厚,性情十分柔和,与众人感情都很好,才能得几位娘娘的合力照顾吧。”   “没错,楼姐姐对所有人都很好,她的为人处事向来让众人心服口服,就连当初一向最受皇上宠爱、最为傲气的毓妃都放下脾气,与我们一起照顾楼姐姐。”   “当真是可惜,衣凰未能见到楼妃娘娘的风姿。”衣凰说着一声太息,这一声太息倒是出自真心。她自小就听说了楼妃的事情,一心想见一见这位出自楼族,却甘愿隐藏楼族公主身份、一心只为天朝的女子,怎奈已是阴阳两相隔。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突然德妃唉叹一声,看着身后宫人们手中捧的盘子,失声笑道:“你瞧本宫,光顾着跟郡主闲聊,倒是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随后转身对宫人道:“把东西都放下,都到门外候着吧。”   “是。”众人应声退下。   衣凰瞥了一眼那些东西,低头敛目淡淡一笑,“娘娘这是……”   “本宫听说你进宫没有带什么在身边,怕这大宗院里照顾不周,就想着给你送些来。”   “娘娘如此厚爱,衣凰怎承受得起?”衣凰说着面露愧色,垂首道,“更何况,昨晚衣凰不懂事,刚刚退回了娘娘送来的绒毯,娘娘不与衣凰计较,衣凰心中已经很开心了,怎还能收下娘娘如此多了馈赠?”   德妃闻言,竟浅浅笑开,笑意中藏有深意,她目光柔和却带着一丝透彻的凌厉,“你为何会退回那条绒毯,本宫心中明白,本宫不会让你为难。孩子,其实昨晚那条绒毯,实非本宫相赠,本宫也只是受人之托。”   衣凰心中暗道“果然”,她早料到这不是德妃所送之物,“那,敢问娘娘,是受何人之托?”   德妃不答,只是微笑着摇头道:“这孩子虽不声不响,却对你关心之至,晚宴上不好明说,他便通过韵儿和弘儿来请本宫帮忙,却不愿等到晚宴结束,可见他对你当真在乎的很,不忍你受一点委屈。本宫相信,你定能猜得到他是谁。”   衣凰低下头,顺眉巧笑,故作不好意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可,即便是他又如何?他这么做,当真是为了她么?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母妃,不过是看不得她这个与他母妃极像的人受到伤害,他以后连一个相像的人都不到了。   德妃又道:“本宫实话告诉你,今儿这些东西也是他托本宫送来的,那条毯子本宫也一并带过来了,你就留下吧。这里虽然环境不错,可终究是比不上外面,就留在身边防寒也好。”   衣凰点了点头,行礼答谢,“既是如此,衣凰也就不与娘娘推辞了,不管怎么说,衣凰都要感谢娘娘的恩德,如此冷天,竟要娘娘亲自走着一趟,衣凰惭愧。”   “你与清儿和淽儿以兄妹相称,就不要再与本宫生分了,再说,指不定哪一天你真的成了皇上的儿媳妇儿,本宫就算是你的母妃了。”德妃说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当目光触及桌案上衣凰方才写的字时,不由眼睛一亮。   “这些,都是你写的?”   “对于字画衣凰疏于练习,在娘娘面前献丑了。”   “你啊,当真是太过谦虚了,本宫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德妃的话语中虽带着丝责备,却并未真正要责备衣凰的意思,“本宫还是喜欢那个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衣凰那时年幼,不懂事,定是冒犯了不少人。”   德妃却只是摇头。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暗了,便道:“天色不早了,本宫宫里还有些事儿,韵儿和弘儿也该睡醒了,本宫就先回去了,你小心照顾好自己。”   衣凰点头,欠身道:“衣凰恭送德妃娘娘。”   目送着一群人离开,玄蓉这才轻轻走进屋内,看见衣凰正站在案前,看着整齐排列着的盘子,一言不发,却有一股寒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气势逼人。   “郡主……”玄蓉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都走远了?”衣凰声音沉冷,伸手抚过面前的桑狐绒毯。   “是,走远了……”玄蓉说着网欠你走近一步,看着那些东西,“奴婢……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好。”衣凰答应得很干脆,“把东西都收进你屋里吧,我不需要这些。”   “郡主!”玄蓉大吃一惊,低头惶惶道:“奴婢不敢,这些都是德妃娘娘送与郡主的,奴婢何来那等福分,敢用德妃娘娘送的东西?”   衣凰这才回过身来,淡淡睨了她一眼,嘴角噙笑,“你放心便是,如今你既是我的人,我赏赐你一些东西,自然是无可厚非,你放心用着便是。我只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我不喜欢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之人,我既然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不要让我后悔,我也从不会让自己后悔。”   她始终语气清淡缓和,不急不躁,却听得玄蓉一身冷汗,连连跪下道:“奴……奴婢不敢……”   衣凰不再说话,思忖了片刻,抱起那条桑狐绒毯走进里屋。   许是德妃的缘故,接下来一连两天都很安静,再也没人上门打扰,其间倒是苏夜泽与苏夜洵走得很勤快,隔三差五便来走动走动,时不时送些小玩意或者点心过来。苏夜清、苏夜澜以及两位公主也曾来过,唯一一个始终未曾露面的人,是苏夜涵。   大年初二那早,毓皇后终于来了,玄蓉看得出来,她的出现早在衣凰的预料之中,甚至,衣凰一直在等她的到来。   人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可偏偏她二人所谈之话没有一句算是投机,却也能聊上好半晌,玄蓉和跟着毓皇后前来的宫人一起守在门外,听着里面二人的谈话声,不由心惊胆战,恐一个不小心,二人就要闹翻脸了。   毓皇后看到了那条桑狐绒毯,笑得极冷极淡,道:“难怪郡主不肯收下本宫的雪貂绒,却原来,是已经有人先本宫一步送过了。”   衣凰亦是面色静淡,不急不躁道:“衣凰多谢娘娘厚爱,衣凰听闻那条雪貂绒是四哥特意为娘娘猎来的,衣凰不敢夺娘娘心头之好。”   毓皇后便不再说什么,临走前却留了一句意味深藏的话:“衣凰,你越是这般,本宫越觉得你离本宫近了,本宫更相信,那个交易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三更已过,夜色极暗。   没有丝毫月光,亦无星辰闪烁,有的只是夜风越过山脉高峰、穿过草木溪林之声,如凄厉的嘶吼声,挣扎着反抗着。   所有人都已进入梦乡,衣凰屋里的灯也熄掉有些时候了,此时的皇宫里一片安详宁静。   大宗院内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避开了院内的守卫,轻悄地出了大宗院的门。黑衣人轻功极好,连着越过几座宫殿也无人察觉丝毫。她一路直奔着皇宫西侧的冷宫而去,直到进了一片茂密的林子,方才停下脚步。   那里早已有人在等候,见她前来,未及她行礼便挥手阻止。“情况如何?”   “不瞒座主,郡主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好,可属下看得出郡主心中心事极深。”   那人微微顿了顿,道:“那你就说说表面上如何。”   “郡主这两日饮食起居一切正常,不见丝毫怪异,王爷和公主前来探望也是有说有笑,就是皇后娘娘来的那次,有点怪异,娘娘走了之后,郡主的脸色有些差。”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在衣凰身边的玄蓉,她三言两语把毓皇后来的那次情形给那人说了一番,包括最后毓皇后那句另有深意的话。   “交易?”那人稍稍疑惑了一声,“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我在仪秋宫那些日子,虽见过郡主进出,却无法得知她和皇后娘娘的谈话内容。”顿了顿,玄蓉迟疑了一下,道:“座主,德妃娘娘送去的东西,除了那件桑狐绒,郡主一样没碰……”   “是么?”那人冷冷说着,身上的寒气不由又加重了些。“除了桑狐绒?”   “对。”   “呵——”那人突然又淡淡笑开,“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了,尽量不要让她看出破绽,若有异样,你便禀明自己的身份,确保自己的安全。”   “是,属下谢过座主关心。” 【一百五十一】风波未平战事起   回完话,玄蓉片刻不敢多耽搁,即刻返回。   大宗院内正如她离开时那般,依旧一片漆黑沉寂,玄蓉小心避开防守,逸入屋内。只是不料,她双脚还没站稳,就隐约感觉到一股杀气渐渐逼近自己,接着耳边有一道凉风闪过,屋子里的灯骤然就亮了起来。   玄蓉惊慌地抬头望去,一道白色身影正稳稳伫立在窗前,目光紧盯着窗外,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气,气势逼人。   即使她没有转过身来,玄蓉已然能通过背影认出她来。   “郡主……”玄蓉定了定神,走上前喊道。   “我说过什么,你一定还记得。”衣凰语气清淡,她缓缓回过身来,目光凛凛。   看她的衣着装扮,该是睡了一半起床来的,三千青丝并没有束起,任由其随晚风飘动,不见狼狈颓废,只觉潇洒飘逸,如神似仙。   “郡主……奴婢,奴婢都记得……”玄蓉连忙跪地,“奴婢没有做丝毫出卖郡主之事,还请郡主……”   “这么晚,你去哪了?”衣凰的语气始终淡然,温和,却又似带着一丝经历冰濯过的寒凉。   “奴婢……”   “你的武功那么好,为什么要装作不会武功?”   “我……”玄蓉一时语塞。   “呵——”衣凰一声轻笑,轻挥衣袖,门窗缓缓掩上。“是谁派你来的?”   玄蓉连连摇头,“郡主,奴婢真的没有出卖郡主,奴婢只是受命,来好好照顾郡主的生活,恐郡主在这里受人伤害,奴婢是来保护郡主的。”   “受谁的命?”   玄蓉一愣,“我……”   见她犹豫,衣凰的神色不由沉了些,右手手腕微微挑起,“你不说,我不会勉强你。只是我说过,我容不得别人对我阳奉阴违,容不得自己做后悔的事情……”   她说着睨了玄蓉一眼,抬起手,宽大的水袖滑下,露出她捏在指尖的东西。   “月夕无痕丹?”玄蓉一见不禁脸色一变,慌了神。   这东西她没有服过,却见过座主喂食给别人,月夕无痕,服下此药,从此记忆尽失,每一天都只能记住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待一觉醒来,又会将一切都忘记,忘记昨日之人,昨日之事,记忆永远只停留在今天。   听她道出名字,衣凰微微凝了凝眉。   玄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现下已无他法了,便俯身拜道:“衣主手下留情!”   衣凰的脚步蓦然顿住,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玄蓉半晌,而后呵呵笑出声,“你果然是玄凛的人。”   玄蓉惊魂未定地看着衣凰嘴角的那一抹微冷又了然的笑意,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惶惶地看着她。   衣凰却并没有追问她太多,这两天玄蓉虽然已经极力掩藏自己的武功底子,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那次毓皇后来到大宗院,她与毓皇后之间的接触与交流也没有任何问题,事后这两天更没有丝毫与毓皇后接触的意思,衣凰便断定,她身后的那人,不是毓皇后。如今,她既然能一眼认出只有凤衣宫的人才能识得的月夕无痕丹,一切就都已明了了。   毕竟,知道凤衣宫存在的人,只有当今天子。   是玄凛,是玄凛让她来保护她的,玄蓉半夜外出,不到半个时辰便返回,可见,玄凛就在兹洛城,甚至就在皇宫之中。   可是,他却不愿来见她。   究竟是为何,他始终不肯在她面前露面?难道,娘亲所说的那个合适的契机,还没有出现吗?   容不得她多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衣凰警觉地瞥了一眼。   玄蓉道:“衣主,有人来了。”   衣凰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夜行衣上,“你进去换衣服,我来应付他们。”   说罢她足下轻点,从后窗逸出,从后方无声无息地绕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时,门外的人开始喊道:“奴婢永德宫宫女秋影,深夜前来求见,清尘郡主可在?”   “吱呀——”就在她喊道的时候,衣凰的房门和玄蓉的房门同时打开,衣凰已经收拾完毕,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来的众人,心中暗暗一惊,永德宫的守卫?   秋影一见衣凰,不由大喜,上前道:“太后娘娘突感不适,劳烦郡主走一趟永德宫……”   槿樱殿内,睿晟帝与毓皇后都在等着,焦急之色跃然脸上,不多会儿,其他妃嫔及诸位皇子陆续赶来,却都只能留在外面,不敢踏进里屋一步。   这是衣凰的吩咐,金针渡穴,容不得旁人打扰。   听秋影说道,太后这几日原本精神一直都挺好,赶上过年,儿孙都在身边,心情不禁有所好转。昨天晚上,也是早早就睡下了,可是就在方才突然惊醒,咳嗽不止,却偏偏又咳不出来,气力接不上,最后竟吐出血来。秋影一时没辙,干脆跑到大宗院将衣凰请来了……   如此过去了一刻,外面的众人都是心急如焚,突然只见珠帘一角被撩起,玄蓉匆匆走出来,到苏夜涵身边,低声道:“郡主请涵王殿下进去一下。”   苏夜涵片刻不犹豫,快步入内。   软榻上,慕太后安静地躺着,虽然已经沉沉睡去,不再咳嗽,苏夜涵却看得出她面容倦怠,此前定是有好一番的病痛折磨,床头及地上还留有星星点点血迹。   “皇祖母情况如何?”他看了看并未因为他进来而又丝毫走神的衣凰,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小金针,缓缓扎进几处要穴,面色凝重,虽是极寒之夜,她的额上却渗出了丝丝汗珠。   只怕,这一次的情况……   “不妙。”衣凰轻轻吐出两个字,将苏夜涵的心提了起来。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衣凰也能猜得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可是现在容不得她想太多,“当初在北疆我以金针为你渡血排毒,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这金针是如何扎下去的,我相信你也还记得……”衣凰说着顿了顿,从布囊里取出两根稍长的金针,将其中一根递到苏夜涵面前,“我需要你帮我。”   苏夜涵轻轻蹙眉,语气却沉稳如磐,“怎么帮?”   “太后身上有两大穴需同时扎针,可这两处穴道分别一前一后,我……”她没有把话说完,微微抬眸看了苏夜涵一眼,眸中的信任让苏夜涵心底一动。   “你让我帮你一起?”   “没错。”   前前后后折腾了约有半个时辰,衣凰与苏夜涵才撩起帘帐,缓缓走出,面容疲惫。   睿晟帝问道:“太后情况如何?”   衣凰垂首道:“回禀皇上,太后目前已无碍,只是……”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后面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满殿都是太后的至亲之人,她要如何毫无顾忌地说出,太后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回天的事实?   “如何?”见她不语,睿晟帝不由追问道。   衣凰突然将目光投向垂首立在一旁的秋影,沉了脸色道:“秋影,太后这几日的饮食可是由你管?”   “是……”秋影忐忑不安地看着众人,“一直都是由奴婢管着……”   “大胆!”衣凰突然一声低斥,秋影顿时吓得腿软,跪在地上。   众人不解,便听衣凰继续道:“你可知太后这几日的饭菜与汤药中,都掺入了大量的丹心、甘草和天门冬?”   早已吓得泪眼婆娑的逸轩这时从毓皇后怀中挣脱,跑到衣凰身边道:“衣凰姑姑,这几位药不都是活血、健脾益寿的吗?怎么会害了曾祖母?”   衣凰蹲下身,轻轻摸着逸轩的头,擦掉他眼角的眼泪,“轩儿,你要记住,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过犹不及。这些药虽都是治病良药,可若用的不好一样可以害人。太后娘娘这几日服食的药量已经远远超过该服食的量,这些药虽可以让她短时间内精神焕发,身体见好,可是也会掏空她仅存的生息,加速她身体的崩跨。”   众人豁然明白过来。   难怪这几日太后看起来比之从前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本以为是她身体好转了,却不料……   睿晟帝面色沉重,眼中怒气中烧,厉声道:“这几日太后的汤药都是谁在负责?”   “回皇上,是鲁……鲁明义鲁太医……”   “传鲁明义——”   衣凰不知宫中这帮侍卫是用了什么方法,半个时辰之内便将鲁明义从宫外带进永德宫,也无暇念及太多,更无暇顾忌殿内的哭声一片。   她不哭,不是因为她铁石心肠,而是因为这一切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除夕那天她见到太后,便觉有些怪异,只是未能细察,后来她便被关进了大宗院,一直未能与太后见面,否则便可早些察觉。   然,即便她早些察觉了又如何?她会阻止吗?   只怕鲁明义敢这么做,也必是受了太后之命,换句话说,是慕太后自己要这么做,而非旁人欲加害于她。想来太后心里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她心知自己熬过了这个年头,也见不到下一个年头,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挖肉补疮的举动。   她,只是想能开心地、清醒地与自己的儿孙再过最后一个新年。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最喜欢的孙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已经将她苍老的心折磨得、煎熬得脆弱不堪,她已经疲了,累了。   身后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那是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今年的雪,很大。”澹澹的声音传来,衣凰心中不禁一凛。   “许是吧,只是不知九哥在西疆一切可还好。”衣凰说着微微抬眸,看向西方,那里,一定更冷更苦吧?苏夜涣领兵在外,可怜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苏夜澄与苏潆泠的事情。   他若知道了,只怕这天朝真要有一番风风雨雨了。   苏夜涵不言,却默认了衣凰的话。他走到衣凰身边,伸手触上一支寒梅,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摘下。“九弟年关未回,只怕不止我们知晓这事。”   衣凰皱起纤眉,侧身问道:“什么意思?”   “方才,羽林卫出宫带来鲁明义时,还带了另一个人。”   “谁?”   “元丑。”   衣凰一惊,“兹洛城城门守卫元丑?”   “没错。”他语气沉缓,温和的眸中却已经透出点点杀意,“北疆守城兵将冒死传来消息,突厥趁着银甲军不在京中,再次进犯北疆边境,来人领将,阿史那琅轩。” 【一百五十二】楼阁玲珑五云起   依玄蓉打听来的消息,鲁明义并没有获罪。太后醒来后终还是力保了他,毕竟是她命令鲁明义在她的汤药中加入丹心、甘草和天门冬的,鲁明义算是奉命行事,此事怪不得他。   睿晟帝正为太后的事情忧心着,突然又接到北疆传来的消息,突厥再犯,阿史那琅轩作为领兵主帅,他虽不如阿史那琅峫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却也不容轻视。此人性情暴戾,手段残忍,只怕要拿边疆百姓开刀。   再说如今苏夜涣的银甲军不在朝中,他们必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会如此嚣张大胆,大举进犯。   因着去年一战,章州几城的人手大有折损,兵力尚未完全恢复,对抗突厥大军进犯,显然十分吃力,更何况这一次阿史那琅轩十分狡猾,他知道边疆三州一向一心同力,未免他们合力抗敌,竟然从侧面同时进攻登州和章州,如此一来,登州危矣。   突厥和葛逻禄接连动乱,如今边疆各国各族虎视眈眈,都欲到天朝这块富饶的土地上分一杯羹,如今守城兵力自然是不敢轻易调动,   如此一来,就只有向朝廷借兵。   听说今天一大早冉嵘就匆匆进宫面圣,主动请缨,要求领兵前往北疆,他曾跟随苏夜涣与突厥军队交过手,对他们多少有些了解,睿晟帝对他的请求似乎已经动了心。   如今,这主帅人选倒成了大难题。   原本太后危在旦夕,所有人都应该伺候在身侧才是,却因为突厥这事,几位皇子统统聚到紫宸殿,听睿晟帝训话、与其商议起出兵之事。   青鸾和苏潆汐二人满脸焦急地候在殿门外,却只能远远地待着,不敢靠近。宗正已经被屏退至殿外候着,里面只有他们父子几人,想来此次之事确让他们头疼不少。   等了好久,宗正突然被传入内,不多会儿又匆匆走出,一脸无奈的模样,瞧见青鸾和苏潆汐,连忙走上前来道:“三王妃,十五公主,外面天这么冷,二位主子就别在这候着了,先回去吧。”   青鸾心中担忧苏夜清,根本不愿挪步,“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敢问大人,里面情况如何?”   宗正叹了口气道:“奴才也不知具体情况,方才皇上唤奴才添茶,奴才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好像几位王爷都在请命,作为这次出兵的主帅,率兵出征。”   “他们都要去?”苏潆汐垮了脸色,惊问道。   “是啊,皇上自然是不会同意,可是照此看来,主帅必为几位王爷中的一位。”宗正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紫宸殿,哆嗦了几下,道:“三王妃,十五公主,奴才还得回去伺候着,这当口上皇上心情不好,要是找到奴才的人,会要奴才的命的。”   “好,多谢宗正大人了。”二人目送着宗正离开,心急缭绕。   “三嫂,这可如何是好?”苏潆汐拉着青鸾的衣袖问道。   青鸾还算镇定,她沉下心思想了想道:“我们先去找衣凰,她主意多,看她怎么说。”   说罢,与苏潆汐一道朝着永德宫赶去。   因着太后病危一事,睿晟帝与太后总算找到理由将她放出大宗院,随后就留在永德宫中,照顾太后,此时她正在陪太后漫无目的地聊着。   太后心中,终究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孙儿的,先是苏夜洛,再者是苏夜澄,随后是苏潆泠。她能撑到今日,已经很是坚强。   活在这皇宫里,活在帝王家,无论的认为的还是命定的“不测风云”,她都早就有心理准备。   许是说累了,衣凰好久不听她的声音,转身一看,却是已经睡着了。   衣凰心中微痛,轻叹一声,起身正欲离开,突然听得身后一声:“衣凰……”   她一愣,回身见太后又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太后,衣凰在这儿。”   “衣凰,你别走……”太后吃力地抬手将衣凰的手握在手中,“哀家,有话与你说。”   “好,衣凰不走,太后有事尽管吩咐。”衣凰重新坐到床边,双手握住太后的手,轻揉着。   “唉……”太后突然长长一声叹息,却不知是为何而叹。她仰头躺着,看着厚重的帘帐顶,目光时而精神时而涣散。“孩子,哀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哀家,最终都没能保住你爹……”   听太后突然说起这事儿,衣凰心中不由蓦地一沉。   太后却并没有注意到衣凰的神色,继续道:“你是慕家最后一条血脉,哀家一心想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可是以前哀家不知你心中所想,怕不敢妄自做主,怕不中你心意……如今,哀家虽然还不能猜透你的心思,可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了,只是……唉……”   这一声叹息,衣凰心中明白是为何。   她时常到永德宫走动,如果她哪一次进宫只去了一个地方,那就是永德宫,而每次入宫必到永德宫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苏夜涵,是以他们在永德宫相遇的次数远远要多与其他人。   “哀家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盲心不盲,哀家的孙儿哀家了解,泽儿生性顽劣,你却性子沉冷稳当,你们自然合不来……哀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衣凰,你若愿意,哀家便替你向皇上讨个赏,让皇上为你和涵儿赐婚,可好……”   衣凰心中一凛,突然欠身跪下道:“衣凰感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衣凰如今无心嫁人,非没有合适人选,而是不想嫁,请太后莫要向皇上提及此事。”   太后不由愣了愣,问道:“你……你不愿嫁与涵儿……”   衣凰垂首,怔怔地想了片刻,而后断然道:“衣凰,不愿。”   “你……唉……”太后长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蓦地,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拉着衣凰的手示意她起身,而后心疼地看着衣凰,“孩子,你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你的心太重了……你和涵儿都藏了心事在心里,哀家,哀家可要怎么说你们才好……”   衣凰虽不知太后所说的苏夜涵的心事为何,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几日来苏夜涵对她的态度确实变了许多,怪异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直接、亦不再像往常那样,事事替她揽着挡着。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疑惑和考究,而细细想来,衣凰至今对他隐瞒至深、只字未提过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关于凤衣宫,另一件则是……   突然,她神色一怔,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当初是她向睿晟帝告密,说出了苏夜澄和楼陌均的事?   若是如此,那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可是……   呵!衣凰冷笑一声,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酸楚,可是,她却没法向苏夜涵解释清楚了,毕竟,是她间接地杀害了他的六姐!   秋影适时入内,道:“郡主,三王妃和十五公主说是有事与您相商,请郡主移步。”   太后身体不好,突厥进犯之事至今都还瞒着她,所幸为了她的身体,睿晟帝有令在先,今后不许在太后寝宫之中讨论议事,是以青鸾和苏潆汐把衣凰叫走,太后并不奇怪。   听完两人的话,衣凰也忍不住皱起眉来。   不管这次谁领兵出征,都不是好事。   他们这兄弟几个是什么性格秉性,她二人自是了解,无论谁去了,都不会做缩头乌龟,躲在大军的保护之下,如此一来,则必有危险。   苏潆汐拧了眉,担忧道:“我和三嫂回来时,父皇那边还未有结果,可是眼下北疆战事紧急,兵力不足,必须速速决断,派出援兵才可。年前九哥那边传来消息说,年后他还要在葛逻禄待一段时间,以确保其无异心,另外还要协助鹜城和郢城恢复生计,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如此一来,三哥和七哥为帅的可能性最大。”   此一言不假,苏夜洵有毓皇后揽着,毓皇后是断不能容他出征,苏夜泽和苏夜澜年纪尚轻,更无作战经验,如此说来,曾随苏夜涣一起出兵北上的苏夜清和苏夜涵是最有可能成为主帅人选。   听了这话,青鸾开始着急起来。   那是她一双儿女的爹爹,是她分别大半年、刚重逢数月的丈夫,她当然不放心他去。突厥军想来凶狠狡诈,上一次有苏夜涣护他,这一次可要如何是好?   衣凰看得出她的心思,其实她又何尝不急?这一次不管是谁去,她都担忧。   苏潆汐试探性问道:“衣凰,你可有什么法子?”   衣凰收了复杂万千的神色,正色道:“去,是肯定要有人去的。只不过,决不能让谁一个人去。”   青鸾道:“没错,如今储君之位空悬,去和留一字之差,却有着很大的不同。如今朝中虽已渐渐分派,却还没有明显冒头的一方,一旦这一次有谁离开,则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怕此去无回。”   “呵呵……”衣凰冷冷轻笑,“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有人去,才能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党派拉倒台面上来。而去的人也一定要是势力雄厚者,即便他人不在朝中,一样有人可以为他斡旋。”   二人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衣凰清眸一转,在嘴角挑出一抹冷艳的笑,“涵王和洵王。” 【一百五十三】雪花似掌难遮眼   既然此行北上已成定局,睿晟帝倒也不回避这个问题,他心忧的是该派谁去。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他都心疼。可是边疆战事更急,容不得他犹豫太多。   往常有慕古吟在,他还能询问一番慕古吟的意见,如今慕古吟已不在朝中,右相之位空悬,左相统章百官大权,睿晟帝心中不是没有忌惮。   毕竟毓古骞是毓家人,他说出的话总归会有些偏颇。   眼下他的几个儿子都自请前往北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好下决定。   就在睿晟帝一筹莫展之时,有人匆匆进宫面圣了——   “老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正欲跪地而拜,却被睿晟帝快步上前托住了手臂。   “老国公快快免礼!”睿晟帝说着对着宗正道:“快给老国公看座。”   “老臣不敢……”   “诶……”睿晟帝连连摇头,扶着他在座位上坐下,自己这才返回座位。“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两朝丞相,便是先帝在此,还要对您老礼让三分呐。”   来人正是当朝一品镇国公恭叔源,看他满头白发,胡须发白,已然有七十高龄。   “不知今日老国公冒寒前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   “唉——”恭叔源长叹一声,愤然道:“不敢有瞒皇上,此次突厥来犯,老臣已经听到风声。突厥屡犯我朝边境,此等行径实在令人深恶痛绝,皇上该下命出兵一举击溃敌军,让他们从此再无翻身之机。”   挺此一言,睿晟帝心中便已明白,恭叔源此次前来是向他提出出兵之建议,不由来了兴致,道:“朕又何尝不想邦族安定,四海升平?只是突厥非同葛逻禄一般小族,其族落较多,遍布范围较广,且兵力充足,又诡计多端,想要一举剿灭突厥,实属困难。”   恭叔源忍不住站起身,拱手道:“老臣已年迈,无法亲临阵前带兵杀敌,实乃心中大憾,不过犬子尚且可代老臣上阵杀敌,还请皇上能让犬子一同前往北疆,为我朝效犬马之劳!”   睿晟帝一听,不由变了脸色,道:“这怎么可以?老国公的孙子恭明虽涣王西征尚未归来,如今老国公年老体衰,府中只剩下恭梁将军一人,朕断不能答应老国公。”   “皇上——”恭叔源不由俯身跪地,“我恭家世代受恩于天朝,得到朝廷重用,如今天朝有难,老臣又岂能舍大而取小?便是我恭家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誓死守卫天朝安稳!”   闻之,睿晟帝心中陡然一凛,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恭叔源接着道:“更何况,我等身为天朝子民,怎可顾念自身性命,而弃天朝安危与不顾?上战场杀敌固然危机四伏,可是哪一位将士不是冒着生命危险为国效命?他们在他们父母眼中,也都是第一无二的儿啊……”   一段话说下来,恭叔源已经泪眼婆娑,老泪纵横。   看着他那般恳切的模样,睿晟帝心中实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可是他又不忍心看他孙儿未归,唯一的儿子又要上战场。   “朕听闻老国公一席话,当真是如醍醐灌顶,顿然醒悟。”睿晟帝不由得长长一声叹息,起身上前将恭叔源扶起,“老国公放心,我天朝泱泱大国,怎会连一个征战的将领主帅都找不出,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我天朝皇儿个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朕心中早已有了前往北疆的人选,老国公就不要担心了。”   恭叔源听后一愣,“皇上已经有主帅人选了?”   “没错。”睿晟帝答得干错利落,“此次朕决定派出两名主帅,兵分两路朝着北疆进发,届时两方联力定会击退突厥!”   “那……皇上打算命谁前往……”   睿晟帝幽幽一笑,“洵王和涵王。”   “皇上英明!”恭叔源骤然又起身拜道,情绪有些激动。   睿晟帝不由浓眉一动,看恭叔源的模样,似乎早已知晓他会做出这般决定。   呵呵……他淡淡一笑,恭叔源年岁已老,哪还有那般心思来做这一番思量,在他面前说出方才那一番感人至深、却句句将矛头指向苏夜洵的话来?   看着他蹒跚离开的背影,睿晟帝不由问道:“方才老国公是从哪边来的?怎的突然就进宫来见朕了?”   宗正有些犹豫,缓缓道:“回皇上,老国公……老国公好像是从永德宫那边来的……”   蓦地,睿晟帝脸色沉了下来,果不其然,恭叔源果然是先去见了太后的,不过只怕他还没有见着太后,就被其他人拦下来了吧?否则,此时此刻永德宫早已派人来传太后的懿旨了。   那,这个拦下他的人,应该就不是别人了,能想得出此等法子,借一品镇国公之口说出方才那一番话,又将整个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之人,永德宫中只有一个——   青鸾神色焦躁,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着宫门口望去。   相较而言,一旁的衣凰要淡然镇定许多,她静静地立在花园旁,左右中捧了只茶盏,杯中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右手轻轻抚过院中的花叶,指间似有一股暖流流过,悄悄融去了枝头积压厚重的白雪,嘴角始终噙着一抹随和淡雅的笑。   片刻之后,一道紫色身影迅速闪入永德宫中,一路小跑至二人身边。   “镇国公呢?”青鸾迎上前问道。   “镇国公先行回去了,父皇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不过……”苏潆汐歇了歇气,看了看青鸾,又看了看向她投来目光的衣凰,“就在刚才父皇已经让尚书省拟旨,命四哥和七哥为此次行军主帅,同时前往北疆。”   “定了?”青鸾不由吃惊,而后回身向衣凰看去。   衣凰的脸上并无她们意料之中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奈,以及她们看不懂的迷茫,一片雾蒙蒙,捉摸不透。   “衣凰,你怎么了?事情一切如你所料,为何你……”   “呵!是我一手将他们送上了北疆战场。”衣凰语气清幽,轻轻吐气,嘴角的淡淡微笑根本遮不住她身上的冷意。   可是她却别无选择,苏夜涵是定要去的,从一早睿晟帝就已经定下了他这个人选,因为只有苏夜涵能破突厥的五行军阵。既然她留不下苏夜涵,那就只能将如今朝中势力最盛的那一个一并推往北疆,只有这样才能保所有人都稳妥。   此次北上,苏夜洵和苏夜涵为主帅,冉嵘和神武卫统领冷天月为前锋将,二人各领二十万人马,两天后分两路出发。   这两天的时间便是留给他们安排各自的行程计划,以及准备行军途中所需之物。   这段时间里,衣凰一直留在永德宫中,连宫门都未曾出过一次,一心好好照料太后。   其间,她听闻毓皇后曾为苏夜洵之事与皇上发生了些微的争执,只是那日傍晚二人同来永德宫,却无人能瞧得出丝毫。   再者就是苏夜泽,他知道睿晟帝不曾派他前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要去找睿晟帝,好在被华贵妃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后 宫里的胆战心惊算是过去了,众位妃嫔都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突厥不是善类,她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衣凰微微太息一声,若是冰贤妃还在的话,她定然也不会放心让苏夜涵去冒这个险吧?只可惜她已经不在了,这宫中若还有谁会出面阻拦的话,就只有太后了,可偏偏如今太后并不知晓这事……   傅雯嫣腹中胎儿已经六个多月,这个时候苏夜洵动身离开与她而言,无疑的致命的打击。所幸经过除夕那天的事,如今她早已变得聪明了些,也冷漠了些,衣凰见了心情不由有些复杂,毕竟傅雯嫣是因为她,才会成为如今这样。   即便,她不是那个主谋者,却也间接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呵!真是没想到,短短数月,她就做了这么多不得已的事情,“间接”地害了那么多人。   慕衣凰啊慕衣凰,你就是是太过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心想保全的人,他不但不领你的情,还在怨恨你害死了他的姐姐,还有的在怨恨你夺走了丈夫以及本该属于她的感情,你这么苦苦坚持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倔强,你究竟还有倔强到几时?   清思殿后方的那一片木兰虽早已凋零,然此时此刻枝头压满了皑皑白雪,似极了盛开的木兰花,尤其是在此夜晚时分,本就无月,借着灯笼的光亮看过去,就更加像了。   衣凰随手取了支树枝在手中,手腕灵动,随意挽出几个剑花,扫起了地上和枝头的积雪,一时间之间白色帘幕洋洋洒洒,随风飘落一方。   待到雪帘落尽,衣凰看到了站在距离两丈远处的眸色静淡、笑意泠泠的男子。一袭银白色长衫,外罩玄色披风,却正是衣凰让苏夜泽帮忙还回去的那件。   看着衣凰眼中那一丝疑惑,苏夜涵淡淡一笑,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你当真时时处处给人惊喜。” 【一百五十四】此时此夜难为情   衣凰眉眼疏淡,只稍稍睨了他一眼,“只怕对你来说,是有惊无喜。”   “为何?”苏夜涵对她的态度视而不见。   衣凰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树枝,“难道不是么?皇上会派你前往北疆,有我一份功劳,我把你往危险里推,你还会以为这是喜吗?”   “呵呵——”苏夜涵笑了笑,笑声和脸色明显变得沉冷,“慕衣凰,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衣凰不答,反问道:“你不妨说说,一直以来,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聪明,阴险,狡诈?还是其他?”   “阴险?狡诈?”苏夜涵蹙起眉峰,紧盯着她的背影,疏凉而萧瑟,“我只问你,为何告知父皇大殿下和楼陌均的事?这于你,有何好处?”   衣凰只觉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处?原来自己在他眼中,就只是个会贪图利益之人?   “没有好处,我只是,想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皇上而已。”   苏夜涵蓦然停下脚步,沉着的脸色越发冰冷,“以你的聪明,也应该知道,你这么做所造成的后果。”   衣凰先是一怔,继而很快掩去怔愕的神色,“看来,涵王殿下是兴师问罪来了。”说罢她脸色一冷,冷笑道:“涵王殿下若是认为是我害死了大殿下和楼大人,继而害了六公主,想要为他们报仇的话,大可取了我的性命去,我绝不会还手。”   苏夜涵双拳渐渐握紧,却是一言不发,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何变化,只有清冷一片。   衣凰只觉心如针毡,却故作视而不见。   蓦地,苏夜涵一撩披风,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不慎撞上了一只树枝,顿时枝上的积雪纷纷洒落,衣凰朝着他的背影望去,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呵呵……   她不知道此等情景下,她是如何还能笑得出来。明明心里痛得难以呼吸,她却还是扬着一张笑脸,缓缓抬起握着树枝的手。   “唰唰唰——”她身形突然移动,接连削出三剑,剑风凌厉强劲,打落了无数枝头雪。   这算是质问吗?算是吗?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他,他终于还是来质问她了。原来在他的心里,她终究还是少了些分量,她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从来没有!   如今他们彼此伤害,难道就是注定的结果?   难道,命数之劫当真如此,不可扭转么?   从一开始她前往北疆他受伤,到回京之后的种种,一件件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她却没有丝毫办法阻止和挽救,任凭她平日里再冷静沉着再聪明又如何?一切都已成了不可挽回的死局!   只要她与他走得近,不管于他,还是于她,都不会有好结果!   剑招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越凌厉,几乎快要到了不可停止的地步。   眼看衣凰折返回来的一剑就要削在自己身上,就要伤着自己,突然一道身影闪过,动作迅速敏捷,伸出手稳稳抓住衣凰持着树枝的右手,强大的力道硬生生将衣凰的剑气压住,收住了最后一剑。   问及衣凰站稳脚,来人就劈头盖脸斥道:“你在做什么?”   虽有斥责,亦有关怀。   他强有力的手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衣凰,衣凰的整个身体就靠着他的手臂,强烈的眩晕好不容易才过去,她这才缓缓调整好气息。   “你怎么来了?”衣凰瞥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臂站稳。   “吱呀……”手中的树枝因为受到了方才那一阵内力的强震,应声而断。   “我若不来,这里只怕就要被你扫平了。”苏夜洵说着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担忧并未扫去,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满地一片狼藉,枯枝残叶也洒落一地。“你怎么了?谁惹你发了这么大脾气?”   衣凰微微一作笑,并不答,抬脚朝着清思殿走去。   身后,苏夜洵的冷眸中寒光乍现,道:“是不是因为七弟?”   衣凰脚步突然停下,不转身,不出声,却想象得到苏夜洵此时此刻的神色如何。   其实,他们谁不知晓衣凰和苏夜涵之间出现了误会和问题?只是他们都比苏夜洵少知道一件事,便是那日宫门口苏夜涵拉着衣凰的手告诉苏夜洵,不日他将向睿晟帝请旨赐婚。   如今的结果是,婚没赐成,他们之间反倒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每每他们独处一处,定不会有好的结尾。   “原本七弟已经打算向父皇请旨赐婚,却不料尚未来得及,户部便出了事,你爹爹被七弟的人查出贪污库银,继而被父皇撤职,遣回乡……”说到这里苏夜洵顿了顿,回过身看着衣凰,看着她似乎抖动的肩,可仔细一看,又并没有任何颤抖。   “是因为这事,你们之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他毫不避讳,直言道。   “这些,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衣凰语气冷到极致。   “当然有关。”苏夜洵大步走到衣凰身边,站在一侧看着她,“我知道你爹爹身受冤屈,我虽不知父皇为何要不问缘由执意如此,但是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替慕家洗冤,换慕家一个清白。”   “为什么?”   “因为你,因为你慕衣凰。”苏夜洵毫不犹豫答道,目光凛凛,直直看着衣凰。   衣凰却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愿看他这样的眼神,聪明如她,她自然知道苏夜洵要说什么,“不必,我爹不在朝中,我倒少了些担忧和顾虑,谢过你的好意。”   她抬脚,欲离开。   手腕被人紧紧抓住,回身,苏夜洵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衣凰从未看到过他这般的神情,霸道之中带着丝忧虑,却死死不肯放手,执意坚持到底,可是他的眼神又全然没有底气。   他在担忧,他在担心,他在害怕!   “跟我回洵王府。”良久,他终于开口,短短几个字,却足以说明他的心意。   衣凰试着抽回手,怎奈苏夜洵抓得太用力,她根本抽不回,“你明白的性格和脾气,我最不喜欢别人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苏夜洵却全然不在乎衣凰冰冷的语气,骤然淡淡一笑,“我知道,可是我还知道,你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对于你说过的话,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做到。”   衣凰纤眉凝起,“什么意思?”   “你忘了,你答应过要保住嫣儿腹中的孩子……”提及傅雯嫣,苏夜洵不由得低头一声轻叹,对于傅雯嫣他终究是有愧疚之意的,“明日,我就要领军北上,她一个人在府中,身怀有孕,我有些担心,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去洵王府,替你照顾她,帮你保住你们的孩子?”衣凰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   “没错,你也知道母后一心想除掉这个孩子,我不在时,母后必会加紧行动。若有你在嫣儿身边,我会很放心。”   衣凰低下头去,轻轻太息。   毓皇后,你究竟要除掉多少人,才能满足你的野心?这可是你的亲孙儿!   “好——”衣凰蓦地抬头,神色冷冽,“你便放心好了,待你回来,定能还你一对完好的妻儿!” 【一百五十五】白雪却嫌春色晚   清晨,白雪未融,清风未消,站在城楼上望去,目所及处一片白皑皑,银装素裹。   再过几日便是惊蛰,也许,这就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正因如此,才会如此持久,纷落,绵长。   尽管面无表情,但眼角那一抹冷涩之意,还是让玄蓉看出了端倪。   “郡主……为何不前往送行?”玄蓉抬首看了看远行而去的大军,虽然已经看不清领兵两位主帅的身影,但却猜得到二人必是多番回首相望,寻找这一道清丽的身影。   “我为何要去?”衣凰语气冷淡,不屑一顾。   “奴婢猜想,两位王爷定也希望能看到郡主送行的身影……”   玄蓉话未说完,却见衣凰陡然扭头,一道凌厉目光“咻”地落在她身上,吓得玄蓉连忙收声,低头道:“奴婢多嘴了。”   “呵!”衣凰却笑出声,“想必你在仪秋宫中那些时日,定也察言观色,知晓了不少事情。”   玄蓉闻言,神色顿然变得凝重,四下里看了看,道:“不敢有瞒郡主,奴婢确实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说。”   “奴婢怀疑,六公主之死,只怕没那么简单。”   衣凰神色一怔,“你知道了什么?”   玄蓉上前,在衣凰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衣凰的脸色瞬息万变,惊讶、愤怒、疑惑、以及悲伤一一闪过,然最终却只留一丝平静,只是眉眼之间的冷酷越发明显。   见她这般神情,玄蓉不禁有些担心,在仪秋宫这些日子她确实探得了不少消息,只不过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多是视而不见,只有十分重要的消息才会寻了机会告诉座主。六公主的事她本不打算告知任何人,可是关于清尘郡主和涵王殿下的事在宫中都已经传开了,她怕万一这事当真如此,她却没有如实禀明,只怕日后会引来衣主和座主的不满。   她虽然还不知道座主真实身份究竟为何,却看得出来他对郡主关心有加,所以就更不想到时候把两个人一起得罪了。   “郡主……”她小声叫衣凰。   “玄蓉,这事你可有告诉过别人?”衣凰开口,嗓音是玄蓉未曾听过的冰冷。   “没有!奴婢绝对不敢把这事告知他人!”   “那就好。”衣凰说着轻轻呼气,回身看着玄蓉,“等我出宫之后,你回仪秋宫,继续待在毓皇后身边,继续装聋作哑,不要给自己惹任何是非,等我回来,我自会再来找你。”   “郡主你……你要去哪?”   衣凰看着宫门的方向,嘴角浮上一抹冷笑,缓缓吐出两个字:“出宫。”   大军出发不到三天,宫中再度发生了一件大事——十三王爷苏夜泽擅自离京,不知所踪了!   与此同时,傅雯嫣进宫面见毓皇后,道段家千金段芊翩亦突然消失不见了。   毓皇后得知又气又恼,睿晟帝亦是气愤难当,找来华贵妃一问,得知苏夜泽离开前一天晚上,曾到华贵妃宫中,与华贵妃絮叨了好久,字字句句言道自己有报国之心,怎奈华贵妃与睿晟帝都太过宠溺于他,不愿他涉险,如此下去,怕自己要变得一无是处,毫无能耐了。   照此推测,苏夜泽就极有可能追着大军去了。   “泽儿这孩子,当真是太不听话了……”华贵妃训斥出声,却又担心不已,不由泪湿衣袖。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把他留下,不让他出宫。   “妹妹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毓皇后倒是能明白她的心情,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战死疆场,一个正在前往疆场的途中,只怕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她能更懂华贵妃担忧的心情。“两路大军皆有兄长在,想来即便泽儿是寻着他们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洵儿和涵儿都是爱护弟妹之人,断不会让泽儿冒什么险。”   “若是如此当然是好,可是……可是妹妹还是担忧得很,泽儿这孩子打小就未曾离开过妹妹身边,妹妹怎能放心得下他……他一人出门在外,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呵呵……”不料毓皇后竟轻声笑了出来,“这一点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妹妹别忘了,本宫那个侄女儿可是跟着泽儿同时消失了。”   华贵妃擦了擦眼泪道:“皇后姐姐的意思是……”   “那晚除夕宴上潆汐不是说了嘛,翩儿喜欢泽儿,如果本宫猜的不错,她该是与泽儿一道离开的。”   “竟是如此?”华贵妃收了哭声,细细思索起来。   洵王府内,刚从宫中回来的傅雯嫣正躺在屋子里休息,如今她身体不便,且外面大雪未融,她本不宜到处走动,若不是碍着段芊翩是毓皇后亲侄女儿,不想给毓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也不用亲自走这一趟。   当真是世事难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苏夜洵对她的态度才刚刚有些好转,刚刚开始为能保住她腹中孩儿有了丝喜悦之色,他就又要北上征战了,留她一个人在府中,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害怕的,然而可笑的是,当苏夜洵告知她,他不在时衣凰回来照顾她,她反倒放心了。   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她的家族、为了她的幸福之人,同时也一心想要除掉她的孩子,而那个一直对她态度不冷不淡,直言讨厌她的人,却扬言势要保住她的孩子。   如此时刻,孰为敌孰为友,她开始有些混乱了。   伸手覆上隆起的肚子,傅雯嫣的神色渐渐由担忧疑惑变得坚定冷酷,那日衣凰已经告知她,她腹中孩儿是个男孩,换言之,就是苏夜洵的嫡长子。   她现在,誓死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王妃……”身旁突然有人出声,吓得傅雯嫣一愣。   睁开眼睛一看,却并不是衣凰,“是你,红嫣姑娘?”   红嫣曾数次随衣凰倒洵王府,傅雯嫣已经能认出她来。   “王妃好记性,正是红嫣。”红嫣巧笑如兮,只是目光触及傅雯嫣隆起的肚子时,有些许落寞。   傅雯嫣不由疑惑问道:“你怎会来这里?衣凰呢?”   “我家小姐有些琐事缠身,暂时可能来不了了,所以命红嫣前来照顾王妃。”红嫣说着看了看傅雯嫣的脸色,她看得出傅雯嫣眼中的担忧,不由淡淡一笑,“王妃放心便是,小姐已经跟我细细交代清楚,我保证有我在,一样不会让王妃受到一丝伤害,否则我也不没办法向小姐和王爷交待。”   傅雯嫣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也相信,衣凰教出来的人,不会差劲儿。”   此时此刻,前往北疆的路上,除了两路大军之外,确如毓皇后和华贵妃所料,还有两匹马一前一后地赶着路。   身后那人已经跟了一整天了,眼看天色已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苏夜泽心里不由有些恼火,干脆一勒马绳,把马停住了。   “我说段姑娘,乘着我们还未走出太远,你就赶紧着回去吧。”他回过身对着身后追来那人道。   段芊翩一脸倔强,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回去?”   苏夜泽皱眉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此行是去北疆,北疆你知道吗?那里我朝军队正在与突厥交锋,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你非要跟着我去做什么?”   “哈哈,王爷还真是幽默,谁说我是要跟真?”脱离了皇宫,段芊翩初见苏夜泽时那股子跋扈的劲头有露出来了,不急不忙地摇晃着手中的鞭子,“洵王也去北疆了,我是去找我表哥不行啊?”   “行!”苏夜泽听出她话中之意在说他自作多情了,不禁有些不悦,“那你去找你表哥好了,说好了不许再跟着我啊。”   说着调转马头,可是突然又停住了。前面有两条路,可是偏偏他不知该走哪一条才对。他此行本是冲着苏夜涵去的,这万一走错了路,可就……   算了,不管走哪一条,不管最后找到谁那儿去了,只要能找到其中一人,就必然能找到另一个。   他心一横,一夹马腹就要奔着其中一条道儿去了。   “哎哎……”段芊翩跟在身后急急喊道,“你去哪儿?那条路再往前走个百十来里都不见村落的,你想夜宿荒郊野外啊?”   苏夜泽停下马,沉着脸色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附件的路我可你熟悉多了。走这条,最多再走一个时辰就有一个小镇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息。”段芊翩说着纤手一指,自己带头走去。   苏夜泽调转马头跟上,道:“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对这里地形倒是熟悉的很,这里我虽然走过一次,但是那次完全是跟着七哥和冉将军,全然没工夫注意行军的道路……”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看来,父皇和母妃以及诸位兄长不让他出来,是有原因的。   “哼——我看呐你是在皇宫里待久了,被宠坏了,不知外面的花哨和险恶,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段芊翩不失时机地嘲讽他。   苏夜泽不服气,追上她与她并行,“那你还喜欢我?”   “我……”段芊翩突然红了脸,急道:“我何时喜欢你了?”   见她气急败坏,苏夜泽不由心情大好,笑得狡诈,“就是除夕那晚在麟德殿,父皇和母后问你的时候,你可是半个字都没有否认啊。”   段芊翩急着解释道:“我……我当时是被吓着了……”   “呦,瞧你平日里这么凶这么嚣张,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哈哈……”苏夜泽笑得得意,见段芊翩撅着嘴就要生气,连忙收了小声,顿了顿,用稍稍柔和的声音道:“不管怎么说,那天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   “少臭美了,我才不是帮你!”段芊翩不领情,“哼哼”了两声,突然一抽鞭子,坐骑嘶叫一声,快奔而去。   “喂,你等等我……”苏夜泽忙策马追上去,“我不认识路的……” 【一百五十六】山回路转不见君   从兹洛城到达北疆章州一带,急行军也要二十来天。   苏夜洵和苏夜涵此行并非急行军,速度倒没有慢下许多,十天已经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若是照此速度下去,快则一个月便可到达北疆。   途中,北疆的战况皆有人快马传来,突厥此次来势迅猛,一路下来以攻为主,几乎节节攻进,昨日章州刚传来消息,登州怕是要守不住了,今日便又传消息来,登州已失守。   登州一失,接下来的便是铁墙章州,章州地势险要,可攻可守,攻打起来尤为苦难,想来该是能撑上一阵子,更何况章州总兵夏长空一家三代为将,个个都是攻城略地的将才,城中将士亦是夏家一手训练出来的好手,加之有登州总兵霍韬领其残余部将退至章州,但愿战况尚有回旋余地。   没多久,两封从京城来的急信分别送进洵王和涵王的军中,告知十三王爷擅离京都前往北疆的消息,让他们多加注意其行踪。   两人皆为兄长,对于此事自是有愤怒有担忧。   然而苏夜泽自己却并不知这一切。   从小到大,他很少出过远门,身边一直都有成群结队的人等着伺候,即便是上一次他与冉嵘同往营救苏夜涵和衣凰,军中也有大批人照顾着他。而今这一行,他独身上路,身边没有任何人服侍,这才发觉自己的能力不足。   这才刚刚赶了不到十天的路,他便不慎受了风寒,躺在客栈里死活不愿起来了。   段芊翩从客站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好多药,急匆匆奔进苏夜泽的房间,见他还是像个死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心里不免着急。   她取下苏夜泽额上的手帕,重新洗了洗,再给他敷上。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的就这么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啊?”段芊翩撇着嘴,小声嘀咕着。   “我说……我说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苏夜泽突然微微睁开眼睛,侧过头对段芊翩道,吓得她一愣,“你醒啦?”   苏夜泽不管她,继续说道:“你也不想想,本王为什么会早这罪啊……要不是你急着赶路,结果我们错过了宿头,我至于弄成这样吗?”   听着他略带斥责的话语,段芊翩难得不与他争吵。   苏夜泽说的没错,昨天他们本可以在那个村落里落脚,是她突然心血来潮,非要急着赶路,以为前面有繁华的小镇,不料一直走到半夜,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儿。   既是如此,二人就不得不寻个山洞落脚,苏夜泽为了展示他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硬是把自己的遮寒的冬衣给了段芊翩,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先歇会儿,我……我去给你熬药。”段芊翩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担忧,也懒得跟他拌嘴,提着药包下了楼。   小镇外的树林里,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的只有枯枝落叶,以及一触即碎的枯草。   除却“呼呼”风声,这里惊得再也听不到其他响动。   地上的雪刚融化,因此脚踩上去并不听任何声音,黑衣女子背对着前来的两人,稳稳地站着,纹丝不动。   “公主。”女子的声音,前来的两人无论是听声音还是看身形,都可辨得出是女子。   “你们找我做什么?”黑衣女子未曾回身,语气却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   “公主,昨天我们明明有机会杀了那小子,公主为何不让我们去杀了他?”   “哼……杀了他?杀了他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女子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并没有答案,“可是,他毕竟是天朝王爷,我们杀一个便多一分把握,少一分危险。”   “愚蠢!”黑衣女子骤然叱喝道,回身看着二人,目光如刃,冰冷残酷,吓得二人立刻垂首不言了。“多一分把握?哼,你们既然知道他是天朝王爷,就该知道他在天朝的地位如何。华、靳两家势力之大远远超过你们所想,你们若在这半途中杀了苏夜泽,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华、靳两家彻查起此事来,难免不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多年的心血都要白费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再度冷眸看向二人,二人微微一颤,垂首道:“公主英明,属下失察!”   顿了顿,其中一人还是不死心,追问道:“可是公主,苏氏兄弟向来居于京都而不出,即便出门在外,也必是有高手护在身侧,此次苏夜泽独身前往北疆,难得有此良机,若是错过了,我们……”   黑衣女子听出她话中之意,不由冷笑一声,虽看不见她面纱下的神情,可是眼角浮上的那一抹残冷的决绝,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谁说我们要错此良机?如今距离两位王爷军中还有一段路程,我们便在他们到达前夕动手,也不迟啊。”   二人喜道:“对啊,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除掉苏夜泽,还可以嫁祸给苏夜洵或者苏夜涵,即便人不是他们杀的,可是在他们的军中出了事,华、靳两家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在三人正得意冷笑之时,突然只见黑衣女子眼神一变,微微一皱眉。   “呵——原来姑娘家也有如此歹毒之心肠——”清越冷冽的嗓音传来,三人齐齐一怔,抬头望去。   然,却不见一丝人影,那声音飘渺虚无,根本抓不住从何而来,只觉来自四面八方。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黑衣女子厉喝一声,眼神瞬间布满杀气。   “装神弄鬼的人,是你。我真想知道你们一路跟着他二人,究竟是何居心?”   “哼……你既是知道我们在跟着他们,就说明你也一路都在跟着他们,你又是何用意?”黑衣女子很快恢复了镇定,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试图找出这声音的来处。   “呵呵……显然,我们的用意恰恰相反。”   “你……”黑衣女子顿然一怒,目光盯着一棵粗大的树干,双掌骤然挥出,几枚如拇指般大小的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去。   “轰……”那棵树应声而裂。   树后,两道白色身影骤然闪过,只是未及三人看清,二人已经如一抹清鸿直掠而去。   “公主,怎么办?”   黑衣女子恨恨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通知所有人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觉,大家要改变路线,必要的话,等到了东昌再行会合。”   “是。”   客栈内,喝完药的苏夜泽这会儿正苦着一张脸,委屈无比地看着段芊翩。   “我说段姑娘,本王我没有得罪过你吧,你至于弄这么苦的药来捉弄我吗?”他说着连连吐了吐舌头,对着地面“呸呸”了两声。   “你……”段芊翩气得蓦地站起身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辛辛苦苦为你熬药,你竟然说我是在捉弄你?早知道就放任你自生自灭死了算了。”   “可是……可是这药明明就很苦……”   “我的十三王爷啊,你在宫里是不是从来不生病不吃药啊?”   “吃啊,可是没这么苦啊。每次我吃药,母妃都会给我加糖,或者准备糖水解苦……”   “嚯——”段芊翩不由得白了苏夜泽一眼,冷嘲热讽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些人从小就娇生惯养,吃药还怕苦,还非得要糖水解苦啊。”   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碰上她这个个刁钻跋扈的大小姐,苏夜泽也只有认栽的份儿,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大户出生的小姐,能为他煎药已经很不错了,哪能想得到为他准备解苦的糖水?毕竟,她不是他的母妃华贵妃啊。   “唉……”苏夜泽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要是衣凰在的话,她一定能想得周全,准备好一切的……”   客栈外的街道上,两名眉目清秀、着装贵气的年轻公子正边走边说笑,。   只听其中着了青色长袍的那人“哈哈”笑了好一会儿,道:“真是没想到,原来外表看起来这么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十三王爷竟然怕苦,哈哈……”   他身旁着白色袍子的那人听了,不由在嘴角挑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不是他怕苦,而是他们苏氏兄弟都很怕苦。”   “啊?还有这回事儿?”青衣公子瞪了瞪眼,“还真没看出来,平日里一个个可都是气势十足、盛气凌人的啊。”   顿了顿,他又道:“多亏了公子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才发现了这批跟踪王爷多日、心怀不轨之人。否则若真让他们伤了十三王爷,洵王和涵王回去都不好交待。”   “哼,这批人是敌非友,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白衣公子轻笑一声,笑声清寒,带着一股凉意。“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一直在我们身边。”   “何以见得?”   “当初我与涵王从北疆回来,就是他们一路追杀我们,后来我回到京都,去三哥府上赴宴回来时,亦是他们半路截杀,如今十三刚离京不久,他们就再一次盯上了十三,你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巧合吗?”这白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衣凰,亦是方才在林中与黑衣人对话的白衣人。   青衣公子青冉不由皱眉道:“那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为了十三王爷的安危,我们的行程已经被耽搁了,如此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章州。”   衣凰抬眸看向北方,目光沉敛,“想必经过今天的事儿,那些人是断然不敢轻易出手,十三暂时不会有危险,留下随行而来的青座弟子暗中保护十三,我与你快马加鞭,先行一步。” 【一百五十七】冲冠一怒在殿堂   尚未出了正月,皇宫之中却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韵儿和弘儿已经到了学龄,清王府中给两个小家伙请了教书先生,青鸾和苏夜清的精力暂时都投入到他们身上,鲜少有闲暇时间常出入宫中。   苏夜洵与苏夜涵领兵北上,何时归回尚且未知,苏夜涣正身在葛逻禄,苏夜泽擅自离京去了北疆,苏夜澜本就沉静寡言,如今几位兄长不在宫中,他索性回了大悲寺,十公主苏潆淽有孕在身,加之还有绍彤鸢这么个活宝缠身,更是抽不出空。   一时间,整个皇宫突然安静得如同一座空城。   衣凰不在,冰凰山庄暂且由青芒和沛儿打理,红嫣去了洵王府照顾傅雯嫣,青冉随衣凰同行,冰凰山庄也变得比以前安静了许多。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时不时惊呼出声,便是灵影。   转眼元宵节已至,儿孙却不在身边,睿晟帝与太后心中有说不出的清冷,以前,何曾有过此等境况?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太后轻咳了几声,看着院子里萧条的枝干,满目苍凉。   “皇上,陪哀家进屋坐着吧。”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微低沉,气力不足。   “好。”   太后如今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心中一酸,她早已失去了往日里的精神与风采,似乎每日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不再清醒。   “咳咳……皇上,洵儿和涵儿当真是去接涣儿了?”太后微微侧身看了睿晟帝一眼,似乎还不太相信,“涣儿这孩子,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母后,您就别担心他们了。”睿晟帝淡淡一笑,避开太后的目光,“他们兄弟三个一起,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就好……”   睿晟帝扶着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不料太后刚一坐下,宗正就急急入内,在睿晟帝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睿晟帝脸色骤然一变,蓦地站起身来。   四十万银甲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帝都,之前却无一丝一毫的动静,若不是人多,被兹洛八卦城外潜伏的暗哨发现,随即禀告了睿晟帝,只怕此时银甲军已经开入城内,他们还未可知。   得到睿晟帝的口谕,苏夜清当即放下手中的活儿,二话不说,上马前往城门处相迎。   此次银甲军不仅活捉江氏父子,打败葛逻禄,还与葛逻禄及邻近小族签订了臣服于天朝的契约,可谓功不可没,百姓闻之,自是十里相迎。   天色暗沉、掌灯时分,银甲军在苏夜涣的带领下缓缓入城,街道两旁皆是相迎的百姓,苏夜清与刑部尚书岳明松率数十名骁骑卫,列在城门内。   乍一见苏夜涣,苏夜清心中的激动当真难以平复,算来,他们上一次相聚还是去年。   去年呐,那是年前的事呵!   “九弟,辛苦了!”他拍了拍苏夜涣的肩,看到他的脸上又多了些风霜的痕迹。   让苏夜清诧异的是,如此冷天苏夜涣的眼中却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身上寒冷的杀气隐隐若现。   “为国为民,不苦。”苏夜涣语气淡然,他说着看了一眼苏夜清身旁的岳明松,脸上有恨意一闪而过,看得岳明松心中“咯噔”一跳,心知自己又要惹祸上身了。   不管怎么说,他以前毕竟是毓古骞的人,刑部牢房里曾经关押过苏夜澄,还处决过苏夜澄的几名贴身护卫……   苏夜清已然感觉到了苏夜涣的异样,他抬头看了看苏夜涣身后的银甲军,虽然都是精神抖擞,眼中光芒散发,可是那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却极重,显然是一路不休不歇赶路而来。苏夜清似乎已经猜出了些什么,只是苏夜涣不说,他便不点破。   “九弟突然回来,怎的没有提前通知一声,三哥也好准备酒菜,为你接风。”   “我没能赶上回来跟你们一起过年,心中甚感遗憾,便想着能快马加鞭赶回跟你们一起过元宵,又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他说着微微低头兀自呵呵笑了两声,全然没有喜悦之意。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苏夜清知他心中藏有心事,又一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正欲上马,却被苏夜涣一把拉住。   “三哥,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我们是兄弟,尽管说。”   苏夜涣便回身向着祈卯身后、由董未亲护的马车招了招手,依水、依云会意,将墨香雪扶下了马,来到三人身旁。   “参见清王殿下。”墨香雪方才已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知晓了苏夜清的身份。   “这位是……”苏夜清微微凝眉想了想,而后笑道:“难不成九弟你此次行军不仅打了胜仗,还给我带了个弟妹回来?”   苏夜涣浅浅一笑,看了岳明松一眼,将苏夜清拉倒一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苏夜清的脸色骤然一变,而后眼神凝重地看了墨香雪一眼,重重点了点头。   “九弟放心,她待在清王府中,我必定保她周全。”   虽然苏夜清已经料到苏夜涣此次未及禀明,匆匆回京的原因,却还是没想到他竟让祈卯和董未将银甲军直直领到了皇宫外,四十万银甲军齐齐列阵于宫门外,在火把的光亮下,一眼望去一片银光,寒冷而摄人心魄。   不仅如此,他还让董未领了一队百十来人,与他一起进了宫,守门侍卫看见四十万银甲军列阵于前,早已被这阵势吓得心惊胆战,看涣王的意思,不是在开玩笑,之前苏夜澄之事瞒着在外征战的涣王一事,他们也都知晓,心里便想涣王殿下这定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做出此举,是以根本不敢加以阻拦。   “九弟,三哥知你心中有气,可你这么做实为不妥,领兵携刃入内面见父皇,乃是大罪!”紫宸殿外,苏夜清又一次拦住苏夜涣。   “我知道,三哥不必为我担心。”苏夜涣脸色冰冷,全然不顾苏夜清的阻拦,步步向前。“三哥既是知我所为何事,就该知道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一把推开苏夜清,快步入内。   宗正急急走进来,还未及通传,就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苏夜涣跟着走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的人,拜道:“儿臣参见父皇,德妃娘娘……”他说着目光落在毓皇后身上,冷冷道:“皇后娘娘也在?”   “涣儿,这是你母后。”任谁都听得出他对毓皇后的敌意,睿晟帝不由出声喝道。   “母后?哈哈……这么说来,她也是大哥的母后了?”苏夜涣仰头笑了笑,突然收声看向毓皇后,道:“虎毒不食子,她若真是儿臣和大哥的母后,又怎会做出如此恶行!”   听苏夜涣这一声力喝,睿晟帝、德妃与毓皇后全都一惊,睿晟帝不由问道:“此言何意?”   “何意?大哥与楼大人惨死宫中,六姐自缢而亡,这么重大的事情,父皇为何要故意瞒着儿臣?”苏夜涣目光凛凛,眼中悲伤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反复纠缠,焚烧着他的心。   见苏夜涣这番态度,睿晟帝不由怒火中烧,“朕是不想你因此误了战事!”   “哈哈……”苏夜涣连连大笑,“只怕父皇不是担心儿臣误了战事,而是怕儿臣赶回,找出真正的凶手吧!”   “放肆——”   “儿臣岂敢放肆!”苏夜涣怒喝道,恨恨地目光始终盯着毓皇后,尽管毓皇后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样的眼神还是看得她心里有些毛毛的,“大哥与儿臣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兄长惨死与大火之中,儿臣不仅为他见他最后一面,便是连替他收尸都做不到!”   他说着,突然哽咽了一声,眸中有泪光闪烁,“临行前,大哥还说好要等儿臣回来一起品酒的,可是,可是儿臣却连他的尸骨都未曾见到……”   一句话蓦然扎中睿晟帝的心,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德妃早已泪如雨下,毓皇后虽铁石心肠,眼圈却也有些红了。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事情我都知道了,凶手出自你仪秋宫,与你必脱不了干系!”就在众人低头悲伤之时,苏夜涣突然对着门外一声力喝:“董未!”   “末将在!”董未站在门旁应声。   “你拿着本王的令牌,领人前往仪秋宫,包围,彻查!”他说着解下腰间的令牌,扔给了董未。   “王爷,这……”董未捧着令牌在手中,有些犹豫。   他倒不怕死,得知苏夜澄出事,他们这帮兄弟个个愤怒不已,誓要找出真凶,将其碎尸万段。可是,他怕连累苏夜涣,此等情况下他若真的听了苏夜涣的命令,前往包围仪秋宫,只怕苏夜涣就要大难临头了。   “放肆!”睿晟帝又一声呵斥,“你这是要造反!”   苏夜涣单膝跪地拜道:“儿臣不敢。”然,他的神情却不卑不亢,盛气凌人,“儿臣只是想找出杀害大哥和楼大人的幕后凶手!”   睿晟帝厉声道:“你当朕什么都不知?你此行回京前未曾有丝毫消息,刚一回京便领全军驻扎在皇宫外,如今又带了百十来精兵入宫,意图包围皇后的宫殿,你不是像造反是什么!”   “父皇不查,也不让儿臣查,难道,就要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苏夜涣怒火中烧,已然气极,全然顾不上那么多礼数,任凭苏夜清如何加以阻拦劝说,却毫无用处。   睿晟帝气得脸色铁青,可偏偏苏夜涣毫无退却之意,眼看睿晟帝就要大发雷霆,突然只听门外一声通传:“皇上,冉芸冉姑娘求见!” 【一百五十八】携盘独出月荒凉   冉芸,冉嵘的妹妹,亦是睿晟帝曾经看中的儿媳妇儿,若非因为那晚东宫大火,只怕这冉芸如今已经被赐婚于某位王爷。   “小女冉芸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冉芸入内拜道,动作礼数规规矩矩。“小女未经传召,擅自入宫面圣,望皇上恕罪。”   上次在洵王府,事情仓促,睿晟帝未曾得见冉芸,今日是头一次见到她,一眼望去心中不由微微一凛,倒真是个貌美出尘的姑娘,虽说她不会武功,可这从小就受冉嵘的熏陶,耳濡目染,神色之中并不失大气之色。她的言辞之中虽带着请罪之意,眸色却不卑不亢,只是稍稍有一丝焦急。   “免礼吧。”睿晟帝挥了挥衣袖,暂且压下心头的怒火,如今冉嵘正在随苏夜洵前往北疆的途中,此次北征冉嵘肩负重任,睿晟帝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冉家人,节外生枝。“你来见朕,有何要事?”   “回禀皇上,愚兄在临行前曾交待小女,让小女在涣王殿下回京时,将一封书信交与王爷。方才小女听闻王爷刚一回京便入宫了,恐王爷一时不再出宫,小女没法及时将书信交与王爷,误了什么大事,便斗胆入宫……”冉芸面上露出些许恐慌之色,嗓音却平稳如水,缓缓道来。   “哦,还有此事?”睿晟帝说着眯起眼睛扫过冉芸,眼神中意味深藏。   冉芸一见,当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前交到了宗正手中。苏夜涣见了,俊眉骤然紧紧皱起,然碍着睿晟帝的面,又不好发作,便沉着脸色看了看冉芸,不想冉芸也正看着他,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由朝着他安慰一笑。   恬淡柔和的笑意,苏夜涣顿然一愣,继而低眉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冉嵘信中所言不过寥寥琐事,只是告知苏夜涣北疆战事告急,他不能亲自迎接苏夜涣回朝,还有向苏夜涣认罪之言,道皇上及自己都是害怕会影响边疆战事,故未敢告知苏夜澄之事,望苏夜涣能体谅皇上的良苦用心……   言之云云。   乍一看像是一封道别认罪信,可细细看来,却又是毫无实在意义可言。   睿晟帝匆匆瞥了几眼,便让宗正交还给了苏夜涣,对冉芸道:“冉将军当真是我天朝难得的好将士,一心为国,忠心为主……”   他顿了顿,看了看垂首不语的冉芸,“你不愧是将门之后,有胆识,朕心中甚为喜欢,待他日冉将军回朝,朕立刻与他协商,为你定一门好亲事。”   冉芸一听,顿时红了脸,“小女谢过皇上厚爱,不敢劳皇上费心。”   睿晟帝又看了看苏夜涣,冷着脸色道:“涣王不顾礼数,不听劝阻,领兵携刃以入宫,顶撞长辈,咆哮圣前,罪无可恕……”   睿晟帝话未说完,苏夜清的脸色就骤然一变,连跪地拜道:“父皇,九弟刚刚平叛归来,一路鞍马劳顿,尚未及卸甲休息便入宫来看望父皇,且九弟此举事出有因,还望父皇念其心中有苦,莫要降罪于九弟!”   “是啊皇上……”德妃娘娘也连忙起身行礼,“涣儿在外征战,未及赶回过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年轻气盛,意气用事,皇上切莫与他计较良多,怪罪他了。”   见德妃为其求情,殿内除睿晟帝和毓皇后外,其与众人皆下跪。   “求皇上开恩——”   睿晟帝见此情形,心中难免触动,其实要降罪于苏夜涣,他又于心何忍,只是……   他侧身看了看毓皇后,但见毓皇后脸色平淡,微微欠身行礼道:“皇上,涣儿会怀疑臣妾,臣妾并不惊讶,毕竟凶手出自臣妾宫中,涣儿为人弟者,自然要为兄长讨回公道,臣妾断不会放在心上,还请皇上莫要责怪他了。”   苏夜涣闻言,冷冷一眼从毓皇后面上扫过,并不领情。   睿晟帝太息一声,接着道:“涣王罪无可恕,今且念其卫国平叛有功,一心为兄的份上,且免其罪责,交与大宗院收押看管,责其面壁思过,静心悔改!”   苏夜涣闻之,脸色一怒,正要争辩,却被苏夜清一把拉住,“谢父皇开恩!”   知道苏夜涣是要被关押于大宗院,苏夜清心里便放心许多,毕竟那里是何等情况,他们兄弟都清楚的很。小时候,谁没在那个地方待上过一段时日。   只是这一次,睿晟帝显然特地“关照”了杜尚,苏夜涣被关在一座看似废弃已久的院子里,名曰蘅芜苑里面摆设布置非常简陋,且寒冷异常,屋顶与窗户还有破漏之处,寒风一起便呼呼吹进屋内,偌大空荡的房屋就如同一只巨大的冰窖。   更有甚者,晚些时分竟然下起雨来,雨水打进屋子里,惹得苏夜涣好一番气恼,独自一人在屋里跳了半天的脚,却是没人理会。他索性也就放弃了,自己从院子里砍了些草叶,跃上了屋顶修补起来,不多会儿漏洞虽补得差不多了,他的全身也都湿了。   远远的,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在渐渐靠近蘅芜苑,看着她在雨中蹒跚而行的模样,苏夜涣不由觉得一阵好笑,可是笑了两声之后他又突然凝起了眉,这个身影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突然,来人身形一晃,似是脚下滑了一下,手中的伞丢落在地上,眼看就要摔倒。   见状,苏夜涣忙丢了手中多余的草,用力奋身跃下,再一个旋身上前,硬是将来人稳稳扶住。   “是你?”看清来人后,苏夜涣不由愣了愣,连忙将她扶进屋内。   “擦擦吧。”好不容易找出两条干净的帕子,苏夜涣自己留了一条,另一条递给了冉芸。   “多谢涣王殿下。”冉芸嗓音柔柔,动作也是大方得体,看得苏夜涣有片刻的怔神,不由得想起墨香雪来。   “你冒雨前来找本王,所为何事?”苏夜涣一边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看着外面的大雨皱眉。   无奈他已经淋成了落汤鸡,一时半会儿衣服上的水根本拧不干。   冉芸起身道:“方才皇上还给王爷的信,王爷可还收着?”   苏夜涣一听,骤然愣住,怔怔地看着冉芸半晌,突然叫了声“遭了”,这才想起被他随手塞在怀里的书信,连忙伸手掏出。无奈那书信已经在他怀里淋了半天的雨,早已湿透了。   “这……”他向冉芸摊了摊手,有些愧疚道:“本王方才一时气极,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冉将军应该没在信中说什么吧,否则方才父皇也不会轻易还给我……”   冉芸皱了眉道:“哥哥要传给王爷的话就在这封信中,只不过皇上没有看到。”   她说着上前接过信,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沾了水,几乎已经全都晕染看来,只是有几个字却还完好如初,未曾变形。   见此,冉芸松了口气,将信摊在桌案上,对苏夜涣道:“王爷请看,哥哥要与王爷说的话,在这。”   苏夜涣走上前,将那零散的几个字连串起来一看,不禁脸色一变:楼已死,殿或生,防御。   “防御?防什么御?”苏夜涣疑惑出声,盯着书信又看了几眼,“楼已死,是说楼陌均已死,那这个殿或生……”   蓦然,他一惊,“难道冉嵘是说大哥没死?”   冉芸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小声点,“这个……当时大殿下和楼大人的尸体从火海里救出来时2还是紧紧抱在一起的,哥哥……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东宫大火,苏夜澄与楼陌均葬身火海;苏潆泠已自缢于寝宫之中。   这是除夕那晚传来的密报,先且不论是谁传的密报,且说宫中这番景象,以及睿晟帝的反应,已然能说明苏夜澄已死乃是事实。   “呵!也是,我又何必要自欺欺人!”苏夜涣说着恨恨地握紧拳头,眼中恨意显然。   “王爷,请节哀。”   冉芸柔柔的声音将苏夜涣起伏不定的情绪又拉了回来,他定了定神,看着最后两个字,“防御?防……毓?难道,冉嵘是在提醒我让我防着毓家?看来东宫之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仔细想了想又道:“可是,这些他明明可以让你直接告知与我,又何必要大费周章让你进宫奉上书信?”   冉芸道:“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后来一想颇为不妥。哥哥一早便料到王爷得知实情后必会不顾一切闯入宫中,如此,即便皇上不杀王爷,也会将王爷禁足于宫中,到时候我若突然要见王爷,必会引人怀疑,说我是要与王爷串通什么。既是如此,倒不如干脆将信件放到台面上,就让皇上看个究竟,如此我再来找王爷,就不会引人猜疑了。”   “呵呵……”苏夜涣不禁摇了摇头,淡笑道:“没想到冉嵘还有这份心思。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是你给冉嵘出的主意吧。”   冉芸闻言缓缓低下头去,有一丝羞涩之意,虽没有回答,却已经默认。   “哈哈……”苏夜涣却没有注意到那么多,爽朗地笑了几声,问冉芸道:“冉嵘可还有什么别的话要你转告我的?”   冉芸点点头道:“有。哥哥让我提醒王爷,千万要小心,除了毓家,只怕这背后还有一只黑手。” 【一百五十九】兵临城下危章州   刚从西疆打了胜仗归来的涣王,元宵节入宫当晚即被睿晟帝关押于大宗院内,且下令杜尚不得多加照顾。   这一消息似是长了脚一般,未出戌时便传至永德宫中。   慕太后心疼孙子,且多日不见,得知孙儿刚一回来就被关押,顿时焦虑不已,不听宫人劝阻,不顾外面的大雨,硬是要前往大宗院一探。   宫人们拦她不住,一面准备遮雨避寒的轿撵,一面派人速去通知睿晟帝,结果二人便在大宗院门外碰了头。   慕太后一见睿晟帝,不由好一番责骂,众人也不敢说出实情,恐会让她更加担忧,便道,苏夜涣此行归来,之前未曾有任何消息告知,且为了早日回京,他将大军交与苏夜洵和苏夜涵,自己先独身回来了。身为银甲军主帅,如此不慎,只顾自己,睿晟帝若不略加惩戒做做样子,只怕朝中将士多有不服,是以睿晟帝才会将其关押大宗院。   仔细一听,前前后后都很合理,也都说的过去,太后这才稍稍放了心,却执意要亲自进去看看苏夜涣。   此时宫人来报,三王妃携小世子和小郡主入宫了,此时正在永德宫中,两个小家伙嚷嚷着要见曾祖母,太后一听逸弘和逸韵来了,终于允口待明日一早雨停了,再行前往探望苏夜涣。   这些日子,大宗院着实不太平,各路王爷公主被关,一向圆滑处世的杜尚都感觉有些头疼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们被关,则必有身份尊贵之人前来探望,若照此发展下去,这大宗院内非得出点什么是非来。   看着走进蘅芜苑的那道背影,杜尚只得苦苦一笑摇头。   苏夜涣半个时辰前刚送走了冉芸,这边透过雨帘便又看到几道身影缓缓靠近,仔细一看不由心头一喜。   “三嫂?”他叫了一声,迎上前去,“大过节的,三嫂怎的有空来看为弟?”   青鸾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与他一道进屋,“皇上和太后那边现在乱作一团,你三哥有事脱不开身,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要代替三哥来看看你。今夜元宵,三嫂给你送点元宵来。”   她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微微扬手,“趁着元宵还是热的,让王爷先吃下。”   抬头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情景,青鸾微微叹了口气,“九弟鲁莽,父皇这一次当真是生气了,这大冷天的怎的连个火炉都没有?”   苏夜涣自己也看了看,倒不在意这些,不经意间目光扫过给他奉上元宵的下人,蓦地一愣,上前一步抓住那下人的手腕。   待看清她的相貌,他骤然喜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墨香雪也不急着挣脱,只是朝他淡淡一笑以示安慰,“我听闻你出了事,被皇上关了起来,不免有些担忧,就求王妃带我来看看你。”   墨香雪说着侧身看了看青鸾,见青鸾正微微低头,掩唇而笑。   苏夜涣对着青鸾欠身行礼道:“三嫂大恩,为弟感激不尽。”   “胡闹,一家人怎的还这般见外?”青鸾挥手托起他,“太后身体不适,值此佳节,我们本就该进宫探望。”   顿了顿,她看了看外面的雨,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弘儿和韵儿在太后那里指不定要怎么胡闹,我得去看着他们。你们先聊着,一会儿会有人来领香雪姑娘去与我会合。”   “三嫂慢走。”   “王妃慢走。”   送走青鸾之后,墨香雪看了看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元宵,淡笑道:“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你还是赶紧吃了吧,也好驱驱寒。”   “嗯。”苏夜涣乖乖坐下吃元宵。   墨香雪又道:“你放心吧,听清王所言,董副将和那百十名精兵已经被皇上放出宫与祈将军会合了,由清王领着退至王府之围处,皇上并没有多加为难,想来皇上心里也不是什么都不明了,他必有他的苦衷。”   “哼……”苏夜涣冷冷一笑,“苦衷?他只不过是在一心包庇那个女人罢了!”   “王爷慎言!”墨香雪皱眉,出声提醒道。   苏夜涣自知自己如今处于劣势,心中不禁恼怒不已,“北疆战事吃紧,不知道四哥和七哥能不能应付得来。四哥那边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有冉嵘在,可是七哥那边……”   他了解苏夜涵,他虽精通五行布阵之术,但终究没有亲自带兵作战的经验,冷天月虽是神武卫统领,却未曾上过战场,只怕这一仗,不好打。   蓦地,他眉峰一蹙,脱口问道:“对了,怎的到现在没有见到衣凰?”   墨香雪低头浅浅一笑,道:“听三王妃说,清尘郡主数日前便已不在京中。”   “不在京中?”苏夜涣思索了片刻,疑惑道:“难不成,她和十三弟一样,追着大军去了北疆?”说罢他竟“哈哈”笑了出来。   “哈哈……衣凰,她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儿……”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她此行是找谁去了。”   一连数日,京中安稳。   被关进大宗院后,苏夜涣似乎安静了许多,睿晟帝不允许他与银甲军的任何人有所往来,他自然也就老实了不少。   华贵妃与靳妃前来探望他时,华贵妃哭得伤心不已。一边是心中担忧苏夜泽,一边是心疼苏夜涣的此番遭遇,加之去年苏夜澄和苏潆泠连连遭难,这会儿见着苏夜涣忍不住泪流满面。   临行前,华贵妃告知苏夜涣,让他暂且安心忍着,睿晟帝虽无伤他之意,但此时此刻边疆战事紧急,朝中人心有所动荡不安,睿晟帝是断不能容苏夜涣此时再惹是生非,所以,要关上他一段时日是必然的了。苏夜涣虽被关押,禁足于这蘅芜苑中,但却能得旁人来探望,如此时刻,不过一动不如一静。   苏夜涣何等聪明,自然是明白了其话中之意。   所以这些天他虽偶尔发发脾气做做样子,却不再冲动行事。   既然他现在没法脱身,亲自做些什么,那就做些不需要脱身、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便可。   北疆,章州。   不负众望,铁墙章州亦非浪得虚名,在突厥的猛烈进攻之下,已经生生撑了半个月,其间虽损伤不轻,但突厥大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他们是一路而下,直取下登州,而这个章州他们虽有心里准备,不会那么快攻下,却也没想到连连攻了半个月仍是一无所获,士气渐渐有所低落。   夏家这高人一等的官阶和俸禄当真不是白拿的,此次他们只守不攻,章州城墙又高又厚,再加上夏长空随爷爷、父亲多年所学的防御战术,硬生生地将突厥军关在城门外多日,而无可奈何。   可是,夏长空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如此死守下去,并不是万全之策。突厥军人多势众,章州城内的一部分兵力却又被调往并州御敌,城中兵力日渐不足,长此下去,章州危亦。   眼下就只能盼着二王的援兵速速赶到,以解章州之困。   听闻这一次领兵前来的其中一人是苏夜涵……夏长空对着桌案上的地图常常一声叹息,数月前的情形还犹在眼前。   他本以为苏夜涵回京之后,会禀告睿晟帝,继而睿晟帝下旨降罪,或者派兵攻打章州城,却不料两个月过去了,一切依旧安静无声,没有任何风波传来。   涵王那张静淡如水、无波无澜的面容时时浮上脑海,明明没有任何情绪与表情,明明是淡雅幽沉,却让人感觉一阵阵寒凉冷冽。那种气势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摊开一张宣纸,执起笔,龙飞凤舞地写来:   候雁发金河,纷纷带雪过。   阵连关月小,声断塞风多。   高举愁梁稻,低飞怯网罗。   羽毛非敢惜,书礼奈君何!   “将军,在担心什么?”一道男子声音传入屋内,随后是一阵轮子转动的声音。   夏长空抬头,见下人正推着一方轮椅缓缓入内,轮椅上之人一身深黑色长袍,长发散落着,却顺直而不见凌乱,只是他的整张面容都被遮在带着纱沿的斗笠下,根本看不清其长相,只能通过声音判断他大约三十之龄。   见是他,夏长空的态度不由变得恭敬了几分,走过来道:“不瞒陌先生,本将现在担心的是二位王爷到达北疆之后,我等该听谁的吩咐与调遣。毕竟他们都是王爷身份,且皇上并没有言明何为主帅何为副帅,到时候只怕……”   “呵呵……”陌先生却淡淡笑出声来,“这一点将军大可不必烦恼,此二人是苏氏兄弟之中最聪明、心思最沉敛之人,相信到时候不用将军担忧,他们定会自己做出让步,分清各自的职责。”   闻言,夏长空不由安心了些,笑道:“如此,那是最好。”   陌先生又道:“按照涵王殿下的传书来看,做多不出五日,他们便可到达,这段时间将军要做的,就是怎么守住章州城,不给突厥攻进的机会。”   夏长空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可是如今我城中兵力远远不足,并州情况亦十分危机,若不出我所料,近日他们必会调转兵力,主攻并州,届时章州援也不是,不援也不是,难免陷入两难局面。”   陌先生思索了片刻,道:“古往今来,兵不厌诈。既然城中无兵,那便先给他们唱一出空城计,再来一计援兵天降。” 【一百六十】初试伏羲九星阵   不出夏长空所料,两日后,突厥大军修顿之后,突然就放弃了章州,将大部分兵力调往并州,试图从并州这一侧打开一个缺口。   所幸,这两日并州城内已经集结了大批兵力,也提前做好了敌军来犯的准备,并州总兵陆骞及登州总兵霍韬共同商计御敌,守起城来并无想象中的吃力。   如此不紧不慢地攻打了两日,并州虽未攻下,却消耗了不少的兵力,死伤惨重。   同时,章州城的防守也出现了疏忽,城墙上守卫比往日里少了一大半,甚至在夜间悄悄撤走了两只火炮。   虽然他们动作轻悄,又是趁着夜色,可这一点还是被突厥发现。   第五日天色未亮,突厥突然出兵,再攻章州城门。章州守兵匆忙应战,却还是让突厥军节节逼近,大批突厥军涌至城门下。   突厥军阵前,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正稳稳坐在马背上,面容俊朗,却与他嘴角残冷的笑容和眼中怒烧的野心格格不入。   身后,一名副将模样的人上前,得意一笑道:“二王爷真是神机妙算,一早料到夏长空一定会把兵力调往并州支援,这章州城已经是一座空城,这会儿怕是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哼……他们想与本王耗时间,等救兵,本王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马上之将正是突厥的二皇子,此次来犯的领将阿史那琅轩,“本王倒是要看看这铁墙章州到底有多硬,你没有兵马没有人力,本王看你怎么守城!”   那副将又道:“王爷大可放心了,要不了多久,这座铁墙就要崩塌与王爷面前了,哈哈……”   阿史那琅轩心中正得意,不禁也笑出声来。   突然,二人的笑声一顿,睁大眼睛看着章州城门下,原本正士气高昂全力以攻城门的兵将们突然全都倒地,哀嚎不已,再看从城墙攻上的将士们,亦是如此。城门上再次出现的章州守兵个个蒙面,堵住了鼻子,站在城墙上往下撒着些什么。   “怎么回事?”阿史那琅轩抓紧缰绳,向前进了一步。   那副将仔细观察了片刻,惊道:“王爷,墙壁上和门上好像涂上了毒液!”   闻言,琅轩脸色一怒,喝道:“章州城内的各种药这半个月内不是已经用完了吗?”   那副将冒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作答。   即便他们要从别的地方运进,也需要大量时间,更何况并州已经自顾不暇,他们若要寻来这些药,就必须向更远的东昌求助……   东昌!   “王爷——”   正思索间,前方一名小兵疾奔而来,道:“王爷,章州守兵在向下洒辣椒粉,兄弟们被迷了眼睛,全都……全都痛苦不堪……”   “废物!”琅轩一怒,挥出手中的鞭子就要去打那名小兵,还好被副将给拦住。   “王爷,你看这风向,是向着我们这边吹的……”   琅轩怒道:“便又如何?”   “王爷,末将断定这章州城内有懂得天象之人,能算得到这几日的天气风向变化,才会做出此举,否则,风向不对的话,可是对他们自己不利啊!”   虽然在气头上,可是他说的话琅轩却也觉得有理,沉声问道:“这些辣椒粉虽不算什么,可是迷了眼睛怎能再攻城?让他们退回,重新换人再上!”   片刻之间,突厥军中又换出另一批人马替上前,将之前的人换了回来。   章州城门上突然出现大批弓箭手,箭雨与辣椒粉齐发。这章州城本就不好攻,夏长空想出了这么庸俗却有效的一招,当真让琅轩头疼。   如此反复几次,突厥军虽伤亡不多,但是被辣椒粉迷了眼睛、不能作战之人却不少。   就在有一批人被迷了眼睛、无法攻城之时,突然只听章州城内喊声震天,城门突然大开,突厥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队人马便随着夏长空一起冲出了城门,此时留在城门下的突厥军瞬间便成了章州守兵的刀下亡魂!   “阿史那琅轩,你是不是以为本将已经将城内兵力全都调往了并州,城内无人守城?”夏长空挥刀砍下一名突厥军的人头,冲着琅轩喊道,“哼哼……你一定想不到前两日在并州抵御你们的,其实是东昌的兵力,而今日他们就会赶到我章州,助我擒了你!”   “好你个狡诈的夏长空,竟跟本王玩了个假的空城计!”琅轩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哈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假难辨,兵不厌诈!今日本将便要活捉了你,以慰我天朝边关!”   “狂妄之徒,今日本王便会会你!”琅轩怒气冲冲,正要挥刀上前迎战,却被他身边的副将拦住。   “王爷,我军损伤惨重,章州援兵一会儿就到,以末将之见我们不如先行撤回,休整过后再攻城!”那副将说着又看了一眼前方被突袭的溃败一片的突厥军,“王爷,不能争一时之气!”   琅轩虽心有不甘,可是也明白此时不宜硬拼,便听了副将的意见,下令撤兵。   眼看突厥大军急急撤退,章州守兵这些时日憋在肚子里的怨气不由得出了个痛快,只是好不容易他们能打得突厥军前阵溃败,又岂能轻易容他们逃脱?再说按照之前他们与东昌总兵上官礼的商议,这会儿他们的援兵应该已经到城内了。既是如此,他们自然要乘胜追击!   由是如此,夏长空领着一大队人马,直追着突厥军而去。他一心只想着要狠狠出一出心里的恶气,却全然没有注意到琅轩如此轻易就退了兵,更看不到琅轩与副将见到他们追来时,脸上得逞的笑容。   章州城门再次闭紧,一身黑衣的陌先生坐在轮椅上,指间轻轻敲打着轮椅的边缘,问道:“夏将军追出去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东昌援兵到了没有?”   “这……”身后的小童犹豫了一下,“先生,还没到……”   闻言,陌先生的动作突然一顿,低声喝道:“遭了!”   “怎么了,先生?”   “东昌有变!”   这边,突厥军一路逃去,后面的人丢盔弃甲,好不狼狈,一路被斩杀了不少。   夏长空领兵紧追不舍,直直追出了二十里,追到了一片怪石林立、沙尘飞扬的凹坡里,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琅轩,却看见琅轩的军队突然在前方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夏长空等人。   一见这阵势,夏长空也忙让人停下,恐琅轩有诈。   琅轩仰头大笑,“哈哈……小将军,到了这里,局势可就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了,弗如你乖乖受降,本王惜才,恐会饶你一命!”   夏长空怒喝道:“阿史那琅轩,突厥数次犯我天朝边境,今日本将便取你性命!”   他说着手中长刀一挥,正欲上前,突然只听“窸窣”声一片,从四面传来,再接着便是盔甲兵器碰撞的声音,四面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后方和左右两侧全都冒出一大批突厥军,看样子是早就在此埋伏好的,如今正好把他们团团包围。   “将军,有埋伏!”夏长空身侧的小将低声惊喝道。   琅轩嘴角的残冷笑容再次浮现,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坐骑,狂傲一笑,道:“你不会还在等着东昌的援兵吧?哈哈……本王劝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他们是不会弄来了!章州的夏家后辈也不过如此,今日本王便让你们有来无回!”   说罢眼神示意,他身侧的副将连连挥动手中的旗帜,夏长空后方的突厥军顿时列着严密的阵型缓缓逼近,继而直冲而下,与章州守兵打在一起。   那副将得意地笑了笑,又挥了挥旗帜,本想让两侧的军队也一起冲下,大有将夏长空等人灭在此处的意思。   然而,两侧的士兵却突然像是失控了一般,全然不顾指挥,一众骑兵似是中了邪,纷纷坠马。   副将和琅轩同时一惊,向后看去,见后方的士兵与左右两侧之人都是同样状况,只留自己身侧附近的亲兵还算清醒,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愣住了。   只见那些突厥军先是倒地打滚,爬起之后便抱住身边的人狠狠掐住他们的脖子,他们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只有狠狠掐着别人,才能发泄自己堵在胸口的抑郁!   琅轩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头脑还算冷静,他直觉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他们意识。   足下一点,他纵身跃起,四下里望去,原本紧皱的眉头在看清情况之后,骤然就大惊,变了脸色   “咻——”未及他细想,一道弩箭迎面射来,琅轩一惊,连忙闪身躲过,落在马背上。   “王爷,这……”   琅轩脸色铁青,呼吸凝重,沉声道:“中计的是我们!有人先我们一步在这里布下了阵法,援兵来人中定有懂得奇门遁甲之术之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该是三弟曾经提过的伏羲九星阵……”   应该就是了!方才他以轻功跃起望去,四下里看似平淡,却暗藏杀机,将那些行为精神突然失常的将士们所在之处连起来,边缘上正好是九块黑色的石块,那些石块看起来普通,细细看去却闪着一股寒冷的微光,见之心惊。而那些石块的分布,正如阿史那琅峫曾经画给他看过的图。   彼时他还对这些不屑一顾,毕竟阿史那琅峫曾经引以为傲的五行军阵被破了,此时看来,天朝中确有能人懂得这奇门遁甲布阵!   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掐越红眼,副将急急问道:“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琅轩咬了咬牙道:“撤!”   “怎么撤?”   “三弟曾说过,这伏羲九星阵三面布阵,一面留出口,如今看来这人是想给夏长空他们留一条后路,这个出口就必在夏长空身后!”   副将思索了片刻,道:“末将明白了!”   说罢对着身后的将士挥了挥手势,众人顿然明白,迅速围成一个椭圆状,将琅轩护在中间,而后朝着一处突然直冲而去,几经拼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护着琅轩逃出了包围。   这边厢,夏长空众人一见这仗势显然明白有人在暗中帮他们,不由士气大增,仅从一面攻下来的突厥军很快就落于下风,可是刚刚他们突然转变作战方向,硬是把夏长空等人逼到了凹坡的入口,却原来是要给琅轩当人肉强,护他离开,倒是一群忠义之士!   眼看着剩余的那些突厥军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夏长空抽出身来跃出凹坡,四面寻找。   方才他明明听到从这个方向传出一声笛声的,而正是这笛声一起,突厥军就开始发疯了,所以如果他所料不假的话,这笛声便是起动这布阵的法门……   “你在找我?”不远处的树后,一道清冽的男子声音澹澹传来。   夏长空脚步一滞,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袍,手执玉笛,依旧是那副淡若清风、静若磐石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淡泊幽雅、却沉敛如潭的气势,依旧喜欢独来独往,身后只跟了一名随从。   沉了沉气息,夏长空收起了方才的疑惑之色,骤然就平静下来。他微微欠身,行礼道:“属下参见涵王殿下。” 【一百六十一】莲子苦心为何因   二王行军途中遭遇神秘人截杀,来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来去有序,下手狠毒,且人数决不低于一百人。   洵王心知此时此刻北疆战事正紧,便主动提出领兵断后,好让苏夜涵及时赶至章州。   所幸苏夜涵到的及时,正好遇上琅轩攻打章州城,夏长空趁胜追击、遭遇埋伏,否则,铁墙章州这一次当真是要破城了。   章州总兵府内,一切与去年来时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彼时院子里盛开的花儿已经凋落,枝叶枯黄,隐隐抽出了新芽。   开春了,万物即将复苏,涵王援兵已到,章州暂时是安全了。   夏长空本想立马准备好酒好菜为苏夜涵及众将士接风,可是一看苏夜涵微冷的神色,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命人给随苏夜涵而来的二十万将士准备了酒菜,自己则取了地图找苏夜涵去了。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东昌总兵上官礼反叛了?”听了苏夜涵的一席话,夏长空又惊又怒,手心里也冒出一把冷汗来。   苏夜涵解去了披风,一身寒梅色长衫,素雅与贵气并存,他的手指缓缓从地图上的东昌划过,道:“我昨日傍晚便已悄悄到达东昌,走的是小路,何子前往城中打探情况时发现了异族之人,我便与他夜探东昌总兵府,发现上官礼与阿史那琅轩手下的副将秘密会面,所谈正是有关今日攻城之事。”   见苏夜涵微微蹙眉,收声不说了,何子点点头,接着道:“上官礼早有反叛之心,只是一直为寻着机会。昨晚他将你和他之前所谈的计划悉数告知了突厥副将,并与他商量好今日攻城之时阿史那琅轩假败,诱你出城追击,你自恃东昌援兵将至,必会抛开顾忌直追而上,殊不知他们早已在逆风坡四周埋下伏兵,只等着将你引入坡中,一举灭掉。”   夏长空听后,怒上眉梢,攥紧拳头恨恨道:“上官礼这个奸诈小人,亏得我还对他信赖有加,以为能借他之力一起击退突厥军,擒获阿史那琅轩!”   突然他话音一顿,想了想道:“所以王爷便先他们一步,在逆风坡布下伏羲九星阵,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何子点点头,“在突厥副将走后,王爷擒下了上官礼,并从并州外围绕道至逆风坡,布下阵法之后,王爷与我一直留在林子里,未曾离开,对突厥军的分布也算是了如指掌。”   夏长空又道:“那王爷为何不带领军队一同前往,也好一举擒住阿史那琅轩?”   闻言,何子看了看苏夜涵,只见苏夜涵微微抬眸看了夏长空一眼,却不带任何表情,“我知晓你的计划,亦知道阿史那琅轩和上官礼的诡计,我若带领大批将士前往,目标和动静太大,以阿史那琅轩的聪明必会有所察觉,他就不会按照计划行事,届时我们如何擒他?所以我便想以伏羲九星阵将琅轩困在逆风坡,由你擒住他。”   说到这里,眸色稍稍冷了些。   夏长空一见,心知自己误了战事,连忙行礼请罪:“是末将无能,未能擒住阿史那琅轩,让王爷的计划落空……”   “呵!”不料苏夜涵却轻轻笑出声来,“这事怪不得你,你以有限的兵力应付突厥大军,已经有些自顾不暇,却还要助陆骞守城,你能撑到此时,已经是十分难得。”   话虽如此说,夏长空心中却还是十分自责。   去年就是因为他,苏夜涵才会身受重伤,且在回朝途中艰难百出,他送以莲子,想表明自己的有苦难言,更想借着这一次守城表明自己的忠心,却不想,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苏夜涵的神情却淡然无比,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若清风的浅笑,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游走,划到了登州所在的位置时,蓦然停下。   “霍韬现在何处?”   夏长空道:“霍将军现在在并州。”   苏夜涵冷了冷脸色,道:“让霍韬来见我。”   夏长空二话不说,立刻唤来部下,命他即刻赶往并州见霍韬。   苏夜涵到达章州之后,未进一粒米食,仅仅喝了些茶水,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理清了前前后后的战况,并与夏长空商议出初步的作战计划。   待到他停下来时,已然是晌午十分。   夏长空看得出他虽面无表情,却遮掩不住他连日来奔波的倦意,加之昨晚一直守在逆风坡,一夜未眠,便劝他道:“王爷,你一路奔波劳累,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要迎战,首先要养足精神才是。”   苏夜涵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本王无碍。”   说着看了看身旁的何子和邵寅,“你们先下去休息,换方亥来守着就好。”   二人本不愿,可是一碰上苏夜涵冷冽的眼眸,虽是什么也没说,却又似已经说了一切,二人片刻不再犹豫,应声道:“是。”   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二人去年夏长空便已接触过,却一直都摸不透他们的脾性与底细,他们竟与苏夜涵有着那么多的相似之处。此时见他二人乖乖听命,一句话都不敢多言,夏长空心中对苏夜涵不由又多了分敬佩之意。   苏夜涵瞥了他一眼,道:“现在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跟我说一说,当初你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夏长空一愣,却见苏夜涵不急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摊开,里面是已经干枯的莲子,夏长空一见不由大吃一惊。   “这……这个东西王爷竟然还收着?”   苏夜涵却始终一副平淡的神色,轻声道:“库莫奚族人最容不得背叛,你的身上流着一半库莫奚族的血,我相信你定有难言之隐。”   夏长空直觉心头一暖,又惊又喜,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道:“王爷能相信末将,末将感激不尽。不敢有瞒王爷,末将当初设计陷害王爷,虽不敢推卸自身的责任,待击退了突厥,任凭王爷怎么处置,末将都绝无怨言,只是末将想要提醒王爷,王爷不想伤害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不想伤害王爷。虽然王爷向来淡然无争,可仍然有人将王爷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苏夜涵俊眸如水,并无波澜起伏,淡淡问道:“谁?”   夏长空语气凝重道:“如王爷当初所料,并不是洵王殿下,但这个人与洵王殿下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是毓皇后。”   苏夜涵俊眉不由蹙起。   夏长空又道:“当初三位王爷作战尚未结束,末将便收到京都使者送来的密信,让末将在三位王爷回朝时想办法将王爷和涣王殿下绊住,最好能除掉二位王爷……”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苏夜涵见之,语气清淡问道:“她以什么威胁你?”   夏长空垂首道:“末将的母亲。实不相瞒,家母本是库莫奚族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因为有几分姿色,被主人的儿子看上,欲娶之为妾。家母不愿,于大婚当晚杀死了主人的儿子,并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章州。家父在机缘巧合之中救下了家母,这才会有了后来我的出生……”   虽然苏夜涵依旧是面无表情,眸中却明显多了分深沉之色。   “后来家母一直隐姓埋名住在章州,直至家父去世不久,家母也随之而去。可是末将知道,这些年那家主人一直在追查家母的下落,若让他们知道是家父救了杀死他儿子的凶手,必会引起两族战争,届时受牵连的无辜百姓将不计其数。毓皇后要末将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她就将这个秘密告知那个主人。可是,若末将能答应与她合作,虽会伤害王爷,可其实末将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即便王爷落在末将手中,末将也会找到机会救下王爷。只是,没想到……”夏长空说到这里,抬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脑海中衣凰那张不屑一顾、目空一切的神色又一次浮现,“没想到王爷和郡主当真有超人之能,竟能从章州的严密排查下逃脱。”   苏夜涵道:“非我们有超人之能,是你从中斡旋,私自放走了我们。”   夏长空低头愧然一笑,没有答话。   苏夜涵又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夏长空道:“我夏家三代效忠于澄太子,可是如今澄太子已亡,朝中势力动荡不安,只怕不久过后必会分出明确的分派。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末将亦想做一只良禽,只是不知王爷可愿为可栖之木?”   苏夜涵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下,微微抬眸看向夏长空,眸色微冷,夏长空变得淡然镇定起来,无丝毫惊慌之色。   “哼——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苏夜涵冷声问道。   “末将知道。”夏长空俯身拱手道,“可是末将还知道,王爷识人善用,手下都是有才能之人,即便王爷无心帝位,可是王爷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必有自己的立场。若王爷不弃,末将愿一心为王爷效劳,也能赎当初所犯之罪过。”   “呵!”苏夜涵再次笑出声,嘴角含笑,瞥了夏长空一眼,“劳烦你吩咐人准备些酒菜来,我想今日我可以放心休息一天了。”   夏长空先是一愣,继而喜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一百六十二】凭君莫话封侯事   两天之内,章州城的城门的守卫增加至平日里的两倍,不仅如此,并州的守卫也比以前增加许多。除却兵力之外,兵器设备方面也有了大大的提高,如此一来,突厥的攻城难度再一次大大增加。   东昌总兵上官礼反叛,被苏夜涵当晚拿下,保下章州的第二天,便将其斩首,悬其首级于章州城门之上,以警示附近几城众人,亦为给阿史那琅轩一个警醒。   夏长空始终记得,在他和霍韬一起问苏夜涵,东昌总兵人选之时,苏夜涵沉冷冻眸色和冷淡的声音:“击败阿史那琅轩,收回登州之前,东昌暂不任总兵,直接由本王接管。”   东昌众人闻此消息,几家欢喜几家忧。   短短三天之内,苏夜涵便派人摸清了东昌的底细,何人有功,何人有责,一一查明,并迅速调整城内官职,有升有降,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做错了事,惹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涵王殿下。   厢房内,苏夜涵端坐案前,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地图上。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研究这份北疆的地图,地形地势分布及州城分布,旁人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倒是夏长空似乎看出了一些苗头来。   “王爷叫属下来有何事?”何子自外走进来问道。   苏夜涵微微抬首,淡淡瞥了他一眼,“洵王的军队该已经进到东昌了,你领一百精英代本王前往相迎,顺便问清如今洵王军中状况。若有需要出手相助之事,务必全力助洵王完成。”   何子稍稍一愣,问道:“为何不等洵王殿下前来与王爷会合?”   “呵!”苏夜涵冷不防地一声轻笑,“不清楚洵王的状况,本王又要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行军计划?若洵王的精力能放在临近几州防守上,本王便可放心无忧地夺回登州。可是,若他也志在收回登州……”他顿了顿,抬眸看着何子,冷声问道:“你说,本王该做些什么?”   “这……”何子被问的一愣,低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让属下去说服洵王殿下答应留守各州,而让王爷前往与突厥作战?”   苏夜涵不答,算是默认。   何子不由皱眉,不解道:“王爷,属下不明王爷此举何意。收回登州虽能立功,可是我军兵力与突厥悬殊很大,王爷能有胜算几成?”   苏夜涵想了想,淡淡道:“五成。”   何子又是一愣,“五成?生死各半?如此大的风险,为何王爷还要抢着前往收城,而不让洵王殿下前去?”   “让洵王前去?呵呵……让洵王殿下前去,胜算便只有三成。”   “这……”   苏夜涵嘴角挑出浅浅一笑,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缓缓站起身道:“一直以来四哥虽然都很想上阵杀敌,可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二哥已经不在了,你认为若四哥再出点什么事,毓皇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到这里,苏夜涵口中的“洵王”便已经换成了“四哥”。   何子垂首,低声道:“若是洵王殿下再出事,依毓皇后的性子,只怕其他几位王爷天都不会轻易放过。”   苏夜涵又道:“所以,本王亲自前往收城,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去年本王已经与突厥军队交过手,对他们颇有了解。”他说着回身从案上拿起一封信,“再说,本王收到这封信之后,收城的胜算便可从五成增至七成。”   何子接过苏夜涵递过来的信,只看了一眼信封,便道:“这是……涣王殿下的亲笔信?”   “没错。九弟对阿史那琅轩的了解远远大过我。”   何子不禁笑了笑,“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 【一百六十三】琅峫将军再现身   离东昌尚有五十多里路的洛邑,此刻却是比不上章州来的安静、深沉。洛邑城外不远处驻扎了大批将士,烈风吹动营帐发出的“呼呼”嘶吼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主帅营帐内,刚刚送走了何子的苏夜洵轻轻踱着步子,目光沉冷,深不可测。   站在一旁的冉嵘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王爷,我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夜洵回身,淡淡一笑,道:“你可听明白了涵王的意思?”   “末将……”冉嵘低头,心中虽明,却不知该怎么说。   苏夜洵不禁笑道:“呵呵……涵王的意思是,我们到达东昌之后,留下镇守东昌,另派出一部分兵力助并州抗敌,至于收回登州之事,交由他来处理。换句话说,我们只要守好后方,做好防守,前线有涵王。”   呵!再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让苏夜涵领兵上阵杀敌犯险,他自己做缩头乌龟,躲在后方图安逸。   他好不容易辛苦求来了前来北疆的机会,难道就要躲在后方浪费掉吗?   看着苏夜洵似笑非笑的沉冷神情,冉嵘心中有数,不由轻声道:“王爷,想必涵王殿下是担心王爷前往章州会有危险,所以才会想出兵分两处之举。”   苏夜洵道:“本王岂会不知?七弟想来心善,对兄弟照顾有加。可也正因如此,本王又怎能放他一个人涉险?”   顿了顿,他看了看冉嵘,微微敛目道:“再说,难道冉将军就甘愿北疆这一行只乖乖守在这个没有危险没有战场的后方?以你这一身领兵上阵杀敌之能,若让你眼睁睁看着前线敌我交战,你却只能在这里傻傻守着,你的心里,当真能好过吗?”   被苏夜洵戳中心事,冉嵘不由弯起嘴角笑了笑。   “不敢有瞒王爷,末将自十五岁起便跟着家父南征北战,早已经过惯了这种刀口上添血的生活,若让末将只能看敌而不能杀敌,对末将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但是……”冉嵘说着突然一停,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只要是对我天朝有利之事,末将受这点小折磨也无不可。”   “哈哈哈……”闻言,苏夜洵不由得笑出声来,一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冉嵘,久久不言。   不得不承认,冉家对于天朝的忠心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之事了,从冉家祖先冉闵助天朝灭掉羯族至今,已然有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来,冉家未曾有一人有过一丝反叛之心,且代代都出将才,战功显赫。若论功,冉家当属第一,若论忠,朝中亦无人能出其右。   良久,苏夜洵道:“冉将军如此为国,大仁大义让本王佩服。本王当真羡慕九弟,能得如此良将于麾下助他,想来九弟每战必胜也是有原因的。”   冉嵘道:“王爷谬赞了,我冉家世代受天朝恩德,末将是天朝的将军,所作所为皆为天朝,跟随涣王身边如此,跟随洵王身边如此,即便是末将一人,依旧如此。”   “好!”闻言,已经回到座上的苏夜洵不由一拍桌案,一声喝彩,“本王欣赏的就是将军这种宠辱不惊的性情。”   他说着在嘴角挑出一抹清爽的笑意,“传本王命令,今日全军好生修整,明日一早从外道进发,我们去登州,里应外合,助七弟一臂之力!”   冉嵘心中微微一惊,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是。”   一向傲气孑然的洵王殿下,怎么可能甘愿躲在人后做一只缩头乌龟?   苏夜洵又道:“等等,另外挑出一百人,五十人留守洛邑,五十人一路往着东昌的方向寻去,务必找到十三王爷,并保其安稳,而后前往与我和七弟会合,不得有失!”   “末将遵命!”   经逆风坡一战,阿史那琅轩元气大伤。   以往他对于琅峫的那一套五行阵法根本不屑一顾,以为那只是小孩子的把戏,虽然也曾被他的阵法制住过,可是后来在与苏夜涣的银甲军作战中被破之后,他就更加瞧不上那些奇门遁甲布阵之术,道那只是些江湖骗术障眼法,信不得真。   而这一次,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伏羲九星阵就让他全军溃败,被困阵中险些丧命。   好你个夏长空,竟然搬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救兵,竟连琅峫的奇门遁甲布阵之术都会,而且从上一次的情况看来,来人比之琅峫手下的能人异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砰——”手中的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阵术阵术!琅峫留给他的各种布阵图,他已经足足看了七天了,却是一点头绪也看不出来。即便有看懂的,自己却布不出那样的阵来。   “二哥这是为何事发愁?”门外,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   候在门外的下人纷纷行礼:“小王爷。”   琅轩抬头,看见来人是琅峫,皱着眉指着面前的图案道:“这个东西,为兄已经看了许久,却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三弟你来给为兄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目光触及到琅轩所指的图案,琅峫的脸色稍稍沉了一下,“原来传闻二哥败于逆风坡之事,是事实?”   琅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大老远地赶来,为的就是看我笑话?”   “怎么会?”琅峫故作无辜地撇了撇嘴,“为弟只是想为二哥分忧。此次父汗虽是派二哥出兵,可是作为弟弟,作为突厥的王爷,为弟对此次行军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二哥不妨把情况详细说一说。”   琅轩这才稍稍消了消气,把逆风坡当日情况跟琅峫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包括那九块怪异的黑石。   琅峫听完,浓眉已然紧紧皱起。   “二哥猜的应该没错,这确是伏羲九星阵,此阵佛门有路,三面死穴,柔中带杀。天朝里就我所知之人中,没有几个能布出这个阵……”突然他话音一顿,惊惑道:“难道,老皇帝派来了苏夜涵?”   琅轩亦皱眉,“我只知苏夜洛、苏夜涣和苏夜清,这苏夜涵是……”   琅峫沉着脸色道:“苏夜涵是老皇帝的第七子,传闻是个淡泊无争的幽雅君子,去年夏日却是不知为何突然随苏夜涣一同前来北疆,原本我五行军阵银甲军是难以破解的,但是他出现之后,只花了三天时间就破了五行军阵,让我失去了好几名得力之将!”   “是他破了五行军阵?”琅轩心里对苏夜涵的重视程度不由加重了些,“他也是如苏夜涣一样的帅将?”   “不。”琅峫摇了摇头,“他身不披甲,手不执剑,甚至……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亲自上过战场。”   琅轩不屑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可是,他却在弹指挥袖之间,破了连驻守边疆数十年的凌阳昊都抵挡不住五行军!”琅峫的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变冷,嘴角浮上一抹恨恨的冷笑,“我有直觉,他不会只有军师之能!”   琅轩也注意到了琅峫的情绪变化,他虽然还未曾与苏夜涵照过面,可既然琅峫这番重视他,想必他必是有些能耐。   “那,你有什么计划?”   “哼哼……苏夜涵,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要见面了!”琅峫冷冷地说着,“派人通知父汗这里情况一切很好,我留下,助二哥一臂之力!”   他的眼中隐隐约约有寒冷的精光在闪烁,那是猎人发现了猎物、高手发现了对手时,不由自主所表现出来的警惕与欣喜! 【一百六十四】身陷东昌校尉府   洛邑城并不大,全城内外加起来不到千户人家,所以找起人来也比较方便。   苏夜洵留下的百名将士找遍每家客栈酒楼,寻遍每个镇子,却仍是一无所获,丝毫不见苏夜泽的身影。不得已,只得按照苏夜洵的吩咐,兵分两路,五十人留下,五十人沿途往着东昌找去。   虽然苏夜泽自小娇生惯养,这一次赶起路来倒是没有他们预料中的那么慢。   就在苏夜洵一行人启程从外道进发的同时,两匹快马也从洛邑城门处离开,直奔着东昌而去,不是别人,正是苏夜泽与段芊翩。   在之前的行途中,他二人已然得知苏夜洵和苏夜涵半路遇袭之事,苏夜泽心急如焚,片刻不愿耽搁,硬是连夜赶路,寻找大军的踪迹。   段芊翩虽人困马乏,却也担心苏夜洵的安危,一路上倒是一句抱怨也没有,惹得苏夜泽笑言,她身上没有富家小姐的娇贵和架子,倒有一份与衣凰相似的倔强和潇洒。   二人一路马不停歇,终于在近掌灯时分赶到了东昌。   彼时东昌城内一片灯火通明,酒肆客栈生意兴隆,大街小巷一派安宁气象,全然没有大军过境、全城迎战的样子。   挑了家客栈,收拾妥当之后,二人决定先上街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能找到与苏夜洵、苏夜涵二人有关的消息。   段芊翩抖着身上的男装,斜着眼睛看着苏夜泽,道:“为何要我穿成这样?”   苏夜泽淡淡瞥了她一眼,扔了几颗花生进嘴里,“你穿着女装太惹眼了,我怕我们消息还没打听到,你人就已经被掳走了。”   “你……”段芊翩不由瞪大眼睛瞅了他一眼。   “别动怒啊……”苏夜泽忙将她按住,凑上前压低嗓子道:“如今我天朝大军正与突厥交战于登、章两州,虽然此次其他各国各族没有与突厥沆瀣一气,但是我敢保证如今这城里定是混入了不少他们的人,随时注意着战况。你说啊,他们都是些边疆小族,蛮夷之辈,若是看上了你,闹出点什么事来,我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哟,你这是在变着法的说我长得好看?”段芊翩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得意一笑,挑着眉问道。   苏夜泽嘿嘿一笑,道:“还有一点,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衣凰的时候吗?那时衣凰也是女扮男装,当时的样子当真是英姿飒爽!”   一提起衣凰,苏夜泽显得有些激动,段芊翩的脸色却不禁往下沉了沉,捧着杯子没好气自言自语道:“说来说去,是因为她?”   顿了顿,段芊翩又问道:“那为何我们要坐在这里不动?你不是说要打听消息吗?我们不动,如何打听消息?”   苏夜泽白了她一眼,“你难道没听说过,茶馆和酒楼永远是闲人最爱去的地方,人多则口杂,口一杂,这各路消息也就来了。”   他说着神情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这东昌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没有兵马操练,没有家家闭户,却反倒如此热闹非凡,全然没有临战之城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就在二人说话间,几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走进店来,方一坐下,不等小二上酒菜,其中一人就问道:“庞都尉,难道我们只能这么干等下去?”   庞都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等,我们能做什么?”   “可是都尉,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洵王殿下却还是没有出现,是不是涵王殿下弄错了什么?”这人焦急道,“会不会二位王爷之间交流有误,洵王殿下不会到东昌来?”   这庞都尉显然比他们镇定许多,压低声音道:“胡说!涵王殿下既然说洵王殿下这两日便到,那就说明洵王距此不远了,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你们别乱猜测。我们只要练好兵,守好城,等候洵王殿下驾临就是!”   “是……”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如今涵王下令,东昌暂不任总兵,二位王爷又都不在,城中大小事务皆由庞都尉和隆校尉打理,可是庞都尉,难道就没有觉得隆校尉有何不妥之处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全都露出赞同的表情,又一人道:“没错,自从涵王殿下走后,隆校尉就有些居功自傲了,他不就是协助涵王殿下除了上官礼这个叛徒,清理了府中一些可疑之人吗?就敢如此不把庞都尉放在眼里,王爷明明交待你二人共同处理事务,他却处处压着都尉,事事擅自做主,都快把自己当成总兵了,他根本没有把都尉放在眼里!”   闻言,庞都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又四下里看了看,而后道:“我们都是在为天朝办事,只要他能把事情办好,我便让他做这个主又如何?你们几个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让别人听去了还当我庞某人觊觎这个总兵的位子!”   几人的谈话,坐在不远处的苏夜泽和段芊翩二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二人相视一眼,似乎都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低下头去,压低嗓音商量开来。   “哼哼……这个隆校尉似乎不得人心啊。”段芊翩话中有话,纤眉高挑。   苏夜泽一脸傲气,嘴角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呵,四哥和七哥不在,不代表这东昌城内就没有王爷了,还有本王呢。”   段芊翩跟着坏坏一笑,已然明白了苏夜泽的计划。   入夜时分,东昌总算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从庞都尉几人的对话以及在酒肆里打听来的消息,苏夜泽得知此时苏夜涵已经先一步到达章州,协助夏长空击退了突厥,而苏夜洵这几日本该到达东昌了,可是东昌的人到现在都没有等到。   照此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苏夜洵在路上遇到了些别的事情,二是苏夜洵改道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越过东昌,往着章州去了。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苏夜泽的决定都是一样的。上官礼叛变被斩,如今东昌没有总兵,他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要大展一番身手。   子时已过,校尉府内已是一片黑暗,两道黑影悄悄跃上屋顶,翻过围墙,轻易地进了院内。   在院子里找寻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正院隆校尉的院子,本想趁着夜色查探一番,却不料院内竟还有灯火亮着,跃上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盖一瞧,才发现是隆校尉的书房。   此时书房内只有寥寥数人,而其中有两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而是长相,都与中原人大为不同,苏夜泽一见俊眉骤然就皱了起来。   这样的装扮他见过,是突厥人!   只听他对着面前的男子道:“隆校尉,上官礼被人发觉,并被斩杀之事,你为何没有及时通知我琅轩王爷?你可知二王爷险些因此丧命!”   隆校尉无奈地摆摆手道:“副将大人,这可怨不得我。那晚你们和上官礼商量完计划离开,黎明时分突然有人闯入总兵府,来人武功高强,上官礼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我那晚因为肚子疼,不在场,他们不知道我,我才躲过一劫。我明知上官礼已经暴露了,可我必须得留下一个人与琅轩王爷再联络才行,这才在上官礼将我供出之前,挥刀将其斩杀。接下来苏夜涵的人马将东昌死死封住,我就是想通知你们,我……我也出不去啊……”   闻言,屋顶上的苏夜泽不由得握紧拳头,恨恨道:“好你个姓隆的,原来你和上官礼一样,都是天朝的叛徒!”   段芊翩连忙示意他别出声,听屋里的人继续说下去。   那副将对于隆校尉的解释半信半疑,板着脸问道:“那不知道隆校尉接下来有何打算?我们琅轩王爷还等着大人助我们里应外合,攻破章州这道铁墙呢!”   隆校尉狡诈一笑道:“不瞒副将,如今苏夜涵和苏夜洵都不在城中,整个东昌一切由我说了算。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苏夜洵踏入这东昌,我就让他有进无出。至于苏夜涵……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仅凭二十万兵马也难以对付琅轩王爷的突厥大军,加上背腹受敌,他绝对无力挣扎!”   言罢,屋内笑声一片,似乎他们已经看到了他们成功的样子。   屋顶上,苏夜泽闻之,不由大为恼怒,恨不能进屋去将他们扒皮抽筋,若非顾及他们人多势众,他岂能容他们在这儿快活地饮酒?   屋内众人正笑得开心,突然突厥副将笑声一滞,杯中的酒上面飘落一些灰尘。他朝着隆校尉递了个眼神,隆校尉顿时明白,几人的笑声便又恢复,却同时朝着里屋走去。   段芊翩一见,突然一惊,低声道:“不好,被他们发现了!”   说完拉上苏夜泽纵身跃下了屋顶,只是未及跑出两步,院子里突然都亮了起来,一大批手持火把的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呵呵,本校尉早就料到这几日会有人来夜袭,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隆校尉狂笑一声,与突厥副将一起走出屋来,“这些早就安排下的埋伏已等候多时了!”   火光将二人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段芊翩扯了扯苏夜泽的衣袖,小声道:“你不是到过北疆吗?怎么,他们认不出你吗?”   苏夜泽沉着声音道:“那次为了不打扰城中百姓,我与七哥是从东昌外道绕行的,未曾与他们谋面。再说他们不认识我更好,你刚刚没听见他们在密谋叛变吗?”   隆校尉喝声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监视本校尉的?”   “哼!”苏夜泽冷哼一声,昂首道:“你没资格问这些!”   “呵呵……看来是些不怕死的。”隆校尉恨恨地瞪了苏夜泽一眼,挥手道:“抓活的!” 【一百六十五】暮时途遇敌军伏   其实苏夜泽早该料到,隆校尉既是能背叛天朝,与突厥相勾结,就必会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然而当他和段芊翩闻到一阵突来的迷香时,还是忍不住动怒,正想破口大骂,怎奈却全身瘫软,没了力气。   所幸隆校尉下令要抓活的,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后面该要怎样脱身,就成了难题。   眼看着苏夜泽和段芊翩被隆校尉的人带走,黑暗中,先后有三批人悄悄撤离了校尉府。   第一批是之前与衣凰打过照面的黑衣女子,她们见二人被抓,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   其中一人道:“这倒是我们借刀杀人的一个大好机会!”   “没错,反正这里已经临近苏夜涵和苏夜洵所在之处,到时候华贵妃追究起来,他二人必是套脱不了干系!”   第二批却是一帮着装普通寻常的男子,他们动作不及第一批黑衣女子来的灵敏,而且显然他们与第一批黑衣女子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他们正是苏夜洵留下的士兵,其中五十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东昌,而刚到东昌当晚便在一家客栈附近捡到了十三王爷的腰佩,继而找客栈老板询问了一番,感觉掌柜口中的二人像及苏夜泽和段芊翩,便满城去找,最终在校尉府外,发现了二人的踪迹,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巩副将,怎么办,十三王爷和段姑娘被抓了?”   这批士兵的领头人却正是大块头巩申,只见他沉着脸色,道:“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要想闯进校尉府救人,胜算不大。通知洛邑的兄弟,就说我们发现了十三王爷,让他们迅速赶至东昌!”   “是。”   然而一行人在离开时却不慎踢到了一块石头,隆校尉一惊,喝道:“还有同伙,追!”   顿时一大队手执火把的士兵追了出来。   巩申一行不过四五人,根本没法与之硬碰硬,巩申一手提了一个动作稍慢的士兵,领着他们直奔着不远处的黑巷子而去。   校尉府的人马紧追不舍,追出校尉府约有两三里路处,突然巩申一行人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惨叫之声,随后身后紧追着的脚步声便消失了。   待他们停下脚步回身一看,追来的人已经悉数倒地不起,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脖子,瞪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巩申走上前一看,发现他们悉数是被细丝缠入颈中,勒断咽喉而死。下手之人速度奇快,且应该是善用巧力的女子,可四下里望去,却未发现任何身影。   罢了,眼下不是细究何人下手的时机。巩申片刻不犹豫,赶紧领着人迅速离去了。   不远处,两名隐在黑暗中的青衣女子缓缓走出,相视一笑。   “通知衣主,十三王爷在东昌出事了。”   校尉府内,隆校尉看着被抬回来的手下,个个都被勒断了喉咙,且看得出是一招瞬间毙命,不禁震怒。   “你们一个人都没有抓到,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就被人取了性命,一帮废物!”   “校尉不必动气 ,依我看,凶手必是女子。”说话之人正是昨日苏夜泽在酒肆遇到的庞都尉,一大早他听说校尉府遭人夜袭,连忙赶了过来,结果就看到了这批尸体。   隆校尉平了平气息,问道:“庞都尉何以见得?”   庞都尉道:“杀死他们的是一根如此细小的弦丝,这样的弦丝多为女子的弦琴和琵琶所用,且男子之手多粗糙,想要如此灵活地使用这样细的弦丝,怕是不容易,所以我敢断定,凶手定是女子。”   听他这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隆校尉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恨道:“若让我抓着她们,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庞都尉身后几人不由得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庞都尉见之,瞪了他们一眼,而后又皱眉问道:“看样子凶手不是东昌之人,却为何会突然夜袭校尉府,杀害这么多士兵?”   隆校尉轻轻咳了一声,稍稍背过身去,道:“我也正好奇这个,东昌城内谁人不知我隆某人一心为民办事,从不得罪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看到庞都尉,稍稍一愣,站在门外看着隆校尉,不敢踏进门来。   隆校尉见状,大步上前,那士兵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隆校尉脸上有一道冷笑与杀意一闪而过,而后转身对庞都尉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庞都尉,我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你看……”   庞都尉会意,笑了笑道:“既是如此,你先忙着。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出凶手,你放心便是。”   “如此,有劳庞都尉了。”隆校尉皮笑肉不笑。   刚一出了校尉府,几人脸色顿然变了。   “都尉,这隆校尉有问题。”   庞都尉点点头道:“我知道。杀死那几人的凶手肯定不是寻常之人,他们突然出现在东昌,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都尉怎知凶手是刚到东昌不久?”   “哼!若是早就到了,这样的高手涵王殿下岂能不会有所察觉?”   “那,都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庞都尉垂首思索了片刻,笑道:“既然事情是发生在校尉府,那就找校尉府的人来问个清楚好了。”   一路行军,天气渐暖。   一入二月,寒冷的气息便减缓了许多,虽然这里地处北方,除了有些干冷之外,寒意已消退不少。   此次突厥一战,并州和章州损伤惨重,登州更是失守落于突厥人手中,所幸城中百姓已经提前被转移至章州和并州,可此战下来,还是有不少人丢了性命。   再过两日便要清明了,苏夜洵虽是从外道行进,可这一路走来,还是看到了不少半路埋尸哭坟的情形,其之凄惨、之悲凉,让所见之人心中一阵悲痛哀伤,堵在胸口的那一股迎战突厥的怒气,就更加强烈。   前往探路的士兵策马来报,再有十里路便可到达并州。   苏夜洵看了看身侧的冉嵘,见他面色深沉严肃,目光紧盯着路旁一名正跪在坟前痛苦的女子,眼中有压力的怒火。   “冉将军不必太过伤心,古来征战必有死伤,可是没有这些牺牲,便是举国不宁。”话虽如此说,他自己也是眸色微冷,抬首看向前方并州方向。“很快我们就可以与突厥军交战,到时候将军大可为他们报仇!”   冉嵘抓紧手中的缰绳,沉声道:“末将会的!”   苏夜洵又道:“前不久七弟在章州城外大伤阿史那琅轩,直至今日琅轩仍未再战,但本王相信即便琅轩不战,七弟也会出兵登州,只怕此时突厥兵力大部分都集于登州,你说我们这一行是先到登州与七弟会合,还是直接杀至登州?”   闻言,冉嵘不由得侧身看了苏夜洵一眼,他承认虽然苏夜洵未曾上过战场,可他身上那股霸气、凌冽的气势,却并不弱于苏夜涣,只是较之苏夜涣而言,苏夜洵身上的戾气稍微轻了些,也许这就是手上有没有沾染过鲜血的不同。   “王爷,末将认为并州我们不可大意。”   “哦?”虽然与自己意见不同,苏夜洵却并不是很惊讶,“为何?”   “众人皆知此时此刻涵王领兵抵达章州,与占领登州的琅轩对峙着,按常理来说此时琅轩必会将兵马集于登州,以防涵王突袭。可是这阿史那琅轩并非泛泛之辈,常人能想到的,我们能想到,他也必能想到,末将只担心他会利用这一点,在并州设下埋伏。所以无论如何并州不可怠慢。”   苏夜洵不由抚掌轻笑,“冉将军当真心思缜密,本王有你同行,胜算便大大增加了,便听你的。”说罢他挥手唤来一名骑兵,“传本王命令,全军提高警惕,加速前进!”   “是!”骑兵领命速速离去。   见苏夜洵听取了他的意见,并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冉嵘有些许不自然地低下头去,淡淡一笑。   这一路上,苏夜洵完全不似平日里在帝都中的洵王,他的身上沉冷与大气犹存,亦不失将帅的大度风范。   照此速度下去,用一个时辰他们便可到达并州。   越是靠近并州,冉嵘的警惕性便越高。他是行军打仗的老手,他能嗅出敌人的味道,而他们离并州越近,他就越发不自在,总感觉周围有人埋伏着,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申时三刻,他们行进并州地界,再穿过这道山谷,前面便可见并州城,一路都很安静太平,并无丝毫异样。冉嵘忍不住低头无奈自嘲一笑,兴许是他想多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一叹,握紧缰绳与马鞭,正欲喝马加速,却突然听见前方一阵惨叫与坐马的嘶鸣之声,接着面前的将士全都喝马停下,他与苏夜洵也下意识地喝停了马,相视一眼。   “怎么回事?”冉嵘板着脸色,喝问道。   片刻之后一名小兵匆匆来报:“启禀王爷,前方有埋伏,前排兄弟被……被绊马索绊下了马……”   闻言,苏夜洵脸色骤变,瞬间变得沉冷。   冉嵘不由喝道:“斥候何在?”   一名骑兵匆匆而来,道:“启禀王爷、冉将军,一刻钟前属下前往探路时,并没有这些绊马索!”   冉嵘稍稍吃了一惊,喝道:“全军戒备!”而后又看了一言不发的苏夜洵一眼,道:“王爷……”   “呵!”苏夜洵骤然轻笑一声,“看来这是刚刚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埋伏。传令全军,不必停下,继续前进!”   话音刚落,前后方各有惨叫之声传来,继而有士兵从前后两个方向赶来,报:“启禀王爷,前方有弓箭手……”   “启禀王爷,后方亦有埋伏……”   “什么埋伏?”   “我们……我们的来路上被人洒下了毒粉,沾身即死,无处可退……” 【一百六十六】神秘女子从天降   二十万人的队伍,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两里路,走出这条峡谷,并州城门上的守城军便可看见他们。   可是如今他们不偏不倚正好被困在这条峡谷内,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苏夜洵和冉嵘已经听到了前方的“嗖嗖”箭声,以及将士惨叫的声音,前面的人在节节退后,后面的人也在步步向前。   冉嵘神情肃然,四下里看了看道:“王爷稍候,待末将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阻碍我军的去路?”   苏夜洵微微点头,冉嵘一走,他便唤来斥候,道:“传令全军,保持镇定,不得惊慌。随时注意后方动静,向本王报告。”   “是。”斥候领命而去。   苏夜洵又道:“元副将。”   元丑策马出列,“属下在。”   “传令下去,全军暂且原地不动,盾牌手在最外围设防,弓箭手随后,长枪兵准备,骑射手在后,决不能给敌人丝毫漏洞可钻!”   “是。”元丑领命而去。   前方,冉嵘驻马阵前,挥枪挡开又一批射来的箭雨,突然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抓住射来的三支箭,腕上用力掷了回去,来人中三人立刻倒地身亡。   “呵呵……这位将军当真是好身手啊……”对面人群后面突然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声,娇柔纤细,随后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那是因为身披白纱的女子,桃花玉面,眉眼含笑,好不动人。   冉嵘一见她,浓眉就不由得微微皱起,“你是……”   那女子娇笑一声,道:“呦,将军认不出奴家了?”说罢以袖掩面,故作欲哭妆。   “是你!”冉嵘神色骤然一怒,瞬间明白了此时的情况,“你就是那个半路哭坟的女子!”   难怪他们走过的路上会被洒上毒粉,难怪他们一路派斥候探路,竟还会中了他们的埋伏,却原来他们的行踪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原来一路上都有人在跟踪他们,更甚至在斥候探完路后、他们到达之前,设好埋伏,只等着请君入瓮!   “没错,正是!”说到“哭坟”二字,女子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沉冷起来,“而且我实话告诉你,我哭是并不是空坟,那里面埋的确确实实是我丈夫,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中原人杀了我丈夫!”   中原人?   冉嵘一愣,沉声喝道:“你们果然是突厥人?”   “我丈夫是突厥人,可我不是。”那女子说着又恢复了她看似娇柔、却狠辣深藏的笑容。   冉嵘问道:“那你是谁?看你的样子,绝不是中原人。”   “呵呵……”女子掩面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道:“将军不妨猜一猜啊。”   “哼!”冉嵘冷哼一声道:“本将没时间陪你玩,我劝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速速撤离,否则休怪本将枪下无情!”   女子却不屑一顾,“呦,将军好大的火气,只是怕不是你没时间陪我玩,而是我没时间陪你们一帮男人玩,既然将军不愿看见我,那我走就是了。”说罢又侧眸看了冉嵘一眼,莞尔一笑,纤纤双手轻轻一扬,而后娇笑着飞身离去。   女子刚一离开,空气中便有一股香气飘来,前排的将士都闻到了,不由相互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冉嵘也闻到了,不仅如此,他看到前面几人的身上渐渐显出一层白色的粉末来,骤然想起那女子在离开前曾挥了挥袖子,想必这些粉末便是从她的袖子里洒出来的。   只是……   就在冉嵘猜想这些粉末有何作用时,突然听到几声恐惧的尖叫之声,冉嵘循声望去,不由也大吃一惊,前面突然出现好多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地朝着他们爬来,速度奇快。   最前的那位士兵身上的白色粉末最多,还未及他做出反应,那些虫子突然一跃而起,爬到他的身上,开始啃食他的身体。   后面众人一见,顿时吓呆了。   冉嵘见状也惊了,不过他毕竟见过各种怪异之物,还算镇定,只听他大声喝道:“身上的有粉末的,立刻脱下盔甲衣物扔出去,扔的越远越好,这些虫子是冲着这白色粉末来的……”   未及他说完,前面那些人便开始匆忙脱了衣物,其间陆续有三五人被虫子缠上,而最先被缠上的那人,此时已经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具尸骨,情况之惨,惨不忍睹。   正如冉嵘所料,那些虫子正是冲着白色粉末而来,待所有人将沾了粉末的盔甲和衣物扔出去以后,虫子便退后了一些,扑到了衣物上,留下来的一些也被将士们齐力杀死。只是这边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些虫子虽退后了,却没有退下,而是结成一大片,死死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一眼望去,那些黑色虫子所及之处,至少有三丈远,就算坐马能迅速奔过去,可还是避免不了被虫子缠上的危险,更何况他们还有步兵……   与此同时,后方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些毒粉中明显也掺入了和这边相同的白色粉末,不禁沾身即死,不多会儿风一吹把香味吹了出来,便有大批虫子涌了出来,量虽不及前方,可是加上毒粉,还是无人敢越过一步。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众将士心中无一不是焦躁万分,惊恐万分。   天一黑,他们若还是被困在这个峡谷里,难保不会遇到其他危险,加之如今突厥军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到了夜里他们是否会前来偷袭都很难说。这等情景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境况危亦。   可是眼下,他们能做的,却只是这个惊恐的等着。   除非他们能从这条峡谷中间飞上去,然,两侧的坡高而陡,且并无攀援之物,即便是轻功很好之人想要上去尚有难度,更勿论他们这二十万大军。   四下里扫视了一番,苏夜洵嘴角溢出一抹清冽冷酷的笑,“冉将军,看来我们各猜对了一半。”   冉嵘看着他,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只听苏夜洵冷笑道:“如本王所料,突厥如今将兵力集中在了登州,所以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在并州拦截我们,也如你所料,阿史那琅轩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决不会错过本王与涵王会合之间的机会,只是我们都没料到他会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我们,只一个女人一些粉末,便将我二十万人马困于此处,动弹不得!”   他虽嘴角含笑,却沉冷无比,嗓音中和神情中都有极力压抑着的愤怒。   冉嵘闻之,不知如何作答。   苏夜洵说的没错,这些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他只知道突厥善用奇门遁甲五行之术,却是不知他们竟还有如此精通下毒之人。   春已近,可是这个时候的天还是很早便黑了,到戌时一刻,他们被困此处已经一个半时辰,所有人都不敢大意,轮番防守。   在手中火把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那些黑色的虫子并未撤去,而是爬在原地不动,看得所有将士毛骨悚然,直觉那些虫子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照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人总有困乏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还要赶至登州作战,这么耗下去,只怕人还未到登州,就先倒下了。   冉嵘心中焦急万分,苏夜洵面上看似镇定,心中亦焦虑不已,却苦于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就在所有人都恐慌焦急之时,前面手持火把的一人,突然手腕一酸,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被尘土熄灭,一瞬间黑色的虫子骤然动了起来,朝着火把灭掉的那个方向扑去,继而冲进人群里来,前面众人顿时大乱,有人甚至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火把,掉头就跑。   怎奈,他们被围堵在这个峡谷间,前后都有虫子,根本跑不了多远,很快又有几人被虫子缠上,倒地哀嚎。   这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情景下,如此的哀嚎之声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哭喊,听得所有人汗毛竖起,更加惊慌。   军中有人受不了这种恐惧的折磨,丢了手中的盾牌,大叫一声,朝着外面冲去。   冉嵘大叫:“不可——”   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刚冲出去,就被虫子缠上了身,片刻之后便成了一具尸骨。   这种惊慌情绪迅速传染,军中顿时一片大乱。   苏夜洵和冉嵘前后厉喝几声,虽让众人稍稍安静了些许,可是却抚不平他们恐慌的情绪。   苏夜洵不顾众人阻拦,硬是策马到了最前面,抽出腰间的剑连连斩杀不少虫子,可是却于事无补,杀的多,后扑上来的更多。   眼看着有一批虫子一跃而起,就要扑到苏夜洵身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他,已经快叫不出声来。   突然只听上方传来一道犀利的喝声:“王爷退后!”   苏夜洵闻声,片刻不犹豫,一转马头,让到了一旁。   上方有三道身影落下,双脚着地的同时挥手洒出一片水滴,那些虫子突然就停了下来。   三人动作片刻不停,转身一把夺过士兵手中的火把,朝着虫子挥动了几下,而后直直扔了过去,那些虫子顿时就着起火烧了起来,后面的虫子也在连连退后。   黑暗的夜色里,只听前面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一阵伴着恶臭的糊味儿,众人举起火把上前一看,靠前的那些虫子已经被烧焦了,而后面的那些正在慢慢后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离开。   众人这才稍稍放了些心,暂时松了口气。   再看来人,是三名妙龄女子,都在十七八岁的年龄,身着白衣,苏夜洵和冉嵘一眼便可看出三人皆非等闲之辈,该是难得的高手,至少轻功都非常人所能及,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能从坡上跃下而脸不红,气不喘。 【一百六十七】故人有意伏中行   确认暂时安全之后,苏夜洵即刻唤来元丑等几名副将,吩咐他们迅速整顿队形,清点伤亡人数,并将伤者集中起来。   做完这些,他才回身仔细看了看三名女子,欠身行了礼,“多谢三位姑娘出手相救!”   三人一见,忙摆手道:“王爷无需多礼,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此一言出,苏夜洵和冉嵘都吃了一惊,再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三人他们确实不认识,见都没见过,再瞧他们衣着打扮轻逸超脱,非远近闻名的名门之秀,亦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   苏夜洵淡笑问道:“哦?只是不知三位姑娘是奉何人之命,可否告知?他日寻得机会,本王定会亲自登门拜谢。”   三人听后不由微微一笑,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女子道:“王爷不必姑娘这般叫着,我叫白芙,她们叫白芷、白町。王爷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我家主人鲜少出入江湖,不见世人,所以我等也不方便透露我家主人名讳。我们能告诉王爷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对王爷及诸位将士绝对没有丝毫损害之心,只是希望能以微薄之力,帮助王爷度过此难。”   “竟是这样?”苏夜洵似是喃喃自语了一声,笑容依旧,“既是如此,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便有劳三位姑娘代为向你家主人传达本王的感激之意。”   他说着回身瞥了一眼烧焦的虫子的尸体,正色道:“三位既有法子克制这些虫物,想必该是知晓他们的来历了。”   白芙点点头道:“在为王爷解惑之前,我们有个请求,望王爷答应。”   苏夜洵道:“尽管说来。”   白芙道:“请王爷将这些死去将士的尸骨立即焚烧掉,连同衣物一起,寸缕不留。另外,派出一队人马手执火把严密将四周围起,一定要围成一个圈儿,而且任何人不得丝毫大意,灭了手中的火把。”   苏夜洵只稍稍思索了一下,便下令道:“来人,照白芙姑娘所说去做。”   见状,白芙三人相视一笑,各自从腰间取出一只杏子大小的药瓶,交给元丑,“请副将喂受伤之人服下此药,可保其十二个时辰无碍。”   元丑取药离开,冉嵘不由皱眉道:“只能保十二个时辰,不能解毒吗?”   白芙笑了笑,继续道:“不是不能解毒,是量不足以解毒,所以只能暂且先稳定他们的伤势,待明日一早进城之后,我三人寻来所需要材,再行配药服用方可。”   这下苏夜洵和冉嵘总算放了些心,冉嵘攥紧拳头,恨恨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邪乎?本将在外征战许久,却从未见过。”   白芙道:“将军没有见过并不奇怪,这些东西来自苗疆。”   “苗疆?”二人齐齐一愣。   便是以各种千奇百怪的蛊毒闻名天下的苗疆?   “没错,这些虫子名为嗜虫,他们是一种以尸粉为食、繁殖迅速的虫子。想来王爷和将军该是和苗疆的人碰过面了,定是那人在这四周撒下了尸粉,引来了嗜虫。”   虽然二人从未听说过“嗜虫”和“尸粉”这两个名字,但经白芙这一说,二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口中的那个“苗疆的人”定是之前那个长相妖娆的女子无疑,而她临走前所撒下的白色粉末便是所谓的尸粉,只是……   苏夜洵蹙眉,问道:“她是如何将这么多的嗜虫一次性带到这里的?”   闻言,白芙连连摇头,“这些嗜虫并不都是她带过来的,方才我已经说了,嗜虫繁殖迅速,它们只要碰着尸粉,就可以成倍地繁殖开来,十只嗜虫一夜之间便可变成千万只嗜虫。而这尸粉便是用尸体化来,他们把尸体反复清洗再风干,经隔许久之后再压成粉末,并在其中加入了多种香料,这些香料便可引来嗜虫。嗜虫一旦进入人的身体内,啃食了人的心脉,就会开始繁殖,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成活。所以我方才才会让王爷烧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附近的众人听完,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双腿打颤,甚至有人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苏夜洵和冉嵘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嗜虫的可怕他们方才已经亲眼所见,然此时听白芙说来,只觉更加恐怖,若是没有她们的出现,真不知这一行二十万人能有几人活着离开这里。   白芙又道:“不过这些嗜虫向来怕火光,只要有人手执火把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这一夜应该可以安然度过,待明日一早我们便可离开。”   冉嵘问道:“为何不能今天夜里离开?”   白芙摇头道:“虽然方才嗜虫已经退了下去,可我不敢保证他们是退走了,还是潜了起来,夜色太黑,行走起来不能保证所有人相挨着,总归会给嗜虫有可趁之机。所以我家主人有交代,今天夜里决不能匆忙赶路,等到早上嗜虫的嗅觉减弱,这尸粉的气味儿也减淡了,赶起路来,比较安全。”   苏夜洵不由轻叹一声,浅笑道:“你家主人当真是位奇人,不仅知晓苗疆这些异物,心思更是严谨缜密,便是手下教出来的弟子也是这般有勇有谋,本王佩服。”   他这话说得真心真意,倒是不假。寻常女子莫说替他们驱虫了,看到这些虫子便是吓都要吓死了,哪还能这般镇定淡然地教他们驱虫之法?   白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尽显将帅之风,才教我们敬佩。其实我家主人一早便在登州附近布下眼线,注意着突厥的动向。昨日见几个怪异之人领着百十来名弓箭手悄悄离开,便知他们要有所行动。主人得知其中有名苗疆女子,又只带了这点人,便猜想他们可能会用嗜虫害人,这才吩咐我三人带上解药跟上他们。所幸我们来的还算及时,王爷和将军都安然无恙。”   听到这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苏夜洵和冉嵘都已经明白过来了。   可越是明白,便对三人口中的“主人”越发好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有如此神通广大之能,虽然白芙只字不言“主人”的身份,可二人从她的言语之中还是迅速判断出了一点:这个“主人”认识苏夜洵和冉嵘,更有可能,他二人也认识他。   这一夜几乎无人能入眠,在那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处,不知还隐藏了多少欲啃食他们骨肉的怪物,任他们再困再乏此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守着,一直到了近四更时分,有些人实在撑不下去,这才昏昏睡去。   白芙三人中一直都有人醒着,以便随时处理突发之况。苏夜洵和冉嵘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万分感激,却又不好反反复复言明。   如此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卯时三刻,天色已经大亮,苏夜洵这才命令队伍再次前进。   原本他就打算绕过东昌和并州,直接前往登州,给阿史那琅轩来个措手不及。而今既然阿史那琅轩已经派人探清了他们的行军路线,以正常的逻辑来想,苏夜洵必会先到章州与苏夜涵会合了。可是苏夜洵他偏偏不这么做,既然阿史那琅轩已经知道了他的踪迹,那他便照原计划行事,且看阿史那琅轩能否想到这一层了。   与冉嵘商议妥当之后,苏夜洵传令全军从小道绕行,直接奔着登州而去。   白芙三人对他们的行军没有过问一个字,只是先行一步到并州城内买了所需药材,又赶上了队伍,当晚将各种药材安量分配好,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再往前三十里便是登州境内,苏夜洵率军在章州和登州之间停下,全军隐匿在一处坡上长着大片树林的凹地里。   白芙三人离开之后,直奔着章州方向而去,在距章州城门十里处寻到了一处农舍,三人毫不犹豫径直走入,刚一进去就看到两道人影正在院子里以树枝作剑,不紧不慢地比划着。一人身着白衫,一人身着青衣,动作灵动轻逸,翩翩而起。   三人上前,行礼道:“衣主。”   二人手中的动作片刻不停,只见衣凰一个挑剑,继而挽出一个剑花,将青冉逼得后退了几步,这才缓缓问道:“事情处理得如何?”   “回衣主,洵王和冉将军都安然无恙,属下已经按照衣主的吩咐,给他们配好了解药,也未曾向他们透露丝毫衣主的身份。”   青冉侧过脸来问道:“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啊?”   “属下在并州城内抓药时,遇上了青座的姐妹,他们说……”白芙犹豫了一下,看了衣凰一眼,“十三王爷被抓起来了……”   “啪!”   青冉不由一愣,动作稍稍慢了一些,手中的树枝被衣凰以两指轻轻折断,扔了出去。   “下次动手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力集中些。”衣凰淡淡睨了她一眼,转身看向白芙三人,“把事情说得清楚些。”   白芙道:“十三王爷夜探东昌校尉府,似乎发现了校尉的什么秘密,被校尉抓了起来。”   衣凰闻言,心里不由得一声太息,又好笑又无奈。   就他那点小聪明,在帝都耍耍威风倒还行得通,毕竟帝都之人都认识他,况且天子脚下,没人敢把一个王爷怎么样。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正在战乱的北疆,他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竟也敢学着别人夜探他人府邸?   轻轻一笑,衣凰叹道:“有青座弟子在东昌守着,想来他暂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想办法将消息传至涵王耳中,我相信他会想出两全的解决办法。”   “是。” 【一百六十八】天涯孤客真难渡   因为出现了刺客夜袭一事,东昌校尉府增加了一倍的守卫,严密防守每个角落,尤其是后院。   由是因此这两日虽然有人有心前往一探情况,却苦于防守太严而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后院的地牢里,被困在牢房里的苏夜泽和段芊翩早已醒来多时,得知自己的处境之后,苏夜泽连连怒骂,却无人搭理他。   段芊翩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隔着牢门对他翻了翻白眼,道:“你别叫了,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用的。他们现在不放你不过也不会杀了你的。”   苏夜泽缓了口气,没好气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杀我们?”   段芊翩便四下里看了看,见狱卒走远了,便压低声音道:“昨晚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像是说那晚我们被抓以后,他们发现还有别人在暗中潜着,还杀了他们好多兄弟,听说啊下手之人是武功高强之人,所以我猜隆校尉不会杀我们,因为他还要以我们为饵,钓出这些高手来。”   苏夜泽不由脱口问道:“难道我们还有同党?”   话音刚落就被段芊翩以鄙夷的眼神扫了一遍,“怎么能说的同党?”   “呵呵……”苏夜泽的心情骤然就好了起来,靠着牢门坐下来,道:“反正听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一定会找机会就我们出去的。”   段芊翩撇撇嘴道:“但愿如此。”   说着又晃了晃面前的牢门,满脸的愁色。   真是没想到这小小一个校尉府内,竟还设了这么结实的牢房,铸房门的铁全都是坚硬的玄铁,刑部的牢房也不过如此吧。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谈话声,侧耳仔细一听,苏夜泽和段芊翩的脸色都稍稍变得严肃起来,同时循声望去。   片刻之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隆校尉笑容微冷,双手背后,一双满是算计的眼睛来回在苏夜泽和段芊翩身上转,最终落在苏夜泽身上。   “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想来该是没吃过什么苦吧。”他冷冷一笑说道,身后的人立刻会意,上前打开了苏夜泽的牢门。   孰知牢门刚一打开,两名狱卒尚未走进去,就被苏夜泽一个闪身上前,双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哼哼,小爷我吃过的苦多着呢,岂是你们这帮小辈能看得出来的?”他边说边挟着两名狱卒走出牢房,目光凛凛地看着苏夜泽。   有那么一瞬间,隆校尉看得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可定睛仔细一看,眼前这个气势嚣张的男子他确实没见过,定又是哪家富家公子哥。   隆校尉笑了笑,微微转向段芊翩看了一眼,道:“小子,本校尉知你身手不错,可是今天还要委屈你暂且配合一下,否则我这帮笨手笨脚的手下会不会伤了这位姑娘,本校尉可不敢保证。”   闻言,苏夜泽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还关在牢里的段芊翩,他伸头看了看,此时她双手被绕过牢门的铁栏捆绑在外面,两把闪亮亮的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   恨恨地瞪了隆校尉片刻,苏夜泽不得不放开两名狱卒,转瞬自己便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见此状,苏夜泽眼中的怒火“腾”的冒上来,眼神瞬间变得冷酷无比,淡淡地瞥了身旁的两人一眼,道:“小爷我此生最恨别人用刀架着我,你最好把刀拿开!”   听他的语气,再看他已然怒极的神情,隆校尉心知他这样的爷在家肯定是被高捧着的,便挥了挥手,道:“拿开吧,这姑娘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怎样。”   苏夜泽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想干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隆校尉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前来监视我?”   “呵呵……”闻言,苏夜泽忍不住笑了笑,道:“小爷我做事还需要别人指使?从小到大只有小爷我指使别人,却从来没有别人指使我的时候!”   站在隆校尉身边的牢头怒道:“嘿,你这小子,竟如此猖狂!”   “哼!小爷真正猖狂的样子,你们还没见到呢!”   “你……”   隆校尉挥手阻止了牢头,脸色却已经沉了下去,定定地看了苏夜泽片刻,命人将苏夜泽送回牢房锁好牢门,继而冷冷道:“上刑具。”   牢头顿时一乐,道:“是鞭子还是烙铁?”   闻言,苏夜泽面露怒色,却不见丝毫惊慌,倒是段芊翩吓得瞪大眼睛,脸色瞬间苍白,朝着隆校尉喝道:“不可以,你们这帮人绝不可以伤害他……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如果你们对他动了刑,一定会后悔的……”   隆校尉冷笑一声道:“他是谁?你倒是说来被本校尉听听。”   段芊翩一愣,“你……”   苏夜泽出声打断她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小爷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你爷!”   却见隆校尉笑容骤然变得诡异无比,瞥了段芊翩和苏夜泽一眼,幽幽开口道:“取长针来,这位姑娘看似饮食消化不好,本校尉助她疏通一下。”   苏夜泽的俊眉瞬间紧紧皱起,脸色十分难看,看了看段芊翩略带惊慌、却极力掩藏的眼神,心中“咯噔”一跳,顿时有些慌了。   须臾,牢头取来了长针,直直对上了段芊翩的纤指。   隆校尉道:“小子,本校尉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何来历,受何人指使?那帮杀我府中侍卫的高手,又是些什么人?你若不想这么姑娘受到伤害,就最好乖乖招出一切!”   苏夜泽愤恨道:“姓隆的,你这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你勾结突厥,出卖我天朝,如今又在府中私设地牢,你若落在小爷手里,小爷定叫你生不如死……”   隆校尉道:“扎!”   “啊……”指间猝不及防传来的痛,让毫无防备的段芊翩叫出声来。   “段姑娘!”苏夜泽一听,心中一揪,却无奈自己脱不了身,“姓隆的,小爷刚刚已经说了,没有任何人指使小爷!”   隆校尉扭过头去,不看他:“扎!”   这一次段芊翩硬是低着头咬紧牙,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叫喊。可越是如此,苏夜泽看得就越着急越心疼。   “你说还是不说?”   “我……”   段芊翩勉强道:“不能说!”   “扎!”   “住手!”苏夜泽一声厉喝,修长手指用力一弹,硬是用从地上捡起的一截草根射中牢头的拿着针的手,打落了他手中的长针。而后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隆校尉,双目因愤怒至极一片殷红,目光似箭,直射隆校尉心脏。“好,小爷就告诉你我是谁……”他说着看了看脸色苍白却还是连连摇头的段芊翩,“你们先解开这位姑娘。”   隆校尉挥手让人照做,“说。”   “我就是苏……”   话未说完,突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一阵打斗之声,隆校尉一行人齐齐一愣,尚未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姓隆的,我们原本以为你小子只是个欺行霸市之人,却没想到你竟然还与突厥小族勾结,出卖我天朝!”   苏夜泽和段芊翩循声望去,见来人正是庞都尉和他的两名手下,方才说话之人便是他两名手下之一。   隆校尉先是愣了愣,继而堆出一脸笑容,对着庞都尉道:“都尉大人这是做什么?本校尉向来忠心为主,小小刺客之言岂能相信?”   庞都尉冷冷扫了他一眼,问道:“是吗?即便他们是刺客,所言不足以信,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你的校尉府中,会设有地牢?”   隆校尉一时语塞。   庞都尉身后人又道:“那日一早我们便觉你有问题,一直在找机会查探。今晚无月,便趁夜入你府中来探了一番,果是不虚此行,你竟然在府中私设地牢!若是没错的话,这两位定也是知道了你通敌卖国的秘密,你才将他二人关在牢中,严刑逼问!”   见秘密已被他们识破,隆校尉干脆就不隐瞒了,瞬间退去和善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笑意,“便是如此又如何?”   “你这个卖国贼!”三人齐齐一怒,欲冲上前来。   刚走了两步,突然只听“轰隆”一声,一顶铁牢从天而降将三人死死困在中间,任他们怎么怒吼咆哮,却是无力打开。   “哈哈……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这铁牢你们是打不开的!”隆校尉说着狂笑几声,恶狠狠地瞪着庞都尉道:“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放着好好的都尉不做,却处处找本校尉的茬儿,如今既然让你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又岂能轻易放过你们?将他们全都绑起来,明日一早派人通知都尉府的人,就说庞都尉叛国通敌,被本校尉发现,现已将其扣押,都尉府暂由本校尉接管!”   “姓隆的你这小人……”   隆校尉并不理会他们,大笑之声,领着他的人从一旁绕开,离开了地牢。   “既然你们不着急,本校尉就跟你们耗着,断你们的水粮,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无耻,小人……”   庞都尉的两名手下一直在怒骂,直到隆校尉一行人出了牢房,不见身影,他们这才停下来,却已然满脸怒气。   唯独庞都尉一人还沉得住气,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段芊翩,道:“这位姑娘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公子不必担心了。”他这话是对苏夜泽说的。   闻言,苏夜泽担忧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而后庞都尉道:“但愿老三速度能快一些,赶在我们丧命之前搬来涵王救兵!” 【一百六十九】登州城外阵如云   入夜时分,十来道黑影隐在黑暗中,趁着东昌城门守卫换岗之时,悄无声息地潜至城墙下,提气以轻功翻过城墙,之后又隐在了夜色中。来人个个身手敏捷迅速,反应灵敏,配合有素,那么多守卫兵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们。   这些人进城之后,片刻不歇,直奔着城中的校尉府而去。   第二日一早,对于东昌的百姓来说,就出了一件大事,庞都尉原本与上官礼是一伙的,他们勾结突厥,意图叛国。不幸上官礼被涵王殿下识破,当即被斩。庞都尉却躲过了一关,只是他不但不思悔改,竟然还继续与突厥合作。   昨天晚上他与突厥探子密会,被隆校尉当场擒获,如今已被隆校尉扣押控制起来,只等涵王殿下战事平息之后,亲自发落。   闻此消息,全城震惊。   庞都尉此人素来待人和善,虽脾气较冷,却一心为百姓做事,在百姓中口碑一直不错。却是没想到他竟会与突厥勾结在一起!   校尉府内,隆校尉正不紧不慢地品茶,听手下前来通报在街上打听来的消息,得知城中百姓对庞都尉之事“气恼万分,破口大骂”之时,他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大人!”隆校尉话音未落,就有下人从外面匆匆奔来,道:“大人,外面有人要见大人……”   “什么人?慌慌张张的。”   “是……是涵王殿下身边的人……”   闻言,隆校尉蓦地站起,皱眉道:“他怎么会突然派人过来?消息传得没这么快吧。”想了想,他问道:“是何人?”   “是何护卫。”   “请。”   从初到章州那晚算起,至今已有十来天。   这些天突厥一直处于戒备防守之中,没有丝毫动静。这反倒让章州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   章州的地势本就是守胜于攻,若突厥出兵,章州城内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抱头鼠窜,可是若是主动出击,胜算却并不大。   论兵力,章州远不及突厥,如今苏夜涵又和苏夜洵失去了联络,尚且不知他二十万兵马已经行至何处,如今是何情况。   论军队能力,突厥这几年不断向四方扩伸,突厥军大多是征战多年的老手。而天朝因为有银甲军的缘故,帝都的大部分兵力已经许久未曾出战过,从作战能力和士气上明显就输了别人一大截。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如何引突厥军主动出击,章州的兵力好给他们迎头一棒。   这一次到章州来比之去年,感觉已经大不相同,这里的变化不仅只在表面上,更重要的是那种感觉。   用邵寅的话说:“王爷莫不是忘了去年在章州总兵府所发生的事情?怎会同意将夏长空这样的人收于麾下?”   闻言,苏夜涵指淡淡一笑,笑容清冽,问邵寅道:“你任何夏长空此人如何?”   邵寅愣了愣道:“若是没有去年那事,他倒是个不错的人,能文能武,心思细腻,是个能当大任之人。”   苏夜涵道:“那便是了。这样的人我若不计前嫌将他手下,来日必是一名能将,我若赶走了他,难保日后他不会是我的敌人。”   邵寅张了张嘴,似乎恍然明白。   方亥从外面匆匆而入,向苏夜涵禀告道:“王爷,属下已经让人沿途仔细寻找数日,始终不见洵王殿下踪影。洵王智谋高超,若说被困在半途中决计不可能,依属下只见,洵王定是另寻其他的路走了,说不定此时已经过了东昌。”   闻得此言,苏夜涵微微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四哥不会留守东昌,早在我意料之中。”   “这……”邵寅和方亥对视一眼,有些某不透主子的脾气。   苏夜涵阖眼,思索片刻,道:“他应该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传令下去,全军要时刻戒备,随时准备迎战。若我没有猜错,三日之内突厥必有动作。”   二人一愣,脱口问道:“王爷何以见得?”   苏夜涵冷冷一笑,道:“阿史那琅峫已经到了突厥军中。”   当晚,天色刚刚暗下去不多时,就有身着天朝将士盔甲的士兵在章州城门下叫喊,言道要见涵王殿下,有要事禀告。   待苏夜涵起身,将来人招来一问,顿时变了脸色。   那士兵道:“洵王二十万人马于距离登州十里处正与突厥军交战,敌军兵力远胜于我军,洵王殿下身处军中,情况紧急,求涵王殿下出兵相助!”   苏夜涵脸色如霜降,眸色冷冽。   登州十里!他竟然不声不响地已经到达距离登州十里处。方亥说的一点不假,苏夜洵另寻他路去了,而且走的还是危险重重的外道!   “传令下去,章州城内守兵留下守城,以防敌人声东击西。其余人马随本王前往登州,营救洵王殿下!”   如那士兵所报,此时在距离登州十里处,两军正打得激烈。刀枪棍剑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和惨叫之声撕破了这暗夜里的长空,四处的火光亦是照亮了半边天空。   昏黄的火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显得越发诡异狰狞,此时此刻这里就如同人间地狱。   苏夜洵稳坐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天朝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鲜血洒落一地,心如刀割。   混乱中,冉嵘的银色盔甲折射着火光,格外显眼。只见他抡起长枪狠狠刺下,有一名突厥军成了他的枪下亡魂。   看得出突厥军对冉嵘畏惧有加,这个勇猛冷酷的辅国大将,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今日战场相遇,且看他动作利落、浑身的戾气逼人,就足以震慑一些人。   然而,这样的畏惧只是暂时的,天朝军不断倒下,越来越少,突厥军却不断从后方涌上前来,越来越多。即便冉嵘再勇猛,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的突厥军。   眼看一大批人涌上,将冉嵘包围其中,苏夜洵再也坐不住,一勒缰绳,欲策马上前。   “王爷不可!”身后有人立刻出声阻拦了他。   苏夜洵蓦地望去,眼神冰冷无比,“有何不可?这些都是跟随本王而来的将士,便要本王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而无动于衷,缩在背后受你们的保护?”   “王爷尊贵之躯……”   话未说完,突然只听苏夜洵一声怒喝:“胡说!涵王和涣王皆是我兄弟,他们上得了战场,为何本王上不得?”   那人显然被苏夜洵吓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好久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回神时,苏夜洵已经策马冲入阵中。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那人记得直跳脚,却是没什么办法,一扬手招呼身后原本保护苏夜洵的众人道:“兄弟们,保护王爷!”   这边正杀的眼红,对面的阵前,两名男子策马当先,目光冷冷地看着混战一片的战场,嘴角是残冷的笑,正是阿史那琅轩和琅峫。   “报——”   琅轩冷声道:“说。”   “地方主帅已经上了战场!”   “好!”兄弟二人齐齐一声喝道,相视一眼,只听琅峫以低沉却阴冷的嗓音缓缓道:“燃烟,布阵!”   片刻之后,一道绮丽的烟火升入半空之中,开出一朵绚烂的花,继而随风飘散。突厥军突然放弃对抗,慢慢一处集结起来,渐渐聚成好几块,他们积聚的方向正是苏夜洵所在处,须臾之后便将将苏夜洵和冉嵘等人围在了中间。   冉嵘一见,不由大吃一惊,对苏夜洵道:“不好!王爷,他们在布阵!”   苏夜洵浓眉紧蹙,不用冉嵘说他已经看出来了,而且看这阵势,似乎还有些熟悉。突厥军共结成的七个小阵并无规律可循,每个小阵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中间都有一人坐镇指挥。   他们移动迅速,竟似能瞬间转移般,不管何时抬眼望去,他们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同一个位置,虎视眈眈地看着你,可偏偏他们明在不断地奔走中……   冉嵘只觉眼花缭乱,“他们的速度……”   苏夜洵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喝道:“别去看所有人,盯住其中一人就好,他们根本就在原地没有动!”   冉嵘一惊,照做,果见他盯住的那个人未动分毫。   苏夜洵又道:“我们不动,他们是不会动的,他们这是要消耗我们的体力,击垮我们的心理防线。”   冉嵘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苏夜洵想了想,看了看身旁因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已经从马背上坠落的士兵,对冉嵘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想活着出去,我们只有在三招之内辨出何为生门,何为死门。”   冉嵘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还是冷静问道:“末将该做些什么?”   苏夜洵扫视了一眼四周,道:“你左边的三阵交给你,我右边的三阵,一会儿我拔剑出鞘,你便直攻他们中间指挥的那人,记住必须三招拿下三人。若是运气好的话,也许不要那么久,便可破了这个阵。”   说罢,他看了冉嵘一眼,突然狠狠一夹马腹,同时拔出腰间长剑,直朝着右边而去。冉嵘见状,便照着他的吩咐,往左边而去。   只见苏夜洵挥手扬鞭,手中的鞭子直直朝着其中一人飞去。   “啪——”一人应声而落。   未及众人反应,他便又朝着另一个小阵掠去,右手挥剑挡开来人,左右抓过一只羽箭用力掷出,又一人被射中咽喉。   冉嵘那边也除了两人,却还是不见阵中有丝毫变化。   苏夜洵握紧手中长剑,冷眉一拧,脚下用力一点,腾空而起,长剑在空中挥出几道弧度,脱手飞出,对着另一个阵中中间那人射去,正中心脏!   “砰——”那个方向突然一声巨响,阵中突厥军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弹出好远,而那边则让出一道缺口来。   “冉将军,这边!”   冉嵘一听,二话不说,挥枪刺死一人,立刻调转马头,跟在苏夜洵身后直直冲出了突厥军布下的阵! 【一百七十】巧布军阵突重围   见布下的阵这么快就被破了,阿史那琅轩顿时又惊又怒。只听他怒喝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快破了阵?难道这军中主帅不是苏夜洵,而是苏夜涵?”   琅峫也是浓眉紧皱,听得苏夜洵此言,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苏夜涵,且不说苏夜涵此时正在章州城内,即便他不在,这主帅也不会是他。”   琅轩侧身看了他一眼,眼神疑惑,问道:“为何?”   琅峫冷冷扫视了一番战场,沉声道:“以我对苏夜涵的了解,他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亲自上战场。他看似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心中却藏有大智,虽不在战场,却能对战场的情况了如指掌,既有军师之智慧,又有坐镇指挥之魄力。”   闻言,琅轩莫名地更加恼怒,喝道:“这时候你还在长他人志气?”   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琅峫并不与他计较,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对身旁的士兵道:“敌军已处于弱势,士气大减,命我军从两面包围夹攻,定要将他们吞在这里!”   “是!”   冉嵘跟着苏夜洵突出布阵之后,再回身看去,只见他和苏夜洵都未曾碰触的那个小阵中央竟隐隐泛出一丝红光。   冉嵘一愣,不由得脱口问道:“这是什么阵?”   苏夜洵看了一眼,冷声道:“七杀阵。”   “七杀阵?”   “名为七杀,实则六杀,阵有七门,一为生门,一为死门,余下五门各位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门。一入生门则得救,一入死门则必死无疑,一入五行之门则生死难料,不过一直以来,死远胜于生。要在这五门中不停打斗不停破阵,即便不被敌人杀死,也会被困死。此阵可动可静,可大可小,且要看布阵之人意欲何为……”说到这里,苏夜洵突然停了一下。   冉嵘有些惊讶,“王爷也懂这奇门遁甲布阵?”   “呵呵……”苏夜洵低头淡淡一笑,“我怎会懂这些?这是衣凰告诉我的。我记得又一次我去冰凰山庄,差点就被困在这阵里……”   后来衣凰便细细向他解释了一番这七杀阵的玄妙,可动可静,可大可小,动可人为,静可物置,大可囊括千军万马,小可置于一花一草之中。   而当初衣凰所布之阵便是在她的冰凰山庄,以庄里及四周的草木为主,意在拦阻及困住那些想要私自闯入她山庄里的人……   “王爷小心!”   突然只听冉嵘一声力喝,苏夜洵骤然回神,耳边有“嗖嗖”呼啸之声,他下意识地侧身一躲,两只羽箭便从他身旁掠过。   借着火光四下里望去,突厥军并未因军阵被破而受到丝毫影响,而是迅速整势反扑,只见之前散乱的突厥军渐渐聚集至左右两侧,形成两道宽大的屏障,并从两道屏障的两头迅速向中间靠拢,似椭圆状,瞬间便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天朝军围在中间。   见此状况,苏夜洵与冉嵘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好个阿史那琅轩,心思果然够狠够野的,他竟想要以此将天朝军灭于此?   除却散落在外的近五万人马,中间的天朝军约有十万人,而从两面夹击他们的突厥军至少有四十万人。   这一次苏夜洵等人既然贸然靠近登州城,送上门来,琅轩和琅峫大有将他们全歼在此的意思。   眼看着两侧的突厥军突然像雨点般蜂拥而来,苏夜洵面色越发沉冷,大喝一声道:“方圆防御!”   闻声,原本零星散落的天朝军骤然迅速聚集,很快便在中间围成一个圈,盾牌军在外,上下各一盾,弓箭、长枪其次,骑射军随后,苏夜洵、冉嵘等人位于中央。   待突厥军靠近至十丈远时,突然只见苏夜洵抬起的手狠狠落下,“射!”   箭如雨,不断射进突厥军中,惨叫之声连连传来,前面的人不断倒下,可这丝毫未能阻止突厥军前进的脚步。   阵中,苏夜洵目光紧盯着骑马并驾而来的两人,看他们的盔甲以及马头上的配饰,显然是将领。他伸手取来一支弯弓,三支箭同时捏于指间,架上弓,瞄准了那两人。   “咻——”   只听见一道声音,两支箭齐齐射了出去,其中一箭正中一人眉心,另一人反应快,连忙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却不料还未及他坐稳,另一箭紧跟着射来,便是那第三箭!   “你……”那人惊讶地瞪着还保持着射箭姿势的苏夜洵,话刚出口便又湮灭在这嘈杂混乱的嘶叫声中,箭穿喉而过。   虽然早就知道苏氏兄弟从小就有各种师父教授武艺,个个都是骑射方面的好手,而冉嵘也亲眼见识过了苏夜清和苏夜涣的厉害,可今日却是第一次见苏夜洵真正动手,不由微微一惊。   眼见这一边又有一大批人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直扑而来,冉嵘也毫不犹豫,与身旁的几名副将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取弓上箭,瞄准的却是不同的人。   不过片刻之间,苏夜洵一行人便轻易射杀突厥军五名领将,加上紧随而来的箭雨不断,突厥军的脚步有稍稍的滞缓。   突然突厥后方鼓声大振,继而传来一阵雄壮的厮杀吼声,突厥军不由让出两条道来,从左右两侧各冲出十来命骑兵,人人手持两只碗口大小的铁锤,一路嘶吼一路不停,直直朝着天朝军阵中冲去。   射出的箭被他们利落地躲过,而后手中大锤脱手飞出,狠狠砸在盾牌上,盾牌后面的士兵立刻倒地吐血身亡。   冉嵘见状不由大怒,一勒缰绳大喝一声,立刻有人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放他出了阵去,与持锤大汉打了起来。待他刺杀一人之后,天朝军中又有两名将领出阵迎战。   那些持锤大汉空有蛮力,灵活不足,虽不断砸伤盾牌军,却立刻就有人补上,对天朝军的防御并未造成严重阻碍。   可是苏夜洵心里清楚,如此防守下去并不是万全之策,他们一时出不了突厥军的包围,就一时处于危险之中。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上前,可冉嵘几人却已经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原本守在外围不动的突厥军似是得到了命令般,突然齐齐出动,直扑过来。一见这阵势,天朝军明显有些慌乱,却还是要死死防御抵抗。   这早在苏夜洵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让军队以方圆阵防御,只不过是在争取时间想出突围的法子。   瞥了一眼两面冲来的突厥军,他张了张口,正欲下命令,却突然听到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后方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先是一阵急促敲打,继而零零散散,似是散落在了各处。   闻之,天朝军一振,而苏夜洵和冉嵘也是同时一惊。冉嵘征战多年,比之苏夜洵对鼓声知晓得更通透一些,只见他大手一挥,对苏夜洵喝道:“王爷,撒星阵!”   苏夜洵顿然明白过来,一声力喝:“撒星阵!”   说话同时,自己已与冉嵘各朝一方策马奔去,而原本围成一圈的天朝军突然散开,裂成两块,朝着两边散去,直直朝着中间冲来的突厥军顿然就扑了个空,再回神时,分在他们两边的天朝军立刻又分别重新聚成两块,反过来将冲入中间的突厥军包围其中,步兵砍马腿,骑兵砍杀人,迅速便将他们扑杀。   就在后面的突厥军愣住的时候,天朝军后方鼓声又有了变化,先是三三两两急点,继而越来越多一次比一次多,如此叠加,最终重重一击,再然后便是一阵接连不断一冲向前,急促短暂,却充满戾气。   这一次苏夜洵听懂了,与冉嵘相互打了个手势,只听苏夜洵那边喝道:“鱼鳞阵!”   而冉嵘这边喊的却是:“锋矢阵!”   原本分为两阵的天朝军突然再次出动,二分为三,苏夜洵所领军阵迅速层层叠加,近似三角,以其中一只角为主,朝着自己的军队那边直直冲了过去。   而冉嵘这边的军阵立刻一分为二,朝向两边,列成长列,直似两支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向两边冲去。   而外围的天朝军因着听到了后方的鼓声,料想是涵王殿下的援兵来了,不由精神大振,连连将突厥军砍杀于刀下……   虽然伤亡不少,苏夜洵与冉嵘终究还是领着军队突出了包围,会合一处。突出包围来的军队立刻列阵护在他们面前,而处于怔愕中的突厥军显然有些犹豫,似乎边打边等着后方将领的命令。   脚下的地突然震动起来,规律而整齐,须臾之后便可听到喝马的声音,正是从章州方向传来。天朝军全体将士无不大喜,这是章州的援兵来了!   琅轩和琅峫显然也听到了,之前七杀阵被破,随后四十万人围杀十万人,却让人突围而出,而今章州又来援兵,琅轩只觉心中气愤难当,恼怒之极。   “废物,全都是一帮废物!”   琅峫比琅轩镇定得多,他一把按住琅轩的胳膊,道:“二哥莫要急躁,既然天朝援兵已至,我们便先行退后城中,免得伤亡惨重!”   琅轩怒喝:“要本王撤退,绝不可能!”   “二哥!”   “三弟无需多言,二哥心意已定,你不是说这个苏夜涵很厉害吗?今日本王便要会一会他!” 【一百七十一】夜闻马嘶晓无迹   二十万人马匆匆而来,上坡下谷,从那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便可猜得到,队形始终保持整齐不乱。   战场上依旧处于混战中,琅轩已下令,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撤退。所以突厥军步步逼近,越来越靠近苏夜洵等人。   突厥军左方突然传来大动静,原本一直安稳不动守在左方、以防止天朝军撤退的左翼军中,传来一阵厮杀声。不消片刻便有士兵来报琅轩:左翼遭袭,来军挂“苏”。   不用多问,正是苏夜涵无疑。   原本琅轩就是属于准备充分而迎战的一方,且双方兵力悬殊较大,他一开始便有打算将天朝军消灭在中军战场,是以左翼右翼并未设太多兵马。此时苏夜涵带兵突袭,很快便将左翼军击退,退回了中军战场。   而后大批人马出现在苏夜洵等人身后,有一人从阵中策马出列,白色盔甲,玄色战袍,在火光照耀下越发下冷冽肃清,下马之后,缓缓行至苏夜洵身旁。   “末将参……”冉嵘几人未及行礼,却被他当即挥手阻止。   “如此时刻,不必多礼。”他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微冷的生硬,继而转眸看向苏夜洵,“四哥没事吧?”   苏夜洵冲他一笑,摇头道:“我没事。”   而后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战场,天朝军士气大振,奋起反击,突厥军也是毫不退让。   苏夜涵道:“如此厮杀下去,非长久之计。”   苏夜洵问道:“你有何想法?”   苏夜涵嘴角浮上一丝清冷的笑意,“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闻言,苏夜洵稍稍有些疑惑,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有看了看身后的整齐列阵的兵马以及战场上的人马,突然皱眉道:“你带了多少人出城?”   “二十万。”   “可是这里……最多只有十五万不到……”蓦地,苏夜洵话音一顿,再次看了苏夜涵一眼,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不由得同时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你倒是挺会将计就计……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   兄弟心意相通,苏夜洵口中所言的“动作”,苏夜涵心中已经明白。   琅轩手执瞭望筒,显然已经看见了苏夜涵的出现,忍不住咬牙狠狠道:“这便是三弟所说的七王爷涵王?果然一副清瘦书生之象。”   琅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人不可貌相,二哥最好不要轻视此人。”   琅轩冷冷一笑道:“且让本王瞧瞧他的本事再说!”   言罢他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人道:“来人,把本王为苏氏兄弟准备的战车推上来!”   后方一声号角,前方的突厥军开始渐渐小部分聚拢,形成一道道人墙,须臾之后,他们突然迅速有序地后退,退至半里路外又分向两侧,接踵而来的车轮碾转的声音。   苏夜涵与苏夜洵齐齐望去,只见突厥军阵前出现了一排排如车似房的战车,前后两排穿插而立,战车四面严实不见里面情况,目测约可容纳三人左右。战车以马为力,左右各一人显然是为了防止在马伤亡时,可人力推行。   就在天朝军正纳闷之时,那些战车里却突然射出无数羽箭,一阵接着一阵,前仆后继,根本不给他们回神的机会,顷刻间便成了箭下亡魂。   苏氏兄弟见此,浓眉锁紧,相视一眼,只听苏夜涵冷声道:“后撤。”   闻声,立刻有人发号施令,以锣声传令。很快,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天朝将士立刻后退,而突厥军与他们的战车针却步步紧跟上前。   琅轩笑道:“他这么快就要撤了?”   琅峫看了他一眼,不做声,眼神却明显否认了他的想法。   待天朝军后撤一段距离,战车驶过战场一半之时,苏夜涵突然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唰——”   “射马!”   “唰唰唰……”顿时箭雨有如牛毛,齐齐射出,继而马匹的嘶鸣惨叫之声不断。   而就在苏夜涵下令射箭的瞬间,天朝军中有人高吼一声:“卧!”片刻间天朝将士集体伏下身去,以盔甲护住要害。   苏夜涵并不停歇,射完战马,又下令:“骑射军准备——”   “唰——”   “射人!”   “唰唰唰……”   那些刚刚被马掀下马车、未及站稳的突厥军,对这紧跟而至的箭雨毫无招架之力,很快便中箭身亡。   见状,后继而来的突厥军连忙替上,以盾牌护身,将战车往前推进,战车里的箭一刻不停地射出,此时天朝军已悉数退后阵中,外围盾牌三层防护,一时间突厥军的箭射不进来。   到此时,苏夜洵眼中的笑意不由渐渐升起,同时还带着一股冷冽的杀伐之气,他看了苏夜涵一眼,一撩披风,喝道:“投石!”   此时的突厥的战车驶出已远,想要迅速调头回营已不是简单之事。   转瞬之间,琅轩车毁人亡,而紧跟着战车而来的将士,未及闪躲逃走,便又听苏夜涵一声令下:“偃月阵!”   阵中突然大动,盾牌军起身让道,一路路骑兵直冲而出,以偃月之态将已过战场一半的突厥军围在阵中,只等阵中将领一声令下,被困突厥军悉数被斩杀。   后方是琅轩早已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从出现到现在,前后连一刻钟都不到,苏夜涵便毁了他的战车阵,斩杀了他近五万兵马,五万!   琅峫侧身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并不诧异,想当初他听闻五行军阵被破,他的战将战死,他也是这种反应,“二哥,此时天朝军士气大增,苏夜涵与苏夜洵都在,加之还有冉嵘,不是我们与他们硬拼的时候……”   琅轩心情打坏,喝道:“那又如何?”   琅峫道:“撤兵。”   他的冷静不由激怒了琅轩,只是未及琅轩发作,便有士兵高声呼喊着冲过来,“报——”   “何事?”   “王爷,登州城门遭袭……”   这边,苏夜涵抬头看了看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又看了看琅轩与琅峫所在之处,似是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   闻言,苏夜洵冷眉一拧,道:“上弩床!”   与此同时,苏夜涵身旁的邵寅立刻将手放到嘴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前方,冷天月所带领的人马突然举枪齐声欢呼起来。   “方才登州传来消息,我军已攻进登州城啦……”   “好……收回登州……”   突厥军一听,顿时一阵慌乱,四下里望去,不知改进该退,有些不知所措。   琅峫微微着急,又道:“二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哥何必要争一时之气!苏夜涵定是在赶往这里时,同时派兵去偷袭登州,想围魏救赵。”   琅轩不甘愿道:“难道我们要就这么撤回去?”   琅峫道:“苏夜涵用兵如何,相信二哥心里该有个大致的想法了,既然我们没有把握将他们擒住,那眼下保住登州最为重要。更何况此时我军军心不整,如何与他们对抗?”   琅轩咬了咬牙,此时此刻即便他再不情愿,也明白琅峫说的有道理,只得恨恨地下令:“鸣金收兵!”   然而就在他准备调转马头,领兵撤退之时,突然只听“咻”的一声,随着那声音而来的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强劲力道,穿过夜风,撕破夜里的黑暗,直直朝着主帅之位射来。   人群中有人喊道:“王爷小心……”   然,他话音刚落,那弩箭已近身旁。   在战场上,琅峫的警觉性远比琅轩高,方才听到那声音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转身看见飞射而来的弩箭,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侧过身,手稍稍动了一下,然,最终他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推开琅轩。   “呲——”   弩箭穿体而过,将琅轩带离马背,摔落在后方三丈远处。   “王爷……”   “大家镇定!”琅峫大喝一声,跃下马背一把扶起琅轩上了自己的马,而后吩咐身旁的一名副将道:“命全军全速撤退!”   “遵命!”   章州城内,夜宁人不宁。   城门下,主帅营帐内,苏夜洵端坐案前,冷眉肃然,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不出声的冉嵘,淡笑道:“九弟如此器重于你,果然是有原因的。你不仅有勇将之能,已帅将之才。”   冉嵘垂首道:“王爷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苏夜洵摇头道:“若不是你懂得本王心思,适时出声为姚中天求情,让他戴罪立功,本王当真不好轻易放过他。”   冉嵘笑道:“姚将军虽然私自领兵出战,误中阿史那琅轩的包围,折损一万前锋精兵,但最后战况毕竟出现了转机,且让王爷有机会重伤阿史那琅轩。他本是一心为国,想要先涵王殿下替王爷收回登州,如今既是我军良将紧缺之时,王爷饶他性命,让他戴罪立功领兵攻城,实则是一举两得。”   苏夜洵不由得抚掌而笑。   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收了笑意,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王爷。”有人应声而入。   “命鼓手总指挥来见本王。”   “是。”   待那人退出,冉嵘也跟着沉了脸色,“王爷也觉得今晚的鼓声,有问题?”   “大有问题。”苏夜洵说着不禁站起身来,“本王上了战场之后,便没有听到他们一声响动,可是就在最危急混乱之时,他们竟能如此有序不乱地以鼓声指引我们布阵,并安然突围。若这一切当真是鼓手所为,先且不论这其中的各种阵法熟练运用和应付,便是这份镇定,他就足以让本王侧目。”   话虽如此说,可是他和冉嵘心中感觉,这个人不可能是鼓手总指挥或者其中任意一名鼓手,直觉告诉他们,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须臾之后,鼓手总指挥入内,“属下参加王爷。”   苏夜洵挥手示意他免礼,直奔问题:“你给本王说说今晚这鼓是何人所指点?”   总指挥犹豫了一下,一抬头碰上苏夜洵沉冷深邃的眸色,不由心下一惊,忙道:“是……是一个年轻的公子,他说他有办法救王爷和冉将军,命属下照着他的话去做……”   闻言,苏夜洵冷眸倏忽一声,沉声道:“你如何就轻信于他?若他是敌人的奸细,本王与冉将军岂不是要命丧突厥军中!”   “他手里有……有洵王府的腰牌……”   苏夜洵和冉嵘一愣。   总指挥继续道:“不仅如此,他还有涵王府的腰牌……所以,所以属下就斗胆试一试……”   苏夜洵和冉嵘相视一眼,眼中都有深浓的疑惑。   年轻公子,洵王府和涵王府的腰牌他都有,有熟知兵法,通晓行军布阵之道……更重要的是,救出人之后,又不声不响地悄悄离开,这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二人思来想去,只觉自己认识的人中,并无这样一号人物。 【一百七十二】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史那琅轩中箭,身受重伤,虽大难不死,不过短时间内想来是下不了床,动不了身了,帅印暂由琅峫掌管,负责行军一切事宜。   从帝都而来的全体将士会合一处,除去战死及重伤而不能上战场之人,剩下的军队尚有三十五万左右人马。而眼前的问题确实,两位王爷,究竟何为主帅,何为副帅。   就在众人为此忧虑之时,涵王先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为弟,洵王为兄,既然睿晟帝并未言明谁为主帅,那便长者为尊,由苏夜洵为主帅。   此事到了苏夜洵那里却又被拦了回来,苏夜洵道,他虽为兄长,但论起作战经验及用兵之能皆不如苏夜涵,战场上,唯能人以用,既然苏夜涵又将帅之才,便该由他为帅。   这倒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自古以来为夺帅印而不惜狠下杀手之人不少,如此相互退让之人却是不多见。而且,琅轩虽重伤,但接他帅印之人是琅峫,此人比之琅轩更为难缠,苏夜涵与苏夜洵若就此僵持下去,怕不是个办法。   众人焦急不已,他兄弟二人却是丝毫不急不忙,竟在主帅营帐内摆开阵势,悠哉地下棋。   苏夜涵面上之笑容随和清淡,如清泉流泻,威风拂波。   缓缓落下一子,他头也不抬,轻声道:“当初你我各领二十万人马离开京都之时,父皇给了我们一人一块小印,四哥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苏夜洵不急不忙一子落下,吞掉苏夜涵的六颗黑子,“这小印你我各执一半,分,则各自为帅,合,则必须两块小印合为一体,方可为帅印。”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如今阿史那琅轩重伤不起,琅峫掌印,四哥应该对此人有所耳闻吧。”   苏夜洵道:“听闻他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去年还布下了无人能破的五行军阵,只可惜最终败在了你的手里……”他说着微微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既是如此,你就更应该接下主帅之位,也好给突厥一个震慑,让他们知晓我军此次行军的主帅乃他们的克星。”   不料苏夜涵却摇了摇头,“四哥有所不知,琅峫之所以会赶到登州来,全然是因为逆风坡一战的伏羲九星阵,他是来给琅轩当军师的,只是不料琅轩会受此重伤,这才临时接印。如今突厥军中这些人都是琅轩手下之兵,他们跟随琅轩多年,骨子里难免会带着些琅轩的傲慢,并未曾把琅峫的五行军阵当回事儿,所以我若为帅,并不能给他们什么威慑,却反倒会让琅峫多了份心,毕竟我曾与他交过手。可是,若四哥为帅,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哦?”苏夜洵闻言不由稍稍一愣,一低头就看到自己有一片白子都落入了苏夜涵黑子的包围之中。“怎么说?”   一抹淡若清风隐月之笑缓缓浮上嘴角,苏夜涵一边将棋子捡起,一边不急不忙道:“便如同现在这样,我若明显卯足了劲跟四哥较量,以四哥棋艺之高,断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吃了这么多的子儿。正是因为我看似对此局漠不关心,四哥才会也放松警惕,让我有了机会。同样的道理,我们若把琅峫和突厥军想象的那般重视,在给琅峫造成心理压力的同时,亦会产生动力。琅峫是个遇强则强之人,我们不能把他逼得太紧,却又不能表现得不屑一顾,一切最好能够顺其自然,越合情合理,在琅峫看来越扑朔迷离……”   说到此,他停了一下,落下最后一子,苏夜洵一看,自己大势俨然已去。   然听完苏夜涵的话,他却不由“哈哈”抚掌笑出声来,“所以,你的意思是,由我为帅是最合情合理之举,可是在多疑的琅峫眼中就不同了,他以为你与突厥军曾交过手,父皇此次该命你为帅才是。而他越是猜疑,就对我们的行军越加有利。”   苏夜涵笑道:“四哥以前从未领兵作战,琅峫难免会轻视四哥为帅之能,如此我们便可打他个轻敌之心。琅轩之所以败,便也是败在了轻敌之上。”   此时案上局势已经十分明了,苏夜洵招招失算,终被苏夜涵连消带打,输局已定。   “哈哈……好!如此,我便接下帅印,打阿史那琅峫一个措手不及!”他大笑一声,与苏夜涵各自取回自己的棋子,“不过,为兄对琅峫此人的了解远不如七弟,还需要七弟的全力帮助才行。”   苏夜涵道:“为我天朝,义不容辞。”   “那,七弟认为姚中天何时攻城最为合适?”   苏夜涵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前撩开门帘看了看外面的夜空,须臾之后方才回身道:“四天之后。”   兹洛皇城近日来还算安妥,苏夜洵与苏夜涵的军情急报已传回京中,睿晟帝看完之后,心中忧虑顿减不少。   只是如今虽已入春,万物复苏,本该是和乐融融的之情景,可这帝都之中,却不免冷清许多。   苏夜澜对朝政之事毫无心思,睿晟帝也无心让他参与太多,所幸放他自由,让他久居大悲寺,跟着玄止大师修习佛法,一月回宫一次。   苏夜清除却关心自己一双子女的功课,便是忙着替睿晟帝处理大小政务,毕竟如今朝堂之上便只剩下他一位王爷,右相已废,左相因着苏夜涣突然回朝、怀疑毓皇后一事,再次避嫌,对朝中大小事务能不参与便不参与。如此一来,可要忙坏了苏夜清。   不过,细细看来如今睿晟帝并无新任右相之意,更无立储之心,倒叫众位文武大臣摸不着头脑了。   如今最悠闲的,莫过于还被关在大宗院里的苏夜涣。   开春了,天气回暖,闲来无事他自己便在院子里开出一小块空地来,让杜尚给他移来不少花草。前些日子他又不知从何处弄了只鸟儿来,整日闲来没事之时便逗逗鸟,种种花,日子过得悠闲无比,每每杜尚奉旨前来查探他的生活如何,都有些哭笑不得。   “鸟儿鸟,你都来了这么久了,倒是跟本王说说你姓甚名谁吧。”   院子里,苏夜涣放平木椅平躺在上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对着捧在手中的五彩之色的漂亮鸟儿嘀嘀咕咕,似乎恨不得这鸟儿能立刻变成人形,跟他说话最好。   “呵呵……”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不等苏夜涣起身看去,她便自己走进门来。“你说你,这鸟儿要是能告诉你它姓甚名谁,你还敢这般养着它么?”   一见来人是墨香雪,苏夜涣立刻起身,将手中的鸟儿重新放回笼子里,笑呵呵道:“我这也是闲来无聊,有没个人说话,有些无聊嘛。”   墨香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眼神示意随她而来的下人到门外守着,而后与苏夜涣一道进屋。   苏夜涣不由沉了沉脸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墨香雪道:“北方战报已传入京中,登州一月前已失,涵王殿下在章州城外布下伏羲九星阵救下了章州总兵,大败突厥,如今北疆战事尚稳,突厥不敢轻易出兵攻城,涵王殿下与洵王殿下正在想法子收回登州。”   “好!”闻言,苏夜涣不由精神一振,“七哥的布阵我是亲眼见识过的,突厥这次遇上七哥,算是撞上阎王爷了。只可惜我现在脱不了身,否则当真想去看了眼七哥是如何将他们困在阵中的。”   墨香雪无奈一笑,继续道:“皇上这些时日心思全都放在了北疆战事和太后的病情上了,无暇理会与你。不过我猜他这般不松不紧地关着你,其实只是为了控制你的行踪,不想让你在这种时候添乱。所以此时你也最好老老实实地待着,等过些时候事情平息了,他一定会再传召你的。”   苏夜涣对于自己被关于此倒是不恼,如今他担忧的是太后的病情,以及至今都未传回消息来的苏夜泽。“不知皇祖母如今可好。”   墨香雪轻轻一声太息,不愿瞒他,“太后娘娘凤体堪忧。清王殿下近日往返宫中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每回府,脸色都不太好看,听三王妃所言,该是与太后娘娘有关。听太医所言,太后娘娘已经是体力耗尽,油尽灯枯,不过她老人家心里似乎有什么牵挂未了的事情,一直留着那么一口气。”   苏夜涣面色忧虑,沉声道:“想来皇祖母是放心不下四哥、七哥和十三弟。虽然所有人都瞒着她北疆之事,可是皇祖母何其聪明,谁又能欺瞒得了她老人家?加之四嫂和十妹腹中孩儿不久就要出生,她就更加舍不得,她为我们这些后辈担忧了大半辈子,最后她若不能确认所有人都是安全的,她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墨香雪很难得见到苏夜涣这番悲痛交加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有些疼惜,她伸出双手握住苏夜涣紧握的拳头,掌心的温暖一点一点传到苏夜涣的手上,他侧身看了墨香雪一眼,轻轻吐了口气。   “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忧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杀害大殿下的凶手。”她说着对苏夜涣微微一笑,“我已经找出一些线索了。”   苏夜涣肃然道:“什么线索?”   “东宫大火当日,所有人都去了洵王府,若一切是你所怀疑的人做的,那就必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可是那晚大殿下未曾前往洵王府赴宴,非皇上不允许,相反事先皇上曾派人前往暗示过大殿下,是大殿下自己心灰意冷,不愿前往。在晚宴途中,那人也未曾离开过洵王府半步,倒是三王妃和清尘郡主曾中途离开过,不过那是因为弘儿和韵儿在府中摔伤了。”   苏夜涣忍不住俊美一皱,“我虽知衣凰与三嫂关系不错,可是弘儿和韵儿摔伤,府中就有大夫,何必要衣凰半途离开四哥的生辰宴,随之离开?”   墨香雪道:“三王妃只道清尘郡主是担忧小世子和小郡主,并未说太多。”   可是这种解释看似合情合理,苏夜涣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青鸾虽然是出了名的心疼孩子,可是她与衣凰都是冷静镇定之人,大大不该为了此事而如此大动干戈。   难道衣凰离开,还有别的原因? 【一百七十三】是福是祸躲不过   时值三月,天气已暖。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往来的游人褪去了厚重的冬装,春装轻便美艳,抬眼望去,满眼姹紫嫣红。   人群中一道红色身影匆匆穿过满是游人的街道,只见她神情严肃无比,脚步飞快,绕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之后,干脆足下一点,跃上了屋顶,直奔着洵王府而去,从后院围墙跳进府内。   刚一进了傅雯嫣的房间,就看到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的傅雯嫣,她一见到红嫣连忙上前抓住红嫣的手。   “怎么办?她又派人来了,说是来送补药……”   听着傅雯嫣颤抖的声音,红嫣不免有些同情,更多是却是气愤。   只听她恨恨道:“这个女人,竟然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肯放过,当真够歹毒残忍!”   她不过是回了一趟冰凰山庄去取点东西,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毓皇后派来的人就到了,多亏了她在洵王府多留了一名红座弟子,及时通知了她。   傅雯嫣的肚子已经很大,走起路来十分不便,这会儿她这一急一慌,连站稳都有些吃力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红嫣看了看她焦急的神色,定了定神,问一旁伺候的丫头,“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都有哪些人?”   那丫头慌慌张张道:“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尔烟姑姑……”   一听闻来人是“尔烟”,傅雯嫣顿时更慌了。   尔烟此言她自是了解,跟随了毓皇后多年,是毓皇后最大的心腹,想来这一次毓皇后是要痛下杀手,势必要取了傅雯嫣腹中的孩儿性命去。   毕竟,托她们再不动手,这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红嫣凝眉想了想,看着傅雯嫣的脸色,不由想起半月前的事情。   那日毓皇后派来的人似往常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便送来一份补药。只是那日来人送完补药之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与傅雯嫣闲聊起来。他们不走,傅雯嫣自是不好逐客,只得陪着他们。   待众人行至花园里的一处水池时,来人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摔地之前却狠狠撞了傅雯嫣一下,傅雯嫣一个不稳,眼看就要跌落水池中。   周围众人惊呼出声,却是手足无措,好在有红嫣陪在身边,她反应迅速,动作灵敏,硬是在傅雯嫣摔下去之前,一个跃身上前,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虽然事后毓皇后派来的人吓得不停磕头谢罪,可是傅雯嫣和红嫣心里都很清楚,世上没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一切无非是毓皇后授意而为之……   而今日她让尔烟亲自前来,只怕事情没上次那么好应付了。   红嫣深深思索片刻,轻轻吐气,握住傅雯嫣冰冷的手,问道:“王妃可信我?”   傅雯嫣想起上次之事,点点头道:“如今这洵王府中,我最信任的人就只有你。”   红嫣颔首微微点头,“那就好,王妃就请尽管放心,我红嫣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她伤害到你分毫!”   而后她转身对旁边的丫头道:“你告知尔烟姑姑,就说王妃之前有些不适,卧床休息,现已起床,待梳洗完毕之后,立刻就去见她。”   丫头不敢多耽搁,连忙应声而出,一路上心里却替他们的王妃担忧不已。她们虽然是不过问主子之事的下人,却也感觉到了毓皇后傅雯嫣的敌意,每每仪秋宫派人来傅雯嫣都是一副惊恐模样,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尔烟闻得傅雯嫣因身子有些不适,不由面露忧色,道:“怎么会不适?有没有叫太医过来瞧瞧?可不能大意了。你们王妃腹中的孩儿可是皇上的孙儿啊。”   小丫头头也不敢抬,只是两眼看地支吾道:“王妃……王妃如此不适之状已有多时,多亏了有王爷临行之前为王妃寻来的药,说是可以缓解不适。王妃按时服用,并无大问题。”   “哦,那就好。”尔烟淡淡一笑,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姑姑跟在母后身边,每日要处理那么多烦心事,今日却劳烦姑姑亲自跑这一趟,嫣儿心里当真有些过意不去。”娇柔温和的声音骤然从门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傅雯嫣正在两名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屋来。   她隆起的肚子被罩在宽大的衣裙下面,动作缓慢而笨拙,却依旧不失优雅气势,脸上是淡雅随和的微笑。   尔烟先是愣了愣,继而笑着行了礼,道:“王妃言重了,奴婢只是皇后娘娘身边打杂的,为王妃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   傅雯嫣微微低头,巧然一笑,道:“不知今日姑姑亲自走这一趟所为何事?怎的没有提前通知嫣儿一声,也好让嫣儿准备一番,为姑姑备些好菜。”   尔烟垂首道:“奴婢不敢。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王妃。”她说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傅雯嫣的肚子,“呦,瞧这个儿,快到时间了吧。”   “嗯,按照太医推算的日子,还有二十八天。”虽然她连坐着都有些吃力,脸上却只有开心的笑。   “那就好,早些出世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早些放心呐。”尔烟皮笑肉不笑,眼睛向身后瞥了一眼,“来人呐,将皇后娘娘赏赐的龙骨汤呈上来,趁热让王妃喝下,万一冷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闻言,立刻有人上前,一人端着圆盘,盘中放着一套碗勺,另一人的盘子里放着一只小巧精致可保汤粥不冷的锅子。   尔烟走上前,亲自盛了一碗送至傅雯嫣面前,“皇后娘娘知道王妃生产在即,就亲自下厨熬了这龙骨汤,说是喝了对孕妇和腹中孩儿都很好,不过这龙骨汤要趁热喝才好喝,王妃,您且尝尝如何。”   从方才尔烟说带来了龙骨汤,傅雯嫣的脸色就骤变,瞬间变得苍白,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慌。这会儿见尔烟将盛着汤的碗推到她面前,更是一愣,怔怔地看着那碗汤,满脸的不情愿,却又不敢说出口来。   “姑姑,我……我这刚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姑姑便将这龙骨汤留下,待嫣儿饿了再喝……”   “这……王妃,这恐怕不好吧?皇后娘娘花了好久才熬出这锅龙骨汤来,若是不能看着王妃喝下,奴婢……奴婢回去不好交代啊。”   话虽如此说,尔烟的语气中并无为难之意,有的就只是勉强与威胁。   傅雯嫣低头看了看汤碗,有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满眼无助,身旁的下人虽不忍心,却也没有办法帮她,一个个都只能干着急。   “王妃,再不喝,这汤就要凉了。”尔烟冷不防出声提醒。   傅雯嫣再次抬首看了看屋里的人,除了自己的两名丫头,其他都是尔烟的人,个个都是冷着脸色看着她,她只觉心底一凉。   伸出颤抖的手端起汤碗,舀起一勺汤缓缓送至嘴边,而后无奈地闭上眼睛,将汤喝下。   如此,一连喝了一碗,尔烟的嘴角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却丝毫不顾傅雯嫣已经更加难看的脸色。   “时间不早了,皇后娘娘交待之事奴婢既已完成,便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傅雯嫣有气无力,低声道:“有劳姑姑代为向母后言谢,丽儿,送姑姑。”   尔烟漠然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只稍稍行个礼,便带着一行人转身出了屋子,由下人引着走出了洵王府。   身后,直到确认尔烟走远了,傅雯嫣才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动作麻利地走出了房间。   正院,傅雯嫣房内,傅雯嫣正安然地坐着,一旁那个与傅雯嫣相同装扮之人正在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解去,却正是红嫣,亦是方才在前厅应付尔烟的“傅雯嫣”。   “她没有起疑吧?”傅雯嫣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一直坐着,而且她让我喝汤的时候我故意迟疑了好久,她应该看不出来。”说话间红嫣已经除去了所有的累赘,又落得一身清爽利落的打扮。   “那就好……”傅雯嫣松了口气,“你又救了我一次。”   红嫣垂眸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突然她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似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喘息,若勉强喘息则更加疼痛欲裂。她脚下一个不稳,连忙伸手扶住桌子。   傅雯嫣一惊,“红嫣,你怎么了?”   红嫣纤眉紧蹙,连连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她猛地一吸气,突然喉间一腥,吐出一大口血来。   傅雯嫣慌了,正欲喊人,却被红嫣一把拦住,“不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后她微微直起身,喊道:“红莲……”   门外一道人影闪入,“姐姐。”   “去……去山庄找青芒……”   “是。”红莲一个闪身,又消失在二人面前。   “红嫣,你这是……”蓦地,傅雯嫣眉头一蹙,惊道:“那汤……汤里有毒?”   红嫣抬手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细细回想了一下,道:“我料中这汤里有活血败血之药,却是没想到她竟然下了这么重的量,而且还加入了大量的莪术……看来,她是非要除掉你的孩子不可,甚至可以不顾你的死活……她,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傅雯嫣脸上苍白与青紫交替变换,心中五味杂陈。   红嫣又道:“在王妃顺利产下世子之前,只怕要委屈王妃一阵子。”   傅雯嫣道:“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洵王府这几日是不能待了,王妃便随我去冰凰山庄住些时日吧。”   傅雯嫣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可一见红嫣为救她而中毒的痛苦之色,心中不免一阵愧疚,“好,我一切都听你的。” 【一百七十四】狂风骤起临城变   时至苏夜涵所言的第四日之时,天气和暖,微风轻抚,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攻城的好日子。   这几日章州城内各路将士算是好好休整了一番,三十五万兵马合为一体,操练之时那阵势让每一位将领见了,都感觉精神一震,此次收回登州,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午时过后,三十万将士集于一处,整装待发。   待到傍晚时分,原本大好的天气突然转变,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北疆原本就是风沙肆虐之地,加之前些日子已经干燥了许久未曾掉过一滴雨水,这一阵风起,其势不可挡。   距离登州城门二十里,大军停下。   军阵前,苏夜洵稳坐马背上,伸出手轻轻挥了挥,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北风,风沙太大,于我军攻城大为不利。”   苏夜涵微微抬头看了看满天飞舞、迎面而来的大风,嘴角微微弯起,并不急躁。“攻城在今日,不在此时。”说着看了苏夜洵一眼,“我们在此安营扎寨,最为合适。”   看着他似胸有成竹又淡然镇定的神色,苏夜洵心里便也稍稍放了心,大手一挥,喝道:“传令下去,我们就地扎营。”   登州城内,一片沉静,氛围却紧张而严肃。   有小兵匆匆来报:“小王爷,有大批人马已行至城外二十里处,军旗为‘苏’,猜是苏氏兄弟的军队!”   琅峫神色一沉,冷眼扫了那小兵一眼,随后对身旁的将军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随时待命!”   “遵命!”   而后琅峫对小兵道:“再探!”   “是!”   “慢着!”他突然又出声将小兵叫住,“以后不要叫我小王爷,叫我琅峫将军。”   小兵脸色一变,这才想起琅峫的习惯来,讪讪道:“是。”而后匆匆忙忙奔去。   一个时辰之后,大批人马兵临城下。   琅峫亲自上了城墙,抬眼望去,来军军旗为“冉”,来人不过五万,却个个精神抖擞,且看他们严阵以待、随时出击的气势便城墙上的突厥军有些恐慌。   冉嵘领着这五万人马向着登州城门下行进时,便已沿途收拾了好几个突厥军的探子,能回来的人都是未曾进得天朝军身旁之人,根本不知此次来人究竟有多少人马,又有哪些人同行,不免让突厥众人心中少了些底儿。   琅峫却大不以为然,他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沙尘,轻蔑地瞥了一眼城墙下整齐列阵、一动不动的天朝军,下令道:“来人!”   “琅峫将军!”   “取扫把来。”   “扫把?”副将不由一愣,而后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末将遵命。”说罢大手一挥,领着身后的几人下城墙去了,不多会儿便取来扫把分发给一对士兵。   “哼!你们选择今日今时当真让本将军费解,但是既然你们送上门来了,本将军又岂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琅峫笑容冷酷,看着城下众人,冷声下令道:“开门,送他们点登州的沙石吃一吃!”   “遵命!”   “吱——呀——”大门应声慢慢打开,一对突厥军冲到城墙下迅速挥动扫把,顿时沙尘飞舞得更加厉害,直朝着天朝军而去。   冉嵘见状,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举,嘴角浮上一丝清冷的笑意,一挥手,喝道:“避!”   一声鼓响,天朝将士似是事先排练好了一般,盾牌军迅速上前,在阵前围成一个弧形,以上下两面盾牌护住全军。   果不出冉嵘所料,再接下来登州城墙上果然有如雨弓箭射来,只是悉数被挡在了盾牌外。   琅峫见状,不由微微蹙眉,顿了顿,沉声喝道:“投石!”   天朝军中有人收起瞭望筒,小声对冉嵘和姚中天道:“将军,他们要投石!”   冉嵘和姚中天相视一笑,只听姚中天下令道:“开!”   又一声鼓响,阵中众人同时朝着登州城墙上看了一眼,而后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侧分开,队形保持不乱,护在阵前的盾牌军不变,立刻又有人从阵中冲出,以盾牌护在两侧,待投来的石头落地之时,天朝军早已挪开,未曾伤着半个人。   而就在同时,分开的两阵中各有百十来支箭顺势射出,城墙下手持扫把的小队瞬间命丧箭下,城墙人亦有数人中箭。   “这……”琅峫身旁的那名副将顿时脸上一变,看了琅峫一眼,道:“琅峫将军,他们这是有备而来,小股人马全身军中好手,挪移迅速敏捷,且似乎早已料到我们会如何对付他们。”   琅峫神色沉冷,“便是如此又如何?本将军就不信他们能一直这般变换不停,别说还有我军袭击,他们的体力也承受不住。下令,继续投石!”   “是!”副将闻言,正欲转身下令,突然只觉后脑一凉,刚一回身就被风沙迷了眼睛。   就在这时,天朝军中发出一声喝彩,“好!兄弟们,风转向了!”   继而又是一声令下:“合!”   两阵人马顿时向中心并拢,迅速合为一体。   二十里外的阵营外,苏夜涵静静地站着,此时风向突然一转,由北风转为了东南风,他身旁的苏夜洵眼中顿然闪过一丝喜色,再看看他,道:“你果然没有料错!”   苏夜涵淡淡一笑,“我怎敢拿全军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姚中天看着城墙上的突厥军,想起那晚被斩杀在登州外的五万前锋将士,心中怒火直直往上窜,手中长枪一挥,嘶声喝道:“现在,该换他们吃吃我天朝的沙石了!”   话音刚落,盾牌军看出一条道来,阵中冲出全身着厚重盔甲、裹得严实的士兵,排成一排,快速挥动手中扫把,顿时沙尘四起,城墙上的突厥军始料未及,纷纷被迷了眼睛。   冉嵘冷冷一笑,道:“光吃沙石怎么够?来者即是客,再给他们加点料儿!”   “遵命!”阵中立刻又走出一批护在口鼻的将士,将手中的药包打开朝着前面的空中撒了去。   不多会儿城墙上便传来阵阵惨叫之声,不少士兵双目出血,倒地不起。   琅峫闪避到一侧,看着不断有人倒下,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声道:“好你个苏夜涵,竟然想到用毒!”   “将军,我们怎么办?”   琅峫恨恨道:“换人来,必须守住登州!”   城下,见登州城墙上守军一个接一个倒下,趁着他们换人之时,姚中天一夹马腹,喝道:“兄弟们,攻城——”   突厥军军心已经有所动乱,之前琅轩重伤,他们以为天朝军会立刻出兵攻城,孰料他们直至四日后的今天才有所行动,而这一来不但未被他们伤着分毫,还给他们迎头一击,且天朝军准备充足,士气高涨,仅凭这一点突厥就输了一大截。   就在双方攻守正激烈之时,突然有人慌慌忙忙上了城墙,满脸惊惶地看了看琅峫,又看了看城下的天朝军,悄悄对那名副将说了什么。副将脸色骤然一变,差点丢了手中的弯刀。   天朝军后方,苏氏兄弟二人立在风中,任凭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却浑然不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中间士兵手中捧着的棋盘。   不远处有人策马而来,“报——”   “说。”   “禀告两位王爷,突厥军措手不及,守城兵将死伤惨重,已去二将!”   “好!”苏夜洵沉沉一笑,伸出两指去取了盘上两颗占位重要的黑子,又去取前方一大片黑子。   “另外,阿史那琅峫原本亲自督战,却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了。”   “离开?”苏夜洵与苏夜涵相视一眼,稍稍有些疑惑。沉吟片刻,苏夜涵淡淡道:“再探。”   这边厢,攻城之势愈发强烈,前锋五万精兵以一当十,攻势好不迅猛。突厥军人数虽多,然此时两位王爷琅轩重伤在床,琅峫突然离开,不由士气大减。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而天色一暗,突厥军守城就更加困难重重。如今突厥军能与天朝军抗衡的,便是他们的人数。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突然只听黑暗里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叫喊声:“不好啦,粮仓失火啦……”   闻言,莫说突厥军,就是冉嵘等人也是吃了一惊。此时此刻登州城内突厥军的粮仓失火,绝非偶然之事,然而在他们的行军计划之中并无此一招,要想派人混入城中放火而不被发现、安然脱身,实在是一件难事。   突然有士兵跑来通报:“冉将军,有人正从右侧在缓缓靠近我军!”   冉嵘问道:“何人?多少人马?”   “约百十来人,天色太黑,看不清来者何人,据探来人着我朝将士盔甲。”   冉嵘稍稍疑惑了片刻,道:“派一千人将其围住,分清敌友。”   “将军,若分不清呢?”   冉嵘眼神一冷,眯起眼睛看着城下攻势正猛的天朝将士,果断道:“格杀勿论!”   时已近戌时,离他们开始攻城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时辰,突厥军虽士气不高,但却不愿自己辛苦攻下的登州城这么轻易就回到天朝手中,便只有拼死反抗。   天朝军虽占尽各种优势,但对于突厥军的死守倒也有颇多无奈,加之大风渐渐消去,趁着夜黑,突厥军在城门下以士兵作为人肉强,倒让冉嵘和姚中天忍不住皱眉了。   就在他二人犹豫之时,后方突然有人来报:“收兵!” 【一百七十五】苏氏兄弟终会面   姚中天正带领众人杀的痛快,却突然听到鸣金收兵之声,不由大为恼怒,不愿离去,却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领兵退回阵中。   他问冉嵘道:“冉将军,为何突然让我们收兵?只要再继续攻下去,我军定能攻破登州,大败突厥!”   冉嵘眼神清冷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问道:“而后呢?”   姚中天一愣,没能明白,“而后?”   冉嵘抬首看着城墙上下的突厥军,个个莫名其妙、惊魂未定地盯着天朝军阵,满心疑惑和不解,心疑有诈,不敢妄动。   “即便我军不顾性命冲杀,攻破了登州城,突厥兵败撤回,我们收回的也只不过是一座废城、破城,为了这一座废城,本将却要抵上我五万精兵,值吗?”   听闻此言,姚中天不由微微怔住。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也无暇去想,他满心所想的就只有如何破了登州城,将登州收回,也好给苏夜洵一个交待。   可是,他却从未想到过军队将士的伤亡。   冉嵘说的没错,依突厥人的作风,若是他们守不住登州城,必会在临行前将其毁灭,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收回了登州,可是那个被突厥毁坏的登州必是惨不忍睹,单单是后面将一切复原,恢复登州百姓的生计问题,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那,冉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   “等?等什么?”   “等阿史那琅峫提出议和。”   “什么?”阿史那琅峫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想要他提出议和?“冉将军,这……可行吗?阿史那琅峫可是出了名的骄傲……”   “他会的。”冉嵘淡淡一笑,却信心十足。“你也许还不知道我军阵中现在有谁在。”   姚中天问道:“谁?”   冉嵘笑而不答,身后的阵中突然让开一条道儿来,两名年轻男子身后跟了十来人,缓缓策马而来。待走近身旁,姚中天伸长脖子盯着其中似乎有些眼熟的那人仔细看了看,突然脸色一变,连忙翻身下马。   “末将参见十三王爷!”   “姚将军不必多礼。”苏夜泽轻轻挥手,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收兵是苏夜洵和苏夜涵的意思,而果不出二人所料,入夜时分登州城来派来使者面见苏氏兄弟,带来琅峫的意思:议和。   主帅营帐内,苏夜洵与苏夜涵看向苏夜泽的眼神均不和善,都带着一丝责备,还有些许担忧。   被二人同时这般看着,苏夜泽不由觉得毛骨悚然,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不等他们开口问,便自己先招了:“我……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没错,当初你们离开三天,我就瞒着父皇和母妃悄悄跟着上路了,本想着能追上你们,跟着你们一起行军作战,可谁知……谁知……”   苏夜洵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赧然,便接过话道:“可谁知你一不知行军路线,二不知人心险恶,与翩儿一道走错了路,又找了别人的道儿,不断一路被神秘黑衣人追杀,还不慎落入隆校尉之手,险些丧命。”   被苏夜洵说出实情,苏夜泽无力辩解,只得撇撇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苏夜涵,试图从苏夜涵那里获取一丝宽恕,孰料苏夜涵低头淡淡一笑,轻悄地就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不用看我,如今这军中,四哥为主帅。”   闻言,苏夜洵原本沉敛的脸色突然一变,闪过一丝清和的笑意。“罢了,所幸你只是有惊无险,没有出什么大事,我和七弟暂且就饶你一次,待回京了自有父皇和贵妃娘娘收拾你。”   苏夜泽大为不服,挑眉道:“何故要收拾我?我虽然擅自离京,可我这次也算立了大功,就了我天朝数万将士的性命啊。若不是我想到霍韬以前是登州总兵,对登州里里外外地形了如指掌,若不是我找来他与我一起由暗道潜入登州城内,放火烧了突厥的粮仓,若不是我及时通知你们突厥族中出了大事,琅峫你们这一战能如此顺利轻松,能不损一兵一卒而让琅峫提出议和吗?”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而后瞪着眼睛来回扫视两位哥哥。本以为他们会对他赞许有加,却不想二人均是面色淡然,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苏夜涵沉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被突厥军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若突厥族中没有出事,若阿史那祈云(突厥可汗)没有暴毙,你以为就凭琅峫的手段,你还有命回来吗?”   “我……”苏夜泽被这一问问的有些哑口无言。   苏夜涵说的没错,他之所以能安然脱身,全然是因为占尽了巧合之机。若是这些巧合中的任意一条没有发生,只怕此时他都是小命危亦。   见他之前的一股得意之气,被二人连消带打消除得干干净净,如今衣服垂头丧气、颇有不服的模样,苏夜洵和苏夜涵二人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夜涵又道:“罢了,你也是出于好心,此事本不该过分责怪与你。”   苏夜泽顿然一喜,“七哥不生我的气了?”   苏夜洵道:“你是我们的十三弟,我们便是生气,也是气你不听劝阻,不顾自身安危,意气用事。如今既然你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下不为例。”   “是。”   苏夜涵道:“东昌隆校尉之事处理得如何?”   一提起隆校尉,苏夜泽心头的火“腾”地窜起,蓦然站起身来,恨恨道:“这个隆校尉,阴险狡诈的小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把自己和段芊翩如何在茶楼听到了关于隆校尉之事,如何前往校尉府夜探之事,以及如何被抓、如何被逼问之事一一说来,听得苏夜洵和苏夜涵时不时地微微蹙眉,尤其是在听到他勾结突厥、卖国求荣之时,二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沉冷起来。   待苏夜泽说道在牢房里段芊翩被长针扎手指,苏夜洵突然攥紧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翩儿现在何处?”   “她……她一路跟着我们奔波,实在累得不清,我让冉嵘先安排她休息了,明日再来见你们。”苏夜泽说着撇撇嘴,心里对段芊翩有些愧疚,这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他,最后还要为了他受刑,他的心里当真有些过意不去。   “都怪那个可恨的隆校尉,何子带人来了之后,他竟然还不知羞耻地告诉何子,是庞都尉勾结突厥,想把自己的罪名全都加在庞都尉身上,好在七哥机警,先一步识破了这小人的诡计,那日你派来何子,他们正好在城门外遇上了庞都尉的手下老三,那晚发觉隆校尉的秘密之后,庞都尉便让老三先行离开,前往章州来报信,他与何子会合之后,就领着何子直奔校尉府,当天夜里就把我庞都尉一行人全都救走了。隆校尉阴谋被识破后,还妄想以以校尉府的兵力将我们全都拿下,杀人灭口,多亏了元副将带着四个留下的百名将士赶到,一举拿下了隆校尉……”   说到这里,苏夜泽突然停了一下,转向苏夜涵问道:“对了七哥,依何子所言,你并没有接到老三的通知就得知了东昌的情况,还知道我与段姑娘被抓了,是谁告诉你的?”   苏夜涵敛目,思索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只知有人是故意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我。”   苏夜洵俊眉一皱,问道:“未曾露面?”   “未曾。”   “这就奇了。”苏夜洵轻轻太息一声,看到二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我走外道从洛邑赶来时,在半路上误中了苗疆女子以蛊毒布下的陷阱,险些脱不得身,是三位未曾谋面的姑娘救了我们,她们说是受主人之命,却是只字不愿透露这位主人的身份,我与冉嵘都在想,也许这人我们认识,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冒险相助。”   苏夜泽惊讶道:“什么人,竟然连苗疆蛊毒都解得了?”   苏夜洵继续道:“不仅如此,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晚在登州城外以鼓声指引我军阵型变换以脱身之人也是他。”   苏夜泽嘀咕道:“行军布阵也懂?”   闻言,苏夜涵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寒光,眸色微微沉冷下去。苏夜泽却不察,兀自道:“这个人肯定不是北疆人,他应该是一路随我们来到北疆才是,而且既然他同时认识我们兄弟三人,极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不愿现身相见呢?”   苏夜洵很快收起疑惑的神色,呵呵一笑,道:“不管他是谁,既然他一路相随相助,又是我们认识之后,日后就必有相见之日。时辰已经不早了,白天都没歇着,该累坏了,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准备与琅峫的议和会面。”   苏夜涵与苏夜泽站起身道:“那四哥好好休息。”   出了苏夜洵的主帅营帐,苏夜泽先前无所事事、不以为然的神情顿然一扫而空,他侧身偷偷瞥了苏夜涵一眼,有些犹豫。   苏夜涵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苏夜泽问道:“九哥回朝之事,七哥可曾听说?”   “嗯。”苏夜涵点点头,“帝都我留了人,已经和九弟碰过面了,关于帝都的情况他已经传书于我。”   “那,九哥现在可好?”   “九弟领兵面见父皇,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所幸有三哥和德妃娘娘求情,加之冉嵘临行前也留了一手,暂时父皇不会对九弟怎么样,我担心的是,会有人趁着九弟被关押之时,对他不利。”   “九哥机警得很,他定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太子刚出事不久,就算有人想动九哥,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吧。”   苏夜涵不由得侧身看了苏夜泽一眼,嘴角突然就露出一丝清浅却赞许的笑意,“离京没多久,你倒是学会思考问题了。”   苏夜泽俊眉一挑,颇为得意,只是得意了两下之后,他又皱起了眉头,显然还有话没说完,“七哥,其实我还有事没告诉你,我想九哥也是怕你担心,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事?”   “你和四哥刚走不久……衣凰也跟着离京了……”   苏夜涵的脚步蓦地一顿,停了下来。   脸色渐沉,渐冷,沉吟良久,他陡然清笑一声,“果然是她!” 【一百七十六】棋高一着风清淡   三月初八,风和日丽,天朝与突厥于登州城外五里处设下营台,各派一人前往议和谈判。   而琅峫指明,要见苏夜涵。   他们之间的渊源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就已经开始,从苏夜涵破了琅峫的五行军阵那一刻起,他与琅峫之间就注定会有牵扯不断的恩怨,为国为族为情仇。   双方数十万人马按照约定,悉数驻扎在各自身后五里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苏夜涵和琅峫随行所带之人不过十人,除却何子、邵寅和方亥三人,夏长空与元丑亦随行一同前往,保护苏夜涵。   除却苏夜涵和琅峫,所有人都留在营帐外,彼此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比之帐外,帐内的气氛却全然没有这般严肃紧张。   “哈哈……”琅峫眼角虽愁云不减,但今日见着苏夜涵,却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执起酒壶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苏夜涵面前,“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想想上一次与你见面,不过数月前。”   “呵,确实挺快。”苏夜涵始终面带笑容,看似清淡缓和,可尔那笑容背后却又似深藏了一丝清寒的凛冽,让琅峫没由来的感觉一阵寒意。“可是,我却并不希望我们这么快见面,若是可以,我更希望我们永远不要碰面。”   闻言,琅峫神色稍稍一滞,明白苏夜涵话中之意后,瞬间恢复笑脸,“可是我们也都知道,这不可能。”   苏夜涵淡淡道:“所以,我会尽力减少我们见面的机会。”说罢举起面前的杯盏放到嘴边。   琅峫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你不会,你还要回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苏夜涵语气清淡,不以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琅峫的脸色却骤然变了,蹙起眉峰冷冷地看着苏夜涵,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杯盏,“此言何意?”   苏夜涵缓缓道:“你该明白。”   琅峫不语,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苏夜涵,看了许久,他陡然“哈哈”大笑出声,仰头饮尽杯中酒,“好!有魄力,有胆识,有远见,有城府!”   执起酒壶又斟满两杯。   “苏夜涵,本将不得不承认,你的过人之处全都在你的淡泊冷静之中。谁若以为你的淡然宁静是真的不问世事,不与市争,那就当真是错了!”琅峫一字一句说得似乎咬牙切齿,却字字句句认真而恳切,“这些只不过是你的幽雅之处,却非你的淡泊。”   闻言,苏夜涵只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啪——”琅峫一拍桌案,低喝道:“本将喜欢你这样的镇定,可是却不喜欢我的敌人有这样的性格!”   “王爷!”   “将军!”   许是琅峫一时激动,拍打桌案的力气有些大,帐外的双方将士同时一惊,出声喊道的同时,也撩起了营帐的门帘。待看到二人安然无恙地做着,举杯对饮,帐外众人不由齐齐一愣。   一阵大风吹过,吹进了营帐内,撩起了苏夜涵寒梅色长袍衣角和衣袖,琅峫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对着帐外的人道:“退下,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营帐。”   苏夜涵不言,只是微微侧眸,不冷不淡地瞥了何子几人一眼,众人立刻在何子的示意下,幻化退至一旁。   琅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盔甲,不由笑道:“你为何连盔甲都没有穿?就不怕有人偷袭吗?”   苏夜涵语气始终不急不忙,道:“不在战场,不披战甲。”   顿了顿,他看了琅峫一眼,侧耳细细听了一会儿。琅峫似乎也听到什么,凝眉细细听来。   良久,琅峫轻轻太息一声,道:“看来,我突厥又损失了数十名精兵,涵王手下当真是能人辈出。”   苏夜涵道:“那些不是我的人,是章州城夏长空的人。”   能如此密切配合,悄无声息地潜至敌军身旁,瞬间斩杀敌军数十名精兵的人,必定是夏长空的无影队无疑!   琅峫笑道:“那些也不是我的人,他们是琅轩的手下,我的人不会这么没用。”   苏夜涵道:“我知道,仅以五千人马就能越过登州和章州,在并州城外一待就是十多天的精兵,岂会这么容易就被除掉?”   话说到这里,琅峫虽然面上镇定,毫无异样表情,心里却已经对苏夜涵提起了警惕。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对任何事都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之人,却是对他了如指掌,知之甚深,可偏偏他却抓不到苏夜涵的任何弱势与软肋。   他的锋芒、他的凌厉早已都被他完好地掩藏起来,任何东西打在他身上都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你有力却使不出。   琅峫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思,道:“本将就不与你绕弯子了,我突厥有紧急之事,今日我与你谈判,就是想把这次交战的伤害减至最小。简单地说,我们退兵,将登州城还给天朝,天朝不可趁机攻打突厥。”   苏夜涵道:“天朝对于臣服于我们的各国各族,向来是友好以待。”   “臣服?”琅峫微微皱眉,继而冷冷笑开,“要不了多久,我大哥琅华就会继任可汗之位,依他软弱的性格,他必会十分乐于臣服于天朝。”   苏夜涵道:“所以,这样的臣服只是暂时的。”   “没错。因为本将实在不能替下一任可汗拿主意。”   苏夜涵不语,嘴角却浮上一抹沉敛而冷冽的笑意。   琅峫又道:“既然是突厥退兵,该奉上的银两与贡品我们自然是丝毫都不会少,只不过百姓何辜,我只希望天朝不会趁人之危,在这个时候伤害了我突厥臣民。”   苏夜涵举起酒杯,缓缓饮尽,动作轻缓而优雅,“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不过三年。”   “一年……”这个回答有些出乎苏夜涵的意料,他终于再次抬眸打量了琅峫一眼,轻笑一声,道:“将军当真是好魄力。”   琅峫回笑,“不知涵王意下如何?”   苏夜涵搁下手中的杯盏,道:“拟文吧。”说罢他站起身,喉间一阵堵闷,不由以手背掩住口鼻,轻轻连咳了好几声。   琅峫看着那道清瘦却坚韧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也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等等。”   苏夜涵回身,“怎么?”   琅峫犹豫了一下,问道:“衣凰……可好?”   提及衣凰,苏夜涵的眉下意识地轻轻一皱,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很好。”   琅峫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你喜欢她?”   琅峫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就笑出声来,“喜欢?我与她前后只相处了十天,这十天我的命一直走攥在她的手上,因为她给我下了只有她能解的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去年与衣凰待在一起的种种有浮现在眼前。   刚回到突厥,他最先投入的是整顿兵马,待事情过去之后想起衣凰来,他突然觉得是那般思念她,想念她,她身上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洒脱和狂野丝毫掩不住她的幽雅与清丽,这些都非旁人所能有,便是苍彤,也做不到。   直到这时,琅峫才突然觉得,也许那十天里衣凰不是在给他解毒,却是给他下了一道相思蛊。   看着琅峫的神色,苏夜涵心情蓦地一阵阴沉。   琅峫却不察,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苏夜涵怔了怔,没有回答,可他眼中蓦然冷冽的情绪琅峫却看得请出去,不由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本将就还有机会。只是,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你负了她。”   苏夜涵不言,以眼神询问琅峫。   琅峫道:“衣凰说过,你是她要保护的那朵雪莲,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这朵雪莲。我与衣凰相处时间虽不久,可我知道她认定的事情认定的人,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当初她为了你不惜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独身前来见我,为你争取时间,可见,她对你当真用情至深。”   雪莲……   苏夜涵骤然就想起去年他问了衣凰而衣凰未答的那个问题:“他说的雪莲,是什么意思?” 那时衣凰笑答:“怎么?王爷对雪莲有兴趣?”   而他竟是那般果断否定,“不然,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那时,他虽知晓“雪莲”另有深意,却并未深深追问下去,没想到,还有如琅峫所说的这般深意!   呵!若非今日与琅峫碰面,若非琅峫提起,是不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从苏夜涵与琅峫进了营帐到他们出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可是这一个时辰对于帐外的何子众人来说却是那般漫长。   二人在帐内聊了些什么话,旁人并不知晓,只知道二人出来之后,当天晚上琅峫便派人送来议和书,上附言,突厥于三月初九撤兵,撤出登州城,撤出天朝境内,今后不再犯,并答应向天朝俯首称臣,允诺奉上银两及其他财宝以弥补此次出兵损失。   所有人都没料到,议和谈判就会如此顺利,突厥更是没有料到,苏夜洵和苏夜涵竟会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份议和书。   旁人都不知晓,除却苏氏兄弟——   昨晚,就在苏氏兄弟各自回帐刚刚躺下不久,帝都来的加急信件送入兄弟三人手中:太后娘娘病危,四王妃受了惊吓,临盆在即! 【一百七十七】人世几回伤往事   初九一大早,驻扎在登州城外的苏夜洵和苏夜涵都感觉到了大军离去的动静。   日出时分进入登州城,四下里早已人去城空,空无一人。阿史那琅峫果然信守约定,一天都不会拖沓,刚一签好议和书便领兵回突厥了。   别的先且不说,太后病危乃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兄弟三人丝毫不敢大意。   登州既已收回,霍韬便率领登州城的百姓返回了登州,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尽快回复城中百姓的生计问题,所幸琅峫离开之时并未对登州城做出太大的损害。   苏夜洵下令,登州、章州以及并州三州必须加紧筹集人手,操练兵马,突厥再犯与否只是时间问题,只有边疆守城将士强大起来,天朝边疆方可牢固。   如今东昌总兵上官礼已被斩杀,隆校尉也落于庞都尉之手,命不久矣,东昌总兵一职便成了问题。苏氏兄弟商议之后,暂由庞都尉接任副总兵一职,暂代总兵管理东昌,待三人回朝之后禀明睿晟帝,等睿晟帝下旨任命信的总兵人选。   虽是如此,可是众人心中明白,这总兵一职大有可能花落庞都尉。   太后病危,四王妃傅雯嫣临盆在即,十公主紧随傅雯嫣之后,加之苏夜涣突然回朝,领兵进殿,被睿晟帝下旨关押……一桩桩一件件皆不是简单之事,苏氏兄弟三人皆不敢耽搁,处理好北疆三州与东昌之事后,定于三月十一启程回京。   只是不想,众人急欲回京,却偏偏在这时候,向来干燥枯旱的北疆,竟然下起雨来。   “呵呵……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该有他们苦恼的了。”   章州总兵府的后院里,风雨连打新枝,风声呼啸而过,很快将女子的声音淹没在雨点的“噼里啪啦”之声中。   四角小亭内,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亭子边上,风华独立,她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滴,嘴角噙笑,一字一句道来。   一男子身着青色长袍坐在轮椅上,听闻女子此言,从低垂的斗笠下传出一声轻笑,“我相信,这场雨绝对阻拦不了他们的启程计划。”   白衣女子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不是别人却正是衣凰,只听她轻轻太息一声,道:“还是你了解他们。”   陌先生道:“我再了解他们,也不如你了解得深。这一路上你早已根据他们的性格料到他们的行军计划,否则洵王殿下性命休矣。”   衣凰稍稍撇嘴,道:“心情大好时刻,不提他们也罢。先生在此住得可还好?”   陌先生轻轻点头,“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衣凰突然警觉地看了一眼陌先生身后的来路,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先行一步。来日再见!”   陌先生只是点了点头,眼看着衣凰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不见,他才垂首,看着自己的脚,轻声道:“来日再见。”   身后一深一浅两道身影翩翩而至,浅色为身着月色长袍的苏夜涵,深色为身着黑色长衣的陌生男子,一直低垂着头紧紧跟在苏夜涵身后,不言不语。   看见静坐轮椅上的陌先生,苏夜涵素来蓦然的眸中缓缓升起一片暖意,只是很快就被他隐藏起来。   他走上前道:“先生方才在与何人交谈?”   陌先生转过轮椅,不急不忙道:“一位故友。”   苏夜涵淡淡一笑,垂眸,凌厉的眸色扫过陌先生的双脚,“没想到先生在此还有别的故友,只是先生独身一人前来会见故友,未免有些不便,本王身边有一位很好的护卫,弗如就留下照顾先生如何?”   说罢微微侧身向后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人立刻走出,缓缓走到陌先生面前,顿了顿,突然单膝跪地,神情激动道:“属下……属下曾巳见过先生……”   而后他重重伏下身去。   听到这声音,陌先生忽然轻轻一颤,看着眼前的曾巳,久久不曾言语。   苏夜涵瞥了一眼二人,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悄悄离开。   走出没多远就遇上了前来寻他的夏长空,夏长空一见苏夜涵先是一愣,再看了看他身后的路,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王爷……都已经知道了?”   苏夜涵神色冷淡,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要瞒着我?”   夏长空欠身道:“末将不敢,只是这几人琐事繁杂,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告知于王爷。再者便是……便是……”   苏夜涵清冷一笑,看了看不断飘落的雨帘,道:“再者便是,有人不让你告诉我。”   夏长空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王爷和郡主,当真都是性格奇特之人,明知瞒不住对方,却偏偏还要试一试,死死瞒着彼此。”   被说中心事,苏夜涵的神色有瞬间的彻冷,看得夏长空不由心里一惊,可是瞬间过后,苏夜涵又恢复了他风轻云淡的表情。   “瞒得住也好,瞒不住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独身赶来北疆救我的慕衣凰,我也不再是那个宁静淡泊的涵王殿下,我们……终究都变了……”   夏长空不知道这些日子里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帝都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再看见苏夜涵这副冷清的神色,心里也大概有了些底儿。   他岔开话题,道:“王爷,末将有一事相告,是……是郡主告知的……”   苏夜涵正了正脸色,道:“说。”   夏长空道:“京中,有一人可用,只是他受限于目前的之位,若能让其有机会一展身手,假以时日,必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苏夜涵沉眸想了想,问道:“谁?”   “兹洛皇城城门守卫副将,元丑。”   —————————————————————————————————————————————   第二日一早,三月十一,大军如陌先生所料,并未因为这场雨而改变行程计划。   所幸初九那日粮草便已先行一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东昌境内候着。三十五万人马马不停蹄地赶路,天黑之前就算到不了东昌,也不会太远了。   只是按行程算来,苏夜洵是赶不上在傅雯嫣临盆之前赶回帝都了,如今三人所祈盼的,是能见上太后最后一面。   洵王府中下人们早已忙成一团糟,四王妃从昨晚就开始肚子痛,却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娩的迹象。听闻此事,毓皇后和德妃娘娘以及连忙领着众位太医匆匆赶至洵王府,十公主苏潆淽闻悉也赶了来,眼下各类太医、稳婆都已经到了,就等着傅雯嫣将孩子生下来。   厢房内,毓皇后面色极其凝重,阴郁不定。   尔烟见之,挥手屏退了所有人,而后小声道:“奴婢未能完成娘娘交待之事,是奴婢该死。这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能把这个孩子保到现在。”   毓皇后抬手阻止了她下跪的举动,沉声道:“此事不怪你,嫣儿这孩子能保到现在,绝非她一人之力,肯定有人在帮她。起先本宫以为是洵儿,本想着洵儿离开之后便可有机会除掉这个孩子,却是没想到每一次都失算,可见,嫣儿背后这个人,不简单呐。”   “那,依娘娘之见,此人会是谁?”   毓皇后扶着椅背缓缓坐下,以掌扶额,轻叹一声道:“先且不管是何人在帮嫣儿,既然这个孩子能保到现在,也许真的是它命不该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本宫已经没心思再去与她计较,她若能安然生下个皇孙固然是好,若是不能……那也是天意……”   顿了顿,她似乎有些乏了,便靠着软榻仰躺着,“女人生个孩子不容易,本宫作为母后,孩子的皇奶奶,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吩咐下去,准备两碗进补的汤药,顺便也给淽儿送一份去,这孩子……大着肚子却不忘来看嫂嫂,也难为她了……”   “是,奴婢这就去。”尔烟嘴角浮上一抹阴沉的冷笑,缓缓退出了厢房。   两碗从厨房端出来的汤药几乎一模一样,并无不同之处,分别由两个丫头送往苏潆淽与傅雯嫣的房间。   傅雯嫣房内,躺在床上的傅雯嫣早已满头大汗,没有力气。两位稳婆在一旁一边想办法替她减轻疼痛,一边以言语安慰鼓励她。   这几日红嫣一直作为傅雯嫣的贴身丫头随侍在身侧,傅雯嫣亲口要求要她一直陪着,此时见她进来,两位稳婆并未感觉有何不妥。   不多会儿下人将汤药送了进来,傅雯嫣神色慌张地看了红嫣一眼,红嫣会意,上前将汤碗接过来仔仔细细闻了闻,感觉没什么异样,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又舀起一勺自己先尝了尝,不由有些微惊,这碗汤竟然没有任何问题!   傅雯嫣艰难地看了她一眼,“你说,我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我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   “王妃慎言。”红嫣瞥了一眼两位稳婆,努力微笑,“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很想见到孩子安然出生,这不,皇后娘娘还专门吩咐人准备了补气的汤药,王妃喝下之后,一鼓作气生下皇孙,就是我天朝的功臣了。”   闻言,傅雯嫣以眼神询问确定汤药无误后,这才在两位稳婆的注视下将汤药喝下。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洵王府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傅雯嫣这边稳婆看到孩子的头了,二是苏潆淽那边,还未足月的苏潆淽突然肚痛不已,看样子是要提前生产了。   毓皇后与德妃娘娘闻讯赶来,眼下这间院子里,一边是傅雯嫣,一边是苏潆淽,两边的叫声都很凄厉,听得人只觉一阵一阵汗毛直立。   没过多久,傅雯嫣那屋声音突然消失了,稳婆喜色满面,叫道:“生了……是位小世子……”   与此同时,苏潆淽屋里的稳婆急匆匆走出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十公主她……”   德妃一阵慌张,忙问道:“淽儿怎么了?”   “十公主她好像……好像中了毒,出了好多血……止不住啊……”   “淽儿……”德妃娘娘闻言,脸色骤然一片苍白,连忙往着苏潆淽屋里赶去,可是刚迈出两步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百七十八】拈花笑处一言无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半个时辰之后睿晟帝在苏潆汐的陪同下来到洵王府,中书令绍元柏也策马匆匆而至,满身的雨水尚未来得及擦干,他便急急忙忙闯进苏潆淽的房内。   里屋光线昏暗,帘帐低垂,德妃由宫人陪着瘫坐在外厅的榻上,双目无神,神色悲痛,两行清泪缓缓划过脸颊,流到嘴角,她却浑然不觉。   一眼望去,她整个人似乎都被抽空了一般,没有灵魂没有力气,空留一具身体,还有一颗已经碎裂成千万片的心。   “母妃……”绍元柏双脚开始打颤,慢慢走上前喊道。   德妃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目光游离,精神涣散。   绍元柏看了一眼德妃身侧的宫人,低声问道:“十公主呢?”   宫人一愣,飞快地瞥了绍元柏一眼,看见他满是惶恐的神情,不由犹豫了一下,突然跪下身道:“驸马节哀……”   “轰……”绍元柏只觉一股晴天霹雳,脑子里瞬间空白,容不得他多想,蹒跚着冲进里屋,走到那张帘帐紧紧垂下的床前,双手颤抖不已,却是没有勇气掀起。   蓦地,他双膝一软,扑跪在床前,狠狠一拳砸在床边上,用极力压抑着的悲痛嗓音喊道:“淽儿……”   正厅内,睿晟帝虽已极力隐忍,却依旧难掩满脸悲痛。   他仅有的三个女儿,短短不到半年内,就接连失去了两个,这让他如何承受!他的这些孩儿们难道都是苦痛之命,得不到幸福吗?   一旁,三名太医仔仔细细检查了苏潆淽之前服食飞汤药碗,此时颇有踌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睿晟帝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问道:“三位太医,可有了结果?”   “这……”三人颇为犹豫,尤其是在得知这碗药乃是皇后娘娘赐下,就更加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小女略通医术,弗如让小女看看。”就在三人犹豫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微冷之中带着些倔强。   睿晟帝抬头看了她一眼,正是红嫣,觉得有些眼熟,“朕,是不是见过你?”   “皇上英明,小女乃是清尘郡主府中之人,常年跟随郡主身侧,耳濡目染,跟着郡主学到了一些医术皮毛。”   睿晟帝似乎很疲惫,点了点头,道:“那你便来试试。”   红嫣行了谢礼,走上前端起剩了一半汤药的药碗闻了闻,隽秀的眉突然就皱了起来。睿晟帝见之,不由得跟着眸色一沉,心知红嫣发现了什么。   红嫣原本淡然的心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似乎不敢相信,有仔仔细细闻了闻,甚至自己稍微尝了一些。   “三棱……红花……莪术……”随着她一个一个念出名字,一旁的三位太医额上汗珠越来越多,睿晟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为帝这么多年,见惯了后宫、朝廷的的勾心斗角,这几位药的功效,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突然,红嫣声音一滞,脸色一阵苍白,神色惊惶地看了睿晟帝一眼。   睿晟帝低喝道:“继续说!”   红嫣一颤,低声道:“川乌——”   每一本医书典籍上提及川乌,除了说明其功效外,无一例外地都会在一旁另以红字惊醒:此药大毒!   “砰!”   一声响动将几人的游离的思绪全都拉回,回神,睿晟帝浑身轻轻颤抖,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双目寒光直射,缓缓扫过厅里的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红嫣身上。   “你为什么会在洵王府?”   “回禀皇上,小女受郡主之托,来照顾四王妃。”   睿晟帝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便速速回去,照顾好嫣儿。”   “是,小女告退。”红嫣片刻不敢多耽搁,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正厅,往着傅雯嫣的房间而去。   当得知苏潆淽突然中毒,难产而死,甚至连腹中已近九月的孩儿都未能保住的消息,她和傅雯嫣全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莫名的恐惧感紧紧裹住她们的心。   尤其是红嫣,一笑镇定坦然的她,这一次却比傅雯嫣还要恐惧。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任何人都不曾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正走着,一道身影骤然凌空落下,挡在红嫣面前,只见她两眼通红,隐隐泛着泪花,咬紧牙瞪着红嫣,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见来人是苏潆汐,红嫣紧绷着的防线突然一松,一向倔强的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苏潆汐带着哭腔道:“十姐向来待人随和,究竟是谁要害她?是不是皇后娘娘,是不是?是不是她们在汤药了做了手脚?”   红嫣四下里看了一眼,将她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平缓了一下心情,而后道:“紫汐你听我说,现在小姐不在京中,就只有我们自己来想办法面对,解决。”   听着她陡然变得沉重的语气,苏潆汐只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红嫣继续道:“十公主的出现只是个偶然,并非有人故意要害她,而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毓皇后原本准备了两碗汤药,一碗是四王妃的,一碗是十公主的。刚才我从后院回来时,看到半途有人拦住了送药的两个下人,换了她们各自的药,后又在十公主的那碗里加了些什么东西,也就是说十公主所喝的那碗汤药,原本是给王妃的,毓皇后她们原本想要杀死的人……是王妃……”   苏潆汐满脸的不可置信,“那……那半路上换了汤药的人是谁?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阻止?”   “紫汐!”红嫣低喝一声,“那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汤药,若是真有问题倒还好说,若是没有问题,我贸贸然阻止诬陷皇后娘娘,会给冰凰山庄带来多大的罪责你可知晓?我红嫣一人生死是小,可若连累了小姐该怎么办?再说……再说谁又能想到,会有人想到借皇后娘娘之手杀害十公主,再嫁祸于皇后娘娘?”   苏潆汐一边抹眼泪一边静静地听着,听到红嫣最后说“嫁祸于皇后娘娘”之时,蓦地一怔。   “嫁祸于皇后?这么说,这个换药的人不是毓皇后的人,相反,应该是毓皇后的敌人?”   红嫣点点头,“我正有此想法,而且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这个人极有可能与当初害死大殿下之人有关。”   苏潆汐抽噎了两声,恨恨道:“不管此事与谁有关,他既是敢动我的哥哥姐姐,我苏潆汐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   一直以来春雨淅沥,不来则已,来了就不会那么快停下。所幸出了前几天的风雨大了些,待离了北疆之境,渐入中原,雨滴便渐渐变小了,下一阵子停一阵子,并未给大军的行进带来什么阻碍。   春色盎然,气候回暖,一路走来,日渐可见路两旁的野花漫开,将士们的心情也不再似进往北疆之时的沉重枯乏。   照此速度下去,最多不出半月,大军便可返回帝都。   行进宴城境内,天色已黑,大军驻扎于城外的一处坡上。   每年的三月二十五是宴城的祈元节,每到今日城里的大街小巷就会有很多人上街,以诗文琴棋书画会友,有的为寻知己,有的为寻良缘。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苏氏兄弟几人换上轻便的衣装,进了宴城。   苏夜泽道:“早闻宴城的祈元节热闹非凡,今日一见当真是有些看头。”   苏夜洵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究竟是这城里的姑娘有看头,还是这祈元节有看头?”   “嘿嘿……”被看穿心思,苏夜泽忍不住讪讪一笑,下意识地向身后望去,果见男人装扮的段芊翩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见他看来,又连忙别过头去,故作不见。   苏夜洵将一切收在眼底,不由低头浅浅一笑。   街上往来的行人中,不少过路女子满目惊艳地看向苏氏兄弟一行人,难掩眸中与脸上的惊赞之情。只是无奈他们无暇旁顾,缓缓走上一座小桥,看着河中往来不绝、形形**船只,面上虽有笑容,却很浅很淡,似乎早已见惯。   一道悠扬的琴音在河面上响起,随晚风轻轻飘到岸上,琴音悠然,然他们也听得出这抚琴之人不仅心境豁然、静敛,便是一身的内力也不逊于寻常之人。众人不由得将目光移向河面,循声望去。   只见河中央一艘船迎面驶来,船只并不算大,长约五丈,宽约两丈,高约一丈,船头有两名玄衣护卫执剑站立。中间的甲板上一名身着淡蓝色裙衫的女子正抱琴而坐,纤指轻抚琴弦,幽雅的琴音缓缓流出,   苏夜泽忍不住皱眉道:“这艘船看着似乎有些眼熟……”他说着看了看身旁的苏夜涵,突然指着船上抚琴的女子,对苏夜涵道:“七哥,是她!”   苏夜洵不由问道:“谁?”   苏夜涵定睛看了看,嘴角浮上一丝浅笑,道:“果然是她,我们在京都见过这位姑娘,真没想到竟还有缘在此再相见。”   苏夜泽狡黠一笑,“弗如就让我去与她一叙……”   话音未落,就听河中有一男子对那蓝衣姑娘道:“姑娘琴艺高绝,实令在下倾仰万分,在下这里有一联,不知可否请姑娘对来?”   蓝衣女子琴音不减,低眉淡淡一笑,道:“公子尽管说来。”   男子道:“移椅倚桐同赏月。”   蓝衣女子纤指拨过琴弦,迅速接道:“点灯登阁各观书。”顿了顿,道:“小女子这里也有一联,不知公子可愿对来?”   “姑娘请说。”   那蓝衣女子似乎意识到桥上有人在注视着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目光与苏夜涵一擦而过,微微点头致意后,缓缓道:“弹指声中千偈了。”   男子闻言一愣,轻声嘀咕道:“佛偈?”   他怔怔想了半晌,无从作答。   桥上,苏夜涵微微一笑,轻摇手中折扇,朗声道:“拈花笑处一言无。”   蓝衣女子抬首望来,见是苏夜涵不由得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苏夜涵会意,在桥上众人暧昧的笑意中,轻轻跃身而起,足尖点过河面,翩翩落在蓝衣女子身旁。   此时此刻他背对着众人,无人瞧得见他的神色,所以也无人知道从他落下的那一刻起,面上清和的笑容便一扫而空,只留一丝清冷。   “你怎么来了?”   蓝衣女子琴音不停,低下头,垂眸巧笑,“涣王殿下以流星鸟传来了消息,京中出了大事,只怕你们要加紧脚程,尽快回京了。”   “何事?”   “四王妃顺利诞下小世子,小世子安然无恙,只是,十公主却在洵王府中,因服食了毓皇后赐下的汤药,如今已香消玉殒……”   蓦地,苏夜涵脸上那仅留的一丝清冷笑意也一并消失。   蓝衣女子又道:“如今太后娘娘危在旦夕,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件事,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泄露出去。绍驸马如今情绪很不稳定,涣王殿下的言辞之中也满是怒意与恨意,十五公主大有要闹翻皇宫的意思。如今朝中一片动乱,你与二位王爷最好尽快赶回,在与不在朝中,如今有着天壤之别……” 【一百七十九】清风依旧伊人消   自古女子如花,可妖可媚,可淡可净。只是,终究都逃不过一个花败叶残枯凋零的结果。   然,却又非所有人都能等到这样的结果。从去年十一月至今,不过短短四个多月的时间,睿晟帝就接连你失去了两个他心爱的女儿。   他这两个女儿,都是那般温和懂事,贤良淑德,却终落得同样的下场,芳华早逝,香消玉殒。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让睿晟帝根本没有丝毫准备,就被老天开的大玩笑,砸得心神俱伤。   碧桃花,春婉娩。   去年今时,苏潆淽尚且还与绍元柏带着绍彤鸢陪同睿晟帝和德妃一起赏满园春色花竟开,可如今,苏潆淽却只能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木棺里,再也不能对他们微笑招手。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绍彤鸢不顾众人的劝说,口中一直哭着嚷着要娘亲,一双小眼哭得通红,青鸾与苏潆汐见了,顿觉自己的心也被哭得碎成一片片。   一向内敛坚韧、心态平和的德妃娘娘终于在不知第几次晕倒之后,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泪水却止不住流出。睿晟帝见之,心痛不已,却束手无策。   淑景殿内殿,龙颜一怒,怒不可遏。   “啪……”内侍送来的茶水被睿晟帝一抬手悉数打落,杯盏的碎屑洒落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在正跪在堂下的那人手背上,她却一动不动,浑然不觉,   宗正在一旁看了,忍不住侧过脸去不忍心看,再看睿晟帝的脸色,又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得低头静立一旁。   睿晟帝握紧拳头,看向毓皇后的眼中除了怒意、恨意,再无其他。   “告诉朕,为何要这么做?”   毓皇后依旧满脸倔强,面不改色,垂首道:“皇上,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没有害死淽儿,更从未有过想要害淽儿的心。臣妾无女,她虽不是臣妾亲生女儿,可臣妾向来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这一点皇上和婕妹妹都是再清楚不过,臣妾又怎会去害她,甚至连带着害死她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儿……”   “你住口!”   不提孩子倒罢,一提起孩子,睿晟帝心头的怒火更盛,“你竟然还敢跟朕说这个孩子!它还没有出生,还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没能看一眼它的爹爹和娘亲,就被你的一碗汤药害死,你还有何颜面提起它!”   毓皇后情绪虽高涨,却极力压抑着,握紧的拳头指甲扎进肉里她也不吭一声,低沉着声音道:“皇上,臣妾当真是被人冤枉的……”   睿晟帝背过身去,已然不愿再理会她。   殿门外,一名小公公晃了一下,宗正见状悄悄走出,听那小公公说了几句话,突然狠狠一皱眉,犹豫了好久方才回来,向睿晟帝回禀道:“启禀皇上,仪秋宫的尔烟姑姑有要事求见皇上……”   “轰走,朕谁都不想见!”   “可是皇上,她说……她知道十公主中毒之事……”   睿晟帝身形一顿,骤然回身,宗正看着他的神情,领会之后对外喊道:“宣,尔烟觐见。”   尔烟今日难得着了一套烟色鲜丽的裙裳,仪容整洁素净,入内之后从容不迫地对帝后行了大礼,而后便跪在毓皇后侧后方。   睿晟帝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且等她行完礼,而后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尔烟低头,声音却不低沉,缓缓道:“启禀皇上,十公主中毒一事,与皇后娘娘无关,全身奴婢一人所为,与皇后娘娘无关……”   话音未落,毓皇后与睿晟帝同时瞪大眼睛向她看去,一惊一怒,却都有些不可置信。   毓皇后皱眉喝道:“大胆奴婢,殿堂之内岂容你胡言乱语?”   睿晟帝突然抬手,对尔烟道:“把话说得明白些。”   尔烟伏下身去,以头点地,而后起身道:“奴婢不敢有瞒皇上,其实那晚汤里的毒药,是奴婢下的。那日皇后娘娘见四王妃生小世子十分辛苦,十公主前来探望,身体也有些不适,心有不忍,便让奴婢准备两碗汤药给二人送去。奴婢知道洵王殿下一直不喜欢四王妃,有另选正妃之心,且傅氏原本门庭就低落,若非攀上洵王殿下这枝高枝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地位。所以奴婢就想与其让日后王爷真正倾心之人生下的孩子为幼,倒不如奴婢先替王爷除掉这个孩子……”   “你放肆!”听到这里,睿晟帝突然狠狠一怒,厉声喝道。   跪在地上原本面不改色的毓皇后,此时脸色也骤然一变,讶然地看着尔烟。   尔烟神色坦然,不变不动,“奴婢自知有罪,等奴婢将事情真相说完,任凭皇上处置。奴婢确实心肠歹毒,奴婢自幼跟在皇后娘娘身侧,一心只愿为娘娘、为王爷着想,便是死也不足惜。两碗汤药只有王妃那碗有些问题,里面加了些会伤及胎儿、但绝对不至于害死人的草药,十公主那碗干干净净,并无他物。可是最后却是十公主喝了有毒的汤药,奴婢猜测这其中必被人做了手脚,一定是有人临时调换了王妃和公主的汤药,而且定在汤药里又加入了些许药,才会……”   “砰……”   睿晟帝已然愤怒到了极点,随手抓起一只砚台就朝着尔烟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额头,顿时,尔烟额上鲜血直流。   “小小宫婢竟有如此歹毒之心,当真令人发指!”睿晟帝直指尔烟,浑身微微颤抖。   “尔烟……”毓皇后回身看了看尔烟,突然又听得宗正一声惊叫:“皇上……”   抬首望去,睿晟帝身形一晃,脚下一个不稳,竟险些跌坐在龙椅上。   尔烟并不急着擦去额角的血,对着毓皇后又伏身一拜,道:“娘娘,奴婢跟随您已经三十年了,这些年来您待奴婢如姐妹,奴婢心中感激。此次之事奴婢瞒着您擅作主张,娘娘定是要生奴婢的气了。娘娘请放心,以后,奴婢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说罢她又转向睿晟帝,拜道:“皇上,这二十多年来皇后娘娘一直全心全意为了皇上,有什么苦都自己扛着,皇上,娘娘过得辛苦啊……如今这事娘娘全然不知情,全都是奴婢一人所为,恳请皇上看在娘娘一心为了皇上,辛苦操劳的份儿上,莫要降罪了娘娘,奴婢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奴婢只知该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奴婢不敢求活路,只求皇上能认清是非黑白,明白娘娘的清白无辜的……”   突然她话音顿了一顿,哽咽了一声,顿时大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滴落在她白洁的衣服上,一片殷红。   “尔烟,你……”毓皇后连忙挪至她身旁,扶住她摇晃欲倒的身体,终于有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你,你服毒了……”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尔烟伸手拦住了毓皇后要为她擦去血迹的手,“娘娘不必为奴婢难过,奴婢双手占有鲜血,不知道娘娘为奴婢难过……奴婢只求皇上不要为难娘娘,只求日后洵王殿下能有出息……如此,奴婢死……死也瞑目了……”   而后,她的手沉沉垂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宗正见状,连忙唤来宫人,将尔烟的尸体抬出去。   毓皇后瘫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地上冰凉的寒气一点点钻进体内,爬上心里。   这一生中,仅有的对她最重要的几个人中,如今她又失去了一个。苏夜洛战死之后,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泪水了,可是看着尔烟被拖出殿外的模样,她的心却如针扎般,狠狠痛了起来,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一道黑影遮住了从殿外透进来的光,毓皇后微微侧身,见睿晟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愤恨而嘲讽。   “全然与你无关么?”他轻轻开口,语气轻缓却满是讥笑之意,“为何你宫中宫人做了坏事害了人认了罪,最后都是她们自己一人所为,与你无关?一次如此,两次如此……可次次如此,你当真认为,朕是三岁孩童,可被你玩弄与股掌之间吗?”   毓皇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无从辩驳。   睿晟帝冷笑着,道:“皇后啊皇后,你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从澄儿到淽儿,事事有你的份儿,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他说得咬牙切齿,突然紧紧一蹙眉,道:“他们可都是朕的子女,也都叫你一声母后,你于心何忍,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睿晟帝情绪激动,身形微晃,衣摆打在毓皇后身上,毓皇后却不躲不闪。   而后,睿晟帝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狠狠捏住毓皇后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恨恨道:“朕当初,为何没能早一点看清你这丑恶、凶残的真面目?”   毓皇后心里一痛,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看着睿晟帝冰冷残酷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她还是咽了回去,只是两眼含泪倔强地看着睿晟帝。   蓦地,睿晟帝站起身,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将皇后送回仪秋宫,从今天开始,没有朕的旨意,决不允许她踏出仪秋宫半步。彻查仪秋宫所有宫人,身世清白者分至各宫各所,作奸犯科者,按我天朝律例论处,严惩不贷!”   “是!”   “传旨下去,皇后毓氏善妒成性,野心可惧,心肠歹毒,纵容宫人行凶,从今日起撤其后印,禁足于仪秋宫,后印交于华贵妃,即日起由华贵妃执掌后宫大事,德妃、靳妃从旁协助!” 【一百八十】日暮东风怨啼鸟   帝都兹洛城中早已传遍,十公主在腹中孩儿九个月之时,误食了有毒的汤羹,一尸两命,尽归西去。   整个皇宫中乱作一团,中书令绍元柏数日不朝,绍彤鸢也早已接到了清王府由青鸾照看着,如今的绍府,就如同一座废弃的园子,没有人气,没有声响,所有下人都胆战心惊度日,唯恐不小心惹恼了绍驸马,被牵连进来。   朝中混乱,苏夜清忙得分身乏术,如今再加上苏潆淽一事,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时日以来,苏夜涣待在大宗院里总还算安静老实,没有再闹出什么事来,如今事务繁重,偏偏睿晟帝身体每况愈下,无奈之下便将苏夜涣从大宗院里放出。   被关了两个多月,甫一出了大宗院,苏夜涣便直奔清王府。   苏潆淽的事情他早已听墨香雪说得清清楚楚,如今这时候他若想知道什么情况,就只有先走一趟清王府,问个清楚。   “父皇已经下旨,皇后娘娘被除了后印,禁足仪秋宫中,后宫之事暂由贵妃娘娘处理。”   花园里,苏夜清与苏夜涣兄弟二人边走边聊,全都浓眉深锁,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就这样吗?”听了苏夜清的话,苏夜涣不由紧握双拳,眼中怒火中烧,“她的一双手沾染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如今仅仅是禁足,就没有别的惩罚了吗?”   苏夜清明白他的心情,别说是苏夜涣,就是他自己,听闻这样的结果也是气恼万分,可是,睿晟帝的旨意他们兄弟几人向来无人敢过问,更别说意图改变。   轻轻拍了拍苏夜涣的肩,苏夜清道:“身为一朝皇后,除她后印,即便是没有重罚于她,也已然是对她最大的痛击。皇后娘娘素来心高气傲,除了后印便意味着如今她与废后并无区别,名号虽在,却已形同虚设。父皇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实是有所顾虑,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这朝中有多少毓家和傅家的人?如今四王妃又诞下小世子,即便父皇要处置皇后,也要顾及四弟和朝中重臣的意思。”   苏夜涣心知苏夜清言之有理,然,他咽不下心里这口怒气。   “难道,十妹就要这样白白冤死了吗?两条命,那可是两条命啊!四哥的孩子是生命,难道十妹腹中尚未及出示的孩儿就不是人名?”   被戳中心里的痛处,苏夜清的心狠狠一疼,握紧了拳头,突然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柱子上。   “十妹……”他兀自呢喃一声,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他怎么能不心疼?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他自小手拉手牵着长大的十妹!   苏潆淽自幼懂事乖巧,惹人疼爱,从小到大没有人舍得碰她一根指头。长大后嫁入绍府,她更是温婉柔顺尊长师幼,相夫教子安稳持家,绍家上下无一不赞十公主淑逸贤华,兰质蕙心。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公主,却有人忍心在她的汤药里下了如此重分量的毒,一并夺去了她与将要出世的孩儿的性命!   不远处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稚气童嫩的声音,却已经不再清脆,隐约带着些许沙哑,似乎已经哭了许久。   “舅妈,鸢儿要娘亲……”绍彤鸢哭得满脸泪水,双眼通红,两只小手紧紧缠在青鸾的脖子上,手指所指的方向却是绍府所在之处。   这几日青鸾的眼睛就一直红红的,身为人母,她比别人更能体会骨肉分离的痛苦。   “鸢儿乖,不哭……”她轻轻拍打着绍彤鸢的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逸韵和苏逸弘在奶妈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过来,两个小家伙平日里总是争着抢着要青鸾抱着,这几日倒是突然董事许多,从不与绍彤鸢争抢,这会儿还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吃的。   “鸢儿妹妹不要哭,潆淽姑姑不会喜欢爱哭的孩子的。”苏逸韵拉起绍彤鸢的一只手,睁着大眼睛认真说道。   苏逸弘也不退让,抓起几颗剥好的果子塞进绍彤鸢手里,道:“鸢儿姐姐,你不要哭了,等你在长大点,我和姐姐就陪你去找姑姑好不好?”   闻言,青鸾原本强忍着的眼泪却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下来。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苏夜清和苏夜涣都感觉心里涩涩的,紧紧揪在了一起,想起因为伤心过度、如今还卧病在床的德妃,二人的愤怒之色丝毫也遮掩不住。   蓦地,苏夜清脸色一冷,直起身道:“我这就进宫,我要当面和父皇说个清楚,十妹决不能就这么惨死,毓家,必须给一个交待!”   “三哥,冷静点!”苏夜涣抢先一步拦住苏夜清,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现在这样贸贸然地冲进宫去跟父皇理论,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反倒会落人口实,给旁人落下话柄。”   苏夜清怒道:“难道,我要就这样坐视不理?”   苏夜涣的眸色骤然一沉,冷冷一笑道:“自然不是。除了十妹,还有大哥之仇要与她细细算一算,怎能就这样算了?这两个多月来我一直在调查她所做过的种种恶事,她手上所沾染的鲜血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已经收集了很多证据,只等着七哥和衣凰回来,我们齐力出击,一招击中才行!”   苏夜清不由一怔,“七弟?她与七弟有何干?”   苏夜涣低眉想了想,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下人的叫喊声:“王爷……王爷,不好啦……”   边喊着边匆匆跑到苏夜清二人面前,气喘吁吁道:“王爷不好了,出事了……宫里来了人,急召二位王爷进宫……太后,太后娘娘危亦……”   话音未落,二人齐齐一怔,相视一眼之后,不等下人把话说完,抬脚就朝着王府大门奔去。   永德宫中已经乱作一团,除却毓皇后,其他一众后宫妃嫔皆已到齐,以华贵妃为首依次排开,候在清思殿外,便是久居大悲寺、鲜少出现在宫中的苏夜澜也已经赶回。   不断有宫人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太医们更是浓眉深拧,束手无策。   睿晟帝早已坐立不安,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忧虑之情。   “还没有结果吗?”突然睿晟帝回身冲着一帮太医大声叱问,闻声,众太医纷纷一惊,连忙屈膝跪地,神色惶惶地看着彼此。   闵吉四下里看了一眼,微微起身道:“皇上,微臣有一言,虽不中听,却还是希望皇上能冷静听着。”   睿晟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说。”   闵吉道:“想来皇上也该知晓太后的身体状况,本已是油尽灯枯,焚烧而尽,撑着太后至今的是太后自己心中放不下之事。而今太后大受打击,支撑着她的那股信念已然抽脱,此时已然药石无医,便是寻来天山雪莲,也再无用处了……”   闵吉的话没有说完,睿晟帝却已经听得明白了。   身形一晃,他瘫坐在座椅上,目光悲痛而深沉,低下头去以掌扶额,低声问道:“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闵吉不答,却是看了众位太医一眼,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睿晟帝终于沉沉阖上了双眼,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太后……还有多久时间?”   “这……”闵吉为难地皱起眉,“这不好说,如今便只能看太后娘娘自己的求生意识与意志力了……”   睿晟帝沉沉一叹,突然皱眉看向侍在一旁的宫人问道:“之前太后娘娘虽然凤体欠安,却一直饮食无恙,意识尚且清醒,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受到如此刺激,几度昏厥不醒?”   闻言,殿内的一众宫人全都吓得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皇上饶命……”   睿晟帝眉峰一紧,怒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皇上,许是……许是方才碧芳姐姐和小世子的谈话让太后娘娘听去了,才会……”   “什么谈话?”   “是,是……”几名宫人吓得浑身颤抖,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   就在睿晟帝怒极之时,一个小巧的身影飞快闪进殿内,快步奔至睿晟帝面前,跪地拜道:“皇爷爷,您不要责怪她们,一切都是孙儿的错,皇爷爷如果要罚,便罚孙儿一人吧……”   “轩儿?”睿晟帝一见到逸轩,没由来的一阵心疼,连忙将他拉起来,只见他的一小脸上满是泪水。“你做错了什么?”   逸轩吸了吸鼻子,垂首道:“回皇爷爷,轩儿一直都想知道十姑姑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寻来几位姐姐问问,结果……结果我们谈及十姑姑中毒而死的话被曾祖母听见了,所以……”说到这里逸轩已经泣不成声,再次跪地而拜:“皇爷爷,孙儿知道这一切都是孙儿的错,您就惩罚孙儿吧……”   闻得此言,睿晟帝的震怒已然消减了大半,尤其是听逸轩边哭边将此事说来,心里更多的是难过,而非愤怒。   幼子不谙世事,又有何辜?   蓦地,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抬首问道:“清尘郡主呢?太医没有法子,为何没有将清尘郡主传进宫来?”   “回禀皇上,清尘郡主她……她不在京中……”   睿晟帝一愣,衣凰不在?一向最有法子,最能力挽狂澜的衣凰不在?   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么?难道,太后当真等不到苏夜洵三兄弟回京了么?见到三位在外未归的孙子,可是太后最后的心愿!   他眼神一沉,心一横,喝道:“来人,即刻前往洵王府,传红嫣姑娘进宫!” 【一百八十一】蜡炬成灰泪始干   睿晟帝手谕由信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至苏氏三兄弟手中。   彼时,他们已经将大军交由冉嵘与冷天月,命他们领着兵马按原定路线回朝,而他们兄弟三人则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先行一步,身边仅仅跟随了五六人。   十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短短七天时间就已经传至北方各城。   这一路一行人几乎是连日连夜地赶路,马匹换了又换,却喊总觉速度不够快,恨不能即刻飞身至帝都,见太后一面。   不用旁人多说,他们也猜想得到此时此刻京中的情况,必是混乱、却安静异常。安静只不过是表面之象,那样的沉寂下面是暗潮汹涌,风起云涌。   谁都再清楚不过,十公主之难绝不会只是个简单的意外,或者是毒害,这只是这场风波的开始。   苏夜澄已经葬身火海快半年了,储君之位却一直这般空悬着,而且睿晟帝的心意亦是没有任何人能猜得透,他所想所中意之人,没有人能猜到丝毫,他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如此之深,放出了那么多的烟雾假象,以至于让人有种每一位皇子都有可能成为继位人选的错觉。   天色完全暗下去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前面的这座小镇。镇子虽不大,却小而精致,该有的酒楼客栈一样不少。   连日来的加急赶路,终于让苏夜涵的些许的疲惫,胸前曾经中箭的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偏他脾气倔得很,不肯表现出丝毫,不愿让任何人瞧得出来,而到了晚间,就疼得越发厉害。   屋里灭了火烛,再看看其他几人的房间也已经是一片漆黑,想必是白天太累了,都已经休息下了。   “咳咳……”苏夜涵的屋里传出几声轻微的、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一道浅色身影应声而出。   四月之初,弯月如弓,细小而朦胧。这样的月色下,实难辨清夜色下之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咳咳……”苏夜涵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袍,独身一人坐在房间后面大树下的石凳上,抬首望着夜空中并不明亮的月光,嘴角隐隐泛着一丝微凉的笑意。   他话音刚刚落下,咳声未止,就听到树上传来一道清冽中带着些许慵懒的女子之声:“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呵!”闻此声音,苏夜涵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轻呵一声,笑了笑。“夜吟应觉月光寒……月光寒……”   “月光不寒人心寒。”白色身影从树上轻轻跃下,声音澹澹说道,落座与苏夜涵身旁之后,她看了他一眼,兀自一撇嘴道:“你这伤,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无碍……”苏夜涵嘴上虽如此倔强地说着,可那一声一声低沉的咳声,还是让衣凰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北疆之行,我早已料到你不可能安然而归。”   苏夜涵抬眸看了看她,隔得如此之近,他隐约可以看见衣凰看似不在乎的眼中有一些担忧之色,一时间倒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喜还是忧,干脆又迅速挪开了目光,“你是不希望我安然归来?”   闻言,衣凰不由得侧身睨了他一眼,眼神微冷,笑道:“我可没那份闲情,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对我曾经救过的人负责,毕竟你这伤留下病根,也有我的失误。”   苏夜涵却只是摆摆手,“与你无关。”   蓦地,衣凰的脸色冷了下去。   与她无关?他的意思是,他的生死他的安危,便连当初他中的那一箭,都是与她无关的,是她自己硬生生地贴上去,死皮赖脸地替他医治,救他性命么?   呵!说来也是,自己于他而言,又何时是个有关之人?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与他母妃长得极为相似之人罢了,所以他才会对她不同于常人,待这股子劲儿过去了,他发现了她与他母妃不同之处,一切便又烟消云散,就此而已!   “是啊,王爷的事情自然是与我无关,当初我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我慕家,碍于圣意不可违,才会冒险前往北疆。”衣凰说着挑眉冲着苏夜涵微微一笑,笑容明艳,却冷冷的不带感情,“所幸,这一次我不再是受命在身,已不是为了王爷而来,总算不是做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了。”   她说着迅速站起身,最后瞥了苏夜涵一眼,道:“依此速度走下去,最快三日便可抵达帝都,但愿这些时间里你们一切顺利。时间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吧。”   说罢,只见她白色身影一转,足下轻轻一点便跃上了枝头,再一个跃身,便出了院墙,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苏夜涵一声不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直到衣凰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方才沉下脸色,眸中隐隐闪过一道冷冽的伤痛。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衣凰方才所坐的凳子上,定定地看了片刻之后,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清淡地微笑——   那是一只瓶子,苏夜涵曾经见过,是衣凰用来装药的药瓶……   ——————————————————————————————————————————————   这几日来,宫中的氛围一直都很紧张而严肃,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的大意,尤其的永德宫中众人,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差错。   两天前的那个宫女是如何惨死的,虽没有多少人亲眼见到,可是她的惨叫之声却至今仍然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脑海。她不过是因为在守夜的时候一时打盹,正巧这时太后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她没能及时禀报,就被睿晟帝下令拖出去杖毙了。不仅如此,睿晟帝还让当晚在永德宫当值的所有宫人前往旁观,以儆效尤!   多亏了有红嫣在,及时发现了太后的动静,并唤来几位太医一同努力,总算让太后睁开了眼睛,虽然如今她的意识尚且模糊,没多会儿又睡过去了,但总算是睁开眼睛、苏醒过了。   这几日里,除却正卧病在床的德妃,众位妃嫔轮番照顾太后,日也有人看护,宫中所有资历高深的太医都留在了永德宫中,几乎寸步不离。   便是红嫣,自从那日被从洵王府急召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永德宫一步。   如今她是永德宫里的重要之人,是睿晟帝时时提起之人,更是几位太医时时谈起之人。   一个小小的姑娘家,面对众位太医皆束手无策、昏睡不醒的太后,她竟敢抛弃常规医理之论,另辟蹊径、兵行险招,利用回命之法,以金针渡穴,刺激太后的各处大穴,以激发人的求生本能。而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成功了。   这两天太后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虽然每一次时间都很短,但至少她能睁开眼睛、甚至能认出睿晟帝来。   为此,睿晟帝不由心中大慰,直言要重赏红嫣。   其实红嫣自己心里并没有底,探清太后的情况之后,她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以太后当初之状况,只怕便是衣凰来了,也会无从下手。而她红嫣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头脑聪明,经常跟在衣凰身侧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又怎么可能有能耐救醒太后?   然而睿晟帝已经下了旨意,要她务必救醒太后,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她救不醒太后,自己就会性命难保,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她搜罗出了脑海里所以跟衣凰学来的东西,最后唯一一点几位太医都不敢尝试的便是金针渡穴、刺激周身各大穴。   众所周知,大穴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只需一针便可让活人丧命。   而红嫣,她做到了!   “红嫣姑娘,太后的汤药熬好了……”一名宫女端着药碗轻轻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的太后,又看了看满脸倦容的红嫣。   红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搁下吧,一会儿太后醒了我来喂她老人家。”   宫女关切道:“姑娘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红嫣连连摇头,“如今情况紧急,不能有丝毫大意……”她说着看了看已经快要燃尽的火烛,提醒道:“你让人快把这火烛换了,皇上很快就要批完折子过来了,莫让皇上看见这已经燃尽的火烛。”   “是,奴婢马上去办。”那宫女感激地看了红嫣一眼,慌忙转身出去了。   再看着双眼紧闭的太后,红嫣只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从十公主苏潆淽出事到现在,她便一直处于惶惶不安中。好在如今傅雯嫣那边用不着她太多心,未免四王妃与小世子再受伤害,睿晟帝已经命自己身边最贴身的几名宫人以及当年照顾逸轩的几名姑姑亲自前往洵王府照顾傅雯嫣,相信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脚。   可是眼下太后这情况,是否能撑到几位王爷归来,红嫣心里丝毫没有底。虽然睿晟帝有言在先,她已经让太后醒来了,便是太后撑不到那个时候,也绝不会怪罪于红嫣,许诺要给的重赏也会兑现,可是红嫣已然感觉很是不安……   “皇上驾到——”   宗正的声音拉回了红嫣的思绪,她连忙整了整妆容,正要出门接驾,却见睿晟帝已经大步跨入屋内。   “免礼吧,太后情况如何?”睿晟帝大手一挥阻止了红嫣,走到窗前问道。   “回禀皇上,半个时辰前太后娘娘醒过一次,还问及皇上身在何处,小女答国事繁忙,皇上在批阅奏折,很快就来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竟笑了……”红嫣说着看了看床头的药碗,“等太后再醒来,就可以喝药了。”   睿晟帝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慈和地看了红嫣一眼,“不管怎样,如今你都是个大功臣,衣凰身边的人,果真都有不同寻常之处……”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急急禀报:“皇上,有急事……”   “说。”   宗正入内,道:“皇上,三位王爷已经进城了!”   “好!命他们速速进宫,其他一切暂且不管,直接到永德宫来见朕!”   “是。”宗正又连忙退出。   睿晟帝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微笑,突然他神色一怔,红嫣也同样一喜,看着太后微微动了动的手,只见睿晟帝上前一步抓住太后的手,道:“母后……母后,孩儿来看您了……”   太后的眉头稍稍皱了几下,沉重的眼皮动了动,睿晟帝又道:“母后,洵儿那几个孩子,回来看您了……”   “洵……洵儿……”太后微微张嘴,勉强发出几个音,等了片刻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早已失了往日里的神采与光泽,苍老而茫茫。   “涵儿……”她声音低沉沙哑,喊一声便往其他地方瞥两眼,突然她目光一顿,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看得睿晟帝和红嫣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只见太后微微动了动嘴唇,又喊道:“泠儿……淽儿……哀家的好孙女儿……”   闻声,睿晟帝眼睛骤然一阵酸涩,红嫣也忍不住低下头去,鼻子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   得到苏氏三兄弟已经进城的消息,所有妃嫔又齐集永德宫,这会儿听到太后的话,刚刚走到门前的华贵妃、靳妃以及在宫里的苏氏兄妹不由得都心里一难过,眼泪落了下来。   听到动静,太后向这边看了看,喊道:“清儿……涣儿……澜儿……潆汐……”   被唤的四人一起上前,跪在床前,道:“孙儿在。”   太后勉强抬起手拉起苏潆汐的手,吃力道:“兄弟姐妹之中,你最年幼……可如今也算是长大成人了,可莫要……莫要再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   “是,孙儿记下了……”苏潆汐泪如雨下。   太后又道:“你们兄弟三个都给哀家记住……兄弟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切不可……忘了兄弟情谊,为己私利泯灭了本性……”   三人心中齐齐一惊,却还是连连点头,道:“皇祖母放心,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太后闭上眼睛,歇了歇气,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看着窗前的孙儿,又看了看跪着的众妃嫔,最后看着睿晟帝道:“地上凉,皇儿就别让她们一直这么跪着里……到外面坐着候着吧……”   闻声,不等睿晟帝下令,华贵妃便识趣地领着众人缓缓退出。   此时屋内除却太后,便只剩下六人,睿晟帝、苏氏兄妹以及红嫣。红嫣看了看,正欲转身离开,却被睿晟帝抬手阻止了。   “皇儿方才说……说洵儿回来了……”   “是的,方才传来消息,他们很快就要进宫了……”睿晟帝说着向门外看了一眼   果不让他失望,宗正的身影再度出现,“回禀皇上,三位王爷进宫了……”   睿晟帝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闻言,苏夜清几人全都面上一喜,只听苏潆汐喜道:“皇祖母您听,四哥他们已经进宫了,马上就要见到您了……”   “呵……好,好啊……哀家的乖孙儿……”太后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悦之色,眼角浮上一丝笑意,“皇儿……”   “孩儿在,母后。”   “几个孩子都不容易啊……涵儿心中最苦,可偏他性子最冷,不善言辞,皇儿莫要忽视了他……”太后说着停下歇了一口气,这才又道:“贤妃走得早,如今泠儿又不在了……”甫一提起苏潆泠,太后的眼泪再度从眼角流出。   睿晟帝看着心中一阵难过,连声道:“母后放心便是,他们都是朕的孩子,朕心里都明白,都心疼。”   “那就好……涵儿和涣儿这个孩子亲事还没定呢……皇儿别给忘了……”   闻言,兄妹几人极力隐忍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   睿晟帝抓住太后的一只手,道:“所有一切母后尽管放心吧,孩儿心中自有分寸。母后先歇会儿,马上洵儿他们就到了……”   “洵儿……”太后沉沉一叹,“涵儿……泽儿……哀家知道他们都安全,就……就放心了……”   她说着,突然一顿,好不容易才接上下一口气。   几人全都一惊,心悬在嗓门眼,瞪大眼睛看着太后。只见她虽然努力睁大眼睛,努力喘息着,可是她的呼吸已然越来越吃力,越来越力不从心。   “母后……”   “皇祖母……”   几人都胆战心惊地小声喊着,生怕吵着了她。   太后吃力地侧过投来,看着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进来的那道门处,声音微弱:“你们……你们都安然无恙……哀家就放心了……哀家,对得起……先帝了……”   门外,突然传来宗正的高呼声:“洵王殿下、涵王殿下、十三王爷到——”   下一瞬,三道人影穿过众人,似一阵风冲进了太后的房内,“皇祖母——”   太后嘴角噙笑,原本抬起的手,终于缓缓垂下。   “母后——”   “皇祖母——” 【一百八十二】三番五次为何恨   崇仁二十四年,四月初五,慕太后宾天,举国同丧。   三位从北疆归来的王爷已经进了宫,却尚未及见上太后最后一面,太后便溘然长逝。   慕太后归西,加上十公主中毒而亡,再念及之前两位儿女的无辜惨死,睿晟帝一时悲愤交加,终于承受不住,倒了下去,卧床不起。   毓皇后被禁足于仪秋宫,苏夜洵归来至今仍未得见。   睿晟帝之心意显而易见,这一次的事断不可能轻易就蒙混过去,十公主中毒之事若不查清,只怕从刑部到大宗院都吃不了兜着走,否则也不会在慕太后宾天之际,仍然不肯允口放毓皇后自由。   春季百花开,争芳斗艳,然如今这宫中却满是萧飒之景,处处透出凄冷寒凉之气,让所有人从心底升起一股股寒意。   麟德殿外,一抹坚挺的背影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可偏偏殿里那位主子没有丝毫动摇之心。   宗正小跑过来,手中捧着一碗水,递到身着蓝袍、长跪殿前的苏夜洵面前,忧虑道:“王爷,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吧。”   苏夜洵目不斜视,对宗正的话故作不闻,道:“我要见父皇。”   宗正早知会是这种回答,不由着急道:“王爷,眼下可不是说皇后娘娘这事儿的时候啊,太后娘娘尸骨未寒,还未下葬,皇上又卧病在床起不了身,王爷向来聪明睿智,怎的这个时候犯糊涂了?”   话刚说完,宗正自己就后悔了,连忙捂住嘴朝着苏夜洵看去。反了反了,即便他是跟随睿晟帝多年的老人,也不能随便对着王爷出言不逊,更何况还是这位以城府极深著称的洵王殿下……   “宗正大人教训的是。”不料苏夜洵竟低头认了,“只是本王这个做儿子的,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母后被禁足宫中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大人也知,如今仪秋宫中除了两个打杂的下人,连个照顾母后的宫人都没有,母后年纪渐渐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着,本王又怎能放心得下?”   最重要的是,若是这一次太后葬礼上不见毓皇后,那皇后的位子便岌岌可危了。   宗正能明白苏夜洵心中所想,可是眼下睿晟帝根本不愿见苏夜洵,与之论起毓皇后之事。此次事发,苏夜洵正身在北疆对抗突厥,自然是与他毫无瓜葛,可是汤药是毓皇后下命送出的,则与她必有牵绊不清的关系,睿晟帝必定不会轻易草草了事。   “王爷的心情老奴能明白,可是此时正是皇上心情大悲大怒之时,必然是听不进王爷的劝说,即便是让王爷见到了皇上,也是于事无补,甚至还会惹恼了皇上,适得其反,王爷何不先行回府,待皇上气消了,再来面见?”   “时不我待,再过两日皇祖母便要入葬皇陵,本王没时间再等了。”   “可是……这……”宗正颇为无奈,正着急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娇弱的身影正怀抱一只襁褓,蹒跚而来,身旁的丫头步步紧跟地扶着,生怕一不小心摔着了她,边走边小声提醒道:“王妃小心啊……”   宗正脸色一惊,叫出声来:“四王妃!”   苏夜洵蓦地回身望去,只见傅雯嫣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步步走来,待行至苏夜洵身旁,不顾下人劝阻,毅然与苏夜洵一同跪着。   “宗正大人,求您就想想法子,让王爷见父皇一面吧……”   “王妃使不得……”宗正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傅雯嫣,却被傅雯嫣轻悄地避开了,“哎呦,王爷、王妃,实不是老奴不想帮你们,而是……”   正说着,那孩子又突然哭了起来。   宗正正愁眉不展,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向傅雯嫣看去,见傅雯嫣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与他想的同一个法子,“王爷王妃稍候,老奴这就去试试。”   说罢连忙转身朝着麟德殿跑去。   苏夜洵这才抬眸仔细地看了傅雯嫣一眼,只见她额上汗珠渗出,脸色苍白,双唇干涩,虚弱之象再明显不过。   怀里的孩子还在哭个不停,一双小手不停地扑腾,苏夜洵见了,原本狂躁不安的心情骤然一阵平静,他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语气轻缓地问傅雯嫣道:“你还未出月,外出走动对身体多有不好,怎的到宫里来了?”   傅雯嫣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支撑跪稳当了,这才缓缓道:“我听说你进宫求父皇,已经在这里跪了好长时间了,父皇却不肯见你,我担心你……”   闻言,苏夜洵只觉心底一软,侧身又打量了一遍傅雯嫣。   从他回来到现在都没有仔仔细细看过这个女人,这个刚刚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他心里一直在难过慕太后的死和毓皇后被禁足一事,以至于差点忽略了他的王妃,这个不吭不响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生完孩子,她臃肿的身形不见了,相反,比之她刚入府之时,此时的她更加消瘦、单薄,弱不禁风。   感觉到她气力不足,苏夜洵忍不住腾出一只胳膊,伸手将她揽到自己的身边,“辛苦你了。”   傅雯嫣先是一愣,抬头看着苏夜洵真诚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阵感动,红了眼眶,连连摇头道:“不苦……”   孩子的哭声早已传进麟德殿内,没过多久宗正便再次现身,道:“传,洵王殿下、四王妃觐见。”   刚一走进麟德殿,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儿便迎面扑来,苏夜洵心里明白,睿晟帝这一次当真是病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接连而来的打击已经让他这个老人,身心俱疲。   正要行礼,就听见帘帐后一道低沉的声音道:“没有外人,都免礼了吧,嫣儿身体不适,还带着孩子,就无须那么多礼数了……咳咳……”   二人齐声道:“谢父皇。”   宗正看着睿晟帝的意思给二人看座,傅雯嫣侧身看了苏夜洵一眼,毅然抱过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跪下道:“父皇,儿臣自知此次十妹之事深深伤透父皇的心。皇祖母宾天,宫中有诸多事宜需要打理,儿臣恳请父皇能让母后暂且恢复自由,协助贵妃娘娘将皇祖母殡葬之事处理好,待此事一过,父皇想要再细细追查真相也不迟啊……”   苏夜洵陪着她跪下道:“父皇,嫣儿所言不无道理,母后向来谨言慎行,此次又怎会如此大意,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此事事有蹊跷,不管真相如何,求父皇先让母后办完皇祖母的丧事可否?”   帘后,睿晟帝唤了声“宗正”,随后便在宗正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虽在病中,眼神却依旧犀利冷冽。   傅雯嫣俯下身去,继续道:“父皇,就请看在母后一心为父皇操劳多日的份上,看在这尚未满月的麟儿的份上,暂且赦免母后吧……”   “麟儿……”听到孩子的咿呀之声,睿晟帝不由得低下头去,目光落下傅雯嫣怀中孩子的份上,愁苦多日的眼角稍稍缓和了些许。   苏夜洵二人见之,全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睿晟帝长长一声叹息。抬头望去,只见他正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轻声道:“这个孩子,不容易啊……”   只是何为“不容易”,为何“不容易”,睿晟帝却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久久不言。   —————————————————————————————————————————————   春暖花香,惹人昏睡。   春季里想来是个适合睡眠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午后,有一丝清风拂面而过,临窗而卧,没有打扰,实是一件美事。   冰凰山庄里早已是繁花盛开,一片艳丽。   百花丛中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速度奇快无比,瞬间便消失无影。   身后,跟着跑来一道娇小的身影,边跑变喊道:“你这只小狐貂快给我停下,小姐这个时候可没那功夫跟你玩闹,你要是搅了小姐的美梦,小姐定会要你好看……”   不多会儿沛儿便从花丛中露出头来,一路追去。   前面那个白色的影子毫无疑问是灵影无疑,听到沛儿的喝骂声,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飞奔而去,直直奔进了霓裳轩。   只是它刚进去没多会儿,便又低垂着脑袋怏怏地走了出来,看到追来的沛儿不由委屈地撅了撅嘴,趴在门边上不动了。   “嘿嘿,我说什么来着,小姐这个时候正在睡觉,没那工夫管你……”沛儿抱起灵影,正幸灾乐祸地絮叨,突然看到红嫣的身影在里面一晃而过,等她快步走进一看,衣凰根本没有睡,这会儿正半躺在明床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撑着胳膊,凝眉思索着什么。   “事情的整个经过就是这样?”突然她开口问红嫣道,语气冰冷,隐隐带着一股怒气。   红嫣点点头,纤眉紧锁,沉声道:“我与紫汐都以为,这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另有他人,目的就是要借这碗有毒的汤药,将杀害十公主的罪名嫁祸给毓皇后。”   “呵!”衣凰不禁冷笑一声,唇间溢出一道冰冷的声音:“好歹毒的心肠,他在洵王府,以毓皇后的汤药下毒毒害十公主,如此一来这些人就都会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一个也别想脱身。因为大殿下的事情,皇上已经对毓皇后失去了十足的信任,即便这件事看起来是毓皇后被人陷害冤枉了,皇上也不会再轻信于她,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蓦地,她眸色一冷,坐起身道:“从最初大殿下被陷害、皇上中毒到现在,这个人的下手目标一直都是围绕着皇室中人打转儿,从王爷到公主再到后妃……难道……”   沛儿和红嫣都疑惑了一下,脱口问道:“难道什么?”   “难道,这个人与苏氏皇朝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一百八十三】不向空门何处销   从十公主中毒身亡到慕太后下葬,绍元柏一直将自己关在府中,不出大门一步。念及他心中痛楚,睿晟帝并未强求他做些什么,倒是德妃曾嘱托苏夜清前往看看他,却被他拘于门外。   绍府大门外,三道人影缓缓停下脚步,后面两人静默不语,站了一会儿,前面那人抬脚欲要进府,身后一人上前道:“王爷,真的打算要进去吗?”   脸色微微一沉,前面身着一阵白色素袍的男子回身淡淡瞥了说话之人一眼,“不能进去么?”   “那倒不是……”何子连忙摇头,与邵寅相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听闻昨天和今天一大早,清王殿下来时都被中书令大人拘于门外,不愿想见……”   “呵……”苏夜涵浅浅一笑,看不出情绪,带头走上前。   绍府大门的侍卫再没有见识,也该能认得出来人是当朝七王爷,早已行礼候着:“见过涵王殿下。”   苏夜涵微微抬手,“绍驸马可在?”   “在……不过……”是为有些为难地看了苏夜涵一眼,“不过大人他已经闭门谢客多日了,谁都不愿见……”   “带路吧,本王去见他。”苏夜涵手指向府中微微一指,侍卫连忙在前面带路。   失去了女主人的绍府萧条冷落了许多,虽然府中该打理的地方都有人吩咐打理好了,可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安静得近似于死寂。   跟着那侍卫走了不近的一段路,靠近后院之时,那侍卫终于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堂院对苏夜涵三人道:“王爷,大人就在前面的远香堂。只是大人有令,我等不得靠近那里打扰他,小的就……”   苏夜涵会意,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说罢领着何子邵寅二人直直走进远香堂。   院内一片寂然,没有丝毫声响,院子里的花草因为多日未曾修剪,已经变得参差不齐,杂乱无比。有些花草失了水分,已经蔫了。   四下里扫视一圈,苏夜涵二话不说走到正堂前,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门应声而开,声音沉重而嘶哑,似是已经许久没有打开。   刚一打开门,一股怪味儿便迎面扑来,接着屋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已经许久没有人收拾。   “谁让你们进来了?”低垂的珠帘后突然传出一道男子的声音,只听他愤怒咆哮道:“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吗?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苏夜涵镇定淡然,似乎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开口,用他那波澜不惊、淡然轻缓的声音喊道:“驸马。”   闻声,绍元柏的身体蓦地一僵,已然闻声识人,猜出来人是谁。   怔怔地坐着等了片刻,他并未回身,只是放缓了语气,道:“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就是废人一个,对你们毫无利用价值。”   听闻此言,苏夜涵俊眉忍不住微微一皱,片刻后他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情,上前一步道:“驸马多虑了,本王今日来只是受三嫂之托,跟驸马说一声鸢儿想驸马了,驸马何时有空,不妨前往清王府看看鸢儿。这些时日鸢儿跟着韵儿和弘儿一起读书习字,学得倒是有模有样的。”   他的语气始终平缓无波,淡淡道来,听的人却忍不住浑身轻轻颤抖,双肩一阵抖动。   须臾之后,他终于缓缓站起回身,撩起珠帘走了出来。   看到那道颓败的身影,看着他披散而下的头发和胡子邋遢的面容,何子和邵寅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朝风流雅韵的绍驸马,那个年轻有为的中书令,同时心底也忍不住一酸。   原本该是多幸福的一个家,却因为那一碗汤药,落得如今妻儿双亡、阴阳相隔的悲惨境况。   苏夜涵镇定道:“扶驸马坐下,沏茶。”   “是。”二人毫不含糊,立刻照做。   绍元柏坐下之后,目光定定地看着苏夜涵,带着一丝疑惑,道:“王爷今日来找我,当真只是为了告知鸢儿近况么?”   “自然不是。”苏夜涵答得果断干脆,迎上绍元柏疑问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本王只是听闻驸马近日整日酗酒,连朝都不上了,皇上碍于十妹之事,即便暂时不会计较什么,可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提起此事,到时候必对驸马大有不利。本王只是想,若驸马真心希望十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真想保住绍家不败,最好尽早认清楚想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不是终日将自己关起来,闭不见客。”   “哈哈……”绍元柏闻言不由大笑出声,笑声中满是伤痛和愤怒,竟然笑出眼泪来,“计较?他若真想计较,我又有何惧?天子一言,为臣的谁敢不从?淽儿是他的亲身女儿,就这么被毒害致死,可是他却放任凶手逍遥法外,熟视无睹!哈哈……他们是天子,是帝后,我又能做些什么?那个女人她是当朝皇后,我拿什么去为淽儿报仇,为我即将出世的孩子报仇?”   苏夜涵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时而大笑,时而愤怒咆哮。   此时此刻绍元柏的心情,即便他不能完完全全体会,却能明白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当年母妃葬身火海他未能见其最后一面,后来六姐自缢于宫中,他亦是没能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便是皇祖母,他仍然没有再见她最后一眼,她就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都还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他很想问,究竟是谁,究竟是他做错了什么,要把他最亲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带走。   可是他没有问,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问题。   “哼……”出乎所有人意料,苏夜涵竟冷笑出声,他目光淡然地看着绍元柏,道:“那你这般借酒浇愁,自甘堕落,就能让十妹在天之灵安息,就能替十妹报仇,就能让鸢儿开开心心过今后的人生么?还是,驸马已经决定不要鸢儿了,让鸢儿改姓为苏,过继给三哥和三嫂算了?”   “不!”听到最后一句,绍元柏骤然一惊,站起身道:“鸢儿是我的女儿,是我和淽儿是女儿,是我绍家的后代,我不会把她给任何人!”   他一时激动,被猛然吸进的空气呛得直咳嗽,连忙端起手边的杯子猛喝了几口茶水。   何子邵寅二人讪讪看了苏夜涵一眼,却见苏夜涵嘴角挑出一丝微笑,不动声色地看着绍元柏,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驸马不愿这种事情发生,那就最好做些什么,相信驸马也不愿鸢儿看到你如今这副颓废之样吧。”苏夜涵说着轻轻太息一声,“再说十妹的事情父定会全力追查真相,断不会就这么草率了结,驸马大可不必就这么放弃,只要父皇能找到证据查出幕后凶手,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定会给十妹一个交待。眼下皇祖母刚入葬,父皇身体欠安,这几日一直不朝,三嫂身边有弘儿和韵儿已经够忙的了,驸马若是不介意,大可将鸢儿送到德妃娘娘身边待一段时间,等事情查清了驸马再将鸢儿带回也不迟。”   绍元柏神色骤然一变,将鸢儿送到德妃身边?   出了绍府大门,何子和邵寅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只是看着苏夜涵阴晴不定的脸色,又不敢开口。   从他回来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笑过,即便有也只是冷笑。   慕太后归天对于苏氏兄弟几人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苏夜涵和苏夜涣,二人皆是自幼丧母,陪在太后身边时间比之其他人较多些。如今慕太后突然就这么走了,苏夜涵总觉得胸口又缺了一块。   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缺了很多,虽然他在努力地补回来,可是却是入不敷出,始终补不完整。   何子二人知晓苏夜涵的心思,这几日总是很少给他添麻烦,可是他们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也许如今这时候能让苏夜涵心情好转一些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哎,那是……”心里正想着,前面就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邵寅不禁一阵激动,扯了扯何子的衣袖,指着迎面而来的那道身影。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两个男人装扮的女子正不紧不慢地走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凝重,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苏夜涵的脚步已经停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迎面的人,那人显然已经发现了苏夜涵三人,不由得也顿下脚步,与苏夜涵就这么隔空相望着。   二人中间是一条左右相通的街道,顺着这条街道往右拐,就是通往润泽楼最近的一条道。   定定地看了片刻,衣凰突然在嘴角挑出一抹清冷的笑,一句话也没说,便领着青冉抬脚准备离开。   见状,苏夜涵并不阻拦,而是低头清浅一笑,也抬脚走开。   然而,刚走出几步之后,二人又同时停下脚步,朝着彼此望去——他们前往的正是同一个方向,润泽楼。   “呵,十三说话真是永远都不能相信。”衣凰说着撅了撅嘴,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闻言,苏夜涵忍不住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虽然很浅,却不再似之前的冰冷漠然,“十三欺骗你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衣凰避而不答,而后对着苏夜涵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同道,王爷先请。”   苏夜涵但笑不语,并不推脱,大步走在前面。   身后,何子和邵寅悄悄与青冉打了招呼,低声问道:“十三王爷与郡主说了什么?”   青冉低声道:“十三王爷说,今日请小姐去赏花,还说就请了小姐一人,让小姐一定要给个面子……”   “噗……”何子二人忍不住捂嘴偷偷笑出声来。 【一百八十四】命里有时终须有   清风流照临湖水,潋滟随波润泽楼。   如今这般微风和煦、寒暖皆宜的气候,再适合外出游玩不过。   润泽楼下的临湖两旁和湖中已经满是游人,眼看红日西落,天色渐暗,依旧没有人离去,游人却反倒越来越多。   华柔安顿好几位城中的贵客之后,片刻不耽搁,直奔着二楼的隔间去了。刚到门外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轻笑一声,道:“润泽楼的菜做得是越来越好了,华掌柜当真有过人之能,十三弟,弗如你就大方一回,让华掌柜到我府中做总管得了……”   话音未落,就听苏夜泽断然道:“想都别想,柔姐姐岂是你们想要就能要走的?我都已经跟母妃提了不知多少次了,母妃就是不答应让她到我府中做事,华家的生意可不能离了柔姐姐。”   唉……华柔无奈地笑了笑,正欲入内,身后跟着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身一看,见身着青袍的苏夜清正领着一名身着浅红色裙衫的年轻女子上了楼,正朝着这边走来,看到华柔,不由点头微笑致意。   “华掌柜,许久未见,润泽楼的生意已经越来越好了。”   “托几位公子的福,楼里的生意还算过得去。”说罢挪身让了让,“九公子和十三公子已经在里面候着了,王爷……”   苏夜清抬手以折扇阻止了华柔的话,淡笑道:“你便像称呼九弟和十三弟那样,叫我三公子吧。”   华柔温和一笑,低头道:“三公子请。”   二人在外面的谈话里面的二人显然是听到了,这会儿只见垂帘被撩起,苏夜泽露出一张脸来,看到苏夜清二人,一喜,道:“三哥!”说罢一把拉住苏夜清拖进隔间里。   “这位姑娘是……”看到苏夜清身旁的女子,苏夜泽稍稍疑惑了一下。   这人他从未见过,而且观其面容,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不像是中原人士……   就在他疑惑之时,苏夜涣已经将那女子拉倒了自己的身边,侧身挡住苏夜泽为了一探究竟而仔细打量的目光,没好气道:“自然是与你无关的姑娘,无需你挂心。”   他说着低头看了墨香雪一样,笑了笑道:“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十三弟。”   墨香雪似乎早已猜到了苏夜泽的身份,这会儿不由低头巧兮一笑,柔声道:“香雪见过十三王爷。”   “哎,别别……”苏夜泽连连摆手,撅着嘴白了苏夜涣一眼道:“你是九哥的人,我可承受不起你这礼。”   苏夜清站在一旁,看着苏夜涣与苏夜泽的表情变化,不由大感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苏夜泽道:“香雪公主身份特殊,你能得她行礼确实是你之幸。”   “公主?”苏夜泽又吃了一惊,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墨香雪,又看了看苏夜涣,凝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不像中原人,莫非……莫非她就是……”   抬头看着苏夜涣默认的表情,苏夜泽不由垂首叹息道:“九哥的眼光果然是与众不同,京都的好姑娘千千万,想要嫁入你涣王府的更是不计其数,数不胜数,可谁知……唉唉,造化弄人啊……”   苏夜清和苏夜涣看着他一脸自我沉迷的表情,已无兴趣搭理他,只听苏夜涣问道:“不是说衣凰和七哥也要来吗,怎的到现在还不见他们人影?”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华柔的声音:“三位公子,不用再等七公子了,他让我告诉三位公子一声,他与慕公子前往湖畔赏花,便不上楼了。”   “七哥与衣凰?赏花?”苏夜泽不由瞪大眼睛,突然一拍脑袋,叹道:“遭了……被衣凰发现了……”   临湖的两畔已经满是游人,湖中圈护起来的池中,碧绿色的荷叶长得正繁茂,一片绿色只见偶尔可见几点早荷,游人纷纷争相前往观看。这样的季节有白荷盛开,实不是一件易事。   两畔周围的园子里也是百花盛开,抬眼望去,清新一片,各色各样,晚风里香气弥漫。   一艘约三丈长的船只从其他船只中间灵巧地绕过,一路直奔着八卦城外围而去。   掌灯时分,华灯初上,湖畔已经挑起了各色的灯笼,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去,许多花都失了原本的真色,而顺流而下,再走出一段距离,灯光渐暗,月光越发清亮起来。   许是听到外面的吵闹之声渐渐低沉了,舱里的人这才不紧不慢缓缓走出,早有下人在船头备好了桌椅酒菜。   衣凰见之,不由纤眉轻挑,却偏不坐下,扬着不冷不热的嗓音道:“涵王殿下真是好雅兴,亦是好快的速度,这么快就准备好了这么多东西……”她说着斜着眼睛看了看脚下的船,有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苏夜涵早已闻之不惊,受之无愧。   衣凰低眉望去,见他在嘴角挑出一抹很细微的笑意,只是笑意虽在,眸中仍有不可消除的冷刻凉意,衣凰绝对相信,此时的苏夜涵绝对可以前一刻笑容温润,下一刻便取人性命于无形——   “唰……”清脆的声音传入衣凰耳中,那是长剑划过夜空刺来的声音,身后一股杀气渐渐逼近。   苏夜涵安坐不动,衣凰便也跟着不动,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风轻云淡、漫不经心的神情。   “呲……”那是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接着是一声惨叫,再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何子和邵寅分立两侧护住苏夜涵和衣凰,然而他们的神情却很明显并无紧张之意,有的便只有冰冷,似苏夜涵一般,如冰一样冷酷的表情。   “呼……”一道人影从岸上跃起,脚尖踏过方才那人落水的地方,一个翻身将洛水之人拎起,再一个跃身,人便落在船的一侧。   “王爷,如何处置?”黑衣男子看了一眼尚有一口气息的刺客,问苏夜涵道。   苏夜涵并未多看一眼,缓缓道:“你自行处置,只要问出该知道的答案即可。”   “是,属下遵命。”黑衣男子答道。   正欲起身,突然只听衣凰轻呵一声,饶有兴致道:“这涵王府的侍卫果然与众不同,尤其是涵王身边的随侍,就更是大有文章。”说话间,一道凌冽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黑衣男子身上。   苏夜涵无奈一笑,带着一丝宠溺与纵容,“你认识他,故人。”   “哦?”衣凰闻之不由挑眉,再度打量了一番那黑衣男子。   闻得苏夜涵此言,黑衣男子微微抬头,对衣凰道:“属下乃涵王贴身侍卫,曾巳。”   “曾巳……”衣凰微微皱眉,故人么?这个名字她未曾听说过……等等,曾?   “呵……原来是你。”衣凰微微一笑,“却原是故人。”   曾巳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在遇上衣凰那清澈污垢的冷冽眸光之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俯身道:“属下……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衣凰眉眼疏淡,“我可没救你。”   曾巳道:“可是,郡主救了一个比属下自己更重要的人……”   衣凰出声打断他道:“曾巳,你如今的主子是涵王殿下,还有什么人比涵王更重要?”   曾巳顿然一愣,继而道:“是,属下明白。”说完对着二人行了礼,挟着刚才那人跃身离去了。   衣凰兀自斟酒兀自饮下,全然不顾苏夜涵的目光,而后道:“听闻皇上命你处决大殿下的几名侍卫那日,毓古骞也去了牢房,本还以为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被处死,却没想到你好能耐,竟然能在毓古骞眼下救人。”   苏夜涵气定神闲,全然没有因为方才的刺客打扰了心情,英眉一挑,道:“再有能耐也不如你能耐大,不仅在父皇眼皮子地下就走了人,还能将人送出皇城,送出帝都。”顿了顿,他斟了杯酒,却是还没来得及端起就被衣凰抢先了一步,他也不生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初助你将人送出城的人,是元丑。”   衣凰喝完酒,撇撇嘴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苏夜涵沉眸道:“你想瞒我什么?”   衣凰道:“我想瞒你的事情有很多,就是不知,你是不是能全部猜出来。”   苏夜涵道:“若我猜得出来,该当如何?”   衣凰垂首,思索片刻,道:“若你能猜中一切,我慕衣凰此生相助相守,若你猜不中,那也只能算是我们命中无缘。”   何子和邵寅立于一旁,听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话,只觉越听越觉得二人言语暧昧,同时也越听越糊涂,不由相视一眼,同时皱眉表示不解。   听到衣凰最后一句话,苏夜涵不由微微垂眸,沉吟半晌,而后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到手。”   月光下望去,苏夜涵一双清眸如一泓碧波,倒映着衣凰清丽的身影,似乎,这一道身影早已经深深刻在了眼眸中。   衣凰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岸上。   “玉兰花,开了。”   苏夜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一片五颜六色中,簇簇如白雪般的花朵如吸去了月光之华,光洁如玉。   墨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只听苏夜涵轻声念道: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氾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姿凝澹。   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比来时、瘦肌理消,冷熏沁骨悲乡远。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一百八十五】多时不见君如故   在何子和邵寅眼中,与其说苏夜涵和衣凰二人是来赏花的,倒不如说他二人是来找茬的,找彼此的茬儿。他们就站在一旁,以一个当自己不存在的姿态,足足听他二人相互打了半个时辰的哑谜,说了半个时辰他们听不懂的话。   唯一一点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场争斗中,衣凰一如既往地赢了。   因为,最后无言以对的人,是苏夜涵。   也就在此时,迎面从润泽楼方向驶来一艘船,大小与苏夜涵二人所待的船相仿,一眼望去也是精致而优雅,何子二人很快就认出那艘船来。   “王爷,郡主,清王殿下他们到了。”何子小声提醒着。   衣凰纤眉微挑,深有其意地看了苏夜涵一眼,道:“为何你们兄弟宫外相聚,独独落下了洵王和十四?”   苏夜涵淡淡一笑,唇角溢出一道浅弧,“四哥为着皇后娘娘的事,这几日一直宫里宫外地忙着,试图查出真相,加之府中孩儿尚未满月,四嫂身体尚未全部恢复,剩余时间他便留在府里陪着四嫂。”   “呵,原来洵王也是个性情中人。”衣凰轻笑着。   苏夜涵垂首一笑,“父子连心,四哥哪有不疼自己孩儿的道理?”   两人说话时一直都是面带微笑,和气相谈,远远望去,似乎是在谈什么开心的事情。   这边船头上,苏夜清几人见了,不由纷纷低头而笑。   待两船靠近了,三个男人先一步跳到了苏夜涵的船上,墨香雪看着两船只见的间隙,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间,突然只觉腰上一痒,接着自己便双脚离地跃起,等她回神时已经稳稳落在苏夜涵的船上,苏夜涣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   “没事吧?”看到她怔愕的神色,苏夜涣关切问道。   “呃,没……我没事……”墨香雪感觉面上一片火热,连连摇头,将头垂得低低的。   “唉……”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太息声,墨香雪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眉目清秀、身形娇小的男子不紧不慢踱步到自己面前,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徐徐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个动人的惊才绝艳的美人胚子,只是可惜了……”   她话未说完,只不停地摇头。   苏夜涣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松开揽着墨香雪的手臂,挡在她面前,道:“我们半年不见,这刚一见着面,你就想找事儿?”   “呵,我哪敢啊?”淡雅的眉高高挑起,衣凰明眸似水,举起手中的杯子递到苏夜涣面前,道:“怎么,都不让我跟这位香雪公主喝一杯吗?”   苏夜涣无奈一笑,又将墨香雪让到面前,道:“香雪可是个乖巧的姑娘,你切莫把她带坏了。”   说罢又对墨香雪道:“这位是……”   “想必这位就是清尘郡主吧?”墨香雪清雅一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接过衣凰手中的杯盏,“早在西疆之时就听王爷经常提起郡主,没想到香雪第一次来到京都,就有幸得见,香雪先干为敬!”说罢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衣凰原本淡然的眸中骤然升起一丝好感,越发明亮起来,说话的语气却依旧:“看来这位美人不仅是美艳动人,更是聪颖明慧,九哥好福气啊。”   她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壶,不料刚举到半空中就被人拦住,夺走了酒壶。   衣凰神色一冷,回身瞪去,却在与苏夜涵四目相对时微微一怔,眸中刚刚升起的冷冽之意顿然消失。   苏夜涵笑容淡若清风,道:“香雪公主与你初见,你切莫吓着别人。”说罢对着墨香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顿了顿,衣凰撇撇嘴,表情虽然依旧倔强,却跟着苏夜清和苏夜泽一起,乖乖回到船头坐下。   苏夜涣与墨香雪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会儿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你说的果然不假,这个清尘郡主言行举止确有异于常人之处,她的洒脱与野性收放自如,控制的很好。”墨香雪抿唇微笑,即使不出声,苏夜涣也读得懂她笑中之意。   “呵呵……那是自然,衣凰的倔强也是无人能及。”   “可是,正如你所说,能收得住她这般倔强脾气之人,似乎真的只有涵王殿下。”   “衣凰向来生性潇洒,不受约束,相识至今,却惟独在七哥面前,她会不由自主地收敛她的倔强,这一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呃……咳咳……”就在苏夜涣与墨香雪进行眼神交流之时,一阵故意的咳声打断了二人。   苏夜涣抬头望去,只见苏夜泽的一双眼睛正在他和墨香雪身上来回打转,挤眉弄眼。   “哈哈……”见此情形,苏夜清不由最先笑出声来,“罢了罢了,十三弟,你就别再招惹九弟了,若惹得他赏你两拳,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自从去年九弟前往西疆平叛至今,我们兄弟几人已经许久没有相聚了,今日难得衣凰和香雪公主也在,要玩得开心才是……”   话说到此,别说其他几人,便是他自己也突然话音一滞,继而脸色一片凝重。   开心?又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慕太后刚入葬,毒害苏潆淽的凶手至今未被捉拿归案,不能给苏潆淽一个交待,睿晟帝重病在床,已近起不了身的地步,他们怎么可能开心?   今日众人宫外聚首,一来,是为了叙叙兄弟情谊,二来,则是为了散散心中的苦闷之情。   苏夜泽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九哥,你到现在都还没跟我们说说这一次西疆平叛之事,父皇说你不仅活捉江氏父子,还劝降了葛逻禄,就连哈拉族也……呃……”   正说着,他的脚不知被谁狠狠踩了一下,痛得他立刻噤声。四周望去,只见衣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显然刚才那一脚是她踩的。   再看墨香雪,原本平淡的脸色在提及“哈拉族”时骤然一变,一抹愁云与哀伤浮上眼角,苏夜泽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苏夜涣沉了沉眸色,正色道:“哈拉族之事并非你们所闻所想那般,这其中的隐情缘由我自会寻了机会,跟父皇解释清楚。”他说着低头看了墨香雪一眼,对墨香雪道:“你放心,哈拉族的冤屈我一定会替你们洗清,也不枉你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京都。”   苏夜清与苏夜泽齐齐一惊,问道:“怎么,香雪公主还要离开?”   墨香雪缓缓起身看了众人一眼,对着众人欠身行了礼,道:“香雪乃是叛族公主,能得诸位王爷郡主善待,是香雪之福幸。我哈拉族受人蒙骗、挑唆,虽做出与天朝对抗之事,如今也受到了惩罚,只是这惩罚对于我族来说,莫过于太过惨重。”   她说得恳切,几人也为之动容。   深吸了一口气,她朝着船边缓缓走去,边走边道:“如今贼人已被擒,我族中只剩下我与依水依云,香雪身为一族公主,有责任为哈拉族做些什么,香雪不求天朝皇上能还我应该完好的哈拉族,只求能还我族一个清白,昭告天下,我哈拉族并不是奸佞叛族……等做完这件事,这世间便没有了香雪牵挂之事,到时候自然是不能再给诸位增添麻烦,弗如趁早离去……”   她语气清凉,嗓音澹澹,听得众人心中一片凄冷。   苏夜涣浓眉紧锁,星目微冷,双唇紧抿,犹豫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看得苏夜清和苏夜泽好一番着急,苏夜泽连连以眼神催促,他却安坐不动。   衣凰低头,星眸闪烁,嘴角溢出幽冷的笑意。   原来,也是个倔强坚韧的姑娘,而不完全似初见面的柔和温顺。   蓦地,一道冷冽的目光落下身上,衣凰有所察觉,回望过去,只见苏夜涵正定定地看着她,俊眸如水,清癯干净的眸中是若隐若现的炙热与关切。   “酒没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勾回了他们的思绪。说话之间苏夜涵已经站起身来,月光下俯视,一倾白衣,如仙人临世。   他说着朝众人点头致意,嘴角那一抹看不出是不是笑意。那副平淡,那副闲逸,似乎他根本就没有进入过方才的情绪中。   “你们稍等,我去取酒。”衣凰边说边起身。   “衣凰等等,我与你一道去。”苏夜涣跟着起身,眸光清凛,再看了墨香雪一眼却不多言,与衣凰一道跃身而起,落在他们来时的船上,船上的下人立刻动手,将船朝着润泽楼的方向划去。   苏夜涵面无表情,神色清冷如玉,将身旁之人的疑惑神情一一忽略,兀自垂首执起方才从衣凰手中“夺来”的酒壶,给苏夜清和苏夜泽斟满酒。   这边船上,苏夜涣伫立船头不声不响,只目光静淡地看着临湖之水,来往的船只驶过,在湖面上留下一道道波痕。   衣凰自身后走来,与他并肩而立,苏夜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开口挽留?”   闻之,衣凰黛眉微扬,道:“既知她心不在此,留,又有何用?”   听衣凰这么说,苏夜涣的脸不由得一垮。   衣凰狡黠一笑,继续道:“不过依我看来,这位香雪公主对你并非无情无义,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顾忌你们的身份悬殊,毕竟如今她还是被认定的叛族公主,等到你助她替她的族人洗清冤屈,讨回清白,到时候事情应该就好办得多。”   静静地听衣凰说完,苏夜涣沉吟片刻,而后哈哈大笑出声。   “衣凰啊衣凰,果然还是你有法子,我已经为这事苦恼多日,却不想今日被你三言两语就点破。”   衣凰唇角溢出一丝浅笑,道:“好了,现在你总该可以告诉你,你要跟我说些什么了吧。”   “你早猜到了?”苏夜涣微微一惊,继而低沉一笑,目光瞬间变得冷肃,“不错,我确实有事要与你说,此事事关七弟与贤妃娘娘,我不敢妄言,更不敢轻易告知与七哥,所以,就只能先跟你说……”   他说着四下里瞥了一眼,向衣凰靠近了些,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衣凰的脸色骤然一沉,眉间冷不防地印上一抹蹙痕。   “当真?”   “就眼下我所掌握的证据看来,**不离十。”   “呵呵!”衣凰冷笑一声,道:“贤妃娘娘的死,果然与她有关!” 【一百八十六】悠悠生死别经年   十六年前,崇仁八年的那场大火,苏氏兄弟人人记忆犹新。   彼时也是这般天气,再过几日便进入五月,天气不温不火,而立贤妃为后的立后大典就在一月之后。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本该是充满希望与喜庆的时候,出宫为天朝、为睿晟帝祈福的冰贤妃在冷泉宫染上了天花。   当时睿晟帝心急如焚,急着要出宫去见冰贤妃,却被太后拦住,恐其被天花传染。另外宫里还派出了禁卫军,将冷泉宫团团围住,禁止冷泉宫里的人外出。第二天便接着传来冷泉宫大火,冰贤妃葬身火海的消息。   细细想来,冷泉宫周围本就荒无人烟,会染上天华实属奇事。   然,不管天花之事是真是假,冷泉宫出事已成事实。   那场大火已然将一切可能留下的证据都毁于一瞬,它带走的不仅仅是冰贤妃的性命,更是睿晟帝的感情,那颗还可以存以温情的心。自那以后,后宫之中尽管时有年轻妃嫔出现受宠,却均是昙花一现,再也无人能像冰贤妃那般深得睿晟帝宠爱,时间长久。而且众人都感觉得到,向来温润随和的睿晟帝渐渐变得冷酷起来,日渐狠烈,手段一天比一天凶狠凌厉,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冷。   他再也不是往日里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他终究成为了后来心思缜密、城府深沉,手段狠辣诡异、高深莫测的睿晟帝。   紫宸殿内一片昏暗,烟雾缭绕。香炉里缓缓飘出的烟雾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闻之气通神明。   华贵妃与靳妃轻轻入内,宗正迎上前来欲要行礼,却被二人阻止了。   华贵妃看了香炉一眼,轻声问道:“所燃何香?”   “回娘娘,是龙涎。”说罢看来一眼内殿的门,欠身道:“皇上这几日精神头一直不好,就这么等二位娘娘的一段时间,又睡着了。”   靳妃看了华贵妃一眼,点头道:“既然皇上睡着了,就别打扰他了,我二人在此等等就是了。”   宗正连忙点点头,引着二人落座,对着宫人道:“快给二位娘娘沏茶。”   “是。”宫人应声而出。   华贵妃也担忧地看了看内殿的门,问道:“敢问大人,皇上最近饮食起居如何?可有异样?”   宗正闻言不由轻叹一声,道:“奴才不敢有瞒二位娘娘,皇上最近情况并不太好,每每总说这段时间的饭菜做得不入味儿,不如以往。唉,二位娘娘也知道,尚食局就是怕这时候的饭菜不合皇上口味,可是特意请回了皇上一直最欣赏的老厨子,可是……唉……”   华贵妃和靳妃不由相视一眼,满是担忧。   宗正又道:“不仅如此,皇上最近睡眠也总是不好,半夜时常惊醒,有时候还会梦呓,白天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老奴实在是担忧的很,这不,按着闵太医的吩咐,将之前皇上喜欢的所有其他香料一律拿走,只燃龙涎。”   二人又齐齐叹息一声,满脸无奈之情。   华贵妃心里的担忧尤为重,皇上如今这状态她曾见到过,只不过不是在睿晟帝身上,而是先帝。记得那时睿晟帝并未继位,还只是个仁王爷,她也刚嫁入仁王府没有多久。   那段时间先帝便是这般,食之无味,夜不安寐,身体每况愈下。身为先帝的二儿子,仁王爷与君帛太子及其他王爷时常进宫侍疾,随仁王爷进宫次数最多的就是楼妃和冰贤妃,她只去过一次,便是那一次回来没多久,仁王爷就遭人投毒,后查出是君帛太子主使,再过几日先帝便驾崩,驾崩前他改写了遗诏,将原本传与君帛太子的帝位,传给了当时的仁王爷、如今的睿晟帝……   突然内殿传来一阵喊声,华贵妃一惊,即刻回神与靳妃一道朝内殿走去。   “皇上……”行至殿外,三人先后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传出睿晟帝的应声,可是他的喊声还在,似乎在喊什么人的名字。   三人相视一眼,推开门走进去,靠近了些,总算听请睿晟帝喊的是:“飖儿……”   靳妃纳闷地看了华贵妃一眼,小声问道:“姐姐,这‘飖儿’是何人?”   华贵妃不由也跟着摇了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并未听说过这个人。”   说着二人齐齐朝着宗正看去,见宗正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碰上二人的目光,又连忙低下头去,“皇上又梦呓了,奴才这便叫醒……”   “慢着。”华贵妃出声阻拦,问道:“大人可知,这‘飖儿’是为何人?”   “奴……奴才不知……”   就在此时,只见睿晟帝皱了皱眉,突然又喊了几声:“儇儿……”   “这……”三人面面相觑。   “儇儿”冰贤妃冰儇的名字。   宗正讪讪一笑道:“许是方才二位娘娘听错了,皇上喊的是贤妃娘娘的名字。”   “是么?”华贵妃和靳妃相视一眼,显然并不相信宗正所言。   “咳咳……”睿晟帝连着咳嗽了几声,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华贵妃和靳妃二人站在一旁,不由叹息一声,道:“你们来了……”   “皇上身体不适,臣妾还要来打扰皇上,是臣妾有罪。”二人连忙行礼。   睿晟帝连连摆摆手道:“是朕让你们来的,你们何罪之有?”   说话间宗正已经命人给华贵妃和靳妃搬来了椅子,二人落座后,睿晟帝示意宗正退下,这才看着二人道:“朕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事要跟你们说。”   华贵妃道:“皇上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睿晟帝缓缓下了床,道:“朕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只怕是大限将至,可眼下朝中、宫中诸多事宜,朕都还放心不下。皇后牵扯进淽儿的事情中,朕虽已将她禁足,却不足以平芙婕与清儿心中伤痛。可是朕虽身为一国之君,做事也得有凭有据,汤药虽是皇后命人送去的,但终究没有人亲眼看见皇后在汤药中下了毒,而且仪秋宫的奴才已经一力承担罪责,以死谢罪了,如今该有的线索全都断了,朕……咳咳……”   “皇上……”二人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睿晟帝,只听靳妃道:“皇上宽厚仁慈,不欲伤人,怎奈这段时间风波难平,宫中接连出事,只怕并非一切都是偶然。”   睿晟帝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问道:“爱妃的意思是……”   靳妃继续道:“从澄儿到淽儿,所有的事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可仔细一想这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当初东宫大火,后经查是仪秋宫的宫人买凶杀人,只是因为凶手的姐姐曾在东宫当差,后莫名丧命,这样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可是编造这个谎言的人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个仪秋宫的宫人向来是个安分守己、胆小如鼠的丫头,又何来那些银两、那个胆量胆敢把宫外的刺客召进宫中,刺杀大殿下?毕竟,她的家中还有老母还有亲人。”   闻言,睿晟帝不由垂眸,似是在仔细思索着什么。   华贵妃接过道:“不敢有瞒皇上,臣妾对于泠儿的死一直心存疑惑,如若臣妾记得没错,那日在泠儿宫中,皇上曾被绣架上的绣花针扎了手。”   睿晟帝微微点头。   华贵妃又道:“这便是了,泠儿的性格皇上是了解的,看似温柔如水,实则坚韧如磐,儇姐姐和越风之死对她的打击非同小可,可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一个人居于宓秀宫一待就是五年,试问旁人怎能有这样的心性?泠儿向来是个做事有始有终之人,她倾心于楼陌均,日复一日地为他做衣裳,又怎会在最后时刻突然将做了一半的衣服丢弃,随他而去?皇上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泠儿的死绝非那么简单的自缢么?”   此言一出,睿晟帝顿觉被人当头棒喝,一阵天旋地转。   华贵妃见状,连忙扶着他坐下。   是啊,这个问题他怎的没有想到过?他的女儿他比谁都了解,苏潆泠素来喜欢善始善终,否则也不会在李越风战死之后坚持为他守孝三年。对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尚且能做到如此,对于自己爱的人,她又怎会连他的仇人都没有找到,就轻易就殉情,追他而去?   如此说来,苏潆泠的死并非自尽,而是受人杀害?   一想到此,睿晟帝的心骤然狠狠一痛,如同苏潆泠的那些阵一根根全都扎进了他的心里。   泠儿,泠儿……朕的好女儿……   “皇上可知,每每夜间梦回,臣妾梦见楼姐姐和儇姐姐,都觉心痛不已,愧疚不已……”一声哽咽,华贵妃眼睛一红,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楚楚动人惹人生怜,“当初臣妾几人姐妹情谊那般深厚,两位姐姐不幸逝去,臣妾伤心万分,本想着能为她们的子女做些事情,多谢疼爱,却是不想……”   她的字字句句都有如铁锤狠狠砸在睿晟帝心上,教他不停地蹙眉。   华贵妃哭得伤心,真正的伤心,当年她初进仁王府,年纪和位份都是最小,受人欺负之事,一直都是楼妃和冰贤妃关照她,替她出头。入宫之后她们一直相处得融洽,尤其是楼妃,在靳妃进宫之前,华贵妃与楼妃简直犹如亲姐妹般。   只是不想,天妒红颜,这两个待她至亲的姐姐都先一步而去了。这些年华贵妃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一直没有想过要细细追查当年之事,直到苏夜澄和苏潆泠相继受害,她才忍不住和苏夜涣联手追查。   出了紫宸殿,华贵妃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靳妃见状,出言安慰道:“姐姐无需太难过,如今姐姐已得皇上口谕,即日起后宫之事皇后不得插手,由姐姐一力打理,姐姐有的是机会好生调查出事情真相。再说,皇上已经对皇后信任大失,皇后那边一旦失势,洵王大势便难保,清王虽有德妃姐姐在,可是终究抗不过华、靳两家之势。眼下其他人并不足为惧,姐姐为泽儿铺的路,总还算平坦。”   华贵妃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淡淡道:“你错了。”   “错了?”靳妃一愣。   华贵妃继续道:“这路本宫并不是给泽儿铺的,而是涣儿。”   “涣儿?姐姐心里的人选,难道是涣儿?”   “不,本宫心中的人选和皇上一样,都是澄儿,只是……”顿了顿,华贵妃轻叹一声,道:“只是澄儿已经不在了,于本宫而言,其实谁来继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继位之后能给让泽儿、澜儿和潆汐没有任何性命之危。本宫与你都志不在这山河天下,亦不愿自己的孩子站在那个高高在上却没有温情的地方,饱受煎熬,如今谁对他们三个好,谁能保她们今后的路安安稳稳,本宫心中的人选便是谁。再说,澄儿不在了,楼姐姐便只剩下涣儿这么一个儿子,涵儿又志不在帝位,本宫当然只能选涣儿!” 【一百八十七】分工明确量其力   太后之事日渐平息下来,国丧已毕,朝堂上也渐渐恢复正常。   四月中旬末,睿晟帝因自己身体欠安,宣布将前往华清宫暂待一段时日,他离宫这段时间,暂由三王爷清王监国,代理朝政,其他诸王从旁协助。   此举本不足为奇,帝王身体染恙,前往行宫休养,选皇子监国,一一数来本都是在正常不过之事,而睿晟帝之举让人诧异就诧异在,他临行前,将各王所掌权势,进行了一番大的调动。   之前诸位王爷手中除了各掌一对护卫,其余之事并没有明确分出,此一次睿晟帝直接将他们拉上了台面,将六部分派给兄弟几人管理负责,还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查出自己所负责之所的问题与弊端所在,等他从华清宫归来时,兄弟几人要一一向他陈述各自调查结果。   苏夜清负责工部,苏夜洵负责刑部,苏夜涵负责户部,苏夜涣负责兵部,苏夜泽负责吏部,苏夜澜负责礼部。   如此一来可算是分工明确,精确细致。   然众人皆知,此举看似是给三省之司减负,实则是削弱了尚书省对六部的控制,如此一来尚书令便等同于被架空,即便六部本该归于尚书省管理,可是又有谁敢去触六位王爷的霉头?   虽说表面上睿晟帝是要六位王爷调查自己所负责之司的问题,却明摆着是要扫除六部内之前所存在的纰漏,想六部中之前谁没有做过些许滥用职权、贪赃枉法之事,如此一来,一旦六位王爷痛下狠手查办,只怕会有一大批人吃不了兜着走。   再往深里挖便是六部之首的尚书令傅田,傅田之上是左相毓古骞,看来只一次睿晟帝下狠心要动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毓家。   这些年毓家势力日渐独大,宫里宫外早已留下不少问题,之前顾念着毓皇后的面子,睿晟帝只是时常提醒他们要多多收敛,而今只怕是睿晟帝拿定主意要彻查毓家了。   如今众人皆替洵王殿下担忧,睿晟帝决心要查毓家,而刑部历来问题最为繁杂,如今他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进退两难。   如今毓皇后仍在禁足中,自慕太后过世之后,逸轩便被接回洛王府由洛王府亲自照顾,只是逸轩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与生母顾氏感情并不深厚,只住了几日,便嚷嚷着要回宫中。   睿晟帝闻之,心中颇有不忍,此次华清宫一行,便又将逸轩带上,一并去了。   暑夏将至,这几日日头越来越烈,正午时分众人都不愿出门去,都怏怏地待在屋子里。   衣凰之懒堪比冰凰山庄中之最,此时此刻她自然是寻了个安静凉爽之处,避开众人小憩去了。只是不想她刚刚阖上眼睛没多会儿,就被沛儿咋咋呼呼地给叫了起来。   此次华清宫之行,睿晟帝只带上了华贵妃与靳妃,德妃因为身体不适,加上心情沉郁,根本没有心情前往。王爷公主之中也只有苏潆汐一人随行,六位王爷均留在了府中,各自查办各自之事。   苏夜洵没有动,傅雯嫣自然是也跟着不动,这些时日都是安安心心地留在洵王府养身体。因着她诞下小皇孙,睿晟帝赏下不少东西,她倒是大方,竟也不忘给冰凰山庄送来一份谢礼。   衣凰领着红嫣一道进了洵王府,明显感觉得到府中上上下下的下人对红嫣的态度大有不同,比之以前多了份尊敬和熟稔。衣凰低头浅笑,不让红嫣察觉。   由下人领着进了一方水榭,远远地便看到苏夜洵与傅雯嫣正站在一座亭子下,哄着怀里的孩儿,笑得好不开心。   见衣凰和红嫣到了,傅雯嫣连忙笑着迎上前道:“二位可算是来了。”   衣凰低头笑道:“让王爷和王妃久等了。”   “不久,快坐下吧。”   初为人母的傅雯嫣比之往前少了分刁钻与凌厉,变得越发温和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随和自然了许多,衣凰看在眼里,心里也为她感到开心,只是……   她侧身瞥了红嫣一眼,心底轻轻太息一声。   苏夜洵将怀中孩儿交到傅雯嫣手中,定定地看了衣凰一会儿,良久之后他才冲衣凰淡淡一笑,开口道:“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衣凰点头道:“都好。”   说话间四人为着石桌落座,红嫣眼中虽有落寞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与欣喜,眼睛一直盯着傅雯嫣怀中的孩子。   傅雯嫣倒也大方,察觉之后便将孩子送到红嫣面前道:“这个孩子能平安落地,也多亏有了红嫣姑娘的相助,红嫣若不介意,便抱抱他吧。”   红嫣不由一喜,小心翼翼抱过孩子,一边逗着他玩一边兀自呵呵直笑。衣凰见状心中不免一酸,这般谨慎小心而又温柔如此的红嫣,她何时见过?   她抿了抿嘴,移开目光,看着傅雯嫣问道:“孩子可有了名字?”   傅雯嫣脸色稍稍一变,看了苏夜洵一眼,苏夜洵淡笑道:“有,父皇临行前已经赐下名字,逸莳。”   “逸莳……”衣凰反复念叨了几声,微微一笑,不予置否,可笑中之意苏夜洵与傅雯嫣二人皆已明白。   怕是此“莳”深有其意,该为彼“十”吧,毕竟,十公主苏潆淽是在洵王府出的事。   想到此,衣凰心底忍不住升起一阵伤感,眼底也不由晕染上了一些。   苏夜洵一眼扫过她的脸庞,微笑着对傅雯嫣道:“你上次不是说给红嫣姑娘单独准备了一份谢礼么?正巧今日红嫣姑娘在此,你先领着她去看看谢礼是否满意吧。”   闻言,傅雯嫣和红嫣相视一眼,不用多言已然明白苏夜洵的意思。   傅雯嫣今日倒是谦和许多,浅浅一笑站起身道:“王爷不说,妾身差点忘了。”说罢看向红嫣道:“还要劳烦红嫣姑娘随我走一趟。”   红嫣也不扭捏,只看了衣凰一眼,点了点头,便随着傅雯嫣离去。   水榭里的下人已经被傅雯嫣悉数带走,这一走,水榭里顿时空了下来,只剩下衣凰和苏夜洵两人。   也直到此时苏夜洵原本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才骤然升起一丝暖意,唇角浮现细微浅纹,轻轻走到衣凰身后,喊道:“衣凰。”   衣凰回身,淡淡看了他一眼,“四哥。”   听这一声“四哥”,苏夜洵的眸色不由一沉,低头自嘲一笑,道:“你是不是绝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衣凰道:“孩子尚未满月,合不合格我说了不算,也为时尚早,但是你能为了孩子尽力赶回、如今又时时相伴在侧,至少不算糟糕。”   “呵!”闻言苏夜洵不由轻轻笑出声来,“便也只有你能说出这番话来。”   顿了顿,他又问道:“听嫣儿说我们大军离京没多久你就消失了,让红颜来照顾嫣儿,就连皇祖母临终前那段时间也是红嫣入宫照顾,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衣凰挑眉想了想道:“各处各地,本想去找一个人,结果还是让他狡猾地逃脱了。”   苏夜洵疑惑问道:“谁?”   衣凰道:“我师父,玄清大师。”说罢狡猾地笑两声,看着苏夜洵微怔的神色,一副计谋得逞的得意。   苏夜洵定定地看着这张容颜,这张他思念多时、如今就在眼前的脸庞,心底不由得一动,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努力压下自己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冲动,而后附和一笑,道:“再过些时日就是莳儿满月,父皇已经吩咐下来,到时候我与嫣儿一起带着孩子前往华清宫,父皇要在华清宫为莳儿设满月宴……”他说着看了衣凰一眼,问道:“你,去吗?”   衣凰无奈一笑道:“只怕我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苏夜洵皱眉道:“为何?”   衣凰道:“因为,今日一早我已经接到皇上口谕,明日便动身前往华清宫,皇上此行身边并没有带上多少太医,只有闵吉太医与他身边的学徒。闵太医在太医院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我虽通读医书,知道的东西不少,但毕竟姜是老的辣。皇上的意思让我跟在闵太医身边多学一学,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苏夜洵这才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是最好。” 【一百八十八】一树纯白梨海棠   睿晟帝这一走,原本就不算热闹的宫里顿时更加冷清。   华贵妃与靳妃随行,前朝之事有清王与几位兄弟管理,后宫便交到了德妃手中。在众人眼中,睿晟帝这一举动犹如一种无声的暗示,一前一后已经尽有三王爷与德妃所掌控。   是以这段时间忙着给苏夜清和德妃送好处、探口风之人接连不断,却一一被这母子俩挡在门外。   自右相被废,睿晟帝再无任相之心,左相毓古骞的职责也一点点被分散削弱,渐渐分到三省中,而眼下三省中,中书令绍元柏刚刚丧妻,侍中冯百烈原是靳妃的父亲靳孟孙的门生,当年他入朝为官还是华贵妃与靳妃给睿晟帝传递的意思,睿晟帝细细一番考验后,也觉此人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任命他为当时的吏部尚书 ,不久之后便晋为中书省侍中。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都不会站在毓家那一方,三省之中唯独尚书令傅田可以为毓家撑起一力,然,一想起六部分至六位王爷管辖之中,傅田就感觉头疼万分。   如今的仪秋宫早已失了那份奢华光耀之气,繁华过后的悲凉,远胜于始终冷清的沉寂,可谓门前冷落车马稀。   宫里的宫人几乎被遣散尽了,只留下三两名打杂的宫人。宫院里已是杂草丛生,怎奈三名宫人平日里的其他话尚且忙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杂草。   “娘娘,饭菜来了,您吃点吧。”一名宫人端着刚送来的饭菜,匆匆送进毓皇后的殿阁内,“若不趁热吃了,冷了只怕会吃坏肚子。”   承香殿里的望春阁内,一身素衣的毓皇后正静静地归于一尊佛前,一粒一粒地数着手中的佛珠,双目紧闭,丝毫没有受到来人的打扰。   没有燃香,没有佛乐,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尊佛像,一个人,一身素衣,一串佛珠,两盏青灯,几本佛经。   看着一旁纸页上的标记,细细一数已经有二十三条线,这意味着从她被禁足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天了。这二十三天里除了慕太后入葬那日睿晟帝让她出了一次仪秋宫,其他时间她就再也没有踏出宫门、甚至这承香殿门一步,她已然快要忘记这二十三天她是怎么度过来的。   睿晟帝撤走了所有宫人,没有人伺候她,每日的饮食起居她都要自己来,尚食局时常忘记给仪秋宫送饭,三名宫人便自己做点来吃,所幸她们还记得她在这里,每次都会给她做一份,衣服也会帮她清洗干净。   这样的日子于以往每日锦衣玉食的皇后娘娘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她心里清楚,这是睿晟帝对她的惩罚,对她害死他心爱女儿的惩罚。   也许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她毒害或者没有毒害他女儿的证据,否则也不会就这般将她禁足在此,便不再过问其他,一如当初他对待苏夜澄那样。   呵!这便是因果报应么?   以前她做过那么多的坏事,害了那么多人,却次次都得以逃脱,没想到这一次却因为一件她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而惹得睿晟帝龙颜大怒,第一次对她愤怒至此,不惜收回她的后印,将她禁足!   “娘娘,饭菜就要冷了……”宫人不敢入内,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毓皇后身影,不禁有些担忧,小声提醒道。   “吱呀……”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应声而出,出现在那宫人面前。   毓皇后简衣素妆,除却华丽的衣着与装饰,此时的她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清丽与飒爽。   “真是为难你了,每天都要给本宫送饭。”她淡然一笑,出乎意料的没有气愤,亦没有消沉,只是那么平淡静敛,似乎这只是在普通不过的一天。   宫人心里有些慌张,却还是硬着头皮将饭菜端进屋内,放到桌子上摆放好。   毓皇后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她做好这一切,嘴角浮现淡淡细纹,“你……是玄蓉?”   玄蓉大吃一惊,忙道:“正是奴婢……娘娘您……”   “呵呵,你无需惊慌,本宫只是看你有些眼熟,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在这仪秋宫里应该已经带了许久了吧。”毓皇后将玄蓉眼底的惊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问道。   玄蓉点点头道:“奴婢……奴婢进仪秋宫至今已经四年了,只是奴婢不才,笨手笨脚的,便只能做些杂活儿。今年年初那会儿,清尘郡主被关入大宗院,皇后娘娘让奴婢前往伺候郡主,正因如此奴婢回仪秋宫后,才不被遣离,得以继续留在仪秋宫中……”   “哦?”闻言,毓皇后不由微微蹙眉,“当初本宫选去照顾那个丫头的人,是你?”   “正是奴婢,只是奴婢身份卑微,回来之后一直未寻着机会当面向道谢,就只能,只能……”玄蓉欲言又止,把头垂得低低的。   听到这里,毓皇后却不禁弯起嘴角淡淡一笑,“所以这些时日,你总是尽力照顾本宫,为本宫洗衣做饭,不辞劳苦?”   当初衣凰被关大宗院,各宫妃嫔皆有所举动,她心知自己即便不是真心的,也该有些表示才行,是以便想到选一名宫人前往伺候。只是衣凰这个丫头鬼灵精怪,心思诡异,毓皇后是断不敢安插眼线什么的在她身边,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是以她便随意从打杂的宫人里挑了一个,却没想到她的一个无心之举,竟在她落难时刻帮了她一把。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善恶有报这一说么?   玄蓉连忙欠身,道:“奴婢不敢忘忘记娘娘恩德,只盼有一日能保此恩。”   “很好。”毓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你看起来柔弱了些,胆怯了些,不过……倒是个听话懂事、明辨是非的孩子。”   玄蓉一听,忙跪拜道:“奴婢谢过娘娘……”   “免了……”毓皇后摆摆手示意玄蓉起身,。   玄蓉起身道:“娘娘有何吩咐尽管道来,奴婢定会竭尽所能替娘娘办到。”   闻言,毓皇后不由得背过身去稍稍皱了皱眉,而后她回身收起方才的笑意,神情肃冷,“你有心了,本宫这些时日过的很好,只是这院里的花草……”她说着走到门前,看了看有些凌乱的院子。   玄蓉即刻会意,道:“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去清理,定不会让这些碍眼的杂草留到明日。”   说罢得了毓皇后的允,躬身退出了望春阁。身后,毓皇后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眼角渐渐逸出一丝清凉冷酷的笑意。   这倒是个不错的丫头,如果她表里都如此忠诚的话。   如今连尔烟都为了证明她的清白,服毒而死,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可信之人,玄蓉虽不如尔烟那般聪明,能懂她的心思,但若是加以调 教,想必日后会是个可用之人。   想到此,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走到桌前缓缓坐下。   这里,不会是她的终点……   华音殿,锦墨阁内,空置了许久的殿阁终于又出现了人影。   之前华音殿里的一众宫人已经被苏夜涵遣散去了,后来的几个宫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为着这事连安明还好一阵嘀咕,不明白好端端的,涵王殿下为何更换宫人。   直到大年初一那晚,他奉苏夜涵之命悄悄守在华音殿外,看到华音殿的宫人悄悄与黑衣人碰面,这才明白过来,华音殿里被别人安插了眼线,可是苏夜涵并不像打草惊蛇,所以干脆以不常在华音殿留宿为由,将之前的所有宫人全都遣散了。   连安明在锦墨阁里找了许久不见苏夜涵身影,一问宫人方知他刚刚去了紫月阁,连安明便又连忙赶到紫月阁。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一棵春海棠树下,目光停留在枝头白色的花朵上,清明如水,满目柔和。   自六公主出事至今,连安明已经许久不见这般温和淡雅的涵王,本不欲上前去打扰,怎奈苏夜涵耳力极好,他刚进院苏夜涵就有所察觉。   “进来吧。”清淡寂冷的嗓音,让连安明有些恍神。   他快步走到苏夜涵身边,轻声道:“王爷,你要的名单奴才尽力查了一番,不过……结果不尽如意。”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送上。   苏夜涵面无表情,结果纸打开看了看,眉峰微微一蹙,道:“怎么,当年的人都不在了么?”   连安明垂首,神色有些愧然道:“当年在冷泉宫伺候的人,大多已葬身火海,侥幸逃出者一些连夜离开了帝都,不知去向,还有一些人回宫之后被分散到各宫去了,而且大多数都去了掖庭宫,眼下妃嫔宫中之人要么出宫还乡了,要么已死,都已不在,至于掖庭宫中的……”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着苏夜涵,“据奴才所查,他们在贤妃娘娘火殒不久之后,都陆陆续续出了事儿……”   苏夜涵明眸骤然一凛,一道凌冽的锐光闪过,看得连安明心头一凛,“王爷……”   苏夜涵沉声道:“这么说,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连安明点点头道:“奴才也是这么想,只不过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证人,奴才担心……”   “哼……”苏夜涵却突然冷笑一声,清利肃然的脸上一片泠然,“这却正好说明了一件事,当年冷泉宫大火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设下的计谋。”   连安明霍然一惊,苏夜涵此言不假,即便找不到任何证人,但至少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对了,十六年前那场大火,乃是认为,目的就是要除掉冰贤妃!   沉默半晌,苏夜涵才又问道:“我记得当年传出冷泉宫出现天花之后,宫中曾派出禁卫军包围了冷泉宫,安明,你可查出当年领队之人是谁?”   连安明摇了摇头,脸色却并不坏,“当年领队的人正是如今的尚书令大人傅田,王爷若想询问他什么,怕是不太可能,不过奴才查得了另一件事,那队禁卫中有一人叫冷忻。”   苏夜涵问道:“冷忻为何人?”   连安明道:“冷忻在十多年前因为身受重伤,已经瘫倒在床多年,不过他的儿子如今还在宫中。”   “哦?”苏夜涵在脑海里飞快地想了想,几乎已经能肯定连安明口中的那个儿子是为何人——   “正是神武卫统领冷天月。”   “冷天月……”苏夜涵轻轻念叨着他的名字,如此反复念了几遍,“此人是个可用之才。”   说罢他突然轻轻太息一声,连安明不明所以,却见他再度将目光移上了枝头的海棠花。“安明,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这……不就是春海棠吗……”连安明被他那般沉敛的语气问的心里没底。   “呵……这是春海棠的一种,难得的梨海棠,春季开花,满树梨白,听说待得滑落果熟,其果可酿成酒,清淡却美味……”他兀自说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身旁的连安明。   伸手拉过一枝,想了想终究没有忍心摘下花朵,看了看又松开了,嘴角溢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淡笑。   “是该寻机会尝一尝这海棠酒的味道了……” 【一百八十九】芙蓉之面玲珑心   这些时日睿晟帝安心休养,每日携着华贵妃与靳妃游园赏花,心情舒畅,又有闵吉从旁细心调理,睿晟帝的身体稍稍有了些好转。   其间有十分重要之事的奏折,仍会传至睿晟帝手中,只是每日见他看奏折,却不见他为任何事情烦恼、忧愁,想来他倒是放心自己的几个儿子。   算一算,衣凰来到华清宫已有十来天,不过这些天她过得倒是自在悠闲,每日早期之后就到闵吉那里整理草药,待闵吉为睿晟帝请完脉回来,便与他一道探讨医术,每每谈至世间奇异病症、草药、奇毒之时,闵吉都要好生惊叹一番,继而哈哈大笑。   “皇上明着是让你来随老夫习艺,只怕暗着是想让老夫见识一下郡主的能耐吧。”闵吉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胡须,笑叹道:“玄清大师乃是何许人也?郡主既是他老人家的唯一真传弟子,自有一手让旁人望尘莫及之能,老夫虽从医已久,却被束缚于这些书书本本之中,仅凭着自己所见所学而医,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外面老夫没有见识过的世面,还大着呢。”   衣凰低眉浅笑道:“大人言重了,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世间的病痛多还是寻常之症,君王百姓更多需要的是能替他们解决这些病症之医,而非衣凰这种不求正道、剑走偏锋之人。”   “哈哈……不求正道……”闻得衣凰此言,闵吉实在忍不住又大笑出声,时至今日他还是第一次听一个颇有医术之能的姑娘说自己是“不求正道、剑走偏锋”。   末了,闵吉定定地看了衣凰一会儿,轻叹一声,道:“慕老儿得女如此,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可惜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衣凰凤眉骤然一蹙,肃然道:“大人的意思是……”   闵吉道:“当初查得令尊贪污国库一事,满朝老臣皆不相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怎奈人证物证确凿,也容不得狡辩。后来老夫越想这事情越不对劲,涵王殿下与慕家素来无冤无仇,且涵王与慕太后最后亲近,与郡主又有颇深的交情,想来不该回身此种境况才是。想来想去此事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时令尊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性命之危,也许当时皇上表上是惩罚,实是为了保令尊一命也不一定。”   闻言,衣凰不由微微别过头去,不让闵吉看到她的表情。   “不管事实究竟如此,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我爹回乡之后过的倒也轻松开心,做女儿的也就放心了。”她说着缓缓起身,走到门前看着外面的天。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虽然早晚的气温还很低,夜间微冷,可是午时的气温已经明显越来越高了。   明日,就是月末三十了。   四月三十,逸莳满月,睿晟帝在华清宫设宴。诸位王爷暂且搁下了手中的事儿,前往华清宫赴宴。唯一让苏夜洵感觉遗憾之事是毓皇后,没想到这一次逸莳满月睿晟帝依旧狠着心不愿松口放人。   接连痛失三名子女,只怕只一次苏潆淽死因真相不能查出,所有人都不会安宁下来。   时过正午,按时间推算该来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红嫣远远地看见沛儿在玉茗轩的门前与一名小太监说了些什么,道了谢之后又连忙跑回轩内,直奔着衣凰的屋子而去。不由问道:“你这急匆匆地是干什么?”   沛儿道:“赶紧叫小姐去,皇上刚刚派人来传小姐去参见小世子的满月宴呢。”   红嫣一把拉住她,道:“我想你不用去叫小姐了,直接回了那小太监,就说小姐今日身体不适,去不了小世子的满月宴了,谢过皇上恩典。”   “啊?”沛儿一听,顿时把脸拉得长长的,“可是……可是小姐这不好好的么?哪里不适……”   话音未落,就听屋内传出一道清淡却理所应当的声音:“心里。”   二人抬首望去,见衣凰只随意披了一件白色长衫,头发也未梳理,肆意披散着,明明该是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之象,可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丝毫。   沛儿为难地看了二人一眼,道:“真要这么说啊?这可是皇上亲自派人来传小姐的。”   衣凰寻了方石凳坐下,不紧不慢地品着红嫣沏的茶,道:“就说我今日一早突觉身体不适,这会儿刚服药睡下,一会儿醒来了,定会亲自前往向皇上和各位娘娘、王爷谢罪。”说着她细眉一挑,不以为然道:“反正这满月宴也没那么快就结束。”   沛儿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只得又一路小跑出去回话。   待沛儿一走,红嫣问道:“小姐,你当真打算要等满月宴快结束再去?”   衣凰微挑嘴角,溢出一抹诡谲的笑意,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不是我去,而是你去。”   红嫣一愣,道:“我?”   衣凰道:“此行我只带了你和沛儿两个人,我不去,当然是你去,你是洵王府的恩人,更是小世子的恩人,你去是理所应当。再说,你前些天不是还嘀咕说皇上欠你一个赏赐吗,你这次去了,正好可以寻个机会向皇上讨赏。”   红嫣神情无比怪异,甚至有些僵硬,撇嘴看着衣凰,讪讪道:“小姐说的倒是轻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深受皇上恩宠,凡事都能全身而退?我一介平民百姓去跟皇上讨赏,岂不是自寻死路?”   衣凰笑道:“皇上还算是个明君,君无戏言,他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再说,你不去,难道是要沛儿去?”   红嫣不由无奈地摇摇头,问道:“我正不明白,你看看其他人,这一次来谁不是带了一大帮人在身边伺候着,偏偏小姐你只带了我和沛儿两个人,结果现在连个能做事的人都没有。”   衣凰闻言只淡淡一笑,并未生气,一双水眸透澈淡静,语气徐缓道:“我本就是废相之女,虽保留了郡主身份,却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头衔而已,此次奉命到华清宫来已然让很多人不满,若是自己还不知收敛,大张旗鼓,岂不落人口实?这里,毕竟不是冰凰山庄,可由你们任性妄为……”   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由想起这几天碰着华贵妃时的情形。虽然除夕之夜拒婚之事过去已有些时日,可显然华贵妃并未忘记此事,虽对她称赞有加,但惟独不肯对拒婚之事释怀,对她也不再是以往的随和,言行举止之中透着一股疏离感。   满月宴设在后殿的莲花池上,沛儿和红嫣虽未亲自前往一看,却能想象得到诸位王爷久等衣凰不得时的失落神情。   正如她二人所料,眼见着睿晟帝派去请衣凰的人独自赶回,神色讪讪地小声对睿晟帝说了些什么,几人依然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苏夜泽的脸色顿然就沉了沉。   只是,除却苏夜泽之外,其他诸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多大变化。   苏夜清有青鸾陪在身侧,苏夜洵与傅雯嫣一道,怀抱麟儿,不免有些分不开心,苏夜澜素来对事不惊不慌,自然是淡然处之。便是苏夜涵,也未曾露出一丝失落之色,只是稍稍看了身侧的苏夜涣一眼,见他颇是无奈地摇摇头,一副自认倒霉之象,端起面前的杯盏一饮而尽。   苏夜泽见了不禁问道:“你做什么?”   苏夜涣叹道:“我输了,输了就要罚酒。”   苏夜泽疑惑道:“输了什么?”   苏夜涣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对着苏夜泽狡猾一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你……”苏夜泽不满地撅了撅嘴,正欲与之争论,突然见苏夜涣眼睛一亮,疑惑了一声:“咦,她也来了?”   “谁?”   “那个嚣张跋扈的段姑娘。”   苏夜泽一愣,连忙顺着苏夜涣的视线望去,待看清那抹嫣红色的身影时,不由冷哼两声道:“呦,这小丫头倒是一场热闹都不漏啊。从除夕宴到北疆之行,再到逸莳的满月宴,她倒是一个不落,可比衣凰积极多了。”   苏夜涣不禁一笑,还想再讥讽他两句,却突然听到睿晟帝开口说话了,众人皆安静了下来,他便也跟着闭了嘴。   宴上,歌舞升平,气氛和乐融融。一切都与以往的酒宴无何差别。苏夜洵与傅雯嫣乃是今天的红人,不断有人敬酒祝福,兄弟几人在一旁看着感慨良多。   苏夜涣与苏夜泽一直在低声悄悄说些什么,二人聊得好不开心,待苏夜泽说到除夕夜赐婚、衣凰毅然拒婚那一段,苏夜涣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苏夜涵,试图能从他眼中发现些什么,却是无果。   他忍不住小声悄悄问苏夜泽道:“你说那晚七哥一直都是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示?”   苏夜泽道:“可不是嘛,他可急死我了。我当时就在想我看你动不动,你要是真敢这个一直无动于衷下去,我非得……”   突然他声音一顿,苏夜涣问道:“非得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敢娶了衣凰不成?”   苏夜泽扬眉道:“有何不可的?”   “有何不可?”苏夜涣眯着眼睛瞪着他,眼中闪着凛凛杀气,看得苏夜泽有些毛骨悚然,只听苏夜涣用阴冷的声音说道:“你要是真敢娶了衣凰,今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你可别忘了你向来最怕的人是谁,我可都还记得呢。”   闻言,苏夜泽皱眉想了想,以前他似乎跟苏夜涣说过,兄弟几人中他最怕的就是苏夜洵和苏夜涵。   想到此,他讪讪地笑了笑,继而叹道:“就算没有四哥和七哥,我也不可能娶了衣凰,你是没看到她当时拒婚时的表情,一副谁让她嫁人她就跟谁拼命的样子……”   “噗……”听到苏夜泽此番形容,苏夜涣忍不住将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继而哈哈大笑,惹来周围众人询问的目光。   就在苏夜泽一个劲儿地瞪他时,突然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从远处而来,直直走到殿前方才停下脚步,门外的宫人迅速入内向睿晟帝回话。   “那是……”苏夜涣皱了皱眉,只觉这人眼熟。   苏夜泽惊道:“红嫣姑娘?”   说话间,红嫣入内,跪拜道:“小女红嫣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靳妃娘娘,诸位王爷。”   睿晟帝抬手道:“平生吧,你前来所为何事?”   红嫣道:“回禀皇上,清尘郡主身体染恙,本想着好转了些就赶来参加小世子的满月宴,怎奈郡主的情况看来不妙,起不了身,郡主特命小女前来向皇上请罪,望皇上恕罪。” 【一百九十】别有幽愁暗恨生   玉茗轩的院子里,衣凰正半躺着,手执一本小册看得正入神。突然她细眉微微动了动,听到一阵脚步声正缓缓走进院内。   这间院子里就只有她和红嫣、沛儿三个人,红嫣去了满月宴,沛儿去给她做点心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而且细细听来这脚步声深沉稳重,来人明明是男子……   便想着衣凰边坐起身来,回头看到两道身影正并肩走来,一人身着浅蓝色锦袍,一人身着淡紫色锦袍,清新俊逸,风度翩翩,即使二人面带浅浅的微笑,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仍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傲然。   衣凰看到来人有些微的诧异,凤眉一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二人上下打量了衣凰两眼,只听苏夜涣骤然哈哈笑道:“我就说衣凰不会有什么事,她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啊?”   苏夜泽撇了撇嘴道:“怎能不了解?可是刚才红嫣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说得那么玄乎那么严重,你没看父皇都相信了么?”   苏夜涣摇头叹道:“你是真不知晓还是装傻?父皇若是真的相信衣凰病中,依他对衣凰的偏爱,早让闵太医过来了,怎么可能只让你我‘前来代为探望’?”   苏夜泽闻言顿然一番醒悟,“说的也是,我看七哥也没有担忧之意。”   苏夜涣笑道:“七哥比我更早料到这一切,酒宴开始前我就与七哥打了赌,七哥说今天衣凰断不会出现,我还不信,结果……”   苏夜泽道:“这么说,一开始的时候你所谓的输了,自罚三杯,是因为跟七哥大毒打输了?”   苏夜涣道:“没错。”   衣凰站在二人面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脸色稍稍冷了下去,转过身去道:“你们若是来我这儿聊天的,就请换个地方好了,小院地方小,容不下两位尊贵的王爷,再说我要看书,你们可别吵扰了我。”   二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齐齐大笑出声。   理了理衣着,苏夜涣一撩衣摆在衣凰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神色关切,定定地看着衣凰道:“听闻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华清宫,日子过得可还好?”   衣凰搁下手中的书册,道:“托你们的福,一切都还顺利,没人找茬,没人偷袭,也没人下毒陷害。”   苏夜泽连连摇头,“啧啧”了两声道:“谁敢偷袭你,给你下毒?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衣凰道:“听你的意思,我就是阎王爷?”   苏夜泽忙摆摆手道:“你别乱猜,我可没这么说。”   衣凰又问道:“你们代为前来探望,这探望完了,是不是就该回去了?”   “呃……”二人齐齐摇了摇头,坐着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夜涣道:“我们大老远跑来看你,你怎么也得道声谢吧?再说我们现在赶回去,好酒好菜定是没了,我们岂不亏了?”   衣凰没好气了白了二人一眼,正好看到沛儿端着托盘回来了,便向沛儿道:“点心送过来,另外,把屋里的梨花酒取来。”   沛儿干脆应了声:“好嘞。”转身跑进屋里。   闻得此言,苏夜泽不由得两眼放光,看到沛儿取来的梨花酒更是欣喜万分,道:“没想到你此行竟然还随身带了自酿的梨花酒!”   衣凰淡淡道:“听闻今日你们都要过来,有些人肚子里的酒虫只怕又要复活了,就让红嫣连夜回去取了些来,你们若要谢就谢红嫣好了。”   “这是一定,一定……”   看着他忙不迭开坛倒酒的模样,苏夜涣和衣凰相视一眼一起笑开。苏夜涣道:“十三弟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半辈子没喝过酒的样子。”   衣凰道:“只是可惜,一喝酒就要耍酒疯。”   “可不是?从小到大就他酒量最差,却最爱出风头。”突然苏夜涣脸色一正,问衣凰道:“对了衣凰,我听说海棠果可酿酒,酿成的海棠酒味美气香,可是有这么回事?”   衣凰细眉微皱,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海棠酒?”   苏夜涣道:“方才在宴上,无意中听七哥提起的。”   衣凰微微点头,一副了然的神情,道:“没错,海棠花落之后,海棠果成熟,以海棠果酿成的酒便是海棠酒……”她说着顿了顿,四下里看了一眼,只可惜这里没有春海棠,“不过这海棠酒虽是美味,却有一点是常人所难接受的。”   苏夜涣问道:“是何?”   衣凰道:“以海棠果酿酒,需加入些许的玉美人调味儿,玉美人味苦,所以海棠酒会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呵!这我倒是真没喝过味苦的酒,看来这海棠酒我是喝定了。”说罢,苏夜涣又哈哈笑开。   从玉茗轩外路过的小太监满脸疑惑,不是说住在这里的清尘郡主病重得起不了床了么?怎的还有男人的笑声,还笑得这般肆无忌惮、狂傲不羁?   呃……听这笑声似乎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听说这位郡主与几位王爷交情不错,难不成,是哪位王爷来探望她了?   “不猜了……”想了想,小太监摇摇头连忙跑开了。若真是某位王爷,他这般站在门外岂不是偷听?让别人瞧见了,传进王爷和郡主耳中,可是要杀头的。   红嫣归来之时,苏夜涣与苏夜泽已经离去。   她的神情有些许恍惚,似乎惊魂稳定,不过恍惚之中又带着些许倔强与坚韧,很是复杂。   彼时衣凰正在抄写闵吉给的一些药方,见沛儿进来,便问沛儿道:“红嫣取来的梨花酒还有多少?”   沛儿想了想道:“还有五坛。”   “五坛……”衣凰自言自语了两声,“你给清王、洵王、涵王各送一坛梨花酒去。”   沛儿看了红嫣一眼,会意,二话不说就找来两名路过的小太监抱着酒离开了。   案前,衣凰左手撩起宽大的水袖,右手手上动作片刻不停,笔下字迹恣意潇洒,不拘一格,气势开张,既有女子的清秀英气,又有男子的豪放与洒脱。   她似乎忘记了身旁红嫣还在,一边抄写一边轻声念叨:“久痢不止:用当归二两、吴茱萸一两,同炒香。去掉茱萸,单以当归研末,加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三十丸,米汤送下。小儿撮口风……”   蓦地她顿了顿,突然抬头开口问道:“小儿撮口风该当如何医治,对孩童伤害最小?”   红嫣不由得微微一愣,怔怔地想了想,而后淡淡道:“小儿撮口风,用甘草二钱半,煎服,令吐痰涎,再以乳汁点儿口中。”   “呵……”衣凰轻笑一声,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道:“难为我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跟你说过甘草此药的故事。”   红嫣勉强一笑,说道:“据传以前有位御医,名为盛寅,有一天早晨刚进御药房,就感到头痛眩晕,随即昏倒不省人事。由于事发突然,周围的人皆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消息传出,有一位民间大夫自荐为盛寅治病,取中药甘草浓煎后令其服用,不久盛寅便苏醒过来。其他的御医颇感惊奇。这位民间大夫解释道:盛御医因为没有吃早饭就走进药房,胃气虚弱,不能抵御药气郁蒸,中了诸药之毒,故而昏仆。甘草能调和诸药之性、解百药之毒,所以让他服用甘草水后便苏醒了……”   衣凰交给她的东西她都一一记得,这甘草的故事自然也是没有忘记,娓娓道来,突然她话音一滞,像是明白了什么,顿然抬头诧异地看着衣凰。   衣凰面色清淡,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眸色空明而深邃,所以已然将她的心思看穿,看得红嫣只觉心底一凛,之前努力掩藏的慌张瞬间都跃然面上。   “小姐……”她蠕动了一下嘴唇,颇有些犹豫。   衣凰抬手拦住了她,道:“你不想说的事我亦不想勉强你,我只是不愿看你深陷自己设下的陷阱无可自拔而不自知。其实你的心思我一早便知,上次他的生辰你连夜酿酒,我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的男人说不让人心动实是太难,可是红嫣,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所看到的想到的那个人,只是他的一部分。”   红嫣连连摇头道:“小姐,你既是明白我的心思,就更应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全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他这个人……从他第一次踏入冰凰山庄,从我看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我这辈子的命数,我命中的劫,是我一辈子可能都渡不过去的劫。即便我知晓他不会爱我,即便知晓他府中已有正妃我亦不死心,因为我知道他不爱那个女人,他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女人。既然他可以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正妃,为何就不能再多个侧妃?”   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位份,这个头衔,而是他这个人。   便是对睿晟帝,她亦如是说!   想起之前在满月宴上,如衣凰所料睿晟帝留下了她,亦如衣凰所料,睿晟帝并没有忘记承诺的赏赐,所以在满月宴结束后,睿晟帝单独召见了她,问她想要何赏赐。   那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所念所想就只有苏夜洵一人,所以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毅然对睿晟帝道:“红嫣乃一介平民女子,本不该心存妄念,不过自古以来君无戏言,红嫣想赌一把。红嫣并无贪婪野心,只想寻得一人安稳度过此生,如若皇上当真想要赏赐红嫣,便请皇上将红嫣赐婚与洵王殿下,哪怕只是一个侧妃,小女亦心满意足!”   心底一声太息,衣凰微微敛目,垂首道:“这个请求皇上必是无法立刻答应你,你可知你给皇上、给皇后娘娘、给洵王殿下、甚至是满朝大臣都出了一个难题?”   红嫣惊惶地看了衣凰一眼,“当真……当真会如此严重?”   衣凰沉声道:“王爷娶妃你没你想的那般简单,即便是侧妃那也是王妃,就必须要遵循帝王家的规矩一步一步来,当年青鸾嫁入清王府的阵势你也看到了,而最重要的便是身家问题,青鸾当初是以青城总兵罗义涛义女之名入京,又在城外救下了外出游猎的清王殿下,加之罗义涛是我爹的门生,官家之女加上清王救命恩人这双重身份方才说服了皇上与朝臣,而今,你是想要如何说服众臣,说服那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皇后娘娘?” 【一百九十一】只道当时明月在   衣凰所言字字珠玑,嗓音冷冽清明,如珠落玉盘,清脆响亮。   红嫣怔怔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这一下她是真的有些慌了。   “小姐……”她突然一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衣凰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疼惜,却是不愿表露出来。红嫣的脾气她了解,这个时候她不需要同情与安慰。   “一早我便暗示过你,洵王此人非池中之物,寻常之辈,他不是你所能左右得了的,怎奈你全然没有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如今的你便如盛御医般,一心只想着自己想要的,直扑上前,却忘了思虑清楚前路是凶是吉。”   红嫣双目微红,听了衣凰一番话语,她已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冲动了,然……   只听她深吸一口气,道:“即便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之深渊,可是若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说话间一道轻风拂进门来,二人抬首看了看门外,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到了晚间天气又稍稍变冷了些,连风都变得微凉。衣凰神情肃然,笑意微冷,“你对他的感情当真如此之深?”   红嫣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随风飘零的枝叶,久久不语。见她这副模样,衣凰心中便有了底。   “呵!飞蛾扑火,甘之如饴。到最终你们一个个,竟都走上了这条路……”她想起当初青鸾那般坚定不移、绝无悔意的神情,如今红嫣比之她,不就是如出一辙么?   红嫣回过身看了她一眼,突然幽幽开口道:“如果是小姐你呢?”   衣凰看着她,微一蹙眉,有些疑惑。   红嫣道:“如果,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人是小姐,如果有一天小姐不得不在洵王殿下与涵王殿下之中选一个,到时候小姐也必须要按着小姐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规矩一步步来,小姐会怎么做?圣卷不是有言,五百年大纪轮回之时,所有座主都会与皇室有所牵连么?”   “圣卷……”轻轻念道一声,吐了口气,衣凰淡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用最简单、最迅速的办法解决它。”   “但是……”突然她语气一转,话锋骤然变得凌厉,眸色清冷地看着红嫣,“既然你执意不悔自己的选择,那我也要告诉你,你自己的抉择必须自己承担后果,无论这种后果多残忍多冷酷,从凤衣宫走出去的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一力承担自己的所作所为所造成的后果。”   红嫣倔强到:“这一点,红嫣早有心理准备。”   衣凰又道:“还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待在洵王府,不管你的婚事皇上允口与否,我都会留在洵王府。”   红嫣不由诧异问道:“好端端地,小姐为何要去洵王府?”   衣凰道:“四王妃虽安然诞下小世子,可是孕期曾受到各种惊吓,之前服食过对身体大为不利的汤药,我受人所托,前去替王妃调理身体。”   只是,她和红嫣都清楚无比,替傅雯嫣调理身体为辅,怕是有人想要把她束在自己身边,能一直看见她才是最主要的。   清冷一笑,红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微微太息一声,走出了衣凰的屋子。   晚风拂起她红嫣的裙角,翩然飞舞,枝头的绿叶被风吹落,缓缓落在肩头,灯光下的红嫣宛若一只娇艳的红花绽放院中。   身后,衣凰暗中摇头,虽心中有千言,此时却字字不出口。   四位座主之中,除却她未曾谋面的玄座玄凛之外,青座青鸾温和淡雅,紫座紫汐机灵刁钻,红座红嫣冷艳傲然,细细想来红嫣竟是几人中陪在她身边时日最久的一个。   犹记得那是十一年前,彼时母亲刚离开不久,冰凰山庄初成,她八岁那年的生辰便是在冰凰山庄度过的。   那晚月明星稀,晚风阵阵,整个山庄之中除了慕古吟临时安排给她的几名下人,就只剩时年只有七岁的沛儿陪着她。   一把紫薇软剑在半空中挽出几多漂亮的剑花,直击而下,挑起池中的一朵白荷在剑尖,那朵白荷便随着软剑在空中游走,时起时落。   月下舞剑,长剑邀莲,本是一副静好美丽的画面。怎奈一刻钟后,这幅画面便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破——   来人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同起同落,动作迅速敏捷,竟如出一辙,毫无差异,俨然如同一人。   二人手中长剑本是无奇,可那同时直取紫薇软剑剑尖白莲的招数却让人不得不暗暗心惊,便是向来冷傲不羁的衣凰也连连蹙眉,渐渐认真起来。   三人各持长剑,可看得出三人所擅长之技却都非长剑,青衣人纤指翻飞,银色细丝瞬间在衣凰的四周结成一张丝网,红衣人片刻不歇,含着一抹艳丽冷笑的眼角瞥了衣凰一眼,眉眼一转,身形一晃,发梢间的发饰便如长了脚一般,齐齐向着衣凰射去,再一个低转回身,只见寒光闪烁,三枚流星镖飞射而出。   衣凰静静地站在网内,两只捏住那丝网试了试,而后一动不动,将红衣人的招数尽收眼底,眼看暗器已近身旁,二人不由得心下一惊,然,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见二人这副表情,衣凰嘴角溢出一丝浅笑,蓦然手指扯动细丝一转,近在眼前的暗器悉数撞上细丝,随后掉落在地上,而那张丝网却没有丝毫破损。   “呵,刀剑不破的天竺蚕丝!”衣凰轻呵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   一双如水清眸一一扫过二人略带诧异的脸庞,两人都是十来岁的模样,身上却都透着一股老练深沉之气,且看她们出手虽狠,却并不直击衣凰要害,便只是天竺蚕丝都未曾收紧。   衣凰唇角始终含笑,眸色却清利肃然,面容清冷如玉,她朝着二人狡黠一笑,足下轻点,跃身而起。   四周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顷刻间逼得二人睁不开眼睛,只得伸手遮掩,忽的只听“啪”的一声,二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抹莲色身影轻飘落在二人面前,而束在她四周的天竺蚕丝已然碎裂成一段段,散落一地。   衣凰茶色明眸如炬,直视着二人,蓦地清泠一笑,对着青衣人道:“难道青宁姑姑没有告诉过你,天竺蚕丝虽是刀剑不破,却独独受克于中原的菩提心法?”   青衣人微微一怔,继而轻轻笑开,垂首道:“师父自然是说过,否则属下又怎敢妄自使出这天竺蚕丝?”   言罢,她与红衣人齐齐俯身拜道:   “青座座主青鸾参见衣主!”   “红座座主红嫣参见衣主!”   “青鸾……红嫣……”衣凰轻轻念叨了几声,而后抬眸一笑道:“好名字。如今我这山庄初成,人烟稀少,一个人住着也是无聊,你们若是不嫌,便先在此住下吧。”   青鸾和红嫣二人齐齐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衣凰身形一转,轻轻跃起,似一叶清鸿掠过眼前的阁楼,消失不见。   “喂,我们住哪啊?”红嫣跟在身后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之时,突然只听身后又一道极轻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二位座主,这边请。”   二人一见,不过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丫头,不由皱眉。   小丫头会意二人的眼神,笑道:“我叫沛儿,是小姐的贴身丫头,跟小姐有关的一切事宜都由我来打理,二位座主的住所我会安排,请二位随我来。”   “你?一个小丫头?”红嫣有些不可置信。   沛儿不慌不忙道:“小姐时年八岁,在旁人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小丫头。”   “你……”红嫣一时语塞。   青鸾拉住红嫣,对沛儿一笑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顿了顿,红嫣又问道:“你方才说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却为何不见你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却来安排我们的事情?”   沛儿淡淡一笑,道:“小姐素来喜欢独来独往,能跟她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山庄里,我已然算得上是贴身了,想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她话音一滞,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狡黠一笑道:“难。”   青鸾年龄略长红嫣一岁,思虑比之红嫣总算是周全些。四下里看了看这座山庄,虽满心疑惑,却不轻易问出口。倒是红嫣先问了:“小妹妹,你为何带着我们绕来绕去?这里直接跃过这座小园子不就行么?而且这里明明有一条小路……”   她口中说着,腿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迈去,不等沛儿出声阻止,她已经跨入那园子中。   “啊……”   沛儿和青鸾都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红嫣消失的方向,只听沛儿沉着脸道了声:“遭了,红座主入阵了。”   青鸾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沛儿道:“这是小姐布下的阵。”说着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向着小园子四周扔去,待扔到假山那边时,只见红嫣的身影闪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了。沛儿一把抓住青鸾的手,道:“拉我一把。”   说罢一只脚踏入园中,只见她猛地伸手一拉,向后一挣,拉出一个人来。   红嫣瞪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座小园子,却见沛儿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领着二人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道:“山庄里类似这般的阵法还有不少,虽不致命,却也不是好玩的。我会寻了时间一点一点告诉你们,所以这两天二位座主最好还是不要乱闯。”   身后红嫣暗暗松了口气,瞥了青鸾一眼,低声道:“师父与青宁姑姑所言怕是不假,咱们这位小衣主果然是有几分能耐。”   青鸾轻轻一笑道:“红月姑姑素来冷傲,她肯出言称赞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你这下算是领了教训了,今后切莫再这般轻举妄动。”   红嫣讪讪地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一百九十二】回首往事尽成空   春末夏初时节,午后温热,偶有几缕微风拂过,拨动枝叶稍稍一动,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园里各花均已盛开,含苞之,半掩之,怒放之,各色各样层出不穷,在翠绿枝叶的掩映下,呈现娇人之姿。   不远处的莲花池内,绿叶映衬下,随波泛起的星星点点白红越发清涟,散发着一股清爽之气。   一倾白衣伫立窗前,临窗眺望,将窗外大片的莲花池中景象尽收眼底,眸色却始终静淡,没有一丝波澜。   这片莲花池似极宫中的那一处,记得母妃在世时,年年都会领着他和六姐前往赏荷。   那时母妃甚爱诗书,满腹诗赋,然,年年赏荷她所念之词,却仅是那一首:   南园佳致偏宜暑。两两三三,修篁新笋出初齐,猗猗过檐侵户。听乱芰荷风,细洒梧桐雨。午余帘影参差,远林蝉声,幽梦残处。   凝伫,既往尽成空,暂遇何曾住?算人间事,岂足追思,依依梦中情绪。观数点茗浮花,一缕香萦炷。怪道人道:陶潜做得羲皇侣。   每每陷入沉思之处,母妃便反反复复念着那一句“既往尽成空,暂遇何曾住”,而后看着姐弟二人,笑容清冷,微凄。   一道身影缓缓逸入屋内,从身后走来,柳眉如烟,清眸流盼,一身黑衫映衬着她白嫩肌肤,使得原本就白净的她越发清丽。   行至案前,看了看桌案上摊开的奏折,玄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微恙,问道:“户部掌管着举国上下财政收支,与其他各部都有着密切的关系,皇上虽有意让你们查办各自所辖之司,可眼下尚不知其他王爷是何意,你这番大举盘查,岂不是在逼着他们全都细查?”   苏夜涵缓缓侧身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变,道:“正因户部与其他各部关系都很密切,才要做出表率,带头查起。自己查出来的倒还好说,若是自己不查,却反倒让别人给掀出底来,只怕到时候麻烦更大。”   睿晟帝此次让他们兄弟六人各司一职不过是表面文章,一来可以考验他们各自所成如何,二来多少也可以摸清些几人的立场关系,而最重要的却还是要借着他们兄弟几人微妙的关系,揪出六部之中的噬栋蛀虫,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玄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所以你率先向皇上请命,欲携旨速查各司各处账务,来个先下手为强?”   闻言,苏夜涵眉峰一抖,回转过身踱步至案前,“此番彻查整顿,诸人皆为我天朝兴荣,何来先强后弱之说?”   玄衣女子不由失笑:“说来也是,在你眼中又何曾有过敌人?是玄音失言了。”   苏夜涵伸手将折子合起收好,嗓音清润,“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难为有你在帝都打理着,九弟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玄音轻叹道:“涣王那边一切都好,前段时间的关押总算磨了磨他那桀骜、意气用事的性子,做事越来越沉稳,只是眼下有一件事着实让人为难。”   苏夜涵眉峰轻蹙,目光清凛,捏住折子问道:“何事?”   玄音侧身望向窗外,道:“当初涣王初回宫中,惹恼皇上,险些犯下大罪,是冉嵘将军的妹妹冉芸进宫面圣,以聪明才智救了涣王,那次的事情让皇上对冉芸印象颇深,当初便有意等冉嵘回京之后,为其指一门好亲事,不用多想也知皇上心中所想之人乃是涣王殿下。冉芸是将门之女,又是涣王麾下最得力大将冉嵘的妹妹,对涣王更是倾心不已,二人可谓门当户对,天造地设。怎奈涣王心中无她,一心只想着那位叛族公主,二人近来相见越发频繁,难保此事不会传入皇上耳中。一旦皇上下旨赐婚,涣王因为叛族公主而忤逆圣意,只怕届时免不了一场惨剧。”   苏夜涣与墨香雪之事几人都看得明白,虽然墨香雪曾言在洗清哈拉族冤屈之后,自会离去,可苏夜涣的脾气又岂是能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依九弟的做事风格,他认定的东西就一定会争取到手,更何况这一次是人。”还是一个让苏夜涣心动的美丽女人。   玄音敛目道:“你有何打算?”   苏夜涵不言,提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了五个字。   “先下手为强?”玄音轻轻念叨了几声,继而轻声一笑,“如此看来,你更看好那个公主?”   清冷如玉的面容稍稍一动,苏夜涵微微摇头道:“我看好的是九弟的心思。”   “那你呢?”玄音冷不防地一句追问,让苏夜涵原本淡然的神色微微一滞,继而渐渐冷下,幽冷的目光落在玄音身上,玄音不闪不躲,直视着他,“你既知让涣王殿下先下手为强,可有想过自己?”   苏夜涵收回目光,朝着门外走去,“这是两码事。”   玄音追在身后:“差别仅仅在于你们是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   苏夜涵的脚步蓦地一滞,停了下来,他微微回身,以余光瞥了玄音一眼,眸光冷冽,嗓音冰冷清寒,“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操心。”说罢大步离去。   玄音怔怔地站在门内,望着他清隽消瘦的身影,许久才回过神来。而后她轻笑一声,笑声微凉,“你变了。”   你,已经不再是往日里那个幽雅偏偏的公子,不再淡泊无争,不再无欲无求。你终于,有了自己想要一争的东西。   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可是为何,当这些变成现实,我却变得难过了?如果可以,我更宁愿你还是当初那个与世无争的涵王。   而今他第一次对她动怒,只因她提及了不该提起的人,原来那个人在他心中,已经不知不觉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一阵风从河面上吹过,带来一阵莲花清香,却压不下玄音心中翻滚的波浪,风吹起岸上的白纸轻轻飘落在地上,“先下手为强”几个字看上去平淡却刺眼。   她落了苏夜涵好一段距离出了隐风轩,本以为他已走远,不料她刚出了隐风轩不远就看到苏夜涵正慢慢踱着步子,何子和方亥随在一侧似是在禀告些什么。   走近了几步,只听苏夜涵语气稍有不悦地问了声:“父皇传了冉姑娘去华清宫?”   方亥忙答道:“不仅如此,方才我与大哥回来时,半路上遇上了段姑娘,瞧那意思也是奔着华清宫去的。”   睿晟帝同时传召冉芸和段芊翩?这二人均是身无一官半职的小女子,又少在宫中走动,更不似衣凰那般深受睿晟帝喜爱,这个时候睿晟帝同时传召她二人,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冉嵘可还说了其他什么?”苏夜涵边走边问,眉峰不由得轻蹙。   “冉将军说此事要劳烦王爷及时告知涣王殿下,还说,怕是要王爷亲自告知涣王才行。”   “呵!”一声轻呵,这冉嵘倒是思虑周全。   这事不用细想也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冉芸与段芊翩都曾是睿晟帝看好的人选,有意将其指婚于兄弟几人,如今这般突然传召,想必是睿晟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依玄音所言,睿晟帝有意将冉芸指婚于苏夜涣,然,冉嵘此人何等聪明?墨香雪的存在董未知晓,他又怎会不知?既是如此,此事就必须让苏夜涣知道,可是冉嵘又怕他一时冲动,再度惹恼睿晟帝,干脆先通知苏夜涵。   众所周知,苏夜涣与苏夜泽的毛脾气,苏夜涵最有法子对付。   苏夜涵冷声道:“原来,先下手的另有其人。”   玄音快步走上前来,听到脚步声,三人同时回身看了一眼,何子和方亥喊了声“音姑娘”,玄音点点头,对苏夜涵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让皇上知晓香雪公主的存在,而是要让皇上知道哈拉族是受人欺害,如此才可换香雪公主清白与自由。”   想了想,苏夜涵没有出声,算是默认。前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抬首便看到沛儿在涵王府下人的带领下匆匆走来。   一见苏夜涵,沛儿连忙行了礼,道:“小姐有封亲笔信交给王爷,并交代一定要王爷亲启。”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交到苏夜涵手中。   微微蹙了蹙眉,苏夜涵接过信展开粗略浏览了一遍,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待他再细细将信中内容看了一遍,神情愈发冷肃,那样的清冷之下隐约闪着一丝杀伐之意。   “王爷……”许久不见苏夜涵这般神色,何子方亥二人都觉情况不妙,“郡主有何交待?”   “静观其变。”苏夜涵嗓音清冽,淡淡说道。   “静观其变?”二人似是不敢相信,接过苏夜涵递来的信仔细一看,也瞬间变了脸色,惊诧道:“皇上查到了能十公主非皇后娘娘所害的证据?”   “可是这段时间皇上不是一直待在华清宫吗?怎的会查到这些证据?”何子疑惑出声,“而且听郡主的意思,似乎也相信十公主非皇后娘娘所害。”   玄音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若想查得什么真相,还不是一句话的工夫?只是十公主明明是喝下了皇后娘娘送来的汤药才会中毒而亡,若这些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就必是有人从中作梗,设计陷害。如此说来,这宫中还有人隐藏在皇后背后?” 【一百九十三】劲节暂因君子移   如果真如衣凰信中所言,此次十公主一事毓皇后乃是被人陷害,睿晟帝也已经找到了证据,那此时他突然召见冉芸和段芊翩的用意也就可理解了。   段芊翩是毓皇后的亲侄女儿,睿晟帝若是要亲自给她赐婚,无疑是长毓家的气势。   如此可见,睿晟帝有心要与毓皇后和好。   沛儿看着几人皱紧的眉头和严肃的神情,撇撇嘴道:“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沛儿就先告辞了,小姐还等着我回话。”   苏夜涵点点头,“有劳沛儿姑娘代为转告你家小姐,本王先行谢过她的提醒。”   沛儿见苏夜涵没有再多说其他话语的意思,便行了礼,转身快步离开了涵王府。   苏夜涵眸色恢复静淡,对方亥道:“你前往涣王府,请涣王到涵王府一叙。”   “是。”方亥领命而去。   顿了顿,苏夜涵又对何子道:“你前往清王府,就说涣王殿下在涵王府,请她前来一见。”   “是。”何子刚抬脚又停了下来,问道:“那……十三王爷呢?”   “十三王爷在宫中,我亲自走一趟。”这几日只顾忙着查户部的事情,宫里的事情已经搁下好些日子了,此行也正好顺便问一问如今情况如何。   玄音看着方亥和何子各自离去的身影,低叹一声,转过身欲离去,“这帝王家的日子也不是那般好过,命不由己,事不由人,还是我那清静安宁的歌离谷更让人怀念。但愿不会落得跟他们一般,最终自己的姻缘化作一场权势之争。”   身后,苏夜涵俊眉一挑,淡淡道:“我的命,由不得任何人左右。”   玄音轻笑一声道:“那便好。”言罢脚下轻点,直直掠过那片莲花池,身影隐匿在那畔的林中。   苏夜涵片刻不耽搁,即刻动身入宫。一路上他的心里存了心事,马速比之平时要快些,神色也颇为严肃,所以他行至宫门口时,守门侍卫不敢多言一句,乖乖开门放行。   如今苏夜泽虽领了个细查吏部之职,然吏部所辖事宜他几乎都插不上手,更不宜插手,擢升罢免等诸多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其中利害十分严重,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以权谋私、徇私舞弊之罪,苏夜泽虽顽劣却不愚钝,不愿沾得一身脏水,所幸干脆只查吏部内部官员之事,其他的一概不予过问,所以他倒是落了个清闲,闲来无事就宫里宫外转一转。   只是转了一圈之后,苏夜泽愈发感觉无趣,众人都不在宫中,苏夜澜又忙于处理礼部之事,他一个人待着着实苦闷,不知不觉便到了仪秋宫外,骤然就闻道一阵饭菜香味。   苏夜泽犹豫了稍许,将两名随从留在宫门外,自己抬脚走进仪秋宫。   院内冷寂安静,不见人影,再往里走了走方才察觉菜香自承香殿传来,那里是毓皇后的寝殿。苏夜泽顿了顿,既然来了,便入内拜见一下吧,不管怎么说,里面那人他们终究也要喊一声“母后”。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听一道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这又是把饭菜给她送去?”   “是……”回答的声音有些怯弱。   苏夜泽走到拐角去,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娇小可人的宫人手托一只放着几盘碗碟的托盘,被另外两名宫人拦住去路。   其中一人道:“仪秋宫里的饭菜还不知够我们吃到什么时候,你这般每天给她多送一份儿,我们后面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另一人道:“再说,她可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饭菜不该是尚食局给送来么?哪里用得着你小丫头伺候着?”   玄蓉满脸慌张,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尚食局已经许久不给仪秋宫送来饭菜,娘娘毕竟是皇后,我们做奴婢的便是饿着,也该让娘娘先吃饱……”   “娘娘?哈哈……”二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会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毒害十公主,如今已成皇上最憎恶之人吧?你就算要巴结也该找对人才是,怎的巴结起这个就要被废的皇后娘娘?”   “你……你们……”眼看着二人伸手就要夺走手中的托盘,玄蓉连连后退。   “哼,真是不知死活的奴才!”苏夜泽冷哼一声,踱步朝着三人走去。   三人闻声同时循声看过来,顿时全都吓白了脸,连忙跪地行礼道:“奴婢见过十三王爷……”   “你们眼里还有本王这个王爷?”苏夜泽语气不善,冷不防地一眼扫过三人,冷酷如冰的眼神教三人心惊胆战,连连求饶。   苏夜泽却只是置若罔闻,走到玄蓉身侧,脚在她身侧轻轻点了点,“起身吧。”   “谢过十三王爷……”玄蓉战战兢兢起身。   另外两人一见正欲起身,突然只见苏夜泽冷眉一拧,瞪着二人道:“本王让你们起身了吗?”二人连忙又跪下去。   苏夜泽冷声道:“本王至今可还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奴才,看来你们每日闲暇,倒是学会了恃强凌弱,这仪秋宫中只怕是留不住你们了。”他说着对仪秋宫门处喊道:“来人!”   不多会儿两名侍卫匆匆入内,“王爷。”   苏夜泽指了指跪着的两名宫人道:“将他们送往掖庭宫,交由鲁公公,就说是本王让你们送去的,他若处理得不好,本王唯他是问!”   “是!”二人闻言,全然不管宫人如何苦苦哀求,拖起便往着宫外走去。   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苏夜泽脸上的寒霜并未散去,回过身来看着望春阁的方向,道:“你随本王一道去见母后。”说罢不再多看玄霜一眼,带先朝着望春阁走去。   只是二人刚到门外,尚未入内,便听里面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是泽儿吧?”   苏夜泽一愣,欲要行礼:“正是儿臣……”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门外,便走进屋里,对着毓皇后的背影欠身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毓皇后轻轻应了一声,起身走出,看着苏夜泽和神色未定的玄蓉,问道:“你怎么来了?”   “此时午膳时间早已过,儿臣路过母后宫外却突然问道一阵饭菜香,便进来看看,可谁知……”   毓皇后闻言了然一笑,而后又突然叹息一声。苏夜泽不解,问道:“母后为何是忧心?”   毓皇后道:“本宫无事,有事的怕是玄蓉。”说着看了玄蓉一眼,继续道:“本宫这宫里如今便只有三名宫人,你罚了两个人,就只剩下玄蓉一人,今后这仪秋宫内里里外外所有事都要由她一人打理,本宫忍不住为她忧心。”   “这……”想来刚才那两人的求救叫喊声太大,已然惊动了毓皇后,而且看她的样子,显然早已知晓她们在她背后有所动作,可是她却不声不响不点破,任由她们嚣张下去,只怕除了不愿看玄蓉一人忙碌之外,还有其他原因,“是儿臣疏忽了,望母后原谅。如若母后不嫌,便先从儿臣的同心殿调些人手过来,其他的事等父皇回宫再说。儿臣想此事事出有因,父皇定不会怪罪的。”   “呵呵……难为你有这份心。”玄蓉已经摆好了饭菜,毓皇后笑言着坐下,刚执起筷子又立刻放下道:“如今人人都说本宫是害死淽儿的凶手,为何你还要替本宫出头?”   苏夜泽背过身去,思索道:“十姐的事情目前尚未查清,一时查不到确凿证据,就一时不能定母后为凶手,再说,即便是这样,母后身为一朝国母,怎能容那些奴才欺负?无论如何这尊卑长幼不能乱,规矩不能废。”   他话中有深意,留退路,听得毓皇后不由低头浅笑。“平日里见你总是一副孩子气,不想你竟也懂得这些道理。”   苏夜泽笑道:“既然母后不拒绝,儿臣便当母后是答应了,儿臣这便去调派人手来,母后安心待着便是。”   毓皇后柔声道:“辛苦你了。”   苏夜泽摇摇头,又对玄蓉道:“等人来了,你便什么都不要做,只管照顾后母后就是。”   “奴婢遵命。”   目送着苏夜泽离去,毓皇后方才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冰冷,冷冷问道:“咱们这位十三王爷当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想法了。”   玄蓉道:“王爷今日虽擅自做主,带走了娘娘宫里的人,又从他那边调派人手过来,但是他又交待让奴婢贴身伺候娘娘,言下之意便是他派来的人不可靠近母后,只管做好琐碎杂事便可,这是何意?”   “哼!”毓皇后冷冷一笑,“他这是在暗示本宫他虽派了人来,却无心窥探本宫宫里的秘密,想让本宫放心。”而后她叹了一声,“即便他要派人打探本宫的情况又如何?华贵妃持本宫后印掌管后宫,眼下本宫正愁没有由头寻她的差错,她最好别让本宫抓着把柄才是,哼哼……”   苏夜泽刚一出了仪秋宫,便直奔着同心殿而去,不想半路上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由皱眉,今日惹他不悦之人不在少数。   他停下脚步,本想着等来人靠近了将他拦下训斥一番,然而来人越来越近,苏夜泽不由愣住:“七哥?” 【一百九十四】此恨不关风与月   看见路旁的苏夜泽,苏夜涵毫不犹豫停步下马,淡淡瞥了一眼四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毓皇后的仪秋宫。   讪讪一笑,苏夜泽道:“方才路过仪秋宫,正巧碰上了一些事情。”继而他将在仪秋宫里所发生的事一一告知苏夜涵。   弄清状况,苏夜涵眉角浮现细微浅纹,神色并不悦,想了想道:“同心殿的宫人不可调入仪秋宫。”   苏夜泽不明白缘由,“为何?我又没打算让调过去的宫人为我做什么,她们只管照顾好皇后便是。”   苏夜涵理了理马绳,牵着马边走边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只怕到时候你派过去的宫人有没有问题可就由不得你说了算。”   苏夜泽似乎听出了些话中深意,不由得垂首凝眉细细想来。苏夜涵接着说道:“父皇不知从何处寻到了十妹之事,皇后是被人陷害的证据,而且也有宫人为其作证,只怕很快皇后毒害十妹的罪名便会撤去,一旦她的皇后地位恢复,受之影响最大的人之一便是贵妃娘娘,你此时派来自己宫里的人前去伺候她,岂不是给了她一个由头?”   “父皇找到了证据?”苏夜泽蓦地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苏夜涵,“谁告诉你的。”   “衣凰。”苏夜涵脚步倒是一步不停,苏夜泽只得再追上。   “衣凰……衣凰现在身在华清宫,确实能探得不少消息。”苏夜泽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衣凰的意思是……”   苏夜涵神情漠然道:“看她信中之言,她相信皇后乃是被人陷害,她要我们……静观其变。”   苏夜泽为难道:“可是,方才在仪秋宫我已经留了话,派去的宫人今日便要送进仪秋宫。”   “前些日**中不是新进了一批宫人么?从中挑选几个不错的送去吧。”   “也是,反正都是宫人,去了也只是给她打杂做事的,她应该不会计较是哪宫出来的。”话虽如此说,苏夜泽眼中疑惑不减,顿了顿问道:“七哥匆匆进宫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事?”   “自然不是。”直到此时苏夜涵的脚步才停下,他侧身看了苏夜泽一眼,眼中有几分探究,“今日父皇突然传召了冉芸和段芊翩。”   “传她们做什……”只轻轻嘀咕了一声,苏夜泽话音突然一滞,问道:“冉芸和段芊翩?同时传召?”   “嗯。”轻轻点点头,苏夜涵冷眉看着苏夜泽,问道:“你也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夜泽虽未出生回应,但那紧蹙的浓眉却给出了他的答案,思索了片刻,苏夜泽突然回身朝着宫外走去,边走边道:“不行,我要去见母妃……”   “站住。”冷冷的一声低喝,苏夜泽乖乖停下脚步。   苏夜涵回过身看着他带着焦虑的神情,道:“你忘了衣凰说的话?”   “静观其变?可是这事若真如你我所料,等事情发生了可就由不得我们愿不愿意了。”这般严肃的神情出现在苏夜泽脸上实属少见,苏夜涵不由得微微凝眉,道:“除夕宴上父皇曾有意将段芊翩指婚于你,你并未直言拒绝。后北疆之行,你二人亦是一路同行,便是何子几人也看得出你待段姑娘比之旁人大有不同,便是父皇真要给你们赐婚也不为过,却为何你这般不开心?”   “七哥,我……”苏夜泽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后狠狠叹了一口气,“我虽欣赏她的性情脾气,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愿意与她成婚,若要这么说,我与衣凰的关系岂不更好?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父皇怎能仅凭自己揣测,便要我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皇家子女,有几个人的婚姻能由得了自己做主?大哥、二哥、四哥……哪一个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三哥之幸便在于他爱上的是一个于他的地位无害且又与慕家有关系的女子,再说,这并非父皇的一己揣测。”苏夜涵神情清利肃然,眸色微冷,直直看着苏夜泽,似乎已看清他心中所想。   “那是什么?”   “毓家在朝中的势力如何近日你也有所耳闻,传上去的折子半数以上都在为皇后开罪求情,如今放眼朝中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就只有华家,可是父皇心中再明白不过,华家虽不欲正面与毓家对抗,却也断不可能与毓家交好联手。此时若将皇后的亲侄女许配给你,日后华毓两家在交手时势必会有所顾忌,倒也正好可以相互牵制,如此便省了父皇一份心思。”   听完苏夜涵的话,苏夜泽只觉如醍醐灌顶。其中的这一层关系他倒是没细想到,如今经苏夜涵这一说, 他倒是突然明白了些,他说的没错,只有相互约束、相互制衡,才能维持双方的平衡,朝中势力也才能不至于被一家独掌。   呵!睿晟帝当真是好心思,没想到如今他的心思已经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冷冷一笑,苏夜泽仰头到:“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想大嫂和二嫂那般贤惠美丽的女子,既已嫁与大哥和二哥为妻,安分持家,为何他二人始终不能待她们亲和些?却原来……呵呵……”   苏夜涵将他落寞的神色收进眼底,道:“如今一切都只是你我的猜测,父皇究竟是何用意还未可知,你大不必如此担忧。”   “也是,此时此刻我们该着急的,应该是香雪公主的事情。”   苏夜涵清冷一笑,道:“上马,回府。”   如此时节,正是莲花开满园,整个华清宫中都闻得到弥漫着的清淡之香。   行云阁内烟雾缭绕,一炉千步香在距离千步之外便可闻得到,已然盖过了莲花的香味儿。   这千步香乃是南郡的贡品,听闻此香薰人肌骨后,不生百病。每年南郡只进贡两盒,一盒送往了永德宫,另一盒便在华贵妃手中。   一名盛装女子在宫人的引领下快步行入屋内,看到正端坐绣架前、不紧不慢绣着花的女子,不由轻叹一声,走上前道:“姐姐怎还能这般清闲,待在这里绣花儿?”   华贵妃淡笑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为何不能清闲?”   靳妃道:“难道姐姐没有听说皇上召见冉芸与段芊翩之事?”   “听说了,而且这会儿还在聊着。”华贵妃微微抬首只看了靳妃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活儿,“只怕要不了多会儿皇上就会召你我二人前去,毕竟看姑娘家,我们女更妥当些。”   “姐姐你怎的就不着急?”靳妃不明所以,焦虑地边叹息便道:“我听说皇上已经找到了证明皇后未曾毒害淽儿的证据,又在这时候召见冉芸和段芊翩,显然是有意给几位王爷赐婚,更极有可能会将泽儿牵扯进来,姐姐难道就不担忧?”   一道愁云掠过华贵妃的脸上,她低声叹息一声,道:“担忧又能如何?若是你我的担忧能替泽儿化去这辈子的艰难险阻,本宫愿一辈子活在忧虑与担惊受怕之中。可我们都清楚,这些都只是于事无补,既是如此又何苦要自寻烦恼?本宫瞧着那两个丫头都还不错,若婚配于泽儿倒也不损泽儿十三王爷之颜面。如今本宫唯一担忧的,便只是泽儿……”   她的儿子她心里清楚,即便苏夜泽不曾跟她说过任何关于儿女情长之事,她也看得出这两位姑娘皆不是他中意之人选。要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对性格傲气不羁却极为孝顺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怎奈他生性散漫顽劣,如今他在意的人就在他周围,可他却毫未察觉……   “姐姐是怕泽儿不答应,抗旨拒婚?”   “不,本宫是怕他委屈了自己,唉……”低头看了看绣好一半的鸳鸯,华贵妃心绪有些挣扎,她心知即便是苏夜泽不喜欢的姑娘,可是她若非要他娶不可,他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靳妃却还是愤愤不平,看到华贵妃这般神色就更加为她难过。她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后又得意同入宫中为妃,二十余年相互扶持走过来,苏夜澜师从玄止大师,常不在宫中,苏夜泽便是靳妃看着长大的,她对苏夜泽的疼爱并不少于华贵妃。   “真没想到皇后倒是有一套,连毒害十公主的罪名也未曾将她落下皇后的位子,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要重新翻身了!”   华贵妃低头轻笑道:“呵,皇上当初不愿废后,一来是因为还未找到确凿证据,二则是忌惮她身后的毓家。毓家在朝中的势力已有多年,岂是说动摇便可动得了的?她既是能一步步坐上皇后的位子,没有几番能耐怎可?说你本宫疏忽大意了。不过,就算她能东山再起,本宫也不足畏惧,更不会觉得诧异,若她当真这么轻易就败下阵来,倒让本宫放不下心了,毕竟这至少让本宫看到了她的能耐,日后交手也不至于对她一无所知。”   靳妃道:“这倒是。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知道毓家的势力之大,也逼着毓家那些隐在暗处的支持者不得不露出头来,联名为其请命。”   华贵妃轻叹一声道:“只是可惜了,本宫这一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宫人道:“娘娘,宗正大人前来拜见。”   “呵呵,来了。”华贵妃说着看了靳妃一眼,道:“让他进来。”   宗正不慌不忙缓步入内,拜道:“老奴见过贵妃娘娘,靳妃娘娘,皇上命老奴前来请二位娘娘前往一叙。” 【一百九十五】欲擒故纵险行招   虽然苏夜清并非以太子身份监国,处理起朝政大事却没任何人敢不配合。既然睿晟帝心思并未表明,便意味着任何一位王爷都有可能成为太子人选,而照眼下情势来看,苏夜清的可能性最大。   五月初十,进入暑气之季,天气愈发的热。   一大早,一道加急奏折便传入宫中,南郡郡守张茂通意图叛变,就地起兵自立为王,其军来势迅猛,若不可挡,眼下其率领南郡数城的将士已经攻下临近的几城,照此情势发展下去,只怕南方不保。   送这道折子入宫之人是苏夜涵与苏夜涣,兄弟二人昨晚一同出城闲游,见天色已晚所幸就留在城外未归,今日一早正欲进城,却正好遇上了赶来传送消息的信使,彼时那信使已是伤痕累累,命悬一线,却硬是坚持着证实了苏夜涵二人的身份,这才放心交出从南郡带来的奏折。   兄弟三人商议之后,即刻动身,带上折子赶往华清宫,呈报睿晟帝。   闻此消息,睿晟帝并无众人所预料的那般震怒,倒是镇定许多,将折子来回看了几遍,问道:“你们有何想法?”   兄弟几人一怔,苏夜清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等嚣张之徒必须还以颜色,否则难以威令天下。”   苏夜涣继而道:“没错,今日有一个张茂通敢以一郡之兵,在南方造反,难保来日不会再出个李茂通、王茂通来,我们若是不能痛击张茂通,势必会助长其嚣张之气焰,而且还会让许多心怀不轨之人野心大增,届时若他们联起手来,就不好对付了。”   睿晟帝微微点头,苏夜涣所言不假,不灭张茂通不足以震慑他人。顿了顿,他将目光移向苏夜涵,见他面色虽淡然,眉角却浮现一丝细纹,似乎另有他想。   “涵儿,你如何看待?”   听得睿晟帝喊到自己,苏夜涵回神道:“出兵势在必行,可是,却不是现在。”   “七哥?”苏夜涣一怔,疑惑道:“现在不出兵,更待何时?难道七哥忘了言午带来的话?再不出兵阻止张茂通,南方危矣!”   睿晟帝不出声,只是带着一丝考量之意看向苏夜涵,他相信他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必有他的理由。   轻咳了两声,苏夜涵直立,目光淡淡却镇定地看向睿晟帝,道:“从去年到现在,我朝战乱不断,虽然每次都能战胜而归,却伤亡惨重,连累无数无辜百姓,且国库耗损严重,实属惨胜。如今张茂通兵变造反,那下一个叛乱之人是谁,下下一个又会是谁?如若每次朝廷都出兵攻打,必会导致国库亏空,兵力粮草不足,百姓苦不堪言。”   闻得此言,苏夜清与苏夜涣相视一眼,他们一心只想着要尽快出兵平叛,却把这一点给忘记了,然细细想来,这却是最不起眼又最重要的一点。   睿晟帝眸中浮现一丝笑意,轻轻点点头,苏夜涵继续道:“如九弟所言,如今虎视眈眈盯着我朝江山者大有人在,有人欲先下手为强,亦有人欲坐收渔翁之利。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不仅有我们这个共同的敌人,于他们而言,每个人也都是彼此的敌人,既是如此,我们岂能容旁人收利?若我们暂缓出兵,等张茂通再攻下几城,其他人必会坐不住,我们何不放他们相斗相争,一来可以借他们的兵力打击对方,二来也可以将坏有野心之人引出来,到时候我天朝再出兵一举拿下,如此便可省去许多麻烦。”   “好主意!”苏夜涵话音刚落,便听苏夜涣一声轻喝,“借刀杀人,欲擒故纵,且看他们鹬蚌相争,我怎么没想到?”   苏夜清也赞许地笑了笑,继而又微微皱眉,问道:“如此说来,我们现在便是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张茂通一路直逼而下?”   苏夜涣看了苏夜涵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哈哈笑道:“自然不是。如果我没有猜错,七哥的意思是派人守住鹿河一带诸城,鹿河诸城向来是南郡进往中原的一道屏障,只要守住了鹿河,张茂通就别想攻进中原来。”   “嗯……”睿晟帝不由得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忽而又问道:“如此既可缓解我朝兵力与军饷问题,又可找出叛逆之徒,实是一举两得。可是,这样一来南郡以南之地,岂非都要落入张茂通之手?若是没有人出头攻打他,我们岂不是白白把整个南方送给了他?”   苏夜涵的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清浅的笑容,不急不躁缓缓道来:“古人有云,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张茂通这一类人留着始终是一个祸害,今日不想办法除之,来日等他势力渐大,再要除之就更难了。我朝建朝近五百年,这数百年来无数人欲要取而代之,却无人能如愿。人之本性之一便是征服,对手越强大,就意味着他越有才能。所以想要叛变天朝、自立为王者绝不在少数,张茂通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更早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其他人又怎能坐看他一人独大,与我天朝分庭抗礼,占地相对?”他的眼中浮上一股自信,那般信心十而又深刻冷魅的眼神,让睿晟帝见之心中暗暗一惊,只听他继续道:“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到时候必会有人以铲除叛臣为名,起兵攻打张茂通。如若不然,儿臣愿亲自领兵出战,拼死也会夺回南方!”   “好!”睿晟帝一声高喝,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地看着苏夜涵,有赞赏亦有考量,“既是如此,此次平南之事朕便全权交由你来处理,倒也省了清儿一份心,让他可以安心处理其他国事。从今日起,朝中将士由你来调动,不必事事向朕请示,你们兄弟几人自行商议便可……退下吧。”   “儿臣遵旨!”   五月十二日,祈卯与冉嵘受命各领十五万人马,分东西两路向鹿河进发。   苏夜涵与苏夜涣前往送行,冉嵘四月而归,五月复行,冉芸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一来担忧兄长安危,二来自己心中也有心事,惴惴不安,见她哭得那般伤心,苏夜涣不禁有些不忍,却见苏夜涵面无表情,并无怜惜之色。   苏夜涣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此次南郡之事虽说情况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张茂通此人自幼便随父征战,精通作战之道,换了旁人去,极有可能守不住鹿河还要丢了性命。冉嵘与祈卯,一个辅国大将军,一个镇军大将军,苏夜涵派出他二人,大有只等着叛贼现身之后,一举而得、速战速决之意。   许久不落雨的地面干燥无比,去时之路上扬起的尘土漫天飞扬,几乎就要湮没大军的身影。   看了一眼大军远去的方向,苏夜涣回身对冉芸道:“冉姑娘不必担忧,冉嵘是本王的人,本王相信他有这个能耐凯旋而归,冉姑娘只管安心等着他的好消息便是。”   饶是心里明白这些,冉芸还是忍不住担心,泪痕未干的眼角又划出两滴清泪,垂首道:“小女岂能不担忧?我冉家一脉单传,如今就只剩下哥哥这么一个男丁,他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冉家的祖先交待?”   苏夜涣之前与冉芸接触过,心知这是个聪慧机灵、但却忧心忡忡的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相劝,便转身对苏夜涵道:“弗如七哥先回吧,我先将冉姑娘送回去,再去你府中找你。”   “也好。”苏夜涵毫不拖沓,向冉芸道了别之后,便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苏夜涣看了看一旁的两匹马,又看了看站立不稳的冉芸,心中尽是无奈,问道:“你明知自己骑术不精,出门怎么连个随从不都带?否则也不至于落马,摔伤了腿脚。”   冉芸勉强一笑道:“我自幼独立惯了,不喜有人跟着。”说罢走到一匹马身边,欲要上马,脚上传来的痛却让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差点摔倒。   心中一声轻叹,苏夜涣走上前扶住她,手臂上用力将她抱上了马背,自己却全然没有要上马的准备,只是牵住马绳往回走去。   “王爷……不上马?”冉芸低低地问了一声,声音细小。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我陪你走会儿吧。”他牵着冉芸的马在前走着,自己的坐骑就乖乖地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冉芸微微一笑,笑容勉强。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沉默许久,冉芸似是经过了好大一会儿的犹豫,方才从腰间取出一只浅色的香囊,递向苏夜涣道:“我听哥哥说王爷近日睡眠不佳,便做了只香囊,里面放了助于睡眠的香料,但愿能帮得上王爷。”   苏夜涣不由一愣,停下了脚步,盯着冉芸手中的香囊看了片刻,道:“有劳冉姑娘了,其实……本王的睡眠已经好多了,多谢冉姑娘好意。”   他不接冉芸的香囊,冉芸的手便那般尴尬地伸在半空,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心里一阵委屈,却还要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苏夜涣岂能不知她对自己的心意,可是他却不能接受,即便冉嵘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他也不能。   “冉姑娘,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他思索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你待本王之心本王亦明了,只是本王心中已有心爱之人,所以不能接受你的心意,还请冉姑娘原谅。”   他语气诚恳,神情真诚,却也正因如此,冉芸心中才越发伤心,“是不是……那个异族公主?”   “你知道?”   “嗯,哥哥都跟我说了。”冉芸深吸一口气道:“听说她是个既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王爷能寻得这样的女子为妻,我……”她哽咽了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苏夜涣又一次叹息,道:“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可本王却毁了她的族,甚至差点毁了她一辈子……所以今后本王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本王拼死也要保她安稳,护她周全……”   “哒哒哒……”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苏夜涣话音一顿,与冉芸一同循声望去。只见迎面驶来一匹马,马背上的女子身着淡色劲装,脚蹬长靴,发式略异于中原人,驾马的模样英姿煞爽,稳当而娴熟。   苏夜涣一见便不由得微微凝起浓眉,待来人驶近了,他顿然一愣,惊道:“香雪?” 【一百九十六】情教生死两相许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墨香雪吁马停住,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看见苏夜涣她的眸子骤然一亮,微笑上前道:“方才离得远看着就觉得很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苏夜涣神色虽沉敛,眼中却有一股温和笑意缓缓透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墨香雪道:“我在涵王府中等你多时却不见你回来,怕你路上遇上了什么事,所以就出来看看……”觉察到苏夜涣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走打量,便浅浅一笑,略有些羞怯道:“这些天一直待在王府中,未曾想到备一套骑马装,这是涵王殿下寻来借我一穿的。”   “果然……”苏夜涣闻言不由得一声叹息,脸色沉了沉,道:“这是六姐的骑马装,想当年六姐骑术京中女子无人能及,只可惜……”   可惜天妒红颜,从今以后在无人可见她在马背上那美艳而煞爽的动人英姿了。   听闻这套骑马装是苏潆泠之物,墨香雪忍不住一惊,“六公主之物?那我此番岂不是……”她本想说“岂不是亵渎了六公主之物”,毕竟中原人向来讲究这些礼仪。   “怎会?偌大的一个涵王府若要找出一件女子的骑马装,再容易不过,既然七哥愿意将这件衣服借你,就必是他自愿的,七哥向来不会勉强自己做什么。”   马背上,冉芸静静地看着二人面对面笑语相谈,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都是那般自然而随和,似乎早已习惯了彼此这般的存在,能够最快明白对方的心思。   吐了口气,冉芸对墨香雪微笑道:“这位便是香雪公主吧?”   墨香雪愣了愣,看了看冉芸又看了看苏夜涣,而后明了死的淡然一笑,回道:“正是香雪,想来这位改就是冉芸冉姑娘了,香雪经常听王爷提起姑娘。”   “是么?”冉芸神色骤然暗了下去。   经常提起么?那也就是说墨香雪如今已经住进了涣王府,二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吗?想来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听董未所言,墨香雪随苏夜涣一路从西疆而来,在京都之中她最亲近之人便是苏夜涣,而且在西疆还未归之时,苏夜涣便一直让墨香雪跟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如今到了京中,他就更加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了。   看见冉芸这番神情,再看了看苏夜涣手中的马绳,墨香雪已然明白了其中缘由。垂首轻微一笑,不忧也不喜,目光落在冉芸的脚上,问道:“冉姑娘这是……”   冉芸低下头去,低声道:“说来惭愧,我骑术不精,不小心摔着了……”   “摔着脚踝了么?”墨香雪说着走上前去,伸手托起冉芸的脚。冉芸不由得大吃一惊,欲要缩回,却见墨香雪并未感觉有何不妥,自顾查验起她的脚伤来。   苏夜涣在一旁愣愣地看了两眼,骤然哈哈一笑,对冉芸道:“你别担心,香雪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她自幼练习骑马,受过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对于这种伤她处理起来最为拿手,你就放心吧。”   即便如此,冉芸仍是有些惊魂不定,不管怎么说墨香雪都是一族公主,这般为她她实在受之不安,更何况,还因为苏夜涣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朝苏夜涣望去,却见苏夜涣正微微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墨香雪,片刻不曾移开,嘴角是一律清淡却无比温和的笑意,实难让她把他和那个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银甲军将领想象成一个人。   难道,这便是她和墨香雪的不同么?她看似娇弱,然举手投足之间却无不透露着一股大方之家的豪爽气势,得体而不失宜,柔和而不矫揉造作,让人见之舒心,思之挂心。最终要的是她处事果断得体,可独立而行,这一点,正是身为一名帅将的苏夜涣所需要的。   “嘶……”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使得冉芸即刻回神,诧异地看了墨香雪一眼,墨香雪淡笑道:“并无大碍,只是崴了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冉芸点头致意,道:“真是有劳香雪公主。”   墨香雪只是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苏夜涣。   前方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人疑惑地相视一眼,尚未来得及猜想来者何人,便听有人喊道:“小姐……冉芸小姐……”   冉芸一惊道:“是将军府的人。”   苏夜涣道:“走,我们过去。”说罢牵着冉芸坐骑的马绳向前走去,墨香雪心领神会,牵着马绳不紧不慢地跟他一起走着。   身后,冉芸看着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只觉心底蓦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前方一共来了六七人,全都是冉府的下人,遍寻不见冉芸,又久等不归,便出来找她。   送走了冉芸,苏夜涣与墨香雪并没有即刻上马赶回的意思,而是各自牵着各自的马,慢慢走步前行。   沉默片刻,墨香雪开口道:“细细一想,我到帝都已经有四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那天是元宵夜,还是冬天,这眨眼间便已是夏日了。”轻叹一声,苏夜涣心中似乎压了一些怅然,看着墨香雪的眼眸有些迷茫,“可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到现在却没有丝毫进展,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连连摇了摇头,墨香雪嘴角浮现一丝淡雅微笑,柔声道:“怎会?你能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已经很开心。”她说着看了苏夜涣一眼,见他面露异色,便又道:“浮华乱世,穹穹此生,能得一人之心,已是三生之幸。香雪乃是命薄之人,却能承蒙王爷这般关心,一心相待,香雪不敢有所他求,只愿王爷能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那香雪之愿足以。为我族洗清冤屈固然重要,可我知道你心中有苦有痛,我又怎能责怪于你?如今大殿下与六公主之事尚未查明,十公主又接连出事,香雪怎能只念一己之私,不顾王爷心中苦楚?”   她语气清淡,无波无澜,微微抬首直视着前方,目光略有涣散,继而一再变得坚定。   若说之前她心中还有些忧虑与担心,那住进涣王府的这一个多月里,苏夜涣的一言一行已然足以将这些全都消除。   也许他曾误听谣言,领兵灭了她一族,也许他曾将他掳入自己军中,霸道地软禁着她,也许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会平稳无奇、顺风顺水地一路发展下去,她会与青梅竹马的江禄成婚生子,平淡地生活下去,可是那样即使她看似幸福,却不会真正快乐。她不敢去想象,跟一个欺骗自己的人生活一辈子,会是一种怎样的折磨。江禄之野心非她所能控制,即便此时他不反,来日也不会安生度日,等到那一日,等到她已与江禄成婚之后,天朝的军队不仅会毫不留情地灭了哈拉族,届时即便哈拉族受了蒙蔽之冤,也休想要洗清。   凡事不能只看到它丑陋绝望的一面,也许她该感谢上天,是苏夜涣给她造了一场噩梦,可也是他将她从这场噩梦里带出来。   “香雪……”听此一番话,苏夜涣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楚,那颗冰冷坚韧了多年的心,突然一片温热,似要融化。   自他五岁那年母妃病逝,再到后来大哥连连遭人暗算陷害,他便知晓在这朝中若没有一番势力实难生存。苏夜澄乃是一朝储君,犯险之事自是轮不到他来做,所以他这个做弟弟的自该替上。所以他自幼在宫中与苏夜泽练得了一身拿手的逃脱功夫,这期间他一刻不忘习武与研习兵法之道,只盼着有一日能成为一名大将,领兵固守一方,也好给苏夜澄囤积一些兵力。苏夜洛封王为将之后,他便更加努力,待自己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成为苏夜洛之后的有一名将帅。   彼时身为毓妃的毓皇后势头正盛,他不欲锋芒毕露,便一边领兵打些小仗,权当练兵,一边悄悄严谨训练部下。直到崇仁二十年,苏夜洛受人陷害战亡,他的银甲军终于以援军之势前往南海,一举拿下叛贼,剿灭南海境内贼寇,大胜而归。自此,银甲军便在天朝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行军作战上,无暇思及儿女私情,其间睿晟帝曾多次想要给他赐婚,却悉数被他一一回绝。除了母妃与六姐,这世间的女子于他而言,并无异样。   然而,从他在西疆那个晚间第一次见到这双倔强的眸子,那颗冰封的心就开始有些动摇,然后又神差鬼使地将她带进自己的军中,以控制敌方公主为由将她软禁在身侧,却是直到她巧用计谋、骑马上阵、中箭落地的那一刻,他才霍然感觉自己的心痛得、担忧得、愧疚得就要停止跳动。   墨香雪随他停下脚步,朝他笑了笑,道:“我不急,我可以等,等到皇上查明真相,还我哈拉族清白的那一天,不管多久都会等。”   苏夜涣低下头,看见墨香雪那淡雅的眉轻轻挑起,看似温和,实则倔强,让他心底狠狠一动,已然说不出话来。   对视良久,他轻叹一声,神情宠溺地揽过墨香雪,将她紧紧涌入怀里。   “放心吧,快了……很快我就能向父皇奏明,替你的族人洗清冤屈了……” 【一百九十七】始料未及情转急   下了朝归来时候尚早,尚不是用午饭的时辰,苏夜涵着了一身暗霞云纹锦袍,却也感觉有些热了,便直接回了房间。   半路上冯酉迎上道:“王爷,十三王爷来了。”   今日上朝就未曾见着苏夜泽的影子,虽说如今是苏夜清代理朝政,他们兄弟几人忙于查探各部之事,睿晟帝已授意他们不必日日上朝,但不去终究会不妥。苏夜涵微微凝眉,问道:“在哪?”   “刚刚在前院等了一会儿,这时候可能到别的地方去了。”冯酉说着犹豫了一下,“看十三王爷的脸色,似是心情不大好,属下再去找找。”   “嗯。”苏夜涵脚步不停,想了想道:“找到了让他到隐风轩等我。”   “是。”   清风流畔,绿树成荫。   隐风轩外的莲花此时已经差不多尽数盛开,一眼望去,一片红白翠绿相掩映,加之有微风拂波,越窗送香而来,顿时让人的心情平静清爽了许多。   一袭白衣胜雪,缓缓踏入轩内,脚步轻缓,落地无声,待行至门外,驻足望着屋内那个满脸心事的男子,眉梢微微一挑,踏入屋内。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萍。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闻声,苏夜泽回身看来,见到苏夜涵不由脸色一沉,道:“七哥真是好雅兴,这个时候还有兴致吟诗作赋,为弟我可是愁得要两鬓生花了。”   苏夜涵走到桌旁,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苏夜泽,问道:“何事能让你愁成这副模样?”   “自然是要紧的大事。”苏夜泽说着正了正脸色,对苏夜涵道:“七哥还记得前些天你跟我说的事情?”   俊眉一蹙,苏夜涵道:“是父皇召见冉芸和段姑娘之事?”   “没错。”苏夜泽说着顿了顿,看着窗外满池莲花,却提不起好兴致,叹息着饮尽杯中酒,道:“今日一早我到你这里没找到你,估摸着你上朝去了,后又去了九哥府中,等了许久却不见九哥回来,就连香雪公主都不在,这可要把我急死了。”   苏夜涵神色平稳,复又给他倒了一杯,“先把情况说来听听,为何而急?”   苏夜泽道:“今天一大早母妃派人来告诉我,前两天父皇把她和靳妃娘娘一起叫过去看了冉芸和段芊翩,昨晚留宿母妃宫中时又与母妃谈及此事,今日一早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赐婚。”   一抹冷肃神情跃然面上,苏夜涵的眸色陡然变得清冷,送到嘴边的酒杯又被缩了回来,“赐婚……父皇倒是会挑时间,若是此时将冉芸赐婚与九弟,南方冉嵘与众将士必是士气大增,胜算更胜一筹。”   “七哥,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倒想起南方之事了?”苏夜泽一脸懊恼怒气,愤愤道:“即便让冉芸嫁给九哥,可也不能把段芊翩塞给我呀,我有没有带兵上阵,这简直就是瞎折腾……”   苏夜涵却不理会他,兀自低声道:“听九弟昨日所言,他与香雪公主似乎已经两情相定,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向父皇表明态度……”蓦地他脸色一变,骤然起身道:“遭了!”   苏夜泽忙得酒都没喝完,放下酒杯问道:“怎么了?”   “你方才说九弟一早不在府中,连香雪公主也不在?”   “是啊,我还等了一会儿……”突然,苏夜泽像是明白了苏夜涵的意思,道:“七哥的意思是,九哥可能已经带着香雪公主去找父皇了?”   苏夜涵面为微沉,没有答他,片刻不犹豫转身出了隐风轩,喝道:“邵寅,备马!”   两匹快马疾速直奔着华清宫而去,两人一路无言,直至行至华清宫门外,二人下了马,苏夜泽方才担忧道:“但愿这个时候九哥和香雪公主还未见着父皇,否则,只怕情况多有不妙。”   苏夜涵不言,只是问守门侍卫道:“涣王殿下可曾来过?”   侍卫道:“回王爷,涣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入了宫。”   “涣王殿下几人入宫?”   “两人。”   “半个时辰……两人……”苏夜泽一惊,神色哀怨道:“这么说,他们已经见到父皇了?”   苏夜涵抬眸看着宫门里的景象,沉声道:“如今尚且不知情况如何,不必悲观猜测,进去见了父皇便知。”   见苏夜涵脸色不佳,苏夜泽便不敢再多言,随他一道进了华清宫。得知睿晟帝此时正待在宜春殿,二人直奔着宜春殿而去,不想二人刚到殿外就听到里面一阵呵斥声,继而便见宗正讪讪地走出,脸色并不太好。   无意中一瞥眼看见这边站着的苏夜涵和苏夜泽,不由怔了怔,赶过来道:“二位王爷怎会在此?”   看了看宜春殿的门,苏夜涵低声问道:“涣王在里面?”   “涣王殿下?”宗正一愣,“涣王殿下来见了皇上?”   苏夜泽一听似是抓到了一丝希望,上前一步道:“怎么,涣王殿下没有过来?”   宗正摇摇头,不解道:“这个时间应该刚下朝,二位王爷这还是最早过来给皇上请安的,只不过……”他说着回头看了看殿门,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呢,二位王爷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   “不是为了九哥,那父皇一大早的生什么气呢?”苏夜泽不由轻声嘀咕,再说苏夜涣半个时辰便来了,这会儿却不在宜春殿……   宗正道:“皇上心情不悦,正是为了赐婚一事,奴才没听得太明白,似乎是皇上让人传话给皇后娘娘,有什么事问了娘娘的意见,却不想被娘娘一口回绝了,皇上这会儿正为这事生气。”   “又是赐婚?”浓眉一拧,苏夜泽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正想说什么,突然只听得身后一声“七哥、十三弟”,回身一看,正是苏夜涣与墨香雪二人。苏夜泽迎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侍卫不是说你们半个时辰前便已入宫了吗?你没有进去见父皇?”   “一早进宫,先去给母妃请了安,聊了好一会儿,这才赶过来。”楼妃病逝之后,苏夜涣便跟随在华贵妃身边长大,久而久之便习惯称华贵妃为“母妃”,他说着看了身侧的墨香雪一眼,笑然道:“我正打算进去呢……”   “别,我劝你暂时先别进去,父皇正气着呢,还是等我和七哥进去一探情况再说。”苏夜泽说着看了苏夜涵一眼。   宗正见三人之一要进殿见睿晟帝,心知自己拦不住他们,叹了口气道:“既然王爷执意要进去,老奴要提醒王爷一句,切莫再惹怒皇上,否则只怕会伤了三位王爷。老奴这就去为王爷通报。”   “多谢大人提醒。”苏夜涵面色冷淡,看不出表情来,与苏夜泽一同走进宜春殿。   站在殿门外的苏夜涣与墨香雪心情并没有丝毫放松,他们一早赶去见华贵妃,无疑是为了赐婚一事。对于墨香雪的存在,华贵妃早有耳闻,初见之时苏夜涣也看得出华贵妃对墨香雪很是喜欢,只是,若睿晟帝铁了心执意要给苏夜涣赐婚,只怕此事会很棘手。   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热。苏夜涣抬首看了一眼,将墨香雪拉倒一旁的房檐下,笑言道:“这个时候的太阳就这么毒辣了,再过些日子可怎么办?”   墨香雪心知他是不想自己心情太过焦虑,故意说些话缓和气氛,不忍让他担心,便勉强一笑道:“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的那些将士们吧?”   苏夜涣轻叹一声道:“怎能不担忧?南方气候原本就比帝都燥热,若是一直这么热下去,我的部将们可要吃大苦了。”   墨香雪安慰道:“有冉将军在,你又何须挂念此多?他的能耐你该是最信任的……”突然她声音一滞,低头轻轻一笑。   提及冉嵘,接下来想到的人自然就是冉芸。绕来绕去,终究还是逃不出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牵连。   看着墨香雪有些落寞的神色,苏夜涣一阵心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勒得墨香雪骨头疼,可是她却不愿出声阻止,此时此刻只有这种真切的疼痛才能让她感觉到身边的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在她的身边。   二人便是这般相互依偎着坐在房檐下,静静地等着苏夜涵与苏夜泽,似乎在等着判决。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方才见到殿门处一道白影逸出,苏夜涣与墨香雪即刻起身迎上前,看见苏夜涵面色冷如霜降,眸光寒冽,看得苏夜涣蓦然怔住,要问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他那道冷肃的目光未曾在二人身上停留一下,只淡淡说了句“你们聊,我先回了”,便掠过苏夜涣二人,直直朝着宫门外走去。   “七哥这是……”苏夜涣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随后跟出来的苏夜泽,见苏夜泽也是一副霜打的丧气之相,两眼无神地看了苏夜涣一眼,重重一声叹息。   “你们暂时可以放心了……”他看向苏夜涣的眼神意味深藏,苏夜涣瞬间便觉情况不对,问道:“什么意思?难道……父皇没有赐婚?”   苏夜泽有气无力道:“赐倒是赐了,只不过不是你……”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苏夜涵离去的背影,眸中满是无奈之色,“是我和七哥,父皇已经拿定主意,将冉芸赐婚与七哥。” 【一百九十八】一见清颜误终身   晨曦微露,清和柔旭的光芒自天边透出,在东方划出一道亮边。一大清早的晨风微微带着些凉意,并不是那般燥热,划过皮肤时带着一阵凉意。   寻遍清妍阁却不见衣凰踪影,苏夜洵伫立思索了片刻,而后俊眸一定,嘴角溢出一丝浅笑,向后退了几步,足下一点掠上了阁楼顶上。   果不出她所料,清妍阁顶上那道水莲色的身影正安坐不动,动作随意而懒散,目光落在东方,长发在晨风里轻轻拂动,此一眼望去,犹如一场仙境,分不清幻象与现实。   觉察到有人靠近,衣凰依旧一动不动,自顾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待在华清宫这么久,她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东方天边,也未曾感受过清晨的煦煦微风,终究还是宫外的生活更自由自在,更适合她。   走近身旁,一撩深蓝色锦袍在衣凰身边坐下,苏夜洵侧身看着她道:“一大早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衣凰淡淡道:“睡不着。”   苏夜洵不由得浓眉一挑,问道:“有心事?”   衣凰起身道:“心事倒是没有,只是有些疑虑。”她说着突然侧身看向苏夜洵,眸光淡然清冷,似有烟雾笼罩,探寻不得。   感觉到衣凰语气不妙,苏夜洵压住心底的疑惑,问道:“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衣凰道:“众人皆知洛王妃乃是当时波洛族公主,嫁入洛王府前就是出了名儿的贤淑明慧,嫁入王府之后更是待人随和,一心相夫教子,安然度日。”   苏夜洵忍不住轻轻凝眉,“你怎的突然关心起二嫂的事情了?”   衣凰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可是,便是这样一个受众人夸赞的女子,身为与我素未谋面的洛王妃,她却嫉恨于我,这究竟是为何?”   “嫉恨?”苏夜洵眸色一沉,走近衣凰一步问道:“什么意思?”   衣凰不言,取出一枚令牌交到苏夜洵手中,苏夜洵举起一看,脸色骤然一变:“洛王府的令牌?你从何处得来?”   衣凰回眸看他,语气不冷不淡道:“昨晚,从意图刺杀我的刺客身上得来。”   苏夜洵闻言蓦地一惊,衣凰继续道:“他们说,他们是奉了王妃命令,前来取我性命。”衣凰说着拿起苏夜洵手中的令牌,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随身携带洛王府令牌的刺客,口中所说的‘王妃’,四哥以为会是谁?”   苏夜洵心里明白衣凰从不妄言,然一时却也无法接受和相信,洛王妃,他的二嫂,那个一直以来都让他心中暗暗钦佩的女子,怎会做出刺杀衣凰的事情来?莫非……   “原本有些事情我并未在意,甚至已经忘了,可是昨晚的刺客又让我突然都想了起来。”冷肃的眸光背后隐着她不愿面对的猜想,衣凰面容清利肃然,让苏夜洵心底忍不住一惊,听她继续说道:“轩儿在永德宫第一次见到我就喊我‘姑姑’,说曾见过我,后来四王妃被王爷所推,险些伤及腹中胎儿,王妃曾告诉我,那次与王爷争执是因为几幅我的画像,接着轩儿便告诉我洛王府中有我画像,可惜被你先一步取走了……”   说到这里,衣凰顿了顿,回身直视着苏夜洵,冷声问道:“究竟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但是四哥知道却没有告诉我的?”   “衣凰……”苏夜洵的脸色已经渐渐沉了下去,他朝衣凰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问,可是却见衣凰凤眉一挑,“若我不问个明白,只怕有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都不知道是为何而死。”   她语气生硬,神情倔强,清隽的身影在晨光的披盖下越发的耀眼又清冷,他知道此事有人不想让他说出来,可他更知道即便他不说,衣凰也自有法子查个清楚。她来问他,不过是先礼后兵。   “你当真想知道?”轻叹一声,苏夜洵不得不做出让步。   衣凰淡笑,“我不喜欢不明不白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了我的生命安危。”   苏夜洵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你。”他看了看衣凰静淡之中带着一丝疑惑的眼神,低头苦苦一笑,继续说道:“二哥所言果然不假,一见清颜误终身,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误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二嫂。”   听着苏夜洵这般怅然而叹的语气,衣凰心底蓦地一凛。   “崇仁十三年,也就是十一年前那场麟德殿之宴,想来你应该还记得,高丽使臣有意刁难,意欲兴起战事,是年仅八岁的你以孩童玩闹之态,不着痕迹地用药腐化了战书,使得父皇龙颜大悦,当即亲封你为清尘郡主,并赐冰凰山庄。彼时外祖母病重,我未能赶回,是以那天我并不在宫中,可是那天宴上之事我却一清二楚,甚至连你的容貌都想象得出,你可知这是为何?”   苏夜洵正说着突然发问,衣凰自当年回忆中回神,淡淡摇了摇头。   “呵!”蓦地轻笑一声,苏夜洵垂首道:“因为二哥。”   衣凰眉梢忽然一动,苏夜洵道:“一见清颜误终身呐……那时二哥也不过十七之龄,却是有名的帅将,又获封洛王,赐了洛王府,朝中与外族有多少公主小姐想要嫁作洛王妃,却悉数被二哥婉拒,直到那日在父皇的寿辰宴上,见到你……呵呵,只可惜那个时候的你年仅八岁,二哥心中之事自然不可言说。我自幼与二哥感情深厚,相伴长大,二哥最信任的人便是我,即便如此,他依旧瞒了我一年之久,有一日我路过洛王府时,本想给二哥一个惊喜,便没有让下人通传,悄悄溜进了二哥的书房,这才明白了那一年里二哥总是一个人暗暗发笑却不愿告知我缘由、一直拒绝所有姑娘的原因——”   那个时候若说没有被惊住自是不可能,尽管洛王是出了名的温文儒雅,可是那种温柔中带着一丝疼惜、疼惜中带着一丝怅然、怅然中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神情与目光,苏夜洵还是第一次在苏夜洛的脸上见到,而让他露出这般神色的正是面前案上摊开的一幅画像,苏夜洵走上前一看,画像上是个年仅十来岁的小姑娘,眉眼灵动,栩栩如生。   饶是衣凰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惊得有些呆了,苏夜洵看了她一眼,沉声道:“那个小姑娘,正是当年的你。”   衣凰不禁兀自嘀咕道:“怎会?”   “当时我所问的问题与你相同,我问二哥,怎会,他怎会仅凭一眼就认定了这个年小自己九岁的黄毛丫头?然而,感情的事情又何时容得你问为何?所以在后来他才会频频拒绝父皇和母后替他提的亲事,甚至连对方是何人,何等模样他也不愿多问一二。他告诉我,在他心里衣物第二个人配得上他心里的‘清尘’二字。怎奈我们生在帝王家,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的性子,即便是倔强如二哥,婚姻之事也逃脱不了与政权争夺相关的命运。崇仁十八年,那年你十三岁,二哥在母后的强迫下不得不答应与波洛族公主成婚。成婚当夜,洛王府中闹出一件事,不知你可曾耳闻?”   纤眉微凝,衣凰低眉想了想道:“你是说洛王酒醉,误将枝头乌鹊当凤凰,丢下房中新娘、追着乌鹊而去,彻夜未归之事?”   苏夜洵点了点头,而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哥是何等人物?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从未醉过。又怎会在那晚突然就醉了,甚至犯下误将枝头乌鹊当凤凰这等让人笑话的错误?其实那晚二哥追着乌鹊出了洛王府之后,便提着轻功一路直奔郊外去了,所以才没有找得到他,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在新婚之夜丢下新娘,去了你的冰凰山庄……”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的衣凰,有些不忍在继续说下去,可是关于苏夜洛的回忆打开之后便很难合上。他的二哥,天朝能文能武的帅将之才洛王爷,那个他每每想起都忍不住一阵心痛的男子。   “朝中众人都道,大殿下擅诗文,才高八斗;清王殿下擅音律;洵王殿下擅书法,下笔成神;涵王殿下擅书画,精通五行;涣王殿下擅领兵,战无不胜;十三王爷嗜酒,贪杯如命;十四王爷礼佛,心善如佛。可是,却从没有人说过洛王殿下擅长何物,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二哥的能力已然超出了他们所想,我们所有人精通、擅长以及所好之事,二哥都深有研究,他虽常年在外征战,可是谁也无法否定二哥的文采修养,以及他儒雅温和的性格。就连父皇也曾说过二哥是我天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许这也正是二哥心中不愿接纳其他女子的原因,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那个与他一样独特、传奇的女子。”   苏夜洵曾经想过,如果苏夜洛还在,他与衣凰同为天朝难得的奇才奇女子,今日的他们会是怎样的境遇?若苏夜洛真的还在,衣凰眼中会不会也如苏夜洛一般,眼中只有那个清雅高洁的洛王殿下?   也许那样,就不会是误终生,而是定终生了吧…… 【一百九十九】晚来天高风气凉   然而这一切终究都只是一个如果,偏偏这世间找不回那么多的如果。   洛王已逝,奇才难再。关于苏夜洛的种种也只能是一份回忆,一种遗憾,一声叹惋。   沉默许久,衣凰方才缓缓回神,心头一阵酸涩,良久无言。   若说十六岁以前,苏氏兄弟中她见过最多的,想来也就是苏夜洛了。自此麟德殿一事之后,衣凰开始有意避开宫中之人,那一晚在殿上众人看向她时那种怪异的眼神让她心有不悦,是以她不欲与他们多有接触,其中便是以苏氏兄弟姐妹最甚。   可是后来她却不止一次在郊外偶遇外出狩猎的苏夜洛,说是狩猎,其实不然,衣凰鲜少看见他的猎物,却有好几次看见他将猎得的动物又放生了。   一直以来衣凰都以为这不过是寻常之事,若非苏夜洵今日这一番话,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想不到,当年那个名声在外、战无不胜的洛王爷,曾把她看得如此之重,却从未有机会开口说出自己的感情。   看着衣凰沉重的表情,苏夜洵最后道:“二哥每年至少都会去见你一次,然后画下你的模样,所以洛王府中有不少你的画像,便是在二嫂嫁入洛王府之后,二哥依旧会悄悄去见你,为你画像。以二嫂之聪明,她又怎会不知?想来二嫂针对于你正是因为此事。”   “呵!”终于听到苏夜洵说出原因,衣凰未觉解除了一个疑惑,却反倒多了份怅然,轻笑一声,她看向苏夜洵问道:“如果今日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隐瞒我一辈子?”   “衣凰……”苏夜洵轻轻叹一声道,“你知我有我的苦衷与无奈之处。”   衣凰久久不言,半晌之后她背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正要跃下,突然只听苏夜洵在身后喊道:“衣凰——”衣凰停步,回身看他,他面色凝重,定定地看了衣凰片刻方道:“父皇的旨意已经下了,将冉芸赐婚于七弟。”   闻言,衣凰心底骤然一凛,有些始料未及,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不曾说一个字。她的神情原本就是沉敛无波,这会儿更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未曾听到苏夜洵所说的话。   可是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决气息却那般明显,让十步之外的苏夜洵都感觉得清清楚楚,这不是他想看到的表情。他宁愿衣凰大怒或者大笑一场,因为那样至少还能将她心中压抑的不快吐露出来,可是如今她却只是置若罔闻般面无表情,可偏偏她的心里却有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你心里若有不快,就说出来吧,我不喜欢看你这副模样。”这样倔强的她,让他心疼。   “我没事。”嗓音冷冽清凉,语气平淡,无波无痕,衣凰再次转过身去,似无事人一般欲要走开。   “衣凰……”苏夜洵再度喊住她,犹豫了片刻之后他道:“当年在二哥心里,你是他唯一想要的洛王妃,只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如今二哥已不在,我想要完成他的心愿。”   衣凰稍稍一怔,没有回身,只是语气冷淡地问道:“什么?”   苏夜洵道:“既然你做不成洛王妃,那便做洵王妃吧,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不管有多少阻碍,我都会给你洵王妃的身份,即便是要逆天而行,即便是要负尽众人,即便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做到,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   如果衣凰回头,她会看到苏夜洵眼神坚定,神情认真而严肃,那是认识衣凰至今,他鲜少露出的表情,那样的笃定,那样的诚恳。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只需要衣凰一个点头,只是一个点头。   然,静静伫立良久,日出东方,阳光洒落满园,衣凰依旧倔强地站在原地,不曾回头看一眼。   不是她狠心,不是她绝情,而是她的选择从一开始,从他们都还不知道的那时起,便已经确定好了,如今的她只是越发坚定了那个选择。   心既已定,便如磐石,无可转移。   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时却轻悄地没有一丝声音,轻轻缓缓地吐出,而后衣凰眉角轻挑,面上笑意清冷,开口问道:“真的只要我愿意,便什么都可以么?”   苏夜洵全然没有料到衣凰会这般回答,照他所料,衣凰该会断然拒绝才是。“你要什么?”   “要什么……”垂首轻笑,笑得无奈而又自嘲,没想到他们问了同一个问题。“我什么都不要,权贵财势于我而言并无意义,但是有一点,我慕衣凰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可是四哥身边如今存在的不仅仅是一粒沙子。”   “是什么?”虽然嘴上这么问,可是苏夜洵心里似乎有了些底,衣凰的脾气和性格他了解。   “四王妃与逸莳……”衣凰说着顿了顿,目光瞟向傅雯嫣的房间。   “果然如此。”苏夜洵不由得握紧拳头,浓眉紧蹙,冷冽的气息渐渐从他身上散出,“你明知我做不到丢下他们不管。”   “呵呵……是啊,他们是你的妻儿,你若真的做到了,怕是只会让人心寒、惧怕吧。”声音虽冷,衣凰的眼中却有不可遮掩的愧疚。她,明知他做不到这些,所以才会提出。她只不过是在无声地拒绝。   轻叹一声,衣凰稍稍回身瞥了一眼身后,只看到苏夜洵锦袍衣角在风中翻飞,此时此刻竟有些萧瑟之感,她声音澹澹:“四哥大可不必困扰,我慕衣凰命不在此。这个时候逸莳差不多该起了,四哥不去看看么?”   说罢,她脚下轻点,似一片翎羽轻轻落在地面上,不曾再多看苏夜洵一眼,自顾走进了房内。   苏夜洵站在清妍阁顶,挑起嘴角淡笑,可是那副笑容却远比发怒还要可怕,那是冷到骨子的冷笑,笑意中带着一丝怅然与落寞。   这样的结果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真的发生之后,他还是无法做到自己事先所预想的那般。她的回绝看似委婉,看似轻悄不带力,却打回了他所有的期望。   “真是个心肠狠硬的女人……”轻轻嘀咕了几声,苏夜洵抬首看向方才衣凰一直看着的东方,此时的太阳光已然有些刺眼,他不得不抬起手遮住眼。   如今一大早的太阳就带来灼热,可是苏夜洵却感觉心底一片冰冷。   远远地看见苏夜涣和苏夜泽走来,邵寅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快步迎上前道:“二位王爷可算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苏夜涣沉下脸色问道。   邵寅道:“属下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盼着二位王爷来了,好劝劝我家王爷。”   苏夜泽问道:“七哥怎么了?”   邵寅道:“王爷这两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送进去的方才不止一次原封不动地又端了出来,夜半了房里的灯还亮着,不肯睡下,如此不食不寝的,属下只怕王爷身体承受不住。”   一听邵寅此言,苏夜涣和苏夜泽同时紧紧皱眉,神情愈发清利严肃,相视一眼,只听苏夜泽道:“七哥必是在恼父皇赐婚之事,可即便如此也不该这把折腾自己啊。”   苏夜涣想了想,问邵寅道:“七哥这两日一直没出门?”   邵寅道:“除了夜间休息,未曾出过书房门一步,上门拜见的诸位大臣尽数被挡在门外,一律不见,户部的那几位大人可算是要急得跳脚了。”   这一点苏夜涣二人早已有所耳闻,这两日总听说涵王殿下因着不瞒睿晟帝赐婚,所以闭门谢客,连朝都不上,甚至将户部的事情全都交手给户部尚书杨林去做,不闻不问。眼看着睿晟帝身体渐好,让他们陈述各自所查情况的日子就到了,只怕到时候涵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之旁人罪责更重。   苏夜涣二人沉着脸色,心里憋着一肚子相劝及安慰之言直冲冲走进书房,本想着要好好劝说苏夜涵一番,可是当二人进了房内看到眼前景象,不由齐齐一愣。   桌案前,一倾白衣的苏夜涵面色淡然,精神饱满,正在不急不忙地翻着面前的账册,全然没有二人预料中的颓唐与气恼,甚至二人连一丝敌意与冰冷气息都不曾感觉到。   “七哥,你……”二人相互瞪眼。   抬首看着突然冒冒失闯入的苏夜涣与苏夜泽,苏夜涵眼中只飞快闪过一丝惊讶之意,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二人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听苏夜泽道:“哦是这样的,这两天一直没有见到七哥,正好今日先来有空,就拉着九哥过来看看。”   “啊对对对……”苏夜涣忙笑言附和道,“听闻揽月楼来了个新厨子,手艺极好,这两日揽月楼的生意大好,所以就想着七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尝尝这位新厨子手艺究竟有多好。”   二人本以为苏夜涵会断然拒绝,却不想他搁下手中的账册和笔,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而后回身朝二人淡然一笑道:“也好,差不多是用晚饭的时候了,难得此时不是太热,弗如便随你们走一趟吧。”   说罢他带先走出书房,身后苏夜涣与苏夜泽瞬间怔住,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却没注意到苏夜涵嘴角那一抹清淡中带着一丝邪魅冷刻的笑容。 【二百】古来白骨无人收   晚风轻吹,暗香浮动。   揽月楼的生意在城中向来数一数二,所以店里是否来了新厨子虽说不好,但这进进出出的客人倒真是络绎不绝。   在这京都城中开门做生意,除了有能力有客源之外,更重要的是识人识货。这揽月楼的沈老板原本也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穷小子,在一家小饭馆里打杂,碰上了微服外出的睿晟帝,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瞧出睿晟帝身份不凡,非富即贵,所以当睿晟帝笑言让他们“看着办”时,大胆冒险,上了一桌全素宴,睿晟帝一见便大笑开来,随即命人打赏。   这些年来,沈老板凭着自己那一双锐眼,已然认出了许多人,帝都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这揽月楼来,就连当初立后之日、苏夜澄献上对联也是选在这里。   所以苏夜涵三人方一走进店里,沈老板便眼睛一亮,迅速迎了上来。   “三位公子这边请——”他亲自因着三人上楼,笑容不谄媚却很小心翼翼,礼数周全。   三人相视一笑,不做声,跟着他上了楼,直直走进月字号雅座。   见三人落座,沈老板问道:“不知三位公子想吃点什么?”   苏夜涣与苏夜泽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苏夜涵,见状,苏夜涵想了想道:“听闻贵店来了位新厨子,弗如就让这位新厨子做几道最拿手的好菜。”   一听苏夜涵说到“新厨子”,苏夜涣二人不由面上一怔,悄悄别过头去,避开苏夜涵的视线。   “新厨子……”沈老板稍稍迟疑了一下,店里何时来了新厨子?他看了苏夜涵一眼,试图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说错了,却见苏夜涵嘴角笑意清淡,却又意味深藏,他蓦地想起了什么,“哦……好嘞,三位公子请稍后,小的这就去吩咐。”说罢低着头快速退出雅座。   苏夜涵全然没有注意二人赧然的神色,自顾站起走到窗前,似乎在远眺着窗外之景,只字不言。二人见之,不知该如何开口,雅座内不由得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苏夜涵依旧直立不动,对苏夜泽在身后时而发出的轻咳声置若罔闻,苏夜泽终于沉不住气,走到他身后道:“七哥,这揽月楼里的新厨子……”   “嗯?”蓦地回身,一双闪着锐光的冷眸直直盯着苏夜泽,看得苏夜泽心底一凛,连忙摇摇头道:“没事……”   三人便这般沉默了约莫半刻钟,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苏夜涣与苏夜泽一起束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只见苏夜涣脸色沉着,小声对苏夜泽道:“朝我们来的。”   “三位公子,您们的酒菜来了,不知小的可方便进去?”是沈老板的声音。   苏夜涵这才缓缓回身,目光从苏夜涣与苏夜泽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门帘上:“进吧。”   门帘被人轻轻掀开,随后两名下人手托托盘入内,每人盘内两道菜,放下之后立刻退了出去,沈老板上前道:“这四道菜是敝店新厨特意交代给三位公子呈上的,还给这四道菜各自起了名字。”   “哦?”三人似乎都来了兴致,相视一眼之后,只听苏夜涣道:“说来听听,这个,叫什么名儿?”他说着伸手指向一盘已经将肉剔下来、单独搁置在一旁的盘子。   沈老板道:“这道菜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啊?”只见苏夜涣与苏夜泽齐齐一瞪眼,“这叫什么名字?”   苏夜涵却毫无诧异,面容随和,嘴角微扬。   “那……那这个呢?”   “这道菜叫做‘古来白骨无人收’。”   “噗……”一个不防,苏夜泽将嘴里的酒水全都喷洒出来,一些还落在苏夜涣身上,苏夜涣连忙跳到一旁弹了弹自己的衣服。   苏夜泽瞪大眼睛,有些无奈道:“古来白骨无人收?这明明就是一盘浓酱脆骨。”   “是……”沈老板只管低声应着,而后又指着剩下的两盘菜道:“这两道分别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和‘擒贼先擒王’。”   闻言,苏夜涣和苏夜泽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直叹这位新厨乃是一奇才。   苏夜涣道:“擒贼先擒王……是擒王八吧?”   苏夜泽接着道:“还有这个,温柔乡?这明明就是水煮菜嘛。”   一旁,只有苏夜涵一言不发,神色淡然镇定,只在嘴角挑出一抹笑意。见苏夜涣二人笑得欢,他突然一收笑容,神情肃然地看着他二人,看得二人立刻停住笑声。   清了清嗓子,苏夜泽道:“掌柜,你这店里的新厨真不识相,这些菜做得虽是有模有样,可是名字一念出来,客人哪还有吃的兴致?实乃不知好歹!你去把这个新厨叫来,本公子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这……”沈老板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苏夜涵。苏夜涵微微摇了摇头,他便站着不动了。   见他不动,苏夜泽不由得将眉头一皱,正欲出声斥责,忽的只听帘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是谁要训我?”话音刚落一道人影掀起门帘入内,站在沈老板身旁,凤眸轻挑地斜视着苏夜泽。   “衣凰?”苏夜涣与苏夜泽同时叫出声,下一刻又将目光移到苏夜涵身上,但见他神情中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已知晓衣凰会在此出现,甚至知晓她就是那位所谓的“新厨”。   苏夜涵看了二人一眼,道:“在你们去府中找我之前,我已与衣凰约好在此相见一叙。”   苏夜泽恼道:“如此说来,你是故意耍我和九哥?”   “哈哈……”见他这般不悦,苏夜涣反倒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错了,耍我们的绝对不会是七哥,肯定是衣凰,你小子长点脑子好不好?”他抬眼向衣凰望去,讪讪一笑,却不想只得到衣凰一记鄙夷眼神的回应。   衣凰搁下手中的酒坛,摇头叹道:“这一次你算是搞错了,耍你们的还真是七公子,并不是我。”而后她看着二人垮掉的脸,心情大好地笑出声来,挥手示意沈老板可以退下,而后坐到苏夜涵身边道:“沈老板告诉我说有另外两位公子与你随行,还让我上拿手的好菜,我便知晓定是他们俩跟着你来的。”   苏夜涵和声道:“所以你便做了这些看着美味,名字却如此怪异的菜?”   看着苏夜涣与苏夜泽哭笑不得的表情,衣凰直笑不语。苏夜涣道:“对了,七哥,你怎会突然约衣凰在这里见面?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轻轻摇摇头,苏夜涵看了衣凰一眼,见她也正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苏夜涵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却转移了话题,对苏夜涣和苏夜泽道:“再过几日便是衣凰生辰,你们可想好了要送她什么?” 【二百零一】只愿君心似我心   “衣凰生辰?”   二人都愣了一愣,这才想起当年睿晟帝下令建造冰凰山庄之时,是在四月,而之所以要赶在一个月内完工,为的就是能赶上衣凰的八岁生辰。   苏夜涣浓眉一动,看向苏夜涵问道:“我们准备的东西再好,只怕也及不上七哥的。”苏夜泽立刻接过话道:“就是就是,弗如,我们就不送了。”说罢二人齐齐贼贼一笑。   衣凰倒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打开带来的酒坛,边给苏夜涵斟酒边道:“前些日子听九哥说你嘴馋,心里惦记着海棠酒呢。”   一股清淡却挥之不去的酒香溢满整间雅座,而那香味正是从衣凰手中的酒坛里飘出。苏夜涣与苏夜泽不由得黑了脸,满脸无奈地叹着气。   苏夜涵俊眸如水,清涟无波,伸手举起酒杯送至嘴边,忍不住轻赞一声:“闻香便知好酒。”说罢一饮而尽,朝衣凰点头一笑。   站在一旁干瞪眼看着的二人满脸委屈,悻悻地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对他们视而不见,便又转向苏夜涵,只听苏夜涣道:“七哥可还记得皇祖母时常教育我们什么?”   苏夜涵毫不犹豫答曰:“兄友弟恭。”   “那便是了。”苏夜涣一拍桌子道:“既是如此,如此好酒七哥却一人独饮,只怕说不过去吧?”   “呃……”闻言,苏夜涵放下手中杯盏,垂眸似乎在思考,半晌之后他才抬头对衣凰道:“这海棠酒中果然带有一丝苦涩之味,不过,细细品之,竟有些先苦后甜。”   见他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衣凰垂首淡淡一笑,苏夜涣二人却不悦了,无奈地连连摇头。   见状,衣凰把手中的酒坛推到苏夜涣面前道:“罢了,本姑娘大有大量,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苏夜涣连忙抱着酒坛,生怕脸色陡然沉下的苏夜涵抢了去,站起身道:“不计较便不计较,等你生辰送你一份大礼便是。”   苏夜涵沉声道:“既已得了酒,还想继续留下么?”   苏夜泽也跟着起身离开桌子,与苏夜涣并排站立,道:“自然是不会多留,既然你约衣凰有事相商,我与九哥这便离开,决计不会打扰了你们。”说罢与苏夜涣撩起帘子快步离去,只剩下衣凰和苏夜涵留在月字号雅座内。   二人一走,嘈闹的雅座里便安静下来。衣凰看了看苏夜涵没有表情的面容,不禁一笑,道:“放心吧,你的那份我已经让沛儿送到你府上去了。”   苏夜涵立刻问道:“几坛?”   “两坛。”   “那便好。”说话间那张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嘴角扬起微微细纹。   衣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的像个孩子一样,非得确定自己得到的最多不可?”   “有么?”他虽然是在问衣凰,却丝毫没有要衣凰回答的意思,轻轻一笑道:“那要看是什么,别的我可以不在乎,无论多少,可是……你不同。”   衣凰不由弯起嘴角,“自然是不同,昌曲同入命者,世间本就不多见。”说罢她看了苏夜涣一眼,道:“你既是已得知我的生辰八字,又看过我交给你的《冥行术》,想来也该猜到了一些吧。”说话间衣凰的眼角浮现一丝浅淡清冷之色,似有彷徨,似有迷茫,让苏夜涵骤然就想起当初在北疆时,他逆光而见的那个衣凰,透过晨光微亮的水雾,他似乎能看透她眼中的浓雾,看到她心里那股无奈与怅然。   缓缓起身,走到苏夜涵方才所站的窗前,极目远眺,目所及处尽是茫茫人世间,嘈杂、烦乱、混沌,可是却又是那般真实。   “师父在《冥行术》中有言:昌曲在丑未同度,见太阳太阴,为阴阳昌曲格,不逢化忌,煞曜不重,则主富贵绵远。见魁钺辅弼更吉,出世荣华;天梁在丑未,与昌曲同度,非辅即掌。”回过身,凤眸轻瞥,闪过一道微光,衣凰对苏夜涵道:“想来你也懂得‘非辅即掌’的意义,如今我便是昌曲入命,生之天梁在丑未,且命中带七杀,我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友,便该当即诛之,决不可为敌。”   苏夜涵眉眼犀利,神情冷淡,然那眼眸中对衣凰的深深疼惜与关切却毫不掩藏,走到她身后,道:“谁人敢诛你?他就不怕与天朝为敌么?”   “呵……”衣凰被他看似冷淡、却又霸道的语气惹得笑出声来,回身面向他,“我不过是个徒有虚名而已的小郡主而已,怎能以天朝为注?”   苏夜涵十分肯定道:“我说能就能。任何人也不可动你一丝一毫,包括你自己。”   衣凰无奈,不愿与他争论,便道:“你是从何得知我的生辰?”   苏夜涵淡然道:“上一次本想去大悲寺拜见玄清大师,怎知他老人家不在,正好又碰上了玄止大师,便向他问来。”   衣凰道:“那你何不来问我?”   苏夜涵眉角一蹙,故作严肃道:“我若问你,你会说么?”   “我……”犹豫了一下,衣凰细细想了想,而后苦苦一笑。   她究竟是藏了多少事情再自己心里,不曾告诉他,可偏偏他又是能一次次读懂她的心思,才会让他有如今这般感受?他做事向来都是对她坦诚相待,可是,她却做不到如此回应他。   “衣凰……”似乎看出了衣凰的心思,苏夜涵上前一步,拉过衣凰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靠近她道:“别想那么多,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衣凰无奈叹息一声道:“可是,那毕竟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你若不从,便是抗旨。”   苏夜涵气定神闲,碧海深眸中难得浮现此般浓浓情意,清癯干净的脸上是淡若清风的笑意,“便是抗旨,我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六姐当年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至死都不曾开心过,我不愿更不会步六姐后尘。”   “好!”衣凰反手握住苏夜涵,抬首迎上他深情慢慢的深眸,“既然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若是到时候皇上责你抗旨,降罪于你,我也会选择与你同罪,与你相伴。”   “哈哈……”苏夜涵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而后伸手将衣凰揽进怀里,衣凰几乎听得到他在耳后的呼吸声。“等你的生辰一过,一切都会是泰然无恙,安稳完好……”   衣凰撅了撅嘴道:“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要送我什么。”   “呵!”苏夜涵淡笑一声,“自然是不能提前说。” 【二百零二】人到愁来无处会   ***,炎日已灼灼。   宜春殿内燃了清凉的香,高大宽阔的殿内倒是有一丝凉爽,然此时立在堂下的几人却并无轻松之意,睿晟帝一双锐眼一一扫过几人面庞,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中百虑。   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厚重:“看样子,你们的事情都查得差不多了。”   兄弟几人齐齐道:“儿臣不敢有违圣命!”   “好——”睿晟帝站起身,从手边的折子里随便抽出一道来,边看边缓缓走下台阶,蓦地他眼神一顿,停下脚步看向苏夜澜道:“怎么?澜儿认为我朝科考有待修整?”   苏夜澜上前一步,道:“回禀父皇,儿臣愚见,我朝官吏选拔历来有三种,一是门荫入仕,二是杂色入流,三便是科举。怎奈科举最难,且三年一考,许多人因此错过或者放弃科举,难免会动心思寻其旁门左道,行贿之事不断,为此朝中官风不正,人心不清,儿臣以为长此下去,怕是于我天朝大有不利。”   “嗯……”睿晟帝微微点头,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夜澜道:“儿臣以为,门荫入仕选拔须得定下严格制度规矩,只有达到所需资格方可以此方式入仕为官,若不能达成者,该严令禁止,并严查冒充、替代亲属者,一经查得,定不轻饶。杂色入流者考核之时更应该上下监督,避免徇私者滥用职权之说。只有加大了这两者的难度,让众人知晓其中利害,才能定其心,让他们能够安心准备科考。”   睿晟帝思索了片刻,道:“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朝制度沿用数百年,虽中有修改,但终究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事便交由你去处理,朕且看你的想法能否奏效。”   苏夜澜垂首道了声“儿臣遵旨”,说罢便退回。   兄弟几人齐齐看了他一眼,面露赞色,再抬头却见睿晟帝已经重新抽出一本折子,细细看来好大一会儿,而后轻轻点头道:“嗯……我朝疆域渐大,兵将已然越显不足,尤其是能带兵上阵杀敌之将才是越来越少。如今百姓生活富庶,安居乐业,何人又愿意冒生命之险前往战场御敌?如今我朝中可用大将,除了冉嵘和祈卯,确实再无他人。而兵将中又有不少依靠关系而上、却无实才之人,若让这些人带兵杀敌,只怕是不但无用,更是添乱。”   苏夜涣上前一步道:“所以儿臣以为武将之选迫在眉睫,如今边疆动乱,各国各族虎视眈眈,突厥更是屡次来犯,如今虽已退兵,可是阿史那祈云已死,阿史那琅华继位,琅峫和琅轩皆非善类,待他们形式稳固之后,势必会再次来犯,我朝不可坐等敌人来袭而不做任何准备。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良将乃是两军交战中最为重要之人,没有良将即便将士有万千也于事无补。近几年军中之所以多了不少无真才实学之将,与兵部中负责选任之人脱不了干系,儿臣已将查得的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徇私舞弊之人悉数列在折子里,眼下该选任新的人选,继而大举选拔一批将领之才。”   听后,睿晟帝不言,微微凝眉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他回过身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突然这般大量选兵,会给百姓以及周边各国带来多大的危机感?他们会怎么认为,你想过没有?万一引发动乱,又该当如何?”   “这……”苏夜涣一时心急,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殿内一时无声,苏夜涣看了身侧的苏夜涵一眼,苏夜涵嘴角微微一动,上前道:“回禀父皇,儿臣有一想法。”   睿晟帝道:“说来。”   苏夜涵道:“良将之选本就不能只看武力,那样便只是有勇无谋之猛将,若欲得良将,则更应该能文能武,熟知兵法,既是如此,大可文试、武试齐齐用上。命各地官员按规矩选出合适人选送往京中,而后朝中派出两名名文武双全的武将前往把关,武功合格者就考他计谋,文才合格者就考他武功,如此一来,一来可以选出朝中所需之将,二来也可免去了百姓的担忧与猜测。”   睿晟帝一路听来,这会儿不由得面露一丝笑意,“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既然选任武将乃是兵部之事,那此事便交由涣儿去做吧。”   苏夜涣道:“而臣遵旨。”   说话间睿晟帝已经换了一本折子,打开看了两眼,然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宗正在外道:“皇上,冉冉芸姑娘求见。”   “哦?她怎么来了?”睿晟帝自顾自言自语一声,道:“然她先候着,朕处理完了手中之事再宣她不迟。”   “可是……”宗正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睿晟帝脸色蓦地一沉,不悦道:“可是什么?她等不得么?”   宗正道:“回皇上,只怕真是等不得了,再这么等下去,会没命的……”他说着看向不远处正跪在炎炎烈日下的冉芸,她的衣服已经汗湿,额上汗珠一滴滴落下,最让人不忍目睹的,是她的双膝,此时已经一片殷红,膝盖处的衣服已经磨坏了,想来该是不知从何处一路跪着挪过来的。   睿晟帝皱了皱眉,道:“涵儿,你前去看看出了何事。”毕竟,冉芸才赐婚于苏夜涵。   苏夜涵不做声,行了礼后退出,饶是他素来漠然,见到冉芸这副模样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欲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冉芸双唇已经一片惨白,连连摇头不愿起身:“王爷莫要拦我,我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能就这样放弃,我有事求见皇上,望王爷能替我跟皇上说一声……”   苏夜涵眉峰一蹙,只一个转念间便已猜到她意欲何为,冷着脸色道:“你回吧,这事用不着你来说。”   “王爷……”冉芸抓着苏夜涵的锦袍,哀求道:“冉芸求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   苏夜涵不应,看到路过的宫人,正欲喊住他们命他们将冉芸送回,忽的只听殿内传来睿晟帝的声音:“涵儿,带她进来。”   眼下已无退路,苏夜涵定定地看了冉芸一眼,而后弯下腰将她拦腰抱起,缓缓走入殿内。   一见冉芸这副模样,苏氏兄弟及睿晟帝都愣了一愣,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睿晟帝微微凝眉道:“伤得如此之重,就不要跪着回话了。”   “谢皇上……”冉芸声音细微,有气无力,在苏夜涵的搀扶下方才站稳。   睿晟帝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急着进宫见朕,又有何事?”   冉芸欠身道:“冉芸自知罪不可恕,故而跪行到此面圣,只为求皇上能不要因为冉芸之事而迁怒于冉家和我哥哥,若是皇上能答应,小女死亦无憾……”   闻言,睿晟帝顿然眉头深皱,沉声道:“你所犯何罪,所为何事?”   “回禀皇上……”冉芸气力有些不接,可她所说的话几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小女恳请皇上收回将小女赐婚于涵王殿下之命……” 【二百零三】昆山玉碎凤凰叫   (最近几天在外地,刚刚赶回,存稿没够吃的,真滴很抱歉了,亲们……)   殿内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声音,苏氏兄弟几人全都怔怔地看了看冉芸,再看看睿晟帝,脸上的表情担忧而不安。   苏夜洵稍稍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却见独他眸色冷静深沉,面上不见丝毫慌乱,身形稳当,神色镇定,只是扶着冉芸的那双手微微收紧了些,而后又悄悄松开。   “啪——”   静默良久,睿晟帝突然将手中的折子仍到案上,看似随意,可用力之大可通过声音来判断,那不是放,也不是仍,而是砸。   缓缓回身,睿晟帝一双冷眸紧紧盯在冉芸身上,开口道:“把你刚才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朕年纪大了,没听清楚。”   “皇上……”冉芸显然是被睿晟帝这般冷刻的嗓音震住了,心里慌张无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看了一眼冉芸惊慌的神色,感受到她身上的颤抖,苏夜涵有些不忍心,垂首道:“回禀父皇,冉姑娘是……”   “朕在问她!”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苏夜涵,睿晟帝伸手一指指向冉芸,目光沉凝,看不出丝毫怒意,可那股凉意却直逼人心脏,让人窒息。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心知事情不妙。冉芸这个时候闯进来已然惹了睿晟帝不悦,偏偏她又在这个时候提出抗婚,睿晟帝又岂能宽待于她?   冉芸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以及如此盛怒的睿晟帝,更何况这股怒意是朝着自己而来,此时已经吓得腿软,六神无主,她稍稍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几人,最终目光停留在苏夜涣身上,正好迎上他投来的担忧目光,不由心下一定,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苏夜涣抢先了一步。   “父皇,冉姑娘方才一时失言,实乃无心之犯,望父皇莫要与她一个小姑娘动气,伤了龙体。”   睿晟帝不言,只是面色沉冷,幽沉的目光来回在苏夜涵与苏夜涣兄弟二人身上来回游走。   闻言,冉芸脸色愈发难看,却倔强得微微摇头,看到苏夜涣投来的劝诫目光,犹豫了片刻,而后毅然跪下身,道:“回禀皇上,小女确实无心触怒龙颜。涵王殿下惊才风逸,雅人深致,本是女子心中夫婿之上佳人选,怎奈小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实无法再接纳他人,所以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几人脸色一变,无奈地看着倔强如斯的冉芸,不知该当如何。   方才睿晟帝虽已不悦,却还是故作没有听清冉芸之言,不欲追究此事,只要冉芸承认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最多也就是失言之责,斥责她两句便罢了。苏氏兄弟都看出了睿晟帝之意,所以苏夜涣出面替她求情,可是……   “哼……”没有预料中的怒骂与斥责,只听到睿晟帝一声冷笑,他近在身前,几人不敢抬头去看他,只能凭着他的语气与嗓音猜测他的神情,“朕倒是好奇,究竟是哪般男子,竟能比朕的涵王优秀,以至于让你不惜冒死前来求朕?若真有这么优秀的人,不妨说来让朕听听,也好召入朝中,为朕所用。”   冉芸脸色苍白,俯身道:“皇上,小女……这一切都只是小女一人一厢情愿,本不欲让那人知晓,请求皇上莫要再追问,只是,小女就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能嫁与涵王殿下……”   “放肆!”话音未落,睿晟帝已然面露怒色,将重新捏在手中的两道折子全都用力扔了出去,“这岂是你说愿就愿说不愿就不愿的?那朕威严何在,天朝威严何存?”   冉芸欲再道:“皇上……”   “不用多说!”大袖一挥,睿晟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目光冷冽,怒目含威,“朕为天子,一言九鼎,岂有轻易收回之说?赐婚圣旨既已下,便不可收回,你就回去安心等着时日准备成婚便是!若再有因此事忤逆者,朕自当以违抗圣旨论处,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朕决不姑息包庇!”   几人心下齐齐一惊,尤其是苏夜泽,似乎已然感觉到睿晟帝话中有话,他悄悄以眼角余光瞥向睿晟帝,却见睿晟帝正目光凛凛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底顿然一惊,连忙又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冉芸本已重伤,听得此言不由大惊失色,一阵剧烈焦躁,突然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冉姑娘……”苏夜涵与苏夜涣同时蹲下身去将她扶住。   睿晟帝冷眼瞥了瞥自己的几位儿子,心底五味杂陈,却是不愿表现在脸上,便一撩衣摆转过身去,道:“朕意已决,朕不希望看到还有人前来为此事求朕,退下吧。”   几人相视一眼,而后齐齐行礼道:“儿臣告退。”   阵阵琴音自乐园传出,琴音悠然,听似悠闲清和,却不失力度,只觉月皎波澄,渐见大气,如清泉飞泻,券券而来。   皎皎素手轻拨琴弦,唇畔笑意清然,那道渐渐近来的脚步声,她已然听见。   琴声片刻不停,一波续一波,越发清越,一道男子的声音和着琴声传入轩内:“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湘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玄音闻声淡淡一笑,看不出喜忧,只是稍稍放慢节奏,与之附和,轻声念道:“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苏夜涵淡笑一声,入内在一旁落座,看着玄音手上动作不停,十指翻飞,流音宣泄,赞道:“这两年你的琴艺是越发炉火纯青。”   玄音笑然,只抬眸瞥了他一眼,“我的琴艺再怎么进步,也及不上鬼才大人笔下乐师的半分,那般空灵如凤鸣、天来之仙乐的技艺,又岂是我能企及?”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苏夜涵未曾换下的朝服上,虽他面色平淡静和,可是她却能看出他心中必藏有心事。   “听闻冉姑娘触怒龙颜,受了重责,已至无法下地走路之境,还是十四王爷亲自将其送回将军府。”玄音嗓音清冽,不疾不徐,一如她指下的琴音。   对于她这么快便知晓华清宫所发生之事,苏夜涵并不诧异,只是点头以应,“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呵呵……”玄音低头一笑,“即便我没有打听来这些消息,也知你今日从华清宫回来之后存了心事,你在府中素来不喜着朝服,每日下了朝回来都会最先换下朝服,可今天却是没有,不管是忘了还是没有在意,至少都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扰了你的心情。”   “冉姑娘并非受父皇重责而受伤,是她自己从宫门口跪行至宜春殿所致。”苏夜涵语气淡然,并没有带着多少情感,“她请求父皇撤回赐婚成命。”   一阵急旋低沉的琴声,玄音指尖的动作越来越快,最终渐渐收音,一曲终了,而后她缓缓起身,满脸沉凝,“呵!真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份胆识,只是自来君王无戏言,皇上又怎会答应她?”   苏夜涵道:“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殊不知若是她再这般倔强下去,只怕会给整个冉家带来灾祸。”   玄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何时动了这般恻隐之心,顾虑起旁人来?”   苏夜涵道:“这本是我要做的事情,责任也该由我承担,如今却落在她一个姑娘家身上,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唉……”闻言,玄音忍不住一声轻叹,“我却听不出任何一丝感情来,更感觉不到你们是由皇上亲自赐婚的一对儿,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本来感情的事就是你情我愿的,强求不得。只是,今日求皇上收回成命之人不是冉芸便是你,你如何断定如果是你,皇上就不是治你抗旨不尊之罪?”   嘴角挑出一抹清凉冷刻的笑意,苏夜涵起身来到玄音方才坐的地方,伸手缓缓划过琴弦,徐徐道:“如今四方战乱不止,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莫说我是他的儿子,即便不是,他也不会轻易就杀掉一个可以领兵御敌之人。而且,六姐刚走不久……”蓦地,他话音一顿,一抹冷冽杀气悄悄浮上眼角。   玄音见之,知他想起了不开心的事,便道:“你这是在赌,拿自己的性命在赌,却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值得么?”   苏夜涵不言,只是感受着琴弦一根根从指腹划过,听着一声声断音,沉吟良久,而后道:“对她,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只要这个人在我面前,我就可以抛开所有,为她。再说,即便是赌,那也是一场必赢的赌局,我从不会让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让自己输。”   说到这里,他微微勾起嘴角,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记得当初在北疆的时候,衣凰也曾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让自己后悔。   玄音清泠的笑声传入耳中,苏夜涵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定定地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好在她生辰那天,将一切真相都告诉她?”   苏夜涵没有答,只是眼角笑意盈盈,期待而又自信,玄音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这般笑容。   “呵呵……真是期待当她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玄音笑言道,“她……应该会很满意这样的事实吧,毕竟,她找这个人已经许久了。”   “也许……”轻轻念叨一声,似是在回答玄音,又似在自言自语。   其实,不止是玄音,他也很期待看到她的反应,会不会像当初他发现她的身份那般,带着一丝诧异之余的喜悦,那种自己曾经的猜想和期望成为现实的喜悦? 【二百零四】骤雨凛凛萧瑟夜   近日来关于毓皇后乃是遭人陷害,并未毒害十公主的消息渐渐传入宫人,众人闻得睿晟帝已经找到了能证明毓皇后清白的证据,态度比之以往顿然有了一个大转弯。这两日前往仪秋宫探望之人越发多了起来,却均被毓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不过送去的东西倒是一一都收下了。   宫中都在传闻,睿晟帝已有意取消毓皇后的禁足令,不日便会接着恢复她的执掌后 宫的大权。传闻刚传出没多久,正宗便从华清宫带着睿晟帝的圣旨进了仪秋宫,一路声势倒不小,宫里许多人都瞧见了。   快步走进华音殿,连安明早已在那等候。苏夜涵上前,丝毫不与他啰嗦,直接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来,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连安明面色凝重道:“一大早宗正大人带着皇上圣旨进宫见了皇后娘娘,来去都是笑容满面,临走前还命人给仪秋宫添了宫人和一些银两物品。听说……听说尚食局的杨尚食已经被革职,发往掖庭宫……”他说和顿了顿,悄悄抬头看了看苏夜涵的脸色。   苏夜涵的神色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凝重,相反倒还算淡然,垂眸道:“父皇查出证据一事我早已知晓,依毓家在朝中势力,她断不会轻易就垮掉,这些只不过都是迟早之事。”   “可是,事情却远远没那么简单。”连安明语气沉重,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一眼,走近苏夜涵一步道:“奴才安排的人来报,皇上虽然有心复皇后娘娘之位,但却并非是无条件,皇上为洵王殿下选了一名侧妃,前些日子便已派人与皇后娘娘商量此事,怎奈被娘娘断然拒绝,惹得皇上大怒。今次宗正大人前来,再三游说之后,娘娘不得不答应了,这才恢复了自由之身。”   “呵!”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苏夜涵冷冷一笑,他早已料到依睿晟帝的脾气,断不会这么轻易就抛开苏潆淽的事既往不咎,爽爽快快地让毓皇后再起,“这么说,父皇又与皇后做了一笔交易。”   还是交易,一如当初她登上皇后之位,如今复位,已然是凭着一场交易么?   苏夜涵在心底笑得清冷,那些琴瑟和谐、凤凰于飞的传言终究都只是传说,在这皇宫之中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的夫妻情意?没有算计与背叛,已然是一生之大幸!   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太极宫,苏夜涵问道:“父皇选中的侧妃人选是何人?皇后为何不愿答应?”   连安明稍稍犹豫了一下,道:“这人王爷认识,甚至还很熟悉,是清尘郡主身边的红嫣姑娘。”   苏夜涵忽的一愣,眉峰不由得蹙起,“怎会是她?”   连安明道:“奴才也不清楚,似乎与之前她救治太后娘娘有功有关。”   衣凰不在时,红嫣代其入宫照顾太后之事苏氏兄弟几人都知晓,那晚刚刚从北疆赶回时,也在永德宫见到了红嫣,那时苏夜涵并没有太在意,却是不想还会有今日这一着。   皱眉思索片刻,苏夜涵问道:“郡主可知晓了此事?”   “这个……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猜测应该还不知晓,宗正大人一早进宫,奴才出不得宫,所以刚一得到消息就让人通知了王爷,如今郡主既在洵王府中,消息又未曾传至洵王府,只怕现在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旁人都不知晓此事。”   苏夜涵沉吟片刻道:“你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就算知道也要在别人后面知道。”   连安明垂首道:“奴才明白。”   苏夜涵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薛昊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连安明嘴角浮上一丝冷冷的笑意,道:“果不出王爷所料,这个薛昊仗着自己是宫中第一禁卫羽林卫统领的身份,当真做了不少让人憎恶之事,他滥用职权、欺上瞒下,受人贿赂,在禁卫军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卫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亲友,只是他为人处事颇为小心,若非王爷想起要奴才暗中紧盯着查他,奴才也想象不出他是这样的人。”   “哼……”苏夜涵冷声一笑,面色清淡,眼神冷魅,“那便寻个机会将他的事情抖出来吧,但是切记不能是你,等处理了薛昊,这个羽林卫统领的位子,也该换人了。”   他语气沉冷,连安明听得心中谨慎,用力点点头道:“这事王爷就放心交由奴才去办吧。”   苏夜涵道:“这段日子只怕宫里要不得安宁了,父皇不日便要回宫,你在宫中要事事小心,保住自己的命最为重要。”   “是,奴才记下了。”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缓缓聚集起来的乌云,苏夜涵轻轻一声太息,抬脚往着宫外走去,“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看这天,这场雨有的下了。”   连安明不声不响,静静地看着苏夜涵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华音殿,如若无事地去忙自己的。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之龄,可是做起事情来却稳稳妥妥,拿捏有寸。这宫中不比他处,不小心翼翼,不处心积虑,何以生存?   这些,早在当年冰贤妃救下不谙世事的他,又全力保了他母亲全尸、安然下葬之时,他便已明白。   仪秋宫中一片灯火通明,唯独承香殿内灯光昏暗,只燃了一盏青灯,先前玄蓉欲入内点灯,却被毓皇后制止了,而后她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在屋子里,静坐许久。   被捏碎的杯子碎片散落在桌角和地上,洒出来的茶水已经干了,泡茶的茶叶还有些湿润,只是颜色暗沉,一如毓皇后此时的脸色。   苏夜洵阴沉冷刻的面色一次次在脑海里浮现,毓皇后想起一次,心便有如被刀割一次,隐隐作痛。   身为母亲,她何尝不想自己的子女快快乐乐过一生?可是她的孩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的孩子生在了帝王家,就必须遵循帝王家的规矩,即便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就算他不喜欢那个人,可是只要皇上一句话,他就算再不愿也要将人娶回府中。   她虽未一朝皇后,可是此时所能做的却仅仅是顺着睿晟帝的意思,劝说他答应这门婚事,不要做无为的挣扎,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在宗正走后不久,她一番思量之后,毅然命人将苏夜洵传进了宫中,睿晟帝的意思她向来能揣测得出几分,她要在睿晟帝圣旨下来之前先稳住苏夜洵。   “砰——”   一只琉璃杯盏捏在苏夜洵的手中,竟然就这般硬生生地捏碎了,他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脸色沉冷至极,可是偏偏由始至终,毓皇后没有听到他一声怒喝与咆哮,只是静静地听着毓皇后把事情说完。   杯盏的小碎片扎进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任由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而后冷冷笑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无论怎么回答都不适宜,不是为难了自己就是为难毓皇后,他不欲让自己的母亲为难,所以他沉默。   睿晟帝用意为何无人知晓,但是显然绝非为了毓皇后和苏夜洵好,于苏夜洵而言,睿晟帝这样的决定不免有些残忍。   之前因为苏夜涵和苏夜泽被赐婚之事,未曾波及到他,他还悄悄松了口气,却没想到噩耗随即而至。而比之他们,更为让苏夜洵愤怒之处便是这个侧妃的人选,红嫣是衣凰身边的人,苏夜洵更是知晓她与衣凰亲如姐妹,更是曾救过傅雯嫣和逸莳的性命,她是洵王府的恩人,于情于理他都不得对她向其他人一样,是若不见,弃之不理,而是要必须善待于她。   毓皇后将苏夜洵的神情看在眼底,虽不动声色,却心疼无比。她已经努力了,怎奈睿晟帝的手段与心思远比她要深,要远。记得当她提出红嫣身份之时,宗正不由笑然,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疑虑。   “皇后尽管放心,皇上已于德妃娘娘说了此事,德妃娘娘已经答应收红嫣姑娘为义女,如此一来,红嫣姑娘的身份便等同于郡主,与洵王殿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皇上交待了,德妃娘娘如今就在宫中,皇后娘娘若是得了空,不妨与德妃娘娘再商量商量洵王殿下纳妃之事……”   呵!门当户对!   睿晟帝当真是好心思,早早的便已经将她的一切退路都堵死。   “洵儿……”轻轻的一声长叹,毓皇后将目光从碎落的杯盏上移开,望向屋外,“母后知你不喜欢她,本宫也不喜欢她,与那个丫头扯上关系的人,本宫都不喜欢,可是……皇命难违……”   蓦地,她的脸色骤然一沉,眸色一片阴冷,用力握紧拳,恨恨道:“你放心,本宫绝不会任你这般受委屈,即便她嫁入了洵王府,本宫也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她说着突然站起身,走到门前,这才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娘娘,外面下着大雨,您这是要去哪里?”玄蓉连忙扶住她问道。   毓皇后冷声道:“去庄福宫。”   玄蓉一怔,道:“外面雨大,而且天色已晚,也不知德妃娘娘睡下了没,娘娘当真要现在要去庄福宫?”   “哼哼……”冷冷一笑,毓皇后道:“就是因为冒雨前往,主动与之相谈,才能显示出本宫的诚意!” 【二百零五】惊才绝艳真性情   有了衣凰的调理,傅雯嫣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她们都很明白,傅雯嫣本就无大碍,加之有人在旁细心照顾,自然好的很快。   “你倒是细心的很,竟还顾虑到了孩子。”傅雯嫣喝下衣凰送来的汤药,抱着逸莳坐在窗下,一边轻轻摇晃,一边与衣凰交谈。   窗外雨帘不绝,穿林打叶,雨声如麻,不远处的水池中晕开一圈圈波纹。   衣凰淡笑,与其并排坐下,“用药三分毒,小世子刚刚出生,不足两月,王妃心疼孩子,坚持要自己亲自给孩子喂奶,我又岂能不小心一些?”   “呵呵……”傅雯嫣笑了笑,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倒是有些无奈,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眉梢浮上一丝清冷愁云,“在这偌大的洵王府里,我所拥有的就只有这个孩子,我又怎么忍心将他交给旁人喂养?那不是给了别人夺走我最后一丝希望的机会。”   “王妃……”听着傅雯嫣冰凉透骨语气与嗓音,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衣凰怔怔地看了傅雯嫣两眼,又看了看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逸莳,没由来的一阵心酸,“王妃怎会作这般想?这里是洵王府,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小世子的娘亲,切不可妄自菲薄。”   闻言,傅雯嫣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只是虽是失言,又何尝不是事实?“你不必安慰我,我与王爷感情虽淡,但我毕竟是他的妻,与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妻子,即便他不说,我也看得出他心里另有他人,而且这个人教他用情至深,深不可测。他甚至为了这个人,曾以我腹中孩儿做交换,要我让出正妃之位。”   衣凰蓦地一惊,不由出声轻呵道:“王妃!”   傅雯嫣却只是淡淡一笑,面色不变,轻轻拍打着逸莳,“你我心里都明白,王爷真心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他为了你,宁可负尽所有人,便是我这个为他生下孩儿的妻子也算不得什么。他让你进入洵王府替我调理身体,我便称自己身体不适,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即便有时候我什么事也没有,你送来的汤药我瞧瞧倒掉,也不会让他知道。自从那日除夕在皇宫内我听到你们的谈话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他的心,我想过要放弃,可是我却不能那么做,傅家上下数十条人命都握在我手里,一旦我因为王爷出了事,爹爹必会气恼,不愿再为毓家做事,到时候傅家又怎会逃得过皇后的手掌心?你看,即便当初人证物证俱在,证明了皇后娘娘毒害十公主,可是到后来却还是让皇上找到了证据,而且用不了多久,她又会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执掌后 宫,一个小小的傅家,岂是她的对手?所以我只能这么撑下去,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已经死了,如今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孩子,让他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长大。这些时日你在府中,王爷的心情与气色与之以往大有好转,对我也不再是往日那般冷淡,而且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疼爱逸莳,对我来说,这些就已经够了。所以……”   她话音稍稍一顿,抬头看了看衣凰,低声道:“若是你愿意留在洵王府,若是他真的需要你留在他身边,我绝不会阻拦分毫,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不能动摇我莳儿的地位与身份,他永远是洵王府的嫡长子,任谁也不能取代和改变!”   虽然如今的她看起来柔柔弱弱,面容慈善,然,再说这句话时,神情却是那般狠绝和坚毅,由不得旁人动摇半分。一双水眸直直望进衣凰的眼中,带着一丝痛苦与悲伤,然依旧遮掩不住她眸中的决绝和凌厉。   看着这样的傅雯嫣,衣凰只觉有些心疼,这还是当初那个嚣张清高、刁钻跋扈的傅雯嫣么?不过十个月的时间,她身上的倔强和高傲都到哪里去了?   难道,这便是女子的命运么?一生倚夫而生,为子而活,为此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一切。   深深吸了一口气,衣凰理了理心绪,而后澹澹一笑,对傅雯嫣道:“王妃多虑了,你的正妃之位没有会跟你抢,更不会影响到小世子的地位,你是这洵王府的女主人,永远都是。”   “你……”傅雯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接受王爷的心意么?我知道,以前因为我的关系,给你添了不少烦恼,可是现在就算是我不再计较,你也不愿么?”   “呵呵……”疑惑忍不住笑出声来,笑意轻淡,嗓音清冽泠泠,她缓缓站起身远眺窗外,缓缓说道:“不瞒王妃,以前我对王妃确无好感,可是若我慕衣凰认定了这个人,即便是你视我为仇敌,我也不会为了你而弃他不要。我绝不会为了别人而舍弃一个我真正在意的人,可是若非我心中所选之人,便是天子赐婚,我亦不从。”   她的嗓音铿然锵然,清脆有力,听得傅雯嫣怔怔地愣了好久,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初她在除夕宴上断然拒婚之事,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惊赞的笑容。“也许,这就是王爷喜欢你的地方,你与寻常女子,果真不同。”   衣凰笑而不答,收拾了药碗正要出门,突然只听门外下人道:“王妃,宫里来人了。”   “宫里?”傅雯嫣愣了愣,站起身与衣凰一道走出房门,看到正候在屋檐下的那人齐齐一愣,“宗正大人?”   宗正朝二人笑着行了礼,“老奴奉皇上之命前来,多有打扰王妃,还望王妃见谅。”   傅雯嫣笑道:“大人言重了,只是不知大人冒雨前来王府,所为何事?”   “这……”宗正犹豫了一下,看了衣凰一眼道:“不敢有瞒王妃,老奴今日来其实是有事求郡主来了。”   衣凰微微挑眉,“大人有何事?”   宗正道:“老奴本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冰凰山庄传旨给红嫣姑娘,怎奈……怎奈郡主那山庄老奴进不去啊,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听闻这段日子郡主住在洵王府,老奴这不得已就追了来,想请郡主带老奴进山庄一趟。”   衣凰脸色渐沉,嘴角划过一丝清肃笑意。   从宗正说出红嫣的那一刻起,她已猜到他前来所为何事,只是没想到红嫣竟然说动了睿晟帝,让他答应了她的请求,更没想到,这件事竟来的如此之快。想来昨日苏夜洵进宫回来,脸色那般难看,便也是因为这事吧。   “如此,衣凰便与大人走这一趟。”她说着看了看身旁的傅雯嫣,点头致意之后,与宗正一道走进雨中,一旁随行而来的宫人见了,忙上前替她撑伞,然,雨水仍溅了一身,裙角占满泥水。   “郡主……是不想让王妃知道此事吗?”宗正稍稍回身,瞥见傅雯嫣依旧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衣凰无奈轻笑,“以王妃之聪明,怕是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红嫣在洵王府照顾她那么久,同为女人,她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如今皇上下了圣旨给红嫣,而且让大人亲自送来,王妃又岂会猜不到?只怕今日王爷前往华清宫,为的也正是此事吧。”   宗正欠身笑道:“郡主果真是聪明人,即使如此,老奴也就不与郡主多绕弯子了。如今皇上接连为几位王爷赐婚,洵王、涵王皆在内,难道郡主就没有好好为自己想过么?郡主心里可曾有了主意?”   衣凰微微蹙眉,侧身看了宗正一眼,宗正会意一笑,“郡主是明白人,老奴也不与郡主打哑谜,今日这一问不是皇上的意思,亦不是哪位娘娘和王爷的意思,而是老奴自己要问郡主。”   衣凰冷声一笑,问道:“为何?”   宗正道:“不瞒郡主,慕相在朝时,老奴与慕相虽交情不深,却一直很仰慕慕相的性情和人品,慕相被罢老奴心中虽为慕相感到冤屈,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独独留了郡主一人在京中,老奴就想着能帮得上郡主些什么,这心里也舒坦些。郡主意在哪位王爷,只怕要抓紧行动才是,时不待人啊。”   “原来是这样。”衣凰失笑,而后感激地看了宗正一眼,道:“多劳大人费心了,不过衣凰自有自己的打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衣凰想要什么衣凰自己心里清楚,多谢大人关心。”   三言两语,看似说了些什么,然细细想来却又什么都没说。宗正低下头去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第二日,宫中传来一件事,满朝大臣皆惊:德妃娘娘之义女红嫣姑娘,赐姓余,配婚于洵王为侧妃,婚期定在七日之后。   消息一传出,顿时引起议论纷纷,只是议来议去却议不出个所以然来。   论身份,红嫣出自冰凰山庄便如同出自当初的慕相府,与清尘郡主情同姐妹,而今又被德妃娘娘收为义女,自然是无可挑剔;论功劳,当初洵王妃诞下小世子前一直由她照料,后又被睿晟帝亲自下令召入宫中伺候太后,其功可表;论品性,红嫣在宫中照顾太后那段时日,诸位妃嫔与前往治病的太医都是有目共睹,实是一位聪明机灵、秀外慧中的女子。   最为重要的是,这门婚事,毓皇后已经点了头。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只是纳为侧妃,而且是毓皇后亲自向德妃娘娘提出。   后花园内,到了晚间雨脚暂歇,从湖面上吹来的晚风带了些湿湿的水汽,在屋内闷了两日,终于得了空出来走走,睿晟帝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转。   “皇上英明睿智,只一举就消除了多个问题,如今皇后娘娘愿与德妃娘娘和谈,双方愿意联姻,外界都在传怕是当时十公主之事当真与毓皇后并无关系。如此既不失信于红嫣姑娘,又弥补了德妃娘娘痛失爱女的伤心,更是不声不响地让人明白了皇后娘娘乃是受人冤枉。”宗正跟在睿晟帝身侧,小心翼翼地边走边道。   “呵呵……”睿晟帝神色淡然,目视远方,“朕只是要他们明白,朕才是一朝天子,绝不容任何人在朕身后玩弄手段与把戏。”   “是……”宗正笑着应和了两声,而后微微一皱眉,“不过,郡主那边……”   睿晟帝脚步顿了顿,问道:“衣凰怎么了?”   宗正无奈地笑了笑,将那日与衣凰的谈话说与睿晟帝听,睿晟帝听完顿然哈哈笑出声来,“这个丫头果然还是那般机敏,你啊,早就被她看穿了。”   宗正摇头道:“呵呵,难怪郡主不愿跟老奴透露丝毫想法。”   “衣凰这丫头太过聪明,想要套出她的话……”睿晟帝连连摇了摇头道:“难啊。不过虽然她只字不说,却也正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个人,肯定就在朕的这几位皇子之中,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忍耐到几时,哈哈……” 【二百零六】姹紫嫣红独一人   时值黄梅天,雨势虽不是很大,却淅淅沥沥了许久,三天来几乎是昼夜未歇。   夜间四下里漆黑一片,雨幕重重,难识前方路。   刑部牢房内一阵阵殷湿的霉味儿传出,带着一股恶臭味,几名狱卒一路巡查下来,纷纷掩鼻挥袖,试图挥走这难闻的气味儿。   这段时间刑部众人又有好一番忙碌,不敢有丝毫大意。前不久睿晟帝暗中派人抓住了十公主中毒当日在洵王府厨房待着的其中一人,眼下正关在刑部牢房内,虽然睿晟帝什么都没说,可是岳明松比谁都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   从苏夜澄第一次被废至今,睿晟帝一直让刑部处理这些事情,直到十公主中毒之事,他才暗中授命大理寺插手追查,其意再明白不过,刑部办事屡屡失利,若是这一次再做不好,只怕岳明松刑部尚书之位难保。   如今这个重要证人以犯人的身份关在刑部牢房内,刑部的人自然是不敢有丝毫闪失。   只是,话虽如此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道黑影从屋顶闪过,连连翻跃了几条街,最终进了刑部大院,而后直奔着牢房而去。来人一路轻松地避开了夜间巡逻之人,毫不费力地迷昏了守门狱卒,取了牢门钥匙,找到那件牢房,打开房门二话不说,上前拉住牢房里的人道:“跟我走!”   那个身穿囚服、看似已虚弱十足的犯人嘴角陡然划过一丝冷笑,眼神一冷,反手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道:“是你跟我走才是!”   “是……”黑衣人大吃一惊,“遭了,中计了!”连忙挣脱了那人的钳制,回身跃出牢房。   不想她刚一出了牢房,方才守门的几名狱卒已经醒来,直朝着她奔来,她毫不示弱,手中长剑出鞘,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逼向狱卒,震碎了他们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衣服来。   “不好!不是狱卒!”这些人的衣服是……是龙武卫!   目光再向他们身后瞥了一眼,黑衣人终于明白自己这是羊入虎口,中了他们的埋伏:岳明松陪着另一个高大俊朗的蓝衣男子缓缓走出,站在走道的一端,冷眸凝视着黑衣人,欲要这蓝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夜洵,那股从他眼底透出来的寒光带着一丝阴冷的杀气,似乎想要以目光将其碎尸万段!   蓦地,他冷冷一声令下:“拿下——”   龙武卫齐齐飞身上前,黑衣人欲要转身逃离,不想刚走出两步就突然脚上一软,先前抓着犯人的那只手也是一阵刺痛,不用多想也知是中了毒。再回身,便是齐齐扑上的龙武卫……   公堂之上,目所能之之人皆是满目肃然,堂上端坐两人,一人正是之前在牢房里见过的刑部尚书岳明松,另一人是……   “哼……”堂下,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听闻大理寺已经久不问刑事,看来本姑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能惊动了大理寺卿高大人!”   高子明面不改色,看不出丝毫表情,冷冷地盯着黑衣女子看来半晌,道:“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在洵王府内对十公主做了些什么,最好都如实说来,若是不说,本官自然又的是法子能让你开口。”   黑衣女子心下不由一凛,看着高子明残冷的眼神,微微收了收笑意。这个高子明向来以审讯犯人的手段闻名,据说自他任大理寺卿至今,尚未有人从他手下逃脱,也未曾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消息,而但凡经他用刑之人,无一能安然走出牢房,非死即残。   “我要见我的朋友!”黑衣女子突然开口道。   岳明松脸色一怒道:“大胆人犯,自己死到临头,竟还敢这般嚣张……”   却见高子明伸手拦住了他,而后沉声道:“带上来!”   不多会儿,侍卫架着另一名女子走上堂来,那女子看起来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折磨,甫一见到黑衣女子顿然大吃一惊,“啸月?你怎么也……”   “我本想来救你出去,却不想中了他们的圈套……”啸月不服气地看了高子明一眼,道:“你放了她,我留下跟你们合作。”   高子明不语,只是冷眼看了押着那女子的侍卫一眼,侍卫会意,手中长针闪现,根本未及啸月惊呼出声,便生生扎在那女子的手臂上。   “啊……”女子惨叫一声,深深皱起眉。   “住手!”啸月连忙喝了一声,毫不犹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这个高子明是容不得犯人与他讨价还价的,意图这么做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存活在这个世上了!   ……   玄蓉匆匆从殿外走进来,裙摆已被泥水沾湿,她随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装与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快步走进殿内,对着盛装而立的女子行礼道:“娘娘。”   毓皇后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沉,“都打听清楚了?”   “清楚了。”玄蓉向前走了两步,小声道:“那个意欲劫牢的女刺客被当场抓获,第二日一早便由大理寺卿高大人和刑部尚书岳大人同审,说是以其同伴性命相要挟,她们已经交代出了一切,那日在洵王府中娘娘命尔烟姑姑送给十公主的汤药确实是被人动了手脚,加入了致命的毒药,才会害了十公主的性命。”   毓皇后忽的皱了眉,沉声道:“你是说,她们招认那毒药是尔烟放的?”   “没错,不仅如此,她们还说……”玄蓉犹豫一下,目光闪烁地瞥了毓皇后一眼。   “说!”   “是,她们还说其实她们也是受了尔烟姑姑之命,才会随身携带了那包毒药,尔烟姑姑也是受了她们主上的命令,本来是想嫁祸于娘娘,后来皇上察觉情况有所不妙,尔烟姑姑才不得已挺身而出,向皇上说出她下毒的真相而后当场自杀,为的就是加重皇上对娘娘的猜忌,陷娘娘于无人信任之境。”   “胡说!”宽大袍袖狠狠一甩,扫落了案上的书本,险些也打落了桌上的杯盏,毓皇后怒目而视,喝道:“尔烟自小与本宫一同长大,后又随本宫入宫,至今数十年,乃是本宫最信任之人,怎会背叛本宫?”   “娘娘息怒!”玄蓉忙道:“奴婢知晓尔烟姑姑乃是娘娘亲信之人,所以也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可是却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娘娘的清白,毕竟之前姑姑已经当着皇上的面承认自己在汤药里下了毒,如今若是不相信两名刺客所言,便等同于承认自己是毒害十公主之人……娘娘,您,不得不相信啊……”   问的玄蓉此言,毓皇后渐渐压下心头怒火,细细思索一番,确实如玄蓉所言,也只有这样,才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   毓皇后紧紧握拳,硬生生地压下心头怒火,平静了气息,这才又问道:“那可有问出她们背后的主人是谁,受何人指使?”   玄蓉摇摇头道:“没有,根本来不及问出这些。在堂上二人什么都说,可偏偏就是不愿说出受何人指使。二位大人便将她们送回牢房,欲容后再审,却是不料她二人刚刚被送回牢房,就遭人灭口。”   “灭口……”毓皇后轻轻念叨了几声,而后冷冷笑出声来,“哼哼……事情当真如此么?下手还真是够及时的……”   “娘娘,洵王殿下到了。”殿外有宫人传报。   毓皇后肃面轻叹,“来的正好,本宫正有事找他。”   苏夜洵入内,看了看地上洒落一地的书页,再看了看脸色肃沉的毓皇后,便朝着玄蓉挥了挥手,轻声道:“退下吧。”   “是。”玄蓉片刻不耽搁,领着其余宫人一起出了承香殿。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苏夜洵才垂首道:“母后,刺客已经……”   “刺客不仅已经被抓,盘问出了毒害淽儿一事,还被人灭了口,是吗?”毓皇后骤然回身,冷眼看向苏夜洵,看得苏夜洵一愣,“母后都知道了?”   毓皇后轻轻踱步走过来,“本宫知道的也就只是这些,却是不明白你为何会铤而走险安排人,用此一招。”   俊眉蓦地紧紧蹙起,苏夜洵面色微微一惊道:“怎么?她们不是母后安排的人?”   二人齐齐一愣,承香殿内突然安静下来,母子二人皱眉相视,沉吟良久,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原本以为刺客一说不过是虚言,原本以为所谓刺客不过是对方安排来的死士,所以在她们说出能证明毓皇后清白的证据之后,便迅速遭人灭口。可是现在,却发现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的猜测。   “这么说,这两个刺客当真是受了旁人指使?”冷眉微凝,苏夜洵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在脑海里快速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两人逃出洵王府之后,非但没有立刻离去,相反却在京中逗留至今,其中一人不慎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被睿晟帝暗中派去调查的人发现并带回,另一人很快便得知她被关入刑部牢房的消息,并雨夜劫狱,而后被捕,无奈之下不得不说出毒害苏潆淽之事,却又死活不愿透露背后之人,并且刚刚回到牢中便被灭口。   这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没有一丝漏洞,然,太过完美了便让人感觉有些虚假了。   “哼!”苏夜涵冷冷笑出声来,阴沉冷刻,眸中杀意隐现。“看来这所谓的背后之人绝非虚言,而是真的存在,而且这人无论是心思还是计谋都高人一筹,心肠歹毒,为了达到目的,便是自己的人也照杀不误。”   毓皇后已然从中回过神来,听苏夜洵这一说,不由沉眸道:“既然你我都认为这些人是我们自己安排的,难保他人不会也这么想,如此一来,虽然皇上暂时相信本宫的清白,复本宫之位,但是日后细经推敲,必会发现漏洞,一旦本宫言行再有丝毫差错,都会引得皇上想起今日之事。哼哼……他不是在帮本宫,而是以退为进,给本宫埋下了一个明明知晓、却不得不跳下去的陷阱!”   “果然如此!”衣凰所言不假,在这皇宫之中,在黑暗处,还隐藏了一只他们都看不见的黑手,即便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是什么样的敌人,但可以肯定绝非是友。   “即使这样,我们接下来就更加不能再有丝毫行差踏错,决不能给别人留下一丝把柄!”毓皇后恨恨说道,目光落在苏夜洵身上,“所以洵儿,本宫虽知你不愿娶余红嫣,可是现在……”   “母后放心,儿臣……心中自有分寸。”他悄悄握紧拳背过身去,双眸紧闭。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吗?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和退路。   可是衣凰,即便是这世间好女子有千千万,我的心里却独有你一人,却为何,你偏偏是我得不到的那一个? 【二百零七】几落红霞雨中度   夜风急骤,在林间不停穿梭,打落枝叶落了一地,又随着雨水顺流而下。   这一场几乎未曾间断的雨并未能阻止睿晟帝的心意,丝毫没有推迟苏夜洵与红嫣的婚期之意。早在三日前睿晟帝刚一回宫便传来了钦天监询问,经推算,婚礼当天也就是二十八那日,从晨间卯时到午时都不会落雨,所以婚礼大可正常进行。   黑暗中,两道人影缓缓而来,虽走在雨中,却丝毫不慌不乱,便是在一旁撑伞的下人也是步伐沉重,步步紧跟。   “姑姑……”见到二人,一直躲在破庙屋檐下的女子忍不住喊了一声,迎了出来。   “进屋去,免得淋湿了。”伞下传来一道沉冷的女子声音,随后伸出一只手,抓住年轻女子的手腕拉近屋檐下,这才止步。   年轻女子却是有些焦急,抓着姑姑的手急急问道:“被洵王抓住审问出下毒之事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姑姑安排的?”   姑姑侧身瞥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年轻女子的话,而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略有疼惜地道:“你瞧你,又瘦了,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说不准再过多久,自己就要做新娘子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时时小心注意着,做好准备。”   “姑姑啊……”年轻女子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烦问道:“我的事情不重要,明天要成亲的也不是我,我就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姑姑安排的。”   见她追问不已,姑姑沉默片刻,这才沉声道:“没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啸月她们被抓也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给那些没用的东西一个出口,让他们查出皇后被人嫁祸的真相。”   年轻女子惊讶地张了张嘴,满眼不解:“为什么?她是我们复仇最大的阻碍之一,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为什么不趁势而击,却要反过来帮她?”   “哼哼……你当真以为仅凭这样就能皇上治她的死罪么?那你也太小瞧毓家的势力了!”姑姑冷冷笑着,隔着面纱看不见她面上神情,可那笑声却是冰凉彻骨,让人心中生寒。“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以退为进,在她的路上埋下一处炸药,可是这炸药什么爆炸却由我们说了算,让她每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在担忧之中,不是远比一招取她性命更有意思么?”   “姑姑……”年轻女子被她那阴冷的小声和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决气息震住了,过来好一会儿才回神,问道:“姑姑,我们的目的不是只要复仇么?为何姑姑要这般折磨她?”   “因为她害了我最重要的人!”姑姑突然一声厉喝,一股强烈的杀气浮现眼中,她在愤怒,也在极力隐忍。她知道,现在不是动她的时候,所以即使心中再怨再恨她都要努力忍着。   年轻女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有些犹豫地问道:“当初……当初真的是你要下狠手……”   “不是我!”姑姑断然否认,“我从没想过要害她性命,得知尔烟在傅雯嫣的汤里下了药,我本只是想将那碗汤药换给十公主,可是又怕那汤没有药效,便又命人在汤里加了些会伤及胎儿但不会要母体性命的药……我没想到的是,尔烟放的也是相似的要,所以才会使得汤里的药量大增,害了十公主……”   她语气不疾不徐,缓缓道来,虽是一件一尸两命之事,可是在她说来确实那般清淡,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波澜。   年轻女子久久不语,隽眉却一点点紧紧蹙起,眸色沉恸,深深吸气,虽然她只字不言,可神色中的痛苦却很凝重,许久之后她松开姑姑的手,低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独自行动,做了这么多事,事先却不让我知道一丝消息?”   “九涯……”姑姑突然一声长叹,语气那般疲惫、悲伤,“不是姑姑不愿通知你,而是我不想让你变成跟我一样的人,双手沾满鲜血。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旦羯族复兴,你作为唯一王族唯一嫡传后人,羯族还需要你掌管。姑姑不一样,姑姑已经是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再说我罪孽之重已非常人所能及,指不定哪一天突然就遭了报应,所以这些卑鄙肮脏的事情就由姑姑去做,你只管按照姑姑的吩咐,做好我交待的事情就好……”   她侧过身去,微微抬头看着漆黑的远方,那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边的风雨之声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还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是呵,羯族尚未复兴,她又怎甘心就这么死去?为了那一天,她已经失去了所有,怎能在这时候就放弃了?   轻轻的抽泣声传来,打断她游离的思绪,她不由蹙眉,冷冷瞪着年轻女子,可是年轻女子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两行清泪从眼角迅速滑落,而后再度紧紧抓住姑姑的手臂,“姑姑……是九涯没用,是九涯让姑姑吃了这么多的苦……”   姑姑淡笑,笑意微冷,她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然后是头,只是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这些年,她她早已丢弃的自己的真心和良心。   隔了半晌她才道:“明日洵王婚礼,怕是有的一番折腾,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她说着又是一声叹息,“虽说是侧妃,可是毕竟是皇上赐婚,阵势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年轻女子点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与姑姑道别之后,撑起伞走进雨中。   虽然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却疼得厉害。   她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柔贤淑的姑姑变成了如今这样,冷血无情,残酷可怕,可是她心里也明白得很,复兴一族又岂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所以姑姑这般也是逼不得已。   握紧拳头,指甲扎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冰冷的雨水溅在身上,一阵风吹来,忽来的冷飕凉意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一直以来都是她太犹豫不决,太心软,所以才会导致行动至今仍一事无成,也所以才会让姑姑变成如今这样。那么,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这般犹豫、妇人之仁,当年天朝所犯下的杀孽,便要让他们以血来偿还!   ……   一切正如钦天监所料,五月二十八一早,雨势暂歇。   虽然红嫣是以侧妃身份进府,但是该有的规矩和礼数一点都不落下,平日里素来讨厌繁琐、性情急躁的红嫣,今日竟是出奇的安静稳当,由苏夜洵陪着完成了所有礼数,竟是未曾有一句怨言,更未曾有一丝差错与纰漏。   苏氏兄弟齐聚一堂,好不热闹,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只是,苏夜泽里里外外找寻了许久,都未曾看到衣凰的身影,倒是段芊翩的目光时时与他相对,有些生硬又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管怎么说,睿晟帝已经赐婚于二人,自那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此番碰面,难免有些不适。   难得没有下雨,偷得半日好天气,清妍阁内门窗大开,似乎是想透透屋子里的闷味儿。   刚一进了院子,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到屋内人影来回走动,忙忙碌碌地片刻不得闲,待走进屋一看,正好看见衣凰将手中的包袱打了个结。   “你……你这是……”   衣凰抬眸看了来人一眼,微微一愣,停下手中动作,“王妃怎么来了?不是该……”   “呵呵……需要我出面的礼数都已经过了,我继续待下去未免有些多余,反倒让客人们吃喝不安,又何必留下讨嫌?”虽然她面带笑意,可是衣凰看得出那笑容中的勉强与忧愁。   不管她如何心灰意冷,不管她如何不在乎,可是如今在前厅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接受众人祝贺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儿的父亲,更是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她又如何能笑得轻松?   “也罢。”衣凰给她倒了杯新沏的热茶,“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也许能好过些。”   心事被察觉,傅雯嫣只清冷一笑,反问衣凰道:“你要走?”   衣凰点点头,“如今你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红嫣也嫁了过来,之前那些洵王妃要照顾小世子、无法专心照顾王爷的担忧也不存在了,我又何须留下?再说……”她顿了顿,侧身望向窗外,语气清凉道:“许久不回山庄,我有些想他们了。”   傅雯嫣看着她略带一丝怀念的表情,良久,道:“真好,不开心的时候至少好有个可去的地方,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关心着你。”   衣凰看得出她眼角眉梢间的落寞与几许感伤,不由心下一软,笑道:“你若是愿意,哪天得了空大可到冰凰山庄去坐一坐,两杯清茶我总还算舍得。”   “呵呵……”傅雯嫣忍不住一声轻笑,而后轻叹道:“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心情难过之时,那个能听我诉说、替我解忧之人会是你。”   衣凰神情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   突然她侧耳停了停,顿了顿道:“今日是四哥和红嫣成婚,怎的我这小院里却客似云来?”   傅雯嫣不解,侧身向门外看了一眼,不由失声一笑,刚一站起身来,从屋外走进来的那人便对她道:“四嫂也在?”   傅雯嫣淡笑道:“闲来无事,便过来与衣凰说说话,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七弟。”   苏夜涵笑容浅淡,看了衣凰一眼,道:“正巧,我跟四嫂一样,也是来找衣凰说些事情。”   傅雯嫣会意,对二人道:“既然你们有事相商,我就不久留了,你们慢聊。”说罢对着二人点头致意,缓步出了清妍阁。   衣凰不语,直直看向苏夜涵,面色不善,似是在怨他“赶”走了傅雯嫣,苏夜涵见状,忍不住一笑道:“跟四嫂谈了些什么,这么舍不得四嫂离开?”   衣凰别过头去,道:“与你无关,你们这些男人永远不会明白。”   “呵呵……”苏夜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走上前去与衣凰对面而立,面容清和,眸中满是柔和微光,将衣凰的身影倒映其中。“那我们便来说一些男人会明白的事情,如何?” 【二百零八】人心叵测箭难防   侧目斜了他一眼,衣凰重新沏了两杯茶推到他面前,道:“说来听听。”   苏夜涵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茶润润喉,眸色倏地闪过一道冷光,道:“阿史那琅轩,反了。”   衣凰蓦地从站起身,神色肃然地看着苏夜涵,见他已然收起了平日里那副淡若清风的神情,双眼眸色犀利,沉冷的气势从他身上渐渐散发出来,让衣凰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么快……”轻轻自言自语一声,衣凰又回身坐下,看着苏夜涵那般镇定的模样,心中犹如百鸟过境,难以平静。“从阿史那祈云暴毙、琅华继位至今,不过三个月。”   “是有些快了,可是,又确实在意料之中……”苏夜涵杯盏举到嘴边停下,似是轻叹,低声道:“一年……”   “一年?”衣凰不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一年,阿史那琅峫所说的期限。”眼神骤然越发冷冽肃然,苏夜涵一只手在桌边上轻轻敲打着,似乎在算着些什么。   这样的速度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阿史那琅峫曾言:“少则一年,多则不过三年。”而今才刚刚三个月,情势就如他所料中的那般,阿史那琅轩兴兵反了如今的可汗阿史那琅华。   兄弟相争,兵戎相向,古往今来不休不止,少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而琅峫的态度,不用多想也知他是帮着可汗琅华。一如当初在并州城外衣凰所分析的那样,琅峫只有与琅华联手先灭了琅轩这个头号强敌,后面取代琅华成为可汗的把握才会更大些,损失也才会更小一些。   可是,若是按照如今这情势发展下去,只怕,阿史那琅峫要在一年之内夺下可汗之位、背弃契约反扑而来,是大有可能之事。   “哼哼……”衣凰清冷的笑声将苏夜涵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只听她声音澹澹道:“琅峫所言就算再真实,也要信七分,疑三分,倒不是说此人擅长撒谎欺瞒,而是他在处于弱势之时,太过会保存自己的实力。虽然他看似狂妄不羁,目中无人,但事实上他做起事来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保守估计,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一件事情他说一年为限,只怕他实际只要十个月便可完成。”   苏夜涵眼角闪过一丝异样,眼神微冷,“你对他倒是十分了解。”   衣凰察觉,不由邪邪一笑道:“之前待在他军中十来天,与他接触不少,对于他的性情多少会了解一些。”   苏夜涵挑眉问道:“仅仅是这样?”   衣凰撅起嘴道:“不然你认为还有哪样?”   “呵呵……”苏夜涵突然轻声笑开,衣凰不明所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苏夜涵道:“不过十天时间,就能让一个男人对你这般念念不忘,慕衣凰,我当真发觉你的能耐越来越不可估量。”   闻言,衣凰先是愣愣地想了想,待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由高挑凤眉得意一笑,“我的能耐可远不止这些,让你吃惊的地方只怕还多的是。”   苏夜涵不以为意,淡淡道:“说来听听。”   衣凰别开头,懒懒说道:“时机未到。”顿了顿,听着前厅传来的嘈杂声,侧身看了看苏夜涵问道:“似乎热闹的很,你怎么不去看看?那毕竟是你四哥。”   苏夜涵神情清淡,面容清冷如玉,慢慢品着杯盏中的茶,动作优雅闲逸,“红嫣是你山庄的人,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你不也没去?”   衣凰忍不住摇摇头道:“我不与你争辩,闲废口舌。”   看了看她淡雅纤眉微微挑起,虽面色平静,可她心里却显然藏了心事,苏夜涵搁下手中杯盏,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金笛递到衣凰面前,甫一见那金笛,衣凰骤然一怔,这金笛与她的那支极为相似,如出一辙,这样的金笛除了她,就只有几位座主才有,莫不是……   她抬眸看向苏夜涵,神色稍有冷肃。苏夜涵一见忍不住一愣,继而无奈淡笑,拉过她的一只手将金笛放到她手中,道:“不用惊讶,我没有和你一模一样的金笛,这是你落下的。”他说着将金笛一端坠着的小坠挑起来,衣凰这才恍然回神,悄悄松了口气,然而眼中却不禁闪过一丝落寞。   这小坠正是那日苏夜涵送她的琉璃雕,雕的是灵影。苏夜涵道:“那日在揽月楼你走的匆忙,是店掌柜捡到之后命人送到了我府上。怎么,这些天不见金笛,你都没有察觉?”   衣凰无奈摇摇头道:“最近一心只想着尽快调理好洵王妃的身体,然后会山庄去,哪有心思管那些?我还以为我落在山庄了。”她说着将金笛收入怀中,指尖触到冰凉的琉璃雕时,忍不住又抬头多看了苏夜涵几眼,而后垂首,轻轻一声太息。   方才,她又失态了吧。如果这支金笛不是她的,如果这支金笛真是苏夜涵自己的,那便意味着……   罢了罢了,他与玄凛虽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终究不是。   苏夜涵将她前后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然而她不言他便不问,转而道:“如今父皇已经回宫,怕是九弟这两日就要有所行动了。”   “什么行动?”衣凰脱口问道,话问出口方觉多问了,便自问自答道:“是香雪公主和哈拉族之事?”   苏夜涵点头道:“没错,这两日他一直蠢蠢欲动,父皇已然有所察觉他不对劲,我是担心若是他寻不着一个零父皇满意的说辞,非但帮不了香雪公主,反倒会害了他们自己。”   背叛天朝之罪岂是轻罪,更何况他还带着叛族公主,一旦处理不好,非但帮不了墨香雪,更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抓了把柄,告他个窝藏叛族公主之罪,到时候事情就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了。   衣凰皱眉想了想,而后轻笑道:“你担心九哥?”苏夜涵摇头道:“九弟不是心浮气躁、行事欠缺考虑之人,我到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怕只怕有人会借题发挥,制造事端。虽然香雪公主藏身于涣王府中,旁人并不会多加注意,可是有心之人想必早已看在眼里,如今敌在暗我在明,难保没人在背后动手脚。”   衣凰点头道:“既是如此,何不想办法转换一下敌我的处境?京中众人不是曾经传你涵王府中有一批神出鬼没的隐卫么?”   “是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了。”听衣凰一言,苏夜涵微蹙俊眉蓦地舒展开来,唇角溢出一丝浅笑,“你不说我差点我忘了,忘了我这些隐卫曾经对你是言听计从,就差认你做主子了。”说着他的眸中散出一丝浅浅的杀气,衣凰横眉问道:“你想怎么样?”   “哼哼……”冷冷一笑,只是笑容虽冷,眸中情意却温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尽快真正成为他们的主子,这样即可省了我担心他们叛变,又有人替我管着他们,实乃是一箭双雕。”   明白他话中深意,衣凰嘴上虽不饶,心里却忍不住涌上一股暖流,甚至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双颊飞上一抹绯红,苏夜涵见之,心情大好,不由握紧衣凰的手,道:“过了子时便是你生辰,等这边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衣凰道:“明天还有一整天时间,夜间还要下雨,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哈哈……”苏夜涵笑道:“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抢在我之前。”   衣凰撅嘴道:“无赖。”苏夜涵却连连摇头,“这不算无赖,应该说是争取,我说过这个世上并非没有我想要争抢的东西,而是我尚不知,需不需要争抢,又是否能抢得过来。如今我既是好不容易知晓她值得我全力争取,甚至已经到了手,又岂能容他人在如此重要的日子,抢占先机?”   衣凰懒懒地摇了摇头,道:“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不听了。”说罢抽回手背对着他坐着,嘴角却渐渐浮上一丝窃窃微笑。苏夜涵的话中之意她岂能不明白?她只不过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   洵王纳侧妃,既是睿晟帝钦点,侧妃又是德妃娘娘义女,形式自然不能简了去,帝后虽未亲临,却派了宗正领着一队人马送来御赐贺礼,其他诸位妃嫔亦是纷纷送礼以贺,洵王府的下人这一天忙得不可开交。   苏夜涣虽与毓皇后有所嫌隙,但目前尚未撕破脸,他与苏夜洵之间更是未曾有过矛盾,所以这场喜宴他还是来了,只是苏夜泽与苏夜清都看得出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席间情绪一直不高,似有心事。   好不容易得了空,苏夜泽溜到他身边打笑道:“怎么?人在这里,心却在府中,惦念着哪位美人?”   苏夜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风流。我只是……”他顿了顿,沉了脸色道:“只是今天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放香雪一个人在府中,总感觉有些不放心。”   “唉唉……”长长一叹,苏夜泽把一壶酒塞进他手中,打了个嗝,然后道:“你是与香雪公主待在一起时间久了,突然分开一整天不见,有些惦念着慌了。看来这女人果真是个麻烦事儿,以前的九哥总是拿得起放得下,比谁都豪气爽快……”   “哼哼……”苏夜涣显然懒得听他啰嗦,他知道苏夜泽虽然没醉,可这酒喝得肯定不少了,所以才这般啰嗦,他冷笑着打断苏夜泽,举起酒壶对着嘴倒了起来。   苏夜泽先是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一声,道:“爽快,还是我那个九哥……”说罢和他一起仰头对着酒壶豪饮。   苏夜泽之前就喝了不少,与苏夜涣对饮没多会儿便两眼冒星星,身形不稳了。苏夜涣狡黠一笑,随便找了个人将苏夜泽安置了,而后悄悄溜出了洵王府。   他才不要向苏夜泽一样喝得烂醉,他只不过是用最快的方法将苏夜泽灌倒,然后好脱身。只是他所说的话却非虚言,从一早到现在那个不好的预感就一直盘绕在心头,所以刚一出了洵王府,虽然外面飘起了雨丝,却丝毫不阻他回府的心情,牵来他的坐骑翻身上马,狠狠一拍马背就朝着涣王府奔去。   所幸,到了涣王府门口一路安然,询问了守门侍卫,也未曾有什么事情发生,快步奔至墨香雪屋外,透过半掩的窗子可见墨香雪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他这才松了口气,淡淡一笑朝着屋里走去。   涣王府外,两道黑衣快速闪过,迅速朝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仪秋宫中,承香殿内,听完黑衣人的传话,毓皇后嘴角挑出一抹清冷笑意,轻轻问道:“就这么放心不下么?洵儿的婚宴还未结束他便匆匆溜回府去了,看来这个小小哈拉族公主对他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问道:“娘娘,要属下做些什么?要不要除了那个叛族公主?”   毓皇后冷笑一声,喝叱道:“糊涂!你除了她,本宫上哪去找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证?再说,她可是涣王喜欢的女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们动得了她吗?”   “是……娘娘教训的是,是属下愚钝。那,这事要不要禀告皇上?”   “要,自然是要的,只不过……不能是本宫去禀告,非则岂不是暗示本宫在派人跟踪监视他们?”她的笑意冷得让人心寒,修长白嫩的手指从果盘里轻轻捏起一只黑紫的葡萄,随口问道:“这两日的京中巡逻论谁负责?”   黑衣人道:“回娘娘,是羽林卫统领薛昊。”   毓皇后垂首道:“那就……让薛昊不小心发现这件事好了。”   黑衣人一喜,顿悟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说罢只一个转身,又消失在承香殿里。   毓皇后面无表情,用长长的指甲小心地剥开葡萄皮,然后放入口中,只稍稍嚼了两下就皱眉又吐了出来,“今年的葡萄没有以往的甜了。” 【二百零九】夜来风声雨声重   从夜间亥时一刻开始,停了一天的雨点再度落下。   洵王府内客人渐渐散去,剩下的都是近交亲友,他们原本有意想灌苏夜洵的酒,其间却被苏夜洵的一名亲卫匆匆打断,在苏夜洵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他脸色骤变,客套地推辞了几句之后,片刻不愿停留地离席而去,众人都道是新娘子等得心急了,便也放弃了纠缠,任苏夜洵去了,剩下苏夜清与苏夜涵几人应付尚未离去的客人。   亥时三刻,众人终于散去,苏夜涵吩咐了何子邵寅二人将苏夜泽送回府去,自己则径直回了涵王府,整理妥当之后便朝着冰凰山庄去了。   雨夜,夜间路滑,马车一路颠颠簸簸近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冰凰山庄外,彼时夜已三更,四下里漆黑一片,山庄里的欢腾气氛早已过去,白天闹腾了一天,此时人们早已熄了灯回屋睡下。   看了看紧闭的山庄大门,易辰跳下马车道:“王爷稍候,属下先去敲门。”   “不用了。”清冽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随后一只手掀起帘子,探出头来。易辰见了忙撑起伞遮雨,苏夜涵下了马车,站在门外四下里看了看,嘴角浮现细微浅纹,他从易辰手中接过伞,“你们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我,如果一个时辰之后我没有出来,你们便自行离去。”   易辰与另一名驾车的男子齐声道:“是。”   “还有……”苏夜涵正欲离去,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身道:“不要冲动,擅闯山庄,何子的事情想必你们都还记得,伤了自己可不值得。”说罢大步向前走去,却并不是走向山庄的大门,而是一侧的高高围墙,只见他手中的伞在雨中飞速旋转,一撒手扔出几枚铜钱,而后跃下围墙,消失在二人视线里。   身后,易辰二人看得愣了愣,而后相视一眼齐齐摇头。易辰轻叹一声道:“咱们这位郡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降得住。”   “哈哈……”另一人笑了几声,道:“咱们王爷也不是一般人啊。”说完二人齐齐笑开。   冰凰山庄本就地处僻静,少有人烟,除了山庄里的那些人之外,几乎不见旁人。因着连日来阴雨天气,到了晚间也没甚可做的,所以庄里的下人便早早睡下了,站在夙飖阁顶放眼望去,此时此刻便只剩下霓裳轩内尚有一线灯光照出,隐约听见轩内有女子嚷嚷道:“你这小狐赶紧歇着去,别扰了我睡觉啊,否则我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就接着听到一阵怪异的叫声,苏夜涵知道那是灵影。   夙飖阁与印月阁内清冷无声,显然里面无人,苏夜涵不由蹙起眉角,伸手触到自己的衣服,已然被淋湿一片,想了想他毫不犹豫跃至霓裳轩外,落在长廊内。   轩内,沛儿的声音还未消去,紧跟着就听到另一道声音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跟它瞎嚷嚷什么?”   沛儿无奈哀叹一声道:“谁知道这小东西今天晚上着了什么道儿了,死活不愿老老实实待着,一直蠢蠢欲动想溜出去,外面雨越下越大,万一它有什么闪失,小姐非得剥了我的皮。”   青冉连连笑了笑,继而又担忧道:“小姐还没回来吗?”   闻言,苏夜涵心下蓦地一凛,没有回来?她不是喝了喜酒,戌时就离开回山庄了吗?   “没啊,她要是回来了灵影不可能不知道,再说这么大的雨,她回来了肯定会找我给她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物。”   “也许是雨太大,王爷和红座主把小姐留下了也不一定。”   “说的也是,既是这样我也就不用担心了,都这个时辰了,赶紧睡下吧,明天是小姐生辰,一大早就有的忙呢……”沛儿正说着,突然话音一顿,快步掠至门旁打开门四周看了看。   青冉皱眉问道:“怎么了?”   沛儿满脸疑惑道:“我刚刚明明听到脚步声的……”她说着看了青冉一眼,而后又叹息一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山庄周围都已布下阵法,旁人又怎么进得来……”   易辰在山庄外寻了处低坡候着,本以为要登上一段时间,却不想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看见一道身影轻悄从山庄内掠出,几个跃身之后落在马车旁边。   “王爷,怎么这么快……”易辰正欲开口询问,却被苏夜涵冷冷打断:“我先行一步,你们回府候着,若是见着了清尘郡主,明火告知!”说罢牵过一匹驾车的马匹,翻身跃上马背迅速离去。   虽看不清他面上事情,可仅凭声音便可知苏夜涵此时神情是有多严肃,待易辰二人回过神来,已不见苏夜涵身影。二人相视一眼点点头道:“走!”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在涵王府门外会合,众人衣衫已湿,脸色都不好看,而苏夜涵的神色最为清冷肃然,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的回禀:   “王爷,属下已经问过洵王府的总管和守门侍卫,郡主确实已于戌时离开,还是总管亲自送至门口的。”   “启禀王爷,清王府、涣王府以及十三王爷的府上都已问过,郡主并未曾前往过。”   “王爷,宫中十四王爷已经派人回了话,郡主近日来一直没有进宫。”   “王爷,冰凰山庄附近一带都已搜遍,未曾发现郡主踪迹……”   他虽是只字不言,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身上渐渐透露出来的冷决气息,不由齐齐暗暗心惊,将目光投向何子几人。   何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   “府中侍卫分为两队,易辰和方亥领着,循着第一围到第三围仔细搜寻,天策卫分为两队,由章麒和严戌领着,循着第四围到第六围仔细搜寻,不容放过一丝可疑的角落!”冷冷的声音传来,得令的几人全都愣了一愣,而后迅速领命而去。   即使他看起来面无表情,神情冷淡,可是何子几人却瞧得出他眸底隐隐藏起的焦躁和担忧。这般神色的苏夜涵并不罕见,可是他身上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剔骨寒意却让他们在这夏日里不寒而栗。   “王爷……”何子勉强压住心里的慌张,提醒道:“清王殿下和涣王殿下都在追问发生了什么事,问要不要帮忙……”   无声沉吟片刻,苏夜涵冷声道:“回他们,无碍。”   何子只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已知他是何想法,侧身看了身旁的几名侍卫一眼,眼神示意他们速速去回话。   一旁久久不言的曾巳开口道:“城中寻不得,郡主会不会出了城?”   何子不由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大半夜的还下着雨,郡主没事出城作甚?”   话虽如此说,可是何子却并没有多大把握,衣凰的脾气非他们所能掌握的,她素来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即使今晚她真的出了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见苏夜涵眉角微微一动,即刻道:“何子,你去找一个,请他务必帮忙派人开城门出城,寻找清尘郡主的下落。”   何子稍稍思索了片刻,而后会意,道:“是,属下这就去。”   “咳咳……”何子刚一离开,苏夜涵突然一阵咳嗽,轻咳了几声之后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抬起手,衣袖掩面,强忍着自己的咳声。   “王爷……”曾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与扶住他,却被他抬手轻轻挥开,后冷声吩咐道:“曾巳,你领一队人随我来……咳咳……”   “可是王爷,你的身体……”   苏夜涵蓦地侧身,冷厉的目光“咻”地落在曾巳身上,看得曾巳心下一怔,不再多言,低下头去道:“是。”   微微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雨帘,苏夜涵只觉自己的心一阵阵地揪起。即便他心中也知晓衣凰出城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却还是不能放过这一丝可能。   她答应过他的,她会在山庄等他,可是现在,却寻不见她的身影!   出了洵王府,不在山庄,亦不在其他几人府上,她究竟能去哪里?   雨势越来越大,似乎将白天没有下的雨都积压到了夜间,雨点如珠,打在众人的身上。一道道黑影无声地从大街小巷飞檐走壁而过,虽然他们身披蓑衣,然此时衣物也已湿透,淋湿的蓑衣穿在身上不免累赘,众人干脆除了蓑衣,只留一顶斗笠。   ……   夜来风声雨声重,一声一声如敲打在心。   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尚未睁眼,一阵怪异的淡香便迎面扑来,嗅得此香她的神智一下子情形了许多,睁开眼睛四下里淡淡扫了一眼,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清冷的笑意,凉意侵人。   “呵呵……旃檀香……”   闻声,那伫立窗前的男子豁然回身,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许久他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然,他的脸色却越发沉冷。   “你终于醒了。”苏夜洵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淡然,可是负在背后的手却不由得渐渐握紧,不曾松开。他向前走了两步,本想走到床边去,可是目光甫一碰上衣凰的冷眸,脚步便又不由自主地收住。   “呵呵……”衣凰依旧轻轻一笑,一众表情全都被她掩藏在冷冽的凤眸后面,她动了动双手,想要坐起身来,怎奈手臂却一阵酸软,使不上力。   以她之聪明,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便已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串连了起来。   她是戌时离开洵王府不假,只是却并未回冰凰山庄。就在她距离山庄约有三里路时,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她的去路,来人衣凰曾见过几次,是苏夜洵的亲信侍卫曹溪。   曹溪说王妃突然昏迷不醒,苏夜洵担忧不已,遂命他前来接回衣凰。然而就在衣凰调转马车准备随他回府之时,一阵异香缓缓袭进了马车,接着衣凰便觉眼前一片黑暗,沉沉睡去……   一阵阵凉意传遍全身,衣凰的心狠狠下沉,轻笑道:“也许,一直以来是我太信任你。”   苏夜洵眉峰骤然一蹙,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墨绿色的冷眸紧盯着衣凰,轻声道:“以你的聪明和机敏,加之你对迷 香的熟知,怎会这么轻易就中了曹溪的招儿?”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眼神渐冷,“他刚动手的一刹那我便知他意欲何为,只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不过是想来亲眼看一看,为什么。”   “衣凰!”苏夜洵终于忍不住一声轻喝,快步走到床边。衣凰那疑惑而讥讽的言语,字字句句都犹如长针扎在心上,他宁愿这个时候衣凰起身打他骂他,也不愿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然而,低下头对上那双如水清眸,在她昏睡的那段时间里他所想的万千言语如今都化成无声的叹息,只字说不出口。 【二百一十】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对衣凰之心思,他身边之人没有人看不穿,更别说是他的亲卫曹溪。   之前在宴上,那个突然出现让他突然离席之人正是曹溪,而当时曹溪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王爷,清尘郡主现在畅音阁。”   短暂的诧异之后,对上曹溪意味深藏的眼神,他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即向客人表歉,而后匆匆离去。   当他赶至畅音阁,看到紧闭双目躺在床上的衣凰,一个冷眼扫过曹溪面上,曹溪立刻跪下请罪:“属下这么做,只是不想王爷就此错过,留下遗憾。属下知道王爷一直心属郡主,如今却要遵从皇上旨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所以……”   “所以,你便自作主张,以迷 香将人掳来?”苏夜洵冷冷打断曹溪,垂首看向曹溪,眼神清肃之中带着些残冷,隐隐还有一丝怒意。   曹溪被他透着杀气的眼神震住,只那一个眼神他便知自己拿错了主意,“可是王爷,属下实在不忍心看王爷终日为郡主心事重重,忧心不已,属下只是想……只是想既然王爷狠不下这个心,那属下便替王爷狠心……”   “蠢货!”不说则罢,一听曹溪此言,苏夜洵蓦地怒了,厉声喝叱道:“本王都舍不得勉强、舍不得狠心用低劣手段得到的人,你竟敢这么对她!莫不是,你忘了唐肃的教训?”   “王爷……”听到苏夜洵提起唐肃,曹溪骤然慌了神。他自然是不会忘记唐肃,不仅是他,他们这一帮兄弟都不会忘记,那是苏夜洵第一次对他们这帮亲卫动手,更重要的是那晚他一剑割断的是唐肃的咽喉,那个虽然完成了任务,却害了一个对苏夜洵来说十分重要之人。   苏夜洵面无表情,眸色冷冽,“你可还记得本王曾说过的话?”   “属下……记得……”曹溪脸色沉了下去,失去了方才的一丝生气。   苏夜洵那晚曾经说过:“今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动本王身边任何一个人。”   “你们的忠心本王不是不知,可是本王却绝不能容你们猜测了本王的心思,再擅作主张自作聪明地替本王拿主意,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本王心中自有打算!”   曹溪面如死灰,淡淡道:“属下自知犯了王爷不可原谅之错,只是属下死不足惜,只望王爷能得到想要的人,能开开心心,属下便舍了这条命!”说罢手中刀光一闪,袖中一枚匕首从袖中滑落,他二话不说举起匕首便朝着自己的胸前刺去。   “啪……”匕首应声掉在地上,苏夜洵冷冷地看着他,“本王没说要你的命,你与唐肃情况不同,便留着你的命来日替本王做些有用的事!”   ……   “既然我已经来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今晚便说个明白吧。”衣凰清冽的嗓音将苏夜洵的思绪拉回,苏夜洵回神朝她望去,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勉强撑着坐起,只是显然气力不足,只能紧紧靠着身后的床栏,然那一双丽眸中的凛冽气势却丝毫不减。   整理了一下情绪,苏夜洵恢复镇定,走到床边的桌子旁,沏了两杯茶,“我想跟你说的话说多很多,说少也很少,你想怎么听?”说着递了一杯茶到衣凰面前。   衣凰没有拒绝,接过杯盏,手却忍不住颤抖,呵呵,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全身都没有力气。   苏夜洵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疼惜,他想告诉她今晚的事并非他本意,亦非他命令曹溪这么做,然,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曹溪之言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只是他狠不下心却勉强她,从锦瑟殿第一次遇见她他就知道,他和她之间不会平淡而过,而在后来这么久的接触中他更加明白这个人是自己一心想要得到的,清高傲然如他,普通女子又岂能入得了他的眼?   衣凰向来心思缜密,苏夜洵神情之怪异她早已发觉,喝了几口热茶心里终于舒坦了些,“那边挑最重要的说。”   “最重要……”苏夜洵不由清冷一笑,直视着那双凤眸,声音沉稳道:“你知,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只要你愿意,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阻碍。”   “呵呵……”嘴角挑出一抹淡笑,有些自嘲有些无奈,“你也知这不可能,最大的阻碍便是我自己。”她说着抬眸看向苏夜洵,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她只能故作不见。“我慕衣凰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人心,可是仅这一点你就做不到……”   闻言,苏夜洵没有说话,双拳却紧紧攥得“咯咯”响。   “四哥,从我们最初相遇开始,我与你便注定不可能,你抛不开你的志向与抱负,你有你丢不开的责任,无论是权势还是亲人,所以我们注定不是同路……”收回目光,她微微阖眼,不忍去看他心痛的神色。   她说过的,她不会欺瞒他,只要他开口问了她的事情,他就绝不会欺骗他,对他,坦诚是她唯一能给他的,从那晚苏夜洵前往为她送行时她便知道。   因为那时,即使他在她身边,即使那个人在千万里之外的北疆,相距如此之远,她的心依旧偏向了那个人,那个在十年前给她惊鸿一瞥的男子。所以更勿论一年之后的如今,他们已经许定今生的如今。   “四哥,其实从一开始我与你之间便已有了结果。”   “够了……”苏夜洵蓦地挥手打断她,沉敛俊眉紧盯着眼前这个总是让他失去理智的女子,心中只觉有团团怒火中烧,然到了面上却只剩一片清冷。   心中轻轻一声太息,衣凰收声,侧身想要放下杯盏,不想手上一抖,杯盏从手中滑落。她惊了一惊刚想动身,苏夜洵却快她一步移至床边,伸手接住杯盏,再一抬头便直直对上衣凰近在眼前的水眸。   相识至今,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感受着她的鼻息,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似有似无、无从追寻,却又那般引人入胜。   终究曹溪还是了解他的,他的心底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她,只是他实在不忍心伤害她,仅此而已。   而然此时此刻,这个他渴求的人儿就在眼前,离他如此之近,从未有过的近,心底缓缓升起的占有欲已然渐渐吞噬了理智。他知晓自己的情绪,他也知道他可以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此时他却不想清醒,如果可以,他宁愿让自己放纵一回,不再受自己严谨心思的束缚。   如水俊眸渐渐暗沉下去,燃起的火苗在眸中越烧越旺,他显然不打算将其压下去。   感受到他情绪和眼神的变化,衣凰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身后移了些,想要摆脱苏夜洵高大的身影带给她的压抑。可是她刚刚挪了一下又马上停了下来,苏夜洵的一只手在前握着杯盏,另一只手正撑在她的背后,让她前不可进后不可退,硬生生地卡在了中间。   平缓了气息,衣凰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嗓音平稳道:“今晚是你大喜之夜,让新娘独守空房只怕不妥吧,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呵!”苏夜洵不言,只是轻声一笑,搁下手中的杯盏,目光却片刻不离衣凰,嘴角笑意越来越冷,眸色霸道之中带着一丝邪气,让衣凰见了心中暗惊,却无奈此时自己全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回去么?”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嗓音有些黯哑,伸出腾出的那只手轻轻捏住衣凰的下巴,“慕衣凰,你究竟是有多残忍,明知我心中所念所想之人是你,却放任红嫣对我的感情日渐增长,明知她会让父皇提出这样的请求,你却丝毫不加以阻拦,便是今夜此等情景下,你依旧这般冷冷地对我下逐客令,不愿多看我一眼……你告诉我,你如何能做到这般冷酷无情?”   “我……”衣凰正要辩解什么,然而对上他那双挣扎而后矛盾的眼眸,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沉沉一叹,道:“你既是知道我冷酷无情,我残忍,那就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你身边有一个对你那么钟情的女子,有何故还要与我纠缠……嘶……”   话未说完,突然感觉下巴一痛,苏夜洵突然加重手上的力道,打断了她的话,嗓音冷酷而阴沉,“至今,我想要的东西还未曾有得不到的,慕衣凰,便是你,也不能例外!”   衣凰心中又是一惊,“你……”   话音未落,苏夜洵蓦地抬起撑在她身后的手,手指从她的睡穴上带过,衣凰只觉身体突然一阵沉重,向后仰去,眼前越来越黑。   呵!四哥,感情之事岂是旁人能强求的?红嫣对你感情深重,我既知你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性我了解,红嫣若嫁与你必是她一生的劫难,我若能阻止得了又岂会放任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将自己逼进绝境?若是她还只是我山庄里的红嫣,并未嫁与你,便是她对你感情再深,我也不会让你为她做任何事情,可是如今不同,你已娶她为妻,就不该将她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四哥,你已经负了一个一心为你的女子,不可再负了红嫣……   意识剥离,渐渐失去了知觉,脑海中残留的是苏夜洵那愈渐残冷的眸中缓缓升起的欲望,以及他靠近身旁的气息。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整个兹洛城中到处都有人在寻找她的踪迹,天策卫与涵王府侍卫齐齐出动,几乎要将兹洛城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她知道,这个夜里会有一个人一夜无眠,无法入睡。她曾答应过他子时在山庄等他,可是,她却没能等到他来找她…… {第四卷}凤来朝 【二百一十一】轻帘未卷影沈沈   三更过后狂风骤起,大雨滂沱倾泻而下,兹洛城中河水渐长,坑洼之处早已积满泥水,一脚踩过泥水四溅,沾湿了衣摆鞋袜。   众人一条街一条街细细搜索,几乎到了挖地三尺的地步,各位王爷公主重臣府邸皆已暗中寻遍,然而却仍无果,根本寻不得一丝踪迹。   一夜无眠,直到凌晨时分,天色渐亮,众人终于回到涵王府,再次会合,此时不用他们多言,仅凭他们的脸色推测,苏夜涵也知没有任何结果。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始终严肃,对着苏夜涵微微行礼,低声道:“王爷,城外并无郡主踪迹,因着昨晚是洵王殿下大喜之夜,所以守城兄弟异常小心谨慎,恐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只是由始至终都未曾见过郡主出城。”   说话之人正是元丑,夏长空曾经转告过苏夜涵,依衣凰所言此人可用,想来这人与衣凰曾多有接触,甚至有所牵连,所以苏夜涵才想到要他帮忙出城寻找。   昨晚戌时衣凰才出的洵王府,本该是回冰凰山庄的,即便她临时改变主意,要前往他处,也不会不留一丝痕迹、不惊动任何人就消失在兹洛城中,只是如今城里城外都已搜遍,便是揽月楼、润泽楼、甚至大悲寺苏夜涵都已找过,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眼前事实让人不得不疑惑。   何子走上前,在苏夜涵身旁轻声道:“王爷,如今城里城外就只有一个地方没有没有搜过……”他说着犹豫了一下,那个地方自然就是洵王府,可是昨天洵王大喜,睿晟帝特允他今日早朝都免了,更曾话中有话地暗示,任何人不得前往洵王府打搅,在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前往终究不妥。   更重要的是,如今朝中情势危急,暗潮汹涌,洵王与涵王已渐成对立关系,此番事情若处理得不好,只怕会引来更大的矛盾。   苏夜涵脸色阴沉,眸色冷刻,墨绿色的眼底风起云涌,然抬眸看向何子的一刹那,却又将一众情绪悉数略去。何子暗惊,又轻轻喊了声:“王爷……”   “备马。”苏夜涵突然出声,打破这片死寂,众人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却听他接着道:“本王要前往洵王府拜见彤妃。”   彤,那是睿晟帝赐下的封号,彤妃便是红嫣,余彤妃。   “这……”兄长娶妃,第二日一大早,为人弟者就急急上门探望拜见,无论如何这都说不过去,更别说苏夜涵此行目的不在彤妃。   何子一行人又怎会不知苏夜涵与苏夜洵兄弟二人只见日趋紧张的关系并不单单是因为朝权政事?冲冠一怒为红颜,古往今来多少血亲手足为了女人针锋相对,似衣凰这般的女子,以她的聪明与机警已经在二人之中努力斡旋调和,才使得他二人至今还能安然相处。   见何子犹豫不决,苏夜涵蓦地冷眼扫过他的脸庞,何子一见不由心下一惊,垂首道:“是,属下这就去……”   话音刚落,守门侍卫便匆匆来报:“王爷,清王府和涣王府都来了人,询问郡主一事。”   苏夜涵沉吟片刻,沉声道:“回,无碍。”   无碍。仅仅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那侍卫不由愣了一愣,而后讪讪应了声退下。   周围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当何为。此去洵王府,若是寻着了人最好,若是没有,只怕与洵王这梁子也就要结下了。   毓皇后重新得势,洵王又取了德妃娘娘的义女为侧妃,睿晟帝更亲自赐了封号,不管怎么说,如今都是毓家占上风,而苏夜涵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至少,目前在旁人看来,他是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一争之力。   到了清晨,雨势渐收,终于没有了夜间的凶猛气势。推开窗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雨冲刷过后的腥味儿,风中带着一丝凉意灌进屋里,吹动垂着的纱帘,撩起一角,清晰可见里屋床上躺着的人正清眉微蹙,沉睡不醒。   过了好久,苏夜洵方才缓缓站起身,刚刚走到纱帘前伸手撩起帘子,门外就传来下人的声音:“王爷,涵王殿下到访。”   苏夜涵的手微微一顿,一抹沉冷的淡笑在嘴角化开,“请他过来。”   终于来了么?远比他预料中的快了些,他以为苏夜涵至少会等到今晚才会行动。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个兄弟,昨晚夜雨滂沱,只怕也未能阻止他寻找衣凰的行动吧。他既然能这么快就找了过来,那就说明兹洛城里里外外其他地方他都已经找遍了。   这么想着,他缓缓踱步走至床边坐下,看着那张清丽面容,伸出的手在距离她的脸颊一寸处又停了下来,她的眉又紧紧蹙在了一起,从昨晚她见到他第一眼到现在,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就从未舒展过,神情也是那般失望。   呵!苏夜洵在心中冷冷一笑,他究竟是让她多为难多痛苦,又多失望,失望到如今她连一个笑容都不愿给他!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能感觉到即使来人已经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他的脚步依然已经有些凌乱,飘浮不稳。   那只手终于收起,伸向她的睡穴,轻轻一点。   “衣凰……”他轻声喊,“该起了。”   行至门口的脚步声蓦地一停,隔了片刻方才又朝着屋里走来,却满是急躁不安。   倦意从全身传来,衣凰只觉手脚几乎都以麻木,根本动弹不得。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中的便是苏夜洵那张柔和的脸庞。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时此刻用这句话来形容他,再为合适不过。   然而此时衣凰却顾不得他,有一道凌厉如锋的目光正直直落在她身上,刺得她心里一阵隐隐作痛。这样的眼神她曾不止一次见到过,她也曾说过再也不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可是如今……   稍稍坐起身,衣凰抬眸回望过去,只见一袭寒梅色白衣正定定地伫立门旁,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向她看来,晨风不时地撩起纱帘,那张清冷如玉、冷冽如冰的脸庞清晰可见,即使中间隔着近三丈远的距离,衣凰依旧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冷魅气息,那种冰冷让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间,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于无形,一切的一切都化成了疲惫与倦怠,勉强撑起的力气骤然抽离。   见她身形一晃,苏夜洵眼疾手快,迅速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扶稳。而后他回身,冲衣着整洁的苏夜涵浅浅一笑道:“一大清早,七弟怎么来了?”   苏夜涵目光片刻不离衣凰,只是他的眼神与神情都冷得如同他身上的白衣一般,衣摆处白梅朵朵怒放,那是只有在冰天雪地里才会绽放得如此茂盛绝艳的花朵,而此时的苏夜涵便如同那一片冰天雪地。   “昨晚离去匆匆,原本想这一早来拜见一下新嫂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话未说完,而是微微欠身轻轻咳了几声。   听着他的咳声,衣凰只觉自己的心狠狠揪在一起,可是面上却不做任何表情,此时她已经没有那些多余的力气。   “呵呵……”轻笑两声,苏夜洵站起身撩起纱帘走出,与苏夜涵对面而立,“七弟有心了,不过近日阴雨不断,等天晴了,为兄一定携上众人前往七弟府上坐一坐,我们兄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苏夜涵轻轻应了一声,道:“四哥说的是,既是如此,为弟就不打扰了。”   苏夜洵也不强留,点点头道:“也好,差不多该进宫上朝了,为兄就不留七弟了。”说罢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替本王送涵王殿下。”   苏夜涵不动声色,最后一眼望向帘后床上的衣凰,然后目光刚一触及床畔,便又迅速收回,而后只字不言,转身大步离去。   站在身后,苏夜洵听见他咳嗽的声音,很快便又消失在畅音阁,屋内瞬间又恢复了沉寂。   “你方才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良久,苏夜洵打破沉默,回身走到窗前,俯视着倚栏而坐的衣凰。   “呵!”一声轻呵,衣凰甚至都未曾抬眸看他一眼,“说什么?你认为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   苏夜洵浓眉一拧,脸上闪过一道阴郁,他问衣凰道:“为何?你不能像待他那般待我,甚至你都不愿像待九弟和十三弟那般待我?”   闻言,衣凰微微抬首睨了他一眼,而后低头淡笑,“你又何曾像他们那般待我?”   苏夜洵先是一怔,而后轻声笑开。是呵,他不是苏夜涣和苏夜泽,又如何能待她只如待自己的亲姐妹一般?   “你再休息一会儿,药效还有一个时辰就会消失……”他说着看了看衣凰的脸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转身大步离去。   “你该去看看红嫣了。”衣凰忽然提醒道。苏夜洵没有应声,而是握紧拳头出了房门。   四下里终于再无他人,衣凰淡淡扫了一眼,而后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可是心中的疼痛却越来越重,苏夜涵的眼神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犹如一片片刀刃划过心脏。   虽然他衣着整洁,一丝不乱衣摆上的泥水却掩饰不了,而他的鞋子亦是早已被泥水沾湿。即便他匆匆换了衣着,却忘记了换下鞋子。她知道,他在找她,甚至不惜找到了洵王府来。   胸口倏地一窒,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出了洵王府的大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何子几人再也忍不住,连忙上前扶住了苏夜涵,而此时苏夜涵的咳嗽已经越来越剧烈,几人都觉察到情况不妙,却又不知该当何为。   苏夜涵却挥袖挡开了众人,自顾向前走去,蓦地一声巨咳,身形一晃,几人上前一看顿时吓得变得脸色,只见苏夜涵雪白的衣袖上一片殷红,已然咳出血来。   自从在北疆中箭受伤,至今都未能痊愈,因为那段时间的奔波劳碌,又受雨风寒,他的伤早已落下了病根。加之昨晚他不听劝阻,在雨中淋了一夜,只怕又引得旧伤复发了。   突然何子眼睛一亮,对邵寅道:“邵寅,药!”邵寅即刻会意,从腰间掏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药送到苏夜涵面前,“王爷,快服下……”   因为他跟在苏夜涵身边的机会最多,所以衣凰在配药时多配了一瓶交给他保管,以备不时之需,不想今日真的派上用场了。   然而,苏夜涵的目光甫一碰到他手中的药,骤然变得凌厉万分,深吸一口气,他忽然挥手打落了邵寅手中的药瓶,不顾身后众人,踉踉跄跄地兀自向前走去…… 【二百一十二】万斛离愁尽耐担   难得天未落雨,冷清了好几日的街上不禁人满为患,来来往往,吆喝声、嬉笑声、怒骂声,混成一片,辨不清哪一个声音从那里传来,耳边只留一派嘈杂。   酒肆客栈里客人满座,楼上厢房与雅座内贵客如云,可掌柜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一楼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公子身上,心里寻思着这位公子怎么越看越眼熟,他肯定自己见过,而且绝对是位大有来头的主儿,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何人。   酒楼里客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忽然只听二楼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接着便看到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年约三岁的孩子匆匆奔下楼来。   许是哪里疼得厉害,那孩子一直哭个不停,他越哭地厉害那对夫妇便越着急。众人纷纷在问:“这孩子怎么了?怎的哭得这么凶?”   男子答道:“就是不知道才心急,方才正吃得好好的,突然就说肚子疼,这……”   众人又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吃坏了肚子……”   就在男子欲要出门之时,一道灰色身影拦在夫妇二人面前,瞥了那孩子一眼,忽而笑道:“不用担心,这孩子并无大碍。”   闻声,夫妇俩脚步骤然停下,半信半疑地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乃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看他神采奕奕、气势不虚,倒像个有些学识之人,便转过身去问道:“先生是大夫?”   灰衣人不言,只是站起身兀自检查孩子的情况,“看脸色这孩子是食积腹胀,胀痛得厉害,才会哭个不停。”他顿了顿,凑上仔细闻了闻道:“这孩子今早可是吃过羊肉?”   夫妇俩连连点头道:“是……吃了一些,可是以前也吃过,并未出现这般情况啊……”   灰衣人微微摇了摇头,又问道:“最近可有吃过田螺?”   “这……”夫妇俩相视一眼,点点头,“也是今早儿吃的,孩子喜欢吃,便让他多吃了些。”   “果然。”灰衣人淡淡一笑,话音刚落便伸手在孩子肚子上来回按捏了几下,而后给孩子喂下一粒药丸,片刻之后那孩子便停止了哭声。   夫妇俩大喜,忙欠身道谢:“先生大恩……”不了刚要俯身就被灰衣人伸手拦住了,只见他径自走到柜台前,向掌柜要了笔纸,一边写一边说道:“举手之劳本就不足挂齿,再说我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的胀痛,我给你开个方子,你们照方取药煎服两日便可。稚子幼儿饮食还须得多加小心,以后要记住,羊肉和田螺不可同食,食积腹胀是小,孩子遭罪无辜。”   “是……”夫妇俩拿了药方,对着灰衣人千恩万谢,而后才匆匆离去。   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衣凰将一切尽收眼底,这本是大街小巷最寻常不过的一幕,帝都之中这类事情并不在少数,可是衣凰却总觉得这位灰衣人绝非寻常之人。这人眼熟,似是见过。   呵!想到这里,衣凰不由低眉一笑,感觉颇为荒唐。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灰衣人落座之后不由投来一记目光,四目相对,衣凰反倒越发肯定自己的荒唐想法,她一定认识与这人相识的某个人。   想到此,她一手执了酒壶,另一手执了只杯盏,缓步走过来在灰衣人一旁坐下,“先生不介意晚辈唐突吧。”   “哈哈……”灰衣人不禁笑道:“你都已经坐下了,便是老夫想要介意又能如何?”   衣凰嘴角挑出一抹轻笑,替他斟了酒,道:“先生真是爽快之人,既是如此晚辈就有话直说了,敢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灰衣人摇摇头道:“小小人物,不足挂齿。”   衣凰道:“先生说笑了,就凭着先生这一手医术,怎会是寻常人?先生推穴的指法熟稔精确,而且隔着两层衣物依旧能准确无误找到穴位并能拿捏好力道,可见先生指力非同一般,而且熟知人体经络穴位,最重要的是,如果晚辈没有看错,先生用的是陆家指法。”   她说着微微抬眸瞥向灰衣人,只见灰衣人问得她说“陆家指法”,神色蓦地一惊,迅速恢复平静之后定定地看了衣凰半晌,而后又一次哈哈大笑开来。“你这小丫头,没事扮成男装作甚?老夫虽然未曾见过你,却是听过不少你的事情。”   听此一言,衣凰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滞,虽只是一瞬间,灰衣人却看得清楚。   被看穿身份衣凰倒不惊讶,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人知道她,她却对他毫无印象。她浅笑着,不动声色地将灰衣人打量了一番,蓦地,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失声笑道:“原来先生是……”   话未说完就被从门外闯进来的男子打断,来人直扑到二人桌前,对着灰衣人恭恭敬敬行礼道:“方才杜老走得匆忙,属下竟忘了向杜老问个明白,这药煎服是要几分水几分药,去几分留几分。”   这灰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年跟在苏夜涣军中的杜老杜远。被这么一问,杜远不由轻轻皱眉道:“只要照老夫开的药方按量抓药,煎服了便是,哪来的那么多细致的讲究?”   邵寅被杜远这一呵斥忙低下头,解释道:“杜老有所不知,之前郡主让属下等为王爷煎药时,都要交待清楚,说是这样对王爷的伤大有好处,可尽快好转,所以……”   闻言,杜远看了对面坐着的衣凰一眼,眼中浮上一抹意味深藏地笑意,只见她虽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然听了邵寅的话,清冷的眸中却忍不住闪过一抹担忧。   邵寅显然还未注意到坐在杜远对面的衣凰,见杜远笑得诡异,不由一愣:“杜老,有何不妥?”   杜远微微摇摇头道:“既然之前都是郡主交待你怎么做,现在依旧问她得了。”   邵寅不明所以,顺着杜远的目光向身后瞥了一眼,蓦地一惊,“郡……郡主怎会与杜老一同在此?”话问出口突然又感觉有些不妥了,他这么问显然是知晓她之前身在何处。   “巧合。”衣凰勉强一笑,沉吟许久方又道:“他……情况如何?”在洵王府的时候听他的咳声衣凰便知他情况不妙,本打算回山庄去,可是心里又担忧他的伤,进退两难,这才在街上的酒楼里随便寻了个地方打发时间。邵寅犹豫了一下,道:“属下不敢有瞒郡主,王爷情况……并不好。”   杜远接过话道:“涵王中箭穿肺而过,严重伤及肺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怎奈他自己不知好好珍惜……唉,他的身体又岂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杜老……”听杜远这么说,邵寅不由有些慌了,连连问道:“杜老医术高明,定有法子救我家王爷……”   “呵呵……医术高明……”杜远笑了笑,指着衣凰道:“你当这丫头医术不高?她医术若是不高怎么可能把命悬一线的王爷救回?小子,你可知这丫头跟我是什么关系?”   邵寅一时糊涂了,看了看二人,道:“属下不知。”   衣凰轻叹一声,抢在杜远之前道:“罢了,这时候也不是理关系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你开的药方是怎么个煎服法便是。”她已然将“先生”这一称呼省去,改口换成了“你”。   杜远无奈一笑,对邵寅道:“我开的药方应该与之前这丫头开给你们的一样,你就按照之前她吩咐的方法煎即可。”   邵寅疑惑地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点头,便放了心,向二人道别之后,转身离去。   “邵寅。”想了想,衣凰突然开口叫住了邵寅,“你们……不是应该恨我怨我么?为何你对我,却还似往常一样?”   邵寅淡笑道:“属下跟随王爷多年,王爷对谁好、谁对王爷好、属下再清楚不过。王爷曾教过属下,做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郡主也曾说过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属下虽担心王爷,却还不至于失去理智,郡主的心意与苦衷……其实属下看得出来……”   顿了顿,他似乎深深思虑了一番,而后道:“属下相信,王爷更加看得明白。”说罢大步离去。   衣凰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回想着邵寅方才之言,可是浮进脑海里的却是苏夜涵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眸,以及他转身离去时的冷决。   “怎么,担心了?”杜远适时出声将衣凰从沉思中拉回,“既然如此,何不亲自去看看?”   衣凰挑眉一笑,明眸如炬,她摇摇头道:“不用,既然有你给他诊治,我就不用去了。再说,只怕如今这时候,他也不愿见到我……”   “啧啧……”杜远将杯子里的酒倒入口中,探究地看了看衣凰,道:“闹别扭了?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竟会让我朝淡泊幽雅的涵王动怒?”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衣凰自顾饮酒,“许久不见陆老头,他老人家可好?”   杜远无奈笑道:“难怪师父他老人家总说拿你没办法,你一个不到双十之龄的小女娃,竟然称呼他老人家为陆老头,若让他听到了,定又要训斥你。”   “呵!那只怕他要训上个三天三夜了。”   “唉……”杜远不由长叹一声道:“听闻玄清师叔已经许久不在你身边,也难怪你会学坏。”话虽如此说,杜远眼底对衣凰却并无厌恶之意,反倒有几分喜欢与欣赏。   他的师父正是人称陆老怪的陆令成,陆家医术传人,与年轻时的玄清大师出自同一师门,乃是师兄弟。他学有所成之后便离开陆家庄进了京,许久方才回去一次,那是便时常听师父提及玄清大师那个鬼灵精怪的弟子,陆令成看着衣凰就没由来的喜欢,便亲自教授了她一些医术,所以,即便杜远不愿承认,但于情于理,他与衣凰都算得上是师兄妹关系。 【二百一十三】反客为主表身份   衣凰淡淡睨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道:“你这是回涣王府去?”   杜远摇摇头,啜了一口酒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涣王府有贵客常住,我一个粗鄙老头子去凑什么热闹?”   “贵客?”衣凰一凝眉,压低声音道:“你是说,香雪公主?”   杜远不点头也不摇头,眼角余光瞥向了身侧,衣凰会意,掏出些银两放在桌上,而后与杜远一道出了酒楼。   身后,坐在二人附近的两名男子相视一眼,“被发现了,我们先回去。”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一片,衣凰清笑,“杜老好眼力。”   杜远摆摆手,连连笑道:“咱们涣王为了这位香雪公主可真是煞费苦心,也难得香雪公主愿意为了她闭不出户。所幸皇上赐婚时没有牵扯上涣王,否则以他的脾气,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不过,一直这么隐瞒下去,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说着顿了顿,侧身看了衣凰一眼,蓦地想起冉芸赐婚于苏夜涵一事,不由收了声。   衣凰神色虽有一丝落寞,却很快被她隐去,只听她道:“确实不是办法,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京都皇城,想要一直瞒着皇上根本不可能,所以九哥最好尽快向皇上主动坦明此事并说明缘由,若是要别人揭出来,届时无论说什么就都成了狡辩之言。”   “呃……”杜远不由得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如今正是形势严峻之时,容不得有丝毫纰漏与行差踏错。等会儿你若是见到了涣王,就顺带替我提醒他一声。”   衣凰问道:“你怎知我今日会见到他?”   杜远笑道:“早几天前就听他说起今日是你生辰,一大早他去找我给涵王医治的时候又无意中说起,还说既然涵王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就去找你让你亲口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无奈一笑,“真是个有闲情的人……这会儿,应该下早朝了吧。”   杜远抬头看了看,道:“怎么,你要去找他?”   衣凰道:“这里离涣王府也没多远,既然我们碰上了,何不去他府上看看他?算来,我也有好久没有到涣王府去了。”   既是如此,杜远便也没有拒绝,他与衣凰一样,因着墨香雪的关系,已经许久没去了,这几日正寻思着找个时间去看一看他。   然而,刚刚到了涣王府附近,便看到两队侍卫直直冲进了涣王府,看他们形色凶凶,只怕是来者不善。衣凰和杜远收住脚步相视一眼,眼中有疑惑亦有担忧。   “领头的是薛昊,这些人是羽林卫……”衣凰压低声音说道,突然她神色一凛,暗惊:“糟了!”   杜远担忧道:“怎么了?”   衣凰神情肃然,思索道:“听方才守门侍卫所言,九哥到现在尚未下朝回来,羽林卫却抢先一步到了涣王府,看他们的势头并非来传旨意,倒很像是来抓人的,若当真如此,只怕是香雪公主的事情被皇上察觉了。”   听衣凰这么一说,杜远也是大吃一惊,仔细一想衣凰所言极有可能,想来苏夜涣未归,应该是被睿晟帝扣押了。   眉角一动,衣凰神色骤然变得冷冽,她靠近杜远,小声说了些什么,杜远点了点头,道:“你自己小心些。”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衣凰闪身,快步掠至王府一侧,见四下无人便纵身翻过围墙进了涣王府。如她所料,墨香雪可能居住的别苑房内根本不见其人影,数十名羽林卫翻查搜索,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圈都不见人。   掠身来到后院,周围已经看不见羽林卫,衣凰刚一落地就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朱钗。   “香雪公主。”她轻轻叫了两声,而后从茂密的竹林后面走出一道人影,正是墨香雪。   “清尘郡主?”见来人是衣凰,墨香雪不由得愣了愣,“你怎会在此?”   衣凰上前拉住她道:“方才与杜老到了王府外面,看见羽林卫来搜人,就估计可能与你有关联,皇上也该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墨香雪不由一惊,“糟了,涣王到现在未归,会不会出什么事?”   衣凰沉声道:“你别担心,先随我来。”话音刚落便足下轻点,携着墨香雪越过围墙,出了涣王府,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薛昊领着羽林卫到了冰凰山庄外,说是有事要见见清尘郡主,沛儿见他们个个神色严肃,心中便知又出了什么事。羽林卫众人赶到霓裳轩外时不由愣住,衣凰正与另一名年轻女子坐在院子里边下棋边说笑,神色淡然悠闲,对突然闯进来、打扰了她们雅兴的羽林卫显然颇为不满。   只见衣凰渐渐收了笑容,不解地看了羽林卫一眼,而后问薛昊道:“薛统领这是……”   薛昊目光炯炯,从墨香雪身上缓缓扫过,而后欠身行礼道:“回郡主,属下奉皇上之命,捉拿这画中女子。”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来。   “哦?”衣凰疑惑地凝起凤眉,目光紧紧盯着薛昊,“那薛统领怎会跑到我这荒僻的山庄来了?”   薛昊道:“不瞒郡主,有人看见郡主与另一名女子一同进了冰凰山庄,而这名女子与皇上要我们捉拿的画中女子长相如同一人,就是她!”他说着伸手指向墨香雪。   墨香雪心底骤然一惊,面上却一片淡然,还带着些许惊讶。   闻言,衣凰不由得冷了脸色,嗓音清冽道:“薛统领,这位是我冰凰山庄的客人,你这么说怕是有些不妥。”   薛昊走上前打开画像递给衣凰,道:“卑职不敢妄言,有画像为证,还请郡主过目。”   衣凰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冷声一笑道:“画得倒是真有几分相似,既是如此那就有劳我的客人随你走一趟,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上命你拿人,若空着手回去,终究不好交代。不过……”她说着站起身来,蓦地一记冷眼落在薛昊身上,“薛统领最好能认定她们是同一个人,而且是皇上要找的人,否则的话,我这里倒是好说话,了皇上那边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   “是……”薛昊面上虽不退让,心里却暗暗叫苦,从他得知清尘郡主领着他要找的人进了冰凰山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麻烦来了。这位郡主虽只是顶了个空衔,却深得睿晟帝和几位王爷喜欢,宫里宫外人人皆知清尘郡主的特殊之处,如今他这是进退两难,若是得罪了这位郡主,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过几日便是大暑天气,是以睿晟帝回宫之后便直接搬至含凉殿,含凉殿临湖而建,夏日里清凉舒适,每年暑热时期睿晟帝都会迁至那里处理政务。   众人行至含凉殿外,宗正早已候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薛昊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然一见衣凰便又微微皱了眉,“郡主怎会在此?”   衣凰朝他一笑道:“有劳大人通报一声。”   “是……”宗正看得出衣凰笑意冷冽清寒,便知事有端倪,连忙转身进了含凉殿,隔了片刻他又走出,道:“皇上传三位进殿。”   殿内氛围肃然,一眼扫去,除了苏夜洵和苏夜涵之外,其他兄弟几人都在,毓古骞、傅田和绍元柏也站在一旁。   看见衣凰与墨香雪一同走进来,苏夜涣脸色蓦地变了,有些泛白,直到对上衣凰那双沉敛冷静的眸子,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不管怎么说,既然衣凰来了,事情应该要好办许多。   “衣凰……”睿晟帝微微挑眉,抬手示意三人免礼,锐利目光来回打量着衣凰,“你怎么来了?”   衣凰欠身淡淡一笑,道:“薛统领领着羽林卫寻到了冰凰山庄,说衣凰这位朋友正是他要捉拿之人,衣凰心里疑惑,示意就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朋友?”睿晟帝浓眉微微一紧,目光移至墨香雪身上,墨香雪毫不避让,不但如此她还用哈拉族的礼节想睿晟帝行了礼,道:“小女墨香雪拜见见过天朝皇帝。”   闻言,殿内众人纷纷变色,齐齐看向墨香雪。她这一举动已经是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非天朝人。   睿晟帝眼神凌厉,沉声道:“看来你是外族女子?”   墨香雪道:“回禀皇上,小女乃是西疆哈拉族公主。”   睿晟帝冷声问道:“哈拉族背弃合约,帮助叛贼江氏父子谋逆造反,你身为哈拉族公主,不仅公然出现在我天朝帝都之中,如今还出现在这殿上,你究竟是何居心?”   墨香雪忙深深俯身,行礼道:“天朝皇帝在上,我哈拉族乃是受人欺瞒蒙骗,才会与天朝军队对抗,惨遭灭族,这件事错综复杂,请皇上容小女缓缓道来!”   “哦?受人期满蒙骗?”睿晟帝墨绿色深眸紧紧盯着墨香雪,见她虽然看似柔弱,可是眉眼间却有一股不服输的清丽与坚韧,他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与疑惑,转而看向衣凰,“既是如此,你又怎会出现在兹洛城中?”   “回禀皇上,香雪公主是被衣凰外出时所救……”衣凰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看见宗正脸色有些煞白地走进来,上前轻声对睿晟帝道:“皇上,涵王殿下到了殿外。”   “涵儿?”睿晟帝不由一愣,而后淡淡笑开,“呵呵……今日倒是热闹,这一个个说来就都来了……传他进来。” 【二百一十四】出其不意反将扑   那一道素白色身影在衣凰的惊愕中缓步走进殿内,身后跟着那人正是杜远。衣凰向他看去,目光稍有担忧和疑惑,而杜远则是无奈地看了衣凰一眼,瞥了瞥苏夜涵。   “听涣儿说你旧伤复发,既是如此,就无须行礼了。”苏夜涵虽已极力稳住自己的脚步,步履却仍然有些虚浮不稳,脸色煞白,任谁都看得出他此时有伤痛在身。   苏夜涵垂首道:“儿臣谢父皇。”   睿晟帝抬手示意之后,又看了他身后的杜远一眼,目光稍稍一紧,“呵,连你也来了。”   杜远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免了免了……”睿晟帝连连挥手,转而看向苏夜涵,“你带着伤痛入宫,所为何事?”   闻言,衣凰与苏夜涣不由得同时向他看去,目光满是忧虑,尤其是衣凰,之前所言墨香雪乃是为她所救云云,不过是为了替苏夜涣开脱他藏匿叛族公主之罪,却不知苏夜涣在这个时候出现所为何。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羽林卫前往九弟府上抓人未果,又追到了冰凰山庄,便知这其中有所误会,所以赶来向父皇解释清楚。”苏夜涣语气淡然,不急不缓,睿晟帝一听顿然来了兴致。   原本听得薛昊所言,涣王府中藏匿了叛族之女,他是恼怒万分,毕竟苏夜涣身为一朝大将,手握银甲军,在京在外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他心存异样那还了得?所以他才会即命薛昊领羽林卫前往涣王府抓人,意欲攻其不备。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哈拉族公主,如今不仅将当朝聪颖绝顶的清尘郡主牵了进来,就连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插足其中,只怕这位哈拉族公主没那么简单。   “呵呵……”他轻笑两声,不动声色,“你倒是说来听听。”   “咳咳……”苏夜涵低头咳了几声,而后抬首看向薛昊,问道:“不知薛统领是从何处听得香雪公主在京中一事?”   他目光清淡之中带着一丝清利冷冽,看得薛昊微微一愣,答道:“回王爷,卑职的下属今日在城中巡逻时,多次发现有一名怪异女子悄悄出入涣王府,卑职得知后心有疑虑,便派人暗中查探,发现此女子并非我天朝之人,更有侍卫认出她身上佩戴的饰物乃是西疆外族所有之物,所以……”   “所以你便认定她的叛族之女?”苏夜涵嗓音澹澹,如经冰濯,凉意侵人。   “这……”薛昊想了想道:“皇上应该还记得刑部大牢里的江氏父子吧?皇上宽厚仁慈,江氏父子被押送回京之后皇上并未立即诛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关进了刑部大牢,待秋后问斩。”   睿晟帝不出声,眼神却已默认此事。这件事众人皆知,无甚奇怪之处,却听薛昊继续道:“卑职的一位友人在刑部牢房当差,前日他从牢中带回一样东西,是江禄趁着四下无人取出偷看的时候被卑职的友人发现,正是这幅画像,不巧这画像又被卑职所见,发现这画像中人竟与涣王府中那外族女子如同一人。皇上和王爷都知道,那江禄与哈拉族公主墨香雪青梅竹马且定有婚约,他藏与身侧的外族女子画像,不是哈拉族公主,又能是谁?”   薛昊说着拿出之前在冰凰山庄给衣凰看的那幅画像,殿内众人皆惊,莫说苏夜涣,墨香雪也是骤然变色。江禄身上何时藏了她的画像?   宗正接过画像交到睿晟帝手中,睿晟帝展开看了看,眸色微沉,冷冷地瞥向墨香雪。   殿内一片沉寂,直到苏夜涵的咳声将这沉寂打破:“咳咳……原来如此,薛统领倒是小心的很,想必已经暗中调查此事已久了吧?”   薛昊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讷讷地点点头,苏夜涵不由挑起嘴角一笑,道:“那为何薛统领没有发觉香雪公主一直住在冰凰山庄?”   “这……”薛昊一怔,继而连连道:“这不可能,她明明一直待在涣王府的……”   苏夜涵不慌不忙,冷眸骤然扫过薛昊面上,缓缓道:“香雪公主乃是本王与清尘郡主所救,救人时尚不知她是何身份,清尘郡主心善,便将她收留在冰凰山庄。这数月来清尘郡主对她照顾有加,便在前不久香雪公主方才告知她的真实身份乃是哈拉族的公主,当初西疆战乱,她发现了哈拉族被江氏父子欺瞒利用的真相,便逃了出来,一心想着要见到父皇,当面向父皇说明缘由,以还哈拉族一个清白,是以才会隐藏身份待在冰凰山庄。”   说到这里,苏夜涵俊眉一挑,侧身看向一言不发的衣凰,见她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敛去那一丝担忧之色,渐渐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睿晟帝若有所思,探究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苏夜涣身上,“那为何,薛昊会在涣王府见到她?”   “呵!”只听衣凰不禁低头一笑,上前道:“回禀皇上,这事说来也巧,那日九哥到冰凰山庄让我送他两坛海棠酒,正好碰上了香雪公主,之前在西疆九哥银甲军与哈拉族对战之时,曾与香雪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一直未寻到她的踪迹,只当香雪公主已丧生在战乱中。那日相见九哥万感庆幸,因为后来活捉江氏父子之后,江禄曾告诉过九哥其实是他和他父亲江峰利用了哈拉族,造谣说天朝意欲出兵攻打哈拉族,所以哈拉族才会与江氏父子一并与天朝对抗。由是如此,九哥便请了香雪公主过府一叙,却不想正巧让薛统领的人碰见了。”   薛昊侧身向衣凰看去,一抬眼就对上了衣凰冷冽静谧的深眸,到了嘴边的辩驳之言突然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   虽然早知这位清尘郡主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之前却一直未与她正面交锋过,今日相对,薛昊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阵心慌。   “竟有此事?”虽然一切听起来太巧合了,然却又那般真实,找不到丝毫漏洞,睿晟帝捏紧手中的画像。   见他眉间仍有一丝疑惑,苏夜涣忙上前道:“父皇,此事确实如此,儿臣灭了哈拉族一族,后得知他们乃是遭奸人所害,心中不免有所愧疚,所以遇上香雪公主之后儿臣一心想着帮她洗清哈拉族的清白,只是前些日子父皇政务繁忙,龙体欠安,儿臣便想着等过了些时候再跟父皇提及此事。却不想……”他说着话音一顿,看向薛昊,如水俊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冷冷的杀气,看得薛昊心中一惊,慌了神。“却不想薛统领先一步向父皇禀明了此事,说来儿臣还要谢过薛统领,若非是他,儿臣当真不知该如何跟父皇提及此事。”   “皇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墨香雪终于轻轻开口,此时她的脸上已不见惊慌之色,眼底一片坦然,“在小女的记忆中,江禄从未留过小女的画像,所以恳请皇上让小女看一看那幅画像。”   睿晟帝闻言,瞥了一眼薛昊,而后命宗正将画像交到墨香雪手中。墨香雪接过画像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淡淡笑开,“皇上,小女可以肯定这幅画像绝非出自江禄之手。”   “你……你胡说!”薛昊忽然喝道:“这明明就是从江禄身上搜来的!”   墨香雪不同于他的急躁,轻轻缓缓道:“皇上,小女自小与江禄一起长大,他的笔迹与习惯小女再清楚不过,这幅画像绝不是江禄所作。”   闻言,苏夜涵俊眉一拧,道:“香雪公主,借画像一用。”墨香雪立即将画像递了过去,苏夜涵接过仔细看了看,嘴角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将画像又交回宗正手中,“回禀父皇,这幅画像从墨色与纸质来看,距今最多不过一个月。”   “一个月?”一直沉默不语的绍元柏骤然出声,“可是九哥将江氏父子押送回京是在一月,距今已有四个多月,难不成这刑部大牢内还会提供笔纸供犯人使用?”他神色冷然,语气清淡,虽然只是就事论事,可是此一言却显然让薛昊处于劣势。   “这……”薛昊脸色一片苍白,冷汗津津,忽的跪下到:“皇上,这画像确实是微臣的朋友从牢中江禄身上所得,至于为何会像涵王殿下所说那般,乃是近日所作,微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微臣可以肯定的是,香雪公主确实一直住在涣王府中,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传了涣王府的下人前来询问……”   “够了,薛昊!”苏夜泽突然出声喝道,“你的那点心思旁人不知,本王可清楚得很。原本本王念你护驾多年有功,不欲揭穿你的丑事,可是今日你一再咄咄相逼,诬陷九哥与香雪公主,本王也就无须再顾念其他。”说罢他转而面向睿晟帝,垂首道:“启禀父皇,儿臣今日要参奏羽林卫统领薛昊,其在其位却不为其事,滥用职权徇私舞弊,包庇下属中饱私囊,在羽林卫中带起一阵不正之风,如今羽林卫侍卫参差不齐,护卫能力大大降低,实难担得起宫中第一禁卫之称,父皇若是不信,现在即可前往查验羽林卫众人的能力。” 【二百一十五】害人害鬼终害己   情况急转陡变,薛昊顿然惊慌失措,忙道:“十三王爷切莫无赖卑职,卑职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一心为皇上办事,何来徇私舞弊中饱私囊之说?”   “哼!”苏夜泽冷笑一声,神情之中带着一丝嘲讽,“便知你必会痛痛快快承认,也罢,赶巧今日天月在宫中当值,本王便将他传来,与你当面对质!”说罢他向睿晟帝欠身道:“儿臣恳请父皇容神武卫统领冷天月进殿,前来与薛昊当面把事情说个明白,免得让旁人以为是儿臣借机陷害无赖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睿晟帝终于瞧出了一些端倪来,先且不问这位哈拉族公主之事是真是假,如今哈拉族已灭,她又与衣凰结为好友,眼下已不是威胁,然而若在这皇宫之中当真出了如苏夜泽所说那般败坏官风之人,他是决不能容!   “嗯……”他轻轻点点头,声音沉沉:“正好朕也想看看清楚,这宫中在朕的眼皮底下,究竟能出了怎样悖乱臣子。”   闻言,宗正即刻会意,快步走到殿外对着候在门外的小太监说了些什么,那小太监便急忙离去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小太监领着冷天月匆匆赶回,冷天月的身边还跟了另一个人。   二人齐齐向睿晟帝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奴才参见皇上。”   “平身……”睿晟帝说着目光落在跟着冷天月一起来的那小太监身上,“此人是谁?”   宗正看了一眼,道:“回皇上,此人是在校场当值的小禄子。”   “哦?”睿晟帝面有疑惑,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便转向冷天月问道:“冷统领,朕叫你前来所谓何事你可已知晓?”   冷天月恭敬行礼道:“方才张公公都已跟微臣说了,关于薛统领之事,微臣已与十三王爷商量过,王爷道薛统领可能是一时糊涂,所以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今日……”他话未说完,而是微微侧身向薛昊看去。   薛昊见苏夜泽找来了冷天月,还带了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不由得一阵心虚,直觉有什么事情要败露,一时间白了脸色。   睿晟帝面无表情道:“一一说来!”   “是。”冷天月说着看着身旁的小禄子道:“小禄子,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皇上面前,不容有一句谎言和隐瞒。”   小禄子有生以来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得双腿直哆嗦,只听他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奴才是校场的小太监,平日里只负责打扫和整理校场,给各位端茶送水什么的,对宫中这四府十二卫以及羽林卫诸位颇为熟悉,只是从去年开始这羽林卫的人变化突然渐渐大了起来,时时有熟悉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由不知名的,陌生面孔顶上。起初奴才只以为是侍卫新选便没在意,然这种情况近来越发严重,那些对薛统领有不满或不服之人全都走了,新来的那些人对薛统领百般讨好,有好几次奴才甚至无意中听到有人给薛统领送了一袋银子,倒是自己的一位表弟想到京中谋个差事,希望薛统领能帮个忙,没过几日那个人便领着他的表弟向薛统领道谢来了……”   “砰……”蓦地一声声响,虽然不是很大,可在这静寂的含凉殿内却没由来地让人心惊,众人不由瞥了一样,见是睿晟帝将杯盏的盖子仍在了案上,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看得出他心有怒意。   小禄子笑得连忙跪下身去,听睿晟帝道:“继续说下去。”他便又接着道:“是……羽林卫中人已经大不如从前的机敏能干,轮他们训练之时也多是懒散了事,丝毫没有训练之意,比之从前的羽林卫,可以说只是散兵游勇。他们校长暴戾,经常打骂不合他们心意的奴才,上个月小贵子便是被他们打断了一只腿,至今还在家里养着。前些日子奴才给他们送茶水去,瞧见他们一个个都躲在阴凉处乘凉,便随意问了句怎的不训练,结果就被他们合起火来一顿毒打,说是奴才再敢多事便……便不让奴才活命,多亏冷统领前往校场取东西,将奴才救了下来……”   说到这里,不知是吓得还是想起了委屈之事,小禄子忍不住一阵哽咽,睿晟帝眼眸犀利,目光倏地落在小禄子的手腕处和颈处,定定地看了两眼,而后道:“捋起你的衣袖来。”小禄子先是一愣,照做。果不出睿晟帝所料,那手臂上的瘀伤尚未褪去,颈间也有多处伤痕。   见状,睿晟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眼神瞬间阴冷,杀气显现。   “皇上……”薛昊双腿一软,骤然跪下身去,“皇上,微臣根本未曾见过这个小太监,兴许当真是羽林卫中有人与他不和,他便设计意图栽赃陷害微臣……”   苏夜泽眼神倏忽一沉,喝道:“薛昊!你还不承认?本王得知你的事情之后,已经命天月暗中查了你的事情。前不久你意图利用你羽林卫统领的身份,私带宫女秋翠出宫,却正好被涣王撞见,坏了你的好事,故此你便对涣王怀恨在心,一心想找机会报复。本王说的可是事实?”   “我……”薛昊再次惊愕,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那日在宫门口确实是被苏夜涣撞见了,只不过那时候苏夜涣并没有认出着了太监服的秋翠,只道没有令牌不得出宫。只是他后来再去找秋翠时,却被告知秋翠已被一位自称是王爷身边的人带走,而后这事便不了了之,却不想……却不想竟是苏夜泽从中搞鬼!   冷天月沉声道:“你无须狡辩,十三王爷恐你杀人灭口,已命人将秋翠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若是不死心,可即刻传秋翠来见!”   “皇上……”薛昊面如死灰,跪地想睿晟帝苦苦哀求,“皇上,罪臣一时糊涂,求皇上恕罪……”   “啪!”睿晟帝一甩手,将手中的杯盏砸在薛昊面前,杯盏应声而落,碎成许多片,而后他别过头去,看都不看薛昊一眼。   一旁的宗正见之会意,伸手招来几名宫人,将还在哀求的薛昊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含凉殿。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中,睿晟帝面色沉肃,众人便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小禄子稍稍平复了情绪之后,悄悄瞥了苏夜涵一眼,只见苏夜涵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小禄子便低下头去,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呵!衣凰将目光从苏夜涵身上收回,终于低眉浅浅一笑,超然又有些无奈,果然这一切早已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怕小禄子遭打骂被冷天月撞见不会那么偶然,甚至就连小禄子的存在是不是个偶然都不一定。想来他应该早有动薛昊的心思,否则以苏夜泽一人之力想要一举拿下薛昊,还有一些难度。   难怪他会不听杜远的话,不是只传个话来,而是要亲自走这一趟,他不仅仅是要帮着她替圆这个谎,更要除掉薛昊。   良久,苏氏兄弟几人相视一眼,只听苏夜清上前试探叫道:“父皇……”   不等他话说完,就见睿晟帝摆了摆手,“朕今日有些头痛,你们先行退下吧。”   “是。”兄弟几人齐齐欠身行礼,正欲要离去,却听一直不吭声的岳明松突然道:“皇上,那这位哈拉族公主……当如何处置?”   几人一愣,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齐齐看向岳明松,睿晟帝也睁开眼睛,看了墨香雪一眼,又看向岳明松,岳明松忙道:“她本是叛族之女,虽说哈拉族可能是受人欺瞒蒙骗才会做出与天朝对抗之举,可是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她就依旧是叛族公主,若是就这般放任她住在郡主府上,自由行走京中,多有不妥……”   岳明松所言在理,睿晟帝思索片刻,看了几个儿子一眼,而后问岳明松道:“你有何想法?”   岳明松道:“回皇上,微臣以为既然是叛族之女就必须要严加看管,若是查明哈拉族当真受了冤屈,再还她自由之身也不迟。”   话音刚落,岳明松顿然感觉几道冷厉的目光陡然落在自己身上,有如芒刺在背,使他浑身不自在,怎奈,他也是受了主子的意思,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呃……”想了想,睿晟帝已然明白岳明松的意思,“那便照你的意思去办,将这位香雪公主暂时收押在刑部,好生看照着,不得有丝毫闪失。”   “微臣遵旨。”岳明松欠身行礼,而后转向墨香雪道:“公主,暂且委屈你一段时日了。”   墨香雪道:“只要能还我哈拉族清白,便是要我的命我墨香雪也绝不后退。”   “香雪……”苏夜涣一急,忍不住脱口喊道,意识到周围众人的目光之后,又道:“香雪公主……要多加小心,本王定会替你查清真相,替你族洗清冤屈。”   墨香雪只觉眼角微湿,使劲点点头,朝他安慰地笑了笑,而后跟着岳明松离去。   虽然暂且将她收押在刑部,但至少这件事已经为睿晟帝所知了,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完全不相信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大有机会喜庆哈拉族的冤屈。如此,别说关押几天,便是关上几年她也愿意。   真是没想到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哈拉族公主,竟引得诸位王爷及清尘郡主一起出面,替她开脱。   如此的话,阿爹阿娘,还哈拉族清白之日,不远了! 【二百一十六】两情若是久长时   好一番折腾之后,待他们出了宫门,已然近申时。空中有云飘过,泛白的太阳已经偏西,时隐时现,发出的光并不强烈。   涣王府鹭阁内,衣凰临窗而立,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院内一派风吹雨打后的残迹,然却丝毫未能掩住那一番复苏的勃勃生机。   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那道离去的素白色背影,冷酷而决绝,似一道刺眼的光,刺得衣凰的双眸隐隐作痛。刚一出了含凉殿,他只简单地向苏夜清等人道了别,而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终究,他还是生她的气了,甚至恨她,恨她三番五次言而无信,恼她一次次将他的感情与真心随意弃之、践踏。所以,他不愿理会她,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衣凰心里明白,她已经让他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那一份在生死之间渐渐堆积起来的信任。   “近窗斜影近楼台,半醒愁容半自怜。夕阳无限春已逝,何来不止晚风凉?”   呵!何时,她竟也成了这般伤春悲秋之人?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苏夜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衣凰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换褪去了朝服,换了一套淡蓝色的锦袍,俊眉微微一拧,依旧是那般英气逼人,风流倜傥。   衣凰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在想山庄里怎么样了,原本说好要回去的……”说好昨晚回去的,可是却是直到了现在她依旧没有出现,不知山庄里的那几人会不会急得跳脚,毕竟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见她笑得勉强,苏夜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故作随意道:“昨天夜里七哥府上来了人到我府中找你,听说三哥和十三的府上也有人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衣凰脸上笑意一滞,片刻之后,那一丝勉强的笑意都消失不见,她摇摇头道:“无碍。”   “无碍?呵呵……”苏夜涣闻言忍不住无奈一笑,轻叹一声道:“你与七哥的回答倒是一致。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亦不勉强你。只不过衣凰,你若有什么事无人倾诉,可以随时找我,九哥我虽不及他们体贴细心,开导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份。今日若不是有你们,只怕……”他话没有说完,只是自嘲似的冷冷一笑,与衣凰转身一道走出鹭阁。   墨香雪之事已为睿晟帝所知,虽然他有彻查此事之意,然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即便此事真的查起来怕是也不会轻松,现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墨香雪,盯着苏夜涣手中的数十万银甲军,稍有一丝不慎就会给别人留了把柄,留了可趁之机。   眼下墨香雪落在岳明松手中,衣凰心知苏夜涣心中担忧得紧,不由得在心中沉沉太息一声。   二人出了涣王府,径自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走去,半路上遇上了回府换衣服的苏夜泽,苏夜泽一见衣凰便连连道:“女人当真是难缠,若非我溜得快,只怕又要被捉去好一番说教……”   衣凰和苏夜涣齐齐皱眉看他,眼神疑惑,苏夜泽见了便又解释道:“你们猜我方才在母妃宫里见到了谁?”   “谁?”   “段芊翩。”   闻言,二人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不禁低下头去偷笑,苏夜泽看着二人如此一致的反应,不免有些恼了,嘟囔道:“我早该想到跟你们说了你们一定会嘲笑我,早知如此就不该跟你们说。”   苏夜涣笑道:“人家段姑娘不过是想早点与未来婆婆交好关系,日后过了门也不至于势单力薄,拿你不住。”   苏夜泽沉下脸色道:“九哥少拿我说笑,你明知我对段姑娘并无男女之情,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她。”   衣凰笑问:“那你想要娶谁?”   苏夜泽摆摆手道:“我谁都不想娶,我苏夜泽从小到大一心只想能成为一位帅将,如今我连战场都未上得,更谈不上帅将,又何来娶妻成家之心?”   闻言,苏夜涣与衣凰不由感觉有些无奈,却又拿他没办法。感情之事须得两情相悦,旁人无法干涉。   轻叹一声,苏夜涣对衣凰道:“原本今日是你生辰,我与十三弟为你准备了礼物,却不想因为我的事搅得你到现在才得一分清闲,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那份礼物一对鸳鸯配,他与苏夜泽本是想送给她和苏夜涵二人的,可是现在看来……   侧身对上衣凰清丽冷眸,苏夜涣心知瞒她不过,干脆老老实实道:“而且如今看来,这礼物也不合时宜送出手。”   一旁苏夜泽闻言,又不由得低头敛目,还不忘偷偷瞥了衣凰一眼。   从之前苏夜涵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必是又闹出结了,而且一早醒来与苏夜涣碰面之后,更是得知昨晚苏夜涵连夜寻找衣凰之事,想来昨日他二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苏夜涵由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衣凰。   衣凰会意了然一笑,不顾神色担忧看着她的二人,快步向前走去。   现在谁都不轻松,谁都有难缠之事,苏夜涵与苏夜泽有赐婚之事烦着,苏夜涣因为墨香雪的事情难以心安,此时她又如何忍心再无故给他们添乱?   再说她与苏夜涵之间的纠葛已非一两日之事,更不是旁人能说得清。而她的心里还存有一丝自信,她与苏夜涵那种深深介入的纠缠,就算想要断开也非轻易之事。   因为从一早开始,他们便已经注定要渗入彼此的生命中。   ……   这场雨过去之后,莲花池里的莲花又盛开一片,白绿相掩映,清香扑鼻。   玄音莲步轻移,动作却丝毫不慢,她怕一旦自己步伐慢了,手中的汤药就要冷了。邵寅已经将熬药的讲究全都告诉了她,其中便有“汤药出锅后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服下”这一条。   未进隐风轩就先听到一阵咳声,每咳一声玄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揪起一下,这般咳下去只怕情况不妙。   上午邵寅刚刚熬好了药,尚未及送到苏夜涵房中,杜远便匆匆赶来,说是薛昊带人到涣王府搜人,清尘郡主已经先一步去救人。听了衣凰的计划,苏夜涵片刻不犹豫,毅然带着伤痛进了宫,结果直到下午方才面带倦容而归。   “何苦这般折磨自己?”玄音轻轻一叹,将手中的托盘刚到桌上,而后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临窗远望。   “咳咳……”虽然他此时明显身体不适,却不愿就此承认,道:“我何时折磨了自己?这事事关九弟与香雪公主安危,我岂能不管?再说,这是个将除掉薛昊的大好机会,我又怎能就此错过?”   无奈于他的倔强,玄音念在他此时身体虚弱的份上,也不与他争辩,道:“快点喝药吧,过了时间这药效可就要大大降低了。”   “嗯。”他倒是出奇的配合,转过身去走到桌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而后连连皱眉。   苏氏兄弟都怕吃哭的东西,这一点玄音自是知道。此时见苏夜涵皱眉,略带一丝孩子气,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取出一个小包递到他面前道:“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喏,邵寅已经事先替你准备了解苦的东西。”   伸手接过小包,苏夜涵不禁朝玄音淡淡一笑,道:“多亏你有心了。”他说着打开小包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先是愣了一愣,捏起一块放入口中,而后微微垂眸,嘴角划过一丝浅笑,笑意虽浅,却渐上眼角。   “怎么了?”看他神色不停变化,玄音不由出声问道,“不合口味?”   苏夜涵摇摇头,却忍不住又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然后递到玄音面前,玄音心有疑虑地尝了一块,面露赞色,道:“真该问问邵寅这是哪家点心店里哪位厨子做的点心,竟能做出这般甜而不腻、味美香甜的糕点来。”   “呵……”闻言苏夜涵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怕是你问了也买不到,这桂花栗粉糕可不是哪家点心店里的厨子或是这王府中的厨子能做得出来的。”他说着敛目,将剩下的糕点小心重新包好,轻轻握在手中,而后道:“这是她做的,这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她做得出来。”   玄音微微一惊,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隔了片刻方才失声一笑,道:“她当真是有心,比任何人都有心,对你的汤药无论是药量水量火候都交待的清清楚楚,喝药的时间也算好了,就连你怕苦、吃完药解苦的糕点都给你准备好了。”   “嗯。”苏夜涵只是轻轻应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眉峰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玄音继续道:“所以,有些事情怕只是误会。你们两个人,一个不善询问,一个不愿解释,结果才会造成一个个误会,才会一次次错失良机。既然明知彼此感情深厚,为何不能坦诚相待?”   苏夜涵清冷一笑,轻轻挑眉,道:“我说过她的心事我猜得到,如今也不例外。不是我不愿询问,不愿听她解释,这件事倒是让我明白一件事,如今这时候形势严峻,若是一年前,我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定会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可是现在情况不同,母妃的仇、六姐的仇我不能就此放过,如今我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断不可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牵扯进来。也许,真的还未到时候。”   玄音思索了好一番,而后恍然点点头道:“原来你心里比谁看得都明白。”   苏夜涵不语,只是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小包,渐渐在嘴角挑出一抹笑意,清淡却带着一丝温尔。 【二百一十七】防不胜防暗箭袭   白天忙了一整天,先是从洵王府到了涣王府,后又匆匆携着墨香雪赶回冰凰山庄,再接着便是随薛昊一道进宫,直到下午申时方才出宫。而刚一出宫便又随着苏夜涣与苏夜泽兄弟二人从涣王府回到冰凰山庄,再到润泽楼,等她回到山庄时,夜色已经降临。   雨后的第一个夜晚出奇的安静,没有那一丝燥热,霓裳轩内各处的帘子都已挑起,晚间坐在轩内四面来风,四下里寂静安宁,只有似有似无的虫鸣声在耳边来回游走。   忙碌了一整天,不免有些疲乏,衣凰懒懒地躺在轩内帘后的明床上,送来的点心和茶水悉数被晾在一边,未动分毫。   似乎看出衣凰有心事,灵影今晚难得安静温顺,乖乖地趴在衣凰身侧,头枕在衣凰的腿上,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突然它抬起头,一双黑泽的眼睛滴溜地转两圈,最后落在床头桌上的点心盘里。   见状,衣凰不由失声轻笑,伸手捏起一块放在手心里,灵影迅速扑过来,三两口便吞下肚了。   沛儿从外面走进来,瞧见这一幕脸色顿然一沉,快步上前道:“我辛辛苦苦做的点心,怎的又成了这小狐的腹中之物?”   闻声灵影抬头白了她一眼,然后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目光馋馋地紧盯着沛儿手中端来的盘子。   “你想都别想!”沛儿把盘子往背后一藏,瞪着眼睛道:“小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是特意给小姐做的。”   话音刚落,有一道身影随后走进来,边走边道:“沛儿这珠玉二宝粥煮得味香色美,光是这么看着都让人流口水。”   沛儿得以一笑,道:“要不小姐怎么说你来了之后比以前胖多了,这可都是我这厨艺的功劳。”   “你……”青冉闻言不由气结,懊恼地瞪了沛儿两眼,不理会她。   衣凰原本没有什么食欲,可是看着她们忙活了这么半天,她若是一点不吃未免有些不忍心,便伸手接过青冉递过来的粥碗稍稍喝了两口,而后笑道:“沛儿这厨艺确实是大有长进,都快赶上青鸾了。”   沛儿摇头道:“青座主人家是贤妻良母,我怎么好跟她比?”   衣凰凤眉一挑,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我将你留在身边,妨碍了你做贤妻良母,既然如此那我便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小姐!”沛儿一听,立刻瞪眼微怒。见之,衣凰与青冉不由笑出声来,突然青冉笑声一滞,垂下头去,道:“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红座主当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她语气清冷,带着一丝落寞伤感,衣凰不禁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苦笑,“呵!红嫣她,真的幸福么?”   二人顿然一愣,看着她骤变的神色,猜不透她的心思。   沛儿突然道:“啊对了,我差点给忘了,红座主说明日便是归宁之日,虽然如今她是德妃娘娘义女,按着规矩应该前往拜访德妃娘娘,可她毕竟是冰凰山庄出去的人,所以见完德妃娘娘之后,她会再回山庄一趟。”   闻言,衣凰纤眉微微一拧,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今天上午。”沛儿边想边道:“昨晚见你没有回来,以为你是被大雨绊住了脚,结果今日一早等了许久也没见你回来,我就到洵王府去找红座主,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你的下落……结果,我刚一回山庄你人已经在了,还带了个哈拉族公主,后来又匆忙进宫去,我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多亏刚才青冉提起红座主。”   “是么?”衣凰低声自言自语,眉眼微沉。   冰凰山庄地处偏僻,红嫣归宁,进宫之后大可不必走这一趟,可是她却特意让沛儿带回话来说他要回山庄,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聪明如她,只要稍稍听到一些动静就能将事情猜出个所以然来。昨晚苏夜洵身为新郎却一夜未进她房间,一大早沛儿又去找她询问衣凰的事情,所以她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   又或者说,她要回山庄正是因为察觉了些什么。   呵呵……终于还是不同往日了,以往苏夜洵与她毫无瓜葛,所以不管苏夜洵对衣凰怎么关心体贴,她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而今苏夜洵已经成为她的夫,即便是他对别的女人多一分关切她都会在意,更别说是她相处了十来年、亲如姐妹的衣凰。   苏夜洵……如今想起红嫣总会连带着想起他,尽管衣凰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对这个男人,她提不起一丝怨恨之意,而想起他为她做的种种,衣凰依旧忍不住一阵难过。   今日一早醒来,苏夜洵满脸倦容,双眼微红,眼中布满血丝,衣凰知道他虽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安睡至天明,他自己却一夜未眠。   想起昏睡去之前他那愤怒而伤痛的眼眸,以及他眼中那一抹失去理智的邪气,再想想第二天一早他疲惫的面容以及自己丝毫未动的衣着,她知道,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对她下手,舍不得伤害她,他终究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自己失控变得疯狂。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却没有向她解释半句。究竟是他太相信她的聪明,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要解释的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一旦想起都会让衣凰感觉到一阵微微的心痛。   不管毓皇后做过些什么,不管苏夜洵他做过些什么,不管他们做过多少直接、间接地伤害她的事情,但是对于感情,衣凰明白今生自己只能欠他这一份情了。   ……   入夜之后周围更加静谧,微微有风吹来,拂动烛台里的烛火左右来回晃动,映在地上的身影也来回变化,忽长忽短。   想来岳明松还算有心,虽然将墨香雪关进了刑部牢房,却是单独关在一间较为干净的牢房内,已那些死囚重犯隔了些距离。如此一来,墨香雪这边还算清静,一整日无人打扰,不过晚饭时分狱卒给她送饭时引得周围一群囚犯的不满,只因她的饭菜看起来比别人的要好得多。   听得周围的抱怨,那狱卒不耐烦道:“都别嚷嚷了,想吃好的?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即使不能投个好人家,也要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亲朋好友。人家可是清尘郡主和涣王殿下的朋友,在咱们这么暂住一段时日,搁谁谁没事去欺负她,得罪王爷和郡主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惊讶,众人纷纷朝墨香雪投去好奇的目光,看得墨香雪坐如针毡,只得躲到一角,避开他们的目光。   好在他们的好奇只是一时,见墨香雪不吭不响,很快便又恢复了宁静。   抬首,望着墙壁上烛台里的火烛,一点点燃烧尽了,终于,附近的几支火烛都灭了,周围顿时黯淡下来。   墨香雪清冷一笑,靠着墙壁疲倦顿时从全身席卷而来,她阖上沉重的眼皮,白天折腾了一整天,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阵淡淡的香味不知从何处飘来,墨香雪深深吸了一口,刚要微笑赞叹这香味的特殊,突然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这香味是……是迷香!   迅速起身走到牢门旁四下里看了一眼,果不出她所料,借着微弱的烛光依稀可见四周牢房里的众人皆已昏沉睡去,任她怎么喊都无人理会她,又偏偏她的牢房在最里面,外面根本听不到。   全身渐渐无力,站都站不稳,沉重的倦意从心底袭来,虽然她已经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还是抵不过药效,渐渐昏睡过去。   朦胧中,一道刺眼亮光闪过,“当”的一声,那柄宽刀砍掉了牢门的锁,一道人影踏进牢房内……   “什么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力喝,而后一名狱卒装扮的人二话不说,快步冲了过来。   黑衣人一见,不由分说,手中宽刀毫不留情朝着墨香雪砍去,狱卒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寒光,右手一扬抛出一根细丝,细丝紧紧缠上刀身,狱卒用力一拉便将刀锋拉着偏离了墨香雪。   黑衣人不由心惊,小小的一个狱卒何来这等深厚功力,身上又怎会带着这砍不断的软丝。他不敢大意,干脆扔了手中的宽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小的匕首,狠狠刺向墨香雪。   “住手!”见状,狱卒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跃起身一脚踢向黑衣人,踢落了他手中的匕首,而后挥掌袭向黑衣人的面门。   “好强劲的掌风!”那黑影低喝一声,见狱卒一心想要摘下他的面巾,不由连连后退。眼见想要杀了墨香雪、自己再全身而托是不可能的事,他干脆放弃了墨香雪,转身朝着牢房外逃去。   狱卒俯下身去扶起墨香雪,再看了看四周,眼神不由一沉,低头思索了片刻,他转身快步出了牢房……   “王爷,情况就是这样,若非属下及时赶到,只怕此时香雪公主早已丢了性命。”那个狱卒尚未换去衣服,正垂首向面前身着纯一色锦袍的男子说道。“此事非同小可,眼下香雪公主的安危是个大问题。”   听着他的话,那人神色渐渐沉冷,借着附近灯笼火光看去,依稀可见这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夜涵,而那个向他禀告消息之人,却正是之前衣凰去探望苏夜澄时遇见的小狱卒,严戌。 【二百一十八】另投明主涣王爷   “哼,果然动心思动到墨香雪身上了么?”他眸色冷冽,却并没有十分惊讶,看那样的神情显然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正因如此他才会安排严戌想办法这两日尽量寸步不离地守在牢房,注意着墨香雪的情况。“只不过,他们的动作比我预料的快了些,我以为他们会先歇口气再行动的,却没想到会这般沉不住气。”   严戌与何子相视一眼,均是神情肃然,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夜涵眼角闪过一丝寒意,语气清淡道:“不是我们该怎么做,而是岳明松该怎么做。”   “王爷的意思是……”何子愣了一愣,看见苏夜涵嘴角的清冷笑意,不由垂首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严戌看了一眼何子离去的背影,对苏夜涵道:“王爷,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只怕属下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揭穿。”   “嗯。”苏夜涵点点头,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淡然幽雅的模样,“刑部牢房你是不能回去了,就留在府中吧。”   严戌不由一喜,道:“是。”   轻笑一声,苏夜涵又道:“把墨香雪在刑部牢房受袭之事告知涣王,在他们心中除了洵王,便是手握银甲军的涣王威慑力最大,只有他出面才能尽快救回墨香雪。”   “属下明白。”严戌应了声,而后转身快步离去,眨眼家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虽然事先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也已经及时救下了墨香雪,苏夜涵心中却无法彻底沉静下来。这黑色的夜幕如同一张大网,笼罩着这片大地,而他也越发感觉到,他们也正置身于一张大网之中,这张网已经大大张开,正缓缓向他们逼近,可是他却找不到这网的源头。   “想要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么?”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过,“可是,我却不想让你得逞……咳咳……”他面容清淡,嗓音中却带着一股寒冷的杀气,从他的全身散发出来,“那我便将你拉出来好了。”   “咳咳……”他一边努力压抑着咳声,一边缓缓向外走去。   不远处的阁楼上,玄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一步步朝着王府大门处走去,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中有万般无奈,却帮不上他丝毫。   ……   下了早朝,出了含凉殿,苏夜涣不顾苏夜清与苏夜泽的劝说,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将二人远远地甩在身后,苏夜泽不由叹息道:“也难怪九哥会发这么大的火,如今香雪公主在刑部牢房内遭刺客夜袭,情况不明,岳明松又一口咬定昨晚并无此事发生,牢房里所有狱卒和囚犯都可作证,父皇以为九哥只是一心想把香雪公主救出来,不相信他,这事要是搁我,方才在殿上就冲上去将岳明松揍一顿了。”   “你就别跟着瞎折腾了,九弟若当真这么做,别说救香雪公主了,只怕他自身都难保。”苏夜清拍拍他的肩,与他一并朝宫外走去,“眼下九弟已经是怒火中烧,他心里那团火随时都可能爆发,你切莫在这时候给他乱出主意,依九弟的脾气,搞不好会闹出大乱子来。”   “唉……”闻言,苏夜泽长叹一声,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又怎会当真这么做?难得九哥现下还能忍得住,想来,他是当真比任何人都想尽快救出香雪公主,所以才这般委屈自己,隐忍着。”   苏夜清点点头,而后道:“你现在去哪里?回府还是去贵妃娘娘那里?”   苏夜泽问道:“三哥有何打算?”   苏夜清道:“听闻九弟最近麻烦诸多,青鸾特意给他煲了清淡降火的汤,等我回府那汤应该差不多就好了,一会儿我亲自给九弟送过去,顺便劝劝他,你若没事便随我一起去吧。”   闻言,苏夜泽不由嫉妒地撇嘴道:“三嫂当真是偏心,就只想着九哥却不记得我。”   “哈哈……”苏夜清朗声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青鸾怎敢把你给忘了?你的那一份自然也在其中。”   “当真?”苏夜泽不由一喜,道:“那我自然要随三哥走这一趟。段芊翩这几日日日守在母妃宫里,我可不敢去母妃那里,免得又被她们缠住。再说今日四哥会领着新嫂子去见德妃娘娘,一会儿免不了还要去母妃那里,三哥知我最怕麻烦,我可不想自己撞上去。”   苏夜清无奈摇头一笑,不再多言,与苏夜泽一道朝着宫外走去。回府取了汤,恐汤会冷了,苏夜清片刻不耽搁,与苏夜泽一道又匆匆赶往涣王府。   苏夜泽舔了舔嘴唇,道:“三嫂的手艺当真了得,还是三哥有福气,娶了位这么好的妻子,如今更是子女成双,我们兄弟之中便数三哥你最幸福。”   “是么?”苏夜清不由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汤锅,已然默认了苏夜泽的话。“是青鸾她人太好了,为兄又怎忍心让她感觉到嫁给我不幸福?”   “好了好了……”苏夜泽不由得撇嘴,“你就别在我面前炫耀了,我可不在乎这些……”突然他声音一停,看向前方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岳明松吗?”   苏夜清抬头,看到涣王府就在眼前,而岳明松便是进了涣王府,不由也皱了眉道:“看他这样子,似乎是来找九弟。”   而后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翻身下马,朝着涣王府大门走去。   练功房内,刀枪器械之声不断传来,时时传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苏夜涣手中长剑挥动,动作快速敏捷,让对面的人眼花缭乱,一个不慎便被剑锋划伤了手臂,接着便被苏夜涣一脚踢中腰部,摔倒在地。   一旁,已经歪歪倒倒地躺着、站着十来人,眼见最后一个人也被苏夜涣撂倒,众人不由失落地叹息一声。   苏夜涣却似乎意犹未尽,脚上用力一踢便将地上的长枪踢飞出去,一名侍卫伸手接住,苏夜涣正要与他拉开阵势,突然只听得外面一声通传:“王爷,刑部尚书岳大人到访。”   听得是岳明松来访,苏夜涣不由浓眉狠狠一拧,冷声道:“他竟敢自己找上门来?本王今日不废了他,如何对不起香雪?”说罢他伸手一抛将剑放回剑鞘内,而后大步离开了练功房。   房内众人不由纷纷为岳明松祈祷,在涣王如此盛怒之时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涣王不将他大卸八块就怪了。   远远地瞧见苏夜涣走来,岳明松连忙迎到门旁,行礼道:“下官见过涣王殿……”   “免了。”苏夜涣伸手打断他的话,而后冷冷地瞥着他,道:“岳大人这么急着来见本王所为何事?莫不是想要求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岳明松,本王不妨告诉你,你既敢动了我的人,我苏夜涣就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听着苏夜涣冷到骨子里的声音,饶是岳明松早有心理准备,也不一定吓出一声冷汗,连忙道:“王爷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下官匆匆赶来见王爷,正是为了香雪公主一事。”   苏夜涣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语,只是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兀自擦汗。岳明松见状便接着道:“不敢有瞒王爷,昨晚确实有人夜袭了刑部牢房,可是这人却绝非下官所安排。王爷您想,若是香雪公主当真在下官的刑部牢房里出了事,下官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下官又怎会做这种害人害己的蠢事?”   闻言,苏夜涣冷不防地一眼扫过岳明松,道:“你的意思是,本王是个蠢货?”   “不不……”岳明松连忙解释道:“下官的意思是这事当真不是下官所为,否则也不敢在这时候来见王爷。王爷也知道,下官虽然身为刑部尚书,可如今尚书令那是傅田傅大人,四王妃的父亲,辖理刑部的更是洵王殿下,有些事情便是下官心有不愿却也不得不配合。昨日晚间傅大人找到下官,却有意暗示下官刺杀香雪公主,是下官故作愚钝混了过去,现在想来只怕昨晚夜袭香雪公主的正是傅大人所派之人不假了。多亏了王爷英明睿智,事先在牢房里安排了高手守卫,这才及时救了香雪公主一命……”   高手守卫?苏夜涣微微一愣,想了想,心道岳明松所说的高手守卫该是苏夜涵的人吧。   岳明松又道:“王爷派去的人已经跟下官说明了情况,正如王爷所言,眼下毓家势力正盛,便是傅田也只是他们的一枚棋子,薛昊那般精明也已经因为他们丢了性命,像下官这般不开窍的只怕也是命不久矣,下官一心想要投一位英明的主子,若是王爷不嫌弃,下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求王爷能保下官一命,下官家中有数十条人命握在下官一人手中,决不能让他们因为下官一人而被牵连其中。”   苏夜涣不由垂首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诚恳,目光决绝,虽然看似憨厚,此时又有一丝大义凛然之气。细细想来岳明松虽然为毓家和傅家做了不少事,不过至今倒也没有闹出人命来,想来这其中他也确实努力斡旋,出了不少力。   做这么多,只不过是以为想要保住自己的亲人吧。   心底轻叹一声,苏夜涣面上神情却依旧冷厉清肃,“难为你良心未泯,还知道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本王并非明智主子,只不过是想要安然救出香雪公主,你若是能帮本王办成此事,本王倒是可以考虑日后你有难之时保你一命。”   闻言,岳明松不由得大喜,连忙欠身道谢,而后他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若想要救出香雪公主,下官倒是有一计。”   “哦?”   “王爷请附耳过来。”   苏夜涣照做,岳明松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苏夜涣紧皱的俊眉不由稍稍松开了些,而后淡淡一笑道:“着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点心思。如此,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岳明松连连道:“是……” 【二百一十九】玄清大师再现身   目送着岳明松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苏夜涣方才勾起嘴角邪邪一笑,对着门外道:“人走已经走了,你们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再不进来我的汤可就要冷了。”   “哈哈……”院子里的大树上传来苏夜泽爽朗的笑声,他与苏夜清一道跃下快步走进屋内,对没有一丝惊讶之色的苏夜涣道:“九哥的警觉性当真是高。”   苏夜涣挑眉一笑道:“我只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说来真的有许久没有喝到三嫂煲的汤了。”   苏夜清无奈一笑,将小汤锅放到桌上,看着苏夜涣急急忙忙盛了碗出来,却并不着急地慢慢品着。“还是九弟懂得细细品味,不像十三弟……”   他话没说完,苏夜涣接过话道:“让十三弟喝这样的汤,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浪费!”   苏夜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微微皱眉,问道:“这刚下了早朝岳明松就急急来见你,是不是为了香雪公主之事?”   闻言苏夜涣的脸色骤然沉冷下去,他搁下手中的汤碗,声音沉沉道:“依岳明松所言,昨晚刺杀香雪的刺客定是傅田所安排,若是如此只怕就不是傅田的意思,而是毓古骞的意思,归根结底这还是毓家的阴谋。”   苏夜清蹙眉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对香雪公主下手?于他们而言,香雪公主并没有丝毫威胁,不仅如此,若他们真的伤了香雪,非但与自己无益,还会引来你的仇恨,给他们造成更大的威胁。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毓古骞还不至于愚钝到如此地步。”   “嗯。”苏夜涣点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所以岳明松来找我的时候我小心留意了一下他的言辞与神色,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怵着毓家废子则弃的原则,眼下急于脱离毓家,另行投靠他人。再说就他那点胆识,他也绝不敢随意动香雪。这样一来,派人刺杀香雪的就只可能是想要在毓古骞面前邀功的傅田。他们不顾得罪我的可能也要这么做,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苏夜清沉声道:“人心难测,万事皆有可能,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九弟你还是保持冷静些,遇事小心,万不可在这时候着了对手的道儿。”   苏夜涣点点头道:“嗯,三哥放心,我记下了。”   看得出来如今的他比之以前已经冷静沉敛了许多,苏夜清不由放心地点点头,转而道:“今日四弟携彤妃进宫拜见母后,不知情况如何了。”   苏夜泽轻叹一声,道:“之前彤妃还在冰凰山庄之时,我们可都还受她斟过酒呢,却没想到这一转眼就成了我的嫂子。”   苏夜清笑道:“想来也不为怪,衣凰可是从未把她当成下人看待过,青鸾嫁进清王府之前,与衣凰有过一些交情,与彤妃也是熟识得很,听青鸾说彤妃小时候受过高人指点,与衣凰也有着特别的感情,她素来就傲气,少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也难怪她会看上四弟。”   苏夜泽突然站起身道:“我还得去一趟山庄,昨晚走得匆忙,把母妃给我的锦囊落在衣凰那儿了,若是进宫被母妃发现了,她定又要训斥我一番。”   苏夜清与苏夜涣齐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却又无奈。苏夜泽丢三落四在兄弟几人中可是出了名的,旁人也是无可奈何。   苏夜泽与他们匆匆告了别,便一路直奔着冰凰山庄而去,不想却在半路上遇上了苏夜洵与红嫣,彼时苏夜洵与红嫣正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忽而听得一阵挥鞭喝马之声迎面而来,再接着就是车夫惊呼道:“十三王爷!”   苏夜洵撩起帘子见是苏夜泽,再瞧他这势头便已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道:“十三弟若是打算去山庄,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吧。”   “为何?”苏夜泽骑在马背上不解地看着苏夜洵,看他们这情况应该是刚从冰凰山庄回来,“怎么?衣凰闹脾气不见你们?”   苏夜洵摇摇头道:“衣凰不在庄中。原本已经跟她说了我们几日会来,她突然离开,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夜泽皱眉问道:“那是去了哪里?”   苏夜洵道:“听说是去了大悲寺,是十四弟的人传话让她去的。”   “十四?”苏夜泽凝起眉细细想了想,忽而恍然道:“我明白了,定是十四弟和玄止大师得到了什么关于玄清大师的消息,否则依衣凰那万年不惊的脾气,才不会这么冒冒失地丢下你们不管。”   “嗯。”苏夜洵点点头表示赞同,苏夜泽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我本来此行就不是特意为了找她,我还是赶紧先找回我的东西,然后在山庄等她好了。”   闻言,苏夜洵点头致意,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先回府了。”   “好嘞。”苏夜泽说完一挥鞭子,策马朝着冰凰山庄而去。   见他走远,苏夜洵方才放下帘子,坐回马车内,嘴角拂过一丝清淡笑意,道:“衣凰的脾气你也该了解,如十三弟所言她这么匆匆离去必是有要事,你也无须放在心上。”   “呵呵……”红嫣垂首清婉一笑,却笑不及眼底,“妾身明白,让王爷费心了。”   苏夜洵见状,不由清冷一笑,对车夫道:“回府。”   “是,王爷。”车夫一勒马绳,喝了声:“驾——”马车便往着洵王府的方向驶去。   一阵风灌进马车里,吹起了后面的窗帘,苏夜洵无意中瞥去,看见驶过的路上扬起一阵尘烟,马车终于朝着离冰凰山庄越来越远的方向去了。   大悲寺内一片静谧,前来这里烧香拜佛的香客都明白大悲寺的习俗与规定,鲜少有人会在这里大声吵闹,因此虽然这里每日香客不断,却少有喧闹的时候。   般若院内,一名小僧端着茶水快步朝着玄止大师的房间走去,半途上遇上一名与之年龄相仿的小僧,见他走得飞快,不由笑道:“你走得这么快干什么?”   端着茶水的小僧道:“澜师兄和慕师兄在师父的房里,你也知这二位师兄都不是寻常人,茶水可得注意着点才是。”   一听说是苏夜澜和衣凰在,问话的小僧豁然明白过来,也不与他多交谈,道:“那你赶紧去吧。”   “哎。”   玄止大师禅房里,一身男装的衣凰正与苏夜澜并排坐在玄止大师对面,手中捧着一封信笺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终于在嘴角挑出一抹欣喜笑意。   “师父这一失踪已近一年之久,如今可算是再度现身了。”她说着抬头看了看玄止大师,道:“多亏了师伯及时告知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他这么轻易溜掉。”   “呵呵……”玄止大师捋着胡须轻声一笑道:“你这丫头就是鬼灵,依老僧看来师弟迟早要着你一道儿。”   衣凰轻挑凤眉,但笑不语。苏夜澜侧身看了她一眼,心中轻轻一叹,从在刑部牢房见到她第一眼便知她是个奇异独特的女子,她的身上有着世俗间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洒脱,不受世事羁绊。他原以为她可以一直那般潇洒地活下去,直到……   直到他的七哥苏夜涵的出现,他影响了她的思绪与行动,那时候苏夜澜放豁然明白,衣凰与他不同,即使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那般放浪不羁、不受约束的清尘郡主,苏夜澜却看得出她心中为情所累,她终究还是逃不出世俗之人的七情六欲。   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茶,苏夜澜问衣凰道:“既已知晓师父他老人家的下落,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呵!”衣凰轻笑一声,笑意诡谲,“那还用问?我已经近一年没见着他了,此番定要见上他一面才行。再说我心中还有些疑惑要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顿了顿,她站起身道:“衣凰多谢师伯和师兄告知我这些,待我见着了师父回来,再好生谢你们一番。我这便回去收拾一番,即刻动身上路。”   “哈哈……去吧……”玄止大师微微挥手,而后与苏夜澜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开。 【二百二十】救人救命如救火   “你……你要去宛城?”   听得衣凰所言,苏夜泽差点被糕点噎着,连忙喝了几口水,而后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衣凰,问道:“你一个人没事去宛城做什么?”   “怎么?宛城去不得么?”见他反应这么强烈,衣凰不由凤眉一挑,不解地看着他。   “至少现在去不得。”苏夜泽连连摆手,十二分不赞同衣凰的决定,“今日一早父皇刚接到宛城总兵快马传来的折子,倒是宛城这几日突然有多人暴毙而亡,死因不明,死相惨不忍睹,而且这种病传染迅速,根本防不胜防。虽然折子递上来时尚未确认是何症状,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是瘟疫。”   听到“瘟疫”二字,衣凰心中不由咯噔一跳,愣了片刻后清冷一笑,兀自嘀咕道:“难怪师父会突然出现在那里,逗留数日不曾离去,想必他是放不下城中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衣凰,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瞧她神色不对劲,苏夜泽连忙问道,“你不会……”   “哼!”冷哼一声,衣凰挑眉道:“既是如此我就更要走这一趟了,瘟疫向来迅猛棘手,为人徒弟的怎能让师父一个人面对这些?”   苏夜泽忙道:“父皇已经派了闵吉和鲁明义前往救助,明日一早便动身出发,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蓦地,衣凰冷冷的一记白眼落在他身上,吓得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而后讪讪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这瘟疫不好控制,搞不好会出人命,我这是担心你,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   闻言,衣凰不由挑眸,清眸如水,“若是寻常病痛我倒是不会放在心上了,更何况如今师傅就在宛城,要我坐视不理我办不到。眼下救人如救火,如何能等到明天?你派人去通知闵大人和鲁大人,就说我慕衣凰要先行一步了。”   见拦她不住,苏夜泽不禁长叹一声,道:“早就知道拦不住你,我却偏要费这些口舌。”衣凰朝他清笑,笑若清泉。   苏夜泽见了不由痴愣地看了两眼,而后回神道:“这样吧,我随你一起去,放着你一个人我着实不放心。”   衣凰忍不住笑道:“哈哈,若是我一个人我倒放心,可是带上你我可就有的担忧了,你对医术一窍不通,去了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添乱,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被皇上和贵妃娘娘五马分尸不可。”   “切,不让我说三长两短,自己却说得欢畅……”不瞒地嘀咕一声,苏夜泽却不屑,瞥了她一眼道:“大不了我答应你到了那边一切听你吩咐,绝不给你添乱就是。眼下这京都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搞不好哪天父皇就会像对四哥那样,也突然给我定了成婚的日子逼着我娶段芊翩进门,我还是逃得远远的最好。”   听得这一番话,衣凰脸上的鄙夷笑意不由缓缓退去,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其实苏夜泽的心思她又岂会不明白?他不过是借着这机会逃离这里,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今苏夜涵对她怒气未消,苏夜洵她又避而不想见,两面为难,多亏了苏夜澜和玄止大师这时候告知她玄清大师出现在宛城的消息,她才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现下又得知宛城出了瘟疫,便是玄清大师不在那里,她也要走这一趟了,她虽没有那般悲天悯人之心,可是却不能明知那里有无辜之人正受着瘟疫的折磨而故作不知,毕竟,这也是她力所能及之事。   想到这里,她轻笑一声,拍了拍苏夜泽的肩,道:“若你是能说服的了皇上和贵妃娘娘,我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声,切莫再像上次去北疆那般擅自离京,眼下朝中形势紧迫,你最好还是别给贵妃娘娘出难题的好。”   苏夜泽朝他点头一笑道:“放心,这点利害关系我还是能分辨的清。你等我,我这便进宫去见父皇。”   衣凰点点头,“申时准时出发,过时不候。”   “哼,小瞧人!”苏夜泽嘴里碎碎念着,转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沛儿和青冉从门外走进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苏夜泽的背影,沛儿小声问道:“小姐,你当真要带上十三王爷一道去宛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衣凰冷哼一声道:“你没听他说吗,到了宛城他一切听我吩咐。”   沛儿嘟囔着嘴道:“话虽这么说,可人家毕竟是十三王爷,你到时候还真把人家当手下使唤啊。”   衣凰冷眉一横,道:“君子一言既出,岂可反悔?”   “那……”沛儿和青冉齐齐用讨好的眼神看着衣凰,笑嘻嘻道:“小姐这一次要带谁去?”   衣凰看了青冉一眼,道:“你……”   青冉一喜,道:“当真。”   衣凰狡黠一笑道:“留下。”看着青冉瞬间垮掉的脸色,衣凰接续道:“正如沛儿所言,如今宛城遭了瘟疫,绝不是闹着玩的,沛儿跟在我身边久了,耳濡目染多少学得了些医术皮毛,你却一点都不懂,去了不免危险。再者山庄里不能没有人,冯酉腿上旧伤因着阴雨天气发痛,青芒前去照顾他尚未归来,若是你也走了,山庄该由谁来照顾?即便青芒这两日救回来,然眼下京中形势严峻,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冰凰山庄,欲除吾这慕家漏网之鱼而后快,只有青芒一人,我怕她应付不过来,毕竟红嫣眼睛嫁入洵王府……”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沉,青冉和沛儿只当她是怀念往日有红嫣在身边的日子,却没注意到她眼中一扫而过的阴霾。青冉垂首道:“小姐说的是,是青冉欠缺考虑,任性了。”   衣凰看着她一脸做错事的惭愧神色,心中不由微微一沉,反倒有些心疼起她来。这几日一直忙得团团转,她竟忽略了青冉的感受,苏夜洵娶红嫣,青冉也算是受伤的一人吧?   当初她为了毓皇后的一个空口承诺,承诺她完成任务之后便让她嫁入洵王府,所以她才会那般不顾生命危险,毅然独身前往北疆,潜身在总兵府夏长空府中,伺机而动。可是到了最终,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厢情愿,派她前往北疆,毓皇后根本就没有想过让她或者回来,而那个自己一心所为的男子,甚至都不认识她!   “青冉……”她轻轻喊了一声,青冉骤然回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衣凰淡然一笑,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青冉低下头去,轻声道:“小姐放心,以后我更加不会让小姐看错人的。”   衣凰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二百二十一】初到宛城遇急情   宛城距离兹洛城并不远,骑马多则两天、少则一天便可到达。   只得衣凰庆幸的是,苏夜泽素来骑术不错,这一路走来倒没有给她添多少麻烦,行程还算顺利,前一天申时三人出发,第二日下午日落西山之时便已到达宛城。   离宛城城门尚有好一段距离,衣凰三人便下马步行,路两边及空地上早已搭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孩子的哭闹之声不断传来。众人就地起火,在帐篷附近架起锅灶做饭,然而一眼望去,却几乎看不见哪一家的锅里有像样的饭食,都只是些清汤稀粥。   不远处的宛城城门紧闭,城门外数百名侍卫遮面防守,城中有好几处上空黑烟缭绕,显然是被火焚烧过。   路两旁之人看见三人牵马而来,纷纷向他们投去怪异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与惊恐。   沛儿看了一眼从身旁经过的孩童,对衣凰问道:“他们怎的会搬到这里来住?这里处于两城交界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水粮来源。”   自从进了宛城地界,衣凰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听得沛儿这么问,凤眉不由皱得更深,声音沉沉道:“方才我们一路走来,临近各城均已紧闭城门,往宛城方向是只出不进,他们这是在担忧宛城的人将瘟疫传到他们那里。眼下只怕染病之人都被集中在了城内,所以尚未感染之人便转移到了城外……”   话未说完,突然只听一阵哭喊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对侍卫正意图从一名年轻妇女手中把年幼的孩子夺走,孩子的父母拼死阻拦,死活不肯放手。那些侍卫一见不由怒了,一行人上前硬生生地将他们拉开,抱走了孩子。孩子父母一见,顿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哭着喊着要侍卫还回他们的孩子。   “太过分了!”苏夜泽见状不由大怒,顾不上衣凰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前,三拳两脚将抱着孩子的侍卫,将孩子夺了回来。   “什么人?”见同伴被袭,一队侍卫纷纷围上来,将衣凰和沛儿在内的三人团团围住,怒目相向,警惕地盯着三人,“你们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是!”苏夜泽一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他们欺负了人还有理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孩童,究竟是何居心?”   一听他这么问,其中看似领头的那人一抬手制止了扑将上前的众人,紧盯着苏夜泽道:“这位公子想是误会了,我等并不是要强抢孩子,而是……”   “而是这孩子情况不对,有染了瘟疫的征兆。”衣凰边说便从腰间的瓶子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孩子的嘴里,而后狠狠瞪了苏夜泽一眼,道:“走之前你是怎么说的?到了这里一切听我安排,可是你……”   被衣凰这么一瞪,苏夜泽不由愣了愣,而后伸手探上孩子的额头,顿然惊道:“好烫!”   那群侍卫见衣凰一口道出他们此举的目的,又给孩子为了药丸,不由惊问道:“这位公子懂得医术?”   衣凰淡淡道:“略知一二。”而后她转向吓得惊魂未定的孩子父母,脸色沉重道:“这孩子虽有瘟疫症状,但眼下尚未确定就是瘟疫,你们若是相信我,就让我把孩子带走,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他。”   “真的?”孩子父母惊喜交加。   那侍卫领头又道:“不仅仅这孩子,连大人也得带走关起来才是,毕竟他们一直与孩子待在一起,为保其他人安全,我们必须将他们带走,这是总兵大人的命令。”   衣凰轻轻点头道:“本就该如此,只不过希望你们能好好对待他们。另外在下还有一事要劳烦这位兵哥。”   那领头问道:“何事?”   衣凰淡淡道:“劳烦带我们去见一下总兵大人和玄清大师。”   闻言,那领头蓦地一惊,诧异地将三人来来回回又打量了一遍,疑惑问道:“京中传来消息说派来协助的两位太医均是年近六十之龄,看三位这年龄……”他顿了顿,以目光询问衣凰。   抱着孩子的苏夜泽不由轻笑一声,将孩子交到沛儿怀里,伸手撩开外面的锦袍一侧,露出腰间的令牌。那领头一见,顿然大吃一惊,道:“你是十……”却见苏夜泽抬手制止了他道出自己的身份,领头会意,挥手示意其他人将孩子的父母带走,自己则对着三人恭恭敬敬行了礼道:“三位请随我来。”   城门外,距城门约一里路远处,架着一个比较大的帐篷,帐篷外挂着一面小旗,上附:刘。   领头走到帐篷前,在门外喊道:“刘大人,京中来人了。”   门帘很快被人掀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略有惊讶地看着领头,问道:“不是说今日一早方才出发么?这么快便到了宛城?人在哪里?”   苏夜泽上前道:“一早出发的是闵吉与鲁明义两位太医,本王与清尘郡主等不到今日一早,所以昨天下午便动身朝着宛城来了。”   宛城总兵刘文诧异地看着苏夜泽,听他以“本王”自居,又言及“清尘郡主”,说起闵吉和鲁明义时更是直呼其名,不由心中暗惊,仔细地看了两眼,突然惊道:“下官参见十三王爷,清尘郡主。”   苏夜泽沉着脸色道:“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玄清大师何在?城中情况如何,刘大人还是先与清尘郡主道个明白。”   “是。”刘文说着侧身将二人让入帐内,“这两日多亏了有玄清大师相助,才使得情况得以缓解,只是现下依旧没有找到解决瘟疫的法子。玄清大师一个时辰前进了城,怕是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师父进城了?”衣凰眉峰一蹙,心中不由得一紧。不用刘文细说,她也想象得出来城中现在是何等情况,为了防止瘟疫扩散传染,只怕如今宛城四面城门早已紧闭,轻易进出不得。   一见衣凰这般神色,刘文手心里不由得冒出一把冷汗,小声问道:“郡主……郡主若是找大师有要事,下官这便让人去将大师找回来……”   “不用了。”衣凰断然拒绝,她清笑一声道:“就算你派人去让他回来他也不会回来……罢了,还是我去找他吧。”   “衣凰!”听说衣凰要进城,苏夜泽立刻按捺不住,站起身道:“这个时候瘟疫势头正迅猛,你现在进去岂不是找死?”   衣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可是若我不进去,只怕城中的那些无辜百姓就只有等死,师父已年迈,光靠他老人家一个人怎么能救得了全城的人?”   刘文连忙道:“郡主请放心,大师出现之后,城中那些未曾染病的大夫纷纷跟随其后,自愿进城救治百姓,大师并非独身一人身在城中。而且下官也饿派了人随行在侧,一旦有何异常便会燃烟示警,到时候受到城外的侍卫便会冲进冲内将大师及诸位大夫救出,郡主大可不必担忧。”   听得这些,衣凰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些许,她淡淡地瞥了刘文一眼,道:“刘大人考虑的倒是周到。”   刘文垂首道:“下官惭愧,下官身为宛城总兵,这时候却不能与他们共处一处。”   苏夜泽道:“有勇而无谋,非良将也。虽然你是一城总兵,但以身涉险却帮不上任何忙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了,毕竟瘟疫解除之后宛城复兴还要靠你,你也无须自责。”   刘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下官多谢十三王爷体谅。”   苏夜泽点点头,又转向衣凰道:“既是如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玄清大师了,还是等着闵吉与鲁明义到了,一并想出解决对策再行动不迟。”   衣凰抬首看了他一眼,不答,眼神却沉冷凝重。她撩起帘子走出帐篷,静静地看着目所能及之处的避难帐篷,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二百二十二】危机未曾消逝去   六月初十,南方传来消息,张茂通起兵造反一月后,统管南方中部中幽一带的中幽王苏启烈、与南郡相隔三座城之遥的洛城总兵朱晗以及西南处的南辅王李未天纷纷以“除叛贼,卫天都”为名,出兵袭击张茂通之兵队,使得张茂通三面受袭,后有祈卯和冉嵘领兵守在鹿河,张茂通进退两难,眼下正被困于中幽与南郡之间的一座偏僻的小镇上,情况大为不妙。此时前面有各路人马阻袭,根本进不得半步。眼下为了自保最好是退兵回南郡,可是那样又无异于会成为瓮中之鳖。   饶是如此,苏启烈、朱晗和李未天三人却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一路挥兵直下,直朝着南郡方向而来,大有攻陷南郡之势。   看了祈卯和冉嵘传来的军报,苏夜涵与苏夜涣二人笑得冷冽。   “哼哼……”只听得苏夜涣冷笑两声,将军报放到桌案上,道:“攻陷南郡?怕是没那么简单,他们的野心又岂会只在一个小小的南郡?攻陷了南郡,兵马又集于一处,到时候正好一举攻进京都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吧。”   端起桌上的杯盏稍稍呷了一口清茶,苏夜涵的神色比之苏夜涣要冷淡静谧得多,动作细微幽雅,不见丝毫急躁,只见他用另一只手将一杯茶推到苏夜涣面前,缓缓道:“他们的用意早在他们动手的那一刹那你我便知,你又何必为此置气?”   苏夜涣横眉道:“哼,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副虚伪丑恶的嘴脸。”   “呵呵……”苏夜涵淡淡一笑,“现下你又看不到,眼不见为净,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的部署吧。”   苏夜涣问道:“七哥以为当如何?”   听此一问,苏夜涵不由放下杯盏,微微抬眸瞥了苏夜涣一眼,道:“行军布阵你素来最拿手也最熟稔,怎的问起我来了?”   苏夜涣贼贼一笑,靠近他道:“七哥你无须对我遮掩,你的军队部署之能可是绝不输于我,两次北疆之行你都对上阿史那琅峫,也都大败突厥军,大胜而归。若说去年那次是因为有我和三哥在,那么年初那次呢?四哥不善用兵这大家都知晓,你一人对抗琅峫和琅轩两兄弟,重伤琅轩,又逼得琅峫签下合约、主动退兵,这绝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原本苏夜涵与苏夜洵获胜而归,苏夜涣并不诧异,然听得冉嵘回来将在北疆所发生的事情与他细说之后,苏夜涣便越发感觉到,苏夜涵的智谋与心思绝非他们能猜得透想得到的。他很难想象这个一直以来被所有人认为是最温文儒雅、宽厚淡然的七哥,在战场上杀起人来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前不久张茂通叛变,苏夜涵所出的主意与计谋,足见其目光之宽广、远见之高瞻,那番心胸与气度,连他这个银甲军统帅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苏夜涵静静地听他说完,眼底却始终如一泓清泉,不见一丝波澜,淡然一笑,说道:“换做是你和三哥,未必就做不到。”   苏夜涣有些无奈于他的冷静,叹了一声,道:“不与你争论,反正也是没有结果。你便说说对于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苏夜涵垂眸想了想道:“既然他们想来,那便放他们进来。”   “七哥你……”苏夜涣一愣,“你是说放他们带兵进京都?”   “嗯。”苏夜涵点点头,道:“等他们拿下张茂通,势必会找理由亲自押送进京,明着是来要赏赐,等他们军队一进京都,就可起兵谋逆了。”   苏夜涣大不解,问道:“那你还说要放他们进来?”   苏夜涵以杯盖轻轻荡了荡杯盏里的茶,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不放他们进来,不等他们造反,我们如何有理由、有何机会除掉他们?”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语气骤然一沉,一股阴凉之气从身旁缓缓流过,苏夜涣听着忍不住心底一凛,而后咧嘴笑开,“我就知道七哥必有出人意料的想法。”   苏夜涵只笑不语,苏夜涣接着道:“我以银甲军事先在京都四周布下埋伏,按兵不动,只等着他们入网,一旦他们有所行动,银甲军便可出动将他们一网打尽,捉拿叛贼可是没有任何人会说一句闲言碎语。如今就等着看他们如何相争相斗,我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苏夜涵垂首敛眸,道:“只是坐等他们来未免有些无趣,而且也不能把握住他们的行军步伐与节奏,既然已经打算布下陷阱引他们入阵,就应该把时局把握在我们手中才是,何不如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早日进京?”   助他们一臂之力?   苏夜涣微微凝眉,抬头疑惑地看着苏夜涵,见他神色凌然冷清,眼底却有一丝淡淡的隐隐杀意,他细细想了想,豁然一怔,而后哈哈笑开。   “七哥所言极是,这一招本是兵家常用之计,我自己倒是差点给忘了。”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走到门旁对侍在门外的下人道:“你速速去将董副将与巩副将叫来,本王有要事交待他们。”   “是。”   淡淡挑眉,听着下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苏夜涵微笑道:“这二人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却为何还一直只是副将?”   苏夜涣狡黠一笑,问苏夜涵道:“两军对战,一名三品怀化将军与一名四品副将,谁能让你更小心一些?”   苏夜涵道:“若是未曾交过手,也不知对方底细,自然是三品将军。”   苏夜涣道:“那便是了,就好比是田忌赛马,若是他们对上普通的副将,那对方就只有吃亏的份儿了。董未与巩申可不是普通的副将,他们各有所长,能力超于常人,按说两年前就该能升到将军的位置,只不过在之前的对战中他们曾多次打败地方领军将军,除了他们武艺与头脑好,还有一点就是对方的轻敌。”   闻言,苏夜涵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他们虽是副将身份,在军中威慑力与地位却丝毫不低。看来,他们也算是你一招奇兵。”   苏夜涣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苏夜涵的说法。   二人正谈论间,突然一声怪异的鸟叫声传来,闻之苏夜涣瞬间变色,苏夜涵也稍稍蹙起眉头,与苏夜涣一齐起身走到窗前循声望去,果见一只流星鸟迅速飞来,稳稳落在苏夜涵手上。   苏夜涣收敛笑意,沉声道:“并不远的路程,却让流星鸟传递消息,莫不是出了什么紧急之事?”   说话间苏夜涵已经取下绑在流星鸟腿上的信函,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顿然沉冷。   “怎么了?”见状,苏夜涣顿感不妙,结果信函看了两眼,神色霍然一紧,惊怒道:“香雪中毒了!” 【二百二十三】流星急速传讯息   待苏夜涣与苏夜涵一起赶到刑部牢房时,岳明松早已带人在那里候着,远远地便见他在墨香雪的牢房门外来回踱着步,神情焦躁不已,彼时正值炎暑天气,他却冷汗湿襟。   “王爷……”狱卒看见行色匆匆、神色严肃的二人,本欲行礼,却被苏夜涣断然挥手打断,根本顾不得理会他们。   岳明松一听,连忙循声望过来,甫一见到苏夜涣就不由得大吃一惊,一阵腿软,迎上前两步,颤悠悠道:“二位王爷怎的……”   苏夜涣直接打断他,问道:“香雪呢?”   岳明松愣了愣,向牢房里看了一眼,道:“香雪公主她……”   苏夜涣哪有心情听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一旁,自己则大步跨入牢房内。只见墨香雪双唇发紫,脸色青黑,嘴角有暗红色血迹,她双目紧闭,已然没了知觉。   “怎么样?”苏夜涣对着那位正在给墨香雪把脉的大夫问道。   大夫一见苏夜涣这神色,吓得双手发抖,断断续续道:“回……回王爷,她……”   苏夜涣不由着急,厉喝道:“究竟情况如何?”   “王爷!”那大夫骤然跪地俯身,道:“王爷,这毒是毒箭木,剧毒无比……这毒小人解不了啊……”   话音未落,苏夜涣忽然一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扔到了一边,那大夫爬起身一看苏夜涣脸色已铁青,表情可怕至极,哪还敢多言,连滚带爬慌慌张张地逃出了牢房。   周围的人一见这阵势,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相视一眼,垂下头去不再吭声。   便是苏夜涵听得“毒箭木”三个字也是瞬间变了脸色,快步上前看了看墨香雪的脸色,苏夜涣抬首看了他一眼,问道:“七哥,你有办法是不是?你赶紧想想办法救香雪……”   苏夜涵没有答他,他向外面看了一眼,盯紧岳明松问道:“杜远呢……”   “王爷,杜老不在府中……”一道声音从岳明松身后传来,众人望去,只见董未和巩申正急匆匆走来,一见苏夜涵和苏夜涣,便道:“方才属下得到涣王传唤,正要前往涣王府,路过杜老府上时遇上了涣王府中的人,一问方知香雪公主出了事,便连忙赶过来了。杜老昨日一早便已离京,去了宛城……”   苏夜涵微微一愣,脸色微沉,“他也去了宛城?”   董未二人、岳明松以及在场之情之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如今宛城爆发瘟疫,因着正好赶上南郡叛乱,睿晟帝心知此时事事大意不得,便派出了闵吉、鲁明义等最好的几名太医,而在他们出发之前,衣凰更是提前一天就离京,不想现在连杜远也去了宛城。面对毒箭木之毒,便是杜远都尚无把握解毒,更莫说其他人……   牢房内,苏夜涣抱紧墨香雪不停喊着她的名字,怎奈墨香雪没有丝毫反应。众人一时无计,纷纷将目光投向唯一保持得住镇定的苏夜涵,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苏夜涵早已感觉到,他定定地看了正手足无措的苏夜涣一眼,对董未和巩申沉声道:“你二人速速前往洵王府,请彤妃来。”   “彤妃?”二人愣了一愣,豁然明白过来彤妃红嫣本是衣凰身边之人,曾救治过太后,当下不再耽搁,立即转身离去。   岳明松不安地看了看苏夜涵,问道:“涵王殿下,请彤妃来是否合适……这里,毕竟是牢……”   苏夜涵冷冷道:“那便寻个合适的地方。”   “是!”岳明松连忙应了一声,走进牢房小声对苏夜涣道:“涣王殿下……”   苏夜涣已然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这会儿抱起墨香雪二话不说走出牢房,跟着岳明松安排的人一路朝着牢房外面走去。   岳明松跟在身后,冷汗津津,似是自言自语道:“唉唉,涣王殿下要是早听了下官的话,香雪公主又怎会身重剧毒……”   闻言,苏夜涵眸色骤然一凛,沉声道:“岳大人。”   岳明松一惊,“涵王……”   苏夜涵问道:“你方才所言,何意?”   岳明松犹豫了片刻,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下去,而后自己将苏夜涵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道:“下官不敢有瞒王爷,早在香雪公主被袭那天下官就曾前往涣王府找过涣王殿下,提醒王爷尚书大人傅大人欲对香雪公主不利,本以为涣王他会想法子派人将香雪公主救出去,不想涣王却没有任何行动。这几日下官正着急着,日日夜夜派人小心守着香雪公主,却不想还是出了事,下官……下官这下罪可大了……”   “让涣王劫人……”虽是轻轻的,却也是极冷的嗓音,苏夜涵抬眸扫过岳明松脸庞,吓得他一怔,只听苏夜涵继续问道:“刑部隶属于尚书大人所辖,如今已是四哥洵王所负责之所,无论哪一个都是毓家的人,你这么做,岂不是叛了毓家,投向涣王?还是,你有别的目的……”   “没有……”岳明松连忙摆手,“涵王殿下切莫误会了下官,下官绝无谋害涣王之心,只是……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官这个年纪了,又有家累,只想给自己找一个安稳的靠山,所以才想着借香雪公主之事能为涣王做些事。下官那日确实有意让涣王劫人,但是只要是随便派几个高手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将香雪公主救走藏匿起来便可,而后涣王殿下再故意问下官要人,到时候皇上最多会治下官一个办事不利之罪,却断不会要了下官的命。可是现在……现在香雪公主身重剧毒,下官怕是……”   岳明松生性胆小怕事,这一点朝中众人皆知,想他一直以来最多也只是附和着毓家和傅家打打下手,大奸大恶之事却从来不敢插手,所以他所言倒是没有可疑之嫌。   心底轻轻一声太息,苏夜涵知道,苏夜涣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劫走墨香雪是有原因的,苏夜涣之所以带墨香雪回京本就是要替她洗清哈拉族之冤,若是他派人劫走了墨香雪,那就意味着今后墨香雪只能活在暗地里而无法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起。再说那时苏夜涣还不能完全相信岳明松,所以想再看看他下面会有何举动。   却是不想,就是他的这一个犹豫,才让墨香雪陷入生命威胁之中。   匆匆回到涵王府,何子邵寅几人早已在那儿等候他多时,一见到苏夜涵便迎上前道:“王爷,玄音姑娘受伤了。”   苏夜涵声音沉冷,道:“我知道了。”而后大步朝着玄音的房间走去。   从他打开流星鸟带来的信函那一刻他便已知晓,正是因为玄音受了伤,行动受阻,她才会放出流星鸟将消息传给他,信函背后更是有一个小小的血印。   轻轻推开门,屋里有一阵淡淡的药味儿,看来她已经自行用过药了。苏夜涵缓缓入内,正好看到玄音勉强着下了床来到桌前,“受了伤就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下人做就好。”他说着上前扶住她,不由分说将她又送回了床上躺下。   “你怎么来了……”玄音脸色有些苍白,她不放心地看了苏夜涵一眼,问道:“香雪公主怎么样了?”   “她中了毒箭木,眼下所有熟知医术之人都不在京中,已经派人去请彤妃。”苏夜涵三言两语说完情况,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玄音,冷刻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是谁伤了你?”   玄音摇摇头,想了想道:“不知道,来人全都黑衣蒙面……还好是你思虑周全,让我假扮成香雪公主身边的侍女前往探监,否则断不会发现她中毒。只是,那毒箭木又名见血封喉,毒性猛烈,只要一滴就能毒杀两三人,香雪公主能撑到你和涣王出现已然是幸事,即便彤妃跟随在清尘郡主身边多时,怕是也无能为力……”   苏夜涵目光凌冽,看了窗外一眼,道:“所以这事,必须要找衣凰才行。”   玄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见苏夜涵回身向她点点头,她立刻会意,道:“好,人命关天耽搁不得,我这便给她传去消息。”   说罢只听她对着窗外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类似于鸟叫,片刻之后一只流星鸟便飞来落在她的手上。   “小家伙,又要麻烦你了。” 【二百二十四】伊人之心君自怜   厢房外,岳明松早已派来数十名高手层层守卫,又有董未和巩申一前一后看守着,墨香雪所待的房间可算是十分安全。   仔细地检查了墨香雪的中毒情况之后,红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隽眉紧锁,最后素来冷傲不羁的她竟忍不住叹息出声。   “是毒箭木。”她缓缓开口,而后回身去看焦急等着的苏夜涣。   “正是,嫂子可是有结得的法子?”听她道出墨香雪所中之毒,苏夜涣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她既然知道是何毒,就有可能知道解毒的法子。忧的是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种毒十分棘手。   红嫣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满是期许的眼神,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他实情。“这种毒我也只见过一次,准确地说只见过一次中了此毒的人,据说这毒箭木之毒毒性十分猛烈,一棵树里的毒汁足以毒杀一城之人,中毒之后,快则不到一刻钟便可要了人命,即便有幸多活些时辰,也撑不过一个时辰……”她说着将目光移回墨香雪身上,似叹息又似庆幸道:“好在香雪公主用过小姐的解毒药,那种药只要用过一次,便会留在体内,对侵入心脉的毒物有抵抗之效。眼下虽未能解了公主的毒,却也算是暂且保住了公主的性命,能拖上一些时间留给我们找解药。现在麻烦的是,这解药……”   苏夜涣连忙问道:“解药如何?是不是不容易得到的草药?这没问题,我即刻进宫取药,宫里的药库里存了许多世间难寻的珍贵药材……”   红嫣不忍他再说下去,连连摇了摇头。“不然。这毒箭木的解药时间只有一种,可是我却从未见过,只是听小姐提起过,名字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姐曾说过这这种草药一般只有在南方一带可见。毕竟毒箭木并非寻常毒药,更是鲜少有人会用它来毒害人,当时也就没有在意。”   刚刚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这么又断了,苏夜涣顿然失了神色,神情凝重无比,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墨香雪,只觉心如刀绞,却又有心无力,没有丝毫办法。   “砰!”突然他重重一拳打在桌案上,桌面上立刻出现几道裂缝。   见他这副模样,其他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直站在珠帘外面的苏夜涵淡淡瞥了一眼众人,看了红嫣一眼,红嫣会意缓缓走出,正要行礼,却被苏夜涵出声打断,“方才彤妃所言衣凰的药可暂且保住香雪公主的性命,不知是可以保多久?”   红嫣想了想道:“若我记错的话,是三天。那次我遇见的那个中毒的人也是因为服了小姐的解毒药才勉强又撑了三天,直到玄清大师出现方才解了他的毒……”她顿了顿,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看了一眼苏夜涣的背影,小声道:“涣王那般模样,有些话妾身实不忍心说,这毒箭木之毒就连小姐也未必解得了,只怕还得玄清大师亲自出马方才有的救……”   听得此言,苏夜涵的心也不由得沉了沉。   连衣凰都解不了幺?可是眼下莫说玄清大师,就连衣凰和杜远都不在,又该如何是好?   三天……他侧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午时,若是行程顺利的话,按路程来算,再过两三个时辰流星鸟就该能够赶回来了,既然玄清大师此时也在宛城,就应该能够带回解毒的法子。剩下的两天时间来找解药,不知够不够用。   依红嫣所言,解药只有在南方一带才有,可偏偏此时南郡叛乱,鹿河以南的南方一带如今已是战火一片,只怕就算知道了解药为何,也不好找吧……   “涵王。”   正沉思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苏夜涵不由回神,见红嫣正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似是有话要说。“彤妃有何事,只管说来。”   红嫣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断然问道:“虽然皇上不让消息外传,但是你我都知如今宛城瘟疫盛行,小姐此行前去宛城,难道涵王就不担心吗?”   苏夜涵心底蓦地一凛,似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丝波动情绪又被人勾了起来,神色瞬间沉冷下去。抬首淡淡地瞥了红嫣一眼,他清冷一笑道:“担心又如何,不担心又如何?我担不担心于她而言,何时重要过?”   “呵呵……”红嫣忍不住轻笑两声,笑意微凉,只听她语气澹澹,道:“是么?原来涵王竟是这么认为?那可真是难为了小姐的一番真心。”   苏夜涵不言,只是眸色清凛地看了她一眼,红嫣迎上他的目光低头一笑,道:“与涵王相识至今,小姐为人如何,相信涵王不会比妾身了解的少,其实不用妾身多言,涵王也该能感觉得到小姐待涵王如何。年初突厥之乱,涵王奉命前往与突厥交战,小姐放心不下,硬是将照顾姐姐的任务交与我,自己则前往北疆,暗中帮助涵王与洵王抗敌,想来以涵王的聪明,总不会认为小姐是因为放心不下洵王所以才去北疆的吧。”   她侧目看向苏夜涵,见他微微垂首,敛了眸色,看不出他一丝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正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某种情绪。红嫣继续道:“听小姐所言,她那次去不仅仅是因为放心涵王,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涵王说。”   苏夜涵下意识地脱口想问“什么事”,话到嘴边终于又收住了,听红嫣的语气,似乎她也未能确定衣凰所为何事,只怕她也不知晓。   心底轻轻太息一声,他抬眸看向红嫣,眸色清肃,“多谢彤妃告知这些,此事我心中自有思量与打算。”   红嫣敛眉巧笑,道:“那是最好。”   苏夜涵又道:“衣凰那边我已经将香雪公主的事传了消息去,相信傍晚时分应该就会有了答案,届时还要劳烦彤妃协助解决解毒之事。”   红嫣点头道:“香雪公主是二位王爷的好友,亦是小姐的好友,只要是妾身能帮得上忙的,自然是义不容辞。”   ……   宛城城内,四处有恶臭之味传来,许多地方烟雾缭绕,到处都有风焚烧过的痕迹。   天朝建朝近五百年,瘟疫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虽然大家都想能保得亲友一份完整的尸身,可是染了瘟疫的尸体若是不能及时焚烧掉,依旧能将瘟疫四处传染,甚至比之活人传得更加疯狂,所以城内凡是已经染上瘟疫不治而亡之人,即便自己亲人不愿动手,也会被其他人抢了尸体、寻个坑火化。   由是因此,一时间被封闭在城里的一部分人即使没有染上瘟疫、也未曾已经危在旦夕,却还是死在了抢夺尸体的混乱中,时不时会在城里那些鲜少有人踏足的角落里发现一两具尸体,有些已经腐烂。   若是不能及时将这些尸体找出来处理掉,即便找打了医治瘟疫的法子,也不能彻底解决瘟疫的问题,那些隐在暗地里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瘟疫再次散播开来。   放眼望去,每条大街小巷都有穿戴严密、遮了面罩的侍卫正四处寻找着那些尸体,另一些人则随着闵吉一群人一个一个确认城里那些人的状况,将已经染上瘟疫之人和只是有了征兆、尚未染上之人分别隔离开来。   这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想法之一,只有暂且先稳住瘟疫的进一步扩散,再找到解决的法子,才有可能将它完全遏制住。   自从到了宛城,衣凰便一直是男子装扮,吩咐了所有人称呼她慕公子,这几日来倒是有不少人真的将衣凰当成的男子。   眼看着她提起药箱就要进城去,苏夜泽从身后赶来,喊道:“衣凰等等。”   衣凰回身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若是你想和去一起进城这事,那就免了。”   苏夜泽不由撅嘴道:“我为何就不能与你一起进城?那些侍卫不都进去了吗?再说昨天你与玄清大师调出来的那份药汤虽不能治得瘟疫,但至少也算能防止被染上不是吗?”   衣凰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搞不好就要整个宛城的人陪葬,这罪名我担不起。”   苏夜泽不由气馁,转而又道:“我来找你倒还真不是为了进城之事,而是帐篷附近飞来了一只怪异的鸟儿,落在你晾在外面的衣物上,赶也赶不走,别人又靠近不得,我就想它既然认准你的衣物,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你知道的最多……”   “怪异的鸟儿……”衣凰愣了愣,霍然惊道:“难道的流星鸟?” 【二百二十五】人生到处知何似   帐篷周围的木屋刚搭好了一半,按照宛城总兵刘文的吩咐,已经最先将老弱妇孺搬进了木屋内,其他人暂且用帐篷撑些时日,衣凰和苏夜泽几人坚持不愿住进木屋,刘文无奈,强求他们不得,只好让他们住在帐篷里。   厚重的门帘已经撩起挂在一旁,两面的窗子也已经打开,可是帐篷内依旧燥热无比,苏夜泽额上汗水成珠,时不时以袖拭汗。   不同于他的躁动,衣凰要冷静得多,只是那双清眸中隐隐约约透出一缕冰冷的寒意,苏夜泽每一次见到她这副表情都会忍不住心下暗惊,心知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蓦地,她站起身,握着信函快步走出帐篷,直奔着玄清大师配药的药房而去,苏夜泽连忙起身跟上。   尚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儿,许多种味道掺杂在一起,已然分辨不清。正立于药架旁的老僧并未着袈裟僧袍,只着一件简单素雅的白色僧衣,却丝毫没有遮住他那番翩然临于世的孑然气势。   “师父。”衣凰大步上前,嗓音沉敛道:“徒儿有事急请师父出手相助。”   “嗯……”玄清大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不急不忙地将手中的草药全都理好放好之后方才回过身看着衣凰,“京中出事了?”   衣凰和苏夜泽齐齐一愣,而后衣凰轻笑一声,道:“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师父。”   玄清大师摇头笑道:“为师只是看你神色焦急,便自行猜测罢了。能让你忧心的如今除了京中之人,还能有谁?”   说话间衣凰已经拉着他到桌旁坐下,将信函交到他手中,道:“涣王殿下的一位好友中了毒箭木之毒,眼下京中无一人知晓如何解毒,更勿论找到解药。”   玄清大师目光稍稍一沉,道:“毒箭木之毒最慢一个时辰便可要了人命,只怕这个时候……”   衣凰忙道:“师父放心,她曾经服过我的解毒药,应该能够缓上三两天。”   闻言,玄清大师的神色不由舒展看来,轻轻点点头,道:“若是如此,想来应该还有救。”   衣凰和苏夜泽忍不住一喜,苏夜泽忙问道:“这么说,大师有解毒的办法?”   玄清大师道:“解毒的法子有倒是有,只是眼下宛城情况紧急,老僧定是离不开了。”   苏夜泽不由又一阵丧气,道:“那大师还说有的救?”   “呵呵……”看着苏夜泽这模样,玄清大师不禁捋着胡须轻轻一笑,道:“老僧离不开,不代表没有别人可以代为前去救人。”   闻言,衣凰不由微微一怔,惊道:“师父的意思是……”知她会意,玄清大师便笑着点点头。   衣凰笑了笑,道:“若是师叔他老人家能够出手相救,香雪公主定然会无事。”突然她隽眉一蹙,担忧道:“可是,从这里到陆家庄,便是用上最快的马匹、马不停蹄也要三天左右的时间,香雪公主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   玄清大师却丝毫不见着急之色,道:“你人在京中,却没察觉陆老头已经到了兹洛城么?”   衣凰不禁微微愣了愣,而后弯起嘴角轻轻笑开,道:“陆老头向来行踪不定,我察觉不了也不足为奇。既是如此,师父还是赶紧修书一封传回京中,眼下解毒救命才是最重要的。”说罢她侧身看了一脸茫然的苏夜泽一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取笔纸。”   苏夜泽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连忙起身走出药房。   玄清大师看着二人,待苏夜泽一走就无奈地笑了笑,对衣凰道:“你这丫头……竟然把十三王爷当跑腿的使唤。”   衣凰挑眉一笑:“是他自己说到了宛城一切都听我的。”   玄清大师摇摇头,而后正色一叹,道:“但愿师弟这一次身上带了那药。”   闻言,衣凰不由得也收了笑意,脸色微沉,玄清大师的担忧也正是她的担忧,虽然之前那一次毒箭木之毒是玄清大师所解,但是所用解药却是陆老头陆令成之所有,那是用红背竹竿草所制成的药丸,而红背竹竿草便是这世间唯一能解毒箭木之毒的解药。然而这种草药只在南方一带方可见其踪迹,而且它长相普通,极不起眼,莫说是一般大夫,便是宫中太医怕是也没几个人认识,就连衣凰也只见过一次。   所以这红背竹竿草极其难得,用它制成的药丸也自然是千金难求,不知道这一次陆老头有没有将这药带在身上。   ……   苏夜澜在下人的引路下绕了好大一圈,总算到了墨香雪暂待的院子。   房间四周以及这座院子四周皆已被侍卫层层围住,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便是有人来袭,这些侍卫防守不住,却也能惊动了房间里的苏夜涣以及董未、巩申等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而闯进来显然是不可能。   只是,既然苏夜涣选择将墨香雪安置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甚至都未曾移出刑部后院,想必他暂且还不想将此事泄露出去。   刚刚进了院子便看到一抹浅色身影一晃而过,苏夜澜挥手屏退下人,自己快步跟上去,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旁边的一座亭子里,“七哥,果然是你。”   苏夜涵回身,神色清淡,道:“你怎么来了?”   苏夜澜道:“我刚刚从母妃宫中出来,听得香雪公主中毒,便赶来看看情况如何。”   苏夜涵不由轻轻蹙眉,道:“靳妃娘娘也知道了此事?”   苏夜澜淡淡道:“不仅是母妃,宫中包括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在内的许多人都已知晓,只怕这事很快就会传到父皇耳中。”   闻言,苏夜涵的眉头皱得更深,苏夜澜见状,不解问道:“七哥,有什么不对?”   轻轻摇头,苏夜涵道:“只是觉得这事传得未免有些快了,香雪公主上午中毒,我与九弟即刻赶到,命岳明松立刻封锁消息,在事情真相查清楚之前,本不欲让此事外传,却不想不过几个时辰,连宫中诸位娘娘都已知晓。按说,既然刑部没有透露出消息去,旁人应该不知晓此事,凶手就更应该不会主动泄露出去,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才是。”   苏夜澜微微一惊,道:“七哥的意思是,这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   苏夜涵浓眉紧蹙,道:“现在还不清楚,须得仔细查过之后方能下定论。”   苏夜澜点点头道:“七哥所言极是,既然此事已经传了出去,想必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理,宫中应该很快就会传来旨意彻查此事,这样也好,免得你和九哥暗中查探,有什么不便。”   苏夜涵敛目,不言,似是默认了苏夜澜的话。   一时无声,兄弟二人并肩而立,目光投向不远处正百花怒放的花园,二人各有心事,不禁看得有些出神,只听苏夜澜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苏夜涵一听,刚刚舒展的眉骤然一抖,侧身向苏夜澜望去,以眼神相询。   “呵呵……”被苏夜涵这么一看看得有些诧异,苏夜澜回神,笑道:“方才一个走神,想起了刚刚在母妃宫中听到的一个名字。”   苏夜涵掩去诧异的神色,面上淡然问道:“什么名字?”   苏夜澜道:“好像是……夙飖。”   苏夜涵心中骤然一凛,明白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只是这番情绪变化皆被他隐匿了起来,只听他用随意的语气道:“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靳妃娘娘怎会跟你提起这个名字?”   苏夜澜淡笑道:“不瞒七哥,听母妃之言,这个名字是她与贵妃娘娘从父皇口中听来的,而且是父皇在睡梦中不小心说出。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父皇梦呓,但是仅凭母妃的描述,还是能想象得出父皇一定很在意这个名叫‘夙飖’的人,否则像他这般小心谨慎之人,断不会在梦中喊出她的名字。至今父皇只在梦中喊过三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楼妃娘娘,一个是贤妃娘娘,还有一个便是这个‘夙飖’……”   他说着看了苏夜涵一眼,似有什么不好说的话。苏夜涵淡淡一笑,道:“十四弟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便是。”   苏夜澜点点头道:“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母妃说她与贵妃娘娘都感觉得到,父皇对这个‘夙飖’的重视……似乎更甚于贤妃娘娘……”   听得此言,苏夜涵眸色“倏忽”一沉,苏夜澜收声,见苏夜涵神色微冷,只当他是因为听得贤妃娘娘的事情,勾起了往日的伤感回忆。   他又怎知,这个名为“夙飖”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女子,还是衣凰的娘亲!   他们兄弟一行人虽然多次前往冰凰山庄,然几乎每一次都只是待在前院,最多到了印月阁便会止步,而那夙飖阁在正院靠后的地方,他们并没有见过,再说也没人跟他们提起过夙飖这个人,他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夙飖本是凤衣宫前一任衣主,听睿晟帝所言那是个奇特的女子,所以睿晟帝认识她、念起她本不足为奇,只是人人都知一直以来睿晟帝最喜爱的妃子便是冰贤妃,若真如靳妃所言,夙飖比冰贤妃还要重要的话,却为何宫中那么多妃嫔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甚至她的名字?   看来,这件事就只有找宗正问一问了,毕竟他从睿晟帝登基为帝开始便随在左右,甚至在睿晟帝继位前,他就是睿晟帝在宫中的亲信。 【二百二十六】为伊使得君王错   日落西山,晚霞似锦,天边一道深红色,似要抹红世间的一切,越发的耀眼。   整个帝都皇城都被笼罩其中,仅存的微光透过窗子照进殿内,在地上撒下一片橙红斜影。   锦墨阁虽大开着门,然四周窗子紧闭,仅仅留了朝西的一扇小窗,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走近了方可辨清对面的人。   宗正小心翼翼走进屋内,关紧门,而后对着那个背对他而立的男子俯身拜道:“老奴参见涵王殿下。”   “大人不必多礼。”苏夜涵缓缓回身,抬手示意宗正免礼、入座,“大人事务繁忙,本王却多有打扰,真是劳烦大人了。”   刚刚入座的宗正听得此言,连忙起身,道:“王爷言重了,这些都是老奴分内之事,何来劳烦?王爷有何吩咐尽管道来,老奴自当竭力完成。”   苏夜涵轻轻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道:“大人也是明白人,本王就不与大人兜圈子,今日本王找大人前来实是有事相询。”他说着看了宗正一眼,见宗正已经坐回座上,虽然还是那般小心谨慎,却也镇定得很,便知他早有心里准备,便开口问道:“敢问大人可曾听过‘夙飖’这个名字?”   “啪……”轻轻的一声响,宗正刚刚端起茶盏揭开杯盖,听得“夙飖”二字,蓦地手上一抖,杯盖落在杯子上。   果然,他是知晓此事的!   苏夜涵不动声色,故作不见,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低头呷了一小口茶,继续道:“大人跟随父皇时间最久,最父皇的一切都比本王兄弟几人了解得多,想必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大人可知他与本王母妃贤妃有何关系?”   宗正的脸上闪过一阵慌乱,他垂下头去颤抖抖地将杯盏又放回桌子上,努力稳住情绪。   “呵呵……”过了半晌他突然轻轻笑出声来,笑声低沉而感慨,轻叹一声道:“王爷终于还是查到这一步了。”   苏夜涵眸光微微一凛,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大人此言何意?莫不是大人早就知道本王会来向大人询问此事?”   宗正叹道:“不瞒王爷,自从得知王爷追查当年贤妃娘娘葬身冷泉宫一事,老奴便知王爷定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王爷心思素来是几位王爷之中最为细腻之人,断不会轻易放过一丝可能的线索。前不久薛昊被废,没过几日皇上提及羽林卫统领之职,中书令绍驸马等一行人极力推荐神武卫统领冷天月,那时老奴便知王爷已经查到了冷忻……”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目光怔怔地盯着打开的小窗,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声音中带了些沉重:“老奴记得那时冷忻刚进入右骁卫不久,此人人品端正,年轻有为,本该是大有前途,怎知冷泉宫大火不久之后,在一次夜巡中遇上了潜入宫中的盗贼,被对方打成重伤,成了废人,瘫倒在床多年……唉……”   只是那段时间遭受了贼人毒手的却远不止冷忻一人,当年随傅田前往冷泉宫的禁卫军中有许多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或者身受重伤,或聋或哑或瞎。   “想来,那时出事的这些人应该不会只是因公受伤这么简单,怕是有人故意暗下杀手吧。”   冷眸一垂,苏夜涵用眼角余光瞥了宗正一眼,沉声道:“大人知晓的事情倒是不少。”   宗正笑道:“当年贤妃娘娘出事之后,皇上曾经命老奴暗中彻查此事,所以也算查到了一些线索,只是当时朝政不稳,又有太后娘娘暗示,皇上为了天朝社稷稳固,才放弃了追查。那时所有人都猜想得到贤妃娘娘之死并非天灾,乃是人祸,若是真的一查到底,指不定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   这一点苏夜涵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一想到冰贤妃惨死的模样,心底那团极力压抑着的怒火就会不断涌出,从六驸马李越风之死,到冰贤妃之死,再到苏潆泠之死,他身边的亲人在一个个离他而去,而这一切却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而是人为,他无时无刻不想立刻找出凶手手刃之!   双手紧握,指间传来咯咯的响声,宗正闻之不由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看到他眼中汹涌着的杀气,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待他想要再仔细看清楚时,苏夜涵早已收起多余的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清淡冷然的态度。   淡淡睨了宗正一眼,苏夜涵问道:“大人跟我说这些,与夙飖此人有何干?”   宗正先是一愣,而后无奈失声一笑,道:“老奴年纪大了,这头脑未免有些不灵活,只是一想到夙飖这个人,就忍不住想起贤妃娘娘来……”而后他重重一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喉,想了想方道:“夙飖……乃是当今睿晟帝登基为帝之前所心仪的女子,或者说皇上之所以会成为皇上,与这个女子大有渊源。”   闻言,饶是苏夜涵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俊眉一蹙,问道:“此言何意?”   宗正定定地回忆了一眼,缓缓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老奴还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先帝病重,有一日晚间先帝连夜召当今皇上也就是当年的仁王爷进宫去,这一召来得又急有奇,老奴得知消息后恐是些对仁王不利的事情,便想着先一步去打探一下消息,不想那晚大明宫守卫森严,老奴根本靠近不得,直到仁王进了宫,才带着老奴一道进去。那晚的紫宸殿出奇的安静,紫宸殿四周的守卫都已撤去,只剩下一些贴身的宫人,却还是远远地候在院子里。见此情形,仁王大感情况不对,担忧先帝出了什么事,便没有贸然出面,而是带着老奴从一侧悄悄潜到寝殿,结果仁王和老奴尚未进殿,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先帝的声音,另一个却是未曾听过的女子声音,仁王心存疑惑,便悄悄朝殿内看了一眼……老奴当时虽未看见殿内之人,可是看仁王的神情与眼神,也可猜想得出那是个如仙人一般的女子。而后那女子与先帝的谈话老奴并非听得清楚,倒是仁王自幼习武,觉察力比常人好,看样子是将当时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苏夜涵神情清肃,道:“那个女子,就是夙飖?”   宗正点头道:“没错。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仁王当即扭头离开了寝殿,正欲离开紫宸殿,却在后院花园被人截住,便是之前与先帝谈话的夙飖。她的武功当真了得,便是仁王也不是她的对手,瞬间便将仁王与老奴制住,说是仁王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要除之以绝后患。仁王却不慌不忙,道那些东西本就是为帝王者可知的秘密,虽然他那时还只是个仁王,但他日登基为帝之人必是他。当时老奴以为自己活不过那天晚上了,毕竟老奴听到了太多一个奴才不该听到的秘密,夙飖也不信仁王的话,仁王便又问她道,君帛太子为人阴险歹毒,便是这一点就有违为君之道,难当大任,又如何能继承帝位。夙飖思索了一番之后对仁王道,她可以暂且不杀仁王,她给仁王三年的时间,若是仁王果如自己所言那般能登基为帝,那天晚上的一切便不存在,但是若是仁王做不到,或是将此事泄露出去,她必会让仁王府血溅当场,鸡犬不留。一个二八年华的小丫头竟然对仁王说出这番话来,老奴当时已经吓得双腿发软……”   宗正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赞叹又似畏惧。苏夜涵虽未亲眼见到当时的夙飖,但是通过宗正的话语也不难猜出,那时是夙飖是个何等凌厉气势,不说别的,就看她的女儿衣凰是何模样,也猜得出她的娘亲夙飖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老奴是断然没有想到夙飖竟然真的放过了仁王和老奴,不过老奴相信她绝对有那番能耐让仁王对所知秘密守口如瓶。夙飖离开之后,老奴曾想自我了断,不想仁王就留下了老奴的性命,道是老奴是这宫中他唯一信任之人,老奴一想自己家中还有亲人,若是就这么死了也是不值,便将亲人的住址告知仁王,以他们的性命作保,发誓此生绝不背叛仁王。如此一来,虽然他们会处于仁王的监视之中,但至少也能受到仁王的保护,老奴便安心伺候好仁王,那便可相安无事了。许是先帝年迈,记忆不好,竟也忘了那晚召见仁王之事。可是自那以后,原本一直心存犹豫的仁王突然就变得凌厉狠烈起来,正如传言那般,君帛太子之所以会被废去太子之位并非偶然,所有一切都是在仁王的计划之中。原本先帝就对仁王器重有加,后又连夜召见仁王,被君帛太子得知之后就处处为难仁王,与之作对,仁王便将计就计,对自己下毒,又收买了君帛太子身边亲信,命他指证君帛太子乃是下毒之人,先帝得知后大怒,废其太子之位,另立仁王,可是也因此气急攻心,没能挨过当晚便去了。先帝驾崩之后,仁王继位为睿晟帝,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是那之后皇上时常头疼欲裂,痛苦不已,想来便是那时所服毒药所留下的结果……”   说到这里,宗正早已是连连叹息不止。他本以为这段往事会彻底成为过去,再也不会被提起,可是……   唉——   听得宗正所言,苏夜涵心惊不已,好在凤衣宫之事他事先就已知晓,夙飖的身份也很清楚,才能保持这般镇定淡然,只是,这些究竟与他的母妃冰贤妃有何关系?   宗正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叹一声,道:“皇上登基之后老奴便再也没有见过夙飖,虽然皇上对她思念至深,但终究为了顾全大局,并未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老奴以为这个人会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出现。可是,当老奴见到贤妃娘娘之时,便立刻明白当时所传仁王府一位外族侧妃最受宠的原因了,那位外族侧妃正是库莫奚族的公主也就是后来的贤妃娘娘,因是侧妃,刚入宫时只封了个修容的身份,只是很快便又借着王爷周岁之宴封为冰夫人,半个月之后便升为贤妃娘娘。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晋升像娘娘这般迅速之人,一时间倒是招来不少非议,怎奈皇上对娘娘保护周全,其他人不由心存忌惮,终是没辙。”   听到这里,即便苏夜涵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方才所说明白母妃为何如此受宠的原因,究竟是为何?”   宗正稍稍犹豫了一下,苏夜涵看得出他的担忧,便道:“你尽管说来,本王绝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闻言,宗正便道:“之前因着老奴只是个奴才,一直未曾得见仁王府的几位王妃,后见着贤妃娘娘,老奴当时震惊万分,贤妃娘娘当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夙飖……” 【二百二十七】直道相思了无益   若说之前宗正绝不相信这世间不相干的两个人能如此相像,在见到冰贤妃的那一刹那他也不得不信了。若非冰贤妃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若非她身上那股清润温雅的气质,宗正定是要把她当夙飖了。   彼时,冰贤妃正陪着楼妃一道前来见睿晟帝,宗正无意中听到楼妃称呼她为“儇妹妹”,当即明白这个长得与夙飖如此相似之人便是一直盛传的那位仁王府的美人,库莫奚族的公主,仁王府最受宠的侧妃,冰儇……   宗正悄悄抬起头瞥了苏夜涵一眼,见他虽面无表情,然那眼中的冷冽寒意屈辱让他忍不住地打颤,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苏夜涵。   这样的涵王,让宗正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的压迫感让他有种想逃的冲动,此时他已不再是平日里淡泊幽雅的涵王,绝对不是!   难道,这就是睿晟帝所言的“涵王真正的气势”?   小心地清了清嗓子,宗正低声喊道:“王爷……”   苏夜涵不曾答他,只是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宗正心下狠狠一凛,连忙垂首不语。   见状,苏夜涵敛去眸中冷意,然他身上那股冷决气息却不曾散去,缓缓开口道:“依你之言,母妃如此深得父皇宠爱,是因为那个名为夙飖的女子?”   宗正连忙起身,正要行礼,却听得苏夜涵冷冷一声:“坐着答话就好。”宗正不敢违抗,只得又坐回座上,冷汗津津,道:“依时间推算,正是皇上见着夙飖之后,才前往替库莫奚族解难,而后取了贤妃娘娘为侧妃。据传贤妃娘娘入府时阵势丝毫不亚于当初的正妃仁王妃,便是楼妃娘娘入府时也未曾有过那般阵势。旁人都只道因为贤妃娘娘身份特殊,又是世间难寻的美人,便是老奴起初也以为是因为如此。可是皇上登基之后,老奴在旁伺候,多次听到皇上在梦中喊着夙飖的名字,甚至有一次说了梦话,道夙飖狠心弃他,他如今已寻得一位与夙飖如同一人的女子,这女子视他如天如命……”   “啪——”苏夜涵眸子骤然收紧,浓眉紧蹙,蓦地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茶水溅了几滴到杯子外面,等他挪开手时,那杯盖已经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纹。   果真如此么?母妃如此受宠,只不过是因为长得和那个他最初心仪的女子如此相似罢了?原来这么多年,母妃一直尽心尽力待他一人,却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替身,一个影子而已么?   他隐藏得是那么好,瞒过了所有人,不管是因为凤衣宫还是其他原因,总之除了他和宗正,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夙飖的存在,众人都只知道贤妃娘娘深得圣宠,无人可及,在她火殒之后,睿晟帝茶饭不思,不理朝政,昏沉度日一年多。后衣凰进宫面圣,深受睿晟帝喜爱,对她宠溺、放纵有加,旁人只道是因为衣凰长得像母妃,却不想并非是因为她长得像母妃,她只不过是长得像自己的娘亲,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夙飖的女儿而已!   睿晟帝竟隐藏得如此之好,一直以来旁人都认为是衣凰借了冰贤妃之势,却不知是冰贤妃借了那张与夙飖如此相似的容貌!   心底的怒火几乎就要冲破压抑,涌出胸腔。他的手按在桌上,身上杀气隐现,掌心真气暗暗凝集。   “啪啦……”一声清脆的响声,宗正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那张桌子此时必是裂了缝,而那股慢慢逼近的杀气也让他心底一阵心慌。   虽然来之前他就想到可能会是这种结果,可是他错料了苏夜涵,他断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向来温和儒雅的涵王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压迫气势与杀意。他垂首,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只是转瞬间,那个压迫人的气势又渐渐淡去了。   宗正疑惑地抬头看向苏夜涵,正好对上他清凛的眸子,苏夜涵睨了宗正一眼,冷声道:“大人可知自己今日这一番话,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的?”   他声音冰冷,如经冰濯,眼神冷魅深刻,如同夺命阿修罗,然听此一言宗正豁然就镇定下来。他既是如此问他,想必已经放弃了杀他的念头了吧。   “呵,老奴只有这一条命,不用王爷动手,怕是也挨不过几个年头了。”   “大人倒是看得开。”苏夜涵声音依旧清冷,“既然你不怕死,今日又为何做出背叛父皇之举,将这些告诉本王?”   “王爷,老奴从未想过要背叛皇上。”宗正深深欠身,“老奴能活到今日,全凭皇上保全,便是老奴的家人也多亏了有皇上的照顾。可是老奴年事已高,怕是命不久矣,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宫外那十来口亲人。”   苏夜涵俊眉微微眯起,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只听他继续道:“今日老奴前来告知王爷一切,只有一个请求,便是求在老奴归西时候,王爷能保全老奴的亲人,若能如此,即便现在就要了老奴这条老命也罢。”   苏夜涵沉吟良久,终于缓缓道:“本王答应你,定会保你亲人周全。”   宗正一听,不由得连忙起身伏地道:“老奴谢过王爷大恩!”而后又上前将一张字条交到苏夜涵手中道:“这是他们的住址。”   苏夜涵站起身,不去看他,“宗正,这一局你赌的太大了。”   “呵呵……”宗正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并非老奴赌的太大,而是老奴知道王爷有慈悲之心,老奴斗胆说句该掉脑袋的话,这段时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老奴看得出王爷身上有成大事者该有的果决,已有为国君者该有的悲悯之心,沉着冷静,思虑周全……王爷,何不尽力一搏……”   “咻……”宗正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白色影子飞快朝自己而来,擦过耳边扎进身后的柱子里。   那是茶盏杯盖的碎片!   “本王虽答应保你亲人性命,可却没说过能任你胡言乱语。”说话间,一道森寒的锐光从他眼中闪过,苏夜涵冷冷看着宗正,“你今日之言本王权当没有听说过,相信大人也该明白你今日未曾见过本王。”   宗正颤巍巍道:“老奴明白。”   “明白就好。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说罢,他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王爷……”宗正突然在身后喊道,“老奴知道王爷与郡主的心意,只盼着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王爷与郡主能成佳眷。皇上……皇上对郡主非比寻常,还望王爷和郡主要多加小心。至于贤妃娘娘,请王爷信老奴一眼,皇上对娘娘那是有真切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的夫妻之情并非虚假,望王爷莫要因此忌恨了皇上……”   苏夜涵脚步缓慢却沉重,宗正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听见,也不想听见。   想起初见衣凰之时被她那张似曾相识的容貌所惊,再想起她那双如狐一般总是透出一丝邪气与灵气的眼睛,他始终都知道即便她与母妃相像,但终究那眼眸背后所掩藏的灵魂是大不相同的。   早在除夕那夜睿晟帝告知他凤衣宫之事,说起夙飖此人之时,他便猜到睿晟帝对夙飖有情,只不过当时睿晟帝只与他说了他登基为帝之后见到夙飖那次,却只字未提先帝在世时的那次。想来睿晟帝是刻意将那些事情隐瞒起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与夙飖的往事,更不想让他认为他的母妃是旁人的影子。   也或者,当真如宗正所言那般,即便最初睿晟帝因为夙飖而多加宠爱冰贤妃,可是后来也渐渐发现了冰贤妃的好,对她动了真情也不一定?   宗正所言不假,睿晟帝对衣凰感情非比寻常,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虽然睿晟帝素来最重纲常伦理,断不会因着衣凰是夙飖的女儿,或是她长得与冰贤妃如此相似就欲纳她为妃,可是他却动了百般心思,一心阻止衣凰嫁人,他想将衣凰留在自己身边,然衣凰不愿受宫中繁琐事宜束缚,所以他便保留了衣凰的冰凰山庄和清尘郡主的身份,让她留在京都之中。   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夙飖,放不下母妃,甚至于开始放不下衣凰……   是了,睿晟帝放不下衣凰,所以在除夕夜那晚毓皇后极力想要他为衣凰赐婚时,睿晟帝故意跳过了他和苏夜洵,而选择了苏夜泽。那是因为睿晟帝知道衣凰的脾气,他知道衣凰一定会拒婚,而后他便将衣凰关进大宗院,将她禁足宫中。   一切都已在睿晟帝的预料之中,否则他又怎会爽快答应为衣凰赐婚?   蓦地,苏夜涵脚步一滞,心底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匆匆回了涵王府,邵寅正好端着汤药走来,苏夜涵面色清冷,对邵寅道:“收拾东西,备马!”   “备马?”邵寅不由一愣,搁下汤药,问道:“王爷这是要出行?可是郡主交代过王爷旧伤复发,这段日子要静养……”   蓦地,一道沉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吓得邵寅一怔,收回到了嘴边的话,转而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苏夜涵回身看向窗外,目光凛凛,冷然道:“宛城。” 【二百二十八】相顾无言君自知   一直以来衣凰与他虽时好时坏,两人也很少碰面,但却一直同在兹洛城中,即便他见不到她,但只要知道她在哪里,便可心安。   可是如今,她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京都,去了瘟疫正盛行的宛城,初想来未觉不妥,可是她离开的时间越久,对她的事情知道的越少,他便不由得越发担忧。   听了宗正的话之后,那种不安更加强烈,他从未感觉到过衣凰离他如此之远!   将至月中,夜晚月虽未圆,月色并不算明亮,却足以辨清去路。一行三五人策马扬鞭,几乎是马不停蹄,趁着月色赶路,待天边出现红色亮光的时候,宛城已然清晰可见。   日夜不休地忙碌了好几日,虽然还未找到彻底解决瘟疫的法子,但至少眼下已经能够控制瘟疫继续扩散传染。   城中的众人已经暗染病程度轻重分拨安置妥当,城外的木屋也已搭建好,将百姓移至木屋中。前两日以闵吉为首的众人太医持着睿晟帝口谕前往邻近各城收集草药,因是睿晟帝下令命他们全力解决瘟疫之难,是以临近各城也未敢有丝毫怠慢,到还算配合。   眼下唯一的问题,便是找到清除瘟疫的药方。   衣凰与杜远一道往着城里走去,身旁有抬着尸体的人快速走过,到了一个大坑附近,将尸体放置其中,而后点火焚烧。   不远处隐约可以听见一阵哭泣声,衣凰眉角稍稍一沉,不由握紧双手。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拍了拍,杜远看了她一眼,眼神明了,“生死由命,你也别想太多。”   “由命么?”轻声嘀咕一声,衣凰看向远处,眸色坚定,声音铿然道:“可是,有人跟我说过,命由己造。我不相信我慕衣凰连这点瘟疫都解决不了。”   杜远见之,不由微微一笑,不早多言,随她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这两天衣凰与玄清大师以及杜远几人按着以前发生瘟疫所留下的方子,配出了几道新的药方,已经命人熬了药要城中百姓服下。然而让衣凰气恼的是,这一路走来并未发现有状况好转之象。   杜远仔细检查了一番面前的男子,沉着脸色道:“我总觉这一次宛城瘟疫比之往常有些不同,虽然表面症状看似相似,可是无论如何用药都是无用,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衣凰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没错,我一直感觉我们好像少一些东西……”她说着深深凝眉,“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究竟是少了什么东西。”   杜远轻叹一声,道:“先别着急,我们再到别处看看,兴许有好消息也不一定。一会儿回去了与师伯再一起好好想想,多一个人总是能多考虑到一些情况。”   “嗯。”衣凰点点头,轻叹一声,起身与杜远一道往别处走去。   晨风吹来,吹动她遮面的面纱,她便伸手理了理面纱。刚踏出几步,突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男子的说话声,其中有人喊道:“王爷……”   衣凰脚步一顿,虽不见其表情,眼神却瞬间沉冷,只等着那几人缓缓走近,听那脚步声已至身后,她顿然回身,呵斥道:“早与你说了不允许乱走动,你若是这么不合作,明日我便让人……”   突然她眼神一怔,声音骤然一滞。她本欲说:“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京。”然而待她回过身去看到身后那个遮面的男子,后面的话却都被阻在喉间。   她本以为来人是苏夜泽,可是回身迎上那双淡然冷刻的眸子她瞬间便知,这不是苏夜泽,绝对不是,这双眼眸她再熟悉不过,即便不去看他的样貌,仅凭这一双冷魅深藏的眼睛,她已然能够猜出来人是谁——   “你……”她惊讶地眨眨眼睛,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淡然一笑,苏夜涵没有答她,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看见她微红的眼睛何额上的汗珠,不由心下一沉,从腰取出手帕,缓步上前替她擦去额角汗珠,而后方才轻缓道:“我来看看慕公子如今医术如何,可有进步。”   “你……”衣凰眼睛一瞪,虽不见纱下表情,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苏夜涵却看得清楚,果然只听她道:“这么说来涵王殿下你对本公子倒是关心得打紧。”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有好些目光投来,带着诧异与惊讶地看着这位身着白衣、遮面的年轻男子,当今七王爷涵王殿下,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亥几人不由低头捂嘴偷笑,衣凰方才那一言可不是在说苏夜涵好男风么?多日不见,这位郡主依旧是那般嘴不饶人,出人意表。   苏夜涵却面不改色,抬首向四周扫了一眼,虽眼角笑意不减,但眼神却清凛冷肃,众人见状纷纷扭过头去各忙各事。   “孤掌难鸣。”就在衣凰勾起嘴角欲要窃笑之时,却听苏夜涵突然开口淡淡说道,“本王关心慕公子,也得慕公子接纳才是。”   “呃?”衣凰先是愣了愣,而后凤眉一挑,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朝着杜远走去。   站在一旁看戏的杜远早已笑弯了眼睛,虽然对于苏夜涵与衣凰之事他早有耳闻,却是万万没想到咱们这位素来冷淡漠然的涵王殿下何时也学会附和别人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眼看着衣凰将苏夜涵视为空气,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前去查探这两日所配药方的药效,苏夜涵却并无一丝责怪之意,只是默不作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他知道一旦自己离那些关着染了瘟疫之人的屋子太近的话,必会招来一记没有善意的白眼。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去打扰她?   “咳咳……”正走着,苏夜涵突然俯身一阵咳嗽,闻声,正欲推门入内的衣凰蓦地停下手上动作,回身冷冷瞥了身后三人一眼,问道:“邵寅,杜老开给你的药你可有按时服用?”   邵寅一愣,忙道:“有……”   衣凰纤眉一皱,道:“那是为何?”   “郡主……”邵寅为难地瞥了苏夜涵一眼,犹豫道:“其实……其实昨晚王爷他……”   “咳咳……”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邵寅脸上,邵寅惊了惊忙收声。   衣凰见状,已然明白了几分,她没好气地瞪了瞪苏夜涵,杜远笑道:“罢了,这是最后一处了,弗如你先陪王爷回去吧。”   衣凰断然摇头道:“既是最后一处,我就更加不能这个时候提前走开。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说罢带头走进屋内,只留苏夜涵、邵寅以及方亥三人在外。   守在门外的侍卫不由面面相觑,听他们的谈话,这位满身贵气的男子该是当朝王爷,可是方才慕公子竟敢那般对他,而偏偏这位王爷没有丝毫气恼之意……   正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一双脚,苏夜涵已经走到二人面前,淡淡问道:“慕公子近日,可好?”   那侍卫愣了一愣,忙道:“好……都好,只是这些天忙碌得很,应该……很疲惫……”   “唔……那就好……”说罢他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目光沉敛,让人捉摸不透。   日出东方,掩去了晨间最后一丝暗淡,微凉的晨风消散,天气慢慢燥热起来。   刚一回到住所,邵寅就忙不迭地走开熬药去了,他生怕自己这药熬得迟了,衣凰再听到苏夜涵几声咳嗽,定要骂他。   苏夜泽撅着嘴看着随衣凰以及与她一道回来的苏夜涵,脸色不悦,道:“我来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允我进城一次,七哥这才刚到就可以进城,你莫不是嫌弃我哪里不如七哥?”   衣凰冷眼瞥了他和苏夜涵一眼,道:“依我的意思你们都不该进城去,不过你是随我一道而来,说好听我吩咐,人家涵王可是自行前来,官比我大,位比我高,便是我想吩咐他也没那胆儿。”   苏夜泽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转向苏夜涵道:“说来,七哥怎会突然来了?看你们一大早就到了,昨晚在哪过的夜?”   方亥道:“不瞒十三王爷,王爷昨天傍晚出发,连着赶了一夜的路,今日一早刚到宛城。”   “连夜赶路?”苏夜泽眼睛一瞪,担忧道:“七哥旧伤复发,你们怎的让他这般折腾?”   方亥不由委屈得低头撇嘴,苏夜涵决定要做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能够拦得住的?   衣凰不去理会他们,扭头走进屋内,苏夜涵看了看她清瘦的背影,总有种错觉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他二话不说随在她身后进屋,苏夜泽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由摇头轻叹一声,又看了看一脸茫然无助的方亥,道:“罢了,你若是无事可做,便随我一道去整理草药吧。”   方亥愣了一愣,问道:“十三王爷在这里,便是做这些?”   苏夜泽挑眉道:“不然能做什么?城内全都是染了瘟疫之人,衣凰不让我进城,附近方圆十里内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宛城百姓,遍地扎帐,我若不找些事情来做,这种无趣的日子怕是早就熬不过去了。”   方亥不由冷汗成滴,跟在他身后一起朝着药房走去。   听着二人渐远的声音,苏夜涵嘴角微微弯起,浮上一抹浅笑,“没想到素来傲气难驯的十三弟却对你事事顺从,这倒是难得。”   衣凰挑眉道:“是他自己有言在先,怨不得我。”   苏夜涵轻声道:“你这么做是为他好,不想他有危险。”他说着向外面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十三弟他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   “呵!”衣凰一声轻笑,敛去了方才的说笑之意,眸色微沉,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会到此?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轻轻摇摇头,苏夜涵移回目光看着她道:“与父皇无关,只是想来看看你近日可好。”   闻言,衣凰不由稍稍一怔,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苏夜涵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不见那时的清冽冷刻,温和了许多。   衣凰心下一凛,心头一阵酸涩,面上却强作漠然,道:“我好与不好与你有何干?你不是连瞧都不愿瞧我一眼么?”那日在洵王府,他可不就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么?   苏夜涵微微摇头,嘴角是一抹无奈笑意,“便是我平日里再冷静镇定,可是那样的场景我如何能熟视无睹、漠不关心、满不在乎?若当真如此,今日我又怎会坐在这里,只为见你一面?”   而后他目光紧锁衣凰,看了半晌方才柔声道:“你不也是如此么,衣凰?”   衣凰蓦然一惊,言语哽在喉间。   是呵,她自己不也是这样么?即便在众人眼中她是那般潇洒不羁、受不得时速约束的清尘郡主,可是在面对他的事情时,她总是会失去理智,总是会想要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总是会失去素有的淡然冷静,不是么?   他们终究都不是世外仙人,都受着这世间情愫所扰,又如何能够真正做到不在乎、不关心?   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气恼愤怒,才会转身离去不看她,一如当初她得知睿晟帝将冉芸赐婚于他的消息时,会拿出她从未有过的冰冷神情去对待苏夜洵,而后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反复复写着他的名字,再一次次撕掉。   这些又何尝是以往的她会做的事情?   “衣凰……”清淡却有些缱绻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从拉回,抬眸对上苏夜涵的眸子,看到他眼中的心疼与关切,衣凰只觉心里咯噔一跳,继而听他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委屈了。”   听此一言,衣凰鼻子骤然一酸,一阵委屈涌上来,她扬起手,对着苏夜涵狠狠一拳砸下,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肩上,继而又扬手,然看着苏夜涵眼角那柔和温煦的笑意,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下一刻,苏夜涵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比衣凰的手大许多,宽大的手掌几乎将衣凰的整只手都包了进去。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衣凰不由心里一热,视线突然一阵模糊,许久不曾流过眼泪,她几乎就要忘记那是什么感觉。   此生无声胜有声,无须多言,君心自知。   就在二人相视无言之时,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叫喊:“七哥。”   不用多想也知来人是苏夜泽,衣凰连忙擦去眼角泪水,眨了眨眼睛。   “吱呀……”门被推开,苏夜泽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宛城百姓。苏夜泽上前道:“七哥,他们听说你来了,非得求着我带他们来见你不可。”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皇恩浩荡,如今南郡战况紧急,皇上仍不忘我宛城百姓,连派二位王爷前来,我等草民感激不尽。这些东西虽不及王爷府中美味佳肴,却也是我们宛城百姓一点心意,还望涵王殿下能够收下。”   衣凰和苏夜涵抬眼望去,见几人手提的箩筐中,多是些新鲜的实令蔬菜瓜果,倒是很少见鱼肉荤食,二人虽不介意荤素,心中却不由有些诧异。   许是看出了二人的疑惑,领头那人惭愧地叹息一声,垂首道:“不是我们不想给王爷加一些荤食,而是我们不敢。前些日子家中的鸡鸭突然成群死掉,有些人舍不得丢掉便煮熟吃掉了,不想这一吃竟然吃出病来……”   衣凰蓦地一惊,站起身道:“你方才说,家中的鸡鸭莫名其妙死了,吃的人也染了重病?”   那人不明所以,讪讪点头道:“正是……”   衣凰又问道:“那些死掉的鸡鸭在哪里?”   那人道:“大家见这东西吃不得,便给埋了……这不没多久,这瘟疫就来了。”   衣凰眼睛豁然一亮,低声道:“这么说来,该是这些莫名死去的鸡鸭大有问题。”   众人大为不解,都疑惑地盯着她看,倒是苏夜涵神色清淡,跟着站起身问苏夜泽道:“玄清大师何在?”   苏夜泽一脸茫然道:“在药房……”   衣凰闻言,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二人相视一点头,走到门外直奔药房而去。 【二百二十九】夜来月明意且幽   前些日子的梅雨,宛城也未能幸免,由于宛城地处凹洼之处,地势偏低,是以那是连日降雨,使得宛城多处被淹。   好在宛城总兵刘文以及邻近各城及时做好排水处理,尚未对百姓造成重大伤害,只是那段时间地面上一直都有积水,一连多日不曾退去,待梅雨过去,积水退去之后没几日,便陆续出家禽家畜莫名其妙死亡之事,甚至家中米粮也有被啃食之象。   那些被埋掉的动物尸体此时已然腐烂不堪,不过据城中百姓所描述的死相来看,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而后染病而亡,加之米粮被啃食一事以及如今这驱散不尽的瘟疫,想来想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是鼠疫!”杜远惊道。   衣凰与玄清大师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只听衣凰道:“随梅雨而来的水灾虽不严重,却也积蓄多时方才退去,怕是有不少东西在这段时间大量腐烂,积水退去后大家没能及时处理好这些腐烂之物,任由它们扩散,老鼠吃了腐烂的东西,引发鼠疫,它们嗜咬家禽家畜,吃了这些死去动物之人便会染上鼠疫。即便其他人没有吃,可是那些被埋掉的动物尸体却再次腐烂,加之之前的种种,所以才会引来这场瘟疫。”   杜远恍然道:“如此说来,并非是我们搞错了,用药用的不对,而是没有用够能克制瘟疫的药。所以眼下我们只要对症下药,这瘟疫迟早有彻底消除的一天。”   衣凰微微摇头道:“等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消除瘟疫的办法,否则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条无辜性命。”   玄清大师静坐一旁不语,察觉到苏夜涵投来的目光,便回以一笑,淡淡道:“衣凰所言甚是,人命关天,越早找到办法就能救下越多的生命。”   杜远垂首道:“是,弟子记下了,这便去配出药方试一试。”   说罢他站起身正要离开,突然只听门外传来沛儿的叫声:“小姐……不好了……”衣凰闻声不由蹙眉,起身看着慌慌张张入内的沛儿,问道:“什么事,急急躁躁的?”   沛儿来不及歇气,指着院子的药棚道:“小天……小天他昏倒了……”   衣凰面色蓦地一沉,二话不说走出药房,快步掠至小天声旁将他抱起,只觉他浑身一阵冷热交替,脸色青紫黑红变换,一双小手紧紧攥住,表情十分痛苦。衣凰心里着急,连忙伸手探上他的腕脉。   突然她神情一怔,似是不敢相信,又仔细探了探他的脉相,继而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与嘴巴,见他的口中还残留着一小片碎叶,愣了愣,衣凰的目光移至他的手上,轻轻掰开他的手,果不其然小手里还握着几片叶子。   片刻不敢耽搁,衣凰抱起他逸入房内,将他放到床上,伸手覆上他的喉间,继而胸前,手指在全身的各处经脉要穴上缓缓滑过,不多会儿小天身上的冷热交替便渐渐散去,只是脸色依旧不好,但却没有了痛苦的表情。   “衣凰,你这是……”杜远诧异地看着她,似乎猜到些什么。衣凰方才正是在用内力疏通小天的经络,加速草药在他身体里的流走,莫不是……   衣凰不言,只是将小天手中的叶子取出交给他,杜远接过一看不由微微凝眉,怔道:“白苏?”   沛儿讪讪道:“方才我在院子里整理草药,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从屋子里遛了出来,误食了这白苏叶……”她说着偷偷瞥了衣凰一眼,倒是衣凰要骂她,不想衣凰只是淡淡道:“将小天的父母带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看着沛儿离去,苏夜涵轻声问道:“这孩子是……”   衣凰叹道:“我与十三刚到宛城那天,在城外遇到了一队侍卫要强行带走小天,说是怀疑他染上了瘟疫,我见他年纪小,担心万一他本没事,却因为跟已经染上瘟疫的人关在一起反倒染了瘟疫,就自作主张将他留在身边,安置在药房附近的屋子里……”她说着侧身向小天所待的屋子看了一眼。   苏夜涵微微凝眉,道:“看你刚才的样子,似乎找到了一些头绪。”   “呵!”衣凰轻笑一声道:“方才小天从屋子里溜出来偷食的草药正是白苏,白苏无毒,而小天方才的反应极有可能是白苏在他体内与瘟疫之毒相冲撞而导致的冷热交替,所以我用内力将白苏引至他体内各处血脉,果然将瘟疫之毒压了下去。不过现在尚不能定论,须得再等一段时间才可。”   一旁,杜远若有所思道:“这白苏性温,与迅疾猛烈的瘟疫相差甚远,我们之前倒是疏忽了它。却不想它竟能将瘟疫之毒压下去,虽然现在还不能草草下结论,但是说不定这白苏就是治这鼠疫的关键所在也不一定。”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似是默认。   听闻小天出事,他的父母忙不迭地赶来,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安抚下来。   衣凰问道:“小天在发烧之前,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听小天母亲哭泣道:“家里穷,每日三餐粗茶淡饭过日,哪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吃?这孩子跟着我们算是受苦了……”   闻言,衣凰不由与杜远相视一眼,脸上闪过一道失望的神色。“你们放心吧,小天已经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告知你们。”   “小天……”小天母亲犹豫着不愿离开。他父亲回身看了两眼,突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隔壁的张叔给小天送了一碗鸡汤来,说是前一天晚上家里突然死了好多鸡鸭,所以一大早他们趁着鸡鸭死去时间不久,就把他们洗洗炖了汤……”   “呼……”听此一言,衣凰和杜远同时站起身,面露喜色,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一个时辰之后,闵吉与鲁明义领着其他几名太医匆匆赶回,轮番查探了小天的病情,都是惊讶之中带着一丝期待,众人轮流守在小天身旁,只等着小天醒来。   然而从一早一直等到入夜,小天依旧沉睡不醒,只是那脸色渐渐变得缓和,呼吸也越来越顺畅。   见他难得睡得这么香,衣凰实不忍心打扰他,所幸取了本书在床边坐下,大有守上一夜之意。   身后传来轻缓却稳重的脚步声,衣凰稍稍一回身便迎上了苏夜涵疼惜的目光,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盘子放下,道:“忙了一整天,饿了吧。”   衣凰起身向碗里看了看,不由挑眉一笑,走到桌旁坐下道:“亏你有心。”舀起碗里的粥喝了一口,衣凰神情微微一愣,不由抬头向苏夜涵看去,讶然道:“这莲叶羹的味道……”   温纯一笑,苏夜涵在她身边坐下,淡然道:“记得当初在并州,你给我煮莲叶羹时已是七月下旬,如今这时候莲叶正盛,那时的莲叶应该比不上这时吧。”   衣凰伸舌头舔了舔嘴角,问道:“可是这莲叶你是从哪里取来的?我记得这附近……”   “呵呵……”闻言,苏夜涵竟轻轻笑出声来,他从衣凰手中取过勺子,道:“下午我让方亥到临近的镇子上取来的,你也知道方亥骑术好,快马加鞭来回半日时间,好在这莲叶还算新鲜。”他说着舀起一勺送至衣凰唇边,见衣凰怔怔地看着他发愣,不由嘴角一弯,挑出一抹清和微笑,“以前我受伤时是你喂我,现在换我来喂你。看你忙忙碌碌一整天不歇脚,我却帮不上你什么忙,所幸还能做点小事。”   一股暖流骤然涌上来,衣凰只觉心底一阵温和,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苏夜涵却已将一勺羹喂进她嘴里。   夜间寂静,屋里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衣凰眼角笑开一朵花,目光紧盯着苏夜涵的眸子,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苏夜涵拿她没辙,只能陪着她笑。   “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压在心里,一个人承担。”放下碗勺,苏夜涵递过手帕给衣凰擦了擦嘴角。   衣凰只是笑着,并不答他。她起身走到门外四下里看了看,突然回身朝苏夜涵勾勾手指,苏夜涵走到她身旁,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衣凰突然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苏夜涵稍稍一愣之后,忍不住挑眉笑开,反手将她揽住,拥在怀里。衣凰却不老实,手臂环住他的腰,脑袋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似要在他的胸口钻出一条缝,然后自己钻进去。   见状,苏夜涵不由笑意更浓,他将下巴抵在衣凰的额上,收紧手臂,道:“别忙活了,你早就已经在里面了。”   闻言,衣凰果然安生下来,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动不动,两肩却因为她的笑而一抖一抖,苏夜涵只觉拿她无奈,便不再多言。   抬头看着夜空,月明星稀,月光皎皎,夜风拂动院子里枝叶轻轻作响。   苏夜涵听到衣凰轻声说些什么,似是呢喃:“若是日子可以永远这般安心,该是有多好。”   他没有出声答她,神色却稍稍暗了下去,手臂不由收紧,生怕她会逃掉。   衣凰感觉到他的异样,并无讶异之色,依旧那般伏在他怀里,难得会有这般小女子的模样,可是那神色却坚韧清冽。“可是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我慕衣凰可不是会靠着奢望过日子之人。”   “哦?”听她突然转换语气,苏夜涵微微讶然。衣凰继续道:“想必贤妃娘娘和六公主的事情你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吧。”   苏夜涵不禁一愣,“你都知道?”   “嗯。”衣凰轻轻点头,“我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只是不想因为我而影响到你自己的判断,不过如今……”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   苏夜涵似乎已经意会,眸色渐见冷冽,“我虽不愿与人相争相斗,可是他们加在母妃和六姐身上的,我亦不可不管不问,该忘记的我会忘,可是该讨的债我也会讨回来。”   衣凰手臂蓦地一紧,而后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说过不管境况怎么变,你站在哪里,我就陪着你站在哪里。”   闻言,苏夜涵没由来的一阵心安,他不再说话,衣凰话中之意他已明了。   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 【二百三十】有意无心言所在   此时此刻,四下里静谧无声,可听虫鸣。   “咳咳……”屋内突然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声,虽然极轻极弱,衣凰与苏夜涵却听得清楚,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移步闪入屋内,来到床边。   小天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接着咳了几声,衣凰轻声喊道:“小天……睡了这么久,该醒来了……”   几声过后,小天的手在床上摸了一圈,衣凰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小天的眼睛微微一动,终于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慕姐姐……”看到衣凰,小天怯怯地喊了一声。   听他声音虽然还很虚弱、沙哑,比之前两日却清楚许多,脸色也已经恢复正常,衣凰伸手探了探他的脉相,不由心头一喜,回身朝苏夜涵挑眉一笑。   见衣凰不言,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小天不由神色一慌,向后缩去,道:“姐姐,我不是故意要跑出来的,我只是……只是听见外面很热闹,想出来看看……”   衣凰不禁一阵心疼,她伸手抚上小天的额头,轻声道:“别怕,没有人怪你,再说现在你可是个大功臣。”她说着微微一笑,继而对着门外喊道:“沛儿……”   片刻之后沛儿闪身进屋,朝衣凰吐吐舌头,讪讪道:“原来……小姐早知道我在这里。”   衣凰白了她一眼,道:“你的脚步声那么沉,我不想发现都难,以后跟踪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边说边安抚好小天,而后起身走到桌案旁,取过笔纸“唰唰”写着些什么。   “小姐……”沛儿脸色赧然,瞥了苏夜涵一眼,小声道:“在王爷面前,你也好歹给我留点颜面。”   闻言,衣凰回身瞥了苏夜涵一眼,手中笔杆不停,道:“没关系,他不是外人。”   沛儿瞪了瞪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偷偷瞥着苏夜涵,低头偷笑。   “哗——”就在她偷笑之际,衣凰蓦地揭起那张纸递到她面前,道:“将这药方送到闵太医和杜老手中,若是可以,请他们看完之后立刻过来。”   “是。”沛儿心知事情紧急,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衣凰又重新返回床边,被小天紧紧抓住衣角,苏夜涵道:“你在这里陪着他,我去告知玄清大师。”   “嗯。”衣凰朝他点点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众人齐聚屋内,衣凰的药方已经被来回传阅多次,只听得鲁明义边看药方边叹道:“丹皮、玄参、连翘、生地、黄芩、赤芍、桔梗、桅炭各三钱,生石膏九钱,甘草一钱,竹叶两钱,犀角六钱……这莫不就是人们所说的十二解毒散?”   杜远站在衣凰身侧,低头小声道:“师父竟然连陆家解毒散的方子都给了你,当真是够偏心。”   衣凰小声回道:“他不也教给了你?”   “这不同,他是我徒弟,教我是应该的。”   衣凰窃窃一笑道:“那你就等这瘟疫过去了,回京找他细细算账。”   玄清大师看着衣凰,面上露出赞许的笑意,对衣凰招招手,待衣凰走进了,便道:“除了白苏,你还在药方里后加入了什么?”   衣凰凝眉想了想,道:“这正是我想要询问师父和诸位太医之处。”   闻言,玄清大师淡笑着走到桌案旁,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递给闵吉。   闵吉接过来看了看,先是一愣,细想之后又不由得哈哈一笑,叹道:“陆家十二解毒散中再加入白苏、两叶磷毛蕨以及王不留行各两钱,看来这清除瘟疫之毒的法子已经找到了。”   杜远也笑道:“两叶磷毛蕨和王不留行药效猛烈,佐之白苏和十二解毒散这种较为温和之药,既不会重伤身体,又可压制毒性迅猛的瘟疫之毒,着实是个好主意。”   闵吉道:“既是如此,就尽快召集人手配出些药来,不管怎么说,这药方也得先试过方才可行。”   鲁明义道:“闵大人所言极是,这事就交由下官去办。”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衣凰浅浅一笑悄悄退到人后,将目光投向门外。不远处月光下,一倾白梅色长衫的苏夜涵正负手站在院中,似是觉察到有目光投来,他回身向屋内看了一眼,正好与衣凰四目相对,不由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笑意清泠。   无意间杜远回身,正好将二人相视而笑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也淡淡笑了笑,低下头去微微摇头。   ……   “啪——”   突然的声响将神游的宗正拉了回来,他蓦地一惊,偷偷瞥了睿晟帝一眼,见他正安心地看着案上的折子,大致看了几眼之后又“啪”的一声丢到了一旁,而后伸手捏了捏太阳穴,神情疲惫。   “皇上,您这都看了快两个时辰了,先歇会儿吧。”宗正说着上前两步,见睿晟帝不做声默认,伸手就要端起茶盏,便又连忙道:“皇上,这茶水已经冷了,老奴这就让人换些热的来。”说罢对着门外喊道:“安明,给皇上换茶。”   “是……”连安明匆匆入内,取走了装着旧茶的杯盏。   睿晟帝缓缓起身,宗正连忙上前扶住他,与他一道朝着殿门处走去,“涵王已经两日称病不朝,待会儿你传个太医到涵王府去看看,莫不要耽搁了病情。”   宗正低着头,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笑道:“想是因为前些日子连日阴雨,旧伤复发未愈,听说杜远已经给开了药方,再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没事。”   “唔……”经宗正这一提醒,睿晟帝不由想起去年在北疆苏夜涵受伤之事,眉峰一蹙,“听衣凰之意,涵王这伤怕是很难痊愈,每遇着阴寒天气就会复发,疼痛不已……”   他虽未多言,宗正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心疼,那毕竟是他的儿子,是贤妃娘娘仅剩的孩子,当初还是为了代替苏夜涣留下才受的伤,让他怎能不心疼?   “当初王爷受伤命悬一线,多亏有清尘郡主及时赶到相救,后来便一直是郡主随在身侧照顾,回京之后亦是郡主负责王爷的药方。想来,只要有郡主在旁,王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皇上就莫要担心了。”宗正不冷不淡地说着,看似无心,却是有意。   睿晟帝闻言,脸色微沉,停下脚步看向远处,似在想些什么。宗正见状不敢再多言,便立在一旁噤声了。   连安明将新换的茶水送进来,瞥见宗正的眼神,明白睿晟帝此时心绪不佳,便没有多耽搁,又匆匆退到殿外。   沉默良久,睿晟帝这才又开口道:“你所言不假,朕细细想来涵王的伤确实一直都是衣凰在照顾,衣凰这孩子……”他突然顿了顿,侧身看着宗正问道:“宗正,你觉得衣凰如何?”   宗正心下骤然一凛,没料到睿晟帝会突然这么问他,怔了半晌而后道:“回皇上,老奴对郡主不甚了解,不过众人皆知郡主人如其父,洁身自好,性情洒脱爽朗,且天资聪颖,正如当年皇上所说:‘清雅绝世,冰雪脱尘。’如此女子乃世间难寻……”   话音未落,就看到睿晟帝冷冷一记目光投来,宗正连忙将后面的话咽回,讪讪一笑。   “你这老狐狸……”宗正失声笑道,“明知朕问的不是这些,却还要拿这些搪塞之词来敷衍朕。”   “老奴不敢……”宗正连忙俯身,就要跪下,却被睿晟帝一把拉住,道:“罢了,朕也只是随意问问。”   宗正理了理心绪,道:“其实,皇上大可不必为郡主忧思。以郡主之聪明,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睿晟帝不由轻叹一声,道:“朕又怎会不知这些?起初朕也是这么认为,可是现在……”他微微摇头,道:“朕只担心她会为了这兄弟几人,把自己给搭进去。”   从苏夜澄第一次被废太子之位至今,只要是涉及他兄弟几人安危之事,她能帮得上的就必会插手,不管是亲自出手还是借别人之力。如今他尚且还在,倒还能放纵她一时,待他命归西去,着朝中慕家的宿敌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宗正看出睿晟帝心思,道:“郡主为人豪爽,总爱帮助别人,也难怪能与诸位王爷相交甚好,就连十五公主都对她颇有偏向。不过郡主终究只是女儿之身,便是皇上惜才,也无法赐她官爵,如今慕家已倒,郡主孤身一人在这京中,若是没有个靠山,却也为难。”   听出他话中有话,睿晟帝不由回身看他,问他:“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宗正道:“回皇上,老奴以为这女子以夫为天,若是能为郡主寻得一位能保她周全的好夫婿,倒不失为一良策。”   睿晟帝点点头,道:“嗯……此言甚是,只是,该给他指什么样的人为夫婿,又有何人能配得上我朝第一才女?”   “这……”宗正为难地笑了笑,道:“这老奴就当真不知了。”   “这事儿,朕得好好想想。”睿晟帝说着正欲回身,突然身形一晃,宗正忙上前扶住他,“皇上……”   “无碍。”睿晟帝摆摆手,“只是这头疼症又复发了……”   宗正道:“待郡主从宛城回来,老奴差人让郡主再给皇上寻些有用的药来。”   睿晟帝轻轻摇头道:“不必了,朕这情况朕自己了解,你也知朕这头疼症已经拖了多年,毒已入体,那些药根本治不得根……”他说着沉沉叹息几声,而后笑道:“这是大哥给朕留的诅咒,只有等朕去见到他了方能解除。”   宗正闻言一阵心惊,“皇上……”   睿晟帝挥手打断他,道:“传涣王入宫,朕有事与他说。”   “是。”宗正快步走到门旁,对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而后又瞥了连安明一眼。连安明会意,悄悄退身,快步朝着华贵妃的凤寰宫去了。   即便睿晟帝没有说明,可是宗正却猜得到睿晟帝此次传苏夜涣进宫,必是为了香雪公主之事。   唉……宗正无奈轻叹一声,这个香雪公主,看似个娇小柔弱的女子,不想却成了傲气不羁的银甲军统帅涣王殿下的牵绊。 【二百三十一】涣王入狱急回京   不过三天时间,宛城内外情况便有了很大转变。   十二解毒散加上白苏、两叶磷毛蕨以及王不留行的药方已经配出多份药来,所有人家可用来熬药的炉子都已用上。家家户户熏艾驱毒,城内更是处处可见艾草。   所幸如此时节艾草虽已不多见,却还未悉数枯萎,将方圆数十里内的艾草都采了来,倒也够用。   如今里服外熏双管齐下,只数日瘟疫之况便大有好转。   想来,也亏得当时瘟疫初发时,刘文处理及时,染疫之人并不是很多,他那边向京中递了折子,这边便着手将已经染了瘟疫之人隔离开来。只是不慎有百姓将这消息泄露了出去,才会使得城中众人纷纷逃难似的逃出城去,刘文便将计就计,将已染瘟疫之人关在城内,以免他们再将此疫传给旁人。   “慕姐姐……”远远地看到衣凰走来,小天一阵欣喜,起身便朝着衣凰奔去。   衣凰走近,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故作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要叫我慕大哥,你看我如今这模样,你叫我姐姐合适么?”   小天撅着小嘴将衣凰上下打量了几遍,道:“可是姐姐明明就是女孩子,为何非得打扮成男人?小天很想看看姐姐变回女孩子的样子。”   “噗嗤……”沛儿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顿时惹来衣凰一记白眼。   她轻轻拍着小天的头,道:“别跟着旁人瞎胡闹,没事的话就去帮你沛儿姐姐整理草药去。如今你身上的毒虽已解,却还有些残留余毒未清,等过两日你完全好了,便可回家与家人团聚。”   “真的?”小天一听自己可以回家,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这些时日他被隔在小屋里,那日子别提有多难熬,现在总算是可以自由了。   看着小天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衣凰不由轻叹一声,似是松了口气,身后有人缓缓走近,道:“善恶有报,那日你救下这个孩子,该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成为清除这瘟疫之毒的关键吧。”   低眉一笑,衣凰道:“也许这就是吉人天相,不过能找到清除瘟疫的法子,你也算是功臣一个。”她说着回身朝着苏夜涵挑眉一笑,道:“若非因为你来,宛城百姓给你送来那些蔬菜,我也不会得知城中鸡鸭遭鼠疫之害一事。”   突然她眸色一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正色对苏夜涵道:“你此次称病欺瞒皇上,擅自离京,这事瞒不过几日,回京之后怕是要有好一番折腾。”   如今毓皇后好不容易重新掌势,她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她必会以“皇子未经允许,擅离职守、远离京都”为由大做文章,一直以来天朝最忌皇子擅自远离京都,唯恐他们密谋策划一些阴谋兵变,苏夜涵此举无异于给了毓家一个大大的把柄。   “哼……”不想苏夜涵却只是冷冷一笑,目光投向兹洛城的方向,道:“我只怕她没有任何举动,如今只要她有所行动,我必会让她露出马脚。”   那双冷冽的眸中隐隐闪过的一道杀意,衣凰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怔,“你……”   苏夜涵收回目光,再度看向衣凰之时,早已收起眸中的冷意,却依旧犀利凌冽,“纵使我不愿加害于人,可是如今我已有我要保护的人,就再不会像往常那般任事风轻云淡。”   衣凰心中不由一酸。想起一年前她还曾在心中希望,就算他再怎么淡泊无争,也要懂得保护自己,而今不过一年时间,他就已经有了保护他人的能力。   想来,这么多年他都以淡泊漠然的涵王身份或者,非他没有能耐去争夺些什么,而是他不想不愿。他的母妃冰贤妃是那般温婉柔旭的女子,他自小便也学会了无欲无争、处事淡然。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份智谋与能力,相反,正是因为他早已看透一切,早已将一切了然于心,才能这般洁然此身,不沾点滴污秽地活到现在。   师父曾经说过,苏氏兄弟之中有一人,不动则已,动则挥袖促就,牵动全局。如今看来,师父当初所言之人便是他苏夜涵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昨天晚上玄清大师那一句“时机已到”是何意思。   眼看宛城情况渐渐稳定下来,衣凰想起自己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向玄清大师问个明白,便在小天睡下之后到药房找到了玄清大师。   衣凰问道:“师父,时辰不早了,怎么还不睡下?”   玄清大师淡淡一笑,道:“等你。”   “等我?”衣凰不由得一惊,道:“师父早知我要来找你?”   玄清大师道:“今天下午你一直心神不宁,多次欲言又止,想来是有事要问为师吧。”   闻言,衣凰不由轻笑两声,“师父心细如发,我在你面前总是藏不住心事。”顿了顿,她脸色微沉,道:“其实,师父早知我命相,也早知那一分为二陨落之处,也该早就猜到他们所为何人吧。”   玄清大师微微凝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略有疑惑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事?”   衣凰低头敛目,沉声道:“徒儿只想问师父,命中相克、近则有难,这可有的解?”   玄清大师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衣凰,而后突然就哈哈笑开。衣凰不由皱眉,白目道:“为徒弟的正愁眉不解,你倒是还能笑得出来。”   玄清大师伸手轻轻拍着衣凰的肩,道:“虽然人有命数之说,可是古往今来不信命数,挣脱束缚之人也不在少数。你不是说命由己造吗?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犹豫不决?”   衣凰神情清肃,嗓音清越冷冽,道:“因为我不能忍受他再受到一丝伤害,我做不到拿自己的命去赌他的命,这么做的危险太大。”   “呵呵……”玄清大师摇头微笑,神色微微沉敛,“即便如此,亦有为煞星者灭,相克者生之说。可是衣凰……”玄清大师目光骤然变得担忧,紧盯衣凰道:“为师希望不会看到这一天,为师不想你为了旁人而牺牲自己。”   为煞星者灭,相克者生。衣凰心底狠狠一凛,便也就是说,只要她逝去,他便可得救么?   她突然微微一笑,笑意清凉,她道:“可是师父,徒儿更不愿看到他受到伤害。”   见她此般,玄清大师忍不住轻叹一声,抬首望向窗外,道:“看来,时机已到。”   多年之后,直到她陪着他站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直到身边之人接连逝去,直到他们都已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她方才明白当初那句“时机已到”所为何意,那是她人生扭转的开始,亦是后来造成这一切伤痛的开始……   “呵,别为难了自己就好。”沉吟良久,衣凰回神,只道出这简单一句。苏夜涵闻之,却不禁勾起嘴角淡淡笑开。他知衣凰信他、知他、关心他,这些于他而言,已足矣。   一道鸟叫声打破这片寂静,苏夜涵与衣凰脸色齐齐一变,骤然循声望去,果见一只流星鸟正从兹洛城的方向飞来,落在苏夜涵手上。   取出它带来信函迅速看了两眼,苏夜涵脸色蓦地一沉,衣凰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字:涣王入狱,速回解救!   时已将近午时,刘文刚刚将午饭备好就得知涵王、十三王爷与清尘郡主即刻动身回京的消息,且并未留下任何缘由,只道宛城余下之事交由玄清大师与闵吉等人。   快马离城,扬起尘烟阵阵。   头顶艳阳高照,却丝毫未能阻止几人赶路的速度。天色暗下来之时,一行人到了一个小镇,几人寻了间客栈用了晚饭,又给马匹添了些草料和饮水,歇了半个时辰之后又匆匆赶路。   三更时分,苏夜涵一行人到达兹洛城外。   借着月色看了看四周景象,苏夜涵沉声道:“再往前三里路便会进入十里岗哨之中,大家下马,换马车。”   苏夜泽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看了看身后那辆差点要三架的马车,叹道:“我道七哥在镇子上买这马车作甚,原来是为了这一手。”   邵寅道:“王爷当初离京本是瞒着所有人,这番回去,自然不能在这里泄露身份。再者说,若是现在就透露了身份,只怕二位王爷回京之事很快就会传回宫中,到时候我们想要给对手来个趁其不备可就难了。”   衣凰不言,向四处望去,顿然就想起当初从北疆归来,她与苏夜涵连夜入城一事。   “今晚若是元丑当值,应该就好办得多了。”她回身看着苏夜涵,轻轻叹道。   苏夜涵会意,点点头道:“九弟出事,想来必是香雪公主之事出了漏子,既是如此,元丑身为城门守将,必不敢有丝毫大意,以他小心谨慎的性格,这几日该会亲自督查城门。”   说话间,众人皆已下马,寻了树干将多余的马匹拴好,又将大包大包的草药放到马车上,苏夜涵、苏夜泽与衣凰三人上了马车,邵寅和方亥则一左一右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而去。   果不出几人所料,城门处早已有在那儿候着,马车刚到城门外便被截住。   守城小兵喊道:“来者何人?”   方亥下了马车走到那小兵面前笑道:“这位兵哥,我家公子重病,命我们兄弟俩出城寻来草药,不想回来得晚了,没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只是我家公子病情急得很,继续这些药草救命,还请各位大哥行个方便。”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袋碎银交到那小兵手中。   那小兵看见银子眼睛虽然一亮,却并无放人之意,朝身后的人使了眼色,顿时有一行人走上前来撩起门帘,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顿时扑入鼻中,呛得他们连忙伸手捂住鼻子。   见状,方亥忍不住想要低头偷笑,突然他瞥见那些人抽刀朝着那些药包砍去,不由脸色一惊,刚想要出声,却被面前的小兵一把抓住,不等邵寅阻止,药包已被他们打开,药材散落一地,里面的药包也被悉数取出,马车内除了那些草药,确实是空无一人!   见状,莫说那些守城将士,便是方亥也吃了一惊。就在他愣神之时,突然只听得面前小兵说道:“既是无可疑之处,姑且念在你们继续救人的份上放你们一行。”   方亥回神,顾不得思考太多,连忙赔笑道谢,见那小兵伸出手来,又忙将钱袋递了过去,那小兵这才挥手示意开门放人。   刚入城,恐引起那些人怀疑,马车速度不敢太快也不能太慢,如此不疾不徐地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拐了个弯停下来。   “王爷呢?王爷和郡主在哪里?”马车刚一停下方亥就急急问邵寅道,“进城之前他们明明躲在药包后面的……”   “别急,王爷和郡主无碍。”邵寅跳下马车,将车里的药包悉数取出,而后将车里的一块板子掀起,果见苏夜泽正蜷缩在里面。   “你们果然很慢。”   就在方亥和苏夜泽急着找苏夜涵和衣凰之时,忽听得上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三道人影从一棵树上跃下,正是苏夜涵和衣凰,以及都城城门守将元丑。   在他们靠近城门之前,衣凰与苏夜涵已经从窗子跳出马车,刚到城墙下便遇上了元丑。元丑得知有马车从宛城方向驶来,加之如今涣王被下狱,便猜测是苏夜涵与衣凰等人,想当初苏夜涵悄悄离京前往宛城便是元丑帮得忙。他前一步赶到城墙下等候,遇上衣凰与苏夜涵之后,便领着他们避开城墙上的岗哨,以轻功跃过城墙,进了城去。   听完,苏夜泽不由皱眉道:“若是如此,何不让我们全都翻墙而过,又何须跟他们绕圈子?”   苏夜涵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马车方一进入十里岗哨便已被发觉,并将消息传到了城门处,若是这么大一辆马车突然失踪不免惹人怀疑。衣凰早已料到他们会查看药包,便趁着你们与他们正面周旋之时,随着元丑入了城。”   闻言,苏夜泽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言。   元丑道:“涣王一事,卑职也只是听说,并不了解情况,只不过如今京中到处都有人在搜寻外族公主,二位王爷与郡主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苏夜涵点点头道:“有劳元副将。”   元丑垂首道:“王爷言重了。若无他事,卑职先行回去了,免得离开太久,让人发现。”   目送元丑离去之后,几人迅速装好药包,马车便朝着涵王府疾驶而去。 【二百三十二】瓮口打开请君入   天气正暑热,即使到了晚上也没有多少清凉。   七间狱位于大理寺院最东面,相较于其他牢狱来说,这里四季通风,偶尔可见光,四面化境也比其他地方好得多,向来是用来关押皇亲贵胄之处。   依岳明松所言,苏夜涣并未经刑部,而是直接有高子明带人拿人、下狱,如此看来苏夜涣必是被关在这七间狱。   晚间,四下里无风,不听一丝响动。七间狱看守牢房之人个个面色严肃凝重,不见有丝毫马虎大意,远远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一队人顿时全都警惕起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缓缓走来,虽然她的着装已经极力简单,然她身上那股清婉幽雅的贵气却丝毫遮掩不住,便是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也都是气势斐然。   那狱卒的领头一见来人,先是一愣,而后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清王妃。”闻言,其余一众人纷纷行礼。   青鸾连忙挥手制止,低声对那领头道:“这位小哥无须多礼,我今日来实是有事求小哥帮忙。”   那领头吓得一怔,忙欠身道:“王妃有事尽管说来,小的定会尽力去办。”   青鸾看了里面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只钱袋交到那领头手中道:“不瞒小哥,我想见一见涣王殿下,还请小哥务必要帮这个忙。”   “这……”那领头不由得一阵犹豫,高大人曾有吩咐,若非皇上允许,旁人不得探视涣王。   青鸾顿时愁上眉梢,道:“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可是还请小哥看在清王的份上,让我进去看一看涣王。”她说着从身后丫头手中取过篮子,打开让那领头瞧了瞧,道:“涣王府上连个能做些点心的贴心人都没有,清王殿下心疼自己的弟弟,又知自己不便前来,便让我这个做嫂子的给涣王送些吃点和衣物来,还请小哥行个方便,我说些话就走。”   听此一言,那领头也觉此言在理,而且涣王被关至今确实未曾见涣王府有人来探视,加之青鸾又搬出了清王,那领头不由心下一软,将钱袋还给青鸾,挪身让路道:“既是如此,还请清王妃尽快说完,莫让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为难。”   “多谢了。”青鸾面上一喜,朝那领头点头致意之后,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一路数过去,正好有七间牢房,苏夜涣被关在最里面一间,听得有脚步声过来不由得一愣,抬头一见是青鸾便更是喜上眉梢,连忙起身上前道:“三嫂怎的来了?外面情况如何?香雪有没有危险?”   不过两三日时间,苏夜涣比之入狱前就消瘦了些许,虽然牢房内每日都有洗漱的东西,不见其狼狈之样,可是脸色却是略显苍白。   众位兄弟之中,清王虽然与众人交情都不错,但对这个性情爽朗、待人推心置腹的九弟却尤为欣赏,苏夜涣年纪不小,却迟迟不愿娶妻,每每吃腻了府中饭菜、嘴馋之时,便会溜到清王府蹭饭。由是因此,青鸾也对他颇为照顾,每次苏夜涣前来她都会亲自下厨给他兄弟俩准备可口的下酒菜,时常还会给他炖了汤送去。   一直以来青鸾都把苏夜涣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青鸾忍不住一阵心疼,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你三哥早与你说了做事要小心,要冷静,你却偏不听,这下倒好,非但未能救下香雪公主,还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三嫂……”自知理亏,苏夜涣低下头去,沉声道:“是为弟不好,让你和三哥担心了。”   见他这样,青鸾也不忍心再继续骂他,缓声道:“你放心便是,香雪公主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找得到她。”   “真是胡闹!”青鸾话音刚落,就听她身后其中的一个小丫头冷声道:“担心的又何止只是三哥一人?你的七哥、你的十三弟、十四弟,谁不为你着急担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夜涣蓦地一怔,一时间倒忘了还口,愣愣地看着那小丫头半晌,突然一阵欣喜,道:“衣凰,你也来……”   “你小声点!”衣凰上前一步,低声呵斥道,“若是让外面人的知道我扮成清王妃身边的丫头混进来,不仅是你,连三哥也会被连累。”她说着四下里看了几眼,轻轻太息一声,道:“皇上对你也还算不错,这里虽不及大宗院,却比寻常牢房好许多。”   闻言,苏夜涣的脸色不禁沉冷下去,神情凝重地看了青鸾和她身后的小丫头一眼,青鸾会意,对那丫头道:“你到那边守着,若是有人进来立马来告知我。”   “是。”   待那丫头走开,衣凰方才小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传信让你去找我师叔给香雪公主解毒么?你又怎会闯狱劫囚,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苏夜涣眼中蓦地升起一阵浓烈的恨意与杀气,恨恨道:“若非是她从中作梗,命人搬弄是非、愚弄圣听,我与香雪也怎么弄成今日这般?”迎上衣凰询问的目光,他便缓了缓情绪,解释道:“那日我收到你传回的信函,当即便命人满城暗中寻找陆神医的踪迹,倒还真让我给找到了,而且陆神医身上正好带有解毒的药,想来倒也算是天不亡我。第二天下午香雪便苏醒过来,她说她之所以会中毒,确非偶然。那天早上有人到牢房去探望她,见给她送来的饭菜纹丝未动,知她那段时日几乎不吃不喝,竟将毒药洒在饭菜里,装成是有人在饭菜里下毒的假象,逼着她吃了下去。那个人正是前些时候半夜刺杀香雪之人……”   说到这里,苏夜涣脸色越发难看,他狠狠的一拳砸在牢门上,满脸懊恼,道:“是我没用,若是我能早些证明哈拉族和香雪的清白,香雪就不会受到这些伤害。”   衣凰知他心疼墨香雪,便伸手拍拍他的肩,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既然师叔已经替香雪公主解了毒,那你们现在应该已无碍才是。”   苏夜涣继续道:“原本确实如此。四天前父皇突然召我进宫,我便知是为了香雪之事,本想借着香雪中毒这个借口,向父皇讨个宽恕,让香雪留在涣王府休养,我去找江氏父子取得能证明哈拉族清白的证据。我知道江禄虽然叛国,可是他对香雪情深意重,必会配合于我,却是不想我迟了一步,早已有人先一步向父皇递了折子,道香雪身为叛族公主,留在王府不合情理。更让我吃惊的是,就在那天江氏父子死于牢中,畏罪自杀,身旁还留有血书,道哈拉族公主受了蒙骗,其实早在他们父子叛乱之前便已与哈拉族族长商议妥当,如今他们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不求宽恕,只愿能在临死之前为天朝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揪出当初的叛党,还求父皇能一举除去哈拉族余孽,以慰天朝枉死将士在天之灵……”   虽然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回想起这件事,回想起当初睿晟帝那断然决绝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因着江氏父子自戕于牢中,又留了血书说明哈拉族之事,满朝大臣顿时愤怒不已,道江氏父子无论如何终究还是天朝之人,他们虽叛变被俘,如今已有了悔过之心,此举无疑是以死明志,道出了哈拉族的罪大恶极之处,既是如此,哈拉族余孽香雪公主就断然不可轻易放过。   于是他们纷纷联名上奏,要求睿晟帝立即处死墨香雪,以正朝纲法纪,已慰亡灵。   “呵!”衣凰轻笑一声,笑意冰冷,从心底散发出来,握紧双手,后面的事情她几乎已经能够猜出七八分,“如此一来,即便皇上心知这事事有蹊跷,却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外族公主而与违了众臣之意,更何况哈拉族本就是个不足为道的小族,如今既已灭,早已对天朝构不成丝毫威胁。所以他下命要除掉香雪公主,你不忍心,便闯进刑部大牢劫囚?”   苏夜涣沉默半晌,脸色阴沉,咬牙道:“父皇虽下令将香雪重新关进牢房,可是因为我,倒也没有要处死香雪的意思,再说刑部那边有岳明松照看着,本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是。却不想香雪刚刚回到刑部牢房的第一天晚上岳明松与涣王府就同时收到无名信函,道三日之内必会要了香雪性命,为西疆之行中死去的亡灵报仇。我跪在父皇寝殿外一整夜,父皇却怀疑这是我为了救出香雪,自行策划的计谋,加之朝臣都欲除香雪而后快,他更加不会放出香雪,想来他应该也没有料到我会做出闯狱劫囚这种事……”   听完,衣凰轻叹一声,背过身去久久不言。   如此一来,事情的始末缘由她总算搞清楚了,简言之便是,江氏父子畏罪自杀,留书言明哈拉族本就是叛乱一族,是以朝臣以此为借口,上书请奏睿晟帝除掉哈拉族余孽香雪公主,后又有人扬言要在三日之内杀死刑部牢房中的墨香雪,苏夜涣万般无奈便铤而走险闯狱劫囚,却被早已埋伏在刑部牢房周围的暗卫截住。苏夜涣心知自己被抓尚可保住一命,可是墨香雪若落入他们手中则必死无疑,所以他让随行之人带走墨香雪,自己则留下与之周旋,并被抓获。   也正因此,这几日才会满城中都是寻找墨香雪下落之人。 【二百三十三】人生之事不遂愿   中午骄阳似火,燥热非常,却丝毫不阻苏夜涵与苏夜泽兄弟二人的脚步。   尚未及走进含凉殿,便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喧闹声,细细听来,只听那女子以撒娇蛮横的嗓音道:“我不管……我要去看看九哥,就只看一眼,父皇,你就让儿臣去吧……”   “潆汐?”苏夜泽愣了一愣,与苏夜涵一道快步上前。   苏潆汐正撅着嘴,耍赖似的抱紧睿晟帝的胳膊,摇摇晃晃道:“其实父皇明知九哥是为人所迫,才不得出此下策,父皇为何就不能放过九哥这一回?再怎么说,九哥可是我朝举足轻重的帅将。”   睿晟帝脸色虽严肃,可眼中却有对苏潆汐遮掩不住的宠溺。他的三个女儿个个都让他很满意很喜欢,却怎奈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了,即便明知她这般是胡搅蛮缠,也舍不得怒她斥她,每每训斥的话语到了嘴边,眼前便会浮现苏潆泠与苏潆淽的身影,教他如何能狠得下心再斥责他这仅剩的女儿。   “潆汐……”睿晟帝将苏潆汐拉倒自己面前,故作严肃道:“涣儿虽未不可多得的帅将,但这并不是他可以胡作非为的理由。那墨香雪是叛族余孽,父皇没有下令立刻杀了她已是格外开恩,怎知你那九哥却不知好歹,竟敢擅闯刑部牢房去劫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朕若不惩治他,如何向满朝众臣交待,又如何向我天朝律法交待?”   话虽如此,可是苏潆汐依旧不依不饶,哀求道:“可是九哥之所以会去劫牢,全然是有人威胁挑衅,扬言要杀了香雪公主。父皇也知道九哥对那香雪公主情深意重,难不成让九哥坐视不理,就那么等着有人杀害香雪公主不成?”   睿晟帝脸色不由一沉,倒是真的严肃起来,“正因如此,朕才更加不能遂他心意。那墨香雪如今是我天朝公敌,涣儿想要娶她断不可能,莫说是朕,便是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同意。”   “你……”苏潆汐一时气恼不已,不由语塞。   父女俩正聊着,宗正从外面走进来,犹豫了一下,道:“皇上,涵王与十三王爷到了。”   “哦?”睿晟帝神色收了收,轻笑一声,道:“他们终于来了……让他们进来。”   “是。”宗正躬身退出,片刻之后苏夜涵与苏夜泽一齐入内,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七哥,十三哥……”不等睿晟帝出声,苏潆汐却先一步起身迎上前去,拉住苏夜泽的袖子团团看了一圈,叽叽喳喳道:“十三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染上瘟疫?呃……那边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死了好多人……”   苏夜泽满脸无奈地对苏夜涵苦苦一笑,道:“我若染上瘟疫,怎的还能站在你面前?再说那边有玄清大师和衣凰在,自然不会死那么多人,你尽管放心就是。”   “哦……”苏潆汐长吁一声,“那就好。”   顿了顿,她突然又将目光移至苏夜涵身上,拉过苏夜涵上下仔细瞧了瞧,道:“听说七哥前些日子旧伤复发了,卧床好几天出不了门,我瞧这脸色似乎还算不太好啊。”   闻言,兄弟二人蓦地齐齐挑眉一笑,就连睿晟帝就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潆汐,你就会旁人,何时能忧虑一下自己的事情?”   苏潆汐一脸茫然道:“我怎么了?”   睿晟帝笑道:“再过些时日潆汐就该十八了,早该是嫁人的年纪,你自己可有中意人选?说来让为父给你参详参详。”   “啊?”一听说“嫁人”,苏潆汐脸色骤然变了,饶是她平日里跋扈惯了,这会儿也不禁颊上飞红,恼道:“父皇怎的突然提这事儿?女儿不嫁,这辈子都不要嫁人。”说罢气呼呼地将头扭向一边。   见状,苏夜泽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听说冷天月前些日子升任羽林卫统领之后,比之以往又威风许多,有时间你随我一道去看看他?”   “你……”苏潆汐蓦地一怔,继而又是好一番懊恼,狠狠一拳砸在苏夜泽身上,扭头回到睿晟帝身边,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见她这副模样,父子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归笑,事情该说还是要说。睿晟帝瞧出兄弟二人藏有心事,便挥挥手,问道:“你们两一起来,朕猜也是为了涣儿的事情吧。”   二人瞬间收了笑意,苏夜泽瞥了苏夜涵一眼,道:“父皇英明,儿臣今日来正是为了九哥之事。方才潆汐所言儿臣也听到了一些,潆汐所言不假,九哥乃是受人胁迫才会做出此举,虽说有违律令,但是如今这关也关了罚也罚了,应该可以放出来了吧。这种天气,在牢狱里怕是不好过,父皇就忍心看九哥受这种罪?”   “呵呵……”睿晟帝不由轻声笑道,“非朕不愿放他,而是他自己不愿出来。朕早说了只要他能想到法子,对满朝大臣有个交代,朕自然就会放他出来。”   “交代?”苏夜泽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交代?”   苏夜涵眸色稍稍一沉,道:“是香雪公主。”   闻言,睿晟帝将目光移至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见状,苏夜涵继续道:“父皇的意思是,只要抓到香雪公主,九弟就可以出狱。可是如今香雪公主身在何处,无人知晓,换句话说,把九弟关进大理寺七间狱,并非是要真的处置九弟,而是要逼着香雪公主自己现身投案。”   睿晟帝不言,看向苏夜涵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意,算是默认。苏夜涵忍不住俊眉一蹙,道:“这是高子明给父皇出的主意?”   苏夜泽看着睿晟帝,见他点点头,不由怒上眉梢,沉声道:“这个高子明,从来就只会想出这些损人利已的馊主意!”   眼下全城皆已搜遍,却找不到墨香雪一丝踪迹,非她有飞天遁地之能,而是因为她此时藏身于一处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香雪公主,你的伤还没有好,须得再休养几日才行。”暗室里,一道娇小的身影上前扶住脚步踉跄的墨香雪,将她又重新扶到床边躺下。   墨香雪的手臂上与腿上皆有刀伤,脸色苍白,满脸焦躁不安,道:“我不能就这么躲在这里,若是被皇上发现了,我自己性命难保倒是不怕,却还是连累将军府……”   站在她面前这个笑若春风的女子正是冉芸。那天晚上冉芸替冉嵘整理书房,无意中看到一本苏夜涣所写关于兵法之道的书,一时兴起就看起来,看着看着便忘了时辰,待她回神时,已近三更天。起身回了房正欲躺下休息,不想一道人影从窗下闪过,随即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喊道:“冉姑娘……”   冉芸一惊,问道:“何人?”   那人道:“冉姑娘,可否……可否开门……”   听得出那人声音虚弱,而且她房门可轻易打开,既然这人不愿硬闯,想必不是什么坏人。思及至此,冉芸便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两道人影正跌倒在门旁,一男一女,男子有些面熟,她曾在涣王府见过,待她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却正是墨香雪。   细细一问方知苏夜涣夜闯刑部牢房救人,不幸中了埋伏,他留下拖住那些暗卫,让这人将墨香雪先行带了出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便到处可见搜查叛族公主之人,听闻涣王殿下也因此事被大理寺卿高子明下了狱……   听得墨香雪此言,冉芸不由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放心好了,这里是将军府,他们不敢乱来。再说如今哥哥奉命前往南方平叛,这个时候他们是断然不敢轻易招惹将军府的,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就是。等些时日风头过去了,我再想办法将你送出城去。”   墨香雪连连摇头,问道:“可有涣王的消息?他情况如何?”   “他……”提及苏夜涣,冉芸顿时变了脸色,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墨香雪一见她这番神色,便知苏夜涣出了事,急切问道:“他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皇上有没有降罪与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痛得她一阵皱眉。   冉芸见瞒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道:“涣王他,如今被关在大理寺大牢里,不过你放心他没有受一点伤,不管怎么说涣王总归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为难他的。”   即便如此,墨香雪依旧放心不下。她在这里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冉芸虽每日给她送来饭菜,却是什么都不愿告诉她。   她不知道就在她昏睡的那段时间里,冉芸六神无主的冉芸去找了苏夜清与青鸾,青鸾也曾来看过她,并嘱咐冉芸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苏夜涣的事情。他们都明白,若是让她知道了高子明的用意,她定会不顾自身安危,前往投案以救下苏夜涣。   所有人都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他们都在想也许更这段时间过去了,人们渐渐淡忘了此事,也许睿晟帝就会寻个借口将苏夜涣放出来,虽然这样一来香雪公主便要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终有一日苏夜涣可以为哈拉族洗清冤屈,还她清白。   如此结果,便是皆大欢喜。   然,事不遂人愿。总有一些眼睛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地盯着你,意图想要除之而后快。   (话说,如果涣王死了,会不会有人抽我~~~) 【二百三十四】四面围截临绝境   京中走失了一位异族公主于百姓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几日过去,异族公主却不见丝毫踪迹,便是那些四处搜寻的兵士都不禁有些无奈了。   按说这位香雪公主若当真在这京都之中,他们没有理由找不到她,可是若说她早已出了兹洛城,就更加没有道理,早在苏夜涣劫狱当晚,为防守城将士中有人被收服收买,高子明便早已着人守在各个城门附近。然,这几日下来并未见有可疑之人出城。   不过,教高子明差异的是,并未有埋伏在城门附近的人见到十三王爷苏夜泽回京,却不想会在宫里见到他,且瞧十三王爷的脸色并不好看,似是对他颇有芥蒂。   呵呵……高子明难得深沉一笑,心下自是明了。   十三王爷与涣王素来交情深厚,如今是他带人抓了苏夜涣,还将他下狱,苏夜泽不待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人,您这是……”见高子明突然这般莫名笑开,身旁的侍卫不觉轻松,却反倒吓出一身冷汗来。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笑容,还不如不笑。   高子明脸色蓦地一沉,回身肃然道:“各处城门均已有人守着,可是十三王爷进城数日却无人察觉,如此守卫实让本官担忧,指不定何时这帝都之中还会溜进一些什么人来!”   闻言,那侍卫顿然一惊,单膝跪地道:“大人赎罪!十三王爷与清尘郡主何时进的城,属下正派人在查,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胡闹!”又一声呵斥,高子明弄眉紧皱,神情甚是不悦,“人既已进城,你们还查这些做什么?眼下最重要之事是尽快找到叛族公主,若是误了此等大事,皇上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得起?”   “是是是……”被高子明一训,那侍卫吓得浑身发抖,一时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高子明想了想,道:“即刻派人将叛族公主墨香雪的画像贴出去,本官要悬赏捉拿这女子。提供此女子行踪者,本官赏银一千两,将这女子活捉了送到本官面前者,本官赏银五千两。另外若是为此事将这女子杀害之人,本官也必会让他偿命。”他自是知晓这位异族公主对涣王的重要性,他接到的命令只是将她抓回,莫说是伤了她,便是伤她丝毫,届时涣王殿下都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是……”   “记住,务必要将这画像贴满大街小巷,让全兹洛城的百姓都瞧得见,再派人盯住各处,且看可有可疑之人。”遍寻不得墨香雪,高子明早已猜到她可能被人救回藏了起来,若是就这搬不急不慢地等下去,怕是还有的耗,他可没时间跟他们耗下去。   悬赏捉拿,一来可将墨香雪逼入绝境,一旦现身便有危险,二来为敲山振虎,引起他们的惶恐,逼着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不到半日时间,墨香雪的画像便贴遍各条街道,原本百姓对此事漠不关心,然这悬赏银两一出,众人立刻变得积极起来,满城寻找墨香雪的下落。   不远处,提着药包的冉云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双手不由微微收紧,定定地盯着悬赏画像看了许久,犹犹豫豫徘徊不曾离去。直到围在画像周围众人皆已离去,她方才快步走上前,四下里瞥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她,便伸手揭下画像藏入怀中,慌慌张张帮忙离去了。   对面茶馆里,两名便衣装扮的侍卫将冉云的举动尽收眼底,只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道:“回去禀告高大人。”   二人方一离开,那沏茶的小二便入内对着雅座里那人道:“速去回禀娘娘,冉云姑娘揭走了画像。” 那人皱眉问道:“哪个冉云姑娘?”   “将军府冉嵘的妹妹。”   ……   “将军府?”   高子明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了愣。“冉嵘的妹妹不是赐婚于涵王殿下么?她怎的会与此事扯上关系?”   “这……这属下就不知晓了,只是瞧冉姑娘在画像附近徘徊多时,后竟将画像揭走,属下觉得此事事有蹊跷,便回来请示大人,此事该当如何?”   高子明面色深沉,颇为严肃。事情既是牵扯上了将军府,只怕就没那么好办了,先且不说眼下还不能确定冉云与墨香雪失踪有关,便是有了证据能证明是冉云救走了墨香雪,他也不能就这么闯入将军府去要人.   冉家世代为将,自当年冉闵灭羯族开始,至今已三百年,冉家将士为天朝立下无数战功,冉家的地位在天朝中,绝非旁人轻易动得了的。再说如今冉嵘正受命在南方对抗叛臣张茂通,他若是处理不好墨香雪之事,难保不会被认为是趁着冉嵘不在府中,寻将军府的麻烦。   看来这事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既然扯上了冉家,只怕就不得不禀告睿晟帝了。   思及至此,高子明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动身入宫。   以他严谨周密的行事作风,已然隐隐察觉到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暗查此事,且凭直觉判断来人是敌非友,既是如此,他就要尽快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墨香雪藏身之所在,以防被他人趁机钻了漏洞。   冉芸几乎是一路小跑回了将军府,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担忧墨香雪的安危,刚一回府便急匆匆去了暗室。   墨香雪对苏夜涣而言,是至关重要之人,她断不能在此时让墨香雪受到伤害,否则苏夜涣必会埋怨于她。所以,即便她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墨香雪。   所幸,墨香雪正安好地待在暗室里,并未擅自离开。   冉芸松了口气,将手中的药膏搁下,对正满面愁云发呆的墨香雪道:“香雪公主不必担忧,我已经问过清尘郡主,公主脸上这伤并未伤及太深,只要保护得好,再按时敷上药膏,最多再过十日便可无碍。所以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休养,等你伤好的时候,估计涣王殿下差不多也就没事了。”   闻言,墨香雪侧身朝她淡淡一笑,笑意有些勉强,她走过来道:“你不必公主公主地叫我,我族已灭,不复存在,你叫我香雪便是。”   墨香雪话音顿了顿,伸手抚上左边脸颊,那一道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隐隐有些痛痒。冉芸见她眸色黯淡,不由轻声安慰道:“不过十日时间,过去了便没事了……我也是女孩子,我知道女儿家很看重容貌,你若是不愿让我瞧见,我不瞧便是,我已经给你准备一件东西……”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面淡紫色面纱递给墨香雪。   不慎间,一件东西随之一起从怀中掉落,冉芸一惊,连忙弯腰去捡,却不想墨香雪快她一步将东西捡在手中,正欲要还给她,无意间瞥见那张纸的一角赫然写着“香雪”二字,打开一看却正是那张悬赏的画像。   “这是……”墨香雪自己也是一愣,只是转瞬便又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呵,没想到我墨香雪竟也会成为这京中名人。”   “香雪……”冉芸心中一片忐忑,轻轻喊着墨香雪的名字,“这些东西你别在意,这是有人故意要逼着我们自乱阵脚、露出踪迹,只要我们绝不露面,想他们也没办法。涣王殿下乃是当朝王爷,量他高子明也关不得太久,过几日还是得放涣王出狱……”   不等冉芸说完,便听墨香雪缓缓说道:“这样一来,涣王就会落了私放叛族欲孽之人,即便皇上免他罪责,他也会因此而留了话柄给那些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亦成为朝中众臣疏离的对象。”   “这……”墨香雪所言皆是事实,冉芸一时不由得语塞。   “呵呵……”突然只听墨香雪轻笑一声,对冉芸道:“不过这样至少可以保全了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是吧。”   “嗯……”冉芸闻言连忙点头不已,可是看着墨香雪那般凄冷微凉的笑意,她却总觉心中惴惴不安。   外面传来了丫头急切的喊声:“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出事了……”   闻声,冉芸担忧地看了墨香雪一眼,只见墨香雪对她淡然一笑,道:“我没关系,你有事便先去忙着吧,药膏我可以自己敷。”冉芸见状,便快步离开,出了暗室。   “什么事啊?”看那丫头脸色惊慌不已,冉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听那丫头道:“小姐,方才宫中来了人,倒是小姐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请小姐及时归还。若是小姐不识抬举,不愿将这不属于将军府的东西还回,她便要自行派人来取。到时候若是伤了小姐或是将军府的人,可怪不得她……”   冉芸心中暗暗吃惊,所谓的“不属于将军府的东西”想来就应该是墨香雪了吧,如今要找她的人无处不在,为钱为权为势的都有。可是有能耐敢动将军府的,却是没有几人。   “是宫里的什么人?”   那丫头犹豫了一下,道:“是……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说如今将军在外抗敌,身为将军府家眷,小姐应该懂得自保才是,切莫为了他人还伤及将军府的利益,伤及将军……”   “啪……”冉芸心头一慌,一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杯盏,杯盏落地应声而碎,冉芸心头骤然一凛,低声呢喃道:“哥哥……”   墙壁后面的暗室里,墨香雪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雪亮明媚的眸中如今只剩下暗淡与担忧,以及对冉芸、对将军府的愧疚。   蓦地,她双手缓缓握紧,眼神也越发凌厉坚韧起来。既然这一切都是由她而引起,那便让她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二百三十五】几阵晚来风骤急   正如高子明所料,睿晟帝之意再简单不过,不论对方是何人,大理寺都必须要赶在那人之前将墨香雪找到,而且最好能确保墨香雪生命无碍,切不可让别人寻了去,以此牵制、威胁了苏夜涣。   睿晟帝了解自己的儿子,苏夜涣太过重情重义,当初他为了尚未查明的苏夜澄之事,竟敢携刃领兵入宫面圣,当面意欲对当朝皇后动手,如今若是谁不慎伤了或杀了墨香雪,他必会不顾一切也要取了那人性命为墨香雪报仇,难保到时候他不会动用银甲军的力量。   如今银甲军虽是天朝军队的一部分,可是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苏夜涣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军中人人都对苏夜涣忠心不二,危急时刻就只有苏夜涣身上的银甲令牌方能调动大军。   这也正是苏夜涣在朝中即便身后无人,却也没人敢轻易动他的原因,若是当真惹恼了苏夜涣,数十万精锐将士齐齐出动,莫说一个小小的兹洛帝都,便是半个天朝也不在话下。所幸苏夜涣并无反叛之心,否则也不会任由杀害他大哥的凶手活至今日。   眼下让高子明为难的便是冉芸究竟与墨香雪之间有多深的牵扯,若是能寻得证据证明墨香雪就在将军府中,那他便可携着睿晟帝口谕前往搜人了……   “大人,有人求见。”   高子明沉着脸色,问道:“何人?”   “是一个小丫头,她说她是将军府的下人。”   高子明陡然打了个激灵,将军府?他这正愁着没人问些线索,这将军府的下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下人装扮的丫头轻轻走进屋内,看她脚步轻缓怯懦,高子明心下不由一喜,心道:该是个容易吐话之人。   见高子明神色严肃,小丫头颤微微道:“大人,奴婢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大人……”   高子明遣退其余人,道:“有话尽管说来。”   小丫头道:“实不瞒大人,大人要找的香雪公主就在将军府中。”   高子明眼神蓦地一收,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故作严肃,怒然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为了区区千两银就出卖了将军府,出卖你家主子!”   “大人误会了,奴婢……奴婢绝无贪财之心,奴婢不要那千两赏银,只求……只求大人能够不要责怪我家小姐……小姐她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平时看不得旁人受一点伤受一点委屈。那日香雪公主倒在将军府门外,脸上、手臂上、腿上尽是伤痕,见着了受伤的香雪公主小姐又怎能不出手相救?求大人看在我家小姐心地善良的份上,看在奴婢前来告知大人消息的份上,莫要迁怒于将军府……”   呵呵……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了。如此说来,是冉芸一时心善救下了身受重伤的墨香雪,后来大理寺悬赏抓人,府中下人恐再留下墨香雪会连累了将军府,于是便趁夜前来通报消息,望能摆脱将军府的罪责。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大家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来人。”   “大人,何事?”   “你即刻带人随这位姑娘悄悄前往将军府请回香雪公主,记住,切不可累及冉芸姑娘以及府中众人。”   “是!”   ……   “啪啪啪……”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墨香雪神色一沉,心知外面有事情发生。她豁然起身,正欲要出去,却与冉芸迎面碰上。   “香雪,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冉芸神色慌张,双手微颤。   墨香雪凝眉问道:“怎么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冉芸知瞒不过她,咬了咬嘴唇道:“大理寺的人得知了你在将军府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派了人来说是要抓你回去……”   墨香雪先是愣了愣,而后竟轻声笑开,“呵!果然来了么?”   “香雪……”   墨香雪回身,稳住冉芸颤抖的双肩,突然手指翻飞,点了她的穴道。迎上冉芸惊讶的眼神,墨香雪淡然一笑道:“冉姑娘,我已经害得涣王入狱,如今我不能再连累了将军府,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我墨香雪若是还能活着归来,定会好生向你道谢。”   她说着向冉芸清婉一笑,笑若青莲,美艳难得,而后将冉芸为她准备的紫色面纱拂上耳际,擦过冉芸身畔,朝着外面走去……   院子里早已站满了大理寺兵马,抬眼四下里望去,四面皆是耀眼的火把,火光将将军府的上空照得一片明亮。   众人目光紧盯着那道暗室出口,丝毫不敢大意。   这般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不由得有些急了,那带头将领一挥手道:“来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温婉之中带着一丝清冷,众人将火把举起仔细一看,只见一名身着异装的女子正缓缓走出,淡紫色面纱遮住了她一大半的脸,借着火光隐约可见那绵延至眼角的伤口一角。   那将领皱眉道:“你是……”   前往通报消息的小丫头小声道:“她就是香雪公主,她的脸受了伤,还是我家小姐给她准备的面纱遮脸……”   “没错。”墨香雪冷冷瞥了那将领一眼,神情冷冽傲然,“想要让我活着跟你们回去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将领顿时怒然道:“大胆!你如今已是才朝廷通缉要犯,竟敢与大理寺谈条件……”   “哗……”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道耀眼光芒一闪,一把匕首已然握在墨香雪手中,只见她不慌不忙,茶色明眸中满是不屑与倔强,对那将领道:“不谈也行,我这便自尽在你们面前,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去向大理寺卿大人回禀?”   “你……”那将领一时无奈,高子明有言在先,害死墨香雪之人可是要偿命的。“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见他允口,墨香雪悄悄松了口气,道:“一,不允许伤害将军府任何人,也不许在追究将军府任何罪责。”   将领想了想,这也正是高子明所交代之事,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便道:“我可以答应你。”   墨香雪又道:“第二,我要先见涣王一面,之后要杀要刮任由你们处置。”   “这……”将领为难道:“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须得请示了高大人……”   “嗤……”不等那将领说完,只见墨香雪握着匕首的手毅然向下扎了几分,匕首的刃尖扎进肉里,立刻流出血来,四周众人全都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住手!”那将领也给吓着了,连忙喝道。他有些气急败坏,他明知若是让高子明知道此事,他断不会答应让墨香雪与苏夜涣见面。可是眼下若是不让他们见面,只怕墨香雪连活着见到高子明都不可能……   见他犹豫了,墨香雪便又道:“大人放心,我发誓只是见涣王一面,跟他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决不让各位为难。”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那将领也没什么好坚持的,只得点点头道:“那好,我便帮你这一次。”   半个时辰之后,那位将领只带了少许人随着墨香雪一道来到七间狱外。彼时已是戌时三刻,看守苏夜涣的狱卒刚刚换了岗哨,听那将领说明来意之后,虽答应让墨香雪入内,却必须要让那位将领随行。   墨香雪倒也不介意,将那位将领视作无物,直奔着关押苏夜涣的牢房而去。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苏夜涣警觉性地起身,一见来人着了墨香雪的衣着,不由大喜,起身迎上前道:“香雪!”   墨香雪停下脚步,与苏夜涣相视片刻,只见苏夜涣伸手抓住那锁着牢门的铁锁用力一拧,竟硬生生将锁拧断。而后他打开牢门,快步走来,却在距离墨香雪三步之遥处蓦地顿住,眼神疑惑而差异地盯着墨香雪看了半晌,犹豫不前。   “涣王……”墨香雪哽咽了一声,骤然上前,将苏夜涣紧紧抱住……   ……   这几日连日来燥热非常,却在这晚间骤然起了风,吹着满园枝叶百花摇曳。   “啪啦……”一阵风将原本敞开的窗子吹得关了起来,吓得衣凰一愣,停了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起身正欲上前将窗子打开,却见沛儿快她一步,将窗子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关上了。   “这天气真是诡异,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起了风?莫不是要下雨?”沛儿自言自语,将其他被风吹得来回晃动的窗子一闪一闪悉数关好。   呵!   衣凰轻笑一声,莲步徐移,走到台阁上抬眼看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心中没由来的一阵不安。   “燕蹴飞红,莺迁新绿,几阵晚来风急。谢家池馆,金谷园林,还又把春虚掷。年时恨雨愁云,物换星移,有谁曾忆。把一尊试酹,落花芳草,总成尘迹……”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见衣凰清眉微凝不展,沛儿撅了撅嘴问道。“莫不是还在位香雪公主的事情发愁?下午那时涵王殿下不是说了么?他已经与青座主嘱托了冉姑娘,这段时日断不会让香雪公主露面的。只要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她与涣王殿下就都可以安然无恙……”   闻言,衣凰忍不住低眉浅笑一声。说来也是,许是她这几日来回奔波有些疲惫,竟不由自主胡思乱想起来。昨日苏夜泽明明已经告诉过她,睿晟帝眼下并无处死墨香雪之心,只是要将其抓住。既然如此,若是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墨香雪,那苏夜涣总归会被放出来吧。   眼下他们能做的就只有静观其变,防止有人从中作梗,借机生事。   抬首看了看天,衣凰不由轻叹一声,道:“看来,这天当真是要落雨了……”   “小姐!”楼下突然传来青冉的喊声,听她声音急切惊慌,衣凰心中没由来的一慌,不禁骤然凝眉,转身朝着楼下走去,刚到楼下就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青冉,另一个是苏夜涣,而他的怀中正抱着一名受伤的女子,衣凰看不见她的容貌,可她左边脸上的那道伤疤却看得清楚——   是墨香雪! 【二百三十六】还君明珠双泪垂   随后下来的沛儿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愣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倒是衣凰只稍稍愣了一下,眼见苏夜涣身形一个踉跄,她蓦地闪身上前扶住他,与苏夜涣相视一眼之后,二话不说便领着他往阁里走去,边走边沉声对青冉和沛儿道:“青冉,查探山庄四周可有人靠近,命人守住印月阁,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沛儿,速去把我的药箱取来。”   “是!”虽然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但见衣凰这神色以及满身是伤的苏夜涣与墨香雪,二人也知情况不妙,转身便迅速离去了。   进了阁内,随便挑了间干净的睡房将墨香雪放下,衣凰无暇问及发生了何事,便坐下查看墨香雪的伤势。过了好一会儿,她之前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有了些缓和,舒了口气,转身对苏夜涣道:“放心吧,香雪公主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闻言,苏夜涣这才重重松了口气,骤然身形一晃,衣凰忙扶住他,顺便探上他的脉,确认他并未受重伤之后,便将他扶到外面的木椅旁坐下,眸色稍沉,问他道:“你不是在七间狱么?”   苏夜涣缓了几口气,这会儿力气已经恢复了些许,他不及回答衣凰的问题,站起身道:“香雪暂且拜托你,我要再回去一趟。”   衣凰一愣,起身拦住他道:“去哪里?”   “七间狱。”   衣凰深深皱眉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从七间狱里出来,又怎会与香雪公主一起受伤,我怎能放心让你就这么离开?”   听此一问,苏夜涣忽然握紧拳头,凝眉紧蹙,恨恨道:“冉姑娘还在七间狱。”   衣凰蓦地怔住,心里迅速盘算着,脑海中骤然就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想必白天贴满大街小巷的悬赏通缉画像冉芸定是看到了,以她想要保护墨香周全的心思以及她善良的本性,怕是做了什么让自己身处险境的事情来。   “莫不是……”   苏夜涣微微垂首,神情怨恨而愧疚,狠狠一拳砸在椅背上,沉声道:“冉姑娘假扮成香雪的模样,趁着高子明派人前往抓人时,自己跟着他们走了,又安排人趁机将香雪送出了将军府……”   脑海中满是那双坚毅清丽的眼眸,两行清泪顺着她清秀的脸颊缓缓滑下,滑到被面纱遮住的嘴角。   她喊:“涣王。”而后在他愣神之际扑上前来将他紧紧抱住。   仅这一个拥抱,苏夜涣便知她不是墨香雪,即便她穿着墨香雪的衣服,与墨香雪有着同样是装扮。然而,他却没有也来不及、更不忍将她推开。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王爷莫要出声,听我说,一会儿寻了机会王爷就赶紧从这里离开。”   “可是……”苏夜涣自是不愿,若要让他用冉芸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命,他是万万不会答应。   冉芸何等冰雪聪明,苏夜涣的脾性她早已了解,只听她继续说道:“王爷你必须要走,我已经着人趁乱将香雪公主送出了将军府,现下应该已经出了第四围城,他们是往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而去,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追杀他们,可是王爷若是不尽快赶过去,只怕香雪公主会有危险!”   “怎会?”饶是苏夜涣再怎么镇定,听闻此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是他声音轻微,后在不远处的领将并未听得清楚,见苏夜涣与“墨香雪”紧紧相拥,还道二人是在说些情意绵绵的道别之言,也就不好意思靠得太近。   冉芸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香雪公主,不知怎的让香雪公主藏在将军府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竟被皇后娘娘得知,她命人传话来,若是不交出香雪公主,她就要亲自派人到将军府抓人,届时极有可能会累及哥哥与整个将军府。我又怎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可是我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出卖了香雪公主,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将香雪公主悄悄送出将军府,而若要能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要引开埋伏在将军府四周的人……”   “所以,你便假扮成香雪的模样,将人引开?”苏夜涣只觉难以想象,这个在他眼中一直柔弱羞怯的小姑娘,竟会做出这般危险的事情来。   “呵呵……”听出了苏夜涣难以置信的语气,冉芸不由得轻声笑出,“王爷放心,我说过会保护好香雪公主,即便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苏夜涣心下一软,怔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王爷最在乎的人,王爷那么爱她,若是她出了事,王爷定会痛苦万分,王爷痛苦我也不会好过,既是如此,那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苏夜涣的肩上,即使不去看她的脸,他也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王爷你太善良也太重情义,为着兄弟之情、为着忠君之心,一次次放弃手刃仇人的机会。以往我还会担忧王爷性命之忧,还会出面劝阻王爷,想来也真是愚笨。如今王爷身处险境,要么一举反了,手刃仇人,要么就此离京,静待时机。”   说到这里,冉芸的嗓音已经愈渐冷冽、深沉。   苏夜涣听出她话中有话,知她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以她的柔顺性格,断不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冉芸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了话之后,我心里越发不安,便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幸进宫见皇后娘娘一面,打探一下虚实,却不慎听到娘娘与左相正筹算着要借着香雪公主一事除掉王爷,眼下无论王爷对于香雪公主是救是弃,他们都以想好了对策来对付王爷,王爷若是救人,他们便以王爷与叛族欲孽为由,命众臣向皇上进言,先夺王爷兵权再杀之;若是王爷放弃香雪公主,他们便香雪公主之死栽赃于王爷,道王爷早与边疆各族定了盟约,由他们助王爷夺下天朝江山,王爷允他们一众好处……”   苏夜涣身上冰冷的气息渐渐传开,冉芸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冷到骨子里的轻笑声。   “王爷……”她忙轻轻喊了一声,道:“现在不是王爷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他们将早一切都部署妥当,只等着王爷跳进去,王爷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否则我做这一切就太不值了,那样不仅王爷没有出头之日,香雪公主以及整个哈拉族都要永远背着谋逆叛乱的罪名!”   提及墨香雪,苏夜涣的情绪终于被压住,稍稍和缓了些许。   冉芸所言不假,毓家是吃定了他无反叛之心,吃定了如果这一切顺利进行,他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他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决不能!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冒这个险假扮成香雪,你可知这是杀头之罪?”先且不说冉嵘与他一起征战疆场多年、亲如兄弟,便是冉芸一直以来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他和墨香雪而去送死。   “呵!”耳边传来冉芸清泠的笑声,她抱着苏夜涣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语气轻快道:“只要香雪公主安然离开了将军府,我便可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一推干净,若皇上怪罪下来,我就说我是被人诬陷,实属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到时候皇上看在冉家世代为天朝立功的份上,定不会为难我的。”   “可是……”苏夜涣还想在说些什么,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咳声,那随之而来的将领道:“时辰不早了,二位可莫要为难了卑职。”   冉芸压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急急道:“王爷一定要记住我说过的话,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莫要意气用事,毁了你与香雪公主的将来。”   说罢她终于缓缓松开了抱着苏夜涣的双手,苏夜涣看见她遮面的面纱已被泪水浸湿,眼中笑意却明媚灿烂。   “大人。”她突然回身看着那将领,将领一见她哭得这般梨花带雨不由愣住,只听她道:“既然是用我来交换涣王,我现在便暂且留在这里,大人可领着涣王前往见高大人,这样一来也免了大人再来回多跑几次。”   “唔……”将领略一沉吟,她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再说没有高子明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将苏夜涣带离七间狱。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冉芸朝苏夜涣递了个眼色,轻声道:“快走!”   见状,苏夜涣身形蓦地一晃,待那将领回神时,已不见苏夜涣的身影,接着便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打斗之声。那将领懊恼地跺了跺脚,正要出去相助,蓦地只听身旁小兵一声低呼,接着便看到冉芸渐渐倒下……   “来人……快来人救人……香雪公主出事了……”   守牢的狱卒一听不禁一怔,苏夜涣趁机挑落众人手中长刀,跃至牢门外。   里面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不断,他脚步犹豫了一下,正要回去,骤然又想起冉芸所言,墨香雪此时亦是生死未卜,他只得咬一咬牙,提气运功,直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去了…… 【二百三十七】骤雨不谙离别苦   晚间骤起的夜风越来越大,窗外狂风呼啸,不远处有暗沉的“轰隆”声渐渐传来,似乎很快就会靠近,到了身旁。   印月阁内一片寂静,冷决的气息在屋内来回窜动,那双素来静淡明眸中隐隐有怒火中烧,可那一身冷冽的气势又让苏夜涣感觉到有一股寒气直逼心脏。   他能体会到衣凰的感觉,因为此时他与她一样,有着同样的感受。   不出冉芸所料,毓皇后的人随着冉芸和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很快便察觉不对劲,便又立刻返回,查得墨香雪已不在将军府,当即兵分几路追踪墨香雪。待苏夜涣赶上时,护送墨香雪前往冰凰山庄的将军府侍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追踪墨香雪之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每个人武功都不在如今羽林卫统领冷天月之下。双手难敌四拳,饶是苏夜涣武艺高强,也只是勉强靠着自己对这一路地形熟悉,方才侥幸脱身。   好在衣凰在山庄四周布下的阵法早已告知于他,他才得以一路避开阻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青冉。   “你不能回去。”沉吟良久,衣凰冷冷开口,断然否定苏夜涣的回去救人的念头。   “你知道,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冉姑娘为我而死。”苏夜涣的语气也是冰冷如斯,态度坚决,丝毫容不得拒绝。   衣凰蓦地冷眼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信我吗?”   “信,一直深信不疑。”   “那就好。”衣凰深吸一口气,“我会立刻派人去打探冉姑娘的下落,你即刻出城,离开兹洛城,远离京都,越远越好。”   “呵!”苏夜涣冷冷一笑,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到哪去?”   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清冽笑意,清声道:“章州城。”   “章州?”章州夏家固然是受过苏夜澄恩惠不错,可是他们毕竟是天朝之臣,如今苏夜澄已经火殒多时,而他苏夜涣又是危险人物,夏长空会愿意冒险接纳他?   苏夜涣不由拧眉,疑惑地看了衣凰一眼,见之,衣凰道:“你放心,章州夏家没那么轻易就背弃大殿下,你别忘了当初他们之所以会消解对朝廷的怨气,正是因为大殿下从中调解,替他们洗清冤屈。如今大殿下虽已不在,但至少你身为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于他们而言,你一样重要。更何况……”   她话音忽的一顿,眸中笑意神秘难懂,苏夜涣不由问道:“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章州城内还有位故人在等着你,有他在,夏长空必会保你万无一失,即便是起兵对抗朝廷,他们也会在所不惜。”   “当真如此?”苏夜涣有些不可置信,“那我倒想知道这位故人是谁,竟能有如此大的魄力。”   “等你去了,一见便知。”衣凰说着冲他微微一笑,却是怎么也不说那人是谁,苏夜涣心里好奇,本想在追问下去,忽然只听内屋传来一阵轻咳声。   二人齐齐闪身入内,墨香雪已经醒来,正要勉强起身,苏夜涣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墨香雪神情有些迷糊惶然,四下里瞥了一眼,目光触及衣凰之时,微微一愣。“我不是……不是应该跟着大理寺的人……”   蓦地,她神情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得就要起身下床,道:“遭了,冉姑娘打晕了我,她怕是要代替我……”   “香雪!”苏夜涣一把将她抱住,压住她颤抖的双肩,轻声道:“冉姑娘已经到了大理寺,是她设计救了你和我。”   “怎么会……”墨香雪神色恍惚,怔怔地看着苏夜涣。   她记得那时候在暗室里,她明明点了冉芸的穴道,可是就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只听冉芸一声喝道:“来人!”   立刻有两名护卫入内,一人上前解开了冉芸的穴道,另一人则受了冉芸的命令,伸手将她打昏,之后的事情她便不得而知,再醒来时却已经身在冰凰山庄!   “小姐……”两个声音传来,两道青色身影同时应声而入。   青冉正色道:“小姐,山庄四周皆已查遍,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所布阵法也未曾有被触动迹象,并无人靠近山庄。”   听她说完,青芒继续道:“已经暗中通知了座主,她正在想办法应付皇后设下的陷阱。”   衣凰神情凝重,轻轻点点头,眸色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给青芒,道:“你带着涵王府的令牌,即刻前往找到城门守将元丑,就说我有事求他相助。青冉,备山庄里最快的马车。”   “是。”二人齐齐应声之后,转身便又消失在印月阁内。   苏夜涣浓眉皱紧,神情严肃,疑惑万分地看着衣凰,“元丑?”   衣凰神情亦严肃,道:“眼下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太多,日后你自然一切都会明白。”她说着看了墨香雪一眼,问道:“香雪公主所受皮外伤不会影响行动,你们即刻动身赶往城门,一会儿青芒领着元丑与你们会合后,他会安排你们出城。”   顿了顿,她又道:“我现在不能离开山庄,他们既已得知香雪公主是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逃来,带人搜到这里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留下,等他们到了我自有法子拖上一段时间。时间拖得越久,你们就会越安全。”   言已至此,已不需太多话语道谢、道别。这不过是一场离别,待一切风平浪静、来日再见,他们想要怎么叙旧都行。   “衣凰……”苏夜涣心底一阵感激,仔细想想这一年来,她已经帮了他们无数次,可是他却还没有机会回报于她。   尽管他知道,她并不在乎这些。   “轰隆——”一道耀眼的光亮从突然被夜风吹开的窗子照进屋内,紧接着便是一声巨雷,将三人思绪全都拉了回来。   闪电照在苏夜涣的脸上,那一瞬他眸中的坚定之色越发明显。   从腰间交取出一枚银色镶金边的精致令牌递到衣凰面前,苏夜涣道:“这个,由你替我保管着。”   “这是……”衣凰纤眉紧蹙,虽然尚不确定,可是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这是银甲令牌。”   银甲令牌,那唯一一枚能够真正号令、调动全体银甲军将士的令牌。不说其他人,便只说银甲军军中那一万精锐亲兵,除却苏夜涣之后,只有这银甲令牌能够调遣他们,也只有苏夜涣深信之人方能取得这银甲令牌。   这么多年来朝内朝外不知有多少人打这枚令牌的主意,却悉数以失败告终。并非他们无能,而是他们始终都未能摸得清苏夜涣藏银甲令牌之处。没有人能猜得到他何时将令牌待在身上,何时有藏在了房里,或者究竟是他身上那枚是真,还是房里那枚是假。   也曾有人偷偷造了假令牌,意欲调动银甲军,却在他拿出令牌的一刹那被万箭穿心。没有人清晰地见过银甲令牌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可是只要是银甲军,取出令牌之后他们只需一眼便可辨别出真假——真正的银甲令牌一旦取出就会闪过一道刺眼的光,那道光,即使站得很远,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若我调动银甲军挥师入宫,必能取下那人的首级,为大哥,为那么多枉死在她手下之人报仇,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成了天朝叛臣,乱臣贼子,大哥与香雪也会与我一起一辈子背负这叛徒这个骂名,永世不得翻身,甚至还会连累你,连累七哥,连累母妃与十三弟……”他微微敛目,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直直看着衣凰,道:“我不能为了报一己私仇,而不顾这么多人的安危。眼下我若离京,数十万银甲军必是无主,如果没有人能带领他们,他们一旦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衣凰垂首看着银甲令牌,轻叹一声,道:“即便你将令牌交予我,我无官无爵,亦不能代替你号令银甲军。”   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苏夜涣轻声一笑,道:“可是,你的远见与眼光,却是少有人能及。”   话说到这里,衣凰已然猜出他的用意,不由将眉头皱得更深,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来银甲军战无不胜,朝野内外皆对银甲军忌惮三分,只要有银甲军在,其他各国各族就不敢轻举妄动,是以我断不能将银甲军带走,可是他们更加不能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为虎作伥。而且我这一走,朝中势力必有大动,想必那些野心勃勃之人也该露出头角了。你虽不在朝为官,却对朝中局势知晓明了,令牌交与你我放心,我更相信你会给他们找到合适的领将。”   “你……”衣凰一时有些气结,可是她更明白眼下不是气恼的时候,定定地看了苏夜涣片刻,她沉沉道:“你的意思是,银甲军权落谁手,就全凭我慕衣凰的心情而定,全凭我的意思、我的喜欢而定?”   “哈哈……”难得见到衣凰这副模样,苏夜涣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见衣凰脸色始终凝重,凤眉紧蹙,不由得又收了笑声,伸手拍拍衣凰的肩,道:“我了解你,你绝不是任性妄为之人。”   “可是,”衣凰话锋一转,冷眉对他,“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有私心。”   “私心么?”苏夜涣轻轻念叨一声,抬首看向窗外,外面正闪电雷鸣,大风正起,怕是很快这大雨就要落下,“衣凰,你又怎知你的私心,不是我的私心?”   衣凰顿然一怔,只消对上苏夜涣冷冽的眸子她便知,他已经猜透她的心思,“你……”   “所以衣凰,不要顾虑太多,如果你觉得这么做是对的,那就去做吧。”苏夜涣声音轻缓随和,他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墨香雪,冲她柔和一笑,道:“忙碌了这么些年,却从未好好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一下,现在,我要把以前漏下的全都补回来。”   墨香雪起身走到苏夜涣身边,虽然她一直默不作声,可是就凭二人方才的一番谈话,她已然理清一些头绪来。她知道苏夜涣主意已定,更知道这绝非他冲动之举,所以她什么也不说,只管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相信他。   瞧见这一幕,衣凰到了嘴边的话语骤然都消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哽咽了一下,衣凰吸气道:“不要通知你七哥和十三么?”   苏夜涣想了想,最终轻轻一笑摇摇头,道:“这件事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样一来父皇就算要问罪也问不到他们身上。还要劳烦你代为转告七哥,能做他的弟弟,我真的很高兴,告诉他如今局势不稳,早已有人欲要对他下手,他切不可再这般无欲无争,至少对于你,他该放手一争。还有十三弟,你告诉他我这个做哥哥的这次不能亲自向他道别,来日有机会哥哥我请他喝好酒喝个够,让他要照顾好母妃和十五妹,否则的话我再见他之时定要责罚他。还有十四弟……”   突然他自己自嘲一笑,轻叹一声,“罢了,说那么多也没用,还是等下次见面我亲自跟他们说吧。但是衣凰,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们兄弟几人此生能遇见你,是何其之幸。不管最终我们会如何,但是至少因为你的存在,让我们得以感受了这么久的父子兄弟之情。”   看着他这般淡然清冷的神色,衣凰心底没由来的一阵伤感。她从不曾见过这样潇然洒脱的苏夜涣,可是今日见着了,心底却有莫名的心疼。   这个自幼丧母的男子,从小便想着他的长兄有朝一日能登基为帝,替母报仇,他也确实以此为目标苦苦努力着拼杀着,可是当他终于有这个能力辅佐他的长兄之时,长兄却又遭人毒害。他欲手刃仇人,却不愿背叛他的父皇,不愿背叛天朝。   终究,他的心还是不够狠,还是太善良,太重情重义,不愿累及他人。苦极一生,他失去了太多。所幸,如今他的身边已有了能够陪伴他之人。   定定地看着二人良久,衣凰感觉眼鼻一阵酸涩,她上前一步拥抱了苏夜涣和墨香雪,而后背过身去,沉声道:“你们走吧。”   “衣……”苏夜涣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二人离去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渐渐远去,衣凰微微垂首敛目,泪水顺颊而下,滑过嘴角,一阵咸涩。   直到确定二人已经远去,她方才抬起头,清声道:“他们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回身,那道浅色身影缓缓入内,脚步轻缓,落地无声,看向衣凰的一双俊眸中有伤痛、有不舍、亦有心疼。   他缓缓走上前去,抬手擦去衣凰脸上的泪水,而后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九弟说的没错,我苏夜涵今生能遇见你是何其之幸?所以今后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会。”   嗓音温润醇厚,语气笃定坚韧。 【二百三十八】众事好坏齐将至   夜入子时,三更天,大雨骤然倾盆而下,来势汹汹。   两天前宛城传来消息,瘟疫之势已被遏制住,城中染病之人也几乎全都医治妥当,尚未痊愈但状况已有所好转的一部分已经移至城南一处大院里,继续服药调养,宿营城外临时搭起的木屋多时,城中百姓终于得以重新回到城内,回到自己家中。只等着城内最后一个人病情痊愈,闵吉一众人便可返回京都。   只是城中因为焚烧尸体,多处房屋被毁,院落成荒,眼下恢复宛城百姓生计乃是头等大事。   接到传报,睿晟帝当即命苏夜洵与苏夜泽带着国库拨出的银两赶往宛城。   苏夜泽刚刚从宛城赶回来,连屁股还没捂热,睿晟帝便又让他再回宛城去,他自是十二分的不愿意。更何况眼下苏夜涣之事未明,是罚是放还未可知,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怎奈皇命难违,走与不走由不得他,谁让他之前请求与衣凰一道前往宛城救治瘟疫之时,把话说得那么义气凛然?   道是百姓有难,身为一朝王爷,他决不可坐视不理。   又道是如今几位兄长皆是要么领兵出战,要么领办大事,独他已二十出头之龄,却是一事无成,心中甚是不甘。   想来这几年他确实成长了不少,自小读着与哥哥们同样的诗书,学着同样的武艺,单论他一人,虽是嚣张跋扈了些,顽劣了些,但办事能力确实不差。只怪这些年几位兄长的光芒将他掩盖住了,他未能将他的本领施展出来,如今他也不小了,也该分一些事情让他去做,历练他独当一面了。   也正因此,当初睿晟帝才会说服华贵妃,同意让他前去宛城。   如今宛城重建,朝廷派遣王爷前往探视,他自然便成了不二人选。   更何况,如今这种时候睿晟帝本就不想将他留在京中,他与他的十五妹苏潆汐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留他们在京中,指不定要因为苏夜涣的事情,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一次华贵妃倒是十分支持他去,不仅如此,就连苏潆汐也扮了男装随着他与苏夜洵一道去了。   苏潆汐道:“我才不想跟着你们东奔西跑,可是母妃说了,我若不随你去宛城,她就派人将我禁在棠梨宫不让我出门半步。若真是如此,还不得憋死我啊?”   苏夜泽拿她也是没辙,只得让她跟着。   他们刚离开京都不久,冉嵘和祈卯鹿河那边便接着又传来消息,道是南郡一带趁机起兵对抗张茂通众人,有不少人已经被后面几位主将当做替死鬼,成了张茂通的刀下亡魂,眼下尚有三人实力均衡,分三面与张茂通抗衡,便是中幽王苏启烈、洛城总兵朱晗以及南辅王李未天。   半月前,四方因对战许久,加之张茂通领兵闭不出户,几人接连对峙好几日不曾有丝毫动静。可是没过几日张茂通军中突然传出流言,说是朝廷似乎已经暗中授意苏启烈三人,取下张茂通首级者,一旦将人押送进京便可加官进爵;从旁协助之人,全部论功行赏;即便原本就是张茂通军中之人,只要懂得弃暗投明,帮助拿下叛贼张茂通,一样可以免其罪过,赏罚分明。   一时间张茂通军中骚乱不止。   虽然张茂通一众人明知这是有人在使用离间计,可是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若是真到那一步,若真的有人突然反叛,协助朝廷擒得张茂通,按照天朝君主一贯作风,当真会免了那人罪责也不一定。   原本身为天朝之人,大家本就不愿叛变,随后又被苏启烈等人三面围攻,后有天朝将士阻截,军中已有不少将士有了动摇之心,加上如今这么一闹,军心更加散乱,一部分逃出军队,朝着帝都兹洛城方向而去。张茂通到底不是寻常鲁莽之辈,当即命人随后追截逃亡将士,那追截路线竟是一路由南向北往着帝都进发。想来他已经有了打算,即便不能闯过鹿河那一关,不能攻下天朝,也断不会让朝廷轻轻松松收战。   只要过了鹿河,就不属于南郡之地,到时候他们能毁即毁,能杀则杀,大有玉石俱焚之心。   由是因此,苏启烈三人追得就更紧,谁都想抓住张茂通,好在睿晟帝面前邀一番功。所以三人军队便从三个方向,随后直追着张茂通往帝都而来。看这来势汹汹,只怕到时候即便抓住了张茂通,这势头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收得住。   果不其然,听冉嵘传报,三人在鹿河西上游追上被天朝军队拦住的张茂通等人,冉嵘、祈卯在鹿河以北,苏启烈、朱晗以及李未天在鹿河以南,张茂通便被卡在中间的岸边上,已是进退无路。   然而,众人僵持了三日,也未能商量出合适的行军方式。谁都不愿打头阵,唯恐自己出击后被人背后袭击,可是若要他们就这么让出张茂通,他们亦是不愿。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冉嵘和祈卯想了办法,让手下精锐士兵渡河绕道送到三人手中,有意让三人皆分出自己一部分兵力合为一体,前往对战张茂通,且看究竟谁更有能耐擒住张茂通。到时候三人在一起入京向睿晟帝请示,如何赏赐便要看睿晟帝的意思。按理来说,不出意外的话,该是擒住张茂通之人受大赏,其余两人皆有赏,只是略次于另外那人。   三人细细一想,眼下这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第二日便采取这方式与张茂通开战,很快便将张茂通拿下。   眼下众人已经过了鹿河,押送着张茂通往兹洛城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照着苏夜涵所料正常进行着,苏夜涣早在被关进七间狱之前便已经吩咐了董未、曾巩等人,命他们一旦接到冉嵘二人发来的信号,便立即集结银甲军埋伏在兹洛城各处,军马与岗哨分布至少延至城外十里处,只等着他们一旦进城,有所行动,便立即出手,将他们的野心扼杀在帝都!   也正因为这两件事的顺利进行,才使得睿晟帝这两日没有为着苏夜涣的事情一直忧心,本想着高子明既已查得冉芸与墨香雪有关系,顺着这条线索挖下去,找到墨香雪指日可待。再过些时日众人押送张茂通回京,指挥银甲军行动抓人便是放出苏夜涣的最好契机。   这样一来,万事大吉。   然而……   “砰!”   一声巨响将还在怔愕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的宗正拉回神来,他悄悄瞥了睿晟帝一眼,只见他浓眉已经皱成砣儿,脸色铁青,满脸怒色地瞪着正跪在堂下的高子明,早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茶水溅了高子明一身,他却动也不敢动,盛怒至极的睿晟帝无人敢惹,即便是他,向来受器重的大理寺卿也不敢。   “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睿晟帝握紧拳头,冷冷道。   高子明不敢违背圣意,垂首道:“回禀皇上,冉芸假扮成墨香雪,引走微臣派去的人,暗中送走了墨香雪,而后又前往七间狱,制造混乱放走了涣王殿下。眼下涣王殿下已经带着墨香雪逃走,微臣正派人在城中四处搜索……”   “砰!”又是一声响,宗正不出意外又吓得一怔,只见睿晟帝握拳狠狠砸在案上,而后听他咬牙恨恨道:“一个是将军府的人,一个是外族公主,你们竟能认错人,就这么被她骗了!”   “皇上……”高子明心下一阵无奈,道:“那墨香雪之前在逃出牢房时曾伤了脸,便一直用面纱将脸遮住。微臣是万万没有料到,这冉姑娘竟会将自己的脸划破,换上了墨香雪的衣着,扮成墨香雪的装扮,又遮了面纱,微臣的人本就没有见过冉姑娘和墨香雪,所以才会将人认错。”   闻言宗正不由轻叹一声,“一个小小的姑娘为了救人,居然能自己划破自己的脸……”   冷不防地一道目光扫来,他连忙闭口,只见睿晟帝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冉芸这丫头为了涣儿竟会做出此举,朕也是没有料到。你方才说她在七间狱制造混乱,是怎么回事?”   提及冉芸,高子明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沉默许久,直到睿晟帝再次出声相询,他才慢吞吞道:“冉姑娘她……她为了绊住狱卒,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自尽了……”   “什么?”始料未及,睿晟帝骤然一惊,宗正也差点惊呼出声,“自……自尽了……”睿晟帝忙问道:“可有传太医医治?”   “匕首直插心脏,太医到时,已经没救了……”高子明说着深深欠身伏地,以头叩地,道:“皇上,此事都怪微臣办事不利,没能抓住墨香雪,还将涣王殿下弄丢了,更是没能救下冉姑娘……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不等他话说完,就听睿晟帝打断他,厉声呵斥道:“如果可以,朕现在就想要你的命!”   “皇上……”   “可是,朕现在要你这命有何用?”睿晟帝深思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朝堂下挥了挥手,道:“朕命你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必须找到涣王下落,朕不管你是用捆的绑的还是打昏了他,总之务必把人给朕带回来,朕要亲自问他的罪!至于墨香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小女子,这个他原本并未在意的小女子,如今却将整个大理寺搅得人仰马翻,最重要的是,因为她,他那个优秀如斯的儿子竟会做出这般叛逆的举动来,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将军府的大小姐冉芸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过不了多久冉嵘就会领兵归来,届时他为人君者,该是如何与他说这些? 【二百三十九】无可奈何下杀手   “冉姑娘自尽而亡?”   低低的惊呼声自昏暗的烛光下传来,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衣凰眸中清光闪烁,重新点起被风吹灭的火烛,而后轻挥衣袖掩了门窗,将一众风雨悉数阻隔在门窗之外。   “嗯。”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些,苏夜涵方才轻轻点头应声。“事发突然,高子明最先告知了我。”   “他也是你的人?”衣凰不由微微一愣。   苏夜涵淡笑道:“不是,他只不过是想找个能替他拿主意,能证明他清白之人,毕竟现在死在他大理寺七间狱里的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冉老将军唯一的女儿,冉嵘将军的妹妹。”   衣凰冷笑一声,“他倒是个聪明人,最先将事情一切缘由摆出来,到时候就算皇上要怪罪也不能全怪他。”   顿了顿,她纤眉紧蹙道:“我明明答应了九哥要保她周全,可终究还是没能替九哥救下她……”   “衣凰……”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懊恼与自责,苏夜涵缓缓移步至她身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冉姑娘早在九弟到你这里之前就已经出了事,她这么做是想给九弟制造逃走的机会。如今她成功了,死而无憾。”   虽然如此,衣凰心里却有压抑不住的悲伤。   之前冉芸曾说过,自己就是拼死也会保护好墨香雪,所有人都当她只是说说而已,不管如何也不至于到要丢掉性命的地步,可是只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她竟真的为此丢了性命。   那张总是神情严肃冷然的脸庞浮现在眼前,那是个傲气的男子,他也确实有那个资格,二品辅国大将军,苏夜涣麾下最得力大将,天朝难得一见的将领奇才。   冉嵘,旁人都只知道他常年在外征战杀敌,早已练得心狠手辣,性情冷漠,可是衣凰看得出他只是将他的热情他的随和藏了起来。他是冉家唯一的男丁,是仅剩的冉家将军,肩负着冉家数百年功名于一身,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冉家的声誉,所以他不能像寻常人那般为所欲为,甚至不敢容自己大意丝毫。   年近三十却依旧未成家,冉芸便是他唯一的感情寄托,而今冉芸遭难,衣凰不敢想象,他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如何面对如今只剩他一人的将军府。   “冉嵘……”思虑至此,衣凰忍不住轻轻喊出他的名字。她抬眸看了苏夜涵一眼,对上他清冷肃利的眸子,那双眼眸似乎早已将她的心思看穿,所以她不再掩藏。“冉姑娘出事,冉嵘定不会轻易罢休,只怕到时候会有人趁机挑衅冉嵘,一旦他有所行差踏错,冉家危矣。”   苏夜涵岂会不知这些,他深深吸气道:“自从冉老将军过世之后,朝中想要扳倒冉家的人越来越多,好在这些年来父皇心明如镜,明白一切,对冉家向来偏袒有加。然今右相不任,左相独大,毓家势头渐盛,若是毓家想要动将军府,冉家确实不好应付。”   听他这么一说,衣凰原本担忧的心情反倒减缓些许,他既能说出这话,想必该是有了对策。   果听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可是,若他们以为冉嵘有勇无谋,莽夫肤浅,那他们就错了。他二十四岁升为辅国大将军,是我天朝历来最年轻的辅国大将军,去年突厥一战归来,父皇早已有意擢升他为骠骑大将军,却被朝中一众老臣拦下,道是冉嵘年纪轻轻就擢任最高武将,恐他会居功自傲,心生叛逆。父皇的眼睛看人向来毒辣精准,他看好的人又怎会受他们三言两语就轻易露出破绽?”   衣凰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一品骠骑大将军,看来皇上是真心器重他。”   苏夜涵点点头,“所以你无须担心冉嵘,他定能处理好此事,眼下最让人担心的便是九弟和香雪公主。”   清肃的脸上虽是面无表情,可那看似清淡的眸中却闪过一道深深的担忧。那毕竟是他的兄弟,亲兄弟,是他当初愿意以身涉险救下的九弟,衣凰不用想太多,也知他二人感情深厚。   印月阁外雨声不断,打在门窗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小姐……”门外传来青芒的声音,衣凰骤然回身道:“进来。”   青芒推门入内,看见苏夜涵,先是愣了一愣,听得衣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青芒淋了一声的雨水,她一边拧着衣袖的水一边答道:“王爷和小姐尽管放心,元副将已经将涣王殿下与香雪公主安全送出城去,山庄里的马车速度想来比寻常马车要快,外面又是风雨交加,想要追上他们怕是没那么简单。”   衣凰微微点头,神色却并未放松丝毫,“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莫淋坏了身体。”   “是。”青芒朝着二人行了礼,转身离去。   衣凰看了苏夜涵一眼,道:“快丑时了,雨夜气温骤降,你这么跟我一起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苏夜涵却淡淡一笑,轻轻摇头,“放心吧,我不碍事,陪你一起等着……”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楼上传来一声轻响,好似棋子落盘的声音,衣凰神色骤然一沉,冷声看向门外道:“来了。”   苏夜涵凝眉想了想,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该是高子明的人。”   衣凰忍不住摇头无奈冷笑,道:“看来我这冰凰山庄,今天晚上是注定清静不了。”   一抬头,果见青冉匆匆而来,一进屋就急忙道:“小姐,山庄外面来了好多人……”   “立刻派人去查探东西北三面。”不等她说完衣凰就冷冷吩咐道,“正门那边的人只不过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其他人该是打算悄悄潜进山庄来搜人。”   青冉一怔道:“阵法有动?”见衣凰点了点头,青冉不由冷哼一声,道:“好一帮正人君子,想要悄悄潜进冰凰山庄,就他们这气候还差着呢!小姐放心,我去打发了他们。”   衣凰又道:“正门那边的人必是领了口谕甚至手谕而来,若他们要进来,不要阻拦他们,尽管让他们来搜就是了。”   “是。”   直到青冉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忽的只听苏夜涵轻笑一声,衣凰睨了他一眼,道:“笑什么?”   苏夜涵道:“难怪当初你选择这里,本是个僻静偏远之所,慕相却丝毫不担心你,想来也没人能轻悄地进得了你这山庄,更何况山庄里还藏了那么多的好手。”   “呵!”衣凰挑眉一笑,道:“比起你涵王府的暗卫,就他们那身手,气候还差着呢。”   听她学着青冉的语气说话,苏夜涵忍不住笑出声。侧身看了看门外雨帘不断,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苏夜涵道:“即使如此,我也该回了。否则让人察觉涵王殿下大半夜地溜到清尘郡主的山庄来,名誉事小,被人抓着把柄,扯上九弟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闻言衣凰嘴角不由轻轻一阵抽搐,在他眼中,竟是名誉事小?   看穿她的心思,苏夜涵诡谲一笑,不予解释争辩,抬脚便朝着阁外走去。突然只听身后“咻”的一声,他侧身一躲,伸手接住从身后飞来的东西,却是一把雨伞。   “你的身体不可以再淋雨了,照顾好自己。”衣凰淡淡地说着,“还有,这几天你要多加小心,保不准会不会有人接着九哥的事情,向你发难。”   “放心吧。”苏夜涵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撑起伞走进雨中。   身后,衣凰不由得撅起嘴冷哼一声,放心,她对他,从来都很放心。   ……   一连两日过去,却没有找到有关苏夜涣的一丝线索。   涣王殿下携叛族公主私逃这事太大,若是传了出去,不但会动摇银甲军众将士之心,还会引来边疆邻近各国各族的动乱,眼下苏启烈等人正押着张茂通往京都而来,此事是万万不能让他们知晓。   是以睿晟帝下令所有人死守消息,若是有人走漏风声,便是满门抄斩之罪。由是因此,搜查苏夜涣的行动就只得秘密进行。   这两天大理寺与刑部众人化装成平明百姓各处明察暗访,仍旧无果。   高子明所料他们早已出城,所以苏夜涣始终第二天一早便传来前一天夜里四门守城将士,不想细细问来却没有一处守门将士看到前一天晚上有人出城。不仅如此,就连潜伏在十里岗哨处的将士也未曾看到有人离开兹洛城。   若说潜伏在外之人没有发觉,许是因为雨夜雷声不断,嘈杂又漆黑。可是四处城门守将却都说未曾见过,这事便蹊跷了,难道他们是长了翅膀飞过去不成?   大雨还在下着,来路已是泥泞一片,雨势不减,水雾浓重,几乎就要遮住了视线。   今日已经是苏夜涣失踪第三天,到了晚上再找不到苏夜涣,高子明及大理寺一干人等必要遭罪。   兹洛城外四十里是岷城之地,前方三里便是临水镇,前往章州的必经之路。   几道黑色人影在雨中奔走穿梭,几个跃身之后,稳稳落在一座破庙门前。   “公主。”瞧见来人,庙里的几人连忙上前行礼。   这黑衣女子正是一直以来与衣凰、与天朝作对之人,亦是当初在前往北疆的路上欲对苏夜泽下手、被衣凰察觉阻拦之人,那个回风鞭的主人,九涯。   随意挥了挥手,她径直入内,解去外面已经淋湿的斗篷和斗笠,露出那双清艳水眸。   “他们怎么了?”她随手指了指瘫倒在佛像后面草垫子上的二人,那是苏夜涣与墨香雪!   “他们刚出城没多久就中了我们的埋伏,中了迷 烟,为防他们在公主到之前醒来,属下又点了他们的睡穴。”   “呵!”一声轻笑,辨不出情绪,她目光停留在苏夜涣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堂堂涣王殿下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怎的就被你们抓住了?”   她身旁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见她冷冷一记目光扫来,忙道:“若只有他一人,属下确实难得手,可是他身边带着这个女人,一切就都不好说了,更重要的是,有贺先生相助……”   “义父?”九涯骤然一惊,似乎全然没有料到,“义父来了?”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贺先生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听来他似乎是受了主上所托,助属下擒住苏夜涣。”   “姑姑……姑姑竟然暗中与义父接了头……”九涯神情微微一阵恍惚,复又看了看苏夜涣二人,问道:“姑姑为何要抓住他二人?”   “主上的意思是,由公主下令让我们杀了他们。”   “杀?”九涯蓦地又是一惊,瞪眼道:“可是眼下涣王已经决意离京,他已算是天朝叛徒,姑姑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公主!”女子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即便如此,可是谁又能保来日他不会东山再起?苏夜涣有何能耐你很清楚,他是我们复仇最大的绊脚石之一,今日我们不杀他,来日便是他杀我们……”   怎料她话未说完,突然只听“咻”的一声,三枚飞刀直朝着几人飞来,九涯反应迅速,闪身躲开,她身旁的女子却被一枚飞刀直直扎进咽喉,瞬间毙命。   冰冷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说的没错,我定会杀了你们。”   九涯大吃一惊,回身去看,只见苏夜涣已经稳稳站起身,眸色冷冽,身上杀气渐起。   他早已经醒来,自行解开了穴道,之所以一直假装昏迷,只不过是为了等着她们口中的“公主”,如今既然她已经来了,他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公主!”其余一众女子纷纷对苏夜涣怒目相向,“公主若是再不下令,属下就只有按着主上的吩咐来办了!”   九涯犹豫片刻,眼中有愤恨、有不忍、亦有无奈,蓦地,她背过身去,沉声道:“杀——” 【二百四十】潇潇风雨两人行      虽是雨天,润泽楼的生意却未曾歇着。   因着润泽楼临湖而建,每当落雨之时,临窗凭眺湖面,实是另一番美景,所以这两日到这里来的多是些文人雅士,倒也清静许多。   临窗半掩,虽遮了些风雨,可窗前的地面上仍然被雨打湿。透过半掩的窗子,隐约可见两岸随风摇曳的枝叶,不知何时才能安定。   衣凰定定地站在窗前,任凭随风而来的雨滴时不时打在身上,看得有些出神,缓缓念道:“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两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呵呵……”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沉浑的笑声,衣凰回身对那白胡子老者一瞪眼,老者不由笑得更欢,道:“好一首浪淘沙,好一个一人行,却偏偏让你改成了两人行。”   衣凰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要改成两人行,你又能拿我怎样?”   “哈哈……我自是拿你没辙,连师兄都拿你没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玄清大师年轻时的同门师弟、杜远的师父、人称陆老怪的陆令成。   顿了顿,他见衣凰神情有些低落,似是有心事,便低头兀自一笑,起身走到窗前道:“万事由天莫强求,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左右得了,人人皆有自己的命,你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衣凰眸角微微动了动,勾起嘴角浅浅一笑,侧身对陆令成道:“听师叔此言,似乎早已知道些什么。”   陆令成笑道:“你从宛城回京这么久,只在刚回京那日去看了我一眼,之后便一直忙着自己的事,今日趁着大雨却偏偏将我拉到这地方来,又是皱眉又是吟诗,你以为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这个陆老头?”他说着凑上前狡黠一笑,低声问道:“涣王失踪这事,有你的份儿吧?”   被他猜中,衣凰毫不惊讶,只是将头扭向一边,听他继续叹道:“唉呀,两人行啊两人行,不过他们这一路不需要乘船吧?”   衣凰点点头道:“走陆路远比走水路来得快,而且也安全些……”忽的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衣凰骤然收声,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瞧瞧……依你的警觉性,怎么可能会被我套话?就说你心神不宁嘛。”   “罢了,反正到了今夜子时高子明还找不到九哥,皇上一时半会儿应该就不会再派人兴师动众地找他了,量他高子明也不可能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将九哥找到带回,我也无须瞎操心了。”她说着深吸一口气,抬手擦去落在眼角的水滴,指着迷茫一片的湖面道:“师叔且看这湖面景色可好?”   陆令成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摇头道:“景色?老头我只瞧见一片水雾茫茫,何来景色?”   衣凰不禁无奈垂首,道:“就说了你这老头把心思都用在了医术上,没有一点文者之气。”   陆令成不由挑眉反驳道:“我要那文者之气作甚……”   “笃笃……”突来的敲门上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衣凰看了陆令成一眼,走过去打开门,却见是华柔,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   “慕公子,这二位道他们是从宫中来,找你与老神医有要事。”华柔说着让开身,那二人上前,恭恭敬敬道:“郡主,奴才奉皇上口谕,前来接陆神医入宫一趟。”   衣凰愣了愣,凝眉问道:“皇上的头疼症又犯了?”   “可不是?”两位小太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了一眼衣凰身后的陆令成道:“想必这位就是陆神医了,当真是叫奴才二人好找,劳烦神医随奴才走一趟。”   衣凰点点头道:“也好,有师叔在,也许真的能想出法子根治皇上的头疼症也不一定。”   见陆令成虽面色不悦,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衣凰当即便领着他一道随二人下了楼,上了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不想马车刚刚驶去没多远,一匹快马就从润泽楼的方向追来了,边追边喊着“小姐”,衣凰闻声撩起后面的窗帘一看,立刻让驾车的两个小太监停车。   “小姐……”见衣凰的马车终于停下,沛儿面上一喜,连声喝马追上来,嘟囔着嘴看着衣凰,一时竟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见状,衣凰料想出了什么事,不由脸色一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快说明。”   “小姐……”衣凰这才听出沛儿声音哽咽,想必她脸上的水并不尽然是雨水,只听她吞吞吐吐道:“涣王……涣王殿下回来了,香雪公主……也回来了……”   “什么?”   这下不仅衣凰吃惊,驾车的两位小太监则更加吃惊。衣凰看着沛儿的神色,越发感觉不对劲,有些急了,“到底还有什么,你一下子全说完!”   “洵王殿下……洵王殿下和十三王爷还有十五公主都回来了……洵王殿下受了重伤……是十三王爷和十五公主将涣王殿下带回来的……”   蓦地,衣凰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依着苏夜泽和苏潆汐的性格,他们若是明白了苏夜涣离开的原因,定不会加以阻拦,反倒会帮助苏夜涣逃走才是。可是沛儿方才说,苏夜泽将苏夜涣带回来了,是被带回来的,而非苏夜涣自己回来的。   “在哪里?”   “方才元副将派人到山庄找你时,说是十三王爷一行人被拦在了城门处,守城将士认出了香雪公主,想要抓人,可是十三王爷和十五公主不让,现下已经派人去通知请示高大人,这会儿,高子明应该已经过去了……”   话未说完,便见衣凰骤然跃身而起,从马车上直接跃至马背上,伸手夺过沛儿手中的马绳,一扬马鞭,策马朝着兹洛城东门而去。   不安的感觉越加强烈,她等不及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必须马上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上!   兹洛城正东门处,尽管是大雨天,却还是聚围了不少人。衣凰尚未及上前便已看见雨中那抹紫色的身影正持剑与对面的兵士对峙着,看身形,她身旁的男子该是苏夜泽,二人身后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马车门帘低垂看不见里面,而另一辆却是门帘高高挑起,依稀可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几人的去路被守城将士死死拦住,后路也早已被堵死。   顾不得满身的雨水,衣凰翻身下马,刚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得一声“高大人来了”,侧身一看,果见高子明领着人骑马奔来,近了跟前连忙下马奔至苏夜泽面前,四下里看了看,忽的抬手抽了那守城将领一耳光,骂道:“糊涂!”   而后他面色严肃地看着苏夜泽,道:“十三王爷,这墨香雪乃是皇上命令下官要抓的人……”   “啪……”不想他话未说完就被苏潆汐抽了一耳光,只听苏潆汐声音哽咽道:“本宫知道她是你要抓的人,知道你要用她来交差,但是本宫今日就是不让你带人,你又能拿本宫如何?”   见她神情悲愤交加,眼神似要吃人一般的可怕,杀气重重,坚定无比,便是向来出事冷静的高子明也有些怵了,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   苏潆汐又道:“本宫命令你立马放人,否则别怪本宫手下无情!”   “唰唰——”说话间,只见她手中长剑连连削出,瞬间削落了身旁几位兵士的兜鍪,而后怒视着高子明。   “潆汐!”苏夜泽虽心头怒火难平,却又不能任由苏潆汐这么闹下去,伸手捏住她刺向高子明的剑柄,厉声道:“冷静点儿!”   “你让我怎么冷静!”苏潆汐挣脱他,转而向他怒喝道:“九哥就躺在后面,尸骨未寒,现在他们就要带走香雪公主,只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带走她,你说……你说我怎么冷静?”   “轰……”衣凰只觉脑子里一声巨响,眼前一切骤然都暗了下去。   方才苏潆汐说的是,尸骨未寒!她说的是,苏夜涣?   就在高子明惊愕得不知所措之时,忽而只听身后有人喊道:“涵王到——”   随后一队人马在高子明身后停下,前面三人最先翻身下马,带头那个身着纯白衣衫的男子正是苏夜涵,只见他脚步沉缓地朝着苏夜泽与苏潆汐走去,此时此刻他的腿脚似是灌了千斤沙,那般沉重。   “七哥……”他刚一走到跟前,苏潆汐便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哭腔,脸上辨不清雨水和泪水,可是衣凰知道她定是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突然上前一步扑进苏夜涵怀里,轻声道:“七哥……九哥他……”   苏夜涵双拳紧紧握起,凝眉早已蹙成一团,俊雅的脸上神情冷刻如冰,半晌,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潆汐的肩,道:“先让七哥把他接回家,可好?”   “嗯……”苏潆汐使劲点了点头,放开他,让到一边。苏夜涵缓缓走到马车旁,看到车内那个面无表情、有如死灰的女子正紧紧抱着那个男人,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对于苏夜涵的出现没有一丝反应,似乎早已心神离体,只留一具空壳。   定定地看了片刻,苏夜涵一言不发,可是掌心里却几乎要被自己挖出血来。蓦地,他跳上马车,拉起马绳,对苏夜泽和苏潆汐道:“上车,我们送九弟回家。”   二人片刻不犹豫,照做。   “高大人,这……”那守城将领为难地看了高子明一眼,眼看苏夜涵就要驾车离去,他身旁的一队兵士立刻上前,想要拦住去路。   只听得“嗖”“嗖”几声,随苏夜涵而来的那队人突然齐齐闪身下马,未及高子明众人看得清楚,他们已经飞身过来,将守城的兵士悉数拦住。那群兵士倒也识趣,只这一招便明白自己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干脆傻愣着站着不动了。   “驾——”一声喝马,挥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冲了出去,后面的马车紧随而至。   马车掠过衣凰身旁,衣凰张了张口,始终没能喊出一个字,怔怔地在雨中站了许久,突然又跃身上马,策马朝着涣王府的方向去了。   雨脚如麻不曾断绝,马蹄声阵阵,溅起的泥水又轻轻落下。转眼间,一行人便消失在雨中,只留下高子明等人,还保持着苏夜涵离去时的姿势,愣愣地站着…… 【二百四十一】不觉竟是诀别面      雨夜微冷,虽然雨势渐收,有风吹过时,还是带着一股凉意。   一如涣王府上下的气息,冰凉,萧瑟。   “砰……”苏夜泽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刚刚换上的衣服又一次被雨水淋湿。   “砰……”又是一拳,他的脑海里、他的眼前飞闪而过的全都是苏夜涣那张带着安心笑意的脸,他听不到苏夜涣的声音,可是看那嘴型便知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看到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突然,他眼神一狠,双拳如雨点般砸在墙上,不一会儿那双手便一片殷红,流出血来。   “啪!”一双手自身后伸出,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而后她轻声道:“住手。”   苏夜泽缓缓回身,看见衣凰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庞,听着她那熟悉的清越嗓音,没由来的一怔,继而看到她眸中隐隐泛着的水光,压抑在心底的怨愤豁然就控制不住涌上来。   “啊——”他用另一只手将最后一拳打在墙上,而后身上力气一抽,顺着墙壁滑下,瘫坐在地上。   反手抓住衣凰的手握在手里,苏夜泽将紧握的双手抵在额头上,将脸埋进怀里,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坐在墙角,终于忍不住狠狠抽泣。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再快一步赶到,只要一会儿,一小会儿,九哥也不会死……”   是他,一切都是怪他!如果他能提前哪怕一刻钟从宛城启程,如果他在路上少休息一盏茶的时间,如果他能再快一步,情况就不会是这样,一切都会不一样!   想起他与苏夜洵、苏潆汐二人刚到宛城没多久,便得知苏夜涣逃出七间狱、带着墨香雪私逃的消息,得知这事儿他与苏潆汐哪还能在宛城待得住?好在宛城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恢复着,有了朝廷的拨银,一切就都简单多了。是以他一刻也不愿多留,当即与苏潆汐一起拉着苏夜洵赶回兹洛城。   怎奈风雨天气他们的赶路速度根本快不了,直到第二日下午方才穿过临水小镇,眼看帝都兹洛城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雨势越来越大,三人见前方有一间破庙,便想着先到庙里避避雨,等雨势小了再抓紧赶路,一鼓作气进城。却是不想刚刚到了破庙外就听到里面一阵打斗声,随即庙里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有两名黑衣人上前欲要跟他们动手。   “住手!”只听得九涯一声力喝,二人猛然收住脚步。九涯似乎认出了三人,眸色瞬间一阵惊慌,而后吩咐道:“所有人,撤!”   一名黑衣女子却是不饶,道:“苏夜涣不死,属下回去如何交差?”   闻言,苏夜泽三人骤然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正与她们打斗的那人正是苏夜涣,然而此时他的动作已是越来越慢,显然已经受伤。   “九弟!”   “九哥!”   三人齐齐一声力喝,纵身进了破庙。听得三人喊声,苏夜涣不由得一个恍神,便在此时,其中一名黑衣女子手中细丝飞出,射向苏夜涣。   “唔……”低沉的一声闷哼,苏夜涣身形骤然一个踉跄,伸手扶住墙壁站稳,那根细丝已然从他的肩部穿过,一条血红色的细丝横在半空中。   “竟敢伤我九哥,我这便取你性命!”只听得苏潆汐一声叫喊,飞身上前,“唰”的一声,缠在腰间的软件似一条蛇飞出,缠上那女子的手臂。剑刃寒光闪烁,一看便知是锋利无比。不等那女子有机会反应,苏潆汐便眸色一寒,狠狠用力一削,竟将那女子的半只手臂削了下来。   莫说那群黑衣女子,便是苏夜洵与苏夜泽二人亦是看得惊了,有一瞬间就怔怔地看着神色犀利残冷的苏潆汐,几乎就要认不出她来。   这个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十五妹,他们以为她只不过学了一些花拳绣腿、用来防身的三流功夫,十多年来从未见她动手伤人,更从未见她露出这番伸手,偶有见她动手,也不过是毛毛躁躁地耍两下子。   可是就在方才,她的动作迅速敏捷,快得他们根本未及看得清楚,眼看着她一剑削下那女子的手臂,面对那半只血淋淋的手臂,以及那黑衣女子惨痛的哀号声,她全然熟视无睹,置若罔闻,神情冷酷到极致,足下轻轻一点,便又朝着另一个黑衣女子掠去。   “九哥小心!”苏潆汐的惊叫声引起苏夜洵二人的注意,循声望去,只见三名黑衣女子从三面齐齐袭向苏夜涣,手中飞镖接连射出,封住了苏夜涣的所有出路与死角。   苏夜洵动作半点不犹豫,一把扯过自己的斗篷甩手向苏夜涣掷去,硬生生地替他拦下五六枚飞镖,下一刻苏夜泽已闪至身旁,挥剑打落一些,又伸手接住两枚。最后一枚竟从一侧贴着墙壁飞来,眼看已经阻拦、闪躲不及,忽然之间一道人影直扑而来,抱住了苏夜涣。   一声闷哼,刚一抬头便看见墨香雪带着笑容的脸庞,那枚飞镖扎进她的背后,那一片衣衫顿时被染得殷红。   将苏夜涣与墨香雪二人安置好,苏夜洵与苏夜泽转身便又与黑衣女子交上手。苏潆汐下手越发狠辣果决,眼见同伴惨死,那些黑衣女子顿时大怒,全无撤离之意,直扑而来。   眼看情势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九涯又怒又急,她不能独自一人撤走,也无意与苏夜泽三人交手,一时不由进退两难。   见状,苏潆汐手中长剑一挑便朝着她刺来,喝道:“既敢做就该敢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何方鼠辈!”   闻言九涯不由神色一怒,直向后略去,依旧不愿与她交手。她轻功极好,不停闪躲,苏潆汐虽能追上她,但想要伤她也非易事。   局面渐渐稳定下来,苏夜洵与苏夜泽早已被分散,苏潆汐又与九涯纠缠在一起,苏夜涣与墨香雪隐在一处角落,他刚刚取出了墨香雪背上的飞镖,这会儿取出了衣凰交予他的药瓶,欲要为墨香雪止血。   这段时间她接连受伤,时不时地遭人袭击刺杀,已有多时没有安稳休息,加之她本就受过箭伤,再经这一折腾,身体不免有些吃不消。见她气力渐渐不支,苏夜涣心下焦急不已,顾不得那么多,将她扶起坐好,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内力一点一点输入她体内。   “不可以……”墨香雪勉强摇头,却没有力气阻止他,她感觉到那股内力正缓缓流入自己体内,在她全身的经脉里走动,苏夜涣手上的力度却越来越小,墨香雪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忽的一声一道人影落在面前,不由分说一剑刺来,墨香雪大惊,骤然回身挡住苏夜涣,却是不想苏夜涣更快她一步,抓住她的双臂用力一转,便将她转移到了另一面。   “嗤……”那是剑刺入身体的声音,轻微却清晰可闻。   墨香雪顿然愣住,抬起脸瞪大眼睛看着苏夜涣眉眼含笑,弯起嘴角看着她,慢慢抬起手捋起遮住她眼睛的长发,而后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又一声惨叫声,而后那只手掌缓缓滑下,墨香雪看到那名黑衣女子已被长剑穿体而过,当即毙命,而苏夜涣嘴角满是鲜血,胸前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红浸湿。   “九哥——”   墨香雪骤然俯身上前,接住缓缓倒下的苏夜涣。   听到这凄厉悲绝的叫喊声,苏夜泽三人的动作蓦地就一滞,惊愕地回身向二人看去,而后怔住。   见状,围攻苏夜泽的黑衣女子甩手将一把飞镖射来。   “小心!”   苏夜泽蓦然回神,却见那飞镖竟被九涯飞闪前来挡下,两枚飞镖一枚打在左肩,一枚打在右臂。那黑衣女子一见大吃一惊,不等苏夜泽起身便略上前来将九涯扶起,回身看了众人一眼,道:“苏夜涣已死,对皇后娘娘也算有个交代了,我们走!”   说罢一行人纵身跃进雨中。   “站住!”苏潆汐欲要追出去,却被苏夜洵一把拉住,“十五妹莫要追,先救人要紧……”   “唰……”苏夜洵话未说完,突然只觉眼前剑光一闪,胸前一痛,那柄软剑剑尖已经刺进他的身体。   苏潆汐满脸泪水,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怨恨地瞪着苏夜洵,狠狠道:“苏夜洵!对亲兄弟你竟也下得了手!”   “我……”苏夜洵心知方才那些黑衣女子临走前的那句换被她听见了,一时也没有辩解的打算。   他的妹妹他还算了解,就她这冲动的脾气,就算现在跟她解释了也没用。   苏夜泽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苏潆汐,喝道:“潆汐,你干什么?”   “你没听见吗?”苏潆汐拔出剑,转身朝着苏夜泽怒吼,“是他,是他的母亲皇后娘娘派人来了九哥!”   “潆汐……”   身后,苏夜涣微弱的声音传来,苏潆汐一听猛然就扔下手中软剑,扑到苏夜涣身边,伸手想要堵住不停流血的伤口,可是却于事无补,急得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眼见苏夜洵身形一晃,苏夜泽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看了看他,又回身去看了看苏夜涣,正好看到苏夜涣正朝着他看来,四目相对,苏夜涣冲他微微一笑,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苏夜泽骤然就压抑不住自己,落泪痛哭。   “九哥……九哥你不要死……”苏潆汐心神慌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看着苏夜涣气息越来越微弱,她只觉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这是她的九哥,是从小到大最喜欢与十三哥一起戏弄她的九哥,他喊她的母妃为母妃,他把她看作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仗着自己是三人中最大的,遇人遇事都独自一人顶着,不让他们出头。每每征战归来,他总是把带回来的礼物让她最先挑,给她最好的。他说下一次他要带着冷天月出征,助他立战功、夺功名、获官爵,这样一样冷天月就不再是一个侍卫,就有资格向睿晟帝提亲娶她…… 【二百四十二】雨疏风骤夜凛凛      晚来雨疏风骤,阴寒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兹洛城。   这样的压抑无人逃得开,更无人敢逃。苏夜涣的消息刚一传进含凉殿,不过半个时辰,便见羽林卫及四府十二卫齐齐出动,将兹洛城与皇宫团团围住,莫说一只鸟儿,便是一只飞蛾也别想偷偷逃脱。   神武卫将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府中所有知情下人被齐集一院严加看守,容不得任何人有任何机会走漏半点风声。   雨还在下着,随风而来的冷凉气息越发浓重明显。衣凰在涣王府后花园找到苏夜涵时,他已经在雨中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全身湿透。   衣凰深深地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感情在急促乱窜,寻找出口,她知道,那是恨,对害死苏夜涣凶手之恨,亦有对自己的懊恼与悔恨。   当初苏夜涣离开,除了衣凰之外,知道的人就只有他,而他也默许了。本以为只要他们能将京中局面控制好,盯紧毓家个人的行动,三天时间已经足够苏夜涣二人逃得很远。   千算万算,他们终究是算漏了一点,没有料到城外会潜了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所以为了行动方便,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衣凰与苏夜涵犹豫一番之后,终于放弃派人前往随行保护他们的想法。   地上积了很多水,听到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苏夜涵却置若罔闻,身形动也不动。衣凰就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处,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心底压抑着的悲痛与悔恨,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衣凰哽咽一声,快步上前伸手环上苏夜涵的腰,从身后抱住他。   她心疼他,心疼他的自责,更心疼他的沉默。   她宁愿此时他能大吼大叫出一番气,可是这样的沉默却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跟着一并悬在了半空中,没有着落。   苏夜涵微微动了动,衣凰却一放不放,手臂越来越紧。   “衣凰……”良久过后,他终于轻轻出声。   衣凰点点头,道:“我在。”   “衣凰……”他又喊了一声,声音低弱。   “我在,我在这儿……”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多想把他拖到没有雨的地方去,可是她却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的苏夜涵,任何人都动不得。   “衣凰……”他喊了第三遍,再次听到衣凰的应声之后,声音哽了一下,神情却越发冷刻森寒。“你在,你一直都在……”   “嗯。”衣凰的眼泪终于与雨水混在一起,辨不清彼此。   她感觉到苏夜涵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语气沉缓、嗓音冷冽道:“九弟的仇,我一定会报。”   衣凰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她却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寒气逼人,怎样的犀利冰冷,怎样的坚定决然。她不说话,也不点头或摇头,只是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逼人的寒气。她不想他再那么独身一人孑然地孤独而立。   从今天开始,她会陪着他一起,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路,镂镂碧落亦或涟涟黄泉,便是命数之谶真的出现,那也只能是他们的命。师父既已给了她兴许可以破解的方法,她又如何能试也不试就轻易放弃?   距离子时还有些时候,如此雨天能阻了人们白日里外出的脚步,却阻止不了更夫夜间打更。   远远地便看见两人身着蓑衣、戴着斗笠缓缓而来。   “唉……”只听得其中持锣那人重重叹息一声,道:“这段日子城内似乎不算太平呐。”   “可不是?”身旁持梆那人闻言,附和道:“可不就是?依我看,不是这段日子不太平,而是从今年伊始就没安生过,先是北方打仗,没过多久太后和十公主又相继去了,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洵王娶妃,给这城里添了些喜庆之气,就接着又闹出了叛族公主一事,就为着一股小小的公主,搞得满城风雨,人心不安,听说就连涣王都为这事给抓了起来。”   “呦,涣王被抓怕只是做做样子吧,人家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即便为了叛族公主一事出头,最多也就是关两天意思一下,到时候还是会安安稳稳放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不假,不过你听说了没有?前两日城里有便衣侍卫在暗查涣王下落,该不会是咱们这位涣王受不得牢狱之苦,越狱了不成?”   “这可说不准,不过我倒觉得涣王越狱不太可能,不用他越狱皇上也不会关他太久,否则他手下那帮银甲军岂不是要闹翻天去?”   “嘘……这话不可乱说,要杀头的……”   “哈哈……随便说说而已。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没有人外出,这里就只有我和赵老哥你……”   两人正聊在兴头上,突然只听“呼”“呼”几声,眼前的屋顶上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吓得二人一怔,脚步顿然就停住了。   因是雨天,一切都看得不清楚,还未及二人反应过来,那些黑影便已经迅速掠去,消失在视线里。   “刚……刚才那是……”   “应该是人吧。”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在外面……在屋顶上晃悠?”   “唉……”最先说话那人又是沉沉叹息一声,道:“早说了这段时间很不太平。”   “罢了罢了,勿要多言,外面还是赶紧走吧。这天快三更了,赵老哥,咱们还是快走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着些什么,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这条小道,前方一转便上了宽敞的主道。   “噹——噹噹——笃笃——”   打更声远远地传来,未眠的人们知晓此时已是三更天,再过两个时辰,他们新的一天的日子便又要开始了,或许动荡或许平淡,不可完全预知,却能料到个七八分。   然而也有些人却始料未及地,没有半点料到接下来的情况——   远处的灯光从那人背后照来,被困在院子里的一众人全都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根本看不清其容貌之人,只隐约感觉到他的身上有股凌冽气势,逼得他们几乎不敢直视。   黑衣人中有人上前低声道:“王爷,白天在东门附近的那些人已经悉数带回,与他们有过接触、可能知晓消息之人也被一起带了回来。”   那人没有应声,清肃眸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却又让人感觉他根本不是在看他们,而是透穿了他们,看到了一些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并不存在的东西。   过了许久,他方才沉声道:“好生照看着,莫要亏待了他们。”   “是。”   “咳咳……”那人突然俯身咳了两声,不等身旁侍卫上前扶他,便见他又回转过身去,不急不缓地离开这院子,走到别处去了。   转了两道弯,走进后厅内,他对着那背对他而立、锦衣华服的男人欠身行了礼,道:“父皇,事情都已经办妥。”   “嗯。”睿晟帝缓缓回身,看了苏夜涵一眼,那双眼睛微红,眼中布满血丝,听到苏夜涵的咳声,神色不由得骤然一紧,“听说你在涣儿府上淋了雨。”   苏夜涵俊眉微凝,垂首道:“父皇不必听十三弟夸言,儿臣没事。倒是父皇,如此雨夜有什么事便让奴才传一声便可,何故亲自出宫走这一趟?”   一句话使得睿晟帝眼睛一阵酸涩,他眨了眨眼睛,侧过身去,道:“朕只是觉得当真已经好久没有到你们兄弟几人府上走动,许久不来,这里变化都挺大。再者……”蓦地,他话音顿了顿,苏夜涵微微抬首看他,但见他眼圈已经红了,声音颤巍巍道:“再者,朕想来看朕的孩儿最后一眼……”   闻言,苏夜涵喉间也是一阵哽塞,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找出害死九弟的真正凶手……”   睿晟帝隔着窗户往着外面的雨帘出声,似是听见了,又似没听见苏夜涵的话,喃喃道:“朕终究还是对不起阿姒,来日相会怕是也没法相她交代了……”   阿姒。楼妃姓楼名姒,阿姒是睿晟帝对她的称呼。   他对最钟爱的几位妃子即有不同的称呼,楼妃楼姒称为阿姒,冰贤妃冰儇称为儇儿,毓皇后毓茗珏称为珏儿,华贵妃华怡称为怡儿,德妃吕婕,因着她喜爱芙蓉,后睿晟帝便一直称她为芙婕。   细细想来,睿晟帝对楼妃的感情终究是那般独特的,无人能替,她本是他欲要立为皇后的第一位妃子,却不想楼妃因着早年在仁王府就多受操劳,第一胎孩儿更因此流产,入宫之后立后之前一直由她统理后 宫,加之她重病缠身,终是没能等到立后大典那一日。   许久不听睿晟帝提及楼妃娘娘,此时听得他一声“阿姒”,苏夜涵心下骤然一凛,默默地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那个与他的母妃一样淡然温纯的女人,二人皆是来自远方异族,因此感情总有些非同一般,不管是在仁王府还是后来进宫,她一直是母妃最亲密的姐妹,怎奈天妒红颜,她们竟连命运一都一样,未及等到立后当日,便早早逝去。   如今她二人所剩的四名子女,居然只独剩他一人!   “唉……”   重重一声叹息声,苏夜涵抬首看向睿晟帝,只见得他神情虽有悲痛,然悲痛之后是愈发凌厉的坚韧与残冷。   “还有两日冉嵘一行人便可抵达京都,在此之前决不可出一丝一毫乱子,城里城外潜伏守卫都要安置好……”他说着蓦然抬眼看向苏夜涵,目光凛凛,声音沉冷,“此事一直由你和涣儿负责,如今涣儿不在,置军布防便要由你一人来做。朕命你在明晚子时之前务必布置妥当,决不能留一丝四角与退路,只等中幽王等人一脚踏入,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苏夜涵神色冷肃,眸中有森寒杀气隐现,“儿臣定不负父皇之命!” 【二百四十三】君自有意伏中行      崇仁二十四年七月十三,二王动乱,领兵入宫面圣,在含凉殿以重病包围帝宫,意欲胁迫睿晟帝立诏退位,夺取皇位。   然而,便是如此重大之事,兹洛城中知晓之人却寥寥无几。提及那一日,人们最多的感觉便是那天的雨很大,隐隐听到一些惨叫声,吹来的风中带着一些血腥味,顺着护城河流淌而下的河水,有那么一些呈现淡淡的红色,只是被大雨倾泻而下混合之后,便看得不清楚了……   `五更刚过,便有人疾速骑马入城,进宫面见了睿晟帝,倒是冉嵘与祈卯二人已经领着中幽王等人到达城外十里处。   卯时一刻,按着睿晟帝的吩咐,为确保众人生命安全,中幽王苏启烈、洛城总兵朱晗以及南辅王李未天可各领五千人马入城,其余人马一律驻扎在城外。到了皇宫门外,再应苏启烈等人要求,留下大部分人马,各领一对贴身侍卫随自己一道进宫,多则百名。   辰时三刻,含凉殿内有些许嘈杂之声传出,一段时间沉寂之后,便有惨叫声传来。   就在宫里开始有动静之时,宫门外与城门外亦同时传出一阵骚动,打杀之声不断,只是未及传远,便被掩盖在这风雨声中。   不到掩盖时辰,宫中原本的嘈杂之声渐渐消失,未及午时,城里城外都恢复了应有的平静与安宁。   午饭时间,各家各户一家人围在一桌吃饭,各自嘀咕着上午自己所感觉到的不对劲,道是空气里的味道不对,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又道是好像听到了嘈杂之声,不过转念一想,这段日子城里就没安生过,便也没去在意。   天牢内外,重兵把守。奉睿晟帝之命,特意抽调了一府六卫人手在天牢内外严密防守,明岗暗哨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外加有苏夜清的骁骑卫与天牢守卫一起负责重重入口排查,只怕若是有活口想从他们眼皮子地下溜走,是绝不可能之事。   远远地看见一行人策马而来,骁骑卫统领陆廷上前一步仔细看了一眼,眼睛没由来的一亮,抬手一挥,守在门外的众人便自觉地退到一旁去。   即便苏夜涵已经退去朝服,一身素雅便装,陆廷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   如今在内外军卫中,无人不晓料事如神、用兵如神、布阵如神的涵王殿下,除了他,怕是没有第二人做得到几乎是没有损伤一兵一卒、更没有惊动城中百姓,便一举拿下了动乱的二王及一城总兵——   苏启烈三人被分开关在三间铁牢里,三人牢房连在一起,一抬头便可看见对面的人。   没有哀怨声,亦没有叫骂声,三人时不时地对视一眼,即使不出声说话,他们也明白彼此都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等。   就在三人都快等得不耐烦之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三人齐齐一愣,而后一脸严肃,暗道:来了。   “看来,你们已经等了我多时。”   幽冷清冽的嗓音顿然在三人耳边响起,抬头望去,只见苏夜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旁,一双幽深沉冷的眸子一一扫过三人面庞,神色始终是那般云淡风轻,不露痕迹。   “哼!”苏启烈满脸不服之色,将头高高昂起,“你一个小小后辈,就是这般对待长辈的?”   苏夜涵眸色倏忽一沉,目光落在他身上,上前两步直视着他,道:“在你踏进含凉殿、放出烟火信号之前,你是我五叔,只可惜此时你只是个阶下囚,一个意图篡夺皇位的叛孽。”   这苏启烈与睿晟帝本是叔伯兄弟,排行老五,苏夜涵称呼他一声五叔实是应该。   苏启烈被他肃利的眸子看得一怔,本是身经百战之人,却在突然之间对这个后辈小生有种莫名的畏惧。   毕竟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手灭掉了二王及一城总兵三路军马,不仅是他,另外两人亦是同样对他畏惧有加。   静静对峙许久,三人不由在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渐渐承受不住这种压迫的氛围。   “咳咳……”李未天咳了两声打破沉默,他心里有疑惑,便是要死也要死得明白,“早闻继涣王之后,诸皇子中又出了一位善于行军布阵的王爷,原来竟是传闻中素雅高洁、淡泊无争的涵王殿下,看来王爷藏得着实够深。”   苏夜涵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位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大可以问来。”   被看透心思,李未天也不气恼,冷笑一声道:“我们只想知道你是何时知道我们会在宫中动手?”   苏夜涵垂眸想了想道:“张茂通起兵叛乱之时,准确地说,是你们选择出手与张茂通为敌之时。”   朱晗一愣,问道:“为何?”   苏夜涵淡淡道“猜测。”   “猜测?”三人一愣,李未天道:“既是如此,那你就该报知皇上,让他将我们阻截在城外才是,亦可命冉嵘在南方之时就与我们起兵相对,何故要冒险让我们押送张茂通入京,甚至威胁到了皇上的性命?”   苏夜涵沉声道:“不让你们进城,你们又怎会伺机动手?你们不动手,朝廷有如何能动你们?一个中幽王,一个南辅王,再加一个总兵大人,若是没有天大的理由就动了你们,朝廷如何像文武百官交待,又如何向全朝百姓交待?”   三人顿然一惊,面面相觑,突然只听苏启烈哈哈大笑开来,连连点着头道:“我明白了,说什么皇上隆恩,准我三人各领五千人马入城,后又容我们领百名侍卫即刻入宫,这些本就是个陷阱,你明知那五千人都是精英好手,没有了他们,城外那些兵马便只是一群无首之众。而带进宫的百名侍卫就更加是好手中的好手,你目的就是要分散我们的兵力,而后各个击破。而一旦我们领了兵马入宫,便认为自己有机会依靠这数百名好手里应外合,在含凉殿生擒皇上,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所有的一切你都是早就算计好的,我们的计划也全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听他说完,其余两人全都面露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惊疑地看着苏夜涵,只见他面无表情,漠然地看了三人片刻,终于在齿间丢出两个字:“没错。”   没错,早在他们进城的前一天,城里城外、宫里宫外便已经布下埋伏,城中所有军马均已在城外埋伏,宫中后来突然出现的军队是冉嵘与祈卯从鹿河带回的人马,而潜在含凉殿的人,正是冷天月亲领的羽林卫以及天策卫。不仅如此,城中还以大军押送叛臣回朝为由,各处城门进行一天,所以,城门附近才会不见一名百姓。   “哈哈……”听他承认,苏启烈仰头大笑,可那笑声中却满满的都是绝望,绝望之余竟还有一丝欣慰。“好!好啊……”   朱晗不由皱眉怒喝道:“好什么好?如今你我都是阶下死囚,即便你也是苏氏一族,难道你认为皇帝会放过你这个叛臣?”   苏启烈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他自是不会放过我,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也怎会放过我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远亲兄弟?但是我得放心,看到苏氏后代中能出如此才能之辈,像你们这群意图谋权篡位之人怕是没有机会了,我苏氏一朝定会泽民万代,百世不衰!”   “你……”朱晗气恼,无奈一时又想不出驳斥他的话语,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打心底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才能,他看似个温雅儒士,想来这些年没少看兵书,所以才会想出分散敌军兵力、逐一击破。不仅如此,城外众人,降者皆有优待,便是皇宫外的那批精兵中,只要有想要弃暗投明之人,亦是免了死罪。然而,随进宫中的三百名亲卫,却是无一人幸免逃命。   他苏夜涵是早已看透,这帮人既是能跟着进宫,就必是三人身边最得力亲信之人,莫说他们不可能轻易叛降,便是降了也不会就此忠心与天朝,留下了反倒是个隐患,朝廷既已决定要趁此除掉他们这帮早有反叛之心的逆臣,又怎会为就此放过这三百名亲卫?   是以,他才会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轻轻挥手,冷喝一声:“杀——”   顷刻间,三百名亲卫无一人幸免……   见三人全都面如死灰,不再作言,苏夜涵便微微垂首,冷冽醇厚的嗓音打破了这片沉寂:“既然我解了你们的疑惑,也该你们为我解一解疑惑了。”   他才不是善心善意,为了替他们解除心中疑惑而单独走这一趟,如今这时刻他绝对容不得自己做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三人问道:“什么疑惑?”   苏夜涵道:“一个人,姓贺名琏。”   “贺琏?”朱晗蓦地一惊,见其他两人蓦地向他看来,他连忙垂首收声。   苏夜涵冷肃,倏忽落在他身上,容不得他回避丝毫,“看来朱大人认识这个人。”   “我……”朱晗吞吞吐吐犹豫了片刻,看了苏启烈和李未天一眼,一扭头道:“我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会告诉你。”   苏夜涵嘴角蓦地闪过一丝残冷笑意,幽冷的目光掠过苏启烈和李未天身上,见得苏启烈神情疑惑,李未天神色闪过,心下便已明白,怕是两人还瞒着苏启烈这事儿。   他微微抬手,何子立即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苏夜涵轻声淡然道:“朱大人与南辅王的家人安排得可好?”   “王爷放心,祈将军都已经命人安置妥当。”   闻言,饶是二人早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此时还是稳不住情绪了,朱晗上前一步抓住铁栏杆,问道:“堂堂一朝王爷,就会以这种手段威胁人?你到底把我家人怎么样了?”   苏夜涵冷冷睨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极力保持冷静的李未天,只听他沉声问道:“你有办法救他们?”   苏夜涵漠然道:“我还没有那能耐能左右得了皇上的决定,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那些稚子妇孺入宫为奴之后,尽力保她们生命安全。”   李未天低下头去,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突然他一咬牙,抬头道:“贺琏是皇后人……不,他不是,他只是表面上是皇后的人,实则背后是何人指使,我也不知晓。正是他怂恿我与朱大人抓获张茂通,再以押送张茂通回京的名义领兵入京,届时起兵叛变……”   朱晗愤然道:“可是,眼看我们中了你的埋伏,他却不闻不问,看来他是早有打算借刀杀人,利用完我们之后就弃之不理……”   苏夜涵的脸色越发沉冷,事情理得越明白他的神情就越加可怕。蓦地,他转身,不顾身后几人的惊讶与叫喊,快步离开了天牢。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眉目了。如果他所料不假,当初在西疆怂恿炽俟阿宗莫设下鸿门宴、欲取苏夜涣性命之人,定也是贺琏此人。他潜在天朝这么多年潜得确实很深,然而只要他有所行动,就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早在去年从北疆回京途中,他与衣凰遭袭,衣凰就曾听那些黑衣人提起过“贺先生”,如此看来,他与那批黑衣人关系不浅,甚至他还可能知道背后这双黑手,这双藏匿在毓皇后背后的黑手,究竟是何人。 【二百四十四】以死明志留书言      城中对苏夜涣的失踪骤然就由议论纷纷转为了默哀与悼念,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旁人无从知晓,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听到有传言说,当日苏夜涣失踪是因为他得知南郡郡守叛变,是以孤身一人前往南郡,审时度势,谋定策略,最终与在京中的涵王殿下二人里应外合,不仅活捉南郡郡守张茂通,更引得其他意图叛乱之人露出狐狸尾巴,终将其一众一网打尽。   遗憾的是,苏夜涣遭人暗算,中了奇毒,结果不治而亡。   酒馆茶楼,大街小巷,无人不再谈论着涣王之事,鲜少有人去在意那所谓的二王动乱。这些人这些事离他们远了些,加之前段日子闹的那些事,说到底,终究是满城闻名的涣王能让他们更在乎一些。   方亥回身多瞧了两眼那个正在侃侃而谈苏夜涣南行一事的男子,脸色不太好看,撇嘴兀自嘀咕道:“明明没有的事儿,他却说得好像亲眼瞧见了似的……”   他说着看了看前面那道素淡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属下不明白为何要放出风去,说涣王殿下是因南行之事中毒而亡?”   闻言,何子不由侧身瞪了他一眼,苏夜涵身形微微怔了一下,脚步却片刻不停,他头也不回,语气冷淡回道:“你随本王这么多年,却是比何子少学了那么多东西。”   方亥眉头一皱,被他嗓音中的清寒吓得一愣,不解地看了何子一眼,没有明白苏夜涵的意思。   何子向他靠近了些,沉了脸色低声与他道:“早与你说了,这段时间少在王爷面前提涣王殿下,你怎么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亥神色一凛,道:“我忘了!”   何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继而道“自从银甲军以万人大败高丽二十万人马之后,无论是银甲军,还是银甲军的领将涣王,都渐渐成为卫我天朝安稳的一大坚韧屏障,在百姓心中,只要有涣王与其银甲军在,天朝则可安宁太平。若是让他们知道涣王是为了一位异族公主而遭人袭击遇害,不仅会让百姓心生恐慌,怀疑朝廷对百姓安危重视不够,还会让临近各国各族抬高气焰。一旦他们乘势纷纷来犯,边疆危矣。”   “这样?”方亥有些豁然醒悟,眨了眨眼道:“我明白了,皇上明知涣王遇害一事终究是瞒不住,与其被人挖出事情真相,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所有人都知道涣王是为了南郡动乱之事殉身。”   对他这般后知后觉,何子不免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快步追上苏夜涵。   蓦地,他神情一怔,脚步不由得一滞,再看苏夜涵竟也与他一起停下脚步,望向前方的路口。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何子欲要追上前去,却被苏夜涵出声阻止,“不用了,待探完洵王的伤势我再去找她。”   “是……”何子说着又定定地看了那道清丽的背影片刻,微微凝眉疑惑道:“郡主这是去……”那条路一直通往八卦城第二围,而那个方向正是将军府。   苏夜涵眸色清冷,尤其是在想起冉芸之时,心底的寒气豁然就窜了上来。   想来,他本为兄为兄弟所做之事却远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更曾赐婚与他。   “王爷……”感觉到苏夜涵冰冷的情绪,何子一切都了然于心,他轻轻喊了一声,苏夜涵顿时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走吧。”   方亥心里虽有一大堆疑惑,却不敢再多言,只是四下里瞥了两眼,连忙赶上二人的脚步。   衣凰早已感觉到有几道异样淡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待走到路口拐弯处她回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苏夜涵与何子二人的身影渐渐隐在人群里,她挑起嘴角淡淡一笑,快步朝着将军府而去。   一如她所料,整个将军府比之凤寰宫根本好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华贵妃早已是几度昏厥,而冉嵘却还稳稳地站着。   “哗——”他抬脚一勾,地上的长枪握在手中,直直一枪刺出,满带着杀气,气势凌冽逼人。   满腹心事、满腹仇恨、满腹伤痛,全都无处发泄,亦无人倾诉。   冉老将军早年战死疆场,他自幼便已习惯将所有事情一肩挑起,早已习惯将所有痛苦埋在心底,一心习武,只为能征战疆场、建功立业,能够担起冉家数百年声誉。他与苏夜涣是那般相像,所以二人一见如故,而后二人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们都很了解彼此的心思,即便不用说明。   那是他唯一一位可以倾吐心中不快之人,而他的妹妹冉芸,便是这世间他唯一的牵挂,可是究竟是为何,他不过是离开短短数月,再归来时竟是未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当初他奉命领兵前往鹿河,冉芸哭着相送,他就有种不祥预感,总觉那可能是他们最后一别。本以为会是自己出事,却不想,出事的是冉芸。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为何毓皇后要逼死冉芸,又派人截杀了苏夜涣?   “嘣……”只见他跃身而起,而后从半空中直直坠下,手中长枪狠狠抡起有砸下来,一旁的木架顿然崩碎,木屑飞溅四处。   眼见他又一枪凌空刺出,全然不顾前方落地又弹起、朝着他刺来的一截木块,衣凰神色一惊,骤然移步上前。   冉嵘本已做好木块扎进手臂的准备,却不想那木块在距离他三寸远处顿然停住,与此同时自己的手腕也被人紧紧捏住,觉似柔软的劲道压在他手上,却让他动弹不得。   低头看了看身旁这位突然出现、速度快得惊人的女子,冉嵘蓦地一愣,“郡主?”   “啪”地丢掉了手中的木块,衣凰淡淡瞥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道:“这木块削薄,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冉嵘怔怔地看着她,脸色缓缓沉下,他眼中那股努力压抑着的恨意与懊恼衣凰看的清楚,一切了然于心,她垂首轻悄悄地太息一声,并没有劝说他的打算,走到一旁的兵器架上伸手取了柄长剑,回身剑尖指向冉嵘道:“既然你这么想活动一下筋骨,一个人舞刀弄枪未免无趣,弗如我陪你练练手。”   “郡主……”冉嵘愣了愣,呆呆地看着衣凰,见她清泠一笑,长剑轻轻一挑,顷刻间剑尖已至面前,差点便刺中他的咽喉。   剑锋从面旁削过,削落他一小缕头发。冉嵘不由得心下一惊,侧身避开,怎奈衣凰剑招极快,且招招直袭他要害,逼得他几乎就要闪躲不及,一步步被赶进了死角。他本就不欲伤她,更无心与她动手,眼看身后已无退路,衣凰迎面一剑刺来,冉嵘避无可避,只得举起长枪斜在面前挡住衣凰的招数。   衣凰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剑锋一偏,从枪杆下穿过,饶过他手中长枪用力一挑,冉嵘手中长枪便顿然脱手,落在衣凰手中。   虽然早闻衣凰习得一身奇特的好武艺,便连涣王也曾称自愧不如,近日却是冉嵘第一次见她出手,那力道看似柔和轻悄,却在袭至身前那一刻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气势,而且衣凰之身手迅速敏捷,绝非常人能及。   “怎么?曾经令突厥闻之变色的冉嵘将军,竟只有这般能耐么?”衣凰眸色澄澈清明,语气轻缓,看向冉嵘的一双眼中无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感情。听她这么一问,冉嵘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如也,心底陡然一沉,浓眉蹙起。   见状,衣凰眼中终于升起一抹悲伤神色,她将手中的长剑与长枪放回兵器架上,回身对冉嵘道:“听下人说自从你回府得知九哥与冉姑娘的事情之后,至今滴水未进,你这是要折磨自己还是折磨这些还活着、关心的你人?”   冉嵘眉角动了动,没有出声。衣凰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无须多说什么,该怎么做,你自便吧。”说罢转身而去。再走一步便要踏出武场,忽的只听身后传来低弱的声音:“等等。”   衣凰回身看他,只见冉嵘俊毅的脸上神情冷酷而坚毅,他定定地看着衣凰,双手紧紧握拳,而后狠狠砸在身后的木架上。   “云儿……涣王……”他声音有些哽咽,恨恨道:“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一定会!”   不仅如此,他还要保护好冉家的声誉,这不仅仅是冉家历代先辈一点一点累积而来,更是冉芸用自己的命换来。   当初她本可以不死,即便查出墨香雪当真就在将军府,她最多也只会落个私藏包庇叛族公主的罪名,以将军府的功绩在,大可免了她的死罪。然而这样一来,不但无法助苏夜涣脱身,还会默认了墨香雪藏匿在将军府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冉家也会受她牵连,即便暂时不会危及冉家安危,但难保那些一向视冉家为眼中钉的人不会以此为借口,伺机而动。她不愿冉家毁在她手里,不愿苏夜涣与墨香雪难成眷属,更不愿给毓皇后机会加害于苏夜涣,唯一的办法便是她死。   事情也确如她所料,她藏在身上的信函被高子明交到了睿晟帝手中,信中言明将军府遭人陷害,道是叛族欲孽藏于将军府,若她不能交出墨香雪,便有人要强行进府搜人。她一时无奈,只得自己假扮成墨香雪,而后以死明志!   虽然信中未曾点破是何人威胁她要进府搜人,然睿晟帝心下早已明白得透彻。   ……   因为二王动乱一事,这些天凡是进出城门之人都要经过严密排查。而苏夜涵兄弟几人心中明白得很,这不仅是要搜查三人叛乱的余党,更是要找出与苏夜涣被袭有关之人。   进城的队伍排得似一条长龙,蜿蜒伸出近二十丈远,见队伍行进得如此缓慢,后面等不及之人忍不住不满地嘈嘈起来。突然见得一名男子策马而来,在门旁翻身下马,向着进城的队伍扫了一眼,众人骤然就噤声了。   见他出现,排在队伍中间打算进城的两名男子中的一人垂下头道:“改变计划,我们现在不可进城。”   “为何?”他身旁的随从小声问道。   “那个人……”他说着迅速向元丑瞥了一眼,“他是苏夜涵的人,别看他外表凶蛮严肃,却是个及细心之人,而且深藏不露,我们若是进城去,必会被他发觉。”   “可是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就这么调头离开,岂不是更惹他怀疑?再说,既然来都来了,若是不探清虚实在离开,那就太亏了……”   “不用探了。”男子冷声道,“既然这帝都城不好进,我们便退回临水镇,就这两天会有人来找我们告知我们具体情况。”   “将军,此人当真可信?”   “哼,兹洛城抬脚便到,他还不至于愚笨到拿这事欺骗我,再说我阿史那琅峫岂是他说骗就能骗得了的?”   “那我们怎么才能悄悄脱身?”   琅峫四下里扫了一眼,蓦地沉冷一笑,掏出腰间的钱袋,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将钱袋的里钱撒了一地,而后故作惊道:“呦,这谁的钱掉了?”   众人一听,不是去摸自己的钱袋,便是嚷嚷着“我的”,而后冲上前去捡钱,场面顿时一阵混乱。琅峫冷冷笑了声,拉着随从悄悄混进了出城的人群中…… 【二百四十五】再回头已百年身      所幸苏夜洵伤势并不是很重,受了苏潆汐那一剑之后,未曾再动真气、牵动伤口,加之在宛城那些时日,苏夜泽习惯在身上带些伤药,当即给他服了些止血的药,回到兹洛城之后又迅速送回洵王府让红嫣给他治疗,总算是性命无忧,第二天便可下床走动。   想来苏潆汐虽然鲁莽,当时听那黑衣女子道是毓皇后派来的人,心中愤怒难当,但此事况扑朔迷离,尚未查清,更何况不管她怎么不喜欢毓皇后,苏夜洵终究是她的哥哥,是以那一剑并未用全力,只刺进去一小截剑尖。   饶是如此,她与苏夜泽入宫面见睿晟帝之后,还是将那天所遇情况原原本本向睿晟帝说了一遍。毓皇后得知此事又惊又怒,最先向睿晟帝请了旨意出宫去看了苏夜洵,确认苏夜洵无碍之后便又匆匆回宫,与睿晟帝说起黑衣刺客一事。   她承认当初确实已派人查得墨香雪藏身于将军府,但却从未命人传话给冉芸,更未曾想要派人亲自到将军府去搜人。冉家在天朝的地位她自是清楚得很,她身为一朝皇后,断不会做出这般欠缺思量的事情来。   闻之,睿晟帝盛怒不已。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这件事情的巧合之处未免太多。   最初墨香雪的身份被薛昊告发,众人皆知他的受了傅田之命,而后在岳明松的坚持下,墨香雪被关进刑部牢房,刚被关了不久便又接连遭人夜袭与下毒,其间傅田更曾亲自暗中授意岳明松派人下手除掉墨香雪,只是被岳明松打马虎眼混了过去。墨香雪解毒之后不久,苏夜涣便接到威胁信函,信中扬言要取墨香雪性命,逼得苏夜涣走投无路,只得冒险劫狱……   所有的一切都在逼着苏夜涣一步步最终走上越狱、带着墨香雪私逃这条路,换言之,从墨香雪的事情被告发那一刻起,其后的一切都是早已设好的一个局,只等着苏夜涣明知是陷阱也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待他领着墨香雪逃出城去,城外早已埋伏了大批高手候着,终于如愿取了苏夜涣的性命!   莫说这一切合情合理,便是毓皇后要除掉苏夜涣的理由也是充分十足,毕竟苏夜澄之死就与她有脱不了的干系,当初苏夜涣得知消息,快马加鞭疾速赶回宫中,当着睿晟帝的面便对她怒目相向,不曾有善言,即便现在他不动她,来日也必会寻了机会除掉她。以她心狠绝情的脾性,又怎会任由苏夜涣日渐强大,不仅有力一争储君之位,甚至还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危?说来说去,她自是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府中既已有彤妃照顾洵王,两名太医商量一番之后,命人配好了足够的药量便先行离开。   是以这两日红嫣一直留在苏夜洵身侧照顾,傅雯嫣因着有逸莳要照顾,一时帮不上手,除却早晚带着逸莳前往探视一下病情,其余时候她在与不在都不打紧,她索性带着逸莳躲在自己的小院里,倒是落了个清静。   午后天气稍有温热,院子里的凉亭下传来一阵清婉的歌声,声音很低,那是一首很古老的童谣,轻缓和煦。   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面容静淡的母子,衣凰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甚至还有一丝期许与失落。   见逸莳已经睡下,傅雯嫣缓缓松了口气,而后对衣凰歉然一笑,道:“这孩子一闹起来就不容易安生,让你等得着急了吧。”   “怎会?”衣凰眼底噙笑,目光落在逸莳身上,柔声道:“这才多久不见,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傅雯嫣柔柔一笑道:“是啊,孩子小的时候长得就是特别快,有时候我自己不注意,再过几日都会觉得他长了好多。”   身为人母之后的傅雯嫣身上已经丢去了往日的清傲,让人见之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喜欢。衣凰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当真是回首百年身,想起去年我们还是那般不相待见。”   “我现在才明白那个时候自己有多傻,”傅雯嫣也是淡淡笑了笑,抬首看着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总以为他人在我身边,他就是我的。”顿了顿,她目光稍沉地瞥了衣凰一眼,“我记得那晚在清王府你替我把完脉,突然就对王爷动了气,莫不是那时你就已经查得我服了带毒的补药?”   “嗯。”衣凰点点头,“当初我以为他知晓此事,所以才会对他生气,现在想来是冤枉他了……”   二人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由得一点点想起这一年来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王妃……”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傅雯嫣与衣凰齐齐一皱眉头,刚起身就看到一个下人打扮的小丫头急匆匆奔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莳儿刚睡着,你莫要惊了他……”傅雯嫣不由轻声呵斥。   这个丫头衣凰认识,她是随傅雯嫣陪嫁过来的丫头,也算是傅家的人。只见她向逸莳瞥了一眼,而后哽咽着道:“王妃,老爷出事了……老爷为了替皇后娘娘辩白,承认自己是害死涣王殿下的凶手,现在已经……”   傅雯嫣豁然一惊,忙问道:“现在怎么了?”   “老爷已经撞死在殿上……”   傅雯嫣身形骤然一晃,衣凰连忙将她扶住,目光清肃地看着那丫头,道:“何人告知你这些?”   “是……是涵王殿下……涵王殿下一下早朝便到了洵王府来,他与王爷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不小心听来的……”   两道泪痕顺着傅雯嫣清瘦的脸庞缓缓滑下,她勉强站稳身体,而后含泪问那丫头道:“爹爹……爹爹他现在何处?”   “听涵王殿下所言,皇上盛怒不已,怕是……怕是要灭傅家满门……”   灭傅家满门,自然也就包括傅雯嫣在内。可是若照此说来,苏夜洵也算是傅家唯一的女婿,半个儿子,这又该如何定夺?更何况,还有逸莳。   这件事无论后续如何发展,就眼下情况而言,已是傅雯嫣无法接受。她几度遇险,历尽艰难才生下孩子,更因为这个孩子,终于让苏夜洵对于她态度大有好转,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一触即破。   好不容易稳住了傅雯嫣的情绪,走出小院之后衣凰的心情一直沉重不已,对府中各种绽放的百花全无兴致。她一时间还理不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只有找到今日上朝的兄弟几人,方才能问个清楚。   无意中抬眼望去,看到不远处那道笔直挺立的紫色身影,先是愣了一愣,仔细看清之后又连忙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话问出口又觉得问的有些多余,便轻轻太息一声,道:“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想来傅大人的事很严重。”   苏夜涵眸色稍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终于轻轻摇头道:“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你。”顿了顿,又道:“早朝过后父皇将我和三哥、十三弟留下,同时也留下了左相和傅大人,我便知父皇这是要议及九弟之事,听父皇言辞中尽斥皇后娘娘种种,似乎对此事已有了结论,欲要定皇后娘娘的罪,傅大人无奈之下便道出了实情。当日冒充皇后娘娘传话到将军府以及之前派人刺杀香雪公主的人,都是傅大人,而他本想借着此事在皇后娘娘与左相跟前立一功,却不料那日在临水镇外会遇上四哥与十三弟,眼下东窗事发,若是皇后娘娘遭罪,傅家必是逃脱不了,他为了自己女儿着想,这才不得不出面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衣凰闻言,神情越发凝重。岳明松也曾说过傅田曾授意他除掉墨香雪,这一点无从抵赖,若是此事归罪于毓皇后,不仅毓家上下会遭罪,便是傅雯嫣也会跟着受牵连。   当初苏夜澄被人陷害,岑瑾萱因多年而无所出,被关进冷宫,同为左相的岑寂当即被人参其教女无方,照样被去了相位。而今毓皇后牵涉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无所出之罪,而是害死皇上的儿子,当朝九王爷!这等罪名又怎会是降职贬谪这般轻松?搞不好就可能要灭其满门。   所以傅田为了女儿,只得将一切实情说出。他撞柱而亡,血溅当场,只为求皇上放傅雯嫣一条生路,倒也让人心中一阵唏嘘,颇感凄凉。可怜了苦尽甘未来的傅雯嫣,想要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与自己的儿子过完下半生,已是不可能。   “可是,依皇上的性子,怕是即便傅田畏罪而死,也不会就这么了了皇后娘娘的干系。”衣凰隽眉紧蹙,看向苏夜涵的一双眸子澄澈雪亮。   果见苏夜涵点点头,声音酌凉道:“傅田本是护主心切,以死明志,怎奈就因为他这一死,反倒让皇后娘娘陷入两难之境。莫说父皇,便是四哥都无法相信此事与皇后娘娘毫无干系,傅田一直是她和左相除掉异臣的一只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迎合奉承毓家,如今他害死九弟,自然也是因为毓家有此想法。”   衣凰又问道:“可知皇上要如何处置毓家与傅家?”   苏夜涵摇摇头道:“父皇旨意未下,暂且不知,不过看父皇如此愤怒实属少见,即便傅田已死,父皇也不会就此放过傅家,抄家灭门已是难免,只是不知会如何处置四嫂。”   衣凰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四王妃也是诞下皇孙之人,死罪该是会免了吧……”话虽如此,可是衣凰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君心难测,睿晟帝怒极,可不会管你生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孙。   看见她眼中的担忧,苏夜涵不由低头抚上她的肩,无奈道:“难以想象当初那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如今你却会为她担忧?女人的心思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衣凰睨了他一眼,转身朝着洵王府大门走去。苏夜涵跟在身后道:“我与你一起去。”   衣凰回身瞪他,“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苏夜涵浅笑,“香雪公主。”见衣凰无声默认,他便走上前与她并排而行,道:“自从九弟出事至今,你何曾闲着?将军府、洵王府、涣王府都让你跑了个遍,若非有我和十三弟拦着,怕是你又要进宫去了。”   听他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中却全无责备之意,衣凰心知自己让他担心了,瞧见他眼中的心疼,心下不由一软,叹道:“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能帮帮你们。如今慕家已败,没有右相帮衬着,我做不能坐视不理。”   闻言,苏夜涵沉了脸色,道:“只要你在,慕家就未败。”   衣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深沉凝重,知他不是赌气更不是戏言。蓦地挑眉一笑,她问道:“你可有从那三个人那里问出一些眉目来?”   她说的是叛乱的苏启烈三人,苏夜涵点点头,道:“果然如你所言,朱晗与李未天是受了贺琏的唆使,才会铤而走险谋反,而且他们一直瞒着苏启烈,想来是早有打算三人联手叛乱成功之后,再联手一举除掉苏启烈。”   衣凰不由冷冷一笑道:“他倒是够狡诈的,知道对于朱晗这帮野心勃勃之人,只有这种法子才能让他们安心出兵,他当真是对天朝恨之入骨。”   苏夜涵沉眸道:“你对他很了解?”   衣凰摇头道:“倒算不上了解,只是听娘亲提及过他,他是娘亲一位故友,一直以来都对朝廷百般憎恨,与天朝为敌,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借他们之后推翻天朝。”   苏夜涵不由凝眉,沉吟半晌,蓦地神色一怔,轻声念道:“贺琏……赫连……难道,他是赫连氏的后人?”   “赫连?”衣凰是惊了一惊,细细想了想确实有可能,而且是极有可能。虽然当初娘亲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实,可是她却猜得出这人极有可能与娘亲出自同一族,如今看来,她所猜所想都是事实!   能对天朝这般憎恨之人,除了当初被祖皇帝一举灭掉的赫连皇朝后人,还能有谁? 【二百四十六】心灰意冷出府去      屋子里四面窗子紧闭,光线昏暗。屋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低沉却凄冽不已。   待苏夜泽与苏潆汐二人赶到时,正好看到衣凰与苏夜涵正并肩站在院子里,目光投向墨香雪的房间,神情清冽肃杀,一言不发。   苏夜泽心头蓦地一凛,大步冲进屋,只见依云依水二人正伏在床边低声哭泣,口中声声喊着“公主”,然而躺在床上那人却始终没有应声。   她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着了一身哈拉族的族装,那是她当初从族里逃出来时、随身所带的唯一一件衣物,她阿娘的嫁衣。她本想逃出来去找江禄,穿着这身衣服嫁给他,然而世事变迁竟会如此之快,如今她只想穿着这嫁衣嫁给另一个人,可惜他却再不会紧紧盯着她,冲他笑得狡黠而诡谲,也再不能傲气地挑眉看她,时不时地自称一句“本王”。   她曾以为,为哈拉族洗清冤屈是她今后人生唯一的愿望,可是直到他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刻她方才知道,所谓的逝者已矣究竟为何。如若早知她一心想着要为族人洗冤,代价是要赔上他的性命,她定会选择隐姓埋名,安然地待在他身边,不让他去冒这样的险。   清者自清,哈拉族的冤屈总有被洗清的一天,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有希望看到那一天。   然而如今连人都已经不在了,是她的执着害了他!待在他身边这么久,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切走后面的路,天上地下,相伴相随!   虽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苏夜泽更明白墨香雪的这一选择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九哥……”心底轻轻念叨一声,听着依水二人的哭声,苏夜泽没由来的一阵心酸,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他连忙低头悄悄擦去眼泪,双拳握紧,紧紧咬牙,发出“咯咯”的声音。   九哥,你放心,为弟断不会忘记你的交待,母妃我会照顾好,十五妹我也会照顾好。这么多年你为我朝已经付出太多,现在你可以好好歇息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为弟去做!   从今往后,遇人遇事由我出头,上阵杀敌、卫我天朝由我来做,一切都由我来扛起,你只管好好看着!   白露已过,余热未散,萧瑟秋意建起。百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眼看着也终于到了枯萎凋零之季。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对所有人来说都如同是一场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及回味便已消逝去。   这是这浮华一梦,最终还是未能逃得出惨淡收场的结局。虽然众人早已看得出苏夜涣对墨香雪用情至深,便是睿晟帝也瞧得出,然二人并无夫妻情分,苏夜涣按着王爷的礼仪入了葬,墨香雪却只是交由苏夜涵去寻个地方给葬了,无灵无碑。   虽然傅田挺身而出欲为毓皇后顶罪,可是就眼下看来,即便她与此事无关,因着事事巧合太多,傅家又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照样是虽有百口而莫辩其辜。更何况这事本就有她参与的份儿,即便不是她下令截杀苏夜涣,即便她不是害死苏夜涣的直接凶手,但这一切皆因她而起,睿晟帝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宫中已经传出了消息,毓皇后虽身在后位,可如今六宫之事她已无权全权处理,华贵妃奉了口谕,全力助她一起协理六宫。   傅家上下数十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入宫充奴的充奴,一时间堂堂一朝尚书令便这般家破人亡,不复存在,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天子一言之间的事情。   由于傅雯嫣身为洵王之妻,王府正妃,又曾诞下皇孙,睿晟帝便念在她不知情的份上,免了她的死罪,只是这洵王妃她再也做不成了,降为夫人,虽然依然可留在洵王府,但谁都明白,即便如今她还是夫人身份,但在洵王府怕是不会有什么地位了,因为那唯一能保住她身份的人,也被一并从她身边带走——睿晟帝下旨,傅雯嫣降为傅夫人,身份特殊,不宜再继续抚养皇孙,趁着逸莳年纪尚小,便交由彤妃抚养,以彤妃为母!   八月天,天气已渐渐转凉,一如这帝都兹洛城的氛围,萧萧瑟瑟,冷冷清清。   这骤然而来的平静让许多人突然有些不适应起来,便说沛儿和青冉,前段时间忙碌的时候两人来回奔波,虽然累得慌,却是好不乐呵,毕竟长时间待在僻静的冰凰山庄里,难免会觉得有些无趣。以往还可以偶尔回相府待一段时间,而今相府早已不在。   衣凰并非铁石心肠,明白她们的心思,正巧这段日子气候凉爽,便干脆允了她们一些时间,任她们出去散散心。   说起青芒,也着实不容易,虽然与冯酉同在兹洛城,可是一旦冰凰山庄有事她便要回到山庄帮忙,与冯酉反倒是聚少离多。由是因此,苏夜涣的事情渐渐平息下来时候,衣凰便让她回到冯酉身边去细心照料着,山庄这边暂且由她亲自打理。   这冰凰山庄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当初青鸾与红嫣到此,她是断然没有想过她们会这么快就从她身边离开,而且如今二人一人是清王妃,一人是洵王妃。倒真是应了凤衣宫圣卷所言,座主与皇室有所牵连。   七月末,北疆传来消息,突厥可汗琅华在琅峫的帮助下节节击退琅轩军队,琅轩不敌,战败,被琅华的人当场射杀。   八月末又传,琅华懦弱无能,自知无力担起可汗之位,便退位让于琅峫。   这突厥,终究是琅峫的囊中之物,而让人惊异的是,除却在对战琅轩之时,他折损了一小部分兵力,其他的竟是不废一兵一卒!换言之,这次突厥内战有所损失的就只有琅华和琅轩,而琅峫只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   消息方一传来,朝中便有人变得不安、蠢蠢欲动起来。   苏夜涣刚刚逝去那段时间,曾有一大批人悄悄出动,暗暗查探银甲令牌的下落,足足找了一月却始终无果。而今涣王不在,银甲令牌也不知落于何处、何人之手,五十万银甲军顿时成了无将之军。然他们却并未如旁人所料那般,有丝毫动乱,相反,倒是在冉嵘和祈卯的带领下安安稳稳地操练。   如今所有人都在猜测涣王手中的银甲令牌去了哪里,毕竟有了银甲令牌便可调动五十万精锐银甲军,届时莫说朝中的一官半职,便是天朝半壁江山也是唾手可得。   然,瞧着睿晟帝,虽然银甲令牌下落不明,他却并无丝毫焦急之意,更无寻找令牌之心。众人皆知他这是在等,等那些想要夺得银甲令牌的人自己跳出来,到时候他便一一除之。   这些时日闲暇,苏夜泽倒是很少到冰凰山庄去晃悠了,便是府中也少见他人影。人人得看得出,自从苏夜涣之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些,做事也比往常沉稳利落了些,让华贵妃见之,又开心又难过,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苏夜涣来,每每想起便是好一番伤心落泪。   衣凰这几日正闲着没事,落了个清闲,加之天气正凉爽,便时常在午后寻个安静的地方小憩。不想今日她刚躺下,就被红嫣派来的人扰了好梦。   看见衣凰不疾不徐地走来,红嫣的心绪不由松了一些,起身道:“你可算来了。”   衣凰走近,问道:“这么急着让我来,发生了什么事?”红嫣回身瞥了一眼屋内,低声道:“傅夫人要离开王府,落发为尼,你与她关系好一些,帮我劝劝她吧。”   衣凰心下蓦地一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边走边问道:“怎会这样?”   红嫣一脸为难,怜惜道:“我本对这洵王妃这位无意,更无心夺她孩儿,可是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我亦无奈。自从傅家被灭之后,她便一直将自己关在这小院里,从未踏出院门半步,王爷念情,每每看见莳儿便会想起她来,常会抽了空过来看她,怎奈她已是心灰意冷,对王爷也是冷冷淡淡。即便有时候我将逸莳带来,她也是瞧也不瞧一眼……”说话间二人已至门外,红嫣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昨天她身边的丫头来找我,倒是她想要出府去,我赶来一问方知她有出家为尼的心思,我劝她不住,正巧这段日子王爷和十四王爷又一道去了南郡查访民情,最快也要十天之后方能赶回,我这实在是没办法,只得将你找来了。”   衣凰的脚步也顿住,站在门外向屋里看去,屋内摆设清简,傅雯嫣亦是衣着素淡,不着装饰。她的情况衣凰早有耳闻,倒是她自己将苏夜洵为她添置的所有东西悉数退回,每日简衣素食,清心寡欲。   与其说是心如止水,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一夜之间家道败落,那种感觉衣凰明白,不同的是她的亲人并未被处以死刑,而傅雯嫣不仅仅是失去亲人,便连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也一并失去了,那番痛苦即使体会不到,也可想而知。   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许久,傅雯嫣始终似未曾察觉一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衣凰在心底轻叹一声,终究没有走进屋,而是折身往外走去。   “既然她执意要走,那你便顺了她的心意吧。”   “小姐?”红嫣闻言不由吃了一惊,拉住衣凰的衣袖问道:“你是说让她走?”   “嗯。”衣凰停下脚步,再次回身看了傅雯嫣一眼,沉声道:“夫不是夫,子不是子,如今这洵王府于她而言,已不再是她的家、她避风避雨的居所,而是她痛苦的根源,她噩梦之所在,勉强将她留下只会让她更痛苦,与其如此,何不放她自由?”   她虽言之有理,红嫣却不禁有些为难,叹道:“可是,我若就这么让她走了,王爷回来了我要如何向他交代?”   衣凰蓦地沉了脸色,正色对她道:“红嫣,你如今是洵王妃,是这府中的女主人,有权决定府中姬妾的去向。再说,你又怎知洵王不会答应你这么做?你可知,她这样留在府中,不好受的远远不止你和她两个人。既是如此,何不让她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两全其美?等她出了府,你大可以帮她安排好今后的去路和生活,我相信,只要你做得好,洵王非但不会怪你,反倒该感激你。”   “是这样吗?”虽然心下有些不忍,但仔细想来,衣凰说得确实不假。   是呵,既是强留不得,彼此为难,何不放其自由?   红嫣回身向傅雯嫣看去,似是真切,似是错觉,她看到傅雯嫣虽然静静地坐着,眼角却挂着闪光的泪水。她想了想,心一横,对衣凰点了点头,道:“看来,只有放她出府了。” 【二百四十七】六出飞花枝头现    苏夜涣一事过后,京中骤然就平静起来,许久不曾有什么大动静。   几位王爷分别被睿晟帝派往各地去,明着是巡察民情,实则是对当地的军情一探虚实。这数月来,便将接连传来消息,怀疑有异族、他国之人混进了天朝,只为一探苏夜涣之死是否属实,想必还有不少人想要趁着苏夜涣不在、银甲军无将之际,进犯来袭。   所以这段时间,不仅仅是兹洛城,其他各地各城也都加强防守,进出城门之人一一细细盘查。不少地方开始宵禁,便连素来夜间城门不闭的兹洛城,如今从亥时至寅时也进行了门禁,这段时间内若是没有重大紧急之事或者各府令牌,想要出入城门实是难事。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多事之秋眨眼已过,寒天将至。   十一月初,冬至。   一大早天还未亮,沛儿和青冉就早早起身忙碌起来,去年因着一大串的事情未曾能好好过好冬至节,今年可得好好弥补一番才是。   衣凰还未起身,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就跳到她床上使劲蹭了一番,见衣凰依旧没有动静,不由得有些懊恼,蹲在她床边哼哼唧唧吵个不停。   衣凰正要开口骂它,忽的只听外面沛儿一阵嚷嚷道:“哎呀,青芒姐姐,这地上雪还没化呢,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接着便听青冉道:“就是……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啊,路这么滑,有什么事我们来忙着就好,怎的能让姐姐累着?”   青芒朝二人无奈一笑,脸上却满是幸福之色,拉着二人的手道:“我许久没回来,挺想你们的,再说我今天来也是有事要办,王爷知我要来,就托我将这些东西带来,说是给山庄过节之用。”   沛儿和青冉上前一看,不由得连连感慨道:“早知王爷会派人送这些东西了,我们也犯不着一大清早起身,顶着寒意忙到现在。”   三人正说话间,忽的只听霓裳轩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见灵影逃命似的窜了出来,跳到沛儿怀中,委屈地瞪着霓裳轩的门。沛儿一惊,道:“遭了,我忘了昨晚小姐是在霓裳轩睡下了,我们肯定吵醒她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白色身影从轩内逸出,直掠过三人头顶,落在青芒背后,动作敏捷干脆,落地无声。她伸手揭开随从手中的篮子看了两眼,淡淡道:“这饺子和圆子都准备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早饭了?”   沛儿和青冉愣愣地看了她两眼,连忙一声道:“是……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青芒不由低头掩面一笑,一回身,正好看到衣凰正含笑看着她,目光从她腹上掠过,看得她脸上没由来的一热。   衣凰淡笑着问道:“这段时间感觉可好?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虽然还不能明显看出来,可是那里确实已经有一个三个多月的小生命。   青冉柔柔一笑道:“都还好,除了一些正常反应,并无大碍。前几日见着座主,她拉着我好一番絮叨,该注意些什么都与我说的清清楚楚。”   衣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理了理未及束起的长发,转身朝着轩内走去,道:“青鸾等这个孩子可是别等自己的孩子都心急,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难免会与你啰嗦一番。”   青芒道:“让小姐和座主这般为我操心,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连王爷那边也很少让冯酉跟着,这样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呵!”衣凰忍不住轻呵一声,高高挑眉道:“他倒是还算有些良心。”   青芒忍不住笑道:“王爷待我们一向都很好,小姐不也是么?”   衣凰瞥了她一眼,对此言不予理会,将目光移向窗外。前几日下了场大雪,雪花洋洋洒洒多时,好不容易昨夜才停了下来。院子里一片苍茫素白,这番景象年年落雪都会出现,可是今日衣凰总觉这景象如此亲切,又如此刺眼。   去年今时,慕相还在京中,苏夜涣人虽不在京中,但至少衣凰知道那时他正在西疆,而今却是……   想想,她竟已经快有一年时间没有见到慕相了,今日冬至节总觉得异常想他,他那个老顽固,没有她在身边,冬日里定不会好好按时吃热饭、喝热茶。   轻轻一叹,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忽来阵风吹动院里的枯枝,卷起枝头雪花,声音缱绻道:“许久不曾回家,弗如明日回去看一看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头。”   青芒会意,应声道:“王爷让我转告小姐,他与其他几位王爷约好今日一道进宫去看皇上和几位娘娘,许会晚些回来,到时候他会过来看你。”   衣凰心下不由一暖,面上却毫无表情,道:“我没病没痛的,有什么好看的?”   闻之,青芒忍不住掩面轻轻笑开。   只是二人的笑容并没有停留多久,只一转眼便看到一名下人匆匆赶来,报:“羽林卫统领冷天月急着要见小姐一面。”   事有始料未及,自古以来,生老病死便是人所不能左右之,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睿晟帝也不例外。   随冷天月一起来的小太监正是连安明,昨夜是他守夜,听他所言,睿晟帝从半夜便开始头疼,夜不能寐,到了今早未及用早膳便开始连连咳嗽,道是胸口抑闷难当,头痛欲裂。可是睿晟帝执意不允他去传太医,到方才几位王爷进宫,睿晟帝竟咳出血来,众人无奈,既然睿晟帝不肯传太医,那就只好请清尘郡主走一趟。   尚未见到睿晟帝之前,衣凰心下便已经猜的**不离十。一如当初陆令成所言,睿晟帝这痛苦并非由病情所致,而是中毒,且此毒在他体内已经存留了数十年,早已侵入血脉,想要除掉它根本不可能,就是大罗神仙也是没辙。剧毒在体内潜伏如此之久,而今反势扑来,中毒之人必是十分痛苦。所以现在为医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减轻他的痛苦。   第一次进宫为睿晟帝诊治之时,衣凰有所大意,被无根草之毒混骗了过去,未及查出他体内残留的另一种毒,所以那时她也只是解了无根草的毒,也正因此,她前往北疆之后,睿晟帝的头疼症才会一次次反复发作。   今日冬至,原本睿晟帝安排好今日摆宴花萼相辉楼,与诸位王爷妃嫔一起用膳,眼下不仅这膳宴免了,就连朝贺也要一并免了。   以毓皇后为首的一众妃嫔与诸位王爷都焦急地候在寝殿外,衣凰神情严肃,脸色凝重,众人一见便知情况不妙,纷纷面露担忧之色。苏夜涵亦心有担忧,而同时,他的眼中还有一抹了然的神色。   毓皇后连忙迎上前来问道:“皇上怎么样了?情况可好?”   衣凰略有犹豫地扫视众人一眼,毓皇后便沉声道:“你尽管说来,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怪罪于你。”   衣凰垂首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这病情乃非一两日所积,娘娘跟在皇上身边时间最久,不知早前皇上可有过相似不适之症?”   听得此问,毓皇后下意识地回身看了一眼德妃与华贵妃,见她二人神色了然,便点点头道:“不错,皇上登基之前,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头疼欲裂,痛苦得要紧,只是后来得大悲寺玄清大师医治,此症已多年不发,却是为何这两年又出现了?”   师父?衣凰心下蓦地一惊,只是现下容不得她多想,转而道:“想来定是当年皇上病情未得根除所致,加之这两年皇上伤心苦闷,忧思过度,倒使得这病情复发,而且更加严重。”   几人纷纷一惊,毓皇后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焦虑,问道:“那可有办法治好?”   衣凰垂首,低声道:“想要根除病情已然是不可能,衣凰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想办法减缓病情,减少皇上的痛苦。”   衣凰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众人闻之不由神色各异,朝着彼此望去。华贵妃与德妃几人不由得微微垂首,悄悄拭泪。衣凰瞧得清楚,华贵妃的眼睛原本就红红的,想来前几日正是苏夜澄的祭日,而一想起苏夜澄她自然会连带着想起苏夜涣来,莫说她这个看着兄弟二人长大、一直把他二人当做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的母妃,就是换了德妃与靳妃,一想到他兄弟二人,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二人这一落泪,连带着身后好几位妃嫔跟着红了眼睛,轻轻抽泣出声。毓皇后闻之,蓦地回身冷眼扫去,沉声呵斥道:“皇上还好好的,只不过是头疼症复发,你们哭什么?”   众人忙收住哭声,华贵妃上前一步,拉起衣凰的手,哽咽道:“衣凰,本宫知你心地最善良,又是我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女子,本宫信你定有办法医救皇上,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办法……”   她本因着除夕之夜赐婚之事对衣凰有所成见,今日竟难得这般轻声慢语与她说话,衣凰明白她们这几位妃嫔对睿晟帝终究是有真切感情的,毕竟是从仁王府进了宫中,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岂是那些后进嫔妾所能比?   略有为难地看了华贵妃一眼,衣凰不禁深深欠身,道:“贵妃娘娘放心,衣凰定会竭尽全力。”   “如此最好……”毓皇后接过话道:“既然皇上不愿意传太医来看,那皇上这病情本宫便交与你了。冰凰山庄距离宫中路途有些远,大冷天的来回奔波不免辛苦,弗如这段日子你就在宫中住下吧。”   衣凰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毅然垂首道:“是,衣凰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毓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道:“皇上需要静养,眼下有清尘郡主在此,大家不必担心。既然都还未用早膳,那便自行回各自宫中用膳去吧。”   众妃嫔行礼道:“臣妾先行告退。”   毓皇后又瞥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几位王爷,缓和了语气又道:“你们也回去吧,有什么事本宫会派人通知你们。”   兄弟几人相视一眼,道:“儿臣告退。”而后又齐齐向衣凰看了一眼,衣凰明白他们在担心她,便朝他们慰然一笑,以示他们不用担心。 【二百四十八】与君同路无怨尤    远远的一眼望去,各条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比之两旁花园里的满树纯白,不由显得有些光秃秃。   衣凰踏着不深不浅的步子,缓缓朝着华音殿走去。这件事来得有些突然,她没想到一年多后的今天,她会走上当初的老路,再次因为睿晟帝的病情而被留在了宫中。   只是,前后不过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境况却已是完全不同往日。   世事变迁,难测难料,自古如此。   想起方才皇上所言,衣凰心中五味杂陈。他虽是高高在上、无人可及的一国之君,然高处不胜寒,他心中苦楚又有多少人能知?   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他连失两子两女,作为一位五十多岁的父亲,他心痛难当,可是作为一朝天子,他却不能让自己沉浸在在痛苦之中,便是他再伤心难过,可这国家朝政不能不管。身为君王,他荣耀非常,而同时他身上的束缚也太多,以至于就连他想做的事情都无法放手做到。   他道:“衣凰,朕知你不喜欢这皇宫,可是……”可是后面的话他却没有说完,而是轻叹一声,转而道:“这宫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可是真心待朕之人又有几个?朕如今这般境况,不知有多少人在盼望着朕早点死,这样她们也可以解脱了……”   轻缓淡然的语气,他早已看透了这宫中人心叵测,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更有甚者是想将他从这九五之位上拉下去。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又有怎样的境况他没有遇到过?   思及这些,衣凰不由得想起苏夜涵那种淡漠静然的面庞,心中一阵抑郁。抬眼,华音殿已在眼前。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走进院里未及进屋,就看到那抹淡紫色身影正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静静地看着出神。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念到此处,他侧身向衣凰看来,眸底噙笑,似是安慰,而后走到衣凰身边,拉起她微凉的手握在掌中,缓缓道:“凡事尽力即可,莫要为难了自己。”   衣凰闻言轻轻点头,淡眉微凝,苏夜涵问道:“有心事?”衣凰摇摇头,笑道:“我至少在想,当年以师父的医术,为何没能替皇上将余毒清除干净。”   苏夜涵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神色稍稍凝重了些。低头看了看衣凰秀眉微皱,他轻轻一叹,拉着衣凰的手往屋里走去。“人各有命,事已至此,你我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别想太多。”   衣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苏夜涵心知她不可能完全做到不去想这事,也不打算勉强她,转而道:“大哥逝去已经一年了。”   衣凰一愣,知道他话中有话,必有下文,“怎么?是不是有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嗯。”苏夜涵面无表情,拉着衣凰坐下后,将刚刚泡好的白菊茶推到她前,“从半月前朝中开始有大臣给父皇上折子,提及新立太子一事。最近十来天,这种折子越来越多,三天前父皇召集了朝中文武重臣在两仪殿一聚,应该就是议及此事。只不过此事父皇并没有声张开来,也未曾告知其他众臣,想来他现在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呵呵……”衣凰清冷一笑,双手捧着茶盏放到嘴边,将热气吸入鼻中,顿时感觉身上一暖。“一年……这些人能忍了整整一年时间,也当真是为难他们了。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苏夜涵,见他神情淡然却又理所当然,不由猜道:“是连安明?”苏夜涵淡淡一笑,点头。衣凰也不禁笑了笑,只是很快便又消失,神情严肃道:“你说过皇上早就知道连安明是你的人,既然如此,他还是放任连安明将这个消息传给你,看来他没有瞒着你的打算。”   听闻此言,苏夜涵的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声音微冷:“两种可能,一来,父皇是故意没有组织连安明,为的就要试探我知晓此事之后会有何反应和举动,二来……他本就有心将皇位传与我。”   “咻——”有何蓦地向他看去,只见他神色风轻云淡,似是再说一件极普通寻常之事,墨绿色深眸中不见一丝波动与异样。“依你之见,哪一种可能比较大。”   苏夜涵缓缓道:“若是一年前,后者可能为八成,而今……各半。”   衣凰不解,“为何?”   “想必他自己也已经知晓从母妃葬身火海至今,究竟何人之死是偶然,何人之死是人为。尤其是在六姐、九弟和十妹之事后,即便谁也不说,父皇也看得出,不管是三哥、十三弟还是我,任何一人都不会轻易放过这背后凶手,更何况我身上还背着母妃的仇未报,新仇加旧恨,任谁也不可能阻挡我为他们报仇的念头。父皇心中会有忌惮,恐我会不顾一切伤及他的妻儿。”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却说得如此清淡,即便在提及冰贤妃时,他的眸中也不再有以往的黯淡与痛楚,可是衣凰知道,不是他不难过,他的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从冰贤妃到他那苦命的六姐,再到那个与他总是一拍即合、形影不离的九弟,每一个人的离去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永远也拔不掉。   他的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衣凰无法亲身体会,可是她能感受得到他内心的煎熬,若不是痛得太过厉害,他又怎会抛弃他素有的平淡与安然,而选择这条满是荆棘与坎坷、危机四伏的血路?只不过是他将这种感情,无论是痛还是恨,都深深隐藏了起来,而后一如既往地用他淡漠的态度面对这宫中、朝中的一切。   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衣凰伸手抓住他在桌面上敲打着的手,冲他浅笑,“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绝对不会为报一己私仇,就放下一切感情不管不顾,若真是如此,你与那些害死几位王爷和公主的凶手,又有何区别?”   苏夜涵垂眸道:“不管最终如何,我至少该找出这所有一切的背后真相。你我都知道如今这宫中,皇后娘娘并非唯一背后黑手,真正厉害的人物还藏得很深,想要把这人挖出来,再让他道出真相,怕不是一件易事,稍有不慎就可能要赔上性命……”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沉沉目光落在衣凰身上,“你怕吗?”   衣凰想了想道:“怕。”她狡黠一笑,反倒把手握得更紧,“可是这条路上有你,我就算再怕也要走下去,因为,如果没有你,路的起点便已经是终点。”   闻言,苏夜涵终于收起那一抹清寒神色,嘴角挑出一抹淡笑,反手抓住衣凰双手,“从今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必有你立足之处,绝不分开。”   “天上地下,相伴相随。”   ……   转眼已是腊月,这一月来衣凰只出宫两次,而且两次都是为了回到冰凰山庄外的林子里去找所需草药,毕竟宫中虽是各种珍贵药材都有,但是有些东西实在太过罕见,为人闻所未闻。其余时间衣凰一直待在宫中,睿晟帝安排她在锦华轩住下,那里距离紫宸殿不远也不近,中间隔着清宁宫,衣凰每次前往紫宸殿为睿晟帝请脉、送药都必经过那里。   一直以来,清宁宫都是历代皇后居所,即便未曾进去,只是从外面看来,这清宁宫便有一番清雅高贵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那股贵气与毓皇后仪秋宫的贵气大不相同,前者幽雅,后者奢华。想来猜得不错的话,清宁宫的这番布置定是当年为了楼妃或者冰贤妃所置。听闻毓皇后便是因此,当初才决意不愿住进清宁宫,只是究竟是她不愿住进去,还是睿晟帝无意让她入主清宁宫,这便不得而知。   闲暇之时逸轩偶尔会来找她,缠着她教自己医术。逸轩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却已知晓人情世故,宫里的宫人无比喜欢他喜欢得打紧,然而众人最多也只敢夸他聪明,其他的却不敢多说。   今秋开始,凡是年龄适合的皇子皇孙皆被安排到宫里学习,由睿晟帝钦点的学士与校书郎教授课业。闻说前些时日睿晟帝前往崇文馆查验他们的学习情况,一名校书郎无意中道了句:“皇长孙敏而好学,颖悟绝伦,小小年纪便通读国策,深谙治国之道,当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乃人中龙凤也。”   睿晟帝当即沉了脸色,道:“小小孩童便是通读国策,耳熟能详,也不见得就能理解其中深意,是不是人中龙凤,你竟也瞧得出?”   而后不出两日,那位校书郎便从崇文馆消失不见,三天之后其尸体方才在自家后院的水池里被发现,已经开始腐烂。   众人心中都明白,便是那一句“深谙治国之道”与“乃人中龙凤”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衣凰闻之漠然一笑,心底有一丝凉意。不用多说,这背后凶手为谁,大家也猜得七八分。   让她有些疑惑的是,这段时日她已经按着师叔留下的药方,再加上自己翻了多本医学典籍所学,配出了一道即便不可清除剧毒、也可大大缓解痛苦的药方,却不想睿晟帝服下之后,头疼之症虽有缓解,药效却并无想象中的那般明显。   倒是睿晟帝,精神稍稍恢复之后,便又开始不分昼夜的批阅奏章,像是要把自己落下的全都补上。将至年底,各地所呈报上来的奏章多是报了些好事,起初睿晟帝见了还会淡淡一笑,久而久之不免有些厌烦。   衣凰随着两名小太监缓步来到两仪殿外,候在门旁的一名小太监连忙入内禀报,另一人悄悄打量了衣凰一眼,低声道:“郡主一会儿可得小心着点,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衣凰轻轻蹙眉,问道:“为何而气?”   “这个奴才就不知晓了,只知方才礼部尚书杜大人与户部尚书杨大人前来面见皇上,却不知何事二人皆被皇上好一番痛骂,而后给赶了出来。”   “礼部……户部……”衣凰心下暗暗嘀咕着,这可是两门说难可难、说易可易的职差,想是这两人不小心触了睿晟帝什么霉头了吧。   听得宗正的声音,衣凰徐步缓移入内,未及行礼便见睿晟帝连连挥了挥手,示意她免礼。“朕今日手头奏章太多,抽不开身,你便差下人送来就是,何苦自己亲自走这一趟?”   衣凰淡淡一笑,将手中托着药碗的托盘交到宗正手中,道:“皇上的药不得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衣凰不放心交由旁人去做。再说我就在锦华轩也是闲来无事,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呵呵……”睿晟帝微微抬首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其看手中奏章,“朕听闻轩儿这段日子跟着你学医,医术又大有精进。”   衣凰垂首道:“轩儿还小,衣凰所能教他的多是些简单基础医术,不过轩儿他比寻常同龄孩童聪明,学习得快,这两日嚷嚷着让教他一些复杂的,衣凰正在想着接下来该教他一些什么。”   睿晟帝头也不抬,道:“那便教些复杂点儿的,难点儿的,趁着他还小,让他明白这世上他不懂也做不到的事情还很多,挫一挫他的傲气,免得他自认为自己学了些医术,有多了不起。”   衣凰不由轻笑出声,道:“不敢有瞒皇上,衣凰正有此意。”   “哈哈……”睿晟帝朗声一笑,目光却未曾从手中奏章上移开,定定地看了半晌,不由微微蹙眉,凝声道:“唔……总算有一个不与他们同流、之报喜不报忧的。”他说着抬头朝衣凰招了招手,“衣凰,你过来。” 【二百四十九】玉阶一时留明月      见之,宗正不由一愣,衣凰心下也是暗暗一凛,却还是得乖乖上前。睿晟帝将手中的奏章摊在案上推到衣凰面前道:“你且看看,此事当如何?”   天子之言,不可违抗。即便明知不能随意翻看皇上奏章,然睿晟帝既有言,衣凰也是不得不从。拿起奏章匆匆浏览了一遍,衣凰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惊慌,只是很快又被她掩藏起来,而后放下奏章,欠下身缓缓道:“回禀皇上,这位大人说的在理,衣凰曾经这阿史那琅峫有过接触,此人傲气好战,虽说如今正忙于突厥内乱之后的恢复,但是衣凰相信,涵王殿下先前与其签下的合约书定是约束不了他太久。”   不仅如此,早在与苏夜涵签下那道合约时,他琅峫便早已说得明白,最快一年之内突厥便会易主,届时这合约于新主而言,怕是没什么作用——尤其,这新主是他,阿史那琅峫。   “哦?”睿晟帝闻言微微疑惑了一下,拿起奏章又仔细看了看,“你的意思是,这突厥新可汗必会再次来犯。”   衣凰垂首道:“犯与不犯,衣凰不敢确定,但是此人皇上必须要防。早年衣凰与师父外出云游时,曾经到过一个突厥的一个小村,听得那里的人说起他们这位小王爷,全都以将军称呼,然而他的能力远远不止在于领军打仗,其治国安明之能也绝不输于其兄长琅华,所以对于此人,我朝必须谨慎对待。”   听闻衣凰所言,睿晟帝不由感觉很有道理,点点头道:“嗯……若真如你所言,看来我朝能对付得了他的,当真就只有银甲军。”   衣凰心下清冷一笑,终于说到点儿上来了。“突厥几次动乱,都是被银甲军击退,也是银甲军确实是突厥军的克星。只是既已多次败在银甲军手中,以阿史那琅峫的性格,他下次再犯之前,必会寻得能对抗银甲军的办法,所以衣凰认为,我朝决不能因为有银甲军便掉以轻心,毕竟他们现在对银甲军了如指掌。”   衣凰说话之时,睿晟帝一直都是微微含笑、不声不响地听着她的分析,听到此时他不由低头笑开,笑容深沉难懂,捉摸不透。   这道奏章所奏之事已有多人提出,乃是关于苏夜涣留下的数十万银甲军及银甲令牌一事。虽然眼下若是天朝战事起,以睿晟帝天子之颜,令他们出战不过是一言之事,然而这银甲令牌一天没有找到便一天是个大麻烦,谁知半途中会不会有人举着银甲令牌出现,调动银甲军?这始终是一大隐患。   所以眼下得知突厥易主,新可汗是骁勇善战的阿史那琅峫,加之周边各国各族虎视眈眈,近日来朝中已有不少重臣提出找寻银甲令牌下落一事。   他不得不承认,衣凰确实很聪明,她的聪明不仅仅表现在对局势的透彻分析,更重要的是她只是大概看了一遍奏章,就已然将他的心思猜对了一半。她明知他实则想问的是银甲令牌一事,可是她却不动声色,不加以点破,而是顺势将突厥与琅峫分析了一番,说是避重就轻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是又确实如此。   “唔……”睿晟帝又是深深沉吟良久,而后轻轻点点头道:“你言之有理,即便如今是太平盛世,但是朕确实应该好好注重加强军队训练。”   衣凰静立不语,宗正偷偷瞥了二人一眼,轻声开口道:“皇上,该吃药了,郡主辛辛苦苦熬了药送来,若冷了怕会影响药效。”   睿晟帝这才轻笑一声道:“瞧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他说着伸手接过宗正递来的药碗,看了衣凰一眼道:“衣凰,你也别就这么站着了,先回去吧,晚上的药给朕送到紫宸殿就好。”   “是,衣凰告退。”衣凰低垂着眼皮,不曾抬起一下,直到完全退出太极殿,她方才抬首向四处看了一眼,眸色清冽微冷。   一如这骤然阴冷的天气,园中的松枝花枝上也结了细小的冰珠,像是快要下雪了吧。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见衣凰神色沉冷,不敢出声打扰,眼看着她无声地站了片刻,而后抬脚快步离去了。   果如她所料,天色刚刚有些变暗时,就有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缓缓落下,不出一刻钟时间,势头就完全变大,纷纷洒洒。只是今晚难得没有大风,只偶尔有些轻风拂过,所以显得出奇的安静。   静静地在门外的长廊上坐了快两个时辰,衣凰一直没有出声,更没有挪动一下,眼看着天色从明亮渐渐变暗,而后宫灯一盏盏亮起。锦华店伺候的宫人见了,心有疑惑,却不敢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她。   蓦地,身后一道清泠的声音响起:“你们在看什么?”   两名宫人吓得一愣,回身一见来人,连忙跪下行礼道:“奴婢参见十五公主……”   苏潆汐不耐烦地连连挥手道:“你们不进去伺候郡主,站在这外面做什么?郡主人不在么?”   “在……”两人相视一眼,吞吞吐吐道:“只是……只是郡主已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快一下午了,奴婢们不敢打扰。”   闻言,苏潆汐眸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光,沉声道:“你们下去吧,殿门外候着,若有人来,先行通报。”   “是……”   直到两名宫人战战兢兢退了出去,苏潆汐方才大步走进院内,借着灯光可见衣凰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隽眉微蹙,神色深沉,便上前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愁闷?”   衣凰眼睛抬也不抬一下,轻轻太息一声,目光落在一株寒梅上,“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到了表明我身份的时候。”   苏潆汐蓦地一愣,怔怔地看了她两眼,而后又四下里瞥了瞥,在她身旁落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突然想起这事?”   衣凰摇头道:“不突然,自从六公主死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今,该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苏潆汐沉声问道:“为何?”   衣凰犹豫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苏潆汐,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被选为紫座座主时,曾经立下的誓言?”   苏潆汐点点头,郑重道:“为座主者,必弃自我,无我无亲。”   衣凰也点了点头,道:“皇上的病情久治不愈,怕是原因不单单在于我的药方,而是在于他自己。照此情况发展下去,皇上能否见到明年今朝,还未可知。”她说着看了苏潆汐一眼,果见她大吃一惊,脸上闪过一道慌张,她继续道:“所以我不能再拖沓下去,这是我的任务与职责。再者,今日我给他送药时,他已经在暗示我银甲令牌一事,想必他心中早有思量,却没有说破而已。我若是在这般隐瞒下去,会给很多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反正早说晚说都是要说,我只不过是想等到可用这身份来做些事情的时候,再道破身份,而眼下就正是需要用到这个身份的时候。”   静静听衣凰说完,苏潆汐秀眉微凝,半晌她问道:“这么说,银甲令牌当真在你手中?而你,也早已想好要将令牌交与何人?”   衣凰毫不避讳,点点头,“没错。”   苏潆汐不由长舒一口气,明了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记住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什么?”   衣凰不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苏潆汐突然咧嘴一笑,道:“不仅仅你是我的衣主,更是因为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自私自利、追求一己之私之人,所以你的选择必有道理也必是对的。”   说罢,她站起身走到院中,抬头看着空中飘下的雪花,满脸喜色,又恢复了她作为十五公主时的娇气与欢乐,对衣凰嘻嘻一笑道:“好久没有在雪中练剑了,弗如你就陪我练会儿剑吧。”   衣凰四下里看了看,距离给睿晟帝送药还有一段时间,便挑眉一笑,起身道:“奉陪到底。”   苏潆汐眯眼狡黠一笑,“唰”的一声,剑光一闪,腰间软剑已然握在手中,朝着衣凰刺去……   时入戌时,不到两个时辰,地上的积雪已经是厚厚一层,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一层微光。   大雪仍未停下,衣凰将熬好的药用保温的药碗装好,放到密闭的木质小桶中,一切整理妥当后,便大步朝着紫宸殿走去。寝殿温室殿门外,宗正早已伸着脖子等着,一见衣凰前来,便急忙迎上前,小声道:“郡主今晚怎的比平时晚了一刻钟的时间?”   衣凰闻言,不由挑起嘴角一笑,宗正见之不由又道:“郡主怎的还笑得出来?”   衣凰问道:“皇上何在?”   宗正道:“皇上方才头疼又发,这会儿正在榻上休息,老奴就等着郡主这药呢……”   衣凰也不为难他,淡笑道:“大人不必担心,衣凰自有分寸,就让衣凰自己进去吧,皇上怕是有话要与衣凰说。”   宗正想了想,虽有不解,却还是点点头道:“也好,老奴在外面守着。”   衣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缓步入内。   榻上,睿晟帝正乏乏地半躺,看得出他脸色虽深沉,却又遮掩不住的虚弱,正轻轻咳着,听得进来的脚步声,不由问道:“人还没有来么?”   衣凰欠身行礼道:“衣凰参见皇上。”   睿晟帝蓦地一愣,抬起头看了衣凰一眼,目光触及她身上的玄色披风,不由微微一皱眉,沉默地看着衣凰。衣凰见状,上前将木桶里的药碗取出放到塌旁的桌案上,道:“皇上所中之毒性寒,所以每每遇上寒冷天气,痛苦就会加重。去年今时皇上也曾复发,只是那时因着大殿下和六公主刚刚逝去,旁人只道皇上是伤心过度,并未在意。而今看来,这毒发之痛又加重了些。”   “呵呵,是啊……”睿晟帝轻笑一声,“又加重了,一年比一年重……”   “不然,皇上本可以无须这般痛苦,怎奈皇上将衣凰辛辛苦苦熬来的药弃如流水,即便衣凰配出的药方再有效,也是无济于事。”   睿晟帝不由愣愣地看了她两眼,而后竟轻叹一声笑开,“你都知道了?呵呵……朕这般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可是朕甘愿这么做,咳咳……若非如此,朕如何能将那么野性的你留在这宫中如此之久?”   衣凰心下一凛,只听睿晟帝继续道:“朕是故意将药倒掉,只服下了一小部分能留住朕这条命的药量,朕想在死之前能多看你几眼……咳咳……”   听这咳声一声比一声沉,睿晟帝额上也有汗珠隐隐闪现,衣凰自知他此时必是痛苦万分,心有不忍,将药碗推到他面前,道:“皇上还是先服了药再说吧。”   这一次睿晟帝倒是没有拒绝,乖乖喝下所有的药,而后定定地看着衣凰,许久才道:“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闻言,衣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褪去外面的披风。睿晟帝盯着她手中的披风道:“朕记得这披风……是涵儿的。”   衣凰毫不否认,点点头。睿晟帝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盯紧衣凰,眼神有些疑惑,亦有些期待,“你有话与朕说。”衣凰便低头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睿晟帝面前,当那东西出现在灯光下时,骤然闪出一道耀眼白光,清寒冷冽的光芒,睿晟帝见之却如见到很亲切之物,低喝道:“白玉令!” 【二百五十】当年明月复相见      天朝历代君王皆知,凤衣宫有五令,青座青玉令、玄座玄玉令、红座红玉令、紫座紫玉令,以及衣主白玉令。换言之,这白玉令便是凤衣宫衣主的身份象征之一。   而今衣凰手握白玉令,难道,一切当真如他所料?   “你……果真是……”睿晟帝有些激动,瞪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她着了白装的模样与她娘亲更加相像,俨然如一人,即便明知不可能,可睿晟帝依旧忍不住认为是夙飖重生了。   衣凰面无表情,单膝跪地道:“凤衣宫第二十八代衣主慕衣凰,参见皇上。”   睿晟帝怔怔地看了许久,而后眯眼一叹,摆手道:“罢了……你明知自己无须给朕行这礼,当初你娘就更是从未与朕计较过任何礼数。”   衣凰浅浅一笑,道:“衣凰与娘亲不同,娘亲非天朝之人,自是无须多礼,可是衣凰身为昔日慕相之女,又是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实实在在的天朝子民,怎可越礼?”   “清尘郡主……”轻轻念道一声,睿晟帝竟不由得兀自笑开,慨然道:“是啊,清尘郡主,朕亲封的清尘郡主,与吾儿同辈,乃朕的半个女儿。如今看得你这般有出息,你娘亲若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衣凰一直垂首,纤眉骤然狠狠一皱,再抬头时却已恢复平静,“皇上,似乎与娘亲甚为熟悉。”   睿晟帝呼吸凝重,他稍稍歇了口气,而后道:“朕与你娘……朕在继位之前,便已认识你娘,若非她,也许朕今日也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朕当真应该好好感谢她,不单单是因为她自身的作为,更为着她给朕留了一个这么出众的……咳咳……”   衣凰浑身一震,然睿晟帝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微微起身,虽然气力不济,但那双眼中锐光却不见丝毫。记得娘亲曾经与她说过,当年她之所以会相信他,放他一回,便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自来深邃难懂、带着野心与霸气的眼睛。   “其实,你的心思朕都知道……”一句话再度换回衣凰的思绪,听他继续道:“朕知道,那令牌就在你手中,朕还知道,你要把它交给谁。”   衣凰几乎是面无表情,直视着睿晟帝,“这也只是衣凰自己的打算,若是皇上另有其他命令,衣凰自当谨遵圣命。”   “哈哈……”闻言,睿晟帝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定定地看着衣凰,摇头道:“不然,自来君王与凤衣宫相互制衡,根本没有谁来命令谁一说……你既已决定来见朕,朕也就把话挑明了与你说,朕自知这具残躯撑不了多时,来日谁为君王全然由不得朕说了算,就算朕遗诏传位,若此人不能服众,皇位依旧难坐安稳,便说澄儿,朕当初已经想尽办法百般维护于他,却依旧逃不出贼人的阴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伤痛与悔恨,一年多过去了,他依旧无法忘记苏夜澄葬身火海的那晚,他曾不止一次回想,若是他没有将其禁足,或者那晚他允了苏夜澄前去参加苏夜洵的生辰宴,也许,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境况。   他顿了顿,喘息稍重,衣凰走开替他倒了杯热茶,睿晟帝喝了茶缓了缓气息,这才继续道:“所以,这段时间朕一直没有新立储君之意,便是一直在观察他们兄弟几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当真想知道究竟谁才更适合这君位……”   衣凰清淡一笑,替他道出心中所想,道:“怎奈各位王爷都很出众,出了十三王爷顽劣之心稍重,十四王爷全然无心权势,另外四位王爷任谁都是文武全才,且又各有所长,都是能当大任之人。”   “呵呵……”睿晟帝笑了笑,点头道:“朕早说了朕的心思瞒不过你,从一开始澄儿的事情开始,你就在顺着朕的心意办事,不旦帮助他们兄弟几人化解危机,更是能全身而退,若是你娘能有你一半的圆通,也许就不会弄到如今这地步……”   衣凰陡然出声道:“皇上此言有些不合,其实衣凰与娘亲一样,都是可圆滑亦可偏执之人,且要看所为何事,衣凰与娘亲最相像之处便在于,一旦认定了自己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会不顾一切也要得到或者成全,即便是配上这条命,也绝不反悔。”   闻言,睿晟帝有片刻的恍神,看着衣凰那凛冽清然、不卑不亢的神色,对上她透澈淡静的冷眸,骤然觉得心底那道他苦苦封藏了多年的角落,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他放佛看见那个如仙人临世的女子,正凌波踏月朝他而来。   沉默许久,他终于放声笑开,朗朗笑声在殿内回荡,候在殿外的宗正听了,说不出那感觉是好是坏,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这般笑声。   “衣凰……”这一笑耗费了他不少力气,收了笑声之后他便将身体靠着椅背,声音低沉道:“其实朕一直在等你,等你前来告诉朕你的身份,朕早已猜到你这么久都没有丝毫表露自己的身份,定是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这时机已到,你便说,你想要什么?”   衣凰神情骤然变得严肃,目光凛凛,直直看进睿晟帝眼中,半晌,从齿缝中跳出两个沉重的字:“皇位。”   她已经阻止不了他踏上这条血路的,或者说她根本不想阻止,她不愿看着他为了自己放弃一切,而后一生都活在满是疑惑、没有答案的日子里,甚至连自己母妃与兄弟姐妹的生死之因都无法知晓。她与他都不是看重权势之人,然若是只有之样他们才能解开心中的谜团,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不会畏惧与他一并走上这条不归路,即便万劫不复,亦无怨言。   夜已子时,宫中一片沉静。站在锦华轩的屋顶望去,目所及处已被白雪覆盖尽了。   十一年前,便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眼看着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却就在那时,娘亲却毅然离开右相府,从此再无音讯。   早在那之前衣凰便已知晓,娘亲这些年来一直隐匿在相府后院的别苑里,那里除了她和右相,旁人皆无法进出,起初她尚不知为何,直到她七岁那年,见到青宁姑姑,她才明白,这些年娘亲一直在躲着什么人,那时她尚且不知是谁,如今看来,那人应该就是睿晟帝了。   锦华轩负责伺候衣凰的两名宫人,这会儿正手捧托盘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抬头看着屋顶上那道素华身影,实不敢出声打扰,奈何这雪夜极寒,已经冻得她们上牙打下牙了。   无意中一眼扫过院里,衣凰纤眉一凝,望着那两人,出声问道:“大半夜的,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话问出口,又不禁感觉有些怪异,此时此刻这句话该她们问才是吧。   “回……回郡主,方才宫人派人送来了防寒的衣物……”   “哦?”闻言衣凰不由来了些兴致,足下一点轻轻掠下,落在二人面前,伸手挑起其中一只托盘里的衣物捏了捏,笑道:“还真是上好的料子,暖和却不厚重。”   那宫人忙答道:“这是洵王殿下着人送来的濯锦长袍。”   “洵王?”衣凰凤眉一挑,目光骤然落在那宫人身上,而后又将手伸向另一只托盘。   另一人忙道:“这是涵王殿下送来的白貂绒五云裘。”   衣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两见衣服,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她不发话,两名宫人便站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擅作主张将衣服送进她屋里。   “唔……”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的深思熟虑,而后在二人惶恐的目光中,轻轻一挥手,道:“送到我屋里吧。”   “是。”二人如蒙大赦,连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搁下衣服正要走开,忽听衣凰喊了声“慢着”,而后她对着早已脸色苍白的二人道:“桌上的点心是我白日里闲来无事所做,你们那些回去尝尝吧。”   二人诚惶诚恐,不敢不从,随意取了一盘便匆忙离去了。看着二人的背影,衣凰忍不住皱眉,喃喃道:“你们这么急着离开,难道我会吃人么?”   “倒不是你会吃人,而是你能让别人吃人。”朗朗的男子声从身后传来,衣凰闻之二话不说,伸手操起桌上的一只托盘便向后掷去。身后那人没有料到,不由大吃一惊,伸手接住托盘跃身而起,喝道:“你做什么?是我!”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苏夜泽。只见他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而后瞪着衣凰道:“不明情况就乱打一通,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衣凰冷眼瞥他,道:“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要动手。大半夜的,你躲在我这房中,是何居心?”   “嘿嘿……”苏夜泽咧嘴厚着脸皮笑了笑,伸手端起一只盛着点心的盘子,道:“我就是突然饿了,里里外外又找不到吃的,所以就来找你了。我就是怕别人误会,所以才没有从正门进来,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大半夜地来找你,你说你这清白名誉……”   衣凰眼睛一瞪,伸手就要去夺他的盘子,他连忙闪身躲过,撞到了那只放着濯锦长袍的托盘。衣凰伸手指了指,道:“我不方便出宫,明日你出宫时,替我将这个送还给他。”   苏夜泽不瞒地撇嘴道:“为何要我去送?”   衣凰白了他一眼,“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你吃了我的点心,你说要不要你送?”   苏夜泽脸色忽的沉了沉,正色问道:“你……已经想好了,有了抉择,是么?”   衣凰回身看他,眸色稍沉,不言,却已是默认。苏夜泽有骤然笑开道:“那就好,只要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即可。对我来说,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开心就好。”   闻言,衣凰眼底一动,怔怔看了他半晌,心底有一股感动渐渐涌出。就在苏夜泽洋洋得意之时,忽见衣凰突然变了脸色,一挥水袖,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赶紧吃,吃完了赶紧离开这里,有你在,我可睡不安稳。”   苏夜泽不由得恨恨地咬牙切齿,道:“白眼狼,过河拆桥!” 【二百五十一】一年未至战事起      崇仁二十五年初春,寒意未消,骤风阵阵。   朝堂之上,一片肃然氛围。众臣议论纷纷,个个面露难色。   昨夜加急快马入京,许多人是四更时分便已收到消息,北疆突厥阿史那琅峫,反了。不仅如此,突厥此次出兵来时迅猛,且弃了之前三州之道,而绕道至天朝与大室韦之交界,从大宣及青城两处开始攻城。   眼下琅峫已在北方打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接连攻下数城,天朝边疆守将始料未及,准备不足,不由节节败退,现今已退至鲁彦门内,再往后退,便离东昌近了。   殿外,苏夜泽快步上前追上苏夜涵,道:“七哥,你等等我。”   苏夜涵回身睨了他一眼,脚步不停,“你先前不是说要去看贵妃娘娘吗?”   苏夜泽咧嘴一笑,道:“看自然是要看,弗如你随我一起去?正好试一试母妃给你做的衣服合不合身?”   苏夜涵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问道:“我的衣服?”   “嗯,母妃见天气有回暖之象,便给你我二人一人做了一件轻装,你与我一道去瞧瞧,若是不合身,就不用送到你府上再取回来这般麻烦了。”   想了想,苏夜涵点点头道:“好。”闻言,苏夜泽忍不住挑了挑眉,继续问道:“七哥,对于这次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苏夜涵侧身淡淡瞥他一眼,故意问道:“什么事?”   “当然是突厥之事。”   “不管这事如何,你都不必担忧,这事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听得此言,苏夜泽不由得浓眉一凝,不悦地瞪了瞪苏夜涵,“我乃当朝王爷,国之兴衰怎会与我无关?再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苦练武艺,熟读兵书,为的就是这一天,如今突厥再犯,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闻言,苏夜涵脚步微微一顿,看向苏夜泽的一双眸底蓦地泛起一阵寒光,看得苏夜泽不由心惊,听他缓缓道:“依你之言,你所做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等他人来犯,若是没有这些征战,你自也不会苦练这些?”   “七哥……”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苏夜泽不禁又急又恼,忙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仔细想了想,却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他顿然沉沉一叹,握拳道:“我知道我以前很是顽劣,从不懂得顾全大局,遇事也不知深思熟虑。可是,那都是以前了,以前有九哥在,有他在我前面,替我挡下所有麻烦,而今……而今九哥不在了,我在他坟前发过誓,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决不再像以前那般游手好闲,既然成为一名像九哥一样的将领这个奢望不可能实现,但是至少我改试一试,只要能让我上场杀敌,哪怕我只能做个副将、副手,我也愿意一试!”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不免说得有些急,话音落下,自己两颊已经憋得泛红,胸口剧烈起伏,见状,苏夜涵微抿的嘴角不由闪过一丝浅浅笑意。   “你说的有些道理。”他微微点头,看着露出笑脸的苏夜泽,话锋一转,又道:“可是……”   “七哥你不用说了!”苏夜泽蓦然出声打断他,神色坚定,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狡黠之色,向苏夜涵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我都知道,你大可不必瞒我。此次出兵,父皇必会派你去,你曾与阿史那琅峫有过几次交手,而且你手中握有我天朝第一军队。你只要在父皇派遣将领的时候,捎带着提我一下,父皇一定会同意让我随你前去。”   苏夜涵不由轻轻一笑,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满脸得意而狡猾的贼笑,淡淡道:“银甲令牌,不在我手中。”   “什么?”苏夜泽大吃一惊,“怎会?衣凰没有……”突然他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难怪……上次那帮人在冰凰山庄附近出现不久,你就把府中的隐卫调往冰凰山庄,严加保护。如果我没有猜错,衣凰定是怕这令牌在你手中会太过招摇,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此之前她一直亲自保管令牌。而你为了保护好冰凰山庄,不让衣凰在宫中有后顾之忧,竟连自己府中的隐卫都调了出去。”   苏夜涵笑而不答,刚一抬脚,就看到一行人正迎面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小人儿一见二人,顿时一喜,朝着二人奔来。   “七叔,十三叔……”   “轩儿……”苏夜泽不由得露出笑脸,待他跑近了,便出声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逸轩跑到二人跟前,扯了扯二人的衣角,指着锦华轩的方向道:“我去找衣凰姑姑,姑姑说给我做了针包,让我今天去取。”   “针包?”苏夜泽与苏夜涵相视一眼,见苏夜涵眼底也有一丝微微的惊讶,问道:“衣凰为何要给你做针包?”   逸轩道:“姑姑在教我金针扎穴。”   苏夜泽不由得一声惊喝,看向苏夜涵道:“她怎么这么早就教轩儿这么难懂的东西?这万一要是学不好,岂不是会伤了轩儿的心?”   苏夜涵不答,顿了顿,他微微一笑,伸出手牵住逸轩,道:“七叔陪你一起去见衣凰姑姑,也好让七叔好好见识一下你衣凰姑姑所做的针包长什么样儿。”   “好啊。”逸轩自是乐意,苏夜泽却皱了眉,“可是,衣服怎么办?”   苏夜涵道:“见完衣凰再去便可。”   锦华轩内难得安静了几日,前些日子睿晟帝特允了冰凰山庄的人来看衣凰,结果沛儿那丫头好不好将灵影带了来,一时间这锦华轩内可算是热闹了,每天都听得到院子里传来惨叫声,两个伺候衣凰的小丫头可馨和静香每日对着灵影搅乱的一切欲哭无泪,而后再一点一点收拾起来。时间一久,两个丫头与灵影熟稔起来,情况这才稍稍有些好转。   尚未入内,便先听得一阵女子念诗的声音,待三人走近,正好听到“古来男儿无泪垂,空余长恨,千杯留醉。吾愿此间重来,孑然不求,伊人独为……”。   “空余长恨,千杯留醉……”苏夜泽将自己听得清楚的那句重复了一遍,闻言,可馨和静香二人陡然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涵王殿下、十三王爷、小世子。”   苏夜涵抬手轻轻一挥,一抬眼便看见衣凰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二人不由一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她说着伸手接过可馨手中的信函,垂首道:“这诗写得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是何人所写,所赠何人。”   苏夜泽上前道:“什么东西?”   “院外见到的诗函。”她说着交到苏夜泽手中,苏夜泽接过仔细看了看,骤然就皱起了眉,衣凰见状,对可馨二人道:“你们下去吧,今日之事莫要与旁人说起。”   “是。”   “怎么?你认识这字?”衣凰问苏夜泽道。苏夜泽点点头,疑惑道:“看起来倒是很像天月的字。”   苏夜涵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冷天月?”   苏夜泽点点头,“嗯。”   “呵!”衣凰轻笑一声,拿回诗函,笑道:“这么说来,这首诗是写给潆汐的?”   苏夜泽一把又将信夺回,道:“这可是一个要挟那丫头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你们稍候,我保证在一个时辰之内让她进一趟厨房!”说罢贼贼一笑,转身离去。   衣凰眼神鄙夷地瞥了瞥他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苏夜涵也是垂首淡淡一笑,走上前道:“听说你给轩儿做了针包。”   闻言,衣凰顿然瞪了逸轩一眼,取过一只小针包递给逸轩,道:“不是与你说了要保密吗?看来我这个姑姑始终不如你七叔亲。”   逸轩委屈地撇撇嘴道:“轩儿认为姑姑与七叔关系这么好,应该不会介意才是。”而后他偷偷瞥了一眼衣凰和苏夜涵,起身跑开道:“轩儿先去重新认一认穴位。”   看着他小巧的身影,衣凰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苏夜涵走到她身旁,柔声道:“轩儿多亏遇上了你,否则他以小小年纪,皇祖母如今又已不在,实难想象宫中这般乏味生活他该如何一日日地度过。”   衣凰眼神柔和,面上不由自主地一丝温和的笑容,道:“你倒不如说多亏有他,否则这几个月我怕是要无聊透顶。”而后她转身看向苏夜涵,轻叹一声,问道:“北方战事皇上可有了决断?”   苏夜涵眼神一沉,“你已经知道了?”   见衣凰点头,他便又道:“暂且尚未有何定论,突厥这次比之以往有所不同,如今琅峫继位,整个突厥都在他手中,他无须像以往那般束手束脚,兵马数量也大增,须得谨慎对待。”   衣凰笑叹道:“如今花朝节刚刚,细细一算来,竟是不到一年时间。”   苏夜涵脸色肃沉,道:“一年……这个时间于我而言已不算早。早从北疆回来我便告知九弟要时时提防着琅峫此人,九弟走后,银甲军的操练就更是从未间断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次对抗琅峫的突厥军。”   衣凰点头微笑,笑意深沉,低声道:“今晚你若有空便走一趟冰凰山庄吧。”   苏夜涵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意味深藏,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点点头,而后两人齐齐向着院子里的逸轩看去,只见他正认真地看着木人身上的穴位,嘴里念念叨叨地记着些什么。 【二百五十二】欲罢归来万事过      入夜的冰凰山庄静得如一口深潭,摸不着底,沉寂如空。   月初,夜间弯月细小朦胧,时隐时现。黑暗中两道身影快速移动,朝着夙飖阁的方向而去,待到了近前,其中一人上前,轻松地便解开了布在外围的阵法,而后与另一人一同入内。   直到屋内的火烛亮起,方才看清二人面貌,正是苏夜涵与衣凰。自暗格内取出一只锦盒,衣凰兀自垂首看了看,神情中有一些悲伤与愤恨,眸色冷冽。   “答应我,北疆此行,定要安全归来。”她将手中的锦盒交到苏夜涵手中,而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九哥的仇还等你来抱。”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苏夜涵淡淡一笑,却笑意清冷,宽大是手掌覆上衣凰的手背,竟发觉她的双手冰冷。   苏夜涵眼角泛起一丝清浅笑意,抓住衣凰的手,道:“我苏夜涵此生难得找到了自己在乎的人,怎会舍得就这么轻易死去?”   衣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不再说话,而是弯起嘴角,朝他一笑。如今这时刻她心中有千万语言要与他说,可是却又无法说个明白,既是如此,有何必要在他出征之前再烦扰他?倒不如让他无牵无挂放心而去,放手与阿史那琅峫一战,待他得胜归来之时,再与他说也不迟。   琅峫一路攻下,夺得数城,其中战败之军中不乏倒戈相向、投了突厥之人,眼下突厥军队日渐壮大,粮草供给也是十分充足,且又占据了益州为营,此次北方之行与突厥一战,定是比之往常要困难得多。午时此事尚未有何定论,下午睿晟帝传召了诸位皇子及众大臣一番商议之后,在晚膳之前终于有了计划。   如苏夜泽所言,苏夜涵曾多次与突厥交手,又曾两次击败琅峫,所以这次行军以他为主帅,领三十万人马北行,到了北疆之后再联合北疆数城的军队,一起对抗琅峫。   如今并州、章州及登州三州军马已经齐集与东昌,大有誓死收住东昌这道关口,决计不让突厥军踏过半寸之意。军情紧急,且世事难料,来不及在京中细细商议后面的计划,只能一边赶路一边在路上根据情况再具体而定。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次次化作无声的叹息,衣凰轻叹一声,问道:“明日启程,所需之物可有准备妥当?你身边那几人中,属何子和邵寅最为细心,让邵寅随身带好我让人给他送去的药,虽说此时天气有回暖之象,可是北方气候偏冷,还是大意不得……”   “呵!”听着衣凰喋喋不休,苏夜涵却不由得垂首笑出声,衣凰不禁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么?”   苏夜涵道:“我记得以前每次三哥出行之前,三嫂便是这般嘱咐三哥的,听三哥说他出门前一天晚上,三嫂会彻夜无眠,一直絮絮叨叨道叮嘱着什么。尽管次次如此,可三哥却从不觉得啰嗦。”他说着感叹一声,伸手将衣凰揽入怀中,嗓音低沉朦胧,道:“以前我不相信同样的话语三哥听了那么多遍却从不觉烦,可是现在,我信了。”   衣凰闻言,嘴角浮上一抹甜甜笑意,在他怀里动了动,苏夜涵却不放手,而是收紧手臂,微微阖眼,道:“原来这种感觉一点也不会烦,而是有些贪恋。”   闻言,衣凰心下狠狠一动,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她伸手反抱住苏夜涵,狠狠一用力,而后又放开他,将他往门外推去,“时候不早了,你明日一早还要启程,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夜涵倒也不拖沓,职责在身,他绝不会因私忘职。紧紧握了一下衣凰的手,道:“等我回来。”   “嗯。”衣凰用力的点点头,他这才朝衣凰一笑,而后毅然转身,朝着山庄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衣凰才侧过脸来,朝着院内的一处假山冷声道:“出来吧,自己家里,无须像做贼一般,鬼鬼祟祟。”   “我哪有?”沛儿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而后她与青冉一道走出,讪讪地看着衣凰。   衣凰瞥了她们一眼,问沛儿道:“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沛儿撅着嘴道:“记得……让我不要做跟踪的事……”   青冉低头偷偷一笑,朝着苏夜涵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走到衣凰身边道:“小姐不必担心,涵王殿下命大,没那么容易出事,阿史那琅峫根本就不是王爷的对手。”   沛儿上前一步道:“小姐偏心,每次出远门都带着青冉不带我,青冉每次都能见到战场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蓦地,衣凰一记冷眼扫来,她骤然收声。只听衣凰沉声道:“战争非同儿戏,青冉比你更懂得如何自保,如何从险境中脱身,若是换了你与我同去,如今你能否站在这里都还未可知。”   听她语气微冷,嗓音清越,沛儿和青冉都不由得怔了怔,衣凰神色中有一丝疲惫,她挥了挥手,道:“罢了,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我便领你去亲眼瞧一瞧,免得你以为是我偏心。”沛儿闻言不由得意一笑,听衣凰又道:“我还要赶回宫里,你们俩也早些休息吧。”   “嗯……”二人齐齐点头,而后微微抬头看着衣凰飘然离去的身影,看得有些出神。   二月初五,大军离京。   锦华轩内难得这般安静,可馨和静香二人站在衣凰门外,偷偷朝屋里瞥去,只见衣凰正立于案前,神情不急不躁,执了笔在写着什么,全然看不出半分焦急之意。   蓦地,只听“咚”的一声,衣凰下命关起来的院门被人硬生生撞开,而后一道挺拔的身影走入院内,直朝着衣凰的房间而来。看他紧绷着脸,神色不悦,二人不敢加以阻拦,乖乖地退到一边去了。   “衣凰——”他急急喊了一声,大步入内,走到衣凰身旁道:“七哥就要出发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衣凰凤眉微微一挑,看也不看他一眼,问道:“不在这里,那我该在哪里?”   “你……”苏夜泽手指指着门外,道:“你不去送一送七哥?你知不知道,此次情况比之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我知道。”衣凰神色淡然,直起身来淡淡瞥了苏夜泽一眼,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更加不能去,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顿了顿,她朝苏夜泽狡黠一笑道:“倒是你,真正着急的人是你吧。我听说你多次向皇上提出要与他一起前往北疆,却都被皇上拒绝了。”   被道破心事,苏夜泽不由得垂首闷着不语,无意间瞥见衣凰面前纸上所写的字,不由得一愣,“这幅字是……”   “《快雪时晴帖》。”衣凰淡淡一笑,“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七哥的。他总说我那幅反其道而行,与原帖相差甚远,可是取来他这副瞧了瞧,也并未见与原帖有多大相似之处。”她说着似是不满地撇了撇嘴,苏夜泽见状,忍不住轻轻笑开,伸手执起那幅字。   “这可是我向七哥求了多时都未曾求来的,现在他却就这么给了你。”   “呵呵……”闻言,衣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迎上苏夜泽不解的目光,便解释道:“其实,他早已料到大军离京之后,你会到我这里抱怨一通,所以才将这字帖留在我这里,让我转交给你。”   苏夜泽怔怔地眨眨眼睛,“当真?”   “嗯。”   不想苏夜泽没有面露喜色,反倒重重一叹,沉了脸色,缓缓踱步至窗前,“何必如此?似乎就要再也不想见似的……”他兀自小声嘀咕着,却被身后的衣凰听得清清楚楚,瞬间,衣凰脸色一惊,心底掠过一阵不安。   摇了摇头,她重新执笔继续写下去,可是心里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   “王妃快瞧,小世子笑得多开心呐……”   “看这小脸儿,长得可真像王爷。”   “那是自然,小世子是咱王爷的儿子,不像王爷,那你说像谁……”   洵王府正花园外的赏荷轩内,两个丫头正为着逸莳团团转,不停地逗着逸莳,时不时便可听到逸莳一阵咿呀之声。   红嫣早已经换去了她以前的装束,只是而今她这锦衫虽是华贵,却依旧以红色为主。这是多年来的习惯,无法更改。她嫁进洵王府已近十个月,前两月府中给她新添的衣物她鲜少穿上身,只偶尔挑了两件红色的穿穿,府中的下人摸着了她的喜好之后,再给她送来的新衣便多是红色。   看着逸莳冲着她笑,红嫣也忍不住跟着笑,伸手从奶娘手中抱过逸莳在怀中,问道:“我记得莳儿生辰就在下个月吧。”   奶娘道:“王妃真是好记性,世子的生辰是下个月十一。”   红嫣不由淡淡一笑,“下个月十一……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莳儿都快满周岁了。”她说着不由将逸莳抱得更紧了些,与奶娘一起笑开。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醇厚的男子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个丫头连忙行礼道:“王爷。”   苏夜洵挥了挥手,走过来阻止了欲要起身的红嫣,看到她怀里的逸莳,眼底原本那一抹黯淡骤然就消失不见,伸出手道:“来,爹爹抱一抱。”   红嫣一边把孩子交给他,一边不放心地提醒道:“小心着点……”   不想,逸莳刚一到了苏夜洵怀中就收了笑脸,瘪了瘪嘴,突然朝红嫣张开小手臂,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姨”。   乍一听,在场几人全都一怔,都觉自己是听错了。见红嫣一动不动,逸莳有些急了,又连着喊了几声。这一次,众人算是听得清楚了,逸莳喊的的的确确就是:“姨。”   瞬间,红嫣脸上尚存的笑容骤然全都消失,神色惊慌之中带着一丝悲伤,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奶娘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惶恐地看着脸色肃沉冷然的苏夜洵,不由低声道:“唉呦,这是哪个不懂事儿的丫头乱教,教坏孩子……”   “呵!”忽然,苏夜洵竟淡淡笑开,将逸莳又放回红嫣怀里,笑言:“孩子还小,想是学了些不该学的东西。奶娘,今后莳儿你要好生照看着,莫要他再学来那些不该学的东西。”   “是……”奶娘战战兢兢地应了声。   苏夜洵又对红嫣道:“七弟大军已经离京,北疆之事暂且有了对策,父皇与母后的心最算安稳了些,母后道这两日闲来无事,午后你带上莳儿便与我一起进宫一趟吧。”   “嗯。”红嫣勉强一笑,又不由低头看了看满脸纯真笑容的逸莳。   苏夜洵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赏荷轩,候在一旁的曹溪连忙跟上,果见苏夜洵刚一离开红嫣的视线,神色就变得肃冷。“你去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教莳儿如此称呼王妃。”   曹溪低声道:“查到之后,该如何处置?”   苏夜洵脚步片刻不停,面不改色,冷声道:“杖毙。” 【二百五十三】九霄一阁入碧云      自从苏夜涵离京之后,苏夜泽依旧苦练不休,每日早早起身训练,骑马、射术、箭术、武艺……一个不落。比之半年前,他确确实实变了许多,曾经白皙的面庞如今已不复存在,那双满是顽劣的眼睛也渐渐变得凌冽犀利,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与曾经的苏夜涣越发想象。   只是他虽忙着练武,却还不忘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衣凰,如今这帝都之中,除了睿晟帝,怕是没有别人比她更担心苏夜涵的情况。   两日前,军中传报,大军一路行程通畅,最多不出五日,便可达到东昌与那里的北疆军队会合。这一来,京中那些高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   衣凰却反倒更加担忧起来,越靠近东昌就意味着距离突厥的军队越近,也就越加危险,如今领军前去的是苏夜涵,她断然无法像旁人那般放下心来。   睿晟帝的药她还是每日按时送去,尽管她很明白她送去的药睿晟帝服下的最多不过五分之一,可是她更清楚,若是她不送去,他连这五分之一的药都没有服下,还能撑到几时还未可知。   刚一出了紫宸殿殿门,就看到两道身影正笔直地站在门外,看那样子,该是在等她,她便大步走上前,问道:“难得你们会一起,找我有事?”   苏夜泽笑道:“不是我找你,是十四弟。”他说着侧身看了苏夜澜一眼,苏夜澜便淡淡一笑,对衣凰道:“我来是想问你,今日可有空?”   衣凰摇了摇手中的空食盒,道:“刚刚给皇上送完药,掌灯之前应该都没什么事。”   苏苏夜澜点点头,道:“那就好,你带上父皇赐你的令牌,随我出宫走一趟吧。”   衣凰一听,不由淡淡一蹙眉,问道:“所为何事?”   苏夜澜道:“玄清师叔让我带你去一趟大悲寺。”   自从进宫之后,衣凰就再也没有到过大悲寺,半年之久,可是这里却依旧如初那般,静谧宁和,尚未踏进门去,衣凰便觉心中一阵清澈通畅。她一路随苏夜澜朝着后院走去,走了许久,直到四下里已经不见其他人影,方才看见前方的方亭内正专心对峙的两人。   听得衣凰与苏夜澜走来的脚步声,二人相视一笑,却故作不见,手中棋子在距离棋盘五寸高处从指间滑落,缓缓落下,却在距离棋盘不到半寸处骤然停下,不再下落。   见状,衣凰与苏夜澜同时停下脚步,神情一正,定定地看着方亭里的玄清大师与玄止大师。蓦地,只听衣凰低喝一声:“小心!”话音刚落,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二人飞来,速度之快、劲道之重,让二人忍不住心下惊喝。   方一躲过这两枚棋子,接着又有六枚棋子飞来,黑白各半,三枚白子悉数打向衣凰,而三枚黑子悉数打向了苏夜澜。二人顿然明白过来,定了定神,身形灵动,连连跃身躲过棋子的袭击。眼看着袭来的棋子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棋盘上与盒子里的所有棋子全都费尽,二人这才缓缓落地站稳,地上却不见一枚棋子,二人相视一笑之后走上前去。   “师父你老人家许久不回京,这刚一回来就送了这么一份见面礼,实是让徒儿惊喜万分。”衣凰走到玄清大师身旁,朝他摊开一只手掌,掌心里是一把黑子。   “呵呵……”闻言,玄清大师不由得抚掌而笑,对玄止大师道:“你瞧我这徒儿,我与她半年多未见,她这嘴巴依旧是半点不饶人。”   玄止大师也跟着笑开,眼神示意苏夜澜与衣凰坐下,而后道:“后生可畏啊,不仅躲过了所有棋子,更是将它们悉数接住。这一局,你我算是平局。”   苏夜澜温润一笑,垂首道:“怕是不然。”   “哦?”二位大师都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又道:“黑子一共一百八十一枚,可我这里只有一百八十枚。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衣凰那里,应该有一百八十一枚棋子,一百八十枚白子加一枚黑子……”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衣凰,闻言,玄清大师二人也不由朝衣凰看去,果见衣凰将一堆白子取出之后,不紧不慢地又从腰间取出一枚黑子。   “哈哈……”见之,两位大师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玄止大师对玄清大师道:“看来是老衲输了,不过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了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徒儿。”   言笑已毕,目送着玄止大师与苏夜澜离去的背影,衣凰微微挑起嘴角,笑意清明,全然不见方才的玩闹之色,对着对面的玄清大师道:“师父这么急着叫徒儿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玄清大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而后点点头,沉沉应了一声:“嗯。”   见他这般神情,衣凰心里没由来的担忧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沉色问道:“何事?”   玄清大师起身,面向北方站着,缓缓道:“为师得知涵王领兵出征之后,心有忧虑,便替他占了卦,可是为师连占三卦,却为同一卦。”   衣凰沉声问道:“哪一卦?”   “蹇卦。”   衣凰的脸色骤然一变,有瞬间的苍白,低喝道:“下下卦,大凶之兆!”   话音一出,玄清大师便不由得侧身看了她一眼,眼神略有疑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一点自你随我习艺的第一天我便告诉过你,万事相生相克,何来绝对的大吉大凶可言?”   闻言,疑惑不由得一阵惭愧,心知方才自己一时着急,失了分寸。她已经有十来年没见他占过卦,今日听闻他占得蹇卦,又是为了苏夜涵之事,难免会有些担忧失措。“师父教训的是,是衣凰鲁莽了。可是,《彖辞》有曰:蹇,难也,险在前也。如今涵王军队已近北疆,眼看就要与突厥军对交手,莫不是说的就是这事?且蹇利西南,可涵王此行方向为北偏东……”她没把话说完,而是定定地看着玄清大师,神情之中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见她这般神色,玄清大师不由轻轻一叹,略有些无奈一笑,道:“易者,变之。世间万物时时刻刻都在不停变化,则凶卦非凶,吉卦未吉。《彖辞》亦有曰:利见大人,往有功也。”   “利见大人……”衣凰不禁垂首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微微皱眉道:“这大人,所指原是贵族王公……”蓦地,她声音一滞,抬手惊讶地看向玄清大师,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玄清大师了然,不言不答,只是向她淡淡地笑着,中有深意。衣凰眼角也不由浮上一抹安心的笑意,顿然站起身来,“多谢师父提点,徒儿这便去安排。”   玄清大师无意阻她,和声问道:“你已有了主意?”   “师父尽管放心,徒儿自有对策。”说罢,片刻不再耽搁,闪身消失在视线里。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夜来风凉,月朦星密。站在高阁上临窗远眺,整个皇宫都尽收眼底,日月星辰似是触手可及,却依旧那般遥远。睿晟帝伸出手去,感受着风从指间穿过,往事亦如风,丝丝缕缕吹过、消逝。   这九霄阁建起已有二十年,然他却已有十多年未曾来过这里。如今突然想起这里,心中不禁一阵异样,便得了空来看一眼,却是不想这一看竟勾起了那么多回忆,关于冰贤妃的,关于夙飖的。   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他不用回头也知是宗正来了,算算时间,也确实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   “皇上……”宗正轻轻喊了一声,睿晟帝挥挥手道:“先搁着,朕一会儿就吃。”   “可是,皇上……”宗正略有为难地看了看宫人搁在桌上的托盘,向前走了两步,道:“皇上,今晚郡主送来的并不是往常的药,而是……”   直到这时,睿晟帝才缓缓回过身,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又看了看宗正,问道:“怎么了?”   “回皇上,郡主说经这一个冬天,皇上未能得到好生调理,龙体微虚,便差人捉了只狼来,以肉炖煮,道是可以治虚劳,祛冷积。”   “哦?”闻言,睿晟帝不觉有些好奇,走上前去揭开盖子闻了闻,而后赞许一笑道:“她倒是有心,这狼肉炖得竟是几乎闻不到一丝怪味儿,她这是从哪里捉来了的狼?”   他本是随意一问,并无要宗正回答之意,却只听宗正立刻答道:“郡主方才说了,这狼乃是群居动物,本不好捕捉,巧的是这只狼落了单,这才被逮着……”   蓦地,睿晟帝脸色一沉,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异样,宗正见状连忙收声,惊惶地低头站在一旁。只是过了一会儿并未听到睿晟帝喝叱的声音,却是轻轻笑出声。他看着那碗里的狼肉,微微摇头道:“落单……被捕……成为旁人腹中之食……呵呵,这丫头心思倒是不浅……”   宗正不敢出声,只是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在笑,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来,“传清王、洵王、左相及三省之司即刻入宫见朕。”   宗正忙道:“是。”而后匆匆朝着楼下走去,边走边皱眉琢磨着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他神色一惊,明白过来的瞬间又不由得微微笑开,摇了摇头,兀自呢喃道:“好个聪慧的清尘郡主……”   他身后,睿晟帝盯着那碗狼肉,久久不曾挪开目光,嘴角泛着无奈而又感叹的笑意。他知道,衣凰定是想到了些什么,才会设法暗示他如今苏夜涵孤身一人在北疆十分危险,而他便顺着她的意,打算再另行派一路人马前往救援,至少可保证后方无忧。   因为,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二百五十四】果决冷刻涵王势      三日之后,苏夜洵领十五万人马北上。   若是在一年前,得知苏夜洵要领兵出征,即便明知圣意难改,毓皇后定要反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毓皇后没有丝毫反对之意,不仅如此,就在清王与洵王各自请命出征、两相争执不下之时,亦是她出言请求睿晟帝派苏夜洵前往。   大军出发第二天,锦华轩就来了一位稀客——   段芊翩坐在衣凰对面,虽见衣凰笑容清和淡雅,却总让段芊翩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用她开口说明,衣凰已知她此行所为何事。她将还冒着热气的杯盏推到段芊翩面前。轻声一笑道:“实不相瞒,十三会随军队北上,不仅是你觉得诧异,我也不例外。”她端起杯盏放到嘴边,“之前涵王出征前,十三层多次请求皇上派他同行,却悉数被拒,却是不想这一次皇上竟答应了,也许皇上也认为十三该是需要接受一些历练的时候。”   被猜透心事,段芊翩也不生气,几度张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一副欲言又止之相,神情之中还有一丝悲伤。衣凰问道:“你在担心他?”   段芊翩不言,算是默认。且不说她待苏夜泽的心意早在一年前衣凰便已明了,即便不是如此,可如今她毕竟是皇上金口赐婚于苏夜泽的未过门妻子,她又怎会不担忧?   “不瞒郡主,其实我此来还有一事,便是向郡主道别……”她说着低下头去,眼睛微红。   衣凰不由挑眉问道:“为何道别?”   “昨日家中传来书信,道是家中遭贼,被家父撞个正着,那贼人偷了钱财不算,竟将……竟将家父……”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抽泣成声,说不出话来。   衣凰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垂首轻叹一声,抚上段芊翩柔弱的肩膀,“逝者已矣,段姑娘节哀。你便放心回去吧,十三那边一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   听得此言,段芊翩不由哭得更加伤心,她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看着她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衣凰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了无声太息。   ……   春季,万物复苏,腐朽枯黄渐去,绿荫遍地。   只是这北疆的三月远不如京都来的暖和,每至夜间依旧凉意侵人,只着一件单衣显然不可。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顿时一阵夜风卷入,吹动案上的图纸,苏夜涵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何子拿了件外套走来递给他,道:“这里四野空旷,八面来风,夜间风冷,王爷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   苏夜涵淡然道:“放心吧,有杜老跟着,不会有什么事。”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外套披在身上,而后继续看手中的地势图。   这里距离东昌约有十里路,不远处便是除东昌之外,突厥军队想要攻进中原的另一条大道。所以苏夜涵仔细想了想之后,为防突厥突然改其道而行,决定暂且在此安营扎寨,待了解清楚眼下的形势,再做下一步计划。   何子笑了笑,道:“说来也是,按辈分,杜老算是郡主的师兄,上一次他开出的方子也与郡主的相差无几,想来皇上此次命杜老随行,就是为了照顾王爷的旧伤。”   苏夜涵神色清冷,沉声一笑,道:“不过是个旧伤,何故要如此兴师动众?本文竟是那般不堪一击?”   “王爷……”何子愣了愣,只听苏夜涵又道:“本王受伤距今已有一年零七个月之久,若是有事,本王早已性命休矣,又岂能容本王活到今日?可是……”他的眸色骤然变得生硬、冰冷而又坚定,“既然本王已经活到了这个时候,那边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   他还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走,这条路通向九霄,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还有衣凰陪着他,他又怎会那么容易出事?   明白他的意思之后,何子便不再多言。门帘再次被人撩起,一名守兵入内道:“王爷,章州夏总兵求见。”   苏夜涵立刻道:“让他进来。”   “是。”那守兵刚一出去,便见夏长空大步入内,刚进营帐便单膝跪地拜道:“末将参见王爷。”   “起吧。”说话间,苏夜涵已经站起身来,迅速打量了夏长空一眼,眼底噙着一抹淡笑,道:“深夜让你前来,辛苦了。”   “王爷言重,本该如此。”夏长空起身,与何子颔首致意之后走到案前,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在案上摊开,道:“王爷,这是眼下探得的突厥人马分布情况。”   苏夜涵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沉冷寒光,突厥军队如今呈一字散开,看似分散,实则却是,无论他哪一处人马受袭,其余之人都可以迅速赶来接应。就图上看来,重点人马集中在两处,一处直通东昌附近的鲁彦门,另一处便是朝着如今他们所驻之处而来的离城。琅峫仗着自己人马之多,早有计划兵分两路,从两处同时攻进中原。   见苏夜涵神色凝重,夏长空又道:“对于突厥的消息打探,无论情况是否有变,均是两刻钟一报,这张图是末将来之前所作的最新一张。在今日之前情况却并非如此,鲁彦门失守,他们进入鲁彦门之后,虽然军队依旧是一字型排开,但大部分人马却是放在了离城,直到今日晌午,军队分布才有了变化。”   如此说来,果不出他所料,琅峫一早便已打算先一路朝着东昌攻下,而后再偷偷转到离城,换条道儿攻进来。   想到这里,苏夜涵不由冷冷一笑,将图收起,道:“你回去之后,传本王之命,令霍韬和陆骞带上一万人马即刻赶至登州,本王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务必要守住三州之地。”   “王爷……”闻言,夏长空不由惊了惊,不解问道:“眼下我军人马分在两处,比之突厥军队,人数已落下风,为何还要……”   苏夜涵眸色清寒,神色肃利,手指缓缓划过图上突厥军的分布,沉声道:“依本王所探得的消息,突厥人马远不止于此,既然在这一带四处都搜寻不到他们的身影,本王就不会派出他们重返旧路的可能,毕竟那里他们再熟悉不过,若有小部队精悍人马从背后偷袭,破了与大部队人马前后夹攻东昌,则东昌难保。”   换言之,东昌难保,突厥就会直攻而入。   夏长空神情惊讶不已,却在触及苏夜涵眼底的那一抹了然睿智的深沉笑意之时,骤然冷静下来。   呵,这才是涵王,真正的涵王,他想要一心跟随的涵王。他早该料到苏夜涵从不会做无准备之事,想必在他们大队人马到达北疆之前,早已有人先行一步到这里打探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如今三州加之东昌,由何人发号施令?”苏夜涵突然出声,打断了夏长空的沉思,他连忙答道:“是登州总兵霍韬霍大人,他在我们几人中最为年长,辈分最高……”   苏夜涵打断他道:“霍韬年岁高,难保他不会一时糊涂,误了大事。从你回到东昌开始,便由你来顶替霍韬。”   夏长空沉了沉气,道:“是。”   出了主帅营帐,夏长空早已是一身冷汗,被这晚风一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冷战。尽管他早已领教过涵王的高绝,可是这一次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又震惊又感慨,比之一年前,如今的涵王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同,可是他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同。人还是那个人,气质也还是那般冷然沉静,那究竟是……   蓦地,夏长空脚步一滞,是霸气,是果决,是冷刻!这些都是他之前所没有的,至少,他没有让别人感觉到。   而今这一切,全都展露无遗! 【二百五十五】夜深云浓影重重      一连五天,突厥按兵不动。   按着苏夜涵的吩咐,霍韬与陆骞率一万精锐将士守住登州,其余众人由夏长空领着,死死守在东昌。果不出他所料,霍韬派出去的探子确在登州城外五里处发现了可疑之人,只是不慎让他逃脱了。看来琅峫确有从登州突进之心,否则也不会在这关头,派人前来打探登州的情况。   “真没想到,这个霍韬还算有些远见,竟会想到登州回防。”突厥大营内,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嘴角露出轻蔑笑容,所言虽是称赞之言,语气中却无一丝称赞之意。   “哼……”不想,琅峫闻言,只是冷冷一笑,道:“霍韬这人我与他多次打交道,在这种时候他绝不可能想到这些,而且在他们眼中,我们所有的人马都已经集中到了鲁彦门和离城,又怎会想到要回防?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定是苏夜涵的主意。托和也,对于此人,你万万大意不得。”   “苏夜涵……”问得这个名字,托和也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异样神色,有欣喜有激动,更有蠢蠢欲动。   自去年琅轩重伤,突厥退兵,苏夜涵的名字便在突厥军中传开。在那之前,旁人只知他懂得破解五行军阵,却不想,他更有为将领兵之能,军师他为得,将领他亦为得,实是文武奇才。   同为能文能武之将,托和也早有心与苏夜涵会面一战,如今探得此次天朝来军将领正是苏夜涵,他自是惊喜万分。   站起身来走到琅峫身侧,他浓眉微挑,道:“将军,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有变。”   听出他话中之意,突厥不由侧身沉沉瞥了他一眼,那种带着神秘冷意与凌冽杀气的眼神让托和也没由来的心下一惊,莫名其妙地怔在那里。   “呵呵……”下一刻,琅峫便又朗声笑开,托和也见状不由松了口气,沉了脸色道:“将军,便让我带领一批人马,前往与他一战,我托和也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不想,琅峫竟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不可。”   “为什么?”   琅峫轻叹一声,道:“托和也,你可知自己尚未出行,便已经输给了他。本将承认你乃当之无愧的突厥武将之中第一谋士,可是比之苏夜涵此人,你的定力、你的冷静、你的思虑却全都输给了他。战场上,并不是有谋略有胆识便可一往无前,你在气势上已然输了一大截,即便去了,又如何取胜?”   闻言,托和也脸色一变,虽有不服,可是琅峫之言他却深信不疑,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讪意,皱眉看着琅峫。忽然只见琅峫嘴角浮上一抹深沉冷笑,挑眉道:“不过,只要不是太过深入天朝军中,让你前往与他一会,也未尝不可。”   夜间三更时分,狂风骤起,吹动四周的营帐,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燃起的篝火越来越旺,火苗细长,随风舞动,看起来似妖似魅。   大营四周到处都有来回奔走的脚步声,何子几人各领了一队士兵挨个检查所有营帐,每十人之中就有一人中毒,情况十分严重。   冉嵘匆匆而来,看着神情痛苦的士兵,脸色凝重万分,问何子道:“王爷现在何处?”   何子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沉声道:“王爷方才与邵寅一起出去,道是去查探一下兄弟们中毒的原因。”   冉嵘的脸色骤然又深深一沉,道:“方才我一路走来,并未发现王爷身影,问了所有人,也没人看见过他……”蓦地,他神情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扭头便出了营帐。   何子也是怔怔地皱了皱眉,而后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速速跟上冉将军,务必尽快找到王爷!”   “是!”   已近十五,刚刚入夜的时候空中可以看到一轮将圆之月,然,此时却早已被浓密的云层遮住,只偶尔露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两道人影自马背上跃下,牵着马来到河边。大军刚刚到达此地那晚,苏夜涵曾派人在方圆五里内查探过,唯有这里靠近水源,且水质清澈,所以他才决定在此安营。这些天全军所有人吃的都是这条河里的水,从未有任何问题,所以也断不会偏偏就今天晚上大家吃了之后就中毒了。即便是水有问题,那也该是所有人都中毒才是,而今军中却并非所有人都中了毒,更何况,有水源之处,他早已派了人暗中布防……   暗夜中,苏夜涵的一双利眸中散发出危险的寒意,目光缓缓扫过平静的河面,邵寅警觉地环视四周,走上前对苏夜涵道:“王爷,夜间太黑,怕是就算有什么,也无法看得清楚。若真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就极有可能藏匿在这附近,这里不太安全,不宜久留。”   苏夜涵沉吟不语,似是默认,却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再一次四下里看了看,最终目光停留在一处隐蔽、茂密的草丛上,下一刻便抬脚走过去。   “王爷……”邵寅低声喊了一声,连忙跟上去,只听得那草丛中传出一道微弱的声音,蓦地,他与苏夜涵同时一怔,大步跨上前拨开草丛。   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见那人身上穿着银色盔甲,只是此时那盔甲大半已经被血染红。   “怎么回事?”邵寅心中一急,先问出口。   “王……王爷……”那士兵双腿已被斩断,利箭穿胸而过,此时气息微弱不已,他紧紧抓住苏夜涵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小……小心饭菜……火头……火头军……”   “饭菜!”邵寅惊讶地看了苏夜涵一眼,正想在问那士兵一些问题,却不想他神情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气力一松,倒地不起。   苏夜涵神色冷冽,缓缓将他放下。他已经尽力了,若非强撑着一口气,只为了等到军中有人前来,好将消息传出,只怕他早已就咽了气。   “王爷,事不宜迟,赶紧回吧。”邵寅心中愈发担忧,既然守在这里的暗哨已经被人察觉并杀害,就意味着这里早已成了危险之地,敌人大有可能会在这里设伏……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邵寅只觉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正从背后传来,随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一旁。   “小心,有人来了!”苏夜涵沉沉喝了一声,回身看了一眼射进树干中的羽箭,眸色渐冷。这种羽箭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琅峫军中所用!   就在他与邵寅寻找来人的藏身之处时,第二支羽箭接连而来,目标无疑是苏夜涵。只听得他冷哼一声,与邵寅齐齐跃身躲过,只一个闪身,人便隐匿在草丛中,不见踪迹。   四下里一片沉寂,有的就只是夜风呼呼吹过的嘶吼声。   静静地等了许久,始终未见苏夜涵与邵寅再露面。军营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估摸一算,约有一队三十匹坐骑正朝着这边而来。   邵寅心中一喜,正欲起身,却被苏夜涵一把摁住,而后便听到一阵水被划动的声音,苏夜涵低声说道:“他们在河里!”   邵寅也是一惊,道:“他们要逃了!”   苏夜涵冷冷一笑,道:“既然来了,又岂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言罢他骤然起身,纵身跃出,手中一枚匕首飞出,接着便听到河里传来一声惨叫。   云层渐散,依稀可见那片水中一片暗沉之色。   继而一声巨响,水中同时跃起十来人,手中暗器齐齐射向苏夜涵,邵寅一慌,正要起身,忽然只听一阵坐马嘶鸣声,就在苏夜涵闪身躲开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硬生生地打落了射来的暗器。   “冉将军!”见来人是冉嵘,邵寅不由大喜,总算松了口气。   其余众人随后而来,在苏夜涵面前围起一道屏障,怒目而视站在河边的十来名黑衣人。   “哈哈……没想到此行竟还能见到天朝辅国大将冉嵘,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眨眼间,河对岸已经站满了人,在火光的照耀下可见,来人身着突厥衣着,其中一人一马当前,嘴角泛着得意而沉冷的笑意,目光紧紧盯在苏夜涵身上。   “托和也!”只听得冉嵘一声低喝,对着身旁已经上了马的苏夜涵小声道:“王爷,此人狡猾多变,诡计多端,众将士中毒一事必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王爷先行回营处理好营中的情况,这里交与末将便可。”   听他话中之意,想必他与这托和也曾交过手,眼下营中情况紧急,苏夜涵便不再耽搁,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托和也,而后调转马头,与邵寅朝着大营而去。   “将军,这……”托和也身旁一名小将愣了愣,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   “不用追。”托和也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扬了扬手,道:“撤。”   那小将有所不解,“可是将军,我们就这么回去?”   “回。本将这一次来,本就只是为了一探将军口中的涵王究竟如何,现在既然已经探到了,也该回了。”他说着目光在冉嵘身上流转了一圈,冷笑道:“再说,对面来人是冉嵘,莫说他只有三十人,而我们有百人,便是他只有十人,我们也没有多大胜算,既是如此,有何故要平白搭上这么多性命?这里离他们军营很近,若再不走,等他们援兵来了,我们可就没有生还之路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小将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与他一起领着众人调转马头离去。   这边厢,杜远刚刚开好方子交与士兵去取药,看着眼前这么多中毒的将士,他心中实是着急万分。好在这毒发现得还算及时,若能及时配得解药,倒也还有的救,只是,这么多人中毒,只怕草药未必足够……   “呼——”营帐的门帘被人骤然撩起,苏夜涵大步入内,神色肃然,问冉嵘道:“情况如何?”   一见他回来,众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杜远叹道:“中毒之人太多,一时间怕是找不到那么多的草药,可是这毒药最迟八个时辰便可要了人命……”   只稍稍沉吟片刻,苏夜涵便沉声道:“有劳杜老再开一份药方,方亥,你带上药方速速赶到东昌找到夏长空,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天亮之前备齐所有药材。”   方亥先是愣了愣,而后道:“是。”   苏夜涵片刻不歇,一撩暗色披风在座上坐下,冷声道:“来人。”   “王爷。”   “把炊事官叫来。”   “是。”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炊事官便匆匆赶来,见着苏夜涵的脸色,早已吓得冷汗津津,跪地道:“王爷,小的……小的之罪……”   苏夜涵浓眉一挑,冷声道:“你何罪之有?”   “我……小的没能处理好大家的伙食,小的……”他声音颤抖得厉害,这会儿干脆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小的已经将事情查得差不多了,有一批贼人害死了几名火头军兄弟,然后换了他们的衣服混进来,他们明知我们所有的饭食都要验毒,所以就把毒涂在了碗碟上……亏得时间短,他们没能给所有人都下毒,只涂了一部分……”   话未说完,就听得巩申一声怒骂:“浑蛋!那么多兄弟中毒,你竟然还说亏得时间短?莫不是你是想我们所有人都中毒,那才是好?”   苏夜涵眸中也渐渐升起一阵难掩的凌冽杀气,目光凛凛,直直盯着那炊事官看了片刻,语气冷淡地问道:“你可知,便是因为你的疏忽,本王可能要损失多少精锐将士?你可知,这些将士都是曾经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都是我朝的无名功臣?”   “王爷……”听着那苏夜涵明明极淡极缓、却冷到骨子里的嗓音,那炊事官显然是明白了些什么,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来。   苏夜涵却视而不见,轻轻挥了挥手,道:“拖出去,军**处。”   “是。”立刻有士兵入内将那炊事官拖走,没过多久,便提着一顶人头回来复命。   苏夜涵神情始终都很平淡,将营帐内众人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丝毫不动声色。而后他缓缓站起身,朗声道:“传三军领将来见,除却中毒之人,副将以上者都必须到!” 【二百五十六】涵王一令振军心    不出一刻钟,军中凡副将以上者皆已赶到,在主帅营帐外按职整齐列队,夜风嗖嗖,他们却似感觉不到,所有人都是神情肃然,沉默不语。   营帐的门帘被高高撩起,苏夜涵缓步走出,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眼底始终一片漠然冷肃。   冉嵘垂首行礼道:“王爷,祈将军中了毒,虽能勉强下床,但寸步难行,是以……”   苏夜涵了然,侧身看了一眼杜远,道:“有劳杜老。”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祈卯是军中得力大将,苏夜涵自是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杜远心中亦明了,微微垂首行了礼,而后随一名小兵一道离去。   在场众将一眼看去,冉嵘、谢止、董未、巩申,以及中毒的祈卯……他们皆是昔日里苏夜涣手下最得力之将,而今却是军将仍在,主帅不存。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所思所想。”苏夜涵淡淡地看口,醇厚清冽的嗓音在这暗夜里显得越发幽冷,众人齐齐一愣,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你们皆是我朝难得将才,即便身在银甲军中只是副将之位,可是本王心中明白,若是换到别的军中,你们人人都会是一名三品以上之将。”   “王爷,末将有一言。”说话之人是四品忠武将军谢止。苏夜涵看了他一言,道:“说。”   谢止垂首道:“启禀王爷,我等身为军人,本就该以杀敌卫国为己任,军阶官品固然重要,但绝非我等所苦苦追求之物。涣王在时,我等如此,而今即便涣王不在,我等已然如此。”   “好!”苏夜涵一声低喝,脸上闪过一丝浅淡笑意,“诸位为人九弟早与本王说过,这半年多本王也亲眼看到不少,心中自有思量。本王要说的是,虽然诸位以前是涣王麾下之将,然今既已受命于本王,就该知道本王与涣王有所不同。银甲军歇战近一年,这一年里是进是退,想必各位心中亦自有分寸。本王可容你能力有限,但绝不能容行为卑劣、乱我军纪者!”说到这里,他的眸中陡然闪过一道冷冽杀光,众人瞧得清楚,心中暗惊,明白他是为了将士中毒一事,心中有怒。   在场军将有半数以上者都曾随他上过战场,其余人虽未受他亲领,但当初他以军师身份与苏夜涣、苏夜清二人一道北上、布阵破了五行军阵,他们也都是其中领将之一,加之涣王死前曾将银甲令牌交付于他,是以如今这银甲军中众人对他还算信服,至少并未违背他之意。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苏夜涵面无表情,火光的照耀下,那张本是温雅的脸庞此时这般清肃,反倒让众人见了,心下暗暗惊骇。他看了冉嵘一眼,冉嵘即刻会意,上前一步,转身面对众人道:“国无国法,则不成国。军无军纪,则不成军。我冉嵘既受涣王临终之托,率银甲军投涵王所领,自该最先做出表率,是以与涵王商定,从今往后,军中实行十七律令。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於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到他的最后一个“斩之”出口,众人脸上的神情已然变得异常激动,隐隐还夹杂着些许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般振奋军心之言,如今闻之,于他们而言,似乎涣王又回来了,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一般。   不,这是涵王,不是涣王,他的身上有比之涣王更加冷冽沉稳的大气,即使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这般无声地看着他们,他们依旧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霸气!   董未与巩申目光紧盯着冉嵘,看着冉嵘与苏夜涵,他俩显也想起了苏夜涣,想起他的冤死和惨死的模样,心如刀绞。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会儿激动之余,也不由得感觉眼鼻酸涩。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垂首齐声道:“末将谨遵涵王之令!”   听得二人所言,其余众人也纷纷道:“末将谨遵涵王之令,退敌军,卫我边疆!”   苏夜涵神情始终淡漠,可是何子几人均瞧得出他眼底那一抹清浅、不易觉察的笑意。   还未及四更天,整个军营中却几乎无人得以安睡。偌大的一个银甲军营,竟让敌军这么轻易就混进来下了毒,事发不到一个时辰,涵王便命人斩了炊事官,一众火头军罚奉一月,他们这一个月的俸禄被平均分成数份,悉数送往被害死的士兵家中。   将近辰时,东昌人马匆匆而至。   不愧是夏家后人,夏长空的办事能力已然让苏夜涵从心底信服。以方亥的骑术,从军营骑马至东昌也得大半个时辰,夏长空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便能集得如此多的草药,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便是苏夜涵也颇觉有些惊讶。   草药一到,杜远便集中了一众随军军医开始配药,军中凡是略通医术者皆自愿请命,帮忙生火熬药。一时间军营中到处飘着浓烈的药味儿。   大营右前方的山崖上,四道身影迎风而立,定定地看着营中来回穿梭忙碌的将士。   看到夏长空沾了尘灰的衣摆,苏夜涵问道:“你从何处搜集了这么多药材?”   夏长空垂首一笑,道:“不敢有瞒王爷,自去年一战、王爷离开之后,末将便开始四处搜集各类草药,末将了解琅峫的为人,他傲气好胜,既是愿意主动退兵,就必有后招。末将担心他会再次来犯,届时又会像之前那般,出现伤药不足之况,所以便事先将大批药材集中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却是不想,如今我们尚未与他开展,这草药倒是先用上了。”   闻言,苏夜涵嘴角泛起一抹凛冽笑意,向着离城的方向看去。今日这风突然转向,想必琅峫安排在这附近的探子早已将消息传回了突厥军营。他们这次下毒,因着忌惮火头军验毒的习惯,未敢将毒下到饭菜中,且所下之毒不易觉察,其毒性自然偏弱,因此虽然有三万多人中了毒,但依旧被杜远率人及时救回了两万多人的性命。   “也多亏你留了份心,否则这一次本王这三万人马,怕是要难保了。”苏夜涵淡淡说着,身上的杀气却丝毫不消。夏长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咬咬牙,道:“好个狡猾的琅峫,竟然派托和也前来下毒,他倒也真舍得,若有丝毫不慎,他可就要损失一名军师加大将了。”   对于托和也此人,苏夜涵早已向冉嵘问了清楚,听得夏长空此言,便沉声一笑,道:“所以,他必是在托和也来之前,就已经确定托和也能够安全返回。能得琅峫如此信任重用之人,确实是个人才,只可惜这样的人才……”他顿了顿,似是轻叹了一声,“绝对留不得。”   而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对夏长空道:“琅峫如此冒险地到我营中大摆一道,绝不会轻易就算了,你速速赶回东昌,以防他突袭。”   “可是……”夏长空看了看营中到处都是熬药的火堆,不解道:“按说此时这边情况混乱,他不是该趁机袭击这边才是?”   苏夜涵摇摇头道:“非然。他明知我军中所伤之人不多,而且对银甲军多少有些忌惮,断不会轻举妄动,只怕他是想声东击西,东昌必须加紧防范。”   夏长空微微一惊,垂首道:“末将明白了,这边赶回。”说罢,行礼离去。   苏夜涵又对身后何子二人道:“告知元丑、易辰、董未等一行人,此次怕是需要你们出战,让所有人随时待命。”   何子和邵寅都是吃了一惊,怔了怔道:“是。”   (本章中十七律令非原创,据传是出自唐朝的十七律令、五十四斩~) 【二百五十七】黑云敌阵阻行路      回到东昌,时不过午时。刚一进城夏长空便感觉到城内有些异样,守城将士少了将近一半,果然,尚未及他进入总兵府,便有小兵匆匆来报:“夏总兵总算回来了,登州出事了!”   夏长空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兵道:“就在大人带着药材随方护卫离开不久,登州便急急来报,一大早天还未亮之时,有人偷袭了登州城,敌军人数虽然不多,可个个武艺高强,早趁着夜间起风之时偷偷进了城,里应外合,登州守城将士死伤惨重,霍大人和陆大人现正退往章州城,庞总兵已经先一步带人前往救援。”   夏长空脚步越来越快,朝着军营走去。   苏夜涵所料果然不假,琅峫确是声东击西,只是他所袭击的“西”,却并非东昌,而是登州。当初苏夜涵命霍韬和陆骞带了一万人返回登州,霍韬还颇有些不情愿,想来这会儿,该是懊恼得肠子都要青了。   看着眼前所剩的十来万将士,夏长空心底不免有些沉重。章州向来是天朝边疆一道坚韧的屏障,若是章州被破,则东昌亦危矣。如今三州加之东昌总兵力不过二十多万,庞纪自知此事大意不得,所以带走了十二万人马,势必要守住章州。   只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夏长空总觉得这事来得有些蹊跷,未及他想明白,就有小兵匆匆来报:“启禀总兵大人,北方二十里处有大批人马正往东昌而来。”   闻言,饶是夏长空心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便对身旁的人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是!”   顿了顿,他又唤来一人,道:“即刻乘快马赶至涵王营中,告知涵王东昌与登州受袭之事,务必请王爷多加小心!”   目送了那小兵离去,夏长空脸色凝重。   原来,琅峫的真正目的还是东昌!直接从东昌越过,便可省了他一个铁墙章州。想必这一次他能顺利从大宣和青城攻进来,与大韦氏的刻意坐视不理有很大关联。若是让突厥过了东昌,封住了三州之势,只怕届时大韦氏就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安静了。   想到此,他心下一横,不由伸手抚上腰间长剑,紧紧握住。这东昌,他是一定要守住!   银甲军营,苏夜涵收到夏长空传来的消息,神情几乎丝毫不变,只是眼中的杀气越发明显,蓦地他神色一冷,沉声道:“传冉嵘。”   只消片刻,冉嵘便匆匆入帐,苏夜涵道:“本王给你五万兵马,你即刻前往东昌与夏长空会和,势必要守住东昌这道屏障,本王绝不容东昌有失!”   “末将领命!”冉嵘低喝一声,片刻不曾耽搁,即刻出帐领兵离开。   苏夜涵又道:“传何子、元丑、邵寅、祈卯、易辰、曾巳、、董未、巩申、冯酉、严戌、方亥。”话音刚落,十一人便齐齐入内,个个神色肃然,目光灼灼。   一眼扫过么面前十一人,只是这番立而不动却杀意凛凛的气势,已然让苏夜涵心底轻轻一动,眼下只差一人,就只差一个人!   思及至此,他收回目光,继而冷声道:“除冯酉外,尔等十人各领一万人马沿途横向布防,将所有突厥可能前来袭击的路口死死守住。冯酉,你领着战车营在军营北方五里处,与谢止人马会合布阵,决不可让突厥军队进前一步!”   “末将领命!”十一人齐齐一喝,帐外的小兵听到这喊声,忍不住精神一震,热血沸腾起来。   夜风凛凛,雷声阵阵。傍晚时分,浓厚乌云在天空西南处渐渐聚集,大风不止,众人心中皆在祈祷这场雨赶紧落下,届时突厥人马在外风吹雨打,天朝将士便可安居营中,以逸待劳。只是不想这云飘来飘去多时,却是一滴雨水也不见。   玄色披风被风吹起翩翩而动,风声咆哮,即便这里沙石不多,这会儿还是被卷起了些许。   一名年轻男子自身后暂时搭起的营帐中走出,走到苏夜涵身边道:“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下午,要不要进帐休息片刻?”   苏夜涵未曾转身,却已知道来人是谁,淡然道:“无须,现下不是休息的时候。”   “可是,这雨一时不落下,你们便一时不得歇息。敌在暗我在明,他们何时会突然来袭没人知道,可是我们却必须要时刻提防着,如今以逸待劳的突厥。”他嗓音轻缓,却字字珠玑,苏夜涵闻言,不由得挑眉冷冷一笑,道:“他若想跟我这么耗下去,我倒是不介意。他以区区千人就破了登州城一万守兵,又以不到五万人马将东昌十万守兵逼得手足无措,却偏偏本王这边毫无动静,玄音,你以为这作何解释?”   这年轻男子正是女扮男装的玄音,听得这一问,她不由微微一惊,低头想了想道:“他是吃准了登州守兵不济,东昌易攻难守,所以以极少的兵力牵制住大部分人马,只等着那两边战况紧急,银甲军前往援救,届时他便可大批人马直挥而下,袭你银甲军营!”   苏夜涵淡淡一笑,算是默认。急促的马蹄声渐近,马上跃下一名小兵,报:“王爷,突厥人马开始渐渐聚拢,向我军靠近!”   闻言,玄音神色一变,却见苏夜涵嘴角泛起一抹清肃残冷笑意,抬头看了看暗沉夜空,沉声道:“他终于等不住了。”   玄音不解问道:“怎么了?”   苏夜涵道:“这场雨最迟不过子时便要落下,倘若他一直按兵不动,到时候吃亏的人便是他,只有他主动出击,才可拉着我军一起冒雨一战,而不是以逸待劳。看来突厥军中有懂得天象之人……”他略一沉吟,朗声喝道:“准备迎战!”   宴城外,十五万人马早已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了。夜风一吹,火堆不由得烧得更旺,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近来一向睡眠很好的苏夜泽变得很浅睡,夜间稍稍有点动静就会醒来。听着帐篷被吹得哗哗作响,他实在无法入睡,所幸起身一撩帐门出了营帐,本想找个地方方便,不经意间瞥过一旁的土丘,竟看到一道身影正静静地面向北坐着。   “四哥?”苏夜泽缓缓走上前去,蹙眉问道:“大晚上的你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苏夜洵只淡淡一笑,道:“睡不着。”   苏夜泽垂首想了想,忍不住一叹,“其实我也和四哥一样,越靠近北疆这心里就越不能安宁。”他的心情苏夜洵倒是理解,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随军出战,而且还是个副将。当初得知他可以随苏夜洵一起前往北疆,而且还任了副将一职,苏夜泽足足兴奋两天没睡好觉,结果顶着一双乌青眼上的路。   “不知七哥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闻言,苏夜洵微微凝眉,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若是有什么大动静,想必差不多该回来了。”   苏夜泽知道他所言何意。那日他们刚出来兹洛城没多久,苏夜洵担心大军行动缓慢,无法及时获知北方消息,所以挑出十名骑术最好的兵将,命他们快马加鞭先行赶往北疆,有何消息便派一人传回。   “不管怎么说,现在没有任何消息也未必是件坏事,四哥身为一军统帅,可得保重好身体,养足精神,否则即便到了那边也帮不上忙,那才叫痛苦。”苏夜泽说着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苏夜洵见状,只淡然一笑,笑不及眼底,却还是随他一起站起身。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边传来,闻之,苏夜洵与苏夜泽同时一愣,没多时便有一人随小兵快步走来,见到苏夜洵之后急急禀道:“王爷,涵王人马已于突厥交上了手,突厥人狡猾多变,且这次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名异士,军队作战能力大增,在属下赶来之前那异士已经接连破了涵王殿下两道阵法。他们在登州、东昌两处徘徊不去,眼下银甲军军力不得不分散,以二十万人对抗突厥四十万人,形势不妙!”   苏夜泽大吃一惊道:“竟然有人破了七哥的布阵!”   苏夜洵神情凝重,眸色沉敛,只沉吟便可,便会挥袖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顿,即刻出发!”   五日之后,又一人从北方赶回苏夜洵军中,禀道:东昌虽是守住了,然却损伤惨重,东昌人马损失过半,银甲军伤亡近三万人。突厥军中有人在银甲军大营前方布下黑云阵,银甲军寸步难前,突厥军却可借着此阵次次突袭银甲军,涵王殿下正在寻找破阵的法子。   听此消息,苏夜洵与苏夜泽二人心中更加焦急,行军速度日渐加快,只盼能尽快赶到与苏夜涵会合。   他们虽未曾亲眼瞧见这黑云阵的厉害,但是既然苏夜涵都难以破解,只怕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银甲军大营内,听着探军来报,银甲军所派出打探突厥军消息的将士无一生还,守在军营前方的将士亦是屡遭偷袭,伤害惨重,苏夜涵的一双俊眉紧紧蹙起,面色寒沉。   眼下他们与东昌通行的道路已被黑云阵阻断,若想绕过黑云阵到达东昌,就必须从后方的龙城绕过,如此一来费时费力,只怕还未能了解到对方情况,战况就会有了变化。   玄音纤眉微凝,定定地守在营帐外,抬头紧紧盯着空中。突然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鸟叫,随后一只流星鸟从半空中缓缓坠下,玄音一惊,连忙起身将它接住,却见它早已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内脏早已碎裂,显然是强撑着飞回。   “果真是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冰濯醇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玄音回身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歉疚,微微摇摇头道:“这黑云阵实是怪异,从外面看起来如若无物,却是不想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苏夜涵抬头看了一眼北边,道:“这正是他的危险之处,所谓黑云,须得进入阵内方可看得见,只可惜如今进得了阵的将士皆已身亡,看来,想要破此阵,我得亲自走一趟。”   玄音闻言大惊,骇道:“这怎么可以?你乃一军主帅,怎可以明知里面危机重重,却还要身犯险?”   苏夜涵漠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亲眼看到阵中情形,又如何破阵?破不了此阵,一则我数十万将士皆毁,二则北疆失守,落于突厥手中。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远比我入阵一探来得严重。”   玄音早知自己拦不住他,见他神色如此坚定,心中再着急也是无用,只能暗暗祈祷,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二百五十八】三顾北疆行在即    天气渐渐回暖,转眼间苏夜涵离京已将近两个月。   这两月来,可馨和静香待衣凰可算是小心翼翼,赶上她心情好的时候倒还好说,若遇上她心情低沉之时,便是想着法的哄她开心,若是情况严重、哄不了,那就干脆找个角落躲起来,免得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碍眼。   自从洵王殿下也离京之后,洵王妃彤妃时常寻了空闲,带上逸莳进宫来看毓皇后,每一次都要顺带着在衣凰这边蹭吃蹭喝一顿才走。看得出来,如今的红嫣比之以往,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虽然逸莳非她所生,可她却待他至亲。许是因为身边有个孩子,她的性子也被消磨了许多,竟变得有些温婉,越来越像青鸾。   洵王府中的下人嘴上不说,可这心里都明白得很,虽然如今傅雯嫣已经出了府,寻了座僻静的庵子带发修行,这么许久也未曾回来打扰过她,可是洵王心思并不在她们其中任何一人身上,他待彤妃这般亲和,更多是为了报答当初她拼力救下小世子之恩。而今她若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怕是太难。   甫一想起孩子,衣凰又忍不住想起青芒来,细细算来,她腹中胎儿已有八个月,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末便可见到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自从冯酉随苏夜涵离京之后,为了方便照顾青芒,衣凰本想让沛儿和青冉将她接到冰凰山庄,怎奈青鸾对她二人太不放心,硬是将人接到了清王府去。青鸾与衣凰交好这事诸位王爷都很清楚,加之青鸾是衣凰身边得力助手,冯酉又是苏夜涵近身侍卫,苏夜清自然是没有丝毫异议,还专门拨了两个丫头伺候着。   苏夜涵与苏夜洵这一走,可算是将京中一众担子全交到了苏夜清一人手中。睿晟帝身体每况愈下,时时将大事交由苏夜清去处理,偶尔苏夜澜回宫,也会帮衬着些。可是最近衣凰却听闻苏夜澜是越来越很少回宫,为这事儿,靳妃娘娘没少责备于他,偏他毫不理会,整日跟着玄止大师修习佛法。   各归各处,各忙各事,如今所有人都有自己可做之事,却独她一人,在这深宫高墙内,进无可进,退不可退。睿晟帝一天不发话同意她离开,她便一日出不了这皇宫。   “郡主……”看着她正凝眉沉思,可馨小声喊着她,“郡主,你醒醒……”   衣凰冷不丁地抬头瞥了她一眼,道:“有事便说来,我没有睡着。”   “嘿嘿……”可馨讪讪一笑,伸手指了指外面道:“靳妃娘娘来了。”   “靳妃?”衣凰忍不住愣了愣,这宫中所有妃嫔中,她只与毓皇后、德妃以及华贵妃有所交集,却很少与靳妃碰面,她来做什么?“在哪里?”   静香从门外跑进来,边跑边喊道:“来了来了……靳妃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一声“靳妃娘娘到”,随后一众人拥着靳妃匆匆入内。衣凰正要行礼,却被靳妃上前一步拦住,她朝身后众人看了一眼,所有人立刻会意退到两旁,而后她才朝衣凰淡淡一笑,道:“本宫有事请郡主相帮,可否屋里一谈?”   衣凰瞧她虽勉强笑着,可笑不及眼底,眼中满是愁云,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便挪身让开,道:“娘娘请。”而后又瞥了可馨二人一眼,“沏茶。”   这几日一直在传十四王爷与靳妃娘娘不知所谓何事,时有争吵,以苏夜澜那般随和的脾性,能让他与之争吵,就必不会是小事。   “娘娘有什么事,不妨说来。”   听得衣凰这般清和的嗓音,靳妃娘娘蓦地眼睛一红,落了泪,她上前抓住衣凰的手,泣道:“衣凰,本宫知道你与澜儿交情不错,今日本宫请求你帮忙劝劝澜儿,让他莫要再与本宫怄气,做了傻事,可好?本宫知道,身为娘亲,本宫给他添了不少烦恼,他有自己的想法,本宫不该阻挠他,可是……可是他也不能这般与本宫对抗啊,本宫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可该如何是好?”   衣凰听得似懂非懂,懂的是,靳妃与苏夜澜之前确实闹了很多的不愉快,不懂的是,究竟是多大的事情,竟让她这般细声软语地与自己说话。“娘娘不妨先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靳妃眼角垂泪,垂首低声道:“澜儿……澜儿他要剃度出家……”   好不容易以出宫探望师父为由,向睿晟帝请了出宫之令,衣凰便马不停蹄直奔着大悲寺赶去,终在之前玄止大师与玄清大师下棋的亭子里找到了正垂首一心研究面前棋盘的苏夜澜。   “衣凰?你怎的来了?”他笑容依旧如初静淡清和,衣凰见了不由心中沉沉一叹,道:“我可算被你吓得不轻,方才在前堂看到方丈在为人剃度,还当那人是你,差点就坏了人家的仪式。”   “哈哈……”不料苏夜澜闻言竟轻轻一笑,站起身道:“我是有那心思,可是时候还未到,方丈说要再等等。”   衣凰不由得凤眉一凝,道:“你当真要出家当和尚?”   苏夜澜收起笑容,微微垂首,一向平和的眸中竟闪过一丝无奈与伤感,走到衣凰身边道:“定是母妃去找了你吧。”衣凰无意瞒他,便点点头。苏夜澜又道:“衣凰,非我想要剃度,而是只有我剃度,才能断了她的念想。”   言罢,他侧身看向衣凰,沉声一叹,“你我相识这么久,向来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母妃她,她想让我做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到,也无心去做,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我的日子,对于权势、对于地位,我没有丝毫心思与兴趣,可是母妃她……”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一声声地叹息。衣凰心下明了,结果与她所想相差无几,这君王帝位太有诱惑力,以至于有太多人想要得到它,而在后 宫之中,对于她们这些妃嫔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母凭子贵。   即便是靳妃,也不例外。   只可惜,例外的苏夜澜,这个全然可有丝毫争权夺势之心的皇子。睿晟帝所言不假,是他错投了帝王之家,又或者他的出现便是为了要减轻他们的争乱之苦。   衣凰心下一声太息,道:“那你也不必非得剃度出家不可,带发修行做个俗家弟子不是更好?我想经此一时,靳妃娘娘也该看得出你的心意,不会再勉强于你。”   苏夜澜没有答话,看着不远处的一簇白花,怔怔地出声。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开口,道:“衣凰,其实在你心里,早已有了认定的选择,是不是?”   闻言,衣凰微微垂首挑眉一笑,见之,苏夜澜也跟着淡淡笑开,道:“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身在帝王之家,终会有太多不得已的苦衷,身受枷锁束缚,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人可以活得那般潇洒,那般坦荡。也许,只有那个人是他,才可以免除这场兄弟相残。”   衣凰只是轻笑不语,压在心里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在她心里,从不曾希望他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可以却又不得这么选择。不论她的慕衣凰,还是凤衣宫衣主,这都是她最佳抉择,至少目前是这样。   如今这时节,院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衣凰目光落在红白相间的锦带花上,看着那白色花瓣已经呈粉色,不由微微一笑道:“我记得这株锦带花,还是好多年前种下的,那时我还在想是谁有如此好的雅兴,在这里种了这花。”   “呵呵……”苏夜澜忍不住笑开,道:“是我。”   衣凰先是一愣,而后回身朝他笑开。   沉重的氛围终于稍稍缓解了些许,便在这时,有一位小沙弥匆匆跑来,“二位师兄请,皇上命人传了话来,让二位师兄尽快回宫一趟。”   二人闻言,片刻不敢耽搁,即刻动身回宫。刚一进了紫宸殿,就见苏夜清及绍元柏等人皆在,二人顿感情况不妙 。   睿晟帝挥手免了他们的礼数,面色沉敛,与其余几人一道将目光投向衣凰,神色略有异样。终于,只听睿晟帝缓缓开口问道:“衣凰,朕听闻你自小就喜欢各种奇异阵法,对阵法颇有研究,如今你那冰凰山庄四周还布下不少看不见摸不着的阵,别人闯入不得?”   衣凰垂首道:“寻常阵法衣凰倒是略知一二。”   睿晟帝微微点点头,看了宗正一眼,宗正即刻会意,上前接过睿晟帝递来的信函转交到衣凰手中,“如今我朝大军在北方遇上一道怪异无比的阵法,便是涵儿也是无从下手,寻不到解除的办法。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我军要伤亡惨重。”   衣凰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迅速将信函看了一遍,蓦地,她神色一凛,瞪着眼睛看着信函,低声惊呼:“黑云阵!”   “怎么,你知晓此阵法?”见他此番神情,睿晟帝眼睛一亮,“可有破阵的法子?”   却见衣凰不答“有”,也不答“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信函片刻,眼中有一丝惊慌一闪而过,而后跪拜道:“恳请皇上允许衣凰北行,赶往三位王爷军中。”   闻得此言,几人心下皆已明白,这阵法怕是不好应付,而且便是她也无十足的把握能破此阵。   睿晟帝沉声道:“便是要去,也不该你一个女儿家前去。”   “皇上……”衣凰急忙又道:“若是衣凰去了,兴许还有破除此阵之法,若是旁人去了,怕也只是多赔上几条无辜性命而已!”   此一言出,顿时将在场几人悉数震住。即便他们未能亲眼瞧见那阵法,此时却也大约明白为何苏夜涵费时多日仍是未能破除这黑云阵。毕竟,这阵于自幼熟知各类阵法的衣凰而言,都是个未知难数,更勿论其他人。   沉吟良久,睿晟帝目光始终不离衣凰,见衣凰竟是直直地看着他,满眼希冀,隐隐还有放不下的担忧,终于忍不住心下一动。   呵!他明知自己阻止不了她,去年是如此,这一次想来亦是如此。   大手一挥,睿晟帝正色道:“既是如此,那朕便让你走这一趟,你稍作收拾,朕会派一队人马与你同行,明日一早便动身出发。”   “皇上……”衣凰张了张口,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动身,只是迎上睿晟帝凌厉眼眸,终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已经做出让步了,所以她不该再得寸进尺。 【二百五十九】匆匆而至人已非      快马匆匆。   一行约二十来人, 策马行驶在通往北疆的道路上。随衣凰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羽林卫统领,冷天月。再往前就是临水镇,衣凰心底一片沉重,她知道,当初苏夜涣就是在这临水镇外遭人拦阻、丧命。   见她一直脸色沉敛,一心只想着尽快赶路,冷天月便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暗地里吩咐随行之人加快速度紧紧跟上。   隐隐之间,衣凰听到身后有女子的喊叫声传来,她无意地向身后瞥了几眼,而后骤然喝马停下,冷天月众人心有疑虑,却还是乖乖跟着停下。   “郡主……”冷天月轻轻喊了一声,以示询问,怎料不待衣凰回答,也跟着听到身后的喊声,循声望去在,只见一名身着紫衫的女子正驾着马追来,走进了一看,来人竟是苏潆汐!   衣凰微微凝眉,问道:“十五公主怎么来了?”苏潆汐迅速瞥了一眼满脸诧异的冷天月,挑眉一笑,走到衣凰身边,“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冷天月识趣地退后两步,而后领着众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尚且听不清二人的交谈。   见状,衣凰清冷一笑,回过神来,道:“有什么事,尽快说吧。”   苏潆汐沉了沉脸色,道:“今日一大早我见到了玄座弟子玄风。”   衣凰蓦地一愣,皱起眉问道:“所为何事?”   苏潆汐抿了抿嘴唇道:“玄风告诉我,玄凛如今人也在北疆。他正在追查当初那个可疑异族一事。”   衣凰不再说话,只是脸色越发凝重深沉,凤眉紧蹙,握着缰绳的手没由来的收紧。苏潆汐见了,忍不住轻轻一叹,她心里也很好奇,这个玄座座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每次提起他,衣凰的神色都会这般沉重?   暮色降临之时,一行人到达一座小城,匆匆用了晚饭、备好第二天的水粮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屋休息,最多三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要连夜启程。   衣凰打算回屋时,正好看到冷天月到苏潆汐房里找她,没过多久隔壁就传来二人的争论声。显然,冷天月在劝苏潆汐回兹洛城,北疆他曾去过,所以他不想苏潆汐跟着受苦。怎奈苏潆汐的脾气永远都是那么顽固、倔强,硬是不愿回去。二人争论了好大一会儿,最终还是冷天月妥协,至于二人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衣凰就不得而知。   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除了衣凰的墨离,众人这一路已经换了好几匹马,终于在第八天傍晚到达龙城外。再往前去,右边是东昌,左边则是探得的银甲军及苏夜洵后来兵马大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夜色暗沉。衣凰本不欲休息,只是看着早已满脸倦意、疲惫不堪的众人,只得暂且在此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即刻动身赶往军营。   却是不想,他们刚刚用了晚饭,尚未回屋歇息,便听到有路过的行人在谈论北边银甲军与突厥军一战之事,只听得其中一人道:“那突厥人究竟是找来了什么能人异士,非但破了涵王的阵法,更是布下怪阵封住了银甲军的道路,可惜涵王殿下虽是睿智无比,却还是没能逃得出那怪阵……”   “可不就是?听说数十万大军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涵王独身一人闯入阵中、陷入危险,却无人前往相救,听说现在涵王的尸身还留在那阵中,尚未能找回……”   衣凰、苏潆汐与冷天月三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衣凰更是险些丢了手中的筷子,她抬眸怔怔地看着苏潆汐和冷天月,苏潆汐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如此的慌乱。   她蓦地起身,未及转身就被冷天月喊住:“郡主稍等,且听听我们派去的人回来说明探得的消息也不迟。”   衣凰哪有心情再等下去,转身便要离开,正好与前去打探消息的侍卫迎面碰上,只见那人脸色难看之极,神情沉重,怔怔地看着衣凰和冷天月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涵王……涵王没了……”   闻言,衣凰只觉脑海里“嗡”的一声巨响,接下来所有人说了些什么,她已完全听不见,只是兀自匆匆到马棚牵来墨离,匆匆朝着军营奔去。   许是感觉到了衣凰焦急至极的心情,墨离一路无声狂奔,任由衣凰怎般催促于它,它都不曾反抗,任凭其余人在身后又追又喊,她都全然不顾,没多久便将他们远远刷在身后。   四下里黑暗一片,衣凰全然是凭着白天所看地图的记忆,一路寻着道路。如此辛苦奔走了约有两个时辰,总算是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亮光,正是军营所在。   夜风阵阵,似从四面而来,袭进心底。   营帐内,苏夜洵正坐于案前,幽冷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图纸,那眼睛里明明全都是清冷剔骨的寒意,下一刻却似能喷出火来。   “啪……”蓦地,他抬手狠狠拍在那张图纸上,而后手指渐渐收紧,将那图纸揉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正好砸在进来的曹溪身上。   “王爷……”曹溪弯下腰捡起纸团看了看,再看苏夜洵的脸色,明白此时他心情极差,便无声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过来许久,苏夜洵方才出声冷冷问道:“何事?”   曹溪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王爷,涵王殿下的尸……天气渐热,涵王殿下不能就这般放着,该如何处理?”   甫一提到苏夜涵,果见苏夜洵眸光骤然一寒,杀意好不隐蔽地闪现,他收紧拳头,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命人到龙城取来最好的棺材,涵王……本王为兄,要带他回京……”   他抬首透过撩起的门帘看向外面,看似极淡,却又极冷,大有要将突厥军、将琅峫碎尸万段之意。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哄闹之声,闻之,苏夜洵陡然皱眉。曹溪在心中暗叫不好,这些人瞎闹腾怎么也不挑个时候?难道不知此时惹了洵王,极有可能会丢了性命么?   他曾经说过,绝不容任何人动他身边在乎的人,六公主苏潆泠是,清尘郡主慕衣凰是,那涵王殿下算不算是?   见他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曹溪连忙跟上,方才的动静是从军营后方传来,这会儿只见那里围了好多人,竟是连何子和冯酉也在。苏夜洵见状,俊眉紧蹙,冷声道:“军中无纪喧闹,可知是何罪?”   一人前来禀道:“王爷,那边有一人在向军营靠近,夜色太黑,看不清来人是谁,出声令他停下,他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看他自龙城方向而来,小的怕他是东昌来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   苏夜洵眉角微微动了动,看向何子,只见他眼底有一丝了然之意,见苏夜洵看向他,便大步走到他身边,垂首低声道:“王爷,郡主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坐马的嘶鸣声,她竟直直从那边的陡坡上冲了下来,在苏夜洵面前一丈远处喝马停步,一双犀利冷眸紧紧盯着苏夜洵看了片刻,而后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怔了好大一会儿,方才从齿间溢出两个字:“人呢?”   听到这熟悉却冷寂的声音,苏夜洵没由来的心底一恸,定定地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答她。   他不说话,周围众人也不敢出声,可是何子和冯酉以及周围众人脸色的神情却早已说明了一切,她侧身,目光从众人身上略过,所有人都在躲她的目光,低垂着头,只字不言。   蓦地,她抬脚朝着军营前方奔去,苏夜洵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她的名字,下一刻便转身追了过去。衣凰身形极快,几乎足不点地,苏夜洵虽然什么也不问,却已然猜到她要做什么。   黑云阵!她定是要去闯黑云阵!   听到外面哄闹一片,苏夜泽不由脸色大不悦,起身出了营帐,正要寻个人来问责,却一眼瞥见苏夜洵正追着一道白色身影迎面而来。   “衣凰!”待看清来人,他大吃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了,掠身上前拦在衣凰面前拉住她,“衣凰,你干什么去?”   衣凰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放手。”   “衣凰……”见她这神色,苏夜泽似乎顿然就明白过来,他声音一沉,道:“衣凰你不要这样……”   “放手!”又一声冷喝,她抿了抿嘴唇,似在强忍着什么,“既然你们都不愿进去,那我就亲自去带他回来……”   “七哥已经回来了……”苏夜泽嗓音沉缓,眼中是深深的伤痛,衣凰闻言,骤然就停止挣脱他钳制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她方才抬眼看了他和赶来的苏夜洵一眼,哽咽道:“带我……去见他……”   主帅营帐内,那个人正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帘帐低垂,虽看不清里面那人清晰容貌,却依稀可见那一身寒梅色轻衫——那是他临行前,华贵妃亲手为他所做,他与苏夜泽一人一件。   衣凰只觉脚上灌了千斤重物,废了好大力气方才挪至那帘帐前,伸出手去欲要揭开帘帐,却被苏夜泽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衣凰……”他眼底满是悲痛,摇摇头道:“不要看……”   衣凰却只是倔强地挣脱他的手,缓缓掀起帘帐,待看到里面的人,她努力强忍着的倔强以及她所带着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全都在瞬间化作幻影,眼前这个满身是伤、血染白衫,面容却依旧那般清癯干净的男子,不是苏夜涵,有能是谁?   苏夜泽站在一旁,再一次看到苏夜涵,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早已见过一次,此时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睛,只觉心中有如刀扎。而衣凰那漠然的神情,无疑让他心中更加疼痛不已。   眼看着衣凰身形一晃,他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垂首迎上衣凰侧身看向他的苍茫眼神,那样的眼神中没有悲痛,有的只是空荡。   “他说过的……”她轻轻哽咽一声,目光再度移向苏夜涵,“他说过让我在京中等他回去……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苏夜泽不知如何答她,只是紧紧稳住她的双肩,努力给她一些支撑。突然眼前之人双手一松,沉沉地压在他的手臂上,苏夜泽大吃一惊,低头一看,衣凰已然昏了过去。 【二百六十】来人却原是故人      远远地看着那道清瘦却如此倔强的背影,苏夜泽只觉心中如刀绞、如针扎。   昔日里,那道素来淡然镇定、潇洒脱俗的身影,如今再也不见,他只看到满眼的悲恸、哀伤、愤恨、苍茫,无边无际,将她的整个人都已埋没。   听杜远说她并无大碍,只是疲惫过度,加之一时间受了刺激,太过伤心,才会导致昏厥,他的心里总算稍稍放了心。可是听到再冷天月说她这些天几乎未曾休息过一晚,每天每夜都只想着尽快赶到北疆,却是没想到她这连日来的奔波,最终见到的却只是一具冷冰冰、早已无法与她言说八个字的尸体,又觉心疼万分。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一场,而不是像这般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迎风而立,神情孤寂而凄冷。   她终究是与苏夜涵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可偏偏,这个人未能陪她一直走下去。   晨风拂动她白色裙衫,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俨然如一只赫然独立的白鹤,飘渺而难以碰触。   苏夜泽不由得握紧拳头,刚一回身就瞥见另一道身影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处角落,目光深沉而冰冷,定定地落在衣凰身上,见苏夜泽向他看来,他便朝着苏夜泽微微摇摇头。   “四哥。”苏夜泽走到他身边,回头看了衣凰一眼,轻声道:“衣凰一直这般闷闷的,不是办法。”   苏夜洵神色黯沉,沉默了片刻,而后道:“等过两日她心情平复了些,就派冷天月将她带回京。”   “可是……”闻言,苏夜泽忍不住皱起眉头,“衣凰的脾气四哥也知道,她若是不愿走,莫说是天月,即便是父皇的圣旨,怕是也无法将她带回去。”   苏夜洵眸色骤冷,沉声道:“那就绑回去。”   苏夜泽不由瞪大了眼睛,怔了片刻,才又重新跟上他的脚步,与他一同进了营帐。   从苏夜涵出事到现在已有三天,这三天苏夜洵一直在他回来之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画出的图纸,却是看了许久也未曾看出丝毫头绪。这会儿找了许久,却又找不到了,仔细一想,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心里一阵烦躁,便将那图纸揉成团扔了出去。   想到此,他不由失声轻轻一笑,露出一丝无奈神情,而后便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见他这神情,苏夜泽大约已猜到是与衣凰或者苏夜涵有关,就不再打扰他,刚要转身退出营帐,就见曹溪急匆匆地入内,禀道:“二位王爷不好了……”   苏夜洵脸色狠狠一沉,道:“什么事?”   苏夜泽惊道:“突厥又攻来了?”   “不是……”曹溪连连摆了摆手,而后气喘吁吁道:“郡主……郡主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王爷扔掉的图纸,刚看了两眼,二话不说,便朝着黑云阵去了。属下等人武艺不精,根本追不上郡主……”   话音未落,苏夜洵与苏夜泽齐齐一惊之后,已抬脚出了营帐。曹溪跟在身后道:“何子已经带人追去了,可是看样子也是追不上,而且看郡主的脸色,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   苏夜洵冷声喝道:“传令,全营戒备!”言毕,便与苏夜泽一人牵了匹马,朝着黑云阵的方向追去。   待他们到了阵外,便只见眼前守在阵外的将士早已人仰马翻,躺了一地,便是何子也是一副吃痛地表情,半蹲在地上,见苏夜洵二人到来,惊了一惊之后,道:“二位王爷不可以进,属下这便去将郡主找回来……”   言下之意已然明了,衣凰已经冲进了黑云阵。   “衣凰……”苏夜泽心底一片惊慌,忍不住大声叫道,却是听不到丝毫回应,他忍不住向前冲了两步,而后被身旁的士兵拦住。   “十三王爷,里面危险……”   “放手!”他用力挣脱那人钳制,握拳道:“衣凰在里面,我怎能让她一人孤身涉嫌?”言罢,竟也毫不犹豫地冲进阵内。只眨眼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正欲回身向苏夜洵请命,怎料苏夜洵也已经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阵前。   “王爷不可!”何子见状,吃痛上前将他拉住,“如今王爷身为一军统帅,断不可如此轻举妄动!”   苏夜洵面色寒沉,“正因如此,本王才不能放过如此良机,必要与郡主一同找出这黑云阵的玄奥之处所在!”话音刚落,有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闪进阵内,消失在众人眼中。   在场众人顿然全都怔住,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根本看不见的黑云阵,不知所措。何子看了众人的表情,不由咬咬牙,道:“所有人听着,决不可轻举妄动分毫,必要守好各自岗哨,绝不容突厥有机会突袭我军营!”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齐声道:“是!”   黑云阵,顾名思义,从外面看起来虽是如若无物,可是进了阵中,方才明白过来“黑云阵”此名之涵义,一入阵中,便如陷入黑云之中,四下里全都是暗沉沉的浓雾,几乎看不清一丈外的任何东西。非但如此,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到,如同进入死境。   衣凰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图纸,而后小心翼翼放入怀中,闭上眼睛徐徐向前探着步,隐约之中感觉到总有一个方位她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如此反复多次,她终于睁开眼睛,掌中真气凝集,骤然对着那个方向袭去。   突厥营中,最中间搭着一间很大的帐篷,帐内,十名男子正结阵而坐,他们的手上皆缠有红线,彼此相连。   突然,只见其中一人身形一晃,嘴角流出血来,若非有身旁之人拉扯住,他便已倒下来去。   见状,那正背对十人站立的灰袍男子蓦地一愣,回身定定看了那吐血的男子一眼,骤然就轻轻笑开,喃喃自语道:“你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又一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形微微摇晃。   阵内,衣凰看着脚下,自己方才的脚印早已不见,如此一来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来,这阵内的脚印会渐渐消失,二来便是,她方才所袭击的正是这阵内的阻碍之物,只要能将这些阻碍屏障悉数消除,也许便可破了这黑云阵也不一定。   “哈哈……”昏暗中突然传来男子的笑声,低沉之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喜悦,衣凰闻之,心中只微微一惊,停下脚步,定定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围黑色的烟雾渐渐散去,终于可以看清来人模样,那是个近五十岁的男子,眸色却犀利精明,隐隐闪着一丝寒光,目光锁紧衣凰,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看似冷冽、却又透着一丝清和之意的淡笑。   “你……”待走近了些看清他的模样,衣凰没由来地就骤然一惊,瞪了瞪眼睛看着面前之人片刻,而后顿然失声笑开。“原来如此,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行动。这两年来,所有一切背后的推动者便是你吧,高丽使臣……不,贺琏先生。”   “呵呵……”贺琏闻言,却只是轻声一笑,微微摇头道:“飖儿果真教了个好生聪明的女儿,可是偏偏她该教女儿家的收敛贤淑,一样没教,倒是教了不少女儿家的大忌……这也怪不得她,谁让她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他说着摇了摇,似是有些无奈,继而问道:“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   见他这般爽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衣凰心下有微微的吃惊,面上却丝毫不变色,她微微摇头道:“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虽早有耳闻贺琏此人,却并不知晓你就是当年那个替高丽人做出精巧铜炉之人……呵!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贺琏微微一笑,笑意随和,那眼神出奇的温和,便如同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那般,“你娘亲她……”突然他垂首轻轻一笑,复又道:“你娘亲果然是将我的一切都已告知了你。”   衣凰挑眉道:“娘亲是凤衣宫衣主,她的使命是要保护好天朝安稳,而你则与她全然相反,一心想要推翻当朝,灭掉苏氏一族,既然我要接任衣主之位,对于你这样一个棘手的敌人,娘亲又怎能不将你的事情都告诉我?”   “是么?”贺琏不由垂首,喃喃应着,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杀气,“那她有木有告诉过你,害死她的人,却也正是这个她一心想要保护的皇帝?”   闻言,饶是衣凰早已淡然惯了,仍旧忍不住狠狠愣住,过了许久她才凄凄一笑,“原来青宁姑姑说的是真的,娘亲果然……”她没有说下去,只觉喉间似是哽了什么东西,压抑得痛苦。   见此神情,贺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忍不住摇摇头道:“原来青宁已经先一步告知与你,那当初飖儿的嘱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他说着抬头迎上衣凰询问的目光,便解释道:“想来我与你娘亲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当年我与飖儿本是青梅竹马,怎奈我们立场与想法都大不相同,所以后来她进了凤衣宫,而我怎跟着父亲一起,一次次对付天朝。后来她助如今的这位崇仁皇帝继位之后,我曾与她有约,十年之内若我能击垮苏氏,她便下令解散凤衣宫,若我不能,自此我便消失在天朝境内。”   衣凰皱了皱眉道:“如今早已二十多年过去,你的诺言并未达成。”   “没错……”贺琏神色骤然一冷,沉声道:“当初得知她已与当朝右相成婚,还生下一个招人喜爱的女儿,原本我已有心思退隐,便在边疆寻了个多族杂居的村落安定下来,却怎想没过几年,有一天她却受着重伤找到了我,我询问许久方得知,宫中有人传话来威胁她,若是她再不离开右相府,那人便要整个慕府的人陪葬。” 【二百六十一】神秘玄凛终现身      泱泱天朝,虽历朝历代不缺权倾朝野、独揽大权之人,然睿晟帝在位这些人,倒还真的未曾见过这般狂妄之人,竟敢说出要右相府上下陪葬的话。更何况那个时候右相正受睿晟帝重用,乃是睿晟帝身边第一重臣,里里外外无人不想巴结于他,又何谈要伤害慕家?   换言之,举朝上下便只有睿晟帝一人能下此断言。   衣凰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惊讶一闪而过,只是稍稍想了想之后,她立刻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娘亲绝不可能是受他所害。”   “哈哈……”听得衣凰此言,贺琏忍不住笑出声,只是笑意太冷,他冷哼一声,道:“不是他又是谁?飖儿身份特殊,旁人根本不知晓她的存在,当年她生下你之后便一直隐匿着,就连右相府的下人都未曾见过她几次,更何况是宫里的人?算来算去,终究就只有崇仁皇帝一个人知道飖儿的下落。”他说着,又将目光重新移回衣凰身上,似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夙飖的影子,一时间不由百感交集,只是这所有的情绪在涌出眼底的那一刹那,被他悉数化去,不复存在。   明明看上去一副文弱谦和的谦谦君子之气,嘴角却是清冽残冷的笑容,便是那眼中也隐隐泛着冷刻寒光。“早在崇仁继位之前,他便一心想要得到飖儿,为了得到飖儿,更为了他的野心,他不惜对自己下毒手,陷害自己的亲兄弟,气死老皇帝,而他坐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暗中派人四处寻找飖儿的下落,只是那时飖儿已经先一步离开,之后便一直被他派出的人到处追捕。你爹爹便是在那时,救下了为了逃避追捕而身受重伤的飖儿,他将飖儿藏在右相府后院,亲自照顾飖儿的伤,也许就是在那时,飖儿对他产生了感情,之后便嫁给了他……”   衣凰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她心底忍不住微微一动。右相和娘亲的感情如何她并不知晓太多,在她的记忆里,娘亲总是一个人待在那个僻静的小院里,而右相则会每日带着她到拿小院去,不管他有多忙,都会抽出时间去看看娘亲,他对娘亲的感情自是不用多说。起初衣凰以为娘亲也是很爱右相的,否则也不会闲暇之时就给他做衣服鞋子,每次见面都要千叮咛万嘱咐那么许多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   直到她八岁那年,娘亲突然离开,原因是她要去找她青梅竹马的那个男人,那个她一直以来真正爱着的男人,至此再未回过兹洛城。   那段日子,衣凰每天都会见右相独自一人站在娘亲之前住的小院里,满目悲伤,不展笑颜,更有好几次情到深处,黯然落泪。   她一直都知道,娘亲是右相心中最大的伤,因为娘亲心中并没有他的存在,可是今天娘亲口中那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却说娘亲是爱着右相的。   似乎看出了衣凰的疑惑,贺琏淡淡一笑,问道:“飖儿当年离开,一定是告诉你,她要去找她真正所爱之人吧。”衣凰瞥了他一眼,不语,似是默认,他便又道:“这便是她有苦难言之处。当年她受到威胁,却又不想给右相府带来麻烦,所以她谎称是为了离开去找我,让你们死了心,断了对她的念想,不要再去找她。她刚离开右相府没多久,便遭到一批高手的追杀,双手终究难敌四拳,便是她武艺再好,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不吃不睡。那些人一直追着她,全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终将飖儿打成重伤。所幸她及时找到了我,否则……”他冷笑着摇摇头,眼中有淡淡的恨意渐渐变浓。   衣凰凝眉问道:“你又是如何断定,追杀娘亲之人是皇上所派?”   贺琏没有答她,而是从腰间取出一枚小令交到衣凰手中,衣凰接过一看,不由暗暗一惊,那流金的“御”字格外显眼,她知道那是皇上独有的令牌,即便会交予旁人携令牌出去办事,但事后还得交还。也就是说,握有这令牌之人,除了睿晟帝,就只有睿晟帝派出去办事之人。   定定地盯着令牌看了许久,衣凰骤然轻呵一声,淡淡笑开,而后将令牌重新还给贺琏,朗声问道:“这就是你这些年一次次与天朝为敌、一次次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吗?”   贺琏但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早就知道衣凰并非那种容易说服的人,她的倔强跟她娘亲一样,当真是不仅形似,更神似。   蓦地,他的目光一沉,落在衣凰身后,衣凰觉察到有异样,便回身瞥了一眼,骤然就心中一惊,忍不住轻呵出声:“四哥,十三!”   此时她眼前及四周的浓雾已散,可看清别的地方,只是一眼望去这里却只是个没有边际的空地,苏夜洵与苏夜泽就在距离她五丈远处,然而他二人却似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眼看着两人从彼此身边擦肩而过,却是没有觉察到丝毫。   看了看衣凰微变的脸色,贺琏挑眉道:“看来你与他二人交情都不错,确实不知你更在乎哪一个。”   衣凰陡然回身看他,眸色清肃冷冽,沉声问道:“此言何意?”   贺琏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哪一个才是你更在乎的,你在乎的是谁我便杀谁。”他说着看了衣凰一眼,见她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愤怒,忍不住笑出声,道:“苏氏一族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当年的苏萧扬是,如今的崇仁皇帝也是,若非他们,赫连皇朝又怎会变成今天这般田地?我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走你娘的老路,一辈子会在苏氏一族之人手中……”   “你住口!”衣凰怒道,“别拿你对娘亲的感情、你为娘亲报仇的念头,来满足你的私欲,就算没有娘亲,你一样会重新回来伤害苏氏族人。”   贺琏笑问:“为何?”   衣凰道:“娘亲说过,你自小擅长制造各种怪异兵器。想必有一样东西,你一定还记得。”   “什么?”   “回风鞭。”   贺琏脸色微微一变,而后淡笑道:“没错,我确实还记得,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如今这回风鞭早已不在九涯手中,而是在你手中。”   “九涯……”衣凰轻轻念叨了几遍,眸色越来越冷。九涯,应该就是那个曾多次半路拦截她,想要取她性命的女子。“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屡次与我为敌?”   闻言,贺琏不禁摇了摇头,道:“她不是要与你为敌,她是要与苏氏一族为敌,怎奈你的存在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个很大的阻碍与威胁,所以她才想要先除掉你,只是……”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微笑摇摇头,继而道:“你若是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也无碍,她便是羯族之人,羯族王室中如今所剩唯一传人。”   “羯族?”衣凰不由愣了愣,道:“便是三百多年前被冉闵将军一举灭掉的羯族?”   “没错,当年冉闵奉命前往灭掉羯族,却是不知有位皇子外出,并不在族中,因而逃过一劫,九涯便是这位皇子的后人。这三百多年来他们一直暗中谋划着想要击垮苏氏皇朝,这从未间断过?”   衣凰凝眉问道:“那你与那九涯是何关系?”   贺琏毫不避讳,道:“我是她义父。”   “呵!”衣凰忍不住冷笑一声,“也是啊,你为了赫连一族,她为了羯族,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可算是志同道合了。”   听着衣凰的讥讽之言,贺琏并无恼怒之意,他的神情始终淡然无波,静静看着衣凰良久,终于轻叹一声,看着苏夜洵与苏夜泽二人,道:“其实我早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你最在乎的那个,我还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已不在这世间。”   衣凰心底骤然一紧,凤眉紧蹙,怒然地看着他,他却不急不忙继续道:“我说过了,我是为你好,不希望你与苏氏皇室中人牵扯上关系,再说,即便我不除他,羯族之人也不会留他,谁都看得出,如今他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了羯族的复仇大计,要怪就只能怪他太过聪明,太过有能耐,已经到了羯族之人不得不防的地步。”   他顿了顿,看了看衣凰极力隐忍的神色,又道:“你放心,这两个人我都不会动他,我如今虽未突厥办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希望突厥会赢。阿史那琅峫野心太大,即便是他攻进中原,占了天朝,也不会容我赫连氏有丝毫容身之所,所以我想看到的只是两败俱伤,所以他们两不能有事,我还要他们领着银甲军与突厥军一决高下……”   之前衣凰一直极力忍着,待听到这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冷声喝道:“奸诈小人!”   贺琏却丝毫不在乎,只是大笑出声,“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如今苏夜涵已除,他们接下来要除掉的,就是冉家的人了。”   冉嵘!   衣凰紧抿嘴唇,目光凛凛地盯着贺琏,贺琏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当年带人灭掉羯族的,始终是冉家的人,所以羯族是断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冉嵘,你们便好自为之吧。”   他说着缓缓向后退去,而衣凰身边的浓雾又渐渐重新弥漫而来,她站在原地不得不动,静静地想着他方才所说之言。   突然一股强劲骤风吹过,衣凰只觉有一股力量正在将她往着某个方向吸过去,待她回神时,自己已然回到阵外,再回身便看到苏夜洵与苏夜泽也是一脸诧异环顾四周,而身后的何子等人更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三人,说不出话来。   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没有灯光,三丈之外来人已经看不清楚,可是他们一早进入阵中,待了明明不过一个时辰。苏夜洵骤然回想起苏夜涵,那时他自阵中出来之时,也只觉不过数日而已,却是不知,已是将近半月时间过去。   再看衣凰脸色,苍白一片,显然是在阵中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正欲上前询问些什么,就见苏潆汐迅速奔来,神色深沉地在衣凰耳边说了些什么,衣凰的脸色也是骤变,二话不说便随她一道疾步掠去。   晚风阵阵,吹动衣袂翻飞。衣凰静静地站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也未曾回身看一眼,随后便听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玄座座主玄凛,参见衣主。”   骤一听这声音,衣凰蓦地一愣,顿然回身看去,只见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全身上下几乎不见丝毫配饰,干净利落,简洁无比。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却丝毫不减他身上那股凌冽寒澈的气势,一枚银色面具遮住了他整个右边的脸和一半左边的脸,只隐约看得出那略显清瘦的轮廓,却看不到他的面容。   冷酷凛冽、寒魅深刻。   这正是玄凛所给人的感觉,衣凰只觉自己似是又见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出手狠烈、招招毙命的玄凛。   心底微微一动,衣凰微微垂首,再抬眸看向玄凛时,她早已略去一众复杂情绪,清婉一笑,道:“玄凛……今日总算是见到人了。”   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只听他道:“属下身份特殊,今日方才来见衣主,望衣主莫怪。”   衣凰微微摇头,虽然她没有面具,表情却一样看不出深浅,只听她语气淡然道:“既然今日你来找我,那便随我走一趟吧。”   一旁的苏潆汐愣了愣,道:“去哪?”   “去冉嵘所在之地,东昌。” 【二百六十二】万事至终终伤情      这二十多天,银甲军中虽未能找到破除黑云阵的法子,却在将士屡屡死伤之后,已然将其阵法所覆盖范围大致摸清楚了,并在安全距离处标上标示,衣凰此一行去东昌,路上还算顺畅,唯一感觉有些异样的,便是身边这个沉冷深刻的男人。   这一路上,只要是不需要他说话,他就绝不会开口多说一个字,只是无声地赶路。偶尔衣凰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却在与他四目相对、还未及开口,他就已经猜到衣凰心中所想。   虽然绕了些道儿,二人终还是赶在亥时之前到达东昌。   彼时夏长空正与冉嵘一起商议着作战之事,听得下人传报是清尘郡主到了,二人全都大吃一惊。虽然睿晟帝派了清尘郡主前来破阵的消息早已传到东昌,但这种速度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未免有些太快,再说此时天色已晚,她连夜赶到东昌,却是不知为了何事。   定定地看了二人两眼,衣凰直接开门见山,对冉嵘道:“黑云阵破除之前,冉将军还是不要再出战了。”   “为何?”冉嵘不由一怔,疑惑地看着衣凰,“末将自知上一战未能击溃突厥军,还损伤近半数将士,可是这一次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衣凰轻轻摇头道:“将军不必激动,我无权调动、命令你们任何一人,我所言只是建议,我不希望将军出战,因为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面前这看得见的突厥军,更还有你看不见的敌人隐匿其中,意欲随时取你性命。你是我朝第一大将,如今全体银甲军便只能依赖你,由你指挥……”她虽没有明说“如今涵王已死”,可是二人还是从她的神色与语气中感受得到一股被压抑起来的悲伤。   沉默片刻,冉嵘问道:“敢问郡主,何出此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心知此事瞒不住他,羯族之事早晚会浮出水面,便道:“你应该还记得你的祖上冉闵将军吧。”   冉嵘道:“自是记得,冉家子孙从未忘记过他。”   衣凰又道:“如今便是当年冉闵将军的仇人,回来向冉家复仇了。”   闻言,冉嵘骤然惊道:“羯族?”   夏长空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对于当年冉闵灭羯族一事也多少有些耳闻,这会儿见衣凰点头,不由凝眉问道:“当年羯族不是已经被灭族、无人生还吗?”   只见冉嵘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当年有个小皇子幸免于难,这事我冉家祖上也是后来方才得知,曾多方派人打听寻找那小皇子的下落,却始终未果,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无人再提,都只道那小皇子已经葬身在外。”   夏长空问道:“那将军又是从何得知?”   冉嵘不言,而是抬眸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玄凛身上,衣凰会意,淡笑道:“冉将军不必担忧,他是我一位故友。”冉嵘便稍稍一犹豫,道:“冉氏族谱上有记载,只是冉家后人担忧这事告诉皇上之后,会给冉家遭难,便一直未曾敢说,再者羯族确实已经不再见半点活人。直到后来,这事就几乎已经被彻底淡忘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衣凰道:“郡主可是已经见到了羯族后人?”   衣凰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道:“见是见过,只是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能将她认出来,她从未以真面目与我接触过。我所见到的,是另外一族人。”   见二人全都目光诧异地紧盯着她,衣凰不由轻叹一声,道:“这一族你们肯定都知道,是赫连氏。”   听到这里,几人都漠然不语。天朝无人不知赫连氏,当年的赫连王朝,以及祖皇帝的赫连皇后。若是赫连氏的后人想要复仇,而联合了羯族后人,这完全说得通。   沉默许久,冉嵘终于沉沉开口道:“末将谢过郡主赶来告知此事,只是若是因此就要放弃这上场杀敌之机,末将心中实在不甘。再说,就算我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一辈子。如今我冉嵘身为冉家唯一后人,本就该承担起此事责任,我若不现身,他们就绝不会露面,又怎能将他们引到明处?”   衣凰似是早已猜到会是此种结果,她这次来本就没有抱希望能说服冉嵘,她只是希望下次开战,他领兵上阵之时能多加小心,至少心里要有些底。   摆摆手作罢,衣凰问夏长空道:“陌先生何在?”   夏长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她便知陌先生定是早已知道了那件事。只听夏长空唤来一名下人,道:“带郡主到陌先生的房间。”   “是。”那下人应了声,便领着衣凰与玄凛向外走去。绕过几条小路,来到一座清雅的院外,那人道:“陌先生就在这里面,先生平日不喜旁人打扰,小的就只能到这儿了。”   衣凰会意,道了声“有劳”,便挥手让他离开,而后她对玄凛道:“这北疆可有你的玄座弟子?”   玄凛想了想道:“有。”   衣凰点点头道:“那就好,你将所有人召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里附近的白玉收集来,记住,所有白玉皆不可经由人手,必须以冰寒之物存之。”   玄凛微微一愣,沉声道:“你已经找到了破黑云阵的办法?”   衣凰道:“找没找到,终究得一试。”而后她目光淡淡地看着玄凛,玄凛会意,道:“属下这就去办。”言罢,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衣凰心底沉沉一声太息,而后缓步走入院内,刚进去没走进步,就听得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道:“你当真是好快的速度,竟是这么快就到了东昌。”   循声望去,那个着了深色长衫的男子正面向她坐着,他身旁的小童早已被他遣退。衣凰淡淡一笑,上前道:“人命关天,我又怎敢不快些?”她嗓音黯沉、微冷,陌先生听得清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是,这样的祸难确是常人所难忍受……”他声音略有些沙哑沉缓,听得出是满腹心事。衣凰闻言,不由缓缓上前,道:“上次匆匆一见,许多事都未及与你细细言说,如今只觉事情的真相已经越来越明显,实是该好好谈谈。”   陌先生问道:“何事?”   衣凰道:“六公主之事。”顿了顿,又道:“我虽是找到了六公主并非自尽身亡的证据,但是查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这背后谋害六公主之人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陌先生沉吟片刻,道:“她确实绝不可能自尽,相反,虽然陌均已经葬身火海,可是她断不会做出殉情之事,因为那个时候她身上有十分重要的东西要保护。”   衣凰忍不住凝眉,问道:“是什么?”   陌先生淡淡道:“名册,一份记录了至今所有毓皇后残害之人名字的小册。”   衣凰不由瞪了瞪眼睛,惊道:“怎会……”   “呵!”陌先生轻笑一声,道:“楼族虽已不复存在,可楼家寨毕竟还在。陌均觉察到毓皇后的野心之后,便传了消息回楼家寨,楼氏的人费尽全力追查毓皇后的底细,最终将那些旁人不知晓的秘密查了出来,做成名册。原本是想在得势之后,以此名册昭告天下,废其名位,一举断了毓家的后路,却是不想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出事了,不知怎的让毓皇后知道了此事。当初陌均给了下药,秘密将我送走,他就是担心我会与名册一起落入旁人之手,所以才将名册留下,交到谁也不会在意、不会怀疑的六妹手中,可是却反倒害了她……”   衣凰淡眉微凝,心中一阵刺痛,想起苏潆泠,想起苏夜涵,她这心中就如有万虫嗜咬,疼痛不已。只听她嗓音冷然,似是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何人?夺了名册便罢,何辜还要伤人性命?”   陌先生问道:“音儿是怎么死的?”   衣凰一阵疑惑,音儿本是苏潆泠身边替身宫人,她也曾见过几次,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只是可惜在苏潆泠被害当晚,她便因为自责于自己没能照顾好苏潆泠,自尽而亡。想了想,她道:“服毒,鸩酒。”   “鸩酒……”陌先生将这两个字缓缓念叨了许多遍,嘴角笑意越来越浅,脸色越来越冷,双手握紧轮椅,沉声道:“竟然是他……”   衣凰不由惊问道:“是谁?此事关音儿何事?”   陌先生沉叹一声,徐徐道:“之前我也不曾知道,原来六妹身边也有楼氏之人,便是陌均派去保护六妹的音儿。陌均给我的留书中有言,若是六妹出了什么事,音儿无法将消息送出宫,便会以死告知,她的不同死法就代表着不同的人,从三弟到十五妹,再到前朝、后 宫各人,所有人都在陌均的考虑之内,而鸩酒所代表的人是……”他顿了久久,方才冷声道:“四弟,洵王。” 【二百六十三】天罡阵发夜间起      当年害死苏潆泠的人,竟是苏夜洵!   虽然心里一时无法相信此事,可是衣凰却不得不信。楼陌均早在苏潆泠遇害之前便葬身火海,他早就料到自己的死对苏潆泠打击一定很大,为了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更为了保全这份名册,他不惜将名册交与苏潆泠保管。换言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苏潆泠会遇害,更勿论是被谁所害。   音儿是他安排在苏潆泠身边的眼线,暗中保护着苏潆泠,那晚她定是察觉发现了杀害苏潆泠的凶手为何人,怎奈一时找不到确凿证据,便以死将消息传出去,告知杀害苏潆泠的凶手身份,只望能引起陌先生的注意,要他多加小心。   楼氏一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苏夜澄身上,而今兄弟俩却接连遭难,只怕楼家寨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甫一想起苏夜涣的死,衣凰就觉心底一恸,悲从中来。   从此往后,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总是一副傲气、目中无人,性情却如此直爽的男子,再也见不到他洒酒舞剑的潇洒模样,他已经永远地活在过去,永远。   想起方才提及苏夜涣,陌先生身上那股即使遮了全身、依旧遮掩不住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刻寒意,让她怔怔地愣了片刻放才回神。他本是那般温和的男子,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苏夜涣身上,而今他仅剩的、唯一的梦想,却这般轻易被人摧毁!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衣凰看得出来他的愤怒与悲痛。   这一年多来,他隐姓埋名,藏头缩尾地活着,等到的却是这种结果。任凭他性格再随和温煦,却也压不住心底的怒火。而这团怒火并未烧掉他的冷静与睿智,苏夜涣之死与毓皇后脱不了干系,然却也并非她一人所为,他断定,这中间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只是不管还有谁,眼下唯一能让他发泄心头这团愤怒之人,便是突厥军。   玄座十多名弟子日夜四处搜寻,终在四月十五那日送来了一批白玉。   此时天气已暖,他们竟能寻来那些冰块,着实不易,更何况还有这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却悉数白润剔透的原采白玉。   见此白玉,衣凰不由眸色一亮,任谁都看得出她眼底的欣喜。   只听得苏夜泽问道:“你寻来这些奇形怪状的玉石作甚?我府中雕刻精致的白玉之物多的是,你若想要,回京我送你便是。”   衣凰闻言连连摇头,道:“你那些所有加在一起,也不及我这一块来的珍贵。你可知这些都是采出之后,到现在都未经人手。这世间最肮脏之物莫过于人这一双手,所有的罪恶与黑暗都由这一双手所创。所以,这些白玉都是未曾被这世间污秽之物碰触过的,它们最纯洁干净,是用来克制邪恶黑暗黑云阵的最佳之物。”   苏夜泽不由大喜,道:“这么说,你眼睛找到了破除这黑云阵的办法?”   衣凰微微沉了沉脸色,道:“办法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根本没有时间探究太多……找到其中玄机的,是他。”   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言的“他”正是苏夜涵,苏夜泽不由跟着收起笑意,定定地看着远方,声音低微:“这是七哥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记得那日他与苏夜洵刚刚军营,最先接到祈卯的禀告,倒是涵王一早知道二人午时会赶到,竟是将军队暂时交到苏夜洵手中,自己则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毅然进了黑云阵。半月有余,苏夜洵与苏夜泽早已等得不耐烦,全体银甲军更是焦躁万分,何子一行人曾多次想要冲入阵中救出苏夜涵,却悉数被苏夜洵阻止。   之前进去的五十名精兵一人未归,如今苏夜涵既已将这批将士的性命交到他手中,他就决不敢冒这样的险,不敢拿全体将士的性命开玩笑。那里是个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突厥就是要以此一点一点消耗他们的兵力,他又怎可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为了这事,银甲军都在心底记了苏夜洵一恨,可是他却毫不在乎。这些早已不是他所该在乎的,他在乎的,也多数早已不在了。   将帅营帐内,苏夜洵、苏夜泽、祈卯以及衣凰皆在。三人目光齐齐落在衣凰身上,苏夜洵问道:“此举胜算有多大?”   衣凰想了想,道:“不超过六成。”   苏夜洵不由眉峰一蹙,神色稍冷,道:“竟如此危险?”   衣凰淡淡一笑,“若是不试,只怕胜算便连一成也没有。”   闻言,苏夜洵不吱声,垂首思索。衣凰所言不假,虽然六成胜算不大,但是比起一成,就足够他奋力一拼。“那好,便让你一试,只是本王有言在先,若是不行,就该趁早撤下,减免伤亡。”   衣凰抿嘴笑了笑,点点头,而后向祈卯道:“有劳将军在军中替我挑出一批三十六名好手,记住,一定要是军中之佼佼者,至少武艺不可弱。”   祈卯抱拳道:“是。”言罢,转身退出营帐。   苏夜洵与苏夜泽二人看着她,等着她吩咐些什么,却是不想她接下来便一言不发。苏夜泽忍不住问道:“那我与四哥做什么?”   衣凰瞥了二人一眼,道:“等。”   “等什么?”   “天黑。”   苏夜泽竟当真站在西面的丘堆上,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并非他犯糊涂,而是他心底实在不安。他早已瞧得出衣凰定是找到了克制黑云阵的办法,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这个“办法”做准备,可偏偏他却什么都想不明白,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心中不免急躁。   眼看着红日渐渐陷入西山,他不由大喜,赶回营中却不见衣凰身影,好不容易才在大营边外找到她。彼时她正紧紧盯着四周,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就在苏夜泽走上前时,蓦地一枚形状怪异的飞镖打在他脚下,吓得他连忙守住脚步,抬头惊讶地看着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的衣凰。   “你干什么?”他低头看了看那飞镖,却原来并非寻常铁器,而是墨色的……玉石!   “别动它。”衣凰出声阻止了他的动作,“动了它,只怕今晚我军就要大难临头了。”   苏夜泽撇撇嘴道:“已大难临头了。”顿了顿,又皱着眉头问衣凰道:“你这一会儿白玉,一会儿墨玉的,这一黑一白是要做什么?”   衣凰不由挑眉道:“一黑一白怎么了?黑白无常不也黑白成对?”说罢,她转身朝着营中走去,道:“今晚怕是要不太平,你最好让将士们都尽快填饱肚子。”   直至亥时,两军都是沉静无比,没有丝毫动静。   亥时一刻,风渐起,来时迅猛突然,越来越大,不过眨眼之间便席卷沙石飞扬。   衣凰抬头看了看天,嘴角浮上一抹清浅笑意,朗声喝道:“列阵!”   “是!”话音刚落,只见数十道银色身影闪过,在衣凰面前的空地上结阵而坐,三十六人彼此依靠,每一处都可将彼此背后防住,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枚以冰块封住的白玉。   衣凰又道:“护法!”   顿时,一队弓箭手上前,将三十六人团团围住,随后便是盾牌手,在外围又结结实实围了一圈。   旁人不晓衣凰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此时见阵已布好,便听得苏夜洵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军营范围半步,违令者斩。十三弟与祈将军各领五万兵马列阵黑云阵前,决不可让敌人有机攻进我营寸步!”   “是!”二人领命,大步离去。   苏夜洵看了衣凰一眼,虽未明说,衣凰却看得出他眼中的担忧。她只是朝他淡淡一笑,示意他放心,而后便不再看他,身后很快便传来离去的脚步声。   如今只要面对他,她就会想起苏潆泠,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再像以前那般待他。   待众人离去之后,这里除了阵中之人与护法之人,便只有衣凰,以及她身侧的玄凛。此时只听得他沉沉一声低喝:“你竟以八卦图式布三十六天罡阵。”   衣凰不由得一惊,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懂阵法?”   “呵!”玄凛轻笑道:“你忘了我师父是谁?”   衣凰豁然省悟,明白过来之后又忍不住摇头一笑,道:“也是。说来,我与你倒还算得上是同门。”   玄凛微微挑起嘴角,无声默认。他目光凛凛地盯着不远处突厥军驻扎之地,声音冷冷道:“看来你是早已算好时日,所以才这么着急着赶来。今日本就是这一年中的阴月阴日,亥时阴气又是最重,加之这黑云阵本就属阴沉之类,此时可谓阴冷之最,你却为何偏偏要选在这时?”   衣凰缓缓道:“你我既知,那贺琏又怎会不知?他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偶尔杀死一些误入阵中之中,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定会在这黑云阵阵势最强的时候,一举攻来,袭我军营。只是,凡事皆有优劣,此时阵势虽是最强,却也是他结阵之人最为脆弱之时,毕竟那些人并不懂这阵法的奥妙所在,无法心领神会,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阵势反噬。所以此时,也正是破他阵法的大好时机!”   她眸中泛着微冷精光,身上有淡淡的杀意渐渐变得浓郁,直直迎风立于阵前,目光紧盯北方。   很快,二人便感觉到脚下大地微微震动起来,随后听得一阵冲杀之声,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残冷笑意,回身面向三十六人,从腰间取出那枚白玉令,向空中一抛,冷声喝道:“起——”   远远地,贺琏与琅峫目光紧盯银甲军营,蓦地只见营中一道白光骤然闪过,那光强得刺眼,琅峫本想伸手遮住眼睛,然转念一想之后,竟放弃了,反将眼睛睁大,只见那道强烈白光闪过之后,又从银甲军营四周闪过数十道光亮,在上空与那道汇成一点的白光汇合,凝聚在一起,顿时将银甲军营团团围住。   琅峫不由惊问道:“那是……”   贺琏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清笑,缓缓道:“三十六天罡阵。”   她到底还是想出了法子,即便当初她无论如何不愿向夙飖学习这黑云阵。她道:“这阵法太过阴险歹毒,以伤人性命为目的,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样的阵法,我学它作甚?”   如今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她依旧不愿学习黑云阵,却是不知何时,她竟已找到了破除阵法的法子。   莫不是,这些年她一直都未停止过寻找办法? 【二百六十四】回想当时携手处      天罡阵法,以清癯白玉起阵,墨玉辅阵,则阵势大增。其阵属白阳,专克阴暗之阵。   突厥军中明明已收到消息,道苏夜涵已经葬身于黑云阵中,如今银甲军中再无人能看透黑云阵的布阵,就别提布下如此天罡阵法,非但破了黑云阵,更是将意图攻进银甲军营的突厥军灭于无形间。   突厥军营中那个最大的帐篷内,之前结阵的十人早已倒地不起,身体冰凉,帐内一片阴寒之气。琅峫的左臂上包扎了一处,隐隐渗出一丝血来,他看着满地躺着的尸体,不由怒形于色,喝道:“贺琏人呢?”   “将军……”站在他身后的副将脸色深沉地看着这副惨象,垂首道:“整个营中都找遍了,根本不见他的踪影。”   听之,琅峫怒色更甚,狠狠一掌拍在面前的案上,怒骂道:“混蛋!”   不料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小兵匆匆而来,在外面道:“将军,鲁彦门出事了!昨晚趁着我们与银甲军交手之时,东昌人马突然主动进攻,他们军队训练有素,人数虽不多,却个个是精兵良将,我军……我军伤亡惨重……”   琅峫骤然回身,瞪着眼睛看那小兵一眼,突然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何人领兵?”   “是……是冉嵘……还有夏长空……”   冉嵘,又是冉嵘!他留了近二十万人马在鲁彦门,想来如今东昌也就只有他冉嵘有这个能耐,以不到一半兵力击退他二十万兵马,且其中尚有五万是东昌人马。   眼下不仅离城情况险峻,就连鲁彦门竟也难保!   沉吟良久,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寒肃,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退至雍州会合!”   身旁副将略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从,道:“是。”   琅峫又道:“找一名骑术好的将士回突厥将她人带来。”   那副将显然愣了一愣,迎上琅峫的目光,不由心下一惊,二话不说,转身出了营帐。   东方见白,天色渐渐亮起。   浓浓的血腥味整个军营中都闻得到,之前所交战之地早已乱成一片,满地尸首残骸,触目惊心。   军营右前方的山崖上,一道白色身影若隐若现,晨风吹动她衣角翻飞,竟似要将她吹落下来。所有人察觉到这道身影,都会忍不住抬头多看两眼,满眼惊羡。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当天罡阵起那一刻,自军营四面射出的三十六道耀眼白光,犹如一面照妖镜般,竟让眼前从未曾现行的黑云阵渐渐显现出来,原本欲要接着黑云阵前来突袭的突厥军顿然一惊,却是为时已晚,十万精锐银甲军早已在外等候,只等着祈卯一声令下,众将士杀入阵中,突厥军顿时大乱。   这天罡阵便似一道屏障,将银甲军众人团团守住,他们出入都是从衣凰事先安排好的门路,突厥军却是不知,以至于那些想要闯入阵中之人,瞬间被阵势所伤。   苏夜洵更是亲上阵前坐镇指挥,银甲军进出有序,攻退有素,三十六道门,门门出奇兵。突厥军一时应接不暇,措手不及,死伤无数。   虽然早有耳闻这位清尘郡主异于常人,但终究只是听说,今日得以亲眼一见,军中无人不惊、不敬,豁然间便觉得这位郡主虽身为女子,形象却不由得高大起来。   只是众人心中开心之余,依旧有抹不去的深深悲痛,且这种悲痛在看见衣凰之时,更加深重。涵王殿下与清尘郡主的事早已在京中传遍,如今涵王牺牲,清尘郡主必是伤心至极。   一道玄色身影迅速掠上山崖,动作迅速敏捷,轻轻跃身落在衣凰身侧,衣凰却似浑然不觉般,动也不动。   玄凛站在她身后,即便看不到她的神情,却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张脸上必是满脸伤痛。即使平日里她再怎么刁钻傲然,可她终究是舍不得害人性命的。这一次她布下如此阵法,使得突厥军死伤那么多人,她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   然而自顾军战便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他们害死了苏夜涵,她只布下三十六天罡阵已然是手下留情……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玄凛静静站在她身后,未曾出声,她自己倒先开口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上前一步道:“那要看是对谁来说。对于银甲军及二位王爷而言,你非但是心肠狠毒,反倒是侠义之心、功不可没。对于突厥军而言,你便是高深难测、欲除之而后快。”   “呵!”衣凰忍不住轻笑一声,而后回身定定地看着玄凛,眸光清冽,问道:“那对于你呢?”   玄凛微微愣了愣,没料到衣凰会这么问,只是他惊讶的表情皆被藏在那张面具之后,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垂首道:“于我而言,你是衣主,无论你需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去帮你做好。”   “是么?”她虽轻声问着,却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而是侧过身去,遥遥看着目所能及之处,却又满目苍茫,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入得了她的眼。   一年多前她曾问过苏夜涵:“我是不是个自私狠心的女人?”他答:“我的女人,怎么可以是个婆婆妈妈、胆小怕事的人?”   而今她很想再问他一遍,可是他却已经不在。   甫一想起今后这一辈子,这漫漫长路,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就如同有虫蚁在嗜咬全身经脉骨骼,疼痛难当,痛得她想要拆掉自己,却依旧是无能为力,只能这般静静地忍受着。   蓦地,她一转身,朝着山崖下面、背离银甲军营的凹处掠去,身形飞快。玄凛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连忙跟上。虽已得到突厥军撤离的消息,但是难保他们没有留下一些探子在这附近,此时此刻让她一人离开,他是万万不可能放心。   如此奔走大约有半刻钟时间,衣凰终于停下脚步,这里距离银甲军营已经有很长一段路,且四周皆是高耸山崖,眼前一流瀑布飞泻而下,四下里一片稀里哗啦的流水之声。她定定地站了半晌,伸手去腰间取东西,却是不慎碰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取出一看,却正是苏夜涵当初送与她保管的青玉。   瞬间,眼泪如决堤之河,再也无法阻挡,奔涌而出。   这些天她一心想着要破除黑云阵,她把自己所有的心思与精力都花在了破阵上,却从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去想苏夜涵。而今,阵也破了,突厥也退了,她这心里丝毫放松都没有,却反倒越来越压抑。   这些又有什么用?无论她再布出怎样的阵法,无论她再击退多少敌军,无论她再让众人如何另眼相看,却是再也救不回他。   “啊——”对着空旷的山涧,那压在心底多时的郁气与伤心全都爆发出来,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沉敛幽雅的清尘郡主,已不是潇洒不羁的凤衣宫衣主,她是慕衣凰,一个失去所爱之人的女子,她想要像寻常人一样,想要像个孩子一样,失去的重要的东西,可以哭闹,然终究她还是做不到,她既是要落眼泪,也要到这个没有人迹的地方。   她的心里压了太多东西,太多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身后不远处,玄凛静静地站着,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衣凰,那样的眼神太过深沉、冷刻,隐约还夹杂着一丝疼惜与不忍。   他的衣主,多年前那晚,她替他挡下一箭,利箭穿体之痛也未曾让她这般痛苦过,也许心里的痛远远比身上的痛要难以忍耐的多。   他不记得衣凰这般待了多久,那所有的动作进了他眼中,四周突然就变得无声,他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她无助的身影和满脸的悲伤和泪水,她在他眼中不再是衣主,不再是……   眼前,那道身形突然微微一晃,玄凛一惊,骤然掠身上前,终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接住,“你没事吧?”   衣凰神情恍惚,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周围就渐渐暗了下去……   待她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堆篝火,而后便看到一道背对着她坐着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身上正盖着一见玄色长衫,她这才想起紧追着过来的玄凛。   “你醒了。”听到身后的动静,玄凛并未回身,在这暗夜里,他那低哑的嗓音竟带着一股莫名的引力,让衣凰的心顿然就平静下来。   她心里明白,玄凛之所以没有直接将她带回去,定是不想让苏夜洵与苏夜泽担心。虽然他不在乎他们担不担心,可是她在意。起身,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她走过去递到玄凛面前,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差不多三刻。”   “这么晚?”衣凰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脸色稍沉,“回去吧,这么久没回去,只怕他们俩要着急了。”   此时的她已然又变成那个沉肃的慕衣凰,她领头走在前面,步伐疾快稳当,玄凛紧紧跟在身后,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嘴角没由来地挑上一抹清淡的笑意。   二人脚程极快,刚出了山涧没多久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有火把在晃动,快步掠上前去一看,只见何子正领着一队人正手持火把四处寻找,口中小声喊着:“郡主。”   “别找了,我回来了。”衣凰和玄凛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众人眼前,何子一行人顿然一愣,而后松了口气,对身旁的人道:“发信号。”   说罢又问衣凰道:“郡主这是去哪了?两位王爷担心得很,已经找了郡主许久。”   衣凰微微勾了勾嘴角,“出去办点事。”而后无意识地瞥了身旁玄凛一眼,玄凛不动声色,道:“既已回来,就先去见见两位王爷吧。”   衣凰点点头,随着何子一道往回走去。不想刚走了几步,突然营中传来一阵哄闹之声,锣鼓声越来越大,待几人赶到,就只见结队的将士朝着北方追去,便连祈卯和元丑几人也齐齐出动,而苏夜洵和苏夜泽则是满脸愤怒至极的神色,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苏夜泽牵了马来,显然是要与众人一起出动。   只听得苏夜洵冷声喝道:“无论如何,必须给找回来!”   夜寂无声,只有将士不断奔走的脚步声,营中氛围异常紧张。衣凰顿感不妙,大步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二人一见衣凰,都不由得愣了愣,欲言又止。见之,衣凰便知事情不妙,不由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苏夜泽面色阴沉地看了苏夜洵一眼,咬牙恨恨道:“突厥狗贼果然狡诈,他们虽已撤走,却留了耳目在此,方才有人混进军营,盗走了……”他顿了顿,担忧而又为难地看着衣凰,好久才从齿间蹦出几个字:“盗走了七哥的尸首。” 【二百六十五】伊人依旧情不同      涵王尸首被盗,情况严重,非同小可。   想那突厥探子带着一具尸首该是走不了太快,苏夜洵当即调出军中最快的起兵,呈一字型向着北方追去。只是虽派出一众骑兵,苏夜洵却不敢放大批人马而去,谁都不知这附近究竟留了多少突厥人,若是他们早有计划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事情就更加麻烦。   匆匆赶到停放棺木的营帐,看到那具早已空空如也的棺材,衣凰只觉自己的心瞬间彻底冰凉,同时那股从心底涌上的忿恨也再无法隐藏。只见她定定地看了落在一旁的药丸两眼,而后毅然抬脚踏出营帐,前来墨离,朝着北方追去,任谁都拦不住。   “郡主!”何子跟后欲追,却被苏夜洵伸手拦住。   他目光盯紧那道白色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视线里,方才开口缓缓道:“你们拦不住她的,若是这时她还能被你们拦住,那她就不是我所认识的慕衣凰。”   “可是……”何子满脸担忧,“以郡主现在的心情,夺不回王爷,她是定然不会回头。”   闻言,苏夜洵不由微微眯起眼睛。这一点他又怎会不知?他比谁都担心、都害怕她会受到伤害,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让她去。他爱她,也很了解她,这个时候将她困住,无疑是逼着她发怒,而怒了的慕衣凰,只怕此时这里无人能挡。   突然,他浓眉一簇,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个人追着她去了?”   何子想了想,答:“是玄凛,郡主的一位故友。”   “故友……”苏夜洵轻轻念叨着,却显然不太相信。   一行人快马加鞭连夜追击,却是直到过了子时依旧不见丝毫突厥人的影子。这里已经是离城之境,再往北去便是雍州,而今突厥后退,正是守在雍州。   “吁……”祈卯喝马停下,身后一众人皆跟着停下,驻足观望,远远地似乎能够看到雍州城墙上熊熊燃烧的火苗。   “祈将军……”谢止看了看祈卯,似要他拿个主意。祈卯回身看了看众人,神情清肃,道:“前方是雍州,突厥军所在之处,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找人,战斗力远远不够,所以我们不能再向前……”   “那就要放着涵王不管了吗?”队伍中有人提出抗议。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祈卯脸色深沉,喝道:“就是因为要找到涵王殿下,我们才不能白白去送死!你们都是银甲军中最精锐的骑兵,若你们全都这么白白丧命,那我军击溃突厥的机会便要少了许多。如今他们既是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盗走涵王尸首,必是要以此要挟我军,所以他们不会伤害涵王,现在我们要等,等明日大军开至离城,出兵一举夺回雍州!”   谢止倒还算冷静,这会儿听得祈卯此言,也觉有道理,便出声道:“祈将军所有甚是,贸然行动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找不回涵王尸首不说,还会平白无故搭上这么多性命。我知道各位兄弟都不怕死,可是我们不能白死!”   听得此言,众人的情绪不由稍稍平缓了些,只听祈卯又道:“方才我们一路追来,并未见突厥人的影子,或许他们行动缓慢,此时还未到此处也不一定,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往回搜索,记住,决不可放过一丝角落!”   “是!”   ……   这边,衣凰一路抄小路行进,此时竟已越过离城之境。   早年她与玄清大师四处游走,这北方曾来过多次,对这里的地形到还有些了解,这一路走下来颇为顺畅。玄凛紧紧跟在她身后,目光片刻不离她身,生怕一个走神她便消失在视线中。   方一出了离城,衣凰便下马对着墨离说了些什么,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就见墨离自己朝着路边的林子里跑出。见状,玄凛的坐马似明白了什么,也跟着进了林子。   再往前便是雍州城,此时那高大的城墙已然隐隐可见。   衣凰侧身看了看玄凛,低声道:“此行危险,你大可不必随我一起去冒险。”   不想玄凛嘴角微微勾起,竟淡淡笑开。见到他这么久,衣凰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不由微微一愣,只听他道:“我早说过,你是我的衣主,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去帮你完成。”   说不出为什么,玄凛给她的感觉就是那么沉稳安心,闻之,她也就不再多言,朝他点点头,而后轻轻掠步,朝着雍州城而去。   许是他们早已探得银甲军此时还未进离城,防守不由稍稍有些松懈,衣凰二人悄悄避开岗哨,潜入城内。   距离城门约有一里路之处的空地上早已搭起营帐,四周布满岗哨,夜间来回巡逻的人一队队经过,远远地看见两人走近,众人纷纷行礼道:“将军。”   琅峫身旁的副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而后与琅峫一道进了营帐,托和也早已在那里等着,一见二人便迎上前,问道:“情况如何?”   见琅峫脸色黯沉,浓眉紧锁,显然情况不太好。托和也与那副将相视一眼,只听那副将道:“情况怕是不妙,只怕将军所猜不假,那些狡猾的中原人当真是耍了花样儿。”   托和也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副将道:“我与将军偷偷潜进他们的军营,查探过那口棺材,里面根本……”   话未说完,突然只听得外面一声力喝:“什么人?”帐内众人闻之惊了一惊,齐齐朝着帐外掠去。   衣凰反应得快,一甩手将玄凛朝着外面退去,沉声道:“你先走,他不会杀我!”   “可是……”玄凛略有犹豫,刚想说什么,就见衣凰从腰间取出一枚白玉扔给他,冷声喝道:“带着白玉令离开!”   白玉令既已出,玄凛顿时无可选择,定定地看了衣凰一眼,沉声道:“等我。”而后毅然转身,掠身而去。他轻功极好,眼下也未及与突厥军交上手,加之他一身玄色衣衫,片刻间身影便消失在这暗夜里。   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突厥军,衣凰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她根本就没有要逃走的准备,今日她既然来了,就必会带走苏夜涵,就算是把这里夷为平地!   “拿下!”人群中有人喝了一声,众人正欲上前,蓦地只听一声厉喝:“住手!”抬眼望去,却正是满脸遮掩不住欣喜之情的琅峫。   方才听得帐外有人,他原本是站在原地未动,只等着托和也出去将人抓住带来,然而当他听到外面那个女子的声音,心下忍不住狠狠一动,快步出了营帐一看,那个立于众人中间,面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眸色澄澈清冽、神情凌厉的女子,不是当年对他下毒的慕衣凰还能是谁?   “你……”他上前一步,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些,嘴角挑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蓦地,他话音一顿,脸色瞬间变化万千。衣凰那冷到极致的神情以及她身上那股透心剔骨的寒意,让他有种莫名的心惊。他一看到衣凰,骤然就想起另一个人来——   “你是……为了他而来?”随意疑问的言语,可他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衣凰冷眼看他,半晌方才淡淡道:“交出来。”   琅峫心里微微一沉,故意问道:“交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看着衣凰冷酷的神情,琅峫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气恼,故意在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笑意,又向前一步,与衣凰面对面,道:“我们近两年不见,何必刚一见面都这般冷冷地待我?”   “呵!”衣凰不由冷笑一声,看向琅峫的眼神越加轻视,道:“我原以为琅峫将军是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却是不想今日才知,原来也不过是个奸诈小人!”   “放屁!哪来的臭丫头,这么跟将军说话?”一名小将骂骂咧咧地就上前来,手中宽大直朝着衣凰砍来。   衣凰眼底闪过一道清冷杀光,伸手以食指与中指将那人刀刃夹住,任由那人如何用力也抽不回,继而再用力一弹,刀刃带着反弹的劲儿缩回,硬生生地将那人弹在地上,宽刀这直立立地插在他身旁。   她心里清楚得很,在没有找回苏夜涵的尸首之前,她绝不对轻易动这里的人。   由始至终琅峫都是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这会儿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淡笑,“你还是那样,还是那么聪明大胆,一点都没变。”言罢,他神色突然一变,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下,本将与这位姑娘要好生叙叙旧。”   说着,他伸手撩起营帐的门帘,看了一眼衣凰,衣凰睨了他一眼,抬脚便随他进了营帐,丝毫迟疑都没有。   帐外,许多人都愣愣地面面相觑,不知这唱得是哪一出。   倒是一直跟在琅峫身边的副将面露惊讶之色,轻声嘀咕道:“是她?”   托和也侧身问道:“谁?”   “前年在并州城外给将军下毒的天朝清尘郡主,慕衣凰。”   “她就是清尘郡主?”托和也微微惊了一惊。当年衣凰向琅峫下毒一事,他身边亲近之人都已知晓,托和也一直都很想见见这位清尘郡主,如今一见,倒真是没让他失望。   帐内,琅峫不急不忙地取来杯子给自己和衣凰倒了杯热茶,而后微微呷了一口,淡笑道:“许久不见,你都不问问我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么?”   “哼……”衣凰不由冷笑一声,“你是突厥的新可汗,怎会过的不好?怎的你这军中,他们还是喊你将军?你现在不该是他们的王么?”   “哈哈,那自然是我的意思……”闻言,琅峫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走到衣凰面前,挑眉笑道:“看来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情况,你对我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衣凰只是冷笑,“我天朝与你突厥向来对立,你又是三人之中唯一有力与天朝抗衡之人,甚至曾言明会再次来犯,我又怎能不关注你?”顿了顿,她终于收起笑意,冷冷道:“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再去扰乱已死之人,还盗走他的尸首?你这么做,不觉对不起你这铁面将军的名头么?”   “慕衣凰!”琅峫终于忍不住丢了手中的杯盏,靠近一步,怒视着衣凰,“本将再与你说一遍,本将没有盗走他的尸首,那棺材里根本就是空的!” 【二百六十六】引蛇出洞设埋伏      琅峫所言非虚。   突厥军撤至雍州时,琅峫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昨天夜里那个三十六天罡阵出现得实在有些诡异,按说银甲军中除了苏夜涵,不可能还有其他人能布出此阵,对于苏夜涵是生是死他不免有些怀疑,所以才决定留下一探究竟。   却是不想,待他和那副将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停棺之处,打开棺盖一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根本不见苏夜涵的尸首,便是连半点骨头也未曾见到。   就在他们想要悄悄离开之时,却不慎惊动了外面的守兵,他们进帐一看眼前情形,顿然大惊,随后营中便传出突厥军盗走涵王尸首的消息。看那情况,银甲军中也无人知晓苏夜涵尸首失踪一事,琅峫心一横,所幸将计就计,一路引了银甲军骑兵追来,直到离城之处方才甩了他们,以让他们心中认为确实是他盗走了尸首,来日对战,他们也好有所顾忌。   “怎么会?”衣凰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地看着琅峫,凤眉紧蹙,琅峫见了心中不由百般不是滋味,又懊恼自己为何要告知她这些。   “我原本并不像告诉你。”他话音顿了顿,定定地看着那张如初清颜,“可是,我却不愿被你这么怀疑,这么轻视。”   衣凰后退两步,摇摇头道:“不对,我明明亲眼看着他入棺的……那保其尸体不腐的药丸还是我亲手放进去的,怎会突然就不见尸首?”   “哼……”琅峫冷冷一笑,道:“有何不可?他若是有心连你一起瞒了,你又有何办法?”   话音刚落,就见衣凰蓦地一记冷眼扫来,看了他片刻,而后沉声道:“那我又如何信你?”   琅峫微微耸肩,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道:“你别无选择,信或不信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如今你人已经在我军中。既然你好不容易来了,我又怎能轻易就放你走?”他说着嘴角挑起一抹诡谲笑意,贴近衣凰,轻声道:“你是不知,这一年多我有多想你。”   衣凰神色微微一凛,冷声道:“你以为你这军营困得住我?”   “困不住。”琅峫毫不犹豫,断然答道,“从你踏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里留不住你,就像当初我数千精兵都未能留住你一样。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下手。”   “你……”衣凰惊了一惊,刚要转身,突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在她倒地之前,有人先一步将她扶住揽进怀里,她最后的视线留在了案上的杯盏上……   那杯茶,有问题……   看着缓缓阖上眼睛的衣凰,琅峫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到了后来那已经不是笑意,而是恨意,深深地嫉恨与无奈之意。   “依你的能耐,想要发现茶水中有问题,是何其简单之事?只可惜你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他身上,却全然忘了自己的安危……”拦腰将衣凰抱起放到里面的床上,琅峫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张眉头紧蹙的面容,这个他思念已久的女子如今就在眼前,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开心。   在她毫无防备之心喝下那杯茶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不可能有半点位置,她把所有人淡淡心思都用在了苏夜涵身上,以至于连她都没有发觉茶里有问题。   “哗……”营帐门帘突然被人掀开,候在外面的副将和托和也都愣了愣,见琅峫脸色并不好看,又不敢多问。   只听琅峫吩咐道:“传令全军加强戒备,准备随时迎战。”   副将不由奇怪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琅峫敛目,道:“清尘郡主与天朝诸位王爷交情都不错,她迟迟不归,苏夜洵定会派出大队人马前来寻人,两军交战近在眼前。”   ……   涵王尸首被盗一事虽不宜声张,但却有必要通知冉嵘等人,是以天还未亮,消息便传至东昌与鲁彦门,传进冉嵘与夏长空耳中。   听闻此事,二人皆是大惊不已,亦是愤怒万分。不到午时,夏长空便匆匆赶至鲁彦门,找到了此时正守在鲁彦门的冉嵘,询问他的想法。二人与陌先生商议一番之后,都有意出兵雍州,眼下就只等着洵王一句话。   当日下午,银甲军开往离城,速度奇快,同时冉嵘与夏长空接到另一条消息:清尘郡主昨晚追着劫走涵王尸首之人去了,至今未归。   傍晚时分,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有人匆匆来报琅峫:银甲军已在雍州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来军旗帜是“冉”。   彼时琅峫正兀自执了壶酒慢慢品着,听此消息,他丝毫没有惊讶之意,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们终于来了,若再不来,本将就真的要等得着急了。再探。”   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通向里面的那道垂帘,隐隐可见里面那人正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见状,琅峫心中不由一阵恼火。他起身入内,走到她身侧坐下,淡淡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呵!”衣凰勾起嘴角清冷一笑,道:“我担心什么?”   “雍州不比离城,虽然不如铁墙章州,却也是易守难攻,而且我早知他们要来攻城,自会事先有所布置,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会中了埋伏,丢了性命?”   “担心。”衣凰回答干脆利落,而后挑起眉角一笑,道:“那你认为葛逻禄王都离石,比之雍州又如何?”   闻言,琅峫的脸色顿然沉了下去,愈渐冷冽。   当初银甲军攻破离石城一事他自然是有所耳闻,若说毫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离石城是出了名了难以攻进,得知离石被破,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   琅峫不再说话,只是笑意越来越冷。蓦地,他起身朝着帐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了停,道:“你放心,这金笛在我这里,我定不会损它分毫,待时机合适,我自会归还于你。”   衣凰不言,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色顿然就沉了下去。   好个狡猾的阿史那琅峫,他明知一般人根本困不住她,所以才取走她身上那一看便知是珍贵之物的小金笛。只是,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吗?   戌时开始,城外传来鼓声,鼓点疾快奋进,听得雍州城内突厥将士心下一凛。   听得传报,琅峫不由精神一振,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命人取来了他的战袍盔甲,正欲穿上身,伸手却探得腰间的小金笛,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取出放到案上的木盒里,而后着了盔甲,亲自领兵迎战。   衣凰静静地坐着,双手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担心的是即便这一仗银甲军胜了,却依旧找不回苏夜涵的尸首。她不敢去想象,如果连这一具尸首都找不回来,她该要怎么做?   正思索间,帐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只听得一人问道:“干什么的?”   “方才将军亲自领兵迎战,小的奉命前来看看郡主情况如何。将军有令,郡主身份特殊,为防郡主趁机逃走,将这炉香送进帐内。”   衣凰蓦地一惊,刚一起身便闻到一阵熟悉而又奇异的香味儿……是旃檀香!   “哗……”门帘被人撩起又放下,一名突厥小兵入内,二话不说将那香炉放到了门帘旁边,衣凰这才发现他将门帘留了一处小小的出口,继而他走到衣凰身边,低声道:“衣主别担心,属下是玄座弟子玄文。”   “你……”衣凰愣了一愣,脱口问道:“玄凛呢?”   “座主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帐外“咚”“咚”两声,那小兵一喜,小声道:“衣主随我来。”衣凰不语,跟在他身后出了营帐,明白这是玄凛安排的计划,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安心。   许是出城迎战的缘故,营中所留之人少了许多,便是看守衣凰的人也从六人将为两人,眼下营中虽还有人来回巡逻,却是少之又少。   衣凰与玄文一路避开岗哨,在一处暗地里停下,眼看着一道黑影从一间较大的营帐里闪出,动作迅速敏捷,直朝着二人这边掠来,走近一看,竟是玄凛。   “你做什么?”衣凰见他从琅峫的帐中出来,不由脸色微沉,“他的帐中极有可能布下机关与陷阱,那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玄凛不出声,而是拉起衣凰的手将一样东西放进她手中,衣凰低头一看,竟是琅峫取走的金笛,不由怔了怔,“你……”   “玄文混进守卫军中,无意间发现他将金笛留在了营帐里。”他语气沉缓,说着四下里瞥了一眼,而后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走。”衣凰便顿时哑然,任由他拉着往着暗处走去。   他的那一句“等我”还在耳边不停回荡着,就在他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间,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然而此时却容不得她细想,三人刚刚走出没多远,就只听的周围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有火光自四周围了上来。   “哈哈……你果然出现了。”回身一看,琅峫正领着人站在身后不远处,借着火把的光亮隐约可见他眼中闪烁着一丝惊喜与杀意。迎上衣凰沉冷的眸光,他朗声一笑,道:“还记得本将说过的话吗?你虽是亲眼看着苏夜涵入棺,可是他的棺中空无一物,我就猜苏夜涵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若是他真的没死,那他去了哪里?”   衣凰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玄凛,很快又移开,看着琅峫道:“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引蛇出洞。”琅峫说着目光紧盯玄凛,微微眯起眼睛,“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清尘郡主出了事,若是苏夜涵还没有死,他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前来救人……如今,果然让我等到了。” 【二百六十七】犹恐相逢是梦中      “呵呵……”听得琅峫所言,衣凰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悄悄挣脱玄凛的手,上前一步道:“那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他只是我的多年故友,最近才重新遇上,这些天更是一直跟我在一起,他是不是涵王,我会不知?”   “是么?”琅峫却不相信,看着玄凛脸上的面具,神色渐渐愣了下去,“这只怕我要亲自检验之后才能下定论。”   眼底闪过一道寒光,而后只见他扬手一挥,周围众人便齐齐涌上来。   衣凰不由回身看了玄凛一眼,但见他眼底冷冽杀光越发明显,毫不掩饰地跃然面上,下一刻,他一把抓住衣凰的手将她拉到自己和玄文中间,沉声道:“玄文,带她走。”   “座主……”玄文不由愣了愣,稍有犹豫。   “走!”玄凛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折起的纸交到衣凰手中,道:“把这个带出去交给冉嵘。”   衣凰也沉了脸色,挥袖击退身旁之人,断然道:“我不走。”随后便又将纸交到玄文手中,“你一个人先走,我和玄凛断后。”   “这……”玄文不由万分为难,让衣主和座主给他断后?这不是在说笑吧?   可是眼下琅峫一心想要抓住玄凛、留下衣凰,无论他们中的谁想要离开,都必会受到琅峫的全力阻截,而他则是唯一一个对琅峫构不成威胁之人……   想到此,他回身看了玄凛和衣凰一眼,见二人皆是神色冷肃,心知这张纸的重要性,便咬了咬牙,趁着二人击退众人的瞬间,跃身离去。   “你何故如此?”看着衣凰毅然决然的神色,玄凛的眸色不由微微缓和些许。衣凰笑而不答,笑容意味深藏。   眼看着玄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二人相视一眼,似心有灵犀般齐齐朝着东面掠去。身后之人紧追不舍,琅峫更是亲领了一队骑兵追来,大有决不可放过玄凛和衣凰之意。   若真如他所料,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就是假死的苏夜涵,即便是丢了雍州,只要能除掉苏夜涵,那也是值得的。   见二人步伐越来越缓,他不由冷冷一笑,狠狠一鞭挥下,坐马跑得更快。然而他却万万没料想,前面是一座座相连的高山,眼见着二人的身影闪进一个山洞,再进去搜却已找不到二人的身影。   听得前去搜索的小兵回来报,这里有多处山洞,且瞧这情形,有好几个山洞是连通着,换言之,玄凛和衣凰极有可能会从其他洞口逃走。   “哼,想逃?”黑暗中,虽然看不到琅峫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得到他冷酷至极的表情,“传林下去,封住这里的所有山洞出口,一有任何动静,立刻发出信号,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将绝不容他们再逃脱!”   “是!”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阵阵马蹄声,衣凰稍稍松了口气,一回身就碰到了玄凛的手臂。这里乌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便连近在眼前之人也看得迷糊。   衣凰轻呵一声,心里直叫苦。莫说看不清楚,就算是正常人能瞧得清楚,她却未必能,这生来的眼疾就连玄清大师都无能无力,她自己则更是没有办法。   正苦笑间,突然只觉玄凛手臂一动,竟是点了她的穴道,继而将她拦腰抱起,缓缓向前走去。   “你……”衣凰不由暗暗一惊,欲要挣脱,却听玄凛淡淡道:“不要自行冲破穴道,会伤着你。”顿了顿,似乎感觉到衣凰不悦的情绪,便又解释道:“琅峫此人心思极沉,他若是铁了心要抓住你我,就会不择手段,水攻火攻他都会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我白天的时候曾经探过这里,虽然不知前面是何情况,但是只要我们找对路,就会有洞口通出去。不过这里常年阴暗无光,难免有些毒虫出没,你是衣主,我决不能让你受伤。”   说话间,他的步子片刻不停,不疾不徐,沉稳如磐。   衣凰暗暗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呵!”他竟然笑了一声,道:“只要衣主没事,我相信我也不会有事。”听得此言,衣凰便收了声,不再多问,也好让他少说几句话,留点体力。   不知道这般走了多久,每到一处有光亮的洞口,玄凛便将衣凰放下,自己前往探风,却发现那些洞口处悉数有人看守,虽说解决几个小兵不是问题,可是这附近还埋伏了多少突厥军无人知晓,万一惊动了他们,届时再想逃走就更难了。   衣凰忍不住怀疑,琅峫是不是已经将这里包围了起来。   玄凛又恢复了他一往的沉默,一路无言,只是抱着衣凰的手臂越来越紧,步伐有些放慢。   既然想要在这附近找了洞口出去不太可能,他索性朝着更深处走去。   忽然,只听衣凰轻轻“咦”了一声,玄凛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衣凰道:“你看前面。”   抬头向前望去,前方不远处那个地方,虽然光亮还不是十分明显,可是那里却是真真切切有光。二人不由一喜,玄凛加快脚步朝着那里走去。   那里也是一个山洞,只是与寻常山洞有所不同,借着山洞里的光依稀可见那洞门开得整齐,像是被用利刃切开,显然是人为而成,而就在两人刚刚走进去,洞门便“轰”的一声紧紧关闭。   玄凛这才将衣凰放下,解开她的穴道。环顾四周,确认暂时没有危险,二人惊讶地发现,方才发出光亮的并非寻常火光,亦非夜明珠之类,而是一块块形状各异、未经开凿的五彩水晶石。   此时此刻终于可以看清彼此,玄凛却发现衣凰的脸色阴沉至极,眸色清冷,身上的寒意一阵阵传来,让他不由微微一怔。   “你究竟打算隐瞒我到何时?”她蓦地出声,冷冷问道。玄凛定定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那双清眸中的深明与了然不禁让人心下一凛。   “呵,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淡笑着,并不否认。   听得此言,衣凰忍不住深深呼吸,双手握紧,沉着脸色道:“如此说来,从一开始你就没准备让我知道,就像琅峫所说,你是有心瞒我?”   闻言,玄凛轻轻摇摇头,“我并无心瞒你,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也会牵扯进来。若非兹洛城中的玄座弟子传来消息,我尚不知京中派来的人是你。计划是一早便已定下,不可随意改变,我原准备等事情结束了,再向你说个明白,只是不想会提前被你发现……咳咳……”   衣凰隽眉微凝,有些哭笑不得,狠狠瞪着他,道:“你当真是藏得够深,瞒得够严,我们相识这么长时间,我却从未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玄凛不由勾起嘴角,“并非你未发现,而是你没有机会。那年回京途中,你我在马场外面遇到黑衣人袭击,你以金笛相召青芒时,我便知晓你是衣主。以你之聪明,我若在你面前现身一次,只怕就会被你察觉,所以……”   “所以在后来每次遇事,你从不亲自以玄座座主的身份前来见我,而是让玄座弟子和紫汐告知于我。”   被衣凰说中,玄凛淡淡一笑,以示默认。“这黑云阵颇为诡异,我想了很多方法,却始终无法破解,便只能亲入阵中查探。可惜我只找到了其中一部分玄机,尚未及探清就受了重伤,不得不回。我知突厥一心想取我性命,加之那次受伤太重,索性将计就计,闭息假死,以减少他们的防备之心。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赶到,担心你会一时冲动冲入阵中,便留下了我所探得的消息。我记得你曾经给我看过你以小水晶球布下的三十六天罡阵,所以便料到你会以此一试。好在你看懂了我的心思,当你让我去找未经人手的原采白玉之时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破阵的法子。”   听得此言,衣凰心中一阵无奈与感动,他假死之后本可以就此隐匿起来,可是却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不得不以玄凛的身份出现,时时刻刻跟随在她身边帮助她,保护着她,不管她去哪里,不管有多危险,他都不愿离她一步。   只是她面上却不愿表现出来,挑眉冷然道:“换言之,你只不过是在借我之手替你破阵,而自己则隐起来旁观局势?”   玄凛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微微叹息一声,道:“对不起……”   衣凰不由愣了一愣,没料到他会道歉,蓦地见他身形微微晃了晃,她连忙上前将他扶着到一旁靠着墙壁坐下,拧紧眉头道:“你在阵中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在当晚就以玄凛的身份出现,而后又一路随我奔波……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骤然,她脸色一变,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脚踝,方才她的手无意间碰触到那里,只觉湿湿的,强行将他鞋子脱下一看,脚踝处的伤口正在流着黑血。   “是什么咬了你?”衣凰稍稍有些慌神,猜想必是刚才他抱着他寻路的时候被洞里的毒虫给咬了。   “不碍事……”他挣扎着坐稳,拉过衣凰颤抖的手握在手中,挑起嘴角,“不要担心,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说,可是又该怎样才能让她不担心?这些天他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而且还是剧毒!   努力定了定神,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将随身携带的所有药品全都取出,一一查找过后,总算找到一瓶可用的解毒药,便连忙给他服下,暂且稳住毒性,又从一旁的水池里取来清水替他清洗伤口,而后将药碗碾成粉末洒在伤口处,包扎好。   待做完这些再看他,只见他靠着墙壁闭着双眼,似是已经沉沉睡去,只是那呼吸微乱、虚弱,听得衣凰心下担忧不已。   “对不起……”隐约中,衣凰似是听到他呢喃梦呓。   闻言,衣凰感觉心底隐隐一疼。她伸手,缓缓摘下那张面具,果如意料之中那般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庞,一如当初在北疆她救下他时,揭去他的面纱所看到的他。   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衣凰忍不住伸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簌簌落下,无法阻止。   “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认出你来,就不会追着突厥军进入突厥军营,就不会着了琅峫的道儿,也就不用你冒险来救我,更不会有现在这情况……”   可是,她却是在得知棺内没有他的尸首,在他离去时对她说“等我”,在自己已经陷入突厥军营之时,才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猜想到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都会让你受到如此伤害?为什么即使我一心想要帮你,却只能给你带来灾难?我不愿你再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再也不要…… 【二百六十八】白玉真衣重现世   雍州城门,托和也正神情肃然地盯着城外,那突然退兵的天朝军队,目光凛凛,浓眉紧锁。   “情况如何?”身后传来冷冷的男子声音,托和也回头看见琅峫身着盔甲,大步走来,不由沉着脸色,道:“果不出将军所料,今日这一战,他们果真没有拼死奋战之意,只不过是佯攻。”   闻言,琅峫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目光恨恨地瞪着前方,托和也一见便知事情不妙,忍不住问道:“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琅峫道:“逃了。”   “逃了?”托和也有些难以相信,“将军领了那么多人,却依旧让他们逃了……难道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当真是苏夜涵?”   琅峫不由得侧身瞥了他一眼,托和也一怔,继而道:“末将的意思是,能在这种情况下,从将军手下逃走的人,怕是不多,想必这苏夜涵该算是其中之一……”   “不是之一。”琅峫突然出声打断他,冷冷道:“是唯一。”如果,除了衣凰的话。“但是这只是暂时如此,如今他们已被困死在山洞之中,本将就不信他们能一辈子都不出来!”   气候已经渐渐变热,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却是没有感觉到一丝燥热,只觉温温凉凉的。看不见天,无法知晓眼下是什么时辰,衣凰只能凭只觉判断。   待苏夜涵醒来时,已是将近六个时辰之后,彼时衣凰正忙着给他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亏得你命大,毒性尚未侵入心脉。”她说着睨了苏夜涵一眼,虽是责备,眼底的忧虑与心疼却是看得清楚。   淡淡一笑,苏夜涵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定定看了许久方才道:“辛苦你了。”   衣凰不由挑眉,“你若是能配合我,听出我这个大夫的安排,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早在前年我就看出来了,想让你乖乖听出别人的安排,实是比登天还难。”   苏夜涵却只是笑着,并不否认。   四下里看去,可以确认这里是人为开凿而成,便说这些水晶石就不是寻常之物,而是经过开光,方才可发光照明,寻常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能耐。再说一旁那具石床,显然是经过细细雕成,这里必是曾经有人住过。   “这里一定有出口出去。”苏夜涵伸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不管是通向哪里,至少能走出这个山洞。”   衣凰微微凝眉,问道:“你是说,风?”   “没错。这里看似封闭,可是却没有丝毫闷热之感,反倒清清凉凉,则必是与外面有相通之处。”   衣凰点点头,与他一道站起,在四周反复寻找着,然而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突然衣凰神色一定,回身看向那张石床,苏夜涵显然也有所察觉,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轻轻推动试了试,石床未动分毫。瞥见一旁散落在石盘边上的五彩水晶石,衣凰微微凝眉想了想,而后按着凤衣宫的五彩分布将那五块水晶石一一放入石盘上的空格中,只听“吱呀”一声,那石床竟自己缓缓打开,有一丝微风从地下传来。   “果然!”只听得衣凰一声低喝,略有欣喜地看了苏夜涵一眼,道:“这五彩果然与凤衣宫的有所相似。”   二人从那洞口下来,摸索着走了几步,不远处便有光亮,想来该是洞口了。走出去一看,那果然是出口,只是并非通向山谷外面,仔细一看,却是进了山里,而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间形似屋子的山洞,看那模样,该是有人住过,甚至现在里面还住着人也不一定。   “进去看看。”衣凰说着看了一眼苏夜涵,见他俊眉微微蹙起,不由疑惑问道:“怎么了?”   苏夜涵垂首想了想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闻言衣凰不由微微愣了愣,复又将这山洞仔细看了几眼,不知是何缘故,她竟也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蓦地,她神情一怔,与苏夜涵同时看向彼此,似是想到了一处去,沉声道:“圣卷!”   片刻不耽搁,衣凰从怀中取出那本被小心包裹着的卷轴,打开一看,其中一处所画图像,与这里虽有些许出入,但是还是辨认得清,这里正是画中所指之处。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白玉真衣的存在?”饶是衣凰一向镇定,这会儿也不禁有些紧张。苏夜涵将圣卷重新守好放到她手中,缓缓道:“白玉衣主既是留下圣卷告知,那这白玉真衣就必定存在。否则,她也不必让每一任衣主都要竭尽全力去寻找,即使找不到也要交由下一任衣主。”   言及此处,二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而后缓缓步入洞内。   除去外面那一处宽敞之处,再往里面便渐渐变窄,洞里一如前面那个山洞,都是以开光水晶石照明。二人边走边小心着四周的动静,突然衣凰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后的地面上早已爬满蛇虫,一个个色彩斑斓,然却也是剧毒无比。   “走!”衣凰低喝一声,抓住苏夜涵与他一道向前掠去,不想刚走出没多远,便只听“嗖嗖”几声,那墙壁内骤然有银光闪闪的细针齐齐射来,若非二人闪避及时,只怕就要千疮百孔。   避开了那些毒虫与暗器,待二人落地,却发现这里竟是别有一番天地,宽敞明亮,正对前的墙壁光滑细腻,一座十字木架稳稳架在那里。   苏夜涵沉声道:“莫不是……白玉真衣被人取走了?”   衣凰瞥了他一眼,皱眉问道:“何意?”   “你看。”苏夜涵指了指那木架,“像什么?”   衣凰一看,顿然愣了愣,“放衣物的架子?”   “不错,据圣卷所言,这白玉真衣乃是藏在这样一座山洞里,洞里有打好木架,白玉真衣就放在上面。可是眼下一切都与圣卷中所言相符,却惟独这真衣已然不见。”   衣凰不语,沉默许久。娘亲临走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寻得这白玉真衣,却是不想……   她掠身上前,正要伸手触上那木架,突然只听苏夜涵惊呼一声:“小心!”继而闪身上前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那木架,只见那木架顶端赫然立着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毒蝎,让二人惊异的是,那毒蝎竟是彩色,便是这般看着,都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来者何人——”清越冷冽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那是朗朗女子声音,嗓音中带着一丝冷傲的杀气,“你们可知,擅闯此地者,杀无赦!”   二人抬头望去,却是捕捉不住那声音的源头。   “前辈,晚辈无心冒犯,贸然闯入实是有重要之事。”衣凰抬首,沉着气息朗声说道,“可否请前辈现身一见?容晚辈解释清楚。”   而后她贴近苏夜涵,小声道:“既然这里有人,她说不定能知道白玉真衣的下落,你一会儿见机行事。”   苏夜涵沉沉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点头。   只听“呼”的一声,就在二人不经意间,一道白色身影骤而闪过,直掠过二人头顶,稳稳落在那木架前方。   来人一身素华白衣,衣袂轻飘,长发未曾束起,只是任由其顺直垂下,明眸如炬,眉目如黛,那是一张倾城绝艳之容貌,三分洒脱、三分冷傲、三分清贵,还有一分是隐隐散出的大气。   当真是没想到,在这隐蔽的山谷里,竟还隐着这么一位容易绝世的女子。   只是,方一见到她,苏夜涵就忍不住狠狠一皱眉,这张脸当真是好生熟悉!   “呵!”她的一声冷冷轻笑唤回二人思绪,只听她淡淡道:“你们倒是有些能耐,竟是能破了石盘上的玄机,那便说说到这里来做什么?如果你们能给出我满意的理由,兴许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夜涵略一沉吟,不由将目光移向衣凰,他心下暗暗吃惊,那女子身上所着白衣,在水晶石的照耀下隐隐闪着耀眼的光,那根本不是寻常衣物,却正是他们要寻找的白玉真衣,那件以轻薄白玉片精制而成的、另一个象征凤衣宫衣主身份的白玉真衣!   让他惊讶的是,自从这女子出现之后,衣凰的神色就一直有些怪异,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动也不动,这会儿听得女子开口说话,她已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几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苏夜涵拉过衣凰的手在手中,发现她的双手冰凉,下一刻便见她微微上前一步,对着那白衣女子,声音颤抖地喊道:“娘——”   闻得此言,其余二人齐齐愣住。苏夜涵蓦地抬头看向那白衣女子,只见她一脸怔愕之情,目光紧盯衣凰,凤眉微凝,他霍然发现这白衣女子长得与他的娘亲冰贤妃竟是那般想象,自然与衣凰也是相似万分。   夙飖! 【二百六十九】涵王归来退敌军      时已近五月,再过几日便是夏至。天气越发炎热气啦,加之北方干燥无比,风沙颇大,莫说银甲军,便是久居北方的突厥军也有些不好过。   苏夜洵将手中的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眼角的疑惑越来越浓,神情也是越发严肃,蓦地,他放下手中的图纸,抬头对帐外道:“传冉将军来见。”   没多会儿冉嵘便快步走进帐内,未及对着苏夜洵行礼,就被他挥手阻止了他,屏退所有人,这才沉声问道:“这张图纸从何而来?”   冉嵘也微微凝眉,道:“这事说来也怪,那晚末将正领兵与雍州城内的突厥军对战,突然手下小兵来报,道是有人将这张图纸交与末将,末将与夏总兵细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夏总兵道这张图纸乃是雍州城的地形图,而这其中标明的一些地方想来就是城里城外他们的军队岗哨分布。末将看着字有些眼熟,可是又不敢擅作主张,就只好请洵王过目,一辨真伪。”   听得冉嵘这番解释,苏夜洵心下疑惑越发深重。他定定地看着冉嵘,沉着脸色道:“没错,这确实是七弟的字。”   冉嵘一惊,道:“怎会?难道涵王没死?”   苏夜洵不摇头也不点头,这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太过突然,让他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若说苏夜涵没死,可他和苏夜泽、苏潆汐以及衣凰都是亲眼看着他入棺。可若说他已死,那这图纸又该如何解释?苏夜涵的谨慎小心无人能及,这世间断不会有人能模仿得了他的字……   莫不是,这次突厥盗走尸首,其间竟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冉嵘又道:“既然洵王能确定这是涵王所作图纸,那也就是说涵王并没有死,说不定是郡主追回了涵王又将他救活了。只是至今郡主和涵王仍未归来,想来定是遇上了麻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苏夜洵,苏夜洵心下明了,垂首想了想道:“传令下去,今日全军好生休息,吃好喝好,明日一早,强攻雍州城!”   “末将领命!”听得要攻城,冉嵘不由一阵兴奋,快步出了营帐。   这段日子,因着涵王葬身黑云阵中,银甲军早已是对突厥军仇恨不已,前些天他们又盗走了涵王尸首,更是让所有人恨之入骨,早有痛杀他们、为涵王报仇的心思,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了出战的命令,全军不由兴奋不已。   如今冉嵘、夏长空与苏夜洵两军已于雍州城外南方三十里处汇合,四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盯着雍州城,让城内突厥军不得不提高警惕,时刻防备着。   第二日一早寅时,雍州城守将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不知何时银甲军已经开至城门外,距城门不到五里路。这一震动让城门上下所以守城兵都狠狠一惊,打了个激灵,顿然惊醒。   “好你个苏夜洵,沉默了这几日,竟在这个时候突然攻城!”听得传报,琅峫不由狠狠地咬咬牙,而后一挥手道:“传令,迎战,本将亲自督战!”   战鼓声、号角声、厮杀声……苏夜洵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战场,时而他接过瞭望筒看向城门上坐镇指挥的琅峫,心底对这个异族男子有一股没由来的敬佩。   他承认,琅峫确实是个人才,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英雄,握政手腕也是很有能耐。他此一行离开突厥出兵中原,至今已数月,却未曾听到突厥传出任何对他不利的消息,相反,倒是听说突厥有一位十分精明能干的女子,已经替他一手打理了政事。   上一回在登州城外,苏夜洵不慎遭了琅峫的伏击,勉强吃力方才逃过一劫,而今日他准备充分,更是有冉嵘以及何子、祈卯一行十来人助阵,对上琅峫的军阵,依旧没有占得很大便宜,双方损伤近乎相同。   冉嵘目光凛凛,充满杀气,上前道:“王爷,请让末将前去会他一会。”苏夜洵稍作思索,而后点点头,他也有意速战速决,再拖下去只怕对银甲军不利。   冉嵘用力一夹马腹,子墨便嘶鸣一声,直直冲了出去,行至何子和祈卯之间,三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只听得冉嵘一声喝道:“布阵!”   一行十来人立刻各领一队人马分阵列队,每人身旁个随了一人,手中小旗不断摇晃,身后众人见状,纷纷按着讯号列成军阵,雍州城门上的琅峫见状,不由微微一愣,继而嘴角挑出一抹冷笑,道:“区区鹤翼与车悬,就想破了我雍州城?”他冷冷瞥了身旁的副将一眼,那副将即刻会意。   鼓点声突变,突厥军阵势也随之而变,原方才还慌乱一片的突厥军顿时迅速结阵,顺势列成无数撒星阵,直朝着鹤翼的左右两翼冲去,大有将其两翼折断之意。   冉嵘看得心下暗惊,这琅峫狡猾非常,他对苏夜涵的行军布阵手段早有防备,这一年多来苦练军阵,加之他本身就是个用兵将才,如今两军相对,他竟是丝毫不吃亏!非但如此,如此几番下来,银甲军已有偏于劣势之险。   就在银甲军步步后退,众人心中焦急不已之时,突然只听得后方鼓点有变,旁人不觉有异样,可是冉嵘、何子一行人闻之全都顿然色变,大吃一惊,继而眼中露出喜悦之色。银甲军众将士更是全都狠狠愣了愣,这熟悉的鼓声,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听到……   回身望去,虽看不清那里的人,可是那在空中舞动的旗子他们却看得清楚,随后只听得何子一行十一人齐声喝道:“结阵——”   顿时,战场上所有银甲军悉数弃了之前的军阵,眨眼间结成十一个小阵,交错分列在各个方位,只瞬间竟是将场中的突厥军团团围住。   苏夜泽策马匆匆赶至苏夜洵身边,欣喜不已地对早已眉峰紧蹙的苏夜洵道:“四哥……七……七哥……”   苏夜洵狠狠一愣,道:“说清楚点,怎么回事?”   苏夜泽缓了缓气息,方才道:“七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鼓点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场上十一阵中的将士也是越发兴奋,坐马不停地用蹄子踏地,显然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   银甲军后方搭起的高台上,一抹玄色身影赫然立在那里,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他身旁一名男子收紧气,突然对着场中大声喝道:“涵王已归,杀——”   “涵王已归……”   “杀……”   场上众将士皆受到这气势的鼓舞,积蓄已久的忿恨瞬间爆发出来,顿然喝马冲入阵中,眨眼间,突厥军死伤一片。   琅峫站在城门上,又惊又恼地看着战场上的情形,已然说不出话来,“这是……”   “将军!”他身旁的副将急急赶来,“这是什么阵法?”   琅峫不语,沉沉地看了片刻,眼中的惊讶之色却是始终未曾退去过……   ……   天朝边疆宴城。   这里虽同样地处北方边疆,却并没有雍州及东昌那几城的危急之况,城内依旧是一片祥和安乐的情景。   总兵府后院内,此时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只见园内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呵!”轻轻一声冷笑,一名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挥手屏退下人,沉声道:“真是没想到突厥这一次又算漏了一招,想这阿史那琅峫已经不是第一次着了咱们这位涵王的道儿了。”   “嗯,如此听来,这位涵王殿下倒真是颇有几分能耐,竟能三番五次击退琅峫。”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瞧他一副文雅书生相,眼中的精光却丝毫不弱,“想当初大人便是因为不敌这阿史那琅峫的五行军阵,才会被皇上贬谪至此,由一名边关守将成为一城总兵,不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那个中年男子却正是前年败在琅峫的五行军阵下的边关守将凌阳昊,这会儿听得年轻男子所言,他不由冷冷一笑,道:“宴城地处要塞,突厥若要快速退兵,这里是最近一条道。换言之,如今我们守着的是一块肥地,可是这肥地也有些烫手,处理得好了,本官权财两得,处理得不好,本官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自那次他被贬到此,至今心中怨气难消,他痛恨琅峫的狡诈,更恨睿晟帝的冷酷绝情,他领着难么多兄弟拼死守卫边疆,却只因为一次失误,就断然撤了他的边关守将之职,而让他做一个小小的宴城总兵,终日无甚重任。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坐山观虎斗了?”年轻男子显然已经看出他的心思,眼中不由划过一道冷冽寒光。   凌阳昊但笑不语,对着手中的鸟笼吹了吹口哨,逗得那鸟儿叽叽喳喳叫着。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突然只见一名下人匆匆跑来,在年轻男子耳边耳语了几句,男子脸色顿然一变,挥手遣退下人,而后走到凌阳昊身边小声道:“大人,涵王到了。”   “谁?”凌阳昊不由吃了一惊,“他不是刚刚回到离城,破了琅峫的军阵吗?”   年轻男子也是面露异色,二人对视一眼,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先见过这位涵王殿下再说。   二人刚一到达前厅,便见一名白衣男子正背对二人而立,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豁然回身道:“凌大人,好久不见。”   “你……”一见其人,凌阳昊不由愣了一愣。前年在北疆他虽得以远远见过苏夜涵,只是未曾走进了看得清楚,所以他也说不清眼前这人是不是真正的涵王,不过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这人身上的那股气势,清傲冷冽,漠然幽雅,当今朝中便也只有涵王有此气势。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随行而来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交到凌阳昊手中,道:“大人若是还有疑虑,弗如让王爷取出皇上御赐令牌一见可好?”   “不不……”凌阳昊连忙摆手,将涵王府的令牌交回那人手中,而后欠身行礼道:“下官参见涵王殿下。”   闻此一言,众人也纷纷行礼。   “本王此来实是有要事拜托大人,大人就不必与本王拘礼。”苏夜涵神情清淡,如狐狼一般的眸子在凌阳昊与那年轻男子身上来回打量。   凌阳昊顿然一笑,道:“下官能力微薄,不知能帮得上王爷什么,不过既然王爷不辞辛苦赶来,下官就该一尽地主之谊才是。”他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男子,吩咐道:“你先行领王爷到厢房休息,本官这就去命人准备酒菜,为王爷接风。”   苏夜涵倒也不拒绝,看了身旁随从与那年轻男子一眼,道:“走吧。”   一路上年轻男子都沉默不言,静静地在前面带路,饶是如此,苏夜涵依旧早已看出他的不同之处,越是沉默的人越是得小心谨慎。   “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王爷言重了,小的只是这总兵府中的一个下人,何来尊姓?”话虽如此说,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卑亢之色,“小人姓言名午。”   “言午……”苏夜涵轻轻念叨了即便,嘴角微微勾笑,似是自言自语道:“言午,莫不是找了这么久,差的这最后一人竟是在此处……”   蓦地,他神色一紧,目光紧紧落在言午的左边衣袖上的一抹针绣的云上,定定地看了片刻,顿然就挑起嘴角笑开。“真没想到,天朝第一谋士世家竟真的留了后人。”   闻言,言午脚步顿然停下,回身警惕地瞪着苏夜涵,眼中有凛凛杀气一闪而过,苏夜涵却并不在意,目光依旧不离他的袖子,“言午言午,便是个许字,本王没有猜错吧。都说当年的第一谋士世家许家因着那一场灾难早已绝了后,却是不想天佑我朝,竟还留了后人。”他说着顿了顿,迎上言午并不友善的眼眸,依旧轻轻笑着,“许家世代传袭的一个习惯,便是在男丁左边衣袖上绣上类似于‘许’字云纹,女子则绣在右边,本王没有说错吧。”   言午沉默片刻,而后突然朗声笑开,微微点头道:“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直到我许家的事情,只是……”他说着微微抬头瞥了苏夜涵一眼,眼中有狡黠微光一闪而过,而后上前靠近他道:“只是郡主这般前来相见,却是不知是涵王殿下之意,还是郡主自己的主意?”   这一下轮到“苏夜涵”——即衣凰微微愣了愣,继而挑眉笑开。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看似文弱,竟是一眼就已经将她的身份看穿,当真是一双好毒的眼睛。   “郡主大可不必惊讶。”言午淡淡道,“苏氏一族都有这夜狼一般的墨绿深眸,而郡主没有,而放眼整个朝中,同时手握皇上御赐令牌与涵王府令牌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勿论是要假扮成涵王殿下只身前来会凌大人。小人思来想去,敢这么做的,应该就只有前段时间与涵王一并失踪、与涵王感情深厚的清尘郡主了。”   “哈哈……”闻言,衣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愧是第一谋士世家的后人……啧啧,让你守在这么一座边疆小城里着实太可惜了。”   言午微微敛目,道:“郡主此言是……”   衣凰挑眉,眸底澄澈清冽,但笑不语,言午的心里却骤然翻腾起来。 【二百七十】情教生死两相同      酒过三巡,醉意微酣。   凌阳昊忍不住问起“涵王”此行目的,衣凰举杯轻笑,道:“如今我军已经将突厥军节节击退,阿史那琅峫发现自己兵力不如我朝,定会寻找机会迅速撤退。本王希望借大人这宝地一用,在突厥军从此处撤回之时,将他们困于此处。”   “哦?下官这寸亩小地竟还有如此用途?”凌阳昊故作惊讶问道,衣凰神色了然,从腰间取过那枚涵王府令牌放到凌阳昊面前,道:“本王以此令牌为证,只要大人能替本王守住这最后一道线,待本王回京之后,定是不会忘了替大人表明功劳。”   凌阳昊连忙摆手道:“王爷这说得是哪的话?下官身为我朝子民,本该为皇上出力分忧。只是……”他说着不由为难地垂首叹息,“只是下官已经多时不曾带兵领将,且宴城之中兵将不足,怕是不足以拦阻突厥军。”   闻言,衣凰不由清冷一笑,道:“这事大人不必担忧,到时候本王自会派兵前来增援大人。”   凌阳昊不禁哈哈笑开,道:“如此甚好啊,既然王爷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下官要是再有些无关紧要的担忧,事实不该啊。王爷尽管放心,下官定会谨记王爷之令,定教突厥军在此消失。”   他说着看了坐在一旁的言午一眼,但见他神色淡然,与他相视一眼之后,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意。   既然酒菜吃得差不多了,事情也谈妥,衣凰不欲耽搁太晚,饮下最后一杯酒,对凌阳昊道:“既是如此,本王明日还要赶路,便先行回去歇着了。”   “好……”凌阳昊与她一起起身,行礼道:“王爷慢走。言午,送王爷。”   言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底闪过一道杀意。言午不动声色,缓缓跟在衣凰身后,刚出了门没走几步,突然只见衣凰与随行侍卫身形一晃,倒地不起。   微微皱眉,言午回身看向凌阳昊,“大人,这……”   “哼……”只听得凌阳昊冷笑一声,缓缓走过啦,“他这根本不是想要借宴城阻拦突厥军,而是有意要接此举,夺了本官宴城总兵的位子。他若当真有把握大败突厥军,又何须我宴城出力?想来这一次突厥军定是如传闻不假,来势汹汹,便是银甲军也难以抵抗,既是如此,本官有为何要助他拦截突厥军?本官若放他们安然通过,来日突厥定会重重酬谢,本官又怎会在乎那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小赏赐?”   “大人的意思是……”   凌阳昊看了看手中的涵王府令牌,对言午道:“处理了他们,手脚利落些,若有人来问,就说宴城守卫在巡逻时发现了这两句尸体,便是根据涵王府的令牌猜得他们的身份。”   言午不语,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定定地看了衣凰两眼,突然举刀砍下。   “噹……”刀刃深深扎进墙壁内,刀柄还在不停地摇晃着,发出低沉的声音。   凌阳昊不可置信地看着言午,右手紧紧捂着受伤的左臂,而后便见衣凰与其随从缓缓从容站起,面色淡然,竟没有丝毫异样。   “你没中毒?”   “呵呵……”衣凰轻笑一声,看向言午,只听得言午冷声道:“如今这世上,能对她吓得了毒的,怕是没有几人。”   衣凰挑眉道:“我果然没有算错,更没有看错你。”而后她看向凌阳昊,沉声道:“凌阳昊,你当真是阴险歹毒,狼子野心,今日本王便除了你!”   ……   夜色灰沉,空中无月,星光满天。   北方的风沙无论何时都可能顺势而起,银甲军营内一片欢腾。   银甲军接连两日大败雍州城内突厥军,士气大增,如今已将突厥军困在城内,加之涵王归来,众将士不由心情大好,苏夜洵与苏夜涵允他们今晚稍作放松,不过只可吃肉不可喝酒。   见此情形,苏夜泽忍不住想起前年七月他们回朝途中,在那个小镇外比试趣事,想当初邵寅、方亥、董未以及巩申仅仅四人,就将他们一众将士击败,那时他没有在意,而今日一见总有些恍若隔世之感,那四人以及何子、祈卯一行人,已然都成为苏夜涵如今手下得力干将,独当一面,而他也隐隐从几人的名字中察觉了一些规律,那日一见苏夜涵所布下阵法,他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天干地支中的十二地支,如今独独缺了“午”,只要再找到这个“午”,十二地支便齐全了。   “喏……”他提了两壶酒走到正静坐场外的苏夜涵身边,递给他一壶,“你的伤势如何?能喝酒吗?”   苏夜涵淡淡一笑,接过酒壶,道:“浅酌尚可。”   “哈哈……”闻言,苏夜泽忍不住大笑出声,揭开盖子一阵猛灌,“这酒到底是比不上衣凰所酿……哎呀,衣凰要是在的话,定要怪我偷偷给你酒喝。”   提及衣凰,苏夜涵的眸色没有了的稍稍一缓,苏夜泽看在眼里,笑问道:“七哥,那几日你与究竟遇上了些什么事,你倒是与我说说嘛,你这一日不说明白,我这心里就一日不得安生。”   苏夜涵微微敛目道:“能有什么事?那日我自黑云阵中出来,身受重伤,憋着一口气没有缓过来,说来倒是多亏突厥探子开棺盗尸,被衣凰追上之后将我救活过来。只是我们在暗中查探雍州城内情况时被琅峫发现,便让我的随从带着图纸先行离开,我与衣凰则无意中逃进了一座山洞……”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不由想起那日突然出现的夙飖。   所有人都道夙飖已死,却是无人知晓,当时她身受重伤,药石无医,却并没有死去。她独自离开贺琏之后,不慎坠落一处悬崖,幸得半途中被树枝拦住,而后又落入水中,这才捡回一命。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事倒真让夙飖遇上了,她竟在无意间找到了那座藏有白玉真衣的山洞。只可惜她伤势太重,虽得白玉真衣护体多年,可一旦真衣离体,她便再无医救的可能。   那日在山洞内,衣凰眼睁睁地看着脱下白玉真衣的夙飖沉沉阖眼,却无能为力。她身为医者,心里比谁都清楚,即便不取下这白玉真衣,夙飖也撑不了多时,一直以来她之所以强撑着,只不过是在等,等凤衣宫的人找到这里。所以在夙飖闭眼之前,她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却在她咽气的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们这一对母女当真都是倔强得让人无可奈何……   “七哥?”看苏夜涵神色若有所思,苏夜泽不由出声打断他,“我问你话你还没回答我呢,衣凰现在怎么样了?”   苏夜涵回身,侧身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她在宴城。”   “宴城?凌阳昊?”这段时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对各处各地的地形极其守将都有了颇深了解,“七哥是想让衣凰去说服凌阳昊?”   苏夜涵冷声道:“若能说服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就必除之。”   “啧啧……”听着他冷冽的嗓音,苏夜泽忍不住连连摇头,叹道:“有咱天朝第一才女清尘郡主相助于七哥,这帮突厥小贼的死期也差不多该到了。”   苏夜涵只是冷冷笑着,并不出声。苏夜泽喝了两口酒,突然又道:“对了七哥,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之前我在夏长空那里见到一个怪人,他坐着轮椅,又戴着斗笠遮了脸,可是我总觉得与他好生熟悉,似是在哪见过,七哥可认识此人?”   苏夜涵心下明了他所言何人,便微微点头,“认识。”   苏夜泽又问道:“那他姓甚名谁?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他?”   苏夜涵微微一沉吟,低声道:“陌缙痕。”   “陌缙痕……”苏夜泽反复念叨了几遍,“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缙痕……”蓦地,他神色骤变,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清淡神色的苏夜涵,低喝道:“你是说,他名为缙痕?”   见苏夜涵点点头,一副了然神情,显然是心中有数,苏夜泽却平静不下来,站起身在他面前来回走着,嘴里不停念叨着:“缙痕……”   这世上,他们知道名为缙痕的,就只有那一个人——葬身东宫火海的前太子,苏夜澄。   “这是怎么回事……”他思来想去,却还是想不明白,当初他们是亲眼看见苏夜澄与楼均陌的尸体一起呗抬出来的,他与苏夜涣还有衣凰一起为他挑选的玉茗扇坠都还留在身边……   等等,衣凰?   见他这神色,苏夜涵便知他心里有了底,不由在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果真是她?”话问出口,他心底已然有了答案,又好气又好笑地愣了半晌,而后轻呵一声,在苏夜涵身边坐下,垂首叹道:“看来,七哥一早就已经知道?”   苏夜涵并不否认,苏夜泽又道:“如此说来,那段时日你二人闹得那么僵,也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在你们心里,早就已经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待看到苏夜涵嘴角那一抹清淡却难得随和的笑意,已然不需要他说太多,苏夜泽便已经明了。他低头失声一笑,连连唉叹了几声,而后道:“也是,你们的心思我是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只要看到你们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伤痛、悲愤以及回忆,苏夜涵心里明白他是想起了苏夜涣。他们这帮兄弟,战死的、火陨的、被人害死的……如今已所剩无几。苏夜泽对几位兄长的感情尤为深厚,尤其是对苏夜涣,当初苏夜涣刚刚离去,他就像疯了一般,拼命苦练武艺,每每看见他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华贵妃都要心疼得直掉眼泪。好在那段时间的苦不是白吃的,此一行两位兄长都明显感觉到他长大许多,也沉稳许多。   “七哥,十三哥……”就在二人沉思之际,突然只听得苏潆汐一番叫嚷,边喊边朝着二人这边奔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衣凰回来啦……” 【二百七十一】四处布防断救援      于苏夜泽而言,衣凰的归来并不是唯一的惊喜之处,当那个人从衣凰身后缓缓走出,苏夜泽不禁有种“阴魂不散”的冷飕感——   “你怎没来了?”   见他这般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色,段芊翩心底的挫败感不由更深一层,撅着嘴瞅了他两眼,蓦地一跺脚,扭头跑开了。   见状,苏夜洵与衣凰几人一齐狠狠对瞪了他一眼,便是苏潆汐也替段芊翩感觉委屈。她虽然一开始对段芊翩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段芊翩也没那么讨厌,虽然她刁钻野蛮了些,但是应该姑娘家,竟能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也是不易。   苏夜洵在营外不远处的河边找到段芊翩,从背后看去,只见 她双肩微微抖着,苏夜洵不由低头无奈一笑,朗声道:“在洵王府那么久也未曾见你掉过眼泪,今天这是怎么了?”   段芊翩连忙擦了擦眼泪,回身瞥了他一眼,倔强道:“我哪有?”   见她不愿承认,苏夜洵也就不再逼她,转而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我接到京中传书,舅舅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听他这么一说,段芊翩原本忍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两滴,苏夜洵轻叹一声,又道:“我本以为这个时候你会留在家里,万不想你竟追到这里来了。”   段芊翩撇撇嘴道:“听说银甲军在北方遇着难处,我心里着急,担心得很。爹爹突然就这么离开了,我害怕……害怕还会有人也这样无声无息地就离开我……”   闻言,苏夜洵不由呵呵一笑,道:“只怕你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表哥……”段芊翩赧然道瞪他,他却笑得更欢,“放心吧,等这一战结束回京,我即刻向父皇和母后帮你讨个好日子,也好把你和十三弟的亲事办了,在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段芊翩的脸上顿时一片绯红,低垂着头不作声。   不经意间,苏夜洵回身正好瞥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犹豫不前的苏夜泽,不由挑眉淡淡一笑,悄悄走到他身边,意有所指地使了个眼色,而后径自离去。   营中,衣凰呵呵一笑,走到帐门前正要撩起门帘,却有人抢先了一步,她侧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言午,与苏夜涵一道入内。   “方才我与言午在半路上遇上段姑娘,她险些将我们当成贼人,动起手来。”   苏夜涵不由抬头看了言午一眼,眸色幽沉,看得言午心下微微一凛,继而又挑起嘴角淡淡一笑,道:“你当真是时刻不忘收买人心。”   听得此言衣凰不由凤眉高挑,瞪着他道:“我这么卖力地收买人心,为的是谁?”   苏夜涵便了然一笑,抬眼再度打量了言午一番,而后垂首沉声道:“何子。”   何子应声入内,“王爷。”   “带言午去熟悉一下周围环境,顺便把该教给他的东西都给他说明白。”   “是。”   对于苏夜涵这般沉冷漠然的语气与态度,何子几人早已是见怪不怪,言午微微皱眉看了衣凰一眼,见她眸色静淡道瞥了他一眼,他心下豁然似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多言,跟着何子出了营帐。   看着二人的背影,衣凰不由弯起嘴角一笑,道:“听说那日你以怪异军阵力挽狂澜,硬生生地击败了琅峫,莫不是你已经先一步将那阵法用上了?”   “嗯。”苏夜涵淡淡应着,似是无意识道伸手替她弹去身上因连夜赶路而沾上的灰尘,“只可惜留了一道缺口,终是没能将他们一举灭掉。”   衣凰笑道:“如今,这十二个人总算是齐了,我也总算是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这期待许久的阵法,究竟是有多玄妙,竟能让你筹备这么多年,隐而不发?”   苏夜涵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笑意,紧紧盯着她的脸看,目光灼灼,看得衣凰不由微微愣了愣,而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罢,她站起身,还未离去,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随之有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衣凰被他这一句没前没后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他便解释道:“现在还不是用上军阵的时候。人身肉做,又怎能敌得过火炮攻击?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绝了雍州城内的粮草接应和火药供给,只有耗尽了他们的火药,我军才能将伤亡减至最小。”   他缓缓说着,气流从衣凰耳边划过,虽然已经不止被他这般抱在怀里,可是衣凰心底依旧忍不住微微一动,“我在雍州城那几日,你既已探得他们的军防布置,可有一并探清他们的粮草及火药量?”   “嗯,这几日连连正面交战,他们的火药想来以所剩不多,过不了多久就该用尽了。”他说着顿了顿,目光稍稍一沉,“眼下唯一要防的,就是突厥来的援兵。”   衣凰微微凝眉,道:“如今琅轩已死,琅华手不握寸铁,从未上过战场,不知这一次会是谁前来相助于琅峫。”   苏夜涵道:“不管是谁,我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琅峫既然放心让他这个时候前来接应,想必这人该不会是寻常人。”   衣凰微微点点头,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听得帐外有人道:“王爷。”衣凰不由从他怀中挣脱,看了他一眼,苏夜涵道:“进来。”   来人是何子和言午,只见何子神色微有些异样,继而听言午道:“王爷,明日可否容属下前往雍州城外一看?”   听得他自称“属下”,衣凰嘴角掠过一抹浅笑,苏夜涵却丝毫不动声色,沉眸问道:“为何?”   言午道:“这个属下要等看完情况才能回答王爷。”   何子不由侧身瞥了言午一眼,见言午神情平淡,即使面对的是沉冷漠然的苏夜涵,依旧镇定、毫无惧意,他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   果然,苏夜涵沉默片刻之后,淡淡开口道:“好。”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何子、祈卯以及言午三人便匆匆策马离去,待得傍晚时分方才归来,而后与苏夜洵、苏夜涵二人说了些什么,晚间,所有将领便齐集一处,守在帐外的士兵虽不知晓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就看这氛围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夜洵与苏夜涵坐主座,面前摆着一张新作的地形图,苏夜泽、冉嵘、祈卯、夏长空、何子以及言午分列两侧,个个神情肃然。   只听得苏夜洵道:“之前我们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攻城以及阻断他们的通路上,若非言午这一提醒,倒差点忘了他们抄小路运送粮草的可能。”   言午接过话道:“雍州地势特殊,八面通路,隐蔽小道更是不计其数,加之如今雍州以北的大部分州城都在突厥的控制下,若是他们想要偷偷送了东西进城,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来,我军若想尽快攻下雍州城,怕是不可能了。”   苏夜泽不由出声道:“既是如此,那便将他们的路堵死,只要东西送不进雍州城,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夜洵微微蹙眉,把目光移向苏夜涵,只见苏夜涵略一沉吟,而后缓缓道:“方才言午也说了,从突厥进入雍州城的道路颇多,而且我们的人若要设伏,必须距离雍州城有一段距离,如此一来就需要大量兵力……”他说着顿了顿,抬眼扫过众人,“最重要的是,行军领将。”   闻言,众人不由都无声沉默。   见状,苏夜涵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看了看苏夜洵,正好迎上他看来的目光,二人似是想到了同一处,苏夜涵道:“若是之前,这行军将领确实是个难题,不过现在……”   众人一听,眼中齐齐闪过一道亮光,抬眼看向二人,苏夜涵看向何子道:“让元丑他们全都进帐。”   只消片刻,十二人中余下几人便齐齐入内,看着整齐站在面前的众人,苏夜涵心底没有来的一阵安稳,尤其是在看到最后到来的言午时,眼中有一抹赞许之意闪过。   不愧是许家后人,确有过人之处。   此次行军,苏夜涵是睿晟帝钦点的主帅,是以众人心中对此没有了去年那番疑惑。只见苏夜涵手指在面前的地形图上缓缓划过,朗声道:“何子、方亥前往旭林山,元丑与易辰前往神女镇,曾巳与严戌前往陇坡,董未与巩申前往甘水谷,你们每一路各领五千人,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让突厥军有所察觉,一旦发现给雍州运送东西之人,务必将他们截杀在雍州城外!”   被唤到名字的八人齐声道:“末将领命!”   苏夜涵又道:“祈卯与谢止领一万人在左侧等到接应,夏长空与邵寅领一万人在右侧,十三与冯酉领战车队及两万人马在雍州城正前方埋伏,一旦他们其中任一一队开战,你们便出面从正门进攻,绊住他们的守城兵将。”   “末将领命!”   “涵王……”言午见苏夜涵似乎已经吩咐完毕,不由微微蹙眉,苏夜涵看出他的心思,微冷一笑,道:“你留下,和本王与洵王一并守阵,你心思细腻,思虑周全,暂且就不要亲上阵前了。”   言午了然,垂首道:“属下遵命。”   “另外,派人通知登州、章州,严加防范,防止有人打登州的主意。”   不出两天时间,各处便派人来报均已潜伏妥当,剩下的就等着突厥人马自己送上前来。   苏夜涵紧紧盯着那张地形图,看了许久,眉头便也皱了许久,虽然一切都已紧密安排妥当,可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漏了些什么。   “在看什么?”苏夜洵自外面走进来,一见苏夜涵这神情,便知他心中有事。苏夜涵把地形图推到他面前道:“四哥可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夜洵不由凝眉仔细看了会儿,缓缓道:“未曾发现有何不妥……”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在图上慢慢划过,就在他的手指划过逆水潭时,顿然一停,蓦然抬头看向苏夜涵,果见他神色也是微微一凛,“这里?”   说完,苏夜洵又忍不住摇摇头道:“可是这里水流湍急,水势比较猛烈,莫说带着粮草,便是轻身通过都很吃力,他们会选择这条道儿?”   苏夜涵面色凝重,沉声道:“我们这么想,他们自然也会这么想。”   “可是我们所有人手都已经派了出去,若是现在调回,只怕会惊动琅峫……”   “哗……”门帘被人掀起,衣凰应声而入,眼角噙着一抹狡黠笑意走上前去,葱白手指点在逆水潭处,挑眉道:“让我去。”   “不可。”苏夜涵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言午站在一旁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苏夜洵也是一脸不赞同,淡笑道:“出谋划策你确实很有一套,可是这与领兵打仗有太大差别,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瞎掺和了。”   闻言,衣凰不由凤眉高挑,甚是不服气地看着二人,还未及再开口,就听门外小兵报:“禀二位王爷,逆水潭处有动静!”   苏夜涵沉声道:“说。”   “我军探得有一对人马正朝着逆水潭的方向而来,大约有五万人,像是突厥的人马,他们……”那小兵说了好几遍“他们”,似是有些犹豫,一抬头迎上苏夜洵与苏夜涵询问的凌厉目光,忙道:“他们的领将是个女人。”   “噗嗤……”话音刚落,衣凰便突然笑出声来,嘴角含笑地看着二人,眼神意有所指。“女人的心思可不是你们想猜就能猜得透的,所以对付女人,最好也是女人比较适合。”   她所言倒是不假,苏氏兄弟二人不由相视一眼,而后点点头,只听苏夜涵道:“那好,我就给你五万人马,且看你要如何拿下这个女人。” 【二百七十二】狠绝凌厉旧王后      看着衣凰离去的背影,二人神色之中都有些许深沉。   尤其是苏夜洵,从苏夜涵答应让衣凰前往逆水潭时,他便微微蹙眉,言午早已看出他脸色不对,只是碍于苏夜涵主帅的身份,他不便多说什么。   “七弟,你当真放心让衣凰独身前去?”他说着侧身看了正看着衣凰离去方向出神的苏夜涵。   听此一问,苏夜涵不由稍稍垂首,微微摇头,“她的能力与聪明我们是有目共睹,可是让她一人前行,我自是不可能放心。只不过四哥与我都明白,若是我不让她去,只怕麻烦会更大。”   这一点苏夜洵倒是从不否认,衣凰的脾气他们都了解,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闲在营中,看着别人忙忙碌碌,她定然是做不到,若是她铁了心要前去逆水潭,她就必有法子。与其到时候遍寻不得她人影,倒不如痛痛快快答应她,这样至少可以知晓她如今身在何处。   不远处,一名小兵牵了匹坐骑缓缓走来,听到动静,苏夜洵循声一看,不由微微愣住,这不是苏夜涵的坐骑么?   突然,他神色一怔,终于明白过来,定定地看了苏夜涵半晌,骤然就垂首轻轻摇头一笑。   “原来……”他没有把话说完,一旁的言午却已明白他话中之意。   看得出两位王爷似是有话要说,他很识趣地向后退了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隐约听到苏夜洵沉声对苏夜涵道:“这便是我总是输你一着的原因么?”   苏夜涵俊美轻轻凝起,直视着苏夜洵的目光,听他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输给你了,因为这一切并非从两年前开始,而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父皇的寿辰宴……”   他缓缓一顿,不由想起去年衣凰在洵王府与他说过的话,她说,她与苏夜涵之间的纠缠其实早在那一年的麟德殿内便已经埋下了种子,十年之后种子早已发芽长大,再想要轻易除去,已非易事。   苏夜涵稍稍垂首,虽是不言,可他眼中的深意苏夜洵却看得明白,也理解得透彻。他的七弟一直以来都是那般淡薄无争,直到衣凰出现之后,一切开始变得不同。他会发怒,会介意,会生气,会争取,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万事皆顺其自然、不争不抢,他为了衣凰,甚至开始丢弃他一贯的习惯与作风。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乎衣凰,已经到了似乎可以彼此心灵相通的地步,他会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思虑周全,更有甚者,为了保护她和慕家的安全,甘愿背负衣凰的怨恨与责怪,却只字不言。   苏夜洵心里明白,即便他与苏夜涵一样爱衣凰,甚至比他爱的更深,可是他却给不了衣凰想要的,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摸不着的,他输,也仅仅是输在了这一点。   “你当真要去?”他再次问苏夜涵,答案却已经十分明显,苏夜涵微微点点头,道:“先下那里是最重要的一条道儿,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人截住,营中之事就要有劳四哥了。”   苏夜洵点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我会处理好。”   苏夜涵便不再多言,淡淡一凝眉,与玄文一道策马离去。   逆水潭附近,正如那小兵来报,确有一大队人马正朝着雍州城的方向而去,且看他们速度不紧不慢,却都是小心异常,一路注意隐蔽,显然是不想被人发现。   前面便是那个水流湍急的水潭,这里曾经多次有人搭建木桥,却怎奈每每遇上水势突发之时,便会被冲毁,久而久之,四周的人便也放弃了。   除却面前这一处过路,不管是往上游还是下游,都有数十里沿岸悉数是怪石丛林,想要换个地方通过根本是不可能。   那领头的女将目光沉沉道看了一会儿,抬手一挥,喝道:“把粮草全都抬起来,过!”   话音一落,便见队伍中走出一群身形魁梧的壮汉,竟将那存放粮草的车子抬了起来,而后在前面之人的领路下,毅然走进水中。   好在这一处有突起的石道,水深不过腰,地盘扎实沉稳些的武夫,应该都能勉强通过,只是马匹是过不去了。那女将领倒是毫不犹豫,冷眼看了看马匹,厉声喝道:“杀!”   “王后!”身后将士齐齐一愣,看着自己心爱的坐骑,有些不忍下手,“为何不能将马匹留在这里,留下一些人看守,待汗王的危机过去了,再来取走?”   闻言,那女将不由冷冷扫过他面上,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你要知道,这些人竟然能将汗王逼到这个地步,就绝非寻常之人。莫说我们留下马匹和将士,便是我们今日从这里经过,他们也必会很快就能发现,哪还有等着我们回来取走的可能?与其将这么多上好马匹白白送于他们,倒不如干脆解决了作罢!”   听此一言,那将士豁然省悟。虽说杀了这些马匹他于心不忍,可是比之让他们白白落于银甲军手中,他宁愿将他们杀死!   “呲……”   突然听得一阵嘶鸣,一匹马倒地不起,鲜血飞溅。见状,其余人也只得纷纷照做。   好在这一次他们的行途略有些异样,进了天朝边境之后,大批马匹便已名人领回突厥,大多数人都是徒步行来,马匹并不算多。饶是如此,这浓浓的血腥味还是刺鼻得很。   那女将又道:“大家速速离开这里,若是周围有埋伏,他们循着气味,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啊……”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得一声惨叫,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兵不慎落入了水中,身旁之人根本来不及出手相救,他便已经顺着水流而下,瞬间消失无踪。   目睹这一切众人皆是心惊胆战,脚步稍稍有些犹豫缓慢,只听得那女将又一声厉喝,这才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待他们通过逆水潭,人数折损已近千人。   这边,衣凰远远地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由凤眉一凝,低喝道:“他们弃马了。”   身旁一名小将脱口问道:“为何?”   衣凰沉声道:“想来,他们已经过了逆水潭。”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路,嘴角蓦然划过一丝冷笑,“命全军呈一字横向布防设伏,斥候前往打探消息,一刻一回。”   “是。”   待那小将刚一离开,就有人从后面而来,对衣凰道:“郡主,后方有两匹快马正向我军靠近。”   “后方?”衣凰微微一愣,“何人?”   那小兵摇摇头,还未及回答,另一人又匆匆而至,道:“郡主,来人是涵王。”   闻言,衣凰骤然变了脸色。   不出一刻钟,苏夜涵二人便已行至衣凰身边,对上衣凰冷冷的眸子,苏夜涵不由浅浅一笑,并不作解释,倒是衣凰先开口:“我道涵王殿下今日怎的如此爽快?却原来是早有打算。”   苏夜涵微微挑眉道:“我若早告诉你,你定然不会让我随行。”   衣凰冷冷瞪他,心下却是一片欣喜与温暖,她又怎会不知他这是担心她?“突厥来军已经弃马,这会儿应该已经通过逆水潭,没有了马匹他们行动速度必会大大受限,可是也正因此,他们极有可能会选偏僻弯起的坎坷小道,便可大大阻碍马匹的速度。”   苏夜涵会意,沉吟片刻,唤来一名小将,“传令,兵分三路,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一旦发现的他们的行踪,立刻发出信号。”   “是。”   不多会儿,斥候急急而归,“王爷、郡主,已发现敌军来人领将是个女人,听得手下将士喊她……喊她‘王后’……”   “王后!”衣凰与苏夜涵齐齐一惊,随后听苏夜涵沉声道:“琅峫继位至今,未曾听得他新娶王后的消息,看来这王后就只可能是阿史那琅华的王后,薛延陀苍彤。”   衣凰没有点头,眼神却已经默认了他的想法,“薛延陀氏本也是王室一族,只是后来势力衰弱之后便投到阿史那氏门下,成为其一支贵族,薛延陀苍彤便是琅峫自幼青梅竹马、后却嫁于琅华的女子,想必是琅峫顾念旧情,如今琅华虽已被囚,她却还得以自由出入,甚至带兵领将。”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只听苏夜涵吩咐道:“告诉他们,这个女将,必须抓活的。”而后他与衣凰相互点了点头,分朝着两个方向而去。   聪明如苍彤,她早已发觉有些不对劲。只不过,琅峫既是这般倚重她,她自非寻常女子可比,领着一队精兵在前面开路。   如今这时节,正好赶上田里的庄稼都已长成,加之这里四处草丛茂密,足有一人多高,一队人隐匿在其中,若非仔细观察竟是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就在他们匆匆行路之时,突然只听周围一阵窸窣声,苍彤暗道一声“不好”,厉声喝道:“撤!”   刚一转身,却听得一阵清脆的折断草木的声音,随之四周的草木被手持弓箭的银甲将士所取代,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道素白色身影自人群后缓缓走出,目光沉沉地看着苍彤,良久,微微挑起嘴角一笑:“苍彤王后,我们总算见着面了。” 【二百七十三】收取闲心冷处浓   听衣凰叫出她的名字,苍彤微微一愣,不由隽眉紧蹙,警惕地看着衣凰,“我们认识吗?”   衣凰摇头道:“不认识,只是略有耳闻。”   苍彤不由冷冷一笑,道:“我薛延陀苍彤并非名传千里之人,你却对我有所耳闻,听来实在让人诧异。”   “呵!”衣凰不由轻笑一声,微微侧身瞥了身旁小将一眼,那小将会意,即刻领了几人朝着苍彤一行人后方而去。   “王后……”苍彤身旁的将士神色凝重,焦虑地看着她,却见苍彤神色始终淡然平静,冷冷瞥他一眼,并不多言。   不多会儿,那小将匆匆而回,小声对衣凰道:“郡主,这一队最多不过五千人,其余的四万多人想是从别的地方走了。”   分道而行,这早在衣凰的意料之中,衣凰并不觉奇怪。   其他地方陆续有烟火信号发出,想必是另外的队伍也已被发现。衣凰弯起嘴角淡淡一笑,抬首迎上苍彤的眸子,只见她眸色清淡冷漠,隐隐夹杂着一丝愤怒,心底骤然就微微一凛。   突然后方一名小兵匆匆而来,报:“郡主,所有粮草车辆均已查遍,都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衣凰骤然一惊,蓦地看向苍彤,见苍彤也是一愣,定定道看着她,道:“郡主?你就是清尘郡主?”衣凰无心解释,无声默认,紧紧盯着苍彤,话却是对那小兵说道:“速速前往其他各处,探清他们的情况。”   不到半个时辰,各处都传回消息,他们所查押送粮草的车辆全都是空的,而且将各处所截人数加起一算,竟是只有不到两万人!   会合之后,衣凰看着苏夜涵微冷的脸色,沉声道:“是我失算了,想来真正押送粮草的队伍根本没有过逆水潭。”   苏夜涵虽不出声,神色中却已经同意了衣凰的说法。身旁有人道:“末将这就领兵去追。”   “不必了。”他微微挥手阻止,目光凛凛道看向苍彤,“他们故意与我们周旋,拖延时间,甚至以杀掉马匹来麻痹我们,让我们误以为他们是为了过逆水潭。只怕,早在过潭之前,他们就已经兵分两路,这个时候东西应该早已送进了雍州城。”   闻言,苍彤的嘴角陡然划过一丝清冷的狡黠笑意,“王爷当真是好生聪明,这么快便将事情看穿了。”   苏夜涵冷冷看她一眼,蓦地跃身上马,冷喝道:“回营。”见状,衣凰也跟着上马,一行人朝着银甲军营而去。   这一次遇上的几路突厥来军一共一万七千多人,除却在两军相对时死去的五千多人,还剩下一万两千人。可是这一万多人中,回到雍州城的却只有不到两千人。   彼时,苍彤早已是伤痕累累,好在看守城门的将士眼尖将她认了出来,急急接入城内,送至琅峫面前,她与琅峫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沉沉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干净整齐的榻上,一道俊挺的身影在她床边来回走动,脸上是深深的担忧与沉重。   “汗王……”   听到动静,琅峫骤然向她望去,脸色一喜,在她床边坐下,“你怎么样?感觉好些没?”   苍彤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伤口已经包扎好,痛疼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   “汗王,对不起……”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琅峫一把按住,她不由急得眼泪娑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就不死……”   琅峫早已找一同回来的将士问过话,大约知道了那天的事情。   那日他们一行人被五万银甲军一路领着往银甲军营而去,作为天朝的第一强敌,突厥军的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一旦落于银甲军手中,必无生路可逃,与其如此,倒不如死个痛快。再说,他们答应过他们的王,定会保护好苍彤王后。   是以,在到达银甲军营之前,被俘突厥军突然一阵动乱,其中一万人似是早已做好战死的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堆起一道人肉墙,饶是银甲军再英勇善战,却终究需要时间,余下两千人抢了几匹马匹,带着苍彤朝着雍州城的方向逃来。他们身上显然随身携带了些许火药,眼看银甲军越追越近,便有一批人突然停下,引着火药冲入追击的银甲军中,银甲军顿时死伤一片。几番下来,竟是硬生生道地阻断了银甲军的追击,将苍彤带回了雍州城……   “别说傻话,你能回来最重要,再说东西已经安然送至城中,你已经尽力了。”琅峫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几欲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可是手尚未触及她的后背,便有生生缩了回来,淡淡一笑道:“总之活着回来了就好。你昏迷到现在一点东西没有吃,我去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送来,你先休息一会儿。”   苍彤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道掉眼泪。琅峫替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而后起身出了营帐。   托和也迎上来,小声问道:“王后情况如何?”   琅峫淡淡道:“已经醒了。运送来的粮草和火药都安置好了?”   “汗王放心……”   蓦地,琅峫一记冷眼落在托和也身上,托和也微微愣了愣,皱眉道:“以前你是将军,可如今你已接任可汗之位,是我们突厥的王,却为何还是让我们称呼将军?”   “哼,王……”琅峫目光投向南方,眸中有凌厉的杀气与野心渐渐升起,“本将你要做的王,绝非一个小小的突厥汗王,真正的王者该是一统天下之人,没有本族与异族之差,没有中原与蛮夷之别。”   托和也不由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霸气所怔,半晌之后他顿然笑开,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将军的目光又岂会只放在突厥上?将军尽管放心,末将就是拼了性命也会尽全力助将军完成大业。”   琅峫不言,只是在嘴角挑起一抹冷冽傲然的笑意。   ……   银甲军营,主帅营帐内,苏夜涵神色沉敛,眸色清肃,他不开口,其与众人便纷纷沉默。   银甲军大批出动,派出多路队伍,却始终未能将送进雍州城的粮草拦下,眼下众人接了苏夜涵的命令,留在原地不动,这一次仅仅是送了粮草及火药来,援助兵马却尚未到达,难保他们什么就会突然出现。   昨天突厥军拼死救下苍彤的情形让不少人心中微微震惊,而想起那个神色倔强的突厥王后,他们又不禁想起衣凰来,目光一转便落在苏夜涵身上。   言午道:“如今雍州城内粮草尚且充足,他们至少有半年时间可以闭不出户,加之如今他们火药在手,若是他们铁了心仗着雍州城易守难攻的形势,不肯出头,我们便也拿他们没办法,攻城固然重要,但毕竟不能白白牺牲我朝将士。”   他一席话正好说中苏夜涵与苏夜洵的心事,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只听苏夜洵缓缓道:“重要的是,他们既能将粮草送进城中一次,就绝对还会有第二次,他们关紧城门守城以待,我军却在外风餐露宿,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说完,二人纷纷将目光移向苏夜涵,苏夜涵垂首看着地形图,却已然感觉到二人的目光,稍一沉吟,他道:“传令下去,三天之后全军撤回鲁彦门与离城防守,这三天必须加紧防范,紧密注意雍州城的动向。”   二人点头以应,这样的结果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而眼下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白日里燥热非常,到了晚间终于稍稍有了些凉意。   帐内,衣凰正抱了件月色长袍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盯着,似是在缝补衣裳,就连有人悄悄走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嘶……”突然她轻轻呼了一声,抬起手一看,被针扎了的指腹已经冒血了,她不由狠狠皱眉,沉沉一叹,突然一道黑影自头顶罩来,苏夜涵在她面前蹲下,捏住她手上的手指气不得也笑不得,只是用一旁的丝帕擦了擦,而后抬头瞪着衣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的突然想起……”他说着看了看她怀里的袍子。   衣凰不由撅撅嘴道:“我只是看这袍子坏了一处,就想着给补上,谁知道……”   “呵呵,你给轩儿做的针包我倒是有幸见过……”苏夜涵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开,将她怀里的袍子取过放到一边,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昨日还威风凛凛道像个女将军,今日却又温温和和地似个贤妻,你这变化得倒是快。”   听出他在笑话她,衣凰不由凝眉冷对,“听你的意思,似乎我是什么都做不好?”   “不然。”在她动怒之前,苏夜涵先摆出一张笑脸来,而后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缓缓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安全全地待在我身边。”   衣凰微微咧嘴,向他靠近些,轻声问道:“冯酉何时能回来?”   “怎么了?”苏夜涵似是猜到了什么,“莫不是,孩子已经出生了?”   “嗯……”衣凰点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浅笑,“京中来信说是个女孩儿,三哥还帮着给想了几个名字附在信中,说是要让冯酉自己选一个。”   闻言,苏夜涵轻轻一笑,“快了,三日之后我们就回离城,今次与突厥这一战怕是还要耗些时日,孩子的满月酒我们是赶不上了,但是周岁之宴一定赶回。”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底笑意越来越浓,嘴角笑意如糖似蜜。   帐外,漆黑的暗处,一道身影伫立久久,也透过撩起的帘子看了二人久久,在看到衣凰这般笑容的那一刻,他终于抬步大步离去…… 【二百七十四】雍州城内再会面      一连数月,雍州城内竟是没有丝毫动静。   如此一来,反倒让离城之内众人摸不着头绪,两军遥城相对,眼下情况一动不如一静。   这段时间衣凰见过玄音一面,凭着她的记忆,一眼便认出玄音就是当初在润泽楼下那个训鹰的弹琴女子。   而今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除掉雍州城内的火炮,火炮一天不除,银甲军便一天不好攻城,即便勉强攻下雍州城,也只会是一座死城,还要赔上众多将士的性命。   转眼已是十月,两军对峙已近五个月。这五个月里可算急坏了苏夜泽,他心里急着攻雍州城,怎奈苏夜涵与苏夜洵不允口,他便什么也做不来。   银甲军留了眼下在雍州城附近,一旦发现琅峫有任何行动,即刻发出信号通知。这段时间里银甲军曾不止一次成功截下送往雍州城内的粮草,更曾灭了两队前来援助的人马,由是因此,虽然雍州城紧闭不开,银甲军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北方比之中原,气候略有不同,不过十月天,便寒风呼啸,前一天还艳阳高照,夜间凛冽狂风呼呼,第二日便见有白色轻絮缓缓飘下。   “下雪了!”   尚未及衣凰走出内营帐,就听到一声带着欣喜的高呼,继而就看到苏潆汐朝着外面奔来,迎面碰上衣凰,她不禁喜笑颜开道:“竟然这么早就下雪了,当真是难得。”   衣凰一把抓住她,免得她一直这么疯疯癫癫,“这里是北方,你当还是像京中那般?”   苏潆汐撇撇嘴道:“走,找十三哥去。”   “找他做什么?”   苏潆汐不悦道:“昨日我让他叫我行军布阵之法,他竟不愿,说是还有要事,要等到今天才有时间。”   衣凰忍不住纤眉一挑,故作惊道:“呦,你何时想起学这些了?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最头疼么?”   苏潆汐连连摆摆手道:“不是我想学,我只是不想一直这般无所事事,帮不上你们任何忙。你瞧段芊翩,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找四哥和十三哥教她这个教她那个,有时候他们谈论兵家之事她也能插得上嘴,你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就剩一个人什么都不知晓,在你们面前就像个白痴……”   她话未说完,衣凰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我道是为了什么,弗如你找冷统领教教你也行,他身为羽林卫统领,虽是常年居于宫中,不过想来自幼也习得不少兵书,你去问他,他必定倾囊相授。”   听出她话中调侃之意,苏潆汐不由瞪了她一眼,将头扭向一边,嘴角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想了想,她道:“不行,十三哥那点道行在七哥面前可是差远了,我还是直接去找七哥好了。”她说着偷偷瞥了衣凰一眼,揶揄地笑着,见衣凰神色不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起就走,“好啊,因为顺便让我瞧瞧咱们涵王是怎么教人的。”   不想两人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只听得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冉嵘正领着一队人马朝着训练场而去,个个神情肃然,身后苏夜洵与苏夜涵身披暗色披风,大步跟上。   瞥见随后出来的言午,衣凰上前一步拦住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言午神色凝重,稍稍一犹豫,道:“十三王爷昨夜离营,直至今早仍未归来,方才雍州城附近的眼线得到消息,来报,昨晚有一队人马潜入了雍州城,却未曾再出来,只怕正是十三王爷一行人。”   “什么?”苏潆汐顿时一声惊呼,“十三哥独自一人去了雍州城?”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忧虑地看了衣凰一眼,二话不说便朝着训练场的方向跑去,衣凰看了言午一眼,二人也一道随后追去。   午时之前,军队行至雍州城外,彼时苏夜涵也大约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昨晚领着一队人马悄悄潜入雍州城的确是苏夜泽,而他此行不为别的,竟是为了摧毁雍州城内的火炮。   得此消息,苏夜涵神色越发凝重,衣凰心中只觉不知该做何感,有担忧、有欣慰,更多的是气恼,气他不听命令,恼他不知天高地厚,孤身涉险。   他们刚到不久,雍州城内便派出使者前来见苏夜涵,道是今晚在城中设宴,邀涵王前往一叙。   说是一叙,然实则是一场鸿门宴。众人皆知,阿史那琅峫一直以来最为忌惮之人便是苏夜涵,而今他有了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想必现在这雍州城内早已布满埋伏陷阱,只等着苏夜涵一脚踏入,便可能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饶是如此,傍晚时分,苏夜涵依旧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前往赴宴。眼下苏夜泽在他们手中,他若去了,还有可能做些什么,可他若是不去,依着琅峫的脾气,只怕苏夜泽不会有好结果。   此一行,只有冉嵘、邵寅以及言午三人领兵随行,即便来了再多的人,有苏夜泽在城内,他们也是无从下手,强行攻城更是不可能。   按着约定,苏夜涵最多只能带十人进城,邵寅与言午以及几个好手随行,冉嵘就留下领兵,衣凰虽然放心不下,欲要和苏夜涵一起,却被他拦下。其实衣凰自己心里也明白,她去了未必是件好事,上一次她与苏夜涵一起从雍州城逃脱,这一次他们若是在一起出现在雍州城,必会引起琅峫的恼怒,届时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可就麻烦了。   说是晚宴,然则只是在一间较大的营帐内置了桌酒菜,苏夜涵一行人在帐外被拦住,道是只有苏夜涵一人可以进,其他人在外等候,便如同当初他二人和谈那般。入城之前苏夜涵一行人早已远远道看见过苏夜泽,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苏夜涵就绝不会退缩。   “哈哈……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机会这般面对面坐着。”琅峫笑声一如当初爽朗,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已然不再似去年那般轻松自如。   苏夜涵只是清冷一笑,“本王也没想到,甚至没想到这一战会一直拖延到现在。”   他用了“拖延”这个说法,让琅峫一听顿然皱眉,神色越渐冷酷。“呵呵……涵王是在责怪本汗不愿与你正面交锋?”   苏夜涵微微摇头,道:“岂能说是责怪?若是如此,那从你踏入天朝的第一步开始,我朝上上下下子民就该全都责怪于你,可是那又有何用?你会因为他们的责怪而撤回么?”   “自然不会。”琅峫答得干脆。   “那便是了。”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苏夜涵道:“既然你要的人是我,如今我已在你营中,你可以放回其他人了。”   “唔……”不想琅峫却是连连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让你从我手中逃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我怎敢再大意了?若我现在就放走了苏夜泽,就只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夜涵神色不动,淡淡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苏夜涵送到嘴边的杯子微微一顿,继而漠然一笑,道:“好。”   城外,银甲军阵营,冉嵘与衣凰都是神色冷肃地盯着雍州城的方向,如此已有一个时辰,突然只见一道白色光亮自城内升空,冉嵘便似得到了信号,与衣凰相视一眼之后,回身对着早已准备好的一队人马道:“你们速速随我前去营救二位王爷!”   不出一刻钟,人马到达雍州城门下,彼时已然可以听到门内一阵轻微的打斗声,不多会儿突然只听“吱呀”一声,城门竟是开了一条缝,虽然很小,却足够两人通过,冉嵘即刻令人上前,携了出城之人上马,而后匆匆离去。   身后“唰唰”之声不断,不断有羽箭落在脚边,更有一众将士中箭坠马,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其他人的速度。眼下,将十三王爷送回营中才是最重要的。   “啪——”琅峫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怒目瞪着那通报的小兵问道:“怎会突然打开城门?”   “将军……”那小兵吓得哆哆嗦嗦,“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会这样,只是那几个兄弟突然说要开城门放外面的银甲军进来,也好一举歼灭,可谁知……”   “饭桶!”琅峫又一声怒骂,突然他转身,将目光移向虽然已经被机关锁住、神色却异常淡然冷静的苏夜涵,疑惑道:“是你在我军中安插了人?”   苏夜涵没有出声,神情似是默认,琅峫屏住呼吸,又问道:“什么时候?”   苏夜涵道:“五个月前,苍彤王后进城时。”   闻言,琅峫先是愣了愣,继而不禁哈哈大笑开来,他看着苏夜涵,忍不住连连摇头,“苏夜涵啊苏夜涵,看来今天将你抓住当真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有你在一天,我突厥想要挺进天朝一步都会很难。”   夜晚,火把的光亮照在脸上,显得越发诡异。   仔仔细细在回来之人中找了几遍,确定不见苏夜涵身影,衣凰顿然就着急起来,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郡主……”冉嵘面色凝重,紧紧握了握拳,道:“郡主不必担忧,末将这就去将王爷救回……”   “不必。”衣凰冷冷打断他,而后不顾他诧异的眼神,沉声道:“我去。”   “郡主……”   闻声,周围众人皆是惊讶万分。“郡主不可以去,那琅峫……”   “他伤不了我,你们尽管放心便是。”她说着侧身看了看邵寅几人,只见他们全都是一副并不赞同的神色,只是他们心中又明白得很,衣凰拿定的主意,很少有人能改变,便道:“属下领一批人马与郡主一起去。”   衣凰骤然就轻轻一笑,微微摇头太息一声,道:“不必太多人,邵寅与言午带上两人与我一起便可。” 【二百七十五】当年之约今犹在      地上已然全白,大雪却仍未停下,依旧簌簌落着。   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是子时,银甲军营传来消息,果不出涵王所料,入夜之后确有人突袭军营,一批百十来名黑衣死士冲入营中,逢人便杀,下手狠毒无比,何子几人很快便认出,他们就是那批两年多前在北疆回京途中,多次意欲截杀苏夜涵与衣凰之人。   身为此时军中最高领将,苏夜洵自是不愿躲在人后,却不想来人个个武艺高强,终还是伤了他,那一刀虽未要了他的命,却在背后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所幸得杜远及时救治。眼下苏夜泽刚刚被救出雍州城,身上的药效尚未退去,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由是因此,清尘郡主慕衣凰不顾众人劝阻,只随身带了四人前往雍州城。   站在高高的城门上,借着火把的耀眼火光,托和也已然可以辨清城外来者何人。   “将军,要不要下令射杀……”   “哼……”托和也不由冷冷一笑,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竟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更何况,来人并非寻常之人,莫说她已言明要与琅峫谈判,即便她现在是要硬闯入城,他们也得乖乖放人。若是谁敢动手伤了她,只怕这活头也就没了。   “放人。”   帅帐内,琅峫端坐案前,手中执了把短刀来回擦拭,动作缓慢,不急不躁。听得帐外渐近的脚步声,他眉角微微一动,只是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将军,人已带到。”帐外,有人低声喊道。   “让她进来。”他手上动作不停,顿了顿又道:“你们全都退下。”   “遵命。”   帐门被轻轻撩起,突然一阵狂风卷着白色雪花袭入帐内,然后在帐门被放下之后,又被生生阻隔在外。   “坐吧。”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始终未曾抬头多看一眼。见状,衣凰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缓步上前,“这么大意地面对自己的敌人,可不是件好事。”   琅峫这才停了停擦拭的动作,微微抬头看了衣凰一眼,那眼中的冷意与杀意衣凰都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只见他身形陡然一晃,不及衣凰反应便已经到了她身边,手中短刀抵在她喉间,冷冷一笑道:“真正大意的人,只怕是你。深更半夜独闯敌军军营,你以为自己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听着他微怒却又极力隐忍着的声音,衣凰心下狠狠一沉,轻呵一声道:“你错了,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好运气,更从未抱着侥幸这种心理。我慕衣凰做事向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会行动,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在我的打算和计划之内,那就算值得。”   “哼……是么?”琅峫不由向前一步,逼得衣凰不得不后退一步,“那你这一次来,做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衣凰直视他的眼睛,淡然道:“我死。”   闻言,琅峫先是微微一愣,而后骤然仰头哈哈笑开,“你死?那上一次呢,上一次你的最坏打算也是你死么?”   衣凰不言,直视挑眉微笑,算是默认。   如此态度如此冷傲神色,骤然惹得琅峫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恼火,手中短刀骤然贴近衣凰的咽喉几分,冰冷锋利的刀刃触及肌肤,衣凰只觉喉咙处一凉。   “慕衣凰,你别以为本将就不会真的杀你?”因着恼怒至极,手上的力道不由没能把握好,骤然就见衣凰一道血红的细纹,琅峫心下狠狠一凛,可是再看衣凰,却是面不改色,竟是没有任反应。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琅峫终于懊恼道骂了几句,随手丢了手中的短刀,转过身去背对衣凰。“说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衣凰垂首微微一笑,道:“相信你一定还记得当初与我的约定。”   琅峫沉吟一想,骤然就狠狠蹙眉,回身瞪着衣凰。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若非那个约定,莫说他能成为如今的突厥可汗,只怕是连回到突厥都是不可能,早已随着他的数千精兵一起葬身他乡——   “今天我保你以及你一干将士所有人的性命,你答应我若此后在战场上再次相遇,你要放一个人一条生路。” “谁?” “涵王。”   “好,我答应你,若是以后他成了我的俘虏,我会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两年多前他们的约定,他险些将它忘记。   垂首,琅峫眼眸犀利如鹰,直直盯着衣凰,似要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又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她的出现,实在给他的道路带来了太多的阻碍。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若非这个女人,他不见得会有今天。   起身走到里屋取来一只小木箱,打开取出一瓶伤药,琅峫不顾衣凰的意思,一把将她拉过来就要给她上药。衣凰正欲挣脱,无意间一眼扫过那药箱,蓦地愣了一愣,箱子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两株已然干枯的草药,而那草药不是别的,正是当年衣凰骗他说是只有现采方才有效、可以解毒的灯芯草。   琅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灯芯草,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上好上药之后,他一边沉着脸色收拾东西一边淡淡道:“你该知道,他如今是我突厥最大的敌人,即便是我同意放他走,可我这数十万将士也不愿意。”   衣凰垂眸浅笑,道:“你是他们的汗王,只要你想,其他都不是问题。”   “哼哼……”琅峫忍不住冷笑,“可是一旦放他离开,我整个突厥可就要有大问题了。”   衣凰蓦地轻轻一声叹息,微微摇头,“这个问题不是任何人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和贪欲,是你想要夺取中原,若非如此,天朝何故出兵与你为敌?”   琅峫微微愣了愣,而后冷笑一声,靠近衣凰,低声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不然。”衣凰神色镇定,不卑不亢,“我并不是在求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履行当初的约定。将军乃是一族可汗,君子一言九鼎,你总不会不认账吧。”   琅峫懒懒一笑,笑意冷然,“没错,男子汉大丈夫自然应该说话算话,可是,确如你所言,本将也是个男人……”他一点一点靠近衣凰,衣凰便面无表情一步步后退,此时已然将衣凰逼至边上,贴近她身前,“我若以整个突厥做赌注,放了苏夜涵,你是不是也该为我做些什么?”   一直垂首的衣凰终于缓缓抬眸,直直望进琅峫眼中,见他微微一愣,不由弯起嘴角一笑,“那不知将军想要我做些什么?”   琅峫狡黠一笑道:“而今我为汗王,身边却无王后,放眼整个突厥,能入我眼、配得上这个王后之位的人已然不存在,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跟你会突厥,做你的王后。”   “没错。”   “呵!”衣凰突然轻呵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禁摇头道:“你早就知道这不可能,我慕衣凰此一生只爱一个人,也早已认定此一人,绝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我已经说过,今日我既已来了,就未曾想过活着离开。若是你还记得当年的承诺与约定,依约放人,那固然是好,可是若你不愿,亦或你想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那就只有让事情照着我最坏的打算发展便是。”   顿了顿,她看着琅峫已然一点一点变掉的脸色,不由凄冷一笑,继续道:“再说,他的心思、为人、品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若我当真为了救他,就这么跟你回突厥,只怕届时突厥难存。这不是在救他,而是在伤害他,轻视他,你认为我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事情么?”   琅峫静静地听着,神情瞬息万变,同为男人,他心里明白得很,若要一个女人、一个他心爱的女人牺牲自己去救他,那确实比杀了他更让人痛苦,而对于苏夜涵那般心性傲然的人来说,这种痛苦更是远胜一筹。   沉吟半晌,他终于沉沉一叹,收回将衣凰圈在面前的手臂,目光却不离她身,“苏夜涵是何其有幸,今生能得你相伴……”   蓦地,他转身走到门边,喊道:“来人。”   “将军。”托和也应声而入,目光略有思索地看了看琅峫,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衣凰,目光触及她颈间的伤,他眼底骤然划过一丝讶然。   琅峫沉眸看了他片刻,淡淡道:“放了苏夜涵。”   “将军!”托和也顿然大吃一惊,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琅峫,“将军这是在说笑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抓住……”   “听我命令,放人。”琅峫语气始终冷淡平稳,托和也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微微一惊,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垂首道:“末将领命。”   言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琅峫回身看着衣凰,见她眸中的凝重之色未曾散去丝毫。是呵,苏夜涵一时没有安然出城,回到银甲军营,她就一时不会安心。   “我虽放了他,但是并不代表我也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你要为我做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   衣凰没有出声,她心里明白,虽然当初他们有约在先,可是若琅峫不愿依约放人,她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他肯放人,已然在她意料之外,他断然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所谓的要为他做事,也许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一个将她留下的借口。 【二百七十六】纷纷暮雪下辕门      夜色暗沉,尽管衣凰生有眼疾,可是苏夜涵身旁之人手持火把,远远地她还是将他认出。眼看着他随着那几名突厥小兵缓缓走到城门下,只听“吱呀”一声,城门打开,几道身影一起出了城去。   琅峫不言,侧身看了衣凰一眼,感觉到他的目光,衣凰亦是一声不吭,扭头回了营帐……   安置好了衣凰,琅峫回到帐中,神情凝重万分,比之帐外冰雪还要更甚一筹。想起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总觉有些荒唐。他一心想要抓住苏夜涵,为此,他甚至轻易地放过苏夜泽,可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次为了当初的一个约定,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要放了苏夜涵……   “将军……”帐外突然传来托和也略带焦躁的声音,琅峫起身的同时,应声道:“进来。”   托和也匆匆入内,神色恼怒而忧虑,道:“将军,出事了,苏夜涵被人救走了……”   “怎么回事?”琅峫豁然一惊,凝眉看着托和也,托和也道:“末将将苏夜涵放出来之前,已经先行给他服了软骨散,只等着清尘郡主亲眼见他出了城门,随行兵将便即刻将他带回。却是不想,苏夜涵他竟然并没有中毒,待出了城门,早已有人潜在暗处等候,他们……他们无声无息地杀了随行的兵将,拼死救走了苏夜涵……”   “蠢货!”他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得琅峫一声厉喝。“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将养你们有何用?”   “将军!”托和也骤然跪地行礼,低垂着头道:“是末将办事不利,末将已经命人前去追了……”   “没用的。”琅峫握紧拳头恨恨道,“既然让他出了雍州城门,再想抓他回来,岂有那么简单?若是如此,本将又何须违背良心道义?”   他舍不下衣凰,可是同样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夜涵离开,所以他暗暗授意托和也给苏夜涵服下软骨散,设下如此计谋,却还是让他逃脱了!   “这事事有蹊跷,你可是亲眼瞧见苏夜涵服下软骨散的?”   “没错。”   琅峫微微垂眸,点头道:“那便是了,定是有人在你之前先行给他服下了解药,更在城外布下了埋伏,否则就算他苏夜涵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逃出雍州城。”   而且,此人必是雍州城之人,否则是断然不可能进得了关押苏夜涵的地方。顿了顿,他突然眸色一紧,问道:“可有查到可疑之人?”   托和也不由稍稍一阵犹豫,迎上琅峫凌厉眸色,他沉了沉气,缓缓道:“今天晚上前去看过苏夜涵的只有一个人……”   “谁?”   “王后。她说她要亲眼见一见这个曾经杀了十多万突厥将士的男人,如今沦为阶下囚。”   琅峫沉吟良久不曾开口,双拳紧紧握起,发出“咯咯”的声音,“你放心,只要衣凰还在我们手里,就不怕苏夜涵他不会乖乖回来。”   ……   南边,银甲军营内,原本略显骚乱的军营在看到那一抹寒梅色身影之时,骤然沉静下来,继而有人欣喜高呼:“涵王回来了……”   帐内,苏夜泽服了杜远的药,体力终于恢复了些许,此时正满脸懊恼之色地坐在苏夜洵床边,而床上,苏夜洵正用一边肩膀靠着身后的木栏,脸色苍白。   “十三弟……”他欲要伸手去碰苏夜泽,怎奈背后伤口疼得厉害,他的动作到了一半停在半空中。苏夜泽连忙伸手扶住他,沉声道:“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做事冲动莽撞,也不会害得四哥受伤,而且还差点害得七哥回不来……”   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苏夜涵,却见苏夜涵俊眉紧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冷声问道:“衣凰在哪?”   苏夜泽和苏夜洵齐齐一愣,怔怔地看着他,苏夜泽问道:“衣凰不是与你们一起吗?”   言毕,帐内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王爷……”邵寅和言午匆匆进帐,看见苏夜涵的脸色,不由心下一虚,顿死跪地请罪:“王爷,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郡主。”   苏夜涵不言,只是紧紧蹙眉看着他二人,只听邵寅道:“我们随王爷入城,被挡在帐外,后与潜在城内的内应一并救回了十三王爷。可是郡主得知王爷还深陷雍州城,硬是要入城与琅峫谈判,属下几人放心不下,便与郡主一道去了……”   听得衣凰进了雍州城找琅峫,苏夜涵的心顿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问道:“然后呢?”   “郡主已经被琅峫扣下,他特意放了属下几人回来通知王爷……”   话音未落,苏夜涵便豁然起身,往外走去。   “七弟不可……”苏夜洵心一急,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欲要起身,触动了伤口,顿时痛得他狠狠一皱眉。苏夜涵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听他继续道:“琅峫既是放了他们回来通知于你,显然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引你前去……众人皆知,如今能与他相抗衡之人便只有你,他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要除之,所以没有万千之策,你断不可轻举妄动……”   苏夜涵面无表情,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那眼中的担忧越发明显、浓重。苏夜洵又道:“我知道你担心衣凰,我们所有人都很担心她,可越是担心,就越要静下心来商量好对策,否则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缓缓一席话,说到每个人的心里去了。衣凰出事,银甲军中无人不忧,与公与私,衣凰都是军中重要之人,更何况现在她还是为了救苏夜涵才会陷身于雍州城。   一连十天,银甲军中无任何动静,让雍州城内的琅峫心下略有些疑惑。   第十天傍晚,一匹加急快马奔进银甲军营,送来帝都八百里加急,竟是睿晟帝的一道圣旨,圣旨道,清尘郡主聪明绝顶、胆识过人,未曾带兵领将,孤身入雍州城救下涵王,为嘉其功劳,即日起加封其郡主之身为世袭郡主,位同皇家公主,世代承传。   然而没过多久,第十一天中午,又一道加急圣旨便又紧接着送入营中。   这一道旨意一来,顿时让知晓内容的众人惊住,欣喜有之,欣慰有之,失落有之,伤心有之。旁人不知睿晟帝究竟又传来了什么旨意,只知那日自帐中出来的几人神色各异,对比鲜明。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今冬的第一场雪绵延悠长,至今仍未停下,它与所有银甲军一起在等,等那个女子的归来。   “咴咴……”一声嘶鸣之声打破这多日的宁静,不远处的训练场上,银甲军齐齐列阵,整装待发。   苏潆汐快步奔来,只好看见苏夜涵伸手接过小兵递来的缰绳,稍稍一犹豫,缓步上前喊道:“七哥。”   苏夜涵回身看她,只见她眼中有深深的担忧与不安,这担忧为苏夜涵,也为衣凰。她道:“七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衣凰平安带回,还有你自己也要安然回来……”她说着顿了顿,低头咬了咬嘴唇,“衣凰她不仅仅是我们的好友,她更是我们的衣主……”   微微点头,苏夜涵神色始终清淡,“她是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是我这一生唯一心爱的女子,而今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的七嫂,所以我一定会把她安然带回。”   许是太过担心,闻言,苏潆汐不由嘴角一撇,竟是要流出眼泪来。她用力点点头,道:“我相信七哥,一直以来都很相信……”   苏夜涵轻轻拍拍她的肩,一抬眼瞥见她身后不远处的苏夜泽,定定看他片刻,而后道:“四哥重伤未愈,军中你和冉嵘多加照应。”   难得这一次苏夜泽没有嚷嚷吵着要与苏夜涵通行,自从上一次事情之后,他的任性终于收敛许多。这一次苏夜涵让他留下镇守军营,他竟是没有多言半句。   苏夜泽淡淡一笑,正色道:“七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冬至将至,如今的北方寒冷至极,若非银甲军常年在外奔走作战,定是要受这天气的影响。   雍州城,这个他们已经在心底念过很多遍的名字,如今早已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们心里。现在他们就要向着那里去了,不管那里是刀山还是火海,都一定要拿下!   “哗……”门帘被人挑起,一道高大的身影应声而入,衣凰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回身看他。见状,琅峫不由低头无奈一笑,道:“如今你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   衣凰自顾低头写着些什么,没有应声。琅峫却似已经习惯,徐步走上前将手中的一株白梅插进案上的瓶子里,而后定定地看着衣凰,缓缓道:“十二株……竟然已经十二天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那样,会在第十天突然就从这里消失。”   闻言,衣凰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琅峫,“所以,这十二天的时间也应该足够你想好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了。”   琅峫微微蹙了蹙眉,神色不悦地起身往门外走去,只是刚走出几步又顿然停下,“也许,有一件事你可以代我去做。”   “什么?”   “替我杀一个人。”   衣凰微微一愣,“什么人?”   “一个,欺骗了我很多年、最终背叛我的人。”琅峫嗓音沉冷,身上有凌冽的杀气渐渐升起。衣凰怔怔看着他,竟是在他眼中隐约看到一丝心痛与不忍,然而更多是痛恨与狠绝。 【二百七十七】情之深浓恨悠悠      天气太冷,苍彤身体向来不好,琅峫便说服她让她回了城里的屋舍内住下,那里御寒取暖都比营中要好许多,而且距离军营也不是很远。   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皑皑白雪,她只觉自己似乎看到了那个面容总是冷峻、却在与她四目相对时,骤然一笑的男子。   他执她手,与她并肩静看落雪,与她一同策马奔原,他对她说,待得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娶她为妻。他还说,等到他夺下可汗之位,她就是他的王后,他会助她恢复薛延陀氏的地位,光复他们的荣耀……   而今,所有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吱呀……”沉重的开门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待看到那一抹素白身影缓缓如内,她稍稍吃了一惊,继而又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弯起嘴角,凄凄一笑。   “难得,你会到我这里来。”她缓缓起身,目光不离衣凰。衣凰已然看出她神色不对劲,徐步上前道:“即便是今日来了,也非我本意。”   苍彤并不介意,抬手示意她进屋,“我知道,是他让你来的。”   衣凰微微愣了愣,“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   “这么说,这一切当真是你做的?”衣凰说着稍稍挑眉,看向苍彤的一双眸中并无杀意,却反倒有一丝感激。   感受到衣凰的目光,苍彤只是低头清冷一笑,“你大可不必感激我什么,我这么做并不完全的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什么?”衣凰神色微冷,“身为突厥前王后,更有可能成为新汗王后,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王后?”苍彤冷哼一声,突然朗声笑开,“哈哈……什么前王后,什么新王后,这些都与我有何干?我想要的这些统统都给不了……”   她神色越渐凄冷,悲伤之色跃然面上,好不隐藏地展现在衣凰眼中,看得衣凰心下好一番疑惑,“你与琅峫本就是青梅竹马,而今他既已成为新汗,又让你留在他身侧帮助他,其意再明白不过。”   “是吗?”苍彤反问一声,定定地看着衣凰,“你当真这么认为?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那么多疑多虑,对于曾经身为琅华王后的我,莫说是新王后,便是如今他能放我自由之身已是很难,而他这么做并非你所认为的顾念旧情,他不过是想靠着是薛延陀氏的兵力,助他攻击中原……”她说着顿了顿,眸色骤然变得冰冷,“再说,他不是已经让你来杀我了吗?”   衣凰不禁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道:“你这么聪明,为何要做出这般举动?你明知以他的脾性,是断不能容别人背叛他,尤其是你,他曾经深爱至此的女子。”   突厥三王爷阿史那琅峫心爱之人突然转嫁老大琅华,使得琅峫性情大变,冷面残酷,这件事众人皆知。   苍彤冷冷一笑道:“我曾经是他心爱之人又如何?我心中所爱之人并不是他,不仅如此,他还是害死我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我如何能不恨他?”   闻言,饶是衣凰心里早已猜到些许,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怔住。这事,果然与琅轩有关。   苍彤似是不察衣凰神情变化,走到门外,伸手接住几片落下的雪花,语气有些轻飘,道:“我与琅轩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处处照顾我,关心我。父亲受到其他人的挤兑或者污蔑,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替父亲说话,每每天寒之时,他更是不忘给污蔑送来过冬所需之物,他还会特意去猎了只银狐,用银狐的毛皮给我做了件衣裳……”   “所以,你为了他,刻意靠近琅峫,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感情深浓,而后琅华为了借薛延陀的势力助自己地位稳妥,你又选择嫁于琅华,这样一来,琅峫和琅华之间就会有夺妻之恨,依琅峫的脾性,他绝对容不下琅华。”衣凰不急不躁地替她说出后面的秘密,听她所言,苍彤微微一笑,并不否认,“早就听说清尘郡主是何其聪明,只不过三言两语就能猜到这么多。”   见她承认,衣凰心下其他疑惑便已一并解除,“如此说来,放走涵王爷的人当真是你,便是当初那批随着护送你回雍州城的将士一起混入城内的眼线,也是你故意放进来的?”   苍彤垂首一笑,无声默认。“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们,我只是不想眼下唯一能与琅峫抗衡之人就这么白白死掉,那以后谁来杀他?我虽不能亲手为琅轩报仇,但我至少可以救下他最强的敌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   “呵呵……”苍彤的声音突然变得悲凉而伤痛,“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收到族里传来的消息,族里的琅峫一党就已经以谋逆之名将他们抓住,命不久矣,我知道他肯定早就查出我薛延陀背后效命于琅轩之事,所以趁着他不在族中,便让其他人随便寻了个罪名除掉我薛延陀氏,如今就只剩我一个人,否则我又为何要这么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那般语气太过寒凉,听得衣凰心里忍不住沉沉太息。静静地看她许久,衣凰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苍彤不由一愣,“他不是让你来杀我吗?”   “呵呵……”衣凰轻轻笑着,“你救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要我杀你,我做不到。”   “可是,那样你就无法离开这里……”   “杀了你,他一样不会让我离开,除非我死。”   “你……”苍彤定定地看着她,满眼考究之色,“以你的武功修为和能力,想要逃出这里并不难吧。”   衣凰突然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根本走不了,你是突厥人,总该知道‘忘忧’吧。”   苍彤豁然一惊,骇道:“他对你用了‘忘忧’?”   衣凰点点头,“我随身携带的所有药囊和针包,早在我刚到那晚就被他搜走,如今就算我能找出解药的方子,也没有草药去配药。更何况我每日都有人步步紧跟,就算我找到草药,也来不及配药。”   苍彤似是不敢相信,忍不住连连摇头,“他这是疯了……‘忘忧’岂能随意用来?”她说着又仔细看了看衣凰,果然发现衣凰脸色略有异样,眉心有一点红。   忘忧是突厥独有的毒药,无色无味,对人体肉身伤害并不大,只是会封住中毒之人的内力,然而却会一点一点侵蚀人的记忆与心灵,待得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中毒之人便会将之前的记忆全都忘记,她的记忆会从第一次服下“忘忧”的那天重新开始。   衣凰却并不在意,从她得知苏夜涵已经安然回营,她便什么都不在乎。即便是要她现在就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安然活着。   “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用我一命换你一命,也算值了。”   苍彤怔怔地看着衣凰,半晌,她终于沉沉点点头,“若我薛延陀苍彤此次不死,定会想尽办法将你救出……”   她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得门外一道了冷冽阴沉的男子声音传来:“可惜,你已经自身难保了。”   二人豁然一惊,回身望去,只见琅峫身着黑色披风,缓缓步入院内,看向二人的眼神冷酷至极,身上杀气越发浓重。   见状,衣凰只稍稍一愣,突然起身挡在苍彤面前,沉声喝道:“快走!”   这段时日苍彤早已看出琅峫待衣凰不同,而今他甚至不惜试图以“忘忧”留住衣凰,想必他定不会轻易伤害衣凰。想到此,她足下一点,跃身而起。   “想逃?休想!”琅峫目光一狠,跟着起身,直追着苍彤而去,却是不想刚追出两步,突然只听得“唰唰唰”三剑,凌冽的剑势硬生生将他的脚步拦住,落地一看,只见院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二十来名黑衣人,衣凰一见不由心下微惊,她知道这些人就是贺琏口中的羯族后人。只是,为何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琅峫!”只听其中一人冷声喝道:“你这卑鄙小人,今日便是取你性命之时!”   琅峫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早在当年的并州城外,他与衣凰一起就见过他们,他曾说过这群人对他来说是个大威胁,决不可留于世间。   只不过他虽灭掉了当初前去的百十来人,可是他们后面还有多少人,还未可知。   闪身避开其中一人 =的攻击,琅峫不由疑惑问道:“我与你们究竟有何仇怨?为何你们要三番五次道想要杀我?”   “哼,以前是因为你的存在对我们族人来说是个威胁,若能顺便除掉自然是好。而今,你伤了不该伤的人,害得我们公主多日连番困苦,新仇旧恨,今日就算个清楚!”   虽是如此,琅峫却还是听得一头雾水,近日,出了苏氏兄弟,他实在想不出他就是得罪了何人,惹得他们齐齐来袭。可他们显然对衣凰也是充满敌意,自然不可能是与衣凰、苏夜涵一起的……   衣凰看了苍彤一眼,示意她即刻离开,突然她浑身一震,剔骨的疼痛从脑袋传遍全身,她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就要摔倒。   “衣凰……”琅峫一声低呼,苍彤眼疾手快,转身将她扶住,神色清肃,“你不要强行运气,那样只会伤了你……”   “唰——”就在琅峫担忧道看向衣凰、愣神之时,突然只见四面各有一人持剑向他刺来,琅峫嘴角勾起一记冷笑,将他们一一抓在手中,又狠狠丢了出去,然而就在他不经意间,又一道人影自四人身后而出,动作迅速敏捷,手中长剑直指琅峫后心。   眼看不及回身闪避,突然只听得一声惊呼“小心”,继而便又一道人影直扑上前,硬是及时拦在琅峫身后,替他挡下那一剑。   琅峫回身,豁然一惊,“苍彤——” 【二百七十八】思君不知君如故      是他害死了她心爱的男子,她不是该恨他的吗?可是为何在这紧要关头,她会舍身前来替他挡下这一剑?   而他不也应该是恨她的吗?从小到大,她足足骗了他十五年,十五年啊!她害得他们兄弟相恨相残,放走他最棘手的敌人,却是为何,此时看到她奄奄一息,他的心会如此之痛?   “苍彤……”琅峫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喝道:“睁开眼睛看看我……”而后他惶然抬头看着为苍彤号脉的衣凰,见她脸色沉重,不由问道:“她怎么样?”   衣凰微微垂首,缓缓起身轻声道:“你们再说几句话吧。”而后她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勉强走到一旁,微微眯眼看着前来救援之人。   是托和也带来的人,可是来人中却又一批人所着盔甲与琅峫手下突厥军并不相同,仔细一看,原来人群中还有一人略有些与众不同,因着他留了胡子,所以暂且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不过看他的身手该是个功底深厚的练家子,想必这一群异装将士就是随他而来。   黑衣人见琅峫来了大批帮手,自知自己讨不到便宜,索性匆匆应战,而后离去。   琅峫神色寒凝,眼中的悲伤之人无法遮掩,衣凰见之不由在心底轻轻一叹,他与苍彤只见毕竟有着十五年的感情,便是假戏也可以成真了。他待苍彤那般情深,苍彤对他又怎会没有一丝一毫感情?只可惜,在这一刻之前,他们心里对待彼此却都只有恨意,很对方伤害自己、欺骗自己。   当初,她与苏夜涵又何尝不是这般?所幸,而今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的路会怎样?呵呵,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她还会有以后么……   “你怎么样?”有男子声音从头顶传来,衣凰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正是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此时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疑虑与考究。   “我没事……”衣凰轻轻摇头,想要起身,不慎身形一晃,那男子见状便伸手将她扶住,而后不问她同不同意,直接将她扶进屋里。   琅峫自屋内走出,面色冰冷,对托和也道:“差人将她送回突厥,按着王后的礼仪下葬。”托和也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   琅峫这才看向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淡淡一笑道:“你来的倒是及时。古伊,我们有多久不见了?”   古伊嘴角微微动了动,“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即刻动身赶来,我们不见已有多年,至少有三年了吧。”   琅峫点点头道:“嗯,差不多是三年……”   古伊道:“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是个将军,而今竟是已经成为汗王……”他说着正欲附身行礼,却被琅峫一把拦住:“你我兄弟,何故要讲究这么多?”   古伊便淡淡一笑,眼神时不时瞥向衣凰,而后与琅峫小声说了几句突厥语言,衣凰虽听得不是很懂,看他们的神色,却也大致猜到了些什么。而今她依旧一副中原人的装扮,刚才古伊第一次与她说话,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清尘郡主?”古伊轻轻念叨一声,再度看向衣凰之时,神色之中的轻视不由少了许多,却是没有再与衣凰多说一句话,而是与琅峫一道朝着门外走去,待走过衣凰身边,琅峫停了停脚步,对她道:“天寒,你不舒服,让托和也先领你回营帐休息吧。”   衣凰不言,只是淡淡点头以应。待二人离去之后,托和也走上前道:“郡主莫怪,古伊王子脾气想来怪异。”   见衣凰微微凝眉,他便又解释道:“他是铁勒部落同罗一氏的王子,汗王的母亲正是同罗一氏,而这个古伊王子就是汗王舅舅的儿子,比汗王略小两岁,他与汗王算是兄弟。”   衣凰微微挑起嘴角道:“他是何人与我无关,你无须跟我说太多。”   托和也不由笑道:“我只是想提醒郡主,这个古伊王子不是好惹之人,他的兄长及其他亲人都是死在银甲军手中,若是让他知道郡主与苏氏兄弟的关系,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郡主。”   “呵!”衣凰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不在乎,“你认为我如今这般比之死人又有何异?他若是想要杀我,那便让他来取了我的性命去。”   托和也不禁低头无奈一笑,他怎的就忘了这位郡主是天不怕地不怕?用死来威胁她,只怕会是最错误的选择。   白天里一切都还好,到了傍晚衣凰总算明白这位古伊王子的重要性,饶是如今局势略有些紧张,琅峫依旧下令准备上好的酒菜,为古伊接风。   天寒,酒烈。   帐内原本有一行十来人分列两侧,待酒过三巡之后,其余人便被屏退,只剩下古伊和托和也。   衣凰自睡梦中被叫醒,极不情愿地出了暖和的被窝,稍稍收拾一番之后缓步进了设宴的营帐,略带一丝慵懒的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眸色却清泠冷澈。   看出衣凰的情形,琅峫忍不住无奈一笑,解释道:“我与古伊有个习惯,每每大雪天都要策马奔行雪中,若是谁输了便要罚酒。你与我们一道去吧。”   衣凰在心里暗暗道:你都已经把我叫醒了,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她面上还算镇定,想了想道:“好。”   外面风雪正盛,琅峫心思倒还算细腻,不忘给衣凰加了些御寒的厚衣物,而他自己与古伊却是轻装简行,三匹马各载了两壶酒,便匆匆出门去了。   这位古伊王子倒真是颇有些能耐,夜间雪中策马奔行,竟是不输于琅峫多少,两人一来二去,你追我赶,最后竟是连着三局和局。   “哈哈……”琅峫不由朗声大笑,“三年不见,你这骑术长进不少。”   古伊几乎面无表情道:“是你让着我,你是怕我一个人把酒都喝完。”   琅峫狡黠一笑,突然把目光移向衣凰,道:“你我既是分不出胜负,便让衣凰来决定吧,你我各与衣凰再比试一局,若是衣凰赢了,我们喝酒,若是我们赢了,便是衣凰喝酒,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就都能喝上酒了。”   古伊侧身看了衣凰一眼,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衣凰却在心里暗叫“不好”,她这几日浑身总觉乏力,因着“忘忧”的缘故,肢体反应也不如以前迅速,若是这么比试,她是必输无疑。   如意料之中,与琅峫的那一局,她输得很明显,落后了很多,惹得琅峫好一番埋怨,衣凰的骑术如何他是知道的,今日这般,显然她是没有任何心思与他比试。   古伊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待得他与衣凰那一局,刚奔出几丈远,突然只见他的坐骑前蹄一晃,狠狠一步踉跄,险些摔倒。而衣凰的坐骑突然嘶鸣一声,一改方才与衣凰一样的慵懒之相,大步向前奔去。   见此情景,琅峫显示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开来,走上前拍拍古伊的肩,道:“你小子……莫不是想要英雄救美?”   古伊淡淡一笑,“她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喝这么多冰冷的酒不好,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些酒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他说着顿了顿,凝眉看向琅峫,稍作犹豫,而后问道:“她是不是中了毒?”   琅峫神色骤然凝重,沉默半晌,目光紧盯着衣凰赶回的身影,沉声道:“是‘忘忧’。”古伊骤然一惊,复又看了衣凰两眼,似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局,衣凰一胜一负,按着之前说好的规矩,六壶酒衣凰与古伊每人三壶。衣凰执起一壶酒,刚喝了两口就觉心底一片彻凉,这些酒已经放在雪地里这么久,就差没结成冰了。   见她神色异样,琅峫和古伊都有些于心不忍,二人相视一眼,一人取过一壶酒,琅峫道:“罢了,这酒我们帮你喝了。你可得好生感谢一下我这位古伊弟弟,若非他有心让你,现在这六壶酒可是都归你。”   闻言,衣凰忍不住轻哼一声,挑眉道:“若非你拉着我出来,这会儿我正躲在被子里睡觉,这些酒也就与我沾不上边了。”   琅峫只是哈哈笑着,看了看古伊,道:“这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替她受这罪啊,只可惜她是个白眼狼,不会感激你的。”   古伊只是清冷一笑,并不多言,执起酒壶仰头饮下,许是喝得急了,突然低头一阵剧烈咳嗽。琅峫在一旁摇头笑着,眼底骤然就闪过一丝冷冽杀意。   不到一刻钟,营中传来消息,银甲军夜袭!   三人匆匆赶回,彼时双方已经交上手。城门外喊声震天,银甲军士气甚是高昂,攻势迅猛,一时间打得雍州城守城兵将手忙脚乱。   见到琅峫回来,托和也急急上前道:“将军,我们的火炮出了问题。”、   琅峫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托和也道:“火炮已经被毁,而今只剩下一架勉强可用,可是夜间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火炮重装火药又要耗时,只怕也顶不了太大作用。”   琅峫蓦地一怒,将腰间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二话不说,直奔着城门而去。托和也看了古伊一眼,意有所指道:“郡主就有劳古伊王子多加照顾。”   古伊不言,只是微微点点头。   问得火炮被毁,衣凰心中最先想到的就是苍彤,可是仔细一想又觉不可能,她根本没有机会……   “走。”古伊冷冷低喝一声,拉起衣凰就朝着城墙西南方向而去。衣凰愣了愣,继而试图挣脱他的手,却是没能成功。突然她似发现了什么,怔怔地盯着古伊的脸看了半晌,不再多言亦不再挣扎,任由着他一路拉着走到一处黑暗僻静之处。   四下无人,耳边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以及不远处传来的打杀喊声。衣凰被风吹得眼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就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古伊,良久,她方才缓缓道:“你好不容易逃出这里,何必还要再回来?” 【二百七十九】一旨赐婚有情人      听她声音略有些虚弱,被她从背后抱住之人不由得轻轻蹙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只觉胸口一股凉气侵袭而上,冲得他微微附身一阵咳嗽。   见状,衣凰不禁感觉自己的心揪在一起,想起刚刚在外面所喝的酒,她只喝了几口就觉凉得刺骨,更勿论他喝了整整四壶。   衣凰想问他:“你明知自己不能喝那些冰冷的酒,为何还要故意输给我?”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悉数化去,随风飘散。   苏夜涵连连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停下,而后他拉过衣凰的手,“你还在这里,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更何况……”他说着顿了顿,感觉到衣凰的双手冰冷,不由得放到嘴边轻轻呵气,微微太息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细说。”   言罢,他揽过衣凰在身侧,正要挪步,突然只听得一阵冷笑之声,继而道:“我果然没有料错,你当真不是真正的古伊王子!”   回身望去,只见托和也正站在身后不远处,而他的身手正有大批弓箭手向这里聚集。   “涵王殿下,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碰面了。”托和也的脸上神情漠然静淡,没有寻常人该有的紧张与焦躁。他缓缓向前迈了两步,道:“只可惜之前每一次碰面都很不凑巧,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所打扰,一直未能与王爷好生聊聊。听闻王爷棋艺一绝,不知可愿与在下对上一局?”   苏夜涵不言,只是神色渐冷,目光沉静地看着托和也,“若是阁下愿意叫出‘忘忧’的解药,莫说一局,十局也可以。”   托和也摇头笑道:“这个恐怕在下就帮不了王爷了,‘忘忧’的解药一直由将军保管,其他人根本见都没见过。”   “如此,那就只能拂了阁下之意。”微微侧身瞥了衣凰一眼,苏夜涵眉角微微一挑,携着衣凰向西边掠去,托和也一见,脸上杀气闪现,沉声喝道:“放箭!”   衣凰只听见身后“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继而有羽箭从身旁擦过,苏夜涵将她紧紧护在面前,似是感觉到衣凰的担忧与焦虑,不由轻笑一声,低声道:“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前方不远处的平地上突然从地下炸开一个洞口,继而从底下跳出两道身影挡在苏夜涵和衣凰面前,“王爷快走!”   衣凰尚未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苏夜涵已经带着她跳进洞里,那里早有人手持火把等候。身后两人紧跟着跳下来,衣凰隐约听到托和也一阵叫骂,只是没过多久,他们刚走出一段距离,那个洞口处便传来一阵“轰隆”之声,借着火把的光亮回身望去,只见那个洞口已然被挪过去的石块堵住了大半。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太多,头痛得越发厉害,衣凰只觉自己的脑袋似要炸开一般,只能将身体倚在苏夜涵身上,任由他带着向前掠去。   一行人这么急速奔走,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衣凰只觉前方越来越吵,突然一股凉意袭来,眼前一亮,他们竟是已经出了洞口,仔细看了两眼,东边不远处便是银甲军大军后方,而中间的战场上,正喊杀声一片!   “王爷和郡主回来了!”黑暗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迷糊之间衣凰只见有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这边奔来,待近了眼前一看,竟是邵寅等人。   直到确定这里已经安全,苏夜涵突然身形一晃,踉跄走到一边附身剧烈咳了起来,衣凰看着心底难过又心疼,心知那四壶酒伤他不轻,怎奈她的药囊不在身边,一时间不由心中焦急却又无奈。   “你怎么样?”她上前紧紧扶住苏夜涵,苏夜涵却只是微微摆摆手,顿了顿直起身道:“他是故意的,咳咳……早在我们出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同罗古伊……咳咳……”   听着他的咳声一声胜过一声,衣凰顿然一阵心急,蓦地眼前一黑,头痛欲裂,几欲摔倒,被苏夜涵一把拉住。   忘忧,是忘忧的毒!   见此情形,何子略一沉吟道:“王爷带着郡主先行回城,这里有祈将军与属下几人守着即可。”   苏夜涵只稍稍一思索,便抱着衣凰跃身上了马背,对何子道:“今次只在救下衣凰,不可恋战。”   “是。”   “驾——”坐骑一声嘶鸣冲了出去,直奔着离城而去。   一路上衣凰虽未出声,苏夜涵却感觉得到她的痛苦,她的呼吸越渐急促却有些虚弱,双手冰冷,可偏偏她的额上烫得厉害,只怕是受了风寒。思及此处,苏夜涵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急躁,不断挥鞭喝马,速度越来越快。   进了城他并未去军营,而是唤来一名小兵,命他传了杜远前往离城总兵府,而后自己便驾马直奔而去。   等到杜远开了药方熬了药给衣凰服下,夜已过子时。衣凰轻微受凉,并不严重,麻烦的是她身上的“忘忧”之毒,依杜远所言,只怕没那么容易解除。   众人皆已散去,后院一片静谧。紧紧握着衣凰冰冷的手,捂了许久却捂不热,她凤眉微蹙,想是痛苦不轻,苏夜涵看着,心里有难得的心慌。垂首沉吟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稍稍犹豫之后,他一把扯过旁边的毯子将衣凰紧紧裹住,抱着她朝后面一座院子走去。   自从回来的路上衣凰就一直昏昏沉沉,今日本就是她第十四次服“忘忧”,是七天循环之时,这个时候的痛苦远比平日里要重得多,是以她所幸放弃意识,将自己交由苏夜涵照顾。这会儿被他这般抱起,她心下虽有疑惑,却是没有思虑太多,直到她隐约感觉到一股热气扑来,接着裹在身上的毯子被丢开,不由回神略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夜涵。   见她睁开眼睛,还是这般眼神,虽然还很虚弱,但是至少有了意识与只觉,苏夜涵的心里终于稍稍放松些许。   “这是哪里?”衣凰老老实实倚在苏夜涵怀中,四下里瞥了一眼,却见苏夜涵眼角突然划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只听“咚”的一声,衣凰来不及惊呼出声,人已经随着苏夜涵一起落入面前冒着热气的水池里。   “你做什么?”衣凰挣脱他的怀抱,在水里却有些站不稳,只能紧紧抓着苏夜涵的衣服。见状,苏夜涵眼底笑意更浓,伸手将她扶住,靠上前去,低声道:“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容任何其他男人再动你一下,一根指头都不行,你是我的人,任何人都碰不得。”   衣凰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可见他眼底深浓情意,有全然不似说笑,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说,听得衣凰心底一阵欣喜,不由凑上前道:“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涵王府王妃。”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衣凰浸湿的头发轻轻放到她身后,一双碧眸却时刻不离衣凰。见衣凰微微凝眉,他不禁咧嘴笑开,笑得极其开心而又放肆,“父皇的旨意已经传来,封你为世袭郡主……”   “那又如何?”   苏夜涵故意顿了顿,方才道:“父皇还有第二道圣旨,便是将清尘郡主赐婚与涵王。” 【二百八十】欲罢归去情愈浓      四下里寂静无声,烟雾缭绕,水汽凝重。   对面之人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挑起嘴角略带深沉地坏坏一笑,低头,浅浅吻在衣凰额上。“你受了风寒,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对你恢复有好处。”   他说着放开扶着衣凰的手,缓步走上岸,“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叫我一声。”   看着他离去的潇洒背影,衣凰先是瞪了瞪眼,突然又挑眉笑开。   换去身上已经湿透的衣物,静静坐在外面,听着里面时有时无的水声,苏夜涵终于轻轻笑开,虽然很轻,那笑意却已及眼角。   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笑过。之前在雍州城内他看到踉跄倒地的衣凰,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狠狠跌了下去,可偏偏他又不能让她知道,只能强忍着心疼,冷漠待她。后琅峫提出要比试骑术,输者喝酒,他瞬间就猜到自己假扮成古伊已被识破,琅峫自是明白苏夜涵不可能让衣凰输了喝酒,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故意折磨他,身心两面……   蓦地,苏夜涵紧紧蹙眉,侧耳听了片刻,却是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方才那一阵水声已然消失不见。向前走了两步再仔细一听,依旧是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苏夜涵不禁心下一凛,喊道:“衣凰……”   然而里面没有一点回应的声音。   只稍稍一惊,苏夜涵顾不得想太多,撩起帘幔纱帐,大步入内。   水池里已不见衣凰身影,水面上有一圈细微的波纹渐渐荡开,隐约中可见水边飘着一缕轻衫……   “衣凰!”苏夜涵沉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水池边上,附身正要捞起那件轻衫,突然从那轻衫下面伸出一只手,正好抓住苏夜涵的衣襟,顺势将他往水中拉,苏夜涵猝不及防,脚下一个不稳,只听“咚”的一声,他便似之前带着衣凰跳入水中一般,应声掉进水池里。   而就在他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另一道白色身影从水下跃起,扶着水池边回身看他,神色得意而狡黠。   “呵!”意识到自己被骗,苏夜涵不由淡淡笑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再次湿透的衣服,无奈摇摇头道:“这本已是府中最后一身干的衣服,现在看来今晚是注定没有可穿的衣服……”   衣凰神色淡然,没有丝毫惊慌,“好说,弗如你从我的衣服中选一件。”   “唔……这个主意不错。”话音刚落,便见他身影一闪,掠至衣凰身侧,伸手触上衣凰的双肩,“我觉得这件就挺好。”   他速度奇快,衣凰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了愣,抬眸想要瞪他,却不慎撞进那双墨绿色的深眸中,苏夜涵眼底隐隐闪现一丝狡黠与霸道,在她开口之前低下头去,衣凰只觉唇上一热,呼吸滞住,苏夜涵那张清俊的脸庞就在眼前。   感觉到衣凰浑身轻轻一颤,苏夜涵眼中的笑意更浓,手上动作不停,寻至腰间,突然双手一紧,将衣凰拦腰抱起,纵身一跃上了岸,携她直直走进屋内。   “你……”衣凰终于缓了口气,微微凝眉瞪着他,见他笑意深浓,自己便理了理心绪,“不是说要泡热水才对我有好处么?你这般把我带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吧……”   突然背上一软,她才惊觉苏夜涵已经将她放到了屋内的软榻上,只是她的面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苏夜涵不开口,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衣凰身上,大略地擦了擦她身上的水。   他的动作细致轻微,似是生怕弄伤了衣凰,衣凰心底不由一暖,回想着方才他所言睿晟帝已经下旨赐婚的事情,心中欣喜万分、激动万分,亦有些紧张与羞涩。这是他们苦苦盼了多时的结果,而今突然就成真了,不免感觉有些不真实了。   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满脸笑意已上眉梢,亦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双颊微红,难得有羞怯之意。苏夜涵看在眼里,心底没由来地狠狠一动。   “玄凛……”衣凰突然开口,轻轻喊着,抬手抚上苏夜涵的脸庞与额头,微微笑着:“你真的是玄凛吗?”   闻言,苏夜涵顿然轻轻笑出声来,抓住她的手握在手中,“我是,我是玄凛,也是苏夜涵。”   “嗯。”她方法放心了点点头,而后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慕衣凰……”苏夜涵声音略有些低沉,衣凰闻之不由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你可不要考验我,我会默认为这是你对我的引诱。”他缓缓说着,目光移至衣凰肩处,眯眼打量着衣凰,眼中有一丝危险气息。   衣凰先是一愣,而后挑起嘴角道:“我相信,涵王是个经得起诱惑的人。”   “那得看诱惑我的那个人是谁。你要知道,有些人对我而言,即使是耍尽万般手段也是无妄。而有些人……”他说着顿了顿,目光锁紧衣凰,温和一笑,“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她站在我面前,我就会有种把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虽是温和,却也带着些许邪气。   说话的瞬间,他欺身上前,将衣凰紧紧禁锢在自己胸前。   经这一番折腾,衣凰的外衣早已散落,里面的衣服也已褪至肩处,露出白嫩的肌肤,苏夜涵目光稍稍向下一移,顿然沉敛,“这就是当年你为我挡那一箭所受的箭伤?”   左边锁骨下方两寸处,那一个伤疤与衣凰白皙光滑的肌肤极不协调,她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   “怎会忘记?”苏夜涵声音低沉,“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找你,问了师父多次他却不愿透露你的身份,只道是时机未到,直到两年前在回京途中,看到你以金笛与青芒联络,我才得知你的衣主身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眸中的疼惜之色越发明显,“也许,一切当真如圣卷所言,五百年大纪轮回之时,所有座主和衣主都会与皇室有所牵连……”   而今四位座主,青鸾为三王妃,红嫣为四王妃,紫汐为十五公主,玄凛便也就是苏夜涵乃是当朝七王爷,独独剩她这个衣主一人,也已获旨赐婚与苏夜涵,圣卷中所言倒是真的应验了。   “呵呵……这世间哪有预言这一说?也许这一切不过是白玉衣主为了保护苏氏王朝而故意设下的局,她先入为主,将这个所谓的预言道出,后人就必会为了这个预言的实现而拼尽全力保苏氏至少五百年,届时是否能如圣卷所言、与皇室有所牵连,已然不重要。”她缓缓说着,清眸澄澈无垢,眼中似有微波荡漾,苏夜涵见了不由有些晕眩。   “是或不是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结果……”他的手指缓缓划过衣凰胸前的伤口,低头轻轻吻上。   “嘶……”突来的怪异之感让衣凰忍不住轻轻一颤,还未及她多想,腰间就顿然一紧,一阵刺痒的感觉从腰间传来,使得她不由微微蹙眉。   见状,苏夜涵顿然轻笑一声,一动不动地低头看她,眼中的邪魅之色越发浓重。虽然他笑得轻松,可是衣凰依旧看得出他眼底极力隐忍的欲望,炽热的俊眸紧紧盯着她,似乎随时可以吃了她。   衣凰心底微颤,不免有些紧张,只是稍稍定了定神之后,更多的是窃喜与欣慰。故作皱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果见他虽然眼底欲望不消,却坚持不再动她,只是故作狡黠一笑,道:“早跟你说了不要诱惑我。”   “唔……”衣凰在心底偷偷一笑,挑衅道:“便就是要诱惑你,你能怎么着?”说罢突然微微起身,印上他削薄的双唇。苏夜涵先是稍稍一愣,而后在眼底划过一道诡谲之色,重重地回应,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   他带着茧子的手指从衣凰身上缓缓划过,衣凰只觉那手指似是带着火团,没到一处都会将那里烧得炙热,那种感觉很是奇妙,明明想要不停闪躲,可是却又不想躲掉。   偷偷笑着,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其实那种感觉很舒服,至少,现在不会告诉她……   突然,她身上一颤,那只手已经缓缓摸索至合适的位置,苏夜涵低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迷离,紧盯着衣凰的眼睛。   “衣凰……”他沉声喊着她,声音略有些低哑,眼神似是在询问什么,又似在通知什么。   即便平日里冷静万分,此时衣凰也有些六神无主、摸不着头绪了,任由他带着走,听到苏夜涵喊她,她深深呼吸,却是没有说话。   “玄凛……”轻轻回应一声,她紧紧揽住苏夜涵的双肩,似是害怕他会从她身边消失,而后她紧紧缩在他胸前,将早已飞红的双颊藏进他怀里。   得到回应,虽是无声,苏夜涵却已然明了,只见他眸底一沉,挺身上前的瞬间扬手放落了半垂的帘帐。   “嘶……唔……”衣凰的声音乍起又渐止,片刻之后,帐内传来衣凰低沉的斥骂声……   (昨天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是我错了,出门前没能留好存稿,求原谅……PS:这种情节俺真的不会写,求高手指点……) 【二百八十后续篇】   北方的雪天清冷之至,寒风呼啸一夜,将遍地的雪吹得凌乱一片,院子里枯枝散落一地,到了清晨呼呼的风声依旧没有散去。   静静靠着后倚坐着,看着那张满是倦容的如玉面容,感受着她愈渐平稳的呼吸和掌心传来的温度,苏夜涵终于微微挑起嘴角淡淡一笑。   “衣凰……”他轻轻喊了一声,却又不愿太大声,似是怕吵着她。衣凰轻轻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苏夜涵贴近她道:“外面天冷,你就留在这里休息,我处理完事情就来看你。”   衣凰满脸倦意,显然不愿这么早起身,便点了点头,倒头继续睡去。看着被她抱着枕着的手臂,苏夜涵无奈一笑,只得任由她枕着,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她方才翻了个身将他的胳膊让出来。   待他起身收拾好一切,衣凰已经再度沉沉睡去,苏夜涵定定看她好大一会儿,心底对她的疼惜以及对琅峫的怒意一并增长。   琅峫对他所做的一切他可以不计较,可是琅峫在衣凰身上下“忘忧”,他是断不能接受,更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回到军营,何子一行人早已回来,向他禀明了昨天的情况。   如他所料,琅峫确实一早便已料到苏夜涵会再次攻城,所以一早便做好防范,只是他没有料到就在银甲军沉寂无声的那十多天里,会从地下挖了一条通道,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更重要的是,苏夜涵派出去的人探得琅峫向同罗氏借兵,便劫了同罗古伊,假扮成他的样子进城去见琅峫,更趁机毁了他的火炮。不过他没想到琅峫会这么快就察觉他的真实身份,更是将计就计让他喝了那么多冰冷的酒。好在有杜远在,否则以衣凰现在的状况,尚是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他?   “末将自知昨日一战最重要的是救回郡主,所以在王爷和郡主安全撤离之后,末将便领着人撤回。”祈卯说着抬眼看了看苏夜涵,见他嘴角笑意清泠,便又继续道:“末将妄猜王爷心意,擅作主张,还求王爷责罚……”   “呵呵……”苏夜涵淡淡一笑打断他,一眼扫过眼前众人。   虽然不说,可是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已猜到,不仅如此,这一次他心里的想法,他们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王爷,十二支军队分毫未动,就等着王爷一声令下了。”众人齐齐抬头看向苏夜涵,目光凛然而激动。   苏夜涵定定地看着他们,沉声一一喊过:“何子、元丑、邵寅、祈卯、易辰、曾巳、言午、董未、巩申、冯酉、严戌、方亥……”   随着他的喊声一一而过,被唤及之人皆是精神一震,等着他的下文。   “你们只需守好各自的方位,切记,阴阳两支的互补与配合,何时三会、何时化合,届时本王自会通知你们。”   听得他言及地支三会与地支化合,一行人顿然激动万分,他们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训练所受的苦,总算可以有个回应了,当即齐声道:“末将领命!”   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苏夜泽偷偷瞥了他一眼,又回身看向苏夜洵,见他眼底虽有一丝阴霾,却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他的镇定沉稳。轻叹一声,他很识趣地退到帐外,只留苏夜涵与苏夜洵两人。   沉默半晌,苏夜洵终于缓缓开口:“衣凰,可好?”   苏夜涵点点头,“杜老已经在想办法,虽说‘忘忧’不好解,但也并非无解。”   苏夜洵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就好……”后面的话却在也说不出来。   从睿晟帝赐婚的圣旨到达那天开始,他就没怎么再开口,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什么,直到苏夜涵昨夜与衣凰一夜未回,直到今天苏夜涵从总兵府回来、而后让苏潆汐前往照顾衣凰,他才豁然发觉,自己离衣凰终究是越来越远,已经远到不可再触及的地步。   即便他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但是这始终是事实,她只可能是他的弟媳,他是她的四哥,只可能是四哥。   “她……在那边行吗?毕竟,她身上还中着毒,怕是不便照顾自己。”到最后,竟是只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苏夜涵目光迅速从他面上划过,应声道:“嗯,有潆汐和段姑娘在,还有杜老帮忙,不会有问题。”   ……   总兵府内,衣凰正半眯着眼睛听苏潆汐手舞足蹈地说个没完,她从衣凰被困当晚开始讲起,恨不能把这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一摆在衣凰面前让她亲眼看看。   许是“忘忧”的缘故,衣凰一直没有什么精神,加之外面风雪正盛,她便一直懒懒得躺着动也不想动。待听得营中遭袭,苏夜泽险些遇刺、段芊翩挺身而出相救之时,衣凰的目光忍不住飘向段芊翩的手腕,果见那里还绑着纱布。   “还疼吗?”衣凰关切问她,且不说她这伤是为苏夜泽,便是出于朋友的身份,这一声关心倒是真真切切。   段芊翩微笑摇头,却掩饰不住笑中的一丝怅然,不管怎么说,这只手算是废了。   苏潆汐插言道:“十三哥说了,待这一次回京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要禀明父皇,求父皇定个吉日,把他与芊翩的婚事办了。”   闻言,衣凰终于挑起嘴角淡淡笑开,再看段芊翩,虽然神色略有凝重,此时也不禁垂首羞涩一笑。   把目光移向窗外,定定看了半晌,却无物能入她眼,其实她又何曾是在看窗外的东西?   一大早她便听到大军离营的动静,两个时辰之前有人来报,倒是军队已开至雍州城外五里处;一个时辰之前来报银甲军与突厥军交手,双方实力悬殊不多,旗鼓相当;时辰之前又来报,银甲军阵势突然变动,突厥军始料未及,先吃了个大亏……   “郡主。”   听这声音衣凰便是又有消息传来,便出声道:“说吧。”   “回郡主,我军阵势变化多端,此时已列成四阵,突厥军难以抵抗。”   “四阵……”轻轻念叨一声,衣凰在嘴角挑出一抹清笑,见二人不解地看着她,便又道:“这四阵便是地址化合了,亥卯未三合化木局,寅午戌三合化火局,巳酉丑三合化金局,申子辰三合化水局。这四阵结中间坐镇领将土局,碰者即死。看来他这一次是想要一举灭了突厥。”   “他们还是以前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吗?”见衣凰神色这般凝重,苏潆汐不禁有些疑惑。“我知道他们都是高手,可是阿史那琅峫并非寻常之人……”   衣凰摇头淡淡笑道:“别忘了,咱们这位涵王用兵布阵也非寻常之人所能比。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十二地支军大有可能还会再结五行阵与八卦阵,到时候可就够琅峫他们折腾上一阵子了。”   苏潆汐与段芊翩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那人再次来报:银甲军阵型变换太过诡异,突厥军见所未见,一时不由慌了神,乱了阵脚……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探子来报:今日这银甲军如有神助,一路直直攻进。突厥军没有了充足的火炮,一时阻拦不住,被银甲军斩杀无数。最终,涵王跃身而起,以火箭射中城门上突厥军的火炮,竟引得其爆炸,重伤了琅峫……   心底微微一声太息,衣凰沉沉阖上眼睛,靠着后倚闭目养神。   从下午开始,这雪便停了下来,衣凰便又似以往那般,搬了躺椅在门外坐着,静静地看着院子里堆在枝头、屋檐的白雪。   十二地支军,终于还是出动了。也许,此一行之后,银甲军便会成为往日云烟,取而代之是便是这犹如天降的十二地支军……   “在想什么?”   醇厚的男子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即便不用睁开眼睛去看来人,衣凰也知他是谁,便紧紧抓住他递来的手臂,顺势靠近他怀里。   “我在想,京中如今一切如何。”   苏夜涵微微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出来得时间很久,加之年关将至,漂泊在外之人难免会想起家中的情况。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回了……”他说着顿了顿,在衣凰身边蹲下,“等一回京我就向父皇请命,挑个好日子,迎娶你。”   闻言,衣凰的嘴角骤然就微微一扬,而后她将头埋进苏夜涵怀里,笑容消失,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琅峫对她再好,却始终是他们的敌人,这个时候问他的情况自是不合时宜。   苏夜涵却似看透了她的心事,略一沉吟道:“琅峫身受重伤,眼下尚且不知他的具体情况,不过想要很快恢复怕也不是简单之事。”   衣凰心下一声太息,却没有再说其他,只是与他静静相拥,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琅峫受创,突厥军必会很快撤回,既是银甲军收了雍州城以及以北几城,安置好这里的情况就该回京了,毕竟京中已经来了人,道是睿晟帝身体每况愈下,万望能在死前在见一见自己的儿子,苏夜洵与苏夜涵自然是希望事情能速速解决。   换言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京了……   (在此向小小瓶瓶以及一众我暂且不知道名字的亲鞠个躬,道个歉,求原谅,前几天实在是我不好,外出时弄出了岔子~~~~(>_<)~~~~ 希望亲能原谅我,呜呜`) {第五卷}凤合鸣 【二百八十一】回首当初人已非      崇仁二十六年,朝中大有变动。因为这一年,同样也是靖韪元年,嘉煜帝登基为帝第一年。   此前,嘉煜帝苏夜涵、曾经的涵王殿下在众人心目中一向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却是不想他刚登基不久,就做了一件让满朝文臣武将颇为震惊之事:信得女子为凤凰,可**涅槃、得以重生!   由是因此,嘉煜帝下令将城中年方二十且仍待字闺中的女子集于一处,不论出生,不论样貌,只等得月圆之时,让其纵身火中,届时便可知谁是真正的凤灵转世。   众人皆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可是却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三个月前京中所发生的那件大事,不仅仅让苏氏兄弟众人措手不及、伤心万分,京中百姓得知亦是十分难过——   冰凰山庄突起大火,一如当年冷泉宫失火那般,形势全然不受控制,而彼时已经赐婚于曾经的涵王、当今圣上的清尘郡主,便在那场大火中一去不回。   至于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晓,而唯一知晓此事情况、目睹整件事情过程之人,如今正被关在天牢内,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洵王。   御花园内,一道玄黄身影在前,淡青色身影在后,犹豫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七哥,臣弟总觉此事不妥,臣弟心知七哥心中悲痛,可是也不能……”他话未说完,突然只见前面那人脚步一顿,停下身来。   苏夜泽连忙跟着收住脚步,微微垂首。   眼前这人,即便如今已经贵为一朝天子,可是他依旧是他的七哥,他不让苏夜泽称呼“皇上”或者“皇兄”,而是像以前一样称呼“七哥”,那便意味着他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不妥么?”他轻轻开口,语气浮缓,抬眼看向清宁宫的方向,“那要怎样才算妥当?”   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那般轻飘飘、触不到底的感觉,让苏夜泽听了忍不住心下一阵难过。   “七哥……”他抬头看了苏夜涵一会儿,而是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不管怎么说,四哥与此事无关,七哥何不放了四哥?那晚,四哥虽然在场,可是也不能证明他就与此事有关,不瞒七哥,那天晚上在四哥去之前,臣弟也曾到过冰凰山庄……”   蓦地,一道冷冽的眸光陡然落在他身上,将他后面所有的话语都阻在喉间。   苏夜涵神情漠然,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冷酷至极,尤其是在苏夜泽提及冰凰山庄与苏夜洵时,他身上的那股寒气更甚。   而今的他,除却那一身衣服,比之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苏夜泽却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愚见清晰明了的霸气与大气。   “其他的事一概不论,可是六姐之事,我如何饶他,就此既往不咎?”清俊冷眸在苏夜泽身上扫了一圈,就在苏夜泽欲要继续开口为苏夜洵求情之时,只听得苏夜涵抢先了一步。   “如今兵部归你之辖,朕有些事须得交由你去做。”   苏夜泽一低头道:“七哥只管说。”   苏夜涵不紧不慢道:“如今我新登帝位,对于之前的事情并非全然了解,尤其是兵部那边,你带人将这些年与兵部有关的大小事件细细梳理一番,明日一早交给我。”   闻言,苏夜泽顿时就沉了脸色,神色黯淡,苏夜涵的用意再明了不过,可就算他心下明了,却还是不得不照做。   待他与苏夜涵分开、走出华音殿一段距离之后,再回身看去,甫一看到那倒孤立树下的身影,饶是苏夜泽再怎么乐观开朗,却忍不住掉下眼泪。   如果他记得不错,那正是华音殿院子里的梨海棠,是衣凰给他们酿海棠酒所需用到的梨海棠。而今春末夏初,花早已谢,而那个如花绚烂的女子,而今也已不在。   尽管平日里在旁人面前,他努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尽力劝着别人,可每当他独自一人之时,每每思及衣凰,心底的疼痛便会越来越厉害。   究竟是为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们刚回京那时,不是一切都很好吗?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那晚,就在冰凰山庄大火的那晚,他曾经去过冰凰山庄,彼时庄内还是一片泰然,可就在他走后没多久,就传来冰凰山庄大火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清尘郡主葬身火海,甚至有人称曾经在冰凰山庄上空看到有一道模糊的凤凰影子闪过。   衣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难道你都忘了么?只一个转身的瞬间便忘了!你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翩儿,你还让我好好照顾七哥,照顾轩儿,可你却独独忘了自己。又或者说,这一切早已在你的算计与预料之中是不是?所以你才会说出那番话来,可偏偏是我太愚笨,竟是未能发觉丝毫。若我早些觉察些什么,是不是,你就不会死,衣凰?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前路。抬起头,努力睁开眼睛,苏夜泽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衣凰还在、一切都还是和乐融融的当初……   崇仁二十五年冬,天朝军队在苏夜洵与苏夜涵两位王爷及诸位领将的带领下,以旁人见都未曾见过的奇异军阵大败突厥军,重伤阿史那琅峫,逼得他们退出天朝之境,回了突厥。腊月二十三,大军终于返回京中,得意与亲人相聚,共度除夕。   苏夜泽此次随军功过皆有,只是细细想来却是功大于过,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他已然成熟许多,便从他主动向睿晟帝提出要定下日子迎娶段芊翩这事即可看得出来。睿晟帝大感欣慰,一时高兴便依序封他为泽王,赐泽王府,而他与段芊翩的婚期就定在年后的二月初二。   此行归来见到睿晟帝,几人顿觉心酸不已,如今的他早已不见往日的神采,便是眸中那一抹慑人的精光也已经消失不见,他已经被那头疼折腾得痛苦不堪,之所以苦苦撑着,只不过是为了见到自己的儿子。   因着忘忧之毒一直没有解除,衣凰的身体状况大为不妙,内力被封,且又每日头痛不已,苏夜涵本想将她接近涵王府细心照顾,却被衣凰一口回绝,道是自己在冰凰山庄住得最久最为习惯,她留在山庄休养即可。苏夜涵拗她不过,又怕惹得她动怒着急,便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所幸冰凰山庄还有沛儿和青冉在,每日也好有人多加照顾着。   睿晟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虽然勉强撑过了除夕,迎来新的一年,他的身体却是已经虚弱不堪,终在元宵那晚重重倒下,再也不起。   衣凰因着自己身体不适,回京之后便一直待在冰凰山庄,很少在外走动,这日她刚刚服了沛儿熬的药,正要躺下休息,就听到苏夜泽急急而来的脚步声与叫喊声。   “衣凰,你现在可好些了?”   看着他满脸焦急之色,衣凰便已经猜到几分,点着头看了身旁的沛儿一眼,沛儿即刻会意,替她取来衣装。   京中最近一直在传睿晟帝命不久矣,可眼下他却并未言明要立谁为太子,众人不由着急万分。   “今日一早宫里来人传,倒是父皇从昨晚开始神智就已经不太清楚,自言自语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竟是连床都下不了了。”马车内,苏夜泽将自己得知的情况一一与衣凰说来,听得衣凰纤眉一直蹙着。   待听得苏夜泽说“明明这两日服了一位神秘高人送来的药,情况已有些好转,却为何会这么突然就起不了身”,衣凰神色顿然冷下,沉吟半晌,她突然冷冷一笑。   “只怕事情不是偶然,这位神秘高人既是对皇上的事情如此了解,只怕正是这宫里的人,至少与宫里的人有关。” 【二百八十二】当年之境渐浮面   紫宸殿,寝殿内外早已人满为患,虽然此时天气尚冷,晚上还有风,却丝毫不能撼动他们守在殿外的身影。   见到衣凰匆匆而来的身影,尽管在场有不少人对她心有芥蒂,然而此时眼中却只有焦急与欣喜。衣凰顾不得他们,直直入内。   一见衣凰,宗正顿然一喜,忙轻声对着低垂的帘帐道:“皇上,郡主来了。”   “嗯……”帐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宗正上前撩起帘子,睿晟帝已经勉强撑着坐起身来,宗正正欲上前扶他,却被他挥手拦住。   未及衣凰开口,他便抢先道:“朕听闻你此行北疆身中剧毒,是以一直留在冰凰山庄,竟是连除夕之夜都未曾进宫来。”   衣凰微微垂首道:“有劳皇上挂心,这毒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熬得住便可。”   睿晟帝不由抬首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瞥向宗正,宗正即刻会意,躬身缓缓退出。   “衣凰,你坐下。”他说着低头揉了揉太阳穴,衣凰没有落座,而是上前向他伸出手,见状,睿晟帝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淡笑道:“其实……你无须再给朕号脉,朕这情况你早已了如指掌,不是么……”   衣凰面无表情,一边号脉一边淡然道:“可是既然诸位娘娘请了衣凰来,衣凰自是要做到本分。”   睿晟帝眸色微微一沉,“只是为了这个?”   从他们回京至今,他并未见过衣凰几次,可每次见到她,她的神情都颇有些怪异。若是以前他还是理解,毕竟是他阻拦了她与苏夜涵在一起。可是那时从北疆传回消息,道是清尘郡主为了救涵王,先后两次孤身前往突厥军营,身陷危境,那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他终究是拦不住他们、更阻挡不了他们的,既是如此,他便干脆给二人赐婚。而今,他又有什么能让衣凰对他这般疏离的?   衣凰手上的动作稍稍一缓,沉吟片刻,而后抬头正色看向睿晟帝,问道:“我只问皇上一个问题,希望皇上能如实回答。”   见她神情严肃,睿晟帝点点头道:“你说。”   “当年,皇上可曾下过让娘亲远离京都、永远不得回来的命令?”   睿晟帝脸色顿然一沉,轻轻摇头道:“朕恨不得她永远留在这里,只可惜……”顿了顿,他突然抬头,皱眉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看他神色不似说谎,衣凰不禁凤眉微拧,道:“这么说,十三年前秘密派人威胁娘亲、逼着娘娘离开右相府,而后又派人追杀娘亲之人,不是你?”   “你说什么?”睿晟帝狠狠一惊,将身子向前探去,他这一激动不免又是好一番吃力的喘息,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不适,问道:“你说……你是说瑶儿是十三年前才……咳咳……”   衣凰上前一步扶住他,细眉皱得更紧,冷声道:“不是你,也必是你身边亲信之人,否则他怎么会有你的御令?”   “御令……”睿晟帝垂首,沉吟不语,思索了片刻,脸色却随之越来越冷,良久,他终于长长一叹。   他本想问衣凰有关夙瑶十三年前被人追杀之事,然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回。罢了,问那么多作甚?他很快就可以去见到夙瑶,到时候也可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衣凰……”他的声音极度虚弱低沉,勉强靠着后倚坐着,“你回吧,朕虽然命不久矣,但在这条老命丢掉之前,该做的事情朕都会做到……朕不想到最后还把你牵扯进来,所以你速速回去,只管等着涵儿迎你过门……”   他的嗓音中有衣凰以前从未听到过的苍老,隐隐还带着一丝决心,只是他不想说衣凰便不问。她相信当年伤害娘亲的人不是他,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已然可以猜得**不离十。   “衣凰……”   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他微弱的喊声,衣凰顿下脚步,却终究没有转过身去,只听他道:“也许……也许你的选择当真是最明智也最合适的,而今他既已有此意,为保吾儿安稳,也为保王朝永固,对于继位人选,朕……朕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衣凰心底微微一凛,思索片刻,而后不由无奈失声一笑,道:“有件事想来皇上可能尚且不知。”   “何事?”   “玄座座主玄凛的身份。”衣凰说着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略带疑惑,她顿了顿,方才道:“圣卷有言,而今五百年大纪轮回之时,所有座主和衣主都会与皇室有所牵连,之前我一直在猜错玄凛的身份,却是直到不久前方才得知……”她话音稍稍一停,略一沉吟,道:“玄凛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儿子,涵王。”   闻言,睿晟帝惊愕万分,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衣凰良久,而后轻呵一声,“如此说来,他就更加是不二人选。”   衣凰不语,她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而后深深吸气,抬脚走出。   “皇上情况如何?”见得衣凰出来,毓皇后与华贵妃最先迎上来。   衣凰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垂首让开身,“皇上传皇后娘娘入内一叙。”   毓皇后先是愣了愣,而后回身看了众人一眼,快步入内。   忽略了众人各色各样的目光,衣凰缓缓走到殿外,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新鲜起来,心头的压抑之感也去大半,然而她心却越来越沉。   一个人怔怔站了许久,身后细微的哭泣之声此起彼伏,都是很快便消失,不用说,她也知道定是有人在阻止她们落泪。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衣凰身形不稳,踉跄一步险些摔倒,一道身影快步掠至她身旁,伸手将她扶住,继而带着疼惜道:“早知自己身体不适,方才就不该随十三弟一起来。”   衣凰却只是淡淡一笑摇摇头道:“皇上这般情况,我怎能不来?”   苏夜涵自是知晓她的脾气,方才那一言只是心疼她而已。见他明了一笑,眼中却有对睿晟帝深深的担忧,衣凰不由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喃喃自语道:“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苏夜涵不明,以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衣凰便淡淡道:“你的身份,我已经告诉他了。”   苏夜涵顿然一拧眉,思索片刻又朝衣凰淡淡一笑,“其实早在去年除夕之夜,父皇已经告知我有关凤衣宫的事情。他本是担忧他宾天之后,会有人对我不利,而现在……”说到此处,他的眸色渐冷,回身看向寝殿里外众人,“也许,他只是提前一步告诉了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从后面走出来的毓皇后,她脸色煞白,神情略有些恍惚,微微垂首没有看众人,开口说了些什么,便见华贵妃、德妃以及靳妃一起入内。   似是感觉到这怪异的目光,毓皇后不由抬首向外面看来,正好迎上二人的目光,那一瞬间衣凰隐约感觉到她神情微微一怔,有一丝慌神,只是很快便又被掩盖去,恢复她一贯的冷傲与凌厉,侧过身去不看二人,低声与苏夜洵耳语了几句。   “呵!”忍不住轻笑一声,衣凰推开苏夜涵的手道:“你先进去吧,看这情形,皇上一会儿肯定会让你们进去。有些事情他该要好生交代一番了。”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苏夜涵微微点头,“等我。”而后大步入内。   衣凰随意瞥了一眼殿内,抬脚缓缓朝着不远处的花园走去,那里有水池假山,每到春日池内的鱼儿便会畅游腾跃,衣凰曾经还见过逸轩在这里钓鱼……   “郡主。”黑暗中,自假山后面传来女子细微的声音。衣凰停下脚步,淡淡道:“说吧。”   一道娇小的身影缓缓走出,玄蓉四下里瞥了一眼,自衣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小木盒交到衣凰手中,“毓皇后口风很紧,想要问出关于楼妃娘娘及贤妃娘娘之事,实在太难,属下也不敢问得太紧,这一年多来只无意中顺带提起过两次,她却只字不愿多言,直到前不久才领着属下一道去看了这个盒子。”   衣凰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只见里面是几张折叠整齐的薄纸,像是来往书信。玄蓉又道:“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毓皇后心情不好,就会去看这个盒子,而且据属下观察,几乎每次都是在见过衣主或者是听到与一准有关的消息之后,属下便觉此物极有可能与衣主有关。”   “万一被她发现,你的身份也就要暴露了。”衣凰说着小心捏起里面的书信展开看了看,玄蓉道:“衣主放心,属下已经事先做好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并模仿里面的笔迹重新抄写了一份,属下早已料到她生性多疑,恐会怀疑,便将真假盒子交换了好几次,她最近去看的盒子有真有假,便是她自己都快要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闻言,衣凰忍不住挑起嘴角赞许一笑,重新打开一份信函边看边道:“玄凛教出来的弟子果真与众不同……”   蓦地,她话音一顿,瞪着眼睛将手中的那封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里面的内容玄蓉早已看过,一见衣凰这神色她心下已了然,微微怒道:“这个女人心肠实在狠绝歹毒,这一次衣主与涵王殿下一定要想办法扳倒她,为枉死亡灵报仇。”   衣凰不言,只是回眸看向寝殿的方向,眸中怒意与杀气并存,紧紧握拳,将手中的信函捏成一团! 【二百八十三】今生难得一心人      崇仁二十六年初春一月二十二,睿晟帝崩,时年五十又三。   其实想来他的年岁并不算很高,众人皆是心知肚明,他毁就毁在这头疼症上。   不过眼下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传位遗诏——按照睿晟帝临终前的意思,由毓皇后与华贵妃一同将放着遗诏的位置告知宗正,只是这位置并非明确的位置,而是一道谜,只有宗正能听懂其真正意思,届时再由宗正领着众位王公及文武大臣前往取来遗诏,诏书中便有他指定的传位人选。   尽管毓皇后心中万分不甘,然睿晟帝遗诏在前,又有众人一同见证,她却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国丧在前,苏夜涵并无意即刻登位,便与忠臣商议之后,决定先行以储君之身监国,先行处理完睿晟帝后事,登位之事容后再议。   此消息一传开,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有人道涵王殿下心地善良,此番不及时登位,这皇位恐会被人抢了去;亦有人道睿晟帝这遗诏留得蹊跷,不知其中是不是有诈,仅凭宗正以宦官之言,何以能证明这封诏书就是真正的传位遗诏;如此云云。   然,出此言论者第二日便不见踪影。   紫宸内殿,几无人影,之前的宫人该遣散的遣散,出宫的出宫,亦有些被重新分配到其他各宫,真正能留下来的都是些睿晟帝平日里信得过之人,正随着众位妃嫔王公守灵。而今这里沉寂无声,一阵风吹来,不免感觉阴风冷飕。   “吱呀……”开门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宗正的思绪,吓得他险些丢掉手中的书册,抬头惊惶地望去,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入内。   苏夜涵一身孝衣在身,映衬着他冷峻的神色,让人见之不由感觉一阵凉意侵人。宗正稍稍平了平气息,缓缓上前行礼:“老奴见过……”蓦地,他话音一顿,不知该称呼面前之人为何,涵王?太子?亦或是新皇?   “呵!”似是看出宗正的犹豫和疑惑,苏夜涵淡淡一笑,走上前伸手扶起宗正,“大人不必跟本王拘礼此多。”   “是……”宗正轻声应着,却始终垂首,“您……怎会到此?”   苏夜涵道:“本王见人群里不见大人,便想大人可能在此处。”他说着看了宗正一眼,看见他弓起的背以及鬓角的白发,苏夜涵眸底划过一丝苍凉之色,他接过宗正手中的书册,顺手将他扶到一旁的木椅边上,“大人坐吧。”   宗正颤巍巍落座,犹豫半晌,终究没敢抬头去看苏夜涵。即便他现在还不是新皇,即便他现在还只是监国身份,可是宗正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皇位终究会是他的,他之所以没有急着登位,只不过是另有计划安排,只不过是该清除的一些阻碍还没有除掉而已。   “大人。”平缓的嗓音让宗正骤然回神,他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却被苏夜涵抬手制止,而后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册,淡淡问道:“这是父皇的书帖?”   “是……”宗正随口应着,瞥见苏夜涵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惊了一惊,道:“不不……这是皇上与德妃娘娘一起练字时所留下的墨迹。”   “德妃……”苏夜涵轻轻念叨一声,不由想起方才在殿内也未曾见到德妃身影。他随手翻了翻书册,果见里面的字迹有两种,一种刚劲,一种阴柔,虽不见其人,然只观其字已大约可以猜出两人一起练字时的情意深浓,彼此缠绵。   思及此处他不由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只是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下,回身看着宗正,只觉在睿晟帝驾崩之后,他也跟着瞬间苍老许多,“等国丧结束,本王给大人寻一处安静的住所,大人就与家人一同搬过去,安享晚年。”   “王爷……”听得此言,再看苏夜涵那般随和清淡的神情,宗正感觉自己似又见到了当初的涵王殿下,一时不禁悲喜交加,顿然就附身跪地叩道:“老奴……老奴谢过王爷记挂……”   苏夜涵不再多言,刚刚走到门口便又听宗正道:“王爷……其实给皇上送来那奇效汤药的神秘人,正是德妃娘娘。”   苏夜涵脚步顿然一滞,只是他并没有回头,略一沉吟之后,抬脚朝着庄福宫的方向去了。   而今整个宫内都是一片萧条冷清之象,往来宫人着了白色衣衫行色匆匆,见了苏夜涵都是一脸惶恐之色,却都是犹豫一下不知该如何行礼。   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笑意,苏夜涵不去看任何人,大步踏进庄福宫,甫一进去就听到绍彤鸢稚嫩的声音:“你们快把这甜点给外祖母送去,吃了甜点外祖母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是。”宫人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瞥见从外面进来的那道身影,顿然大吃一惊,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   话未说完,却被苏夜涵出声打断:“免了。”   绍彤鸢回身一见是苏夜涵,不由一喜,道:“七舅舅你怎么来了?”   苏夜涵接过宫人手中的碟子看了看,而后蹲下身道:“这是你做的?”   绍彤鸢腼腆一笑摇摇头道:“鸢儿不会做,鸢儿只是看着姐姐们做,跟着学一点……”她说着侧身看了看殿内,撅着嘴道:“外祖母这几天很伤心,吃不下饭,总是流眼泪,鸢儿就想让外祖母开心一点。”   苏夜涵心下微微一动,一只手端着碟子,一只手牵起绍彤鸢,与她一道走进屋内。   帘后的案前,一身白衣的德妃随意挽着简单的发髻,去了珠宝钗饰,简洁大方,只见她手正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见身后进来的脚步声,闻到一阵点心的香味,不由冷声道:“本宫不是说了本宫没有食欲、不想吃什么任何东西吗?把东西都拿回去……”   “外祖母……”绍彤鸢怯怯喊了一声,“七舅舅来了……”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德妃直起身转过头,一见苏夜涵不由微微一惊,停了手上的动作,苏夜涵将碟子送上前道:“儿臣听闻娘娘已经多时食不下咽,特来看看娘娘。鸢儿担心娘娘,特意学做了甜点,娘娘多少吃点吧。”   闻言,德妃原本冷静的面容微微一动,眼圈微红,她上前轻轻抚了抚绍彤鸢的笑脸,淡笑道:“鸢儿乖,先到外面去玩。”   “嗯。”   看着绍彤鸢的背影离开视线,德妃强撑起的笑脸终于消失,背过身去重新执起笔,苏夜涵走上前一看,只见纸上反反复复写着两个字:芙婕。   这笔迹与书册中的另一种笔迹正好一致。   苏夜涵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本书册放到德妃的手边,一见这书册,德妃的神情陡然一怔,犹豫良久方才双手颤抖地拿起书册,刚翻开看了两页,眼泪便如雨般簌簌落下。   “皇上……”她声音哽咽,轻声哭泣,“这书册……你是从何得来?”   “是宗正在整理父皇的东西时发现的。”   闻言,德妃的神情更加伤心悲痛,轻轻摇头道:“这书册本是在仁王府时,皇上陪本宫练字所留,本宫没有想到,这书册他竟是一直留着……”   她似是想起了往事,不由更加伤心,背过身去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道:“今日当真是让涵儿看了笑话了……”   “娘娘何出此言?娘娘与父皇感情深厚,儿臣羡慕不已。”   “可惜,现在皇上已经不在了,物是人已非……”她身形微微摇晃,苏夜涵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听她继续道:“都不在了……楼姐姐病逝,儇妹妹火陨,澄儿亦是葬身火海,泠儿芳华早逝,淽儿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就离开了,现在……现在就连皇上……”说到这里,德妃终于泣不成声。   想想这些年,她一直无欲无求,只愿自己的亲人安好,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她,而她却无能无力。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安心地做好他的妃子,地位名分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依旧留不住他们。   “你可知,皇上他……他是本宫害死的……”   苏夜涵不由想起宗正所言,睿晟帝驾崩之前给他送来汤药的人乃是德妃,便听她继续道:“前些日子皇上的头疼症已经越来越严重,有好几次他在本宫这里留宿,都是疼得一宿无眠,而最近情况越来越糟,宗正已经寻来了杜远的师父陆令成,陆老只说已经是药石无灵,时日不多……本宫看皇上日夜受那病痛折磨,当真心疼不已,所以……”   “所以娘娘便寻来那怪药,让垂死病痛之人服下,可短暂恢复神气,只是药效一过,人便会如同被抽干了精血一般,再无回生之能。”   “你……”听苏夜涵说出实情,德妃只稍稍惊了一惊,而后凄凄一笑,道:“定是衣凰那孩子告诉你的吧。”   苏夜涵垂首不语,算是默认。   德妃便又摇头一笑道:“衣凰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好生待她……”蓦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而后摇头苦笑,道:“只可惜,你将为帝王之身,衣凰这一生是注定无法完全独自拥有你的感情……”她说着回身去看满地的纸上写着“芙婕”,“就像本宫,本宫是他一个人的‘芙婕’,可是他拥有的却不只是本宫一人,他还有楼姐姐,还有儇妹妹……”   苏夜涵静静听着,直到德妃沉沉一叹,瘫坐在软榻上,他方才上前附身道:“娘娘累了,吃点东西暂行歇着吧,有什么事儿臣会派人来告知。”   “嗯……”德妃只是淡淡一应,似乎确实疲惫万分,靠着后倚阖上眼睛。   苏夜涵便沉了沉脸色,行了礼缓缓退至殿外,心情却越发沉重。   谁都知晓德妃对于睿晟帝的感情,她为了他,甘愿一直做一个普通的妃子,只求他的后 宫能平和安稳;她甘愿自己的儿子不去争权夺势,只是做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王爷,而到了最终,能让睿晟帝信任之人便也只有她——   苏夜涵又何尝不知,这药并非德妃擅自主张寻来,而是受睿晟帝之托? 【二百八十四】沉默无声扭乾坤      国丧多日,满城素白。   这段时间伤心哭闹之人太多,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有担忧、有彷徨、有伤心、亦有表面做样,只是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心中如此最忌惮之人便是睿晟帝遗诏中指定的传位之人苏夜涵,然,众人之中最沉默的人反而也是他。   这一场国丧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未免太过漫长,所有人都在等着新皇登位之后,会是怎样的境况。   苏夜泽与段芊翩的婚期定在二月二,因着睿晟帝驾崩,苏夜泽原本打算将婚期延后,然毓皇后却坚持让二人在百天之内完婚。如此固然可以,只是苏夜泽的心里不禁有些不悦,亏得有华贵妃从旁相劝,这才将他毛躁的性子压住,将婚期延后几日,至二月初十。   想来也不怪他,毕竟睿晟帝刚刚过世,他何来那份心思?然毓皇后的用意众人也都看得明白,她这是有意想要拉拢苏夜泽,拉拢了他也就等同于拉拢了他身后的华、靳两家。   早在一年前朝中势力就有了很大变动,苏夜涵领兵击退琅轩和琅峫兄弟之后,支持涵王一派之人迅速崛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虽然表面上涵王的人看似稀疏、颇少,然而却又总让人觉得处处都有涵王的人。   二月初七,就在苏夜涵登位前一天,宫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伺候在睿晟帝身边二十多年的宗正莫名惨死,左相毓古骞称宗正身上携有密函,密函中的内容便是睿晟帝藏有传位遗诏之处的地名。   根据密函中所指,当初睿晟帝所说的地名其实另有他出,换言之,极有可能是宗正听了毓皇后和华贵妃传来的暗语之后,故意带着众人寻到了方有传位于苏夜涵遗诏之处,而实际上,睿晟帝临终前所中意的继位人选另有他人。   闻之,满朝皆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毓古骞将那密函取出让朝中重臣一一过目,以确认那是睿晟帝亲笔所写,而后又自愿领着众人前往放着真正的传位遗诏之处一探究竟。   由是因此,苏氏兄弟众人以及三省六部之司齐集一处,随着毓古骞一道而去,便连镇国公恭叔源也拖着病体前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毓皇后与涵王殿下算是正面交锋了,不管结果如何,必伤一方。   申时三刻,众人来到清宁宫,这里便是密函中所指正确之地,羽林卫随行,得到毓皇后与毓古骞的指示之后,随行宫人开始在宫内各位小心搜查起来。   看着宫人来回疾走寻找的模样,在场众人皆是紧张不已,便是苏夜清和苏夜泽眼中也有一丝焦躁。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却见他神色淡然冷静,全然没有一丝紧张之意,瞥向毓皇后和毓古骞的眼神残酷而冷魅,看得苏夜泽心底没由来的一惊,还当自己看错了人。   感觉到他的目光,苏夜涵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而后他的目光越过苏夜泽,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绍元柏身上,正好绍元柏也正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两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目光便又齐齐落在毓皇后和毓古骞身上,绍元柏眼底陡然划过一道深浓的恨意,似乎恨不得将他二人碎尸万段。   没多会儿,果见几名宫人捧着一只精致的盒子而来,直直走到毓皇后面前,毓皇后见之挑起嘴角冷冷一笑,向身后瞥了一眼众人,走到恭叔源面前道:“这东西不该本宫打开,镇国公乃三朝元老,忠心为国,这个盒子由您老打开最为合适。”   恭叔源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有异议,便点点头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道诏书。见此,恭叔源额上不由冒出两滴冷汗,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已无退路,只能取出诏书硬着头皮缓缓展开,一见其中内容,脸色顿然煞白。   “这……”他不敢相信地又仔细看了两眼,而后将目光移向苏夜涵,眼中有深深的疑惑与惊忧。   “老国公,诏书所言为何?”毓古骞突然出声询问,问得恭叔源一愣,犹豫了片刻,缓缓道:“这道诏书中内容与传位于涵王的那一份内容相差无几,唯一不同之处便在于……在于这继位人选……”   他说着看向静默站在一旁不语、面色却冷冽寒沉的苏夜洵,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与他一起将目光移向苏夜洵,察觉之后,苏夜洵只稍稍抬头淡淡瞥了苏夜涵一眼,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苏夜泽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是何人?”他心下已然猜到,这人必是苏夜洵无疑,毓皇后与毓古骞这般大费周章,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恭叔源目光突然一转,落在苏夜清身上,“是清王殿下。”   “呼……”众人同时一声低沉的惊呼,就连苏夜清自己也吓得一愣,似是没有听明白,不由紧紧凝眉上前一步问道:“老国公说什么?”   “是清王殿下,没错。”恭叔源说着将手中诏书交到苏夜清手中,苏夜清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也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回身看了看苏夜涵又看了看毓皇后,神色复杂。   众人身后,绍元柏一直一言不发,此时他正垂首,嘴角掠过的笑意森寒而讥讽,抬眼看了看天色。   就在众人愣神诧异、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只见又一名宫人捧了只盒子快步走来,“禀皇后娘娘,这里也搜到一只盒子 。”   毓皇后脸色豁然一变,疑惑地看向毓古骞,却见毓古骞也是一脸诧异。旁人却不察这些,眼见接连搜出两只锦盒,都有些懵了,恭叔源见状不用多想,下意识地就伸手接过锦盒打开,果见里面有一封外面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诏书。   “这一份诏书里又说了些什么?”苏夜清急急问道,恭叔源的神色越发凝重,再次犹豫看向众人,而后朗声道:“吾皇有令——”   众人齐齐跪拜。   “吾之传位诏书只一份于此,唯恐宵小作乱,特分他处存之,见此诏书则宵小已现,必严惩之。”   闻言,众人皆惊,面面相觑,等着恭叔源从那诏书的夹层里缓缓取出一纸密诏,顿然惊骇,说不出话来。恭叔源双手已经颤抖,虽然在此之前朝中表面上看似平稳安静,可实际上从睿晟帝重病开始,众人已然心知肚明,朝中暗地里的势力也越渐明显,已经几乎分成两派,即洵王一派以及涵王一派。只是睿晟帝之手段向来老练凌厉,他驾崩之前无人敢有丝毫明显动作,如此一来所有行动就只有放在他驾崩之后。   原本传位遗诏宣读完毕,之后一直风平浪静,旁人只道这风波一过,却是不想招儿都留在后面。   颤巍巍地打开密诏,匆匆将内容看了一遍,恭叔源脸上闪过一丝轻松,又仔仔细细将密诏看了两遍,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皇上密诏,传皇位与七皇子涵王。”他转过身,双手托起那一纸密诏,朗声对众人说道,话音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毓皇后与毓古骞身上。   二人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转变,都是大吃一惊,只是毓皇后后快便又恢复冷静,淡淡一笑道:“竟是如此?莫非宗正身上的密函有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应声。   看恭叔源的意思,那密诏定时睿晟帝亲笔所写假不了,毕竟他是看着睿晟帝长大的,更是睿晟帝以前的授课先生,他对睿晟帝的笔迹与习惯最为了解。   换言之,今天这一切都只是毓皇后与左相的一个阴谋,本欲将苏夜涵拉下马,却怎奈睿晟帝竟还留了这一手。   苏夜泽心下翻江倒海,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夜涵,见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阴沉的杀伐之意,不由心下一惊,又将目光一向苏夜洵。此时苏夜洵尽管面上依旧冷静淡然,可是苏夜泽还是看得出他的心已经有一丝慌乱,眼中有不可掩盖的焦躁。   他们兄弟几人自是都已明白,毓皇后的野心与阴谋终于浮现,并且败露了。   毓皇后回身望向苏夜涵,原本强撑起的笑意在看到苏夜涵嘴角的残冷笑意之时,骤然凝滞在脸上,而后在众人的惊诧之中,只听他朗声缓缓而道:“皇后娘娘与左相捏造虚假传位诏书,迷惑人心,谋乱朝纲,将他们拿下,容后重审。”   那语气淡然而轻缓,神情漠然,不带一丝怒意,可是任谁都听了都只觉一阵凉意飕飕。   “卑职领命!”不知何时冷天月已经出现在人群后面,只等着苏夜涵一声令下,羽林卫便迅速出动,冲进殿内,眨眼间便将毓皇后与毓古骞二人团团围住。   对于二人的震惊与怒目,苏夜涵视若无睹,侧身向苏夜洵望去,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苏夜洵的眼中只有漠然,至少,他只让别人看到他的漠然。   毓皇后沉沉呼吸,狠狠瞪了苏夜涵一眼,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意间,她一眼扫过静立一旁的绍元柏,看见他嘴角的沉冷笑意,心下陡然一惊,那种恨极的眼神,让她突然想起苏潆淽来,心底没有来的一阵心慌…… 【二百八十五】伏雨朝寒愁不胜      傍晚时分狂风骤起,雨势渐来。果然,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雨滴便落了下来,打在皮肤上,冰冰凉凉。   信阳宫,玉照轩。   独处一处,僻静冷清,宫门处积了雨水也不曾有人及时清理。入夜时分,这里静谧死寂,如同一座死城,冷宫的气味十分浓重。   远远地看见那道,走近的身影,站在门外的宫人大吃一惊,连忙搁下手中的伞上前行礼,却被他挥手阻止,脚步直朝着玉照轩而去。   “王爷。”玄蓉显然已等候多时,一见苏夜涵就上前简单行礼之后,领着他往里走去。   苏夜涵面色淡漠,问道:“她怎么样?”   “过来之后便一直坐着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呵,发呆……”苏夜涵挑起嘴角清冷一笑,“她只不过是在想,她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   谈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内,果见毓皇后正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书册怔神。听得进屋的脚步声,她稍稍侧身看了一眼,继而凤眸紧蹙,不由得站起身来。   苏夜涵走上前,静静看她片刻,“母后。”   “哼哼……”毓皇后连连摇头冷笑,“这里没有别人,你也无须跟本宫来这一套,直接说吧,你想把本宫怎么样?”   苏夜涵冷眉骤然一拧,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放在岸上,“儿臣只是想问母后几件事情。”   毓皇后侧目望去,目光触及他带来的东西,先是不解地愣了愣,待她明白过来时不由一惊,眼中有一丝心虚划过。   苏夜涵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修长手指在几样东西之间来回晃动,最终落在一枚精雕的碧玺上,这块碧玺他们兄弟几人都有,乃是当年楼妃娘娘所送。   “母后可还记得这碧玺?”   毓皇后移开目光道:“记得。”   “那,母后可还记得送儿臣这个碧玺之人?”苏夜涵目光陡然一冷,那冰冷的语气听得毓皇后一愣,神色顿然沉了下去,沉默片刻,而后道:“记得,本宫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了楼姐姐。当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本宫亦是宽厚和善,本宫自然不会忘记。”   “是么?那母后可还记得,楼妃娘娘是如何病逝的?”   他清晰地看到有很好的肩微微一抖,豁然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然后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苏夜涵身上那股沉重的压抑感,让她有种莫名的惊慌,再次低头将案上的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她竟突然挑眉冷冷笑开。   楼妃所赠的碧玺、冰贤妃的手抄《华严手札》、苏夜澄的玉茗扇坠、苏潆泠的绣包以及两枚令牌,其中一枚是认睿晟帝的御令,而另一枚是……   “这是涣儿银甲令牌?”   苏夜涵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哼!”毓皇后冷笑一声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你这是替他们来向本宫寻仇了。”   苏夜涵眸色一冷,沉声道:“这么说,母后是承认了?”   毓皇后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口茶,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本宫相信,你的心里一定是对所有人和事最明了的一个,本宫什么脾气想来你也知道,既敢为之就敢认之。今日本宫就如实告诉你,楼姐姐的死确实并非是因为她的病情,其实那段时间因着皇上想尽一切办法替她调理身体,楼姐姐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本宫不甘心看着她就这么坐上皇后的位子,所以便在她的汤药里加了一味慢性毒药,这药只药量用的少就不会被发觉,只是会一点一点损伤人体……”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有一丝歉意一闪而过,只是很快便又恢复漠然,目光落在《华严手札》上,“楼姐姐确为我所伤,但是你母妃贤妃之死却是与我没有半点瓜葛。楼姐姐死后,皇上又打算重新立贤妃为后,当时本宫心里还在想,也许是本宫命中无此命,可是本宫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傻……”   傻到为了一张被毁的脸,就放弃自己的性命。   只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苏夜涵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硬生生地将她的话语全都压回。   “当年母妃出事自后,最先领人前往冷泉宫之人便是傅田,其后不久傅田便开始为母后与左相办事儿,母后是想告诉儿臣,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毓皇后不由摇头清冷一笑,“我若说了,你会信吗?”   苏夜涵不语,只是身上的冷冽气息越发凝重。   毓皇后显然已经察觉,不由轻笑一声,“是啊,你们怎么会信呢?在你们心中,本宫就是个恶毒狠心的女人,所有的坏事都该是本宫做的才对……”   突然她声音一滞,目光落在苏夜涵身后的玄蓉身上,稍带疑惑地看了两眼,顿然就哈哈笑开,“本宫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是你……”   迎上她犀利冷刻的眸光,玄蓉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这个女人毕竟是她跟了一年多的主子,她了解她,对于背叛之人,毓皇后从不会心慈手软。   “原来,你早就在本宫身边安插了眼线!”毓皇后说的轻悄,却是咬牙切齿,闻言苏夜涵微微摇头道:“宗正收了母后派去杀手的那一剑没有死掉,是玄蓉带他去见了儿臣不假,可是若母后以为一切都是因为玄蓉那就错了,母后莫不是忘了一个人?”   毓皇后凝眉细细想了想,眼前突然浮现绍元柏那赍恨的眼神,豁然惊道:“是……元柏?”   苏夜涵微微敛目,垂首道:“绍驸马身为中书令,我朝中书令执政事之笔,有出令之权,那封藏了密诏的诏书便是绍驸马提笔所写,他只是不知晓夹层中所藏内容为何,昨晚儿臣与他见面一议之后,一切便都真相大白。”   “哼哼……”毓皇后终于冷冷笑开,“哈哈,本宫就在想,为何今日他看着本宫的眼神为何会那般怪异……却原来是因此……”顿了顿她看向苏夜涵道:“可是,本宫确实没有杀害淽儿,他若想报仇,怕是要找错人了。”   苏夜涵淡淡一敛眉,道:“我知道。” 【二百八十六】微雨清寒红尘梦      闻言,毓皇后不禁有些意外,“你们所有人不是都认为淽儿是本宫所杀么?时至今日德妃每次见到本宫,都是尽量不与本宫正面相对,她是不愿见到本宫,她的心里对于本宫还有很重很浓的恨意。难道,你不是吗?”   苏夜涵轻轻咳了两声,道:“儿臣知道十妹并非母后所杀,大哥也非母后所害,就连九弟……”他话音顿了顿,垂首看了两眼那银甲令牌,迎上毓皇后带着疑惑的眼神,继续道:“这些都并非儿臣想问之事,儿臣想问的是这个。”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那没御令。   “这……”毓皇后伸手将御令执起握在手中,轻轻拂过令牌两面,鼻子骤然就一酸,“这是皇上的御令,见之如见皇上,本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御令了……”   苏夜涵突然出声道:“那母后上一次接到这令牌在手,就是十三年前吗?”   毓皇后的手骤然一抖,抬头看向苏夜涵,目光惊诧,只听他接着冷声问道:“不仅如此,那一次母后还弄丢了一枚御令,事后是二哥暗中向父皇求情,父皇才未曾责怪于母后。是这样吗?”   “你……你是从何得知?”   苏夜涵没有回答她,只是敛目道:“母后可还记得那年除夕,单独把儿臣传到仪秋宫,只为看一幅母后年轻时画像之事?”   毓皇后自然记得,那时衣凰就躲在帘帐后面,将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本欲让衣凰与苏夜涵之间产生嫌隙,也好遂了她儿子之愿。   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衣凰,却也是没办法,谁让她的儿子视衣凰如命,除衣凰之外,任何女子都瞧不上眼?再说她早已看得明白,衣凰这般颖绝聪慧的女子,若是她不能收为己用,来日必是大患。   可惜的是她的算盘一再落空,衣凰丝毫没有考虑她的提议,她始终想不明白,苏夜涵与衣凰二人之间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深深牵绊,才能让他们纠缠至今,最终赢得睿晟帝下旨赐婚?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低头敛眉,语气微沉。   “夙瑶,是不是母后所杀?”   “呵!”毓皇后身子微微僵直,而后清冷笑开,微微摇头道:“有时候本宫就在想,如果这辈子本宫要栽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会是谁。你猜本宫最先想到的人是谁?”   苏夜涵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以前本宫从未觉得自己会输,可是就在衣凰出现之后,本宫就开始担心了,那双眼睛实在让本宫感觉到害怕。”她说着轻轻一叹,竟是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在麟德殿见到衣凰的情景,“所有人见到长大后的衣凰都会惊讶,因为她与你母妃贤妃太过相像,可是只有本宫不是,本宫害怕的,是夙瑶,是那个冷绝高傲、目空一切的夙瑶。本宫第一次见到她就豁然明白为何那么多年了,皇上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就连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甚至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君夺臣妻,本宫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而不理会?”   “所以当年派人前往威胁夙瑶,让她远远离开这里,此生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之人,是母后?”   “没错。那个时候皇上正好有事要本宫处理,给了本宫一枚御令,本宫便让人携了令牌去找夙瑶逼她离开。其实早在皇上登位不久,本宫就知道夙瑶的存在,所以本宫从未想过要对付你母妃贤妃,因为本宫心中明白,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她与本宫一样把自己整颗心都交给这个男人,只可惜到头来,她不过是替身,是个影子,而本宫就更可怜,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   她没能生下皇长子,没能生下睿晟帝最宠爱的公主,她的洛儿身为二皇子本有将帅之能,可御敌千万,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却怎奈遭了奸人陷害,英年早逝。这些年她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又吃了怎样的苦,没有人会知道。   她只不过是想成为他的贤内助,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像楼妃和贤妃一样,为他分忧解愁,难道这也有错吗?她们帮他,他当是真心相待,她帮他,他却只认为她是想要谋权夺位。为何,究竟为何会这样?放眼后 宫,无人能再像她这般待他,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晓,至死都不知晓,就连这皇后之位也是一场交易换来!   更重要的是,他死了还为他最喜欢的儿子留了后招,将她引入这万劫不复之陷阱!   皇上,一直以来你都是这般忌惮着珏儿度日吗?你怕我抢澄儿的储君之位,你怕我抢皇后之位,你怕我毓家有朝一日夺权夺势,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小心提防着我,到死都要算计我一着。   咳咳……   窗外一阵骤风迎面吹进屋内,呛得她微微低头轻咳,下一刻就有一道身影走上前来替她关好窗子。   “哼……”看了看来人,毓皇后只是冷冷一笑,“你还留在本宫身边做什么?你该做的事情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本宫当年与那批死士联络的信函小盒都已经被你取走,如今本宫只是个废后,真真正正的废后,你现在还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   “皇后娘娘……”玄蓉脸色尴尬而愧疚,尤其是看到毓皇后眼中那一抹落寞与凄凉,那样的神色狠狠刺着她的心。“娘娘,奴婢跟随娘娘多时,心里自是明白娘娘的苦衷,也请娘娘能明白奴婢的为难之处。”   “为难?呵呵……那今日本宫就解了你这为难,你走吧,离开这里。”   玄蓉丝毫没有离去之意,四下里看了看,将所有人的门窗都关好,而后定定看着毓皇后道:“娘娘,奴婢现在还不能走,奴婢受了王爷……不,是新皇之命在此好生照顾娘娘,更重要的是,保护好娘娘的安全。”   “保护我?”   “没错,新皇担心怕是很快就会想要对娘娘下手。”   ……   靖韪元年二月初八,涵王登基为帝,称嘉煜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各地免税半年,北疆三州以及东昌、离城等地,免税一年。   由于嘉煜帝生母贤妃已不在,毓皇后禁足冷宫,是以太后暂且不封,而是一位侧太后即华贵妃,一位太贵妃即德妃,以及一位太妃即靳妃。   兹洛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人来人往,大街小巷皆是一派喜庆之气。尽管因着睿晟帝刚过世不久,一切皆不宜太过奢华铺张,然那种轻松的氛围却是百姓久不曾见,加之两日之后便是泽王大婚城中百姓自是要好生热闹一番。   如此一直闹腾到了晚间,直到入夜,喧嚣方才散去。   雨夜清寒,冷风不止。   远远地看见两匹快马疾驶而来,白蠡忍不住轻轻皱眉。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会是何人冒雨到这个僻静偏远的地方来?   待得来人走进,到了山庄门口下了马,白蠡骤然大吃一惊,现身即刻就要跪地行礼,却被苏夜涵出声制止。   “免了。”   “皇上……”白蠡开口喊了一声,总觉有些不习惯,他看了看二人身上滴着水的蓑衣,连忙让开身道:“外面雨大,皇上先进屋。”   印月阁内,衣凰静立窗前,看着簌簌落下的雨滴,眼中有一丝清凉之色划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淡淡一笑,“如今都身为皇上了,怎的还这般任性?”   褪去淋湿的蓑衣,苏夜涵一袭月白色长袍,比之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到衣凰的脸色,他的眸子蓦地一沉,而后二话不说,走上前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良久,他方才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瘦了。”   “呵呵……”衣凰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几日时间,能瘦得那么明显?”   然而,她自己心里也再明白不过,这段时日她确实憔悴了许多,脸色略显苍白,心细如苏夜涵,还不知他要看到她多少比之以往不同之处。   “对不起,这些天一直没能来看你。”苏夜涵声音低沉,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衣凰唇畔笑意盈盈,“所以刚刚登上皇位第一天,你就放着宫里的事务不管,连夜出宫?”   苏夜涵俊美一挑,道:“你不进宫去,就只好我出来了。”   衣凰无奈一笑,却是笑不及眼角。她现在还不想进宫去,而苏夜涵有舍不得勉强她,所以就只可能是如今这般。   顿了顿,苏夜涵轻声道:“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当年命人追杀你娘亲之人确如你所料,是她。”   听闻这消息,衣凰一如他预料中的冷静,这是个她早已知晓的事实,如今只不过是听凶手亲口承认了而已。   “你没有杀她。”   “嗯,可是冷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呵!”衣凰轻笑一声,看着他的脸庞,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她并不是所有事情背后真正的黑手,她只不过是受人陷害,平白成了替罪之人。而今只要她一天不死,那只黑手就一天不得安稳,他势必还会再有所行动,除掉她。”   “嗯,所以我让玄蓉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玄蓉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宫外都经历颇多,应付那些看不见的黑手向来有一套。”   “可是,光凭她一人之力,怕是不够。”   苏夜涵忍不住笑开,点头道:“所以,我来跟你要人了。”   “谁?”   “青冉。”   衣凰先是一愣,而后淡淡笑道:“你倒是会安排,青冉与她原本就相识,此番故人相聚,定是要好生叙叙旧。”   苏夜涵揽过衣凰在一侧,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雨帘,若有所思,“两天之后便是十三弟与段姑娘大婚,届时这雨也该停一停了。”   衣凰道:“因着毓皇后的事情,侧太后必是对段芊翩有所嫌隙吧。不过再怎么说,她毕竟救过十三的性命,而且对于毓家之事未曾参与分毫,等时间一久这事也就过去了。”   苏夜涵点点头,不由得将衣凰的手握得紧紧的,勒得衣凰骨头微疼,可是她却不愿开口说明,而是顺势将身体倚在他身上,听他在耳边缓缓说道:“等十三弟的事情办完了,也该处理一下我们自己的事情了。”   衣凰眉角微挑,语气不善道:“要不了几时,朝中那些老臣就该着急皇嗣的事情了,到时候必有妃后大选,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选几个好点的。”   “哈哈……”饶是她语气淡然,苏夜涵依旧听出一丝酸味儿,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你放心,他们再怎么着急是他们的事,我想要选谁,是我的事情……”顿了顿,他轻声道:“衣凰,我们尽快把婚事办了,可好?”   衣凰沉默片刻,而后重重点点头。沉吟许久,她突然轻叹一声,道:“玄凛。”   “唔……”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去玄音的歌离谷看一看。”   苏夜涵的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而后他点点头,道:“好,到时候我亲自带你去。” 【二百八十七】不关情处总伤心      靖韪元年二月初十,泽王大婚。   大雨在前一天晚间停住,第二日一切都井然有序进行。京中随处都是喜庆之气,处处张灯结彩。   由于段家离京中路途遥远,且眼下家中已无亲人,是以段芊翩便留在兹洛城,从洵王府出嫁。   泽王府距离洵王府路程本就不远,这一路走来艳红的地毯竟是从泽王府直直铺到洵王府大门口。寒冬刚过,春日渐进,道路两旁清一色的粉装女子,手持清妍粉白相间的春梅,清淡却又真正存在的香气,三里之外都闻得到。   高头马,八抬轿,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兄弟几人看着苏夜泽一身喜服,面色随和、眼角含笑,心底都不禁感概万千。   又有人会想得到,一向自由惯了、放纵惯了的苏夜泽,会主动向睿晟帝提出成婚之事?而今他娶妻成家,功绩有成,不过眨眼之间,却又觉似过了许久许久。   所有人齐集一堂,从苏夜清府上众人到苏夜澜与苏潆汐,都已经到场,就连苏夜涵也已兄长身份出席,然而苏夜泽在人群里搜寻良久,却始终没有发现那道清傲的身影。   其实早在昨天晚上衣凰便已经差了沛儿前来传话,道是她如今身体不适,不宜外出走动,所以他的婚礼她是无法到场了。苏夜泽听之心中虽有些落寞,却依旧存了一丝希望,只望今天她能奇迹般出现,却怎奈一直到了晚间,天色已黯淡,依旧不见她身影。   介于睿晟帝与毓皇后之事,婚宴并未大肆操办,都是些亲近熟人,刚刚入夜不久,苏夜涵便回了宫,苏夜清夫妇也领着哭闹的孩子离开,苏夜洵心中藏有心事,今日一直闷闷不乐,苏夜泽也就不挽留他,索性早早就遣散了客人。   放眼望去,厅内一片凌乱混杂,苏夜泽无奈一笑,抬手唤来下人清理满地狼藉,自己则朝着房间走去。   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借着屋内微微晃动的烛光,隐约可见那个女子正一身殷红嫁衣,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是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显然心里杂乱而紧张。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白日里谁都不曾见到的失落与黯淡。   站在门外犹豫许久,他终是放下推开门的手,转身轻轻走开。   冰凰山庄静悄悄一片,全然不同于之前泽王府的喧哗,似乎这里是应该世外之境,外面的俗世纷扰都进不了这里,也打扰不了这里。   推开窗子,看了看外面暗沉的天色,吸了吸带着些凉意的新鲜空气,衣凰闭上眼睛沉默良久,而后缓缓睁开眼睛,道:“去取梅花酒来。”   “小姐……”沛儿嘟囔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动,“今夜天寒,小姐你这身体……喝酒不太合……”   话音未落,衣凰便豁然回身,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看得沛儿一愣,道:“是,马上去。”而后头也不回地奔下楼去。   衣凰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而后抬头继续看着那个什么也看不清的夜空。夜色无边,清风微凉。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经坐在印月阁顶,手执酒壶,眼角含笑地看着那一抹正从正门直掠而来的身影,看着他在下面找了一圈却不见她人影时,满脸的疑惑与恼然,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豁然后退向阁顶看了两眼,继而足下一点轻轻跃上来。   看到衣凰手中的酒壶,再看看她泛白的双唇,苏夜泽眉头没由来紧紧一蹙,伸手就要夺过她的酒壶,“你身体不好,喝这么多酒作甚?”   衣凰侧身躲过他,清笑道:“这酒一定要喝,不仅我要喝,你也要喝。”   苏夜泽低头看了看衣凰身侧,果然不止一壶酒,不由无奈一笑,在她身边坐下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衣凰笑而不语,只是斜视了他一眼,一脸“你说呢”的表情,苏夜泽便又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最擅猜别人心思。”顿了顿他执起一壶酒举向衣凰道:“说不过你,我先干了。”   静静看着他仰头喝酒的模样,衣凰唇角带笑,神色却略显深沉,而后也仰头喝酒。苏夜泽以眼角余光看她,眼神怪异无比,眼底的笑意中夹杂着浓郁的凄冷之意,只是转瞬即逝。   两人似是在无声相斗,直到把一整壶酒都喝完方才停下来,苏夜泽看着衣凰,咧嘴呵呵一笑,突然就打了个嗝儿。   “哈哈……”衣凰朗声一笑,而后站起身看着远方道:“好了,这人也见了,喜酒也喝了,你也该回了。”   “你……”苏夜泽不由皱眉,恨恨道:“我刚到这里屁股还没捂热呢,你好歹也让我多捂会儿……”   衣凰骤然侧身向他看去,神情冷清凝重,看得苏夜泽骤然一愣,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突然见她又抿嘴一笑,道:“行啊,你不回去我都没意见,只要你能过得了侧太后那一关。”   苏夜泽不由打了个冷战,瞪了她一眼,而后垂首坐着一言不发,只偶尔抬头看向衣凰正看着的方向。   良久,他开口轻声喊道:“衣凰。”   “嗯。”   “原来,你的选择果真是对的……”他说着轻叹一声,望向皇宫的方向,其意不言而喻。   衣凰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苏夜泽不禁有些懊恼,道:“我与你说话,你却总是不搭理。”   衣凰道:“我怎么搭理?难道要说我的选择是错的?再说,你的选择不也是正确的么?”   苏夜泽一时语塞,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他重新打开一壶酒,慢慢喝着,“其实当初我曾经想问你,谁是你的选择。你站在谁身后,我也会跟着你站在谁的身后,因为我始终详细你一定不会选错。”   衣凰不由撇嘴一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问我,你的心里早已有了选择和结果。”   “我……”苏夜泽仰头闭目,眼前顿然浮现那双冷刻沉静的眸子,心下微微一动,而后轻笑,“也许确实如此。”   “所以,如今大局已定,你也可以为了自己的愿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   苏夜泽点点头,站起身来,听到衣凰接着说道:“不要让那个如此爱你的人伤心。”他顿了顿,没有应声,只是用力点点头。“你的毒,尽快让杜远帮你解了,不可耽误大事。”   “什么大事?”   “立后大典啊,七哥没告诉你吗?”   衣凰眸色骤然一沉,许久,她方才呵呵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苏夜泽回身,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挑眉一笑,跃身跳下,朝着山庄大门去了。   临别前,他隐隐感觉到衣凰的情绪有一丝不对劲,只是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他又说不出来。   他断然没有想到,那一别竟算得上是永别。   夜入子时,四下里一片静明。可就在这宁静的夜里,突然只见冰凰山庄的方向火光冲天,一片殷红,继而苏夜泽便接到下人传来的话:冰凰山庄大火,清尘郡主置身火中未能逃出,已葬身火海!   待他起身匆匆赶到,只看到一脸颓唐与悲痛的苏夜洵、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连安明以及冰凰山庄一众下人,让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哥,这……”   苏夜洵回身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内疚、伤痛,而更多的是痛心疾首的无奈。“衣凰……”他轻轻念叨一声,身形微微一晃,继而忽略身边所有人,缓缓抬脚走开。   不想他刚刚走出两步,突然只听得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二百八十八】无可奈何舍其身   待苏夜涵到了这里,庄里的火已经被扑灭。   连安明慌慌张张迎上前来,却是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苏夜涵沉声道:“免了,究竟怎么回事?”   看着冰冷的神情,连安明只觉一股寒气袭心,终于双腿一软跪地道:“皇上……夙瑶阁突然起火,奴才……奴才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郡主……”   森寒目光陡然落在苏夜洵身上,定定看了两眼,而后移向已经残半、正冒着浓浓黑烟的夙瑶阁,苏夜涵双拳紧握,豁然抬脚就要往前走去。   “皇上!”连安明一声惊呼,来不及起身就要去拦他,“皇上不可……”   “七弟……”苏夜洵上前一步正好拦在苏夜涵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他们都看得到对方眼中深浓的悲痛,不同的是苏夜涵的眼中还有一丝怒意。   “如此深夜,四哥怎会在此?”苏夜涵的声音冷得让所有人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察众人神情,只是死死盯着苏夜洵。   苏夜洵微微垂首,犹豫片刻,而后轻轻摇头道:“不过是些小事……”   “何等小事需要四哥趁夜赶来?”他说着看了夙瑶阁一眼,神情凄冷,“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四哥该是最为清楚吧。”   “我……”一向果决的苏夜洵此时却是一再犹豫,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突然只听苏夜涵冷声道:“来人,将洵王带走。”   苏夜泽想要出声,却被苏夜洵一个冷眼扫来阻止,而后他一言不发,任由羽林卫将其带走。   夜间天寒,四下里静谧无声。   大宗院已经许久没有关过王公贵胄,而今日大半夜被送来的,竟是洵王殿下!杜尚不由一阵头疼,洵王身份特殊,他怎么做都不太合适,再说这人是嘉煜帝亲口下令关进来的,他想要妄动也是很难。   远远看到两道身影缓缓靠近,守在门外的侍卫见了连忙起身上前,“见过泽王殿下,十三王妃。”   苏夜泽挥挥手道:“免了,洵王何在?本王与王妃想见一见他。”   那侍卫片刻不敢耽搁,当即领着二人朝着一间房间走去,那房间地处偏僻,虽然条件不算太差,但是被关进大宗院,还有人看着,这倒是难得。   “四哥……”看着清冷简洁的屋内摆设,苏夜泽只觉鼻子一算,喉咙一哽,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段芊翩环视四周之后,已然忍不住悄悄落泪,她是为了苏夜洵,更为了衣凰。这一切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回神,甚至就是现在她还是不能接受衣凰已经葬身火海的事实。   莫说是她,苏夜泽更加无法接受,甫一见到苏夜洵,之前在冰凰山庄所看到的那一幕又一次跃然眼前。   “四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俊眉紧蹙,他上前一步问苏夜洵道:“听连安明所言,今晚回宫之后,七哥越想越觉心里不安,衣凰一天不进宫他便一天不放心,所以当即让连安明带了口谕去,让衣凰第二日一早即刻进宫。可是连安明到了之后只看到一片大火,山庄里早已寻便,却是不见衣凰身影,而四哥早在连安明到达之前,便已经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夜洵怔怔站着,许久不言。眼前闪现的全都是衣凰站在火中冲他清婉微笑的模样,一如当年他与她初识那般,清傲幽雅而又神秘。   只是如今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想要找回那份感情更是比登天还难,他们终究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伤了彼此如此之深——   “今夜风寒,四哥还是尽快回吧。”印月阁内,衣凰看他时随时唇畔含笑,然苏夜洵却看得出她笑意中的清冷,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衣凰,为何?”苏夜洵不由疑惑出声,“十三弟有心事,你可以与他饮酒,替他解忧,为何偏偏要对我这般漠然?早在北疆之时便是如此,你处处躲我避我,回京之后更是不愿再多见我一面,这究竟是为何?”   “为何?”衣凰冷笑一声,微微摇头道:“为何……难道四哥自己心里没有底吗?”   见苏夜洵神情疑惑,她不禁连连点点头,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苏夜洵手中,竟是一张写满名字的名册。   苏夜洵的脸色顿然就沉下,对着手中的名单看了许久,而后缓缓握拳,将名单揉成一团。   “呵!”他突然轻笑一声,连连摇头道:“难怪,难怪你要这般待我,原来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   衣凰的神色顿然一沉,一股悲伤之情油然而生,“这么说,派人杀害六姐之人,果真是你?”   苏夜洵不答,只是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似是默认。衣凰连连轻轻摇了摇头,垂首道:“当年楼陌均将那份名单交予六姐保管,本是想以此保六姐一命,可他却断然没有想到,六姐正是因为这份名单而丧命……”   她语气轻缓凄凉,在这夜风中听来,越发让人觉得难过。   而后她回身定定看着苏夜洵,轻叹道:“我知道此事定不是四哥的主意,所以如今这事尚未泄露出去,只是我慕衣凰能做到的也仅于此,今后一切如何,就要看四哥自己的造化了。”   “衣凰,你……”听她语气有些轻飘不定,见她神色凄冷而恍然,眸色幽冷,苏夜洵心底陡然一阵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衣凰,却见衣凰身形一闪,躲过他。   “四哥,衣凰有一事求你。”   “什么?”他隐隐感觉到那不是一件好事,今天的衣凰太过怪异,总让他有种完全摸不着底的感觉。   见他这般神情,衣凰垂首淡淡一笑,开口轻轻吐出几句话,听得苏夜洵顿然俊眉紧蹙,连连摇头道:“不可以……衣凰这不可以……”   “四哥,如今只此一个办法,难道四哥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我……”   “四哥,你就当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这样于你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结局。”   听着她清淡平静的嗓音,苏夜洵的心里却压抑万分。他仰头深深一吸气,而后什么也不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步伐沉重而缓慢。   身后,衣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勾起嘴角凄凄一笑,暗道:“四哥,对不起……玄凛,对不起……”   而后她抬脚,缓缓走近夙瑶阁,紧紧关上门。   苏夜洵始终没有回头,他看不到身后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可是他听得见也闻得见,更感受得到,背后渐渐随风袭来的热浪,一阵阵狠狠撞在他心上,让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察觉到这边的异样,沛儿匆匆赶来,与苏夜洵擦身而过却没有注意到他,而后身后传来沛儿凄厉的喊叫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你快出来啊……”   苏夜洵回身看去,只见她拼了命想要冲进去,怎奈火势太大,根本没有办法进去。   “沛儿姐姐……”身后一众小丫头死死拉住她,却是阻拦不住,直到白蠡出现方才将她拦住。   “这……这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苏夜洵回身看去,只见连安明正领着一名小太监怔怔站在他身后,神情惊惶地看着眼前的大火。   周围来回奔走取水灭火之人来来往往,然却全都无法入得了几人的眼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夙瑶阁一点一点被大火吞进…… 【二百八十九】凤灵涅槃君心冷   清尘郡主乃凤灵转世,值此五百年大纪轮回之时化凤而去,泽佑天朝。   为此,举朝上下无不称赞清尘郡主有菩萨心肠,心念百姓,愿为天朝舍去己身,其精神难能可贵,继而紧跟着传出清尘郡主火陨当晚,有人曾在冰凰山庄上空看到一道白光闪过,似是有一只凤鸟从山庄里跃起,飞天而去。   原本这清尘郡主是要嫁与当今皇上嘉煜帝,便是当朝皇后,只是可惜了,她未能等到这一天。也有人道也许这就是其中玄妙之处,正因为清尘郡主能为天朝带来福禄,又是未来一朝之后,所以才会心甘情愿为国为民化凤离去。   一连三月,对于清尘郡主之事,嘉煜帝不见丝毫动静,只是全身心地处理国事。新君登位,免不了大刀阔斧休整一番,将朝中风气大力整顿。   此前,众人一直认为涵王为人宽厚亲和、温润淡然,然而如今,饶是众臣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被他连番而来的理政手段吓得一惊。   嘉煜帝初登帝位第一件事,便是废三省,朝中只设一省即中书省,六部直接由左右二相管辖。朝中人员大有变动,嘉煜帝不计前嫌,在查清岑家乃是无辜受冤之后,毅然启用曾经的左相岑寂,任命他为当朝右相,中书令绍元柏为左相,曾经的门下省侍中冯百烈为中书令。   此外,嘉煜帝还下令在各地设行省制,按人数划分,一地一省,个别特殊地区另当别论,可特殊对待。   四月底,嘉煜帝派出潜在牢房里的探子终于揪出当年杀害江氏父子、陷害哈拉族及墨香雪的凶手,一举查明哈拉族受人蒙蔽、陷害之冤,洗清了哈拉族的冤屈,还其清白。   对于城中百姓来说这三个月太过平静,起初人们还会想起嘉煜帝失去心爱之人,恐会有所行动,却是不想竟这般镇定。   这期间原本有意为其安排后 宫大选的大臣,多次话到了嘴边,怵着嘉煜帝的冷漠神色,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直至五月中旬,京中突然发生一件事,似是豁然惊醒所有人——   嘉煜帝下令,在城中寻找九九八十一名年方二十且仍待字闺中的女子,集于宫中。道是清尘郡主葬身火海化身而成的凤灵就在这八十一名女子之中,经**涅槃之后便可找到真正的凤灵寄主。届时,天朝有凤灵庇佑,必可万世不衰。   此前,凤灵一事一直在百姓中流传最甚,众人也是深信不疑,而今嘉煜帝来了这么一招,众人也是只能干着急瞪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月二十八当晚,八十一名女子被带到清宁宫,关进了铁栅栏。   羽林卫、左右骁卫齐齐出动,将清宁宫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一只活物想要活着离开都不可能。   何子和邵寅面色沉重,相视一眼之后又回身看了看被关在铁栅中的女子,只见她们一个个全都满脸惊惶,浑身发抖。   迎面看到连安明满脸愁云地走出,二人连忙迎上去,道:“皇上怎么样?”   连安明看了二人一眼,忍不住连连叹息,道:“皇上的身体二位护卫其实也都了解,此次因为郡主之事,皇上已经多时不曾好生歇息。这三个月皇上看似十分坦然镇定,可是皇上心里面的苦我像你们肯定也都明白,你二位跟在皇上身边时间久一些,皇上跟郡主之间那感情有多深呐。而今郡主就这么突然……”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屋内一阵轻轻的咳声,这一咳三人的心顿然就提了起来。   三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苏夜涵究竟是怎样度过来的。旁人只知他一心扑在政务上,忙碌不已,然而曾不止一次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一人悄悄出宫,在冰凰山庄残破的夙瑶阁外一待就是一夜,而后在天亮之前赶回,而每次回来他都会沉默许久不说话。他只是把那份痛苦压在了心底,日积月累,加之时常吹一夜冷风,他这咳得便越发厉害,可他却偏偏怎么也不愿吃衣凰留下的药……   “咳咳……”低沉的咳声突然在三人耳边响起,抬头一看只见苏夜涵已经站在门旁,清冷的目光从三人面上一扫而过,而后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见状,连安明连忙对一旁的宫人招了招手,那些人会意,连忙跑开搬来座椅。   远远望去,他白色衣角在风中翻飞,让何子和邵寅差点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涵王。只是过去终究只是过去,而今他是当朝天子,嘉煜帝。   何子二人知晓,这件月白色锦袍本无特别之处,他唯一不同之处便在于领口与袖口以及边角上的金线龙纹乃是当初他登位前一天,衣凰亲手所绣。   “皇上……”连安明轻轻喊了一声,可是迎上他的一双冷眸,所有话语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拦了回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此举为何,说来依照他的性子该不会做出这般惹民怨的事情来才是,任谁也猜不透,素来沉稳冷静的他,如今为何要做此招民怨之事。   两名小太监悄悄端着点心快步走进院内,连安明一见便向后退了两步,小声问二人道:“清王殿下那边怎么说?”   小太监神情焦躁,道:“清王殿下一早就离开兹洛城了,听王妃所言,是皇上派清王到外地办些事情。”   “那,十五公主呢?”   “公主她……听说公主昨儿晚上去了侧太后那里,至今未归,想是被侧太后留下了……”   连安明一听差点没跳脚,回身看了看苏夜涵的背影,又小声道:“你们再到泽王府上看看,至少要请来一位王爷。”   “是……”两名小太监搁下点心,又做了做样子,便连忙离开了清宁宫。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连安明焦急万分,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接近子时。   今日二十八,过了子时便是二十九,五月二十九正好是清尘郡主的生辰,嘉煜帝将时间选在这个时候显然是别有用意。   只是如今清尘郡主已经逝去,就算他是一朝天子,再怎么有能耐,又如何能让死人复生……   “咳咳……”苏夜涵突然轻咳几声,听得连安明一怔,而后便听他沉沉开口道:“子时了。” 【二百九十】心似明月不负卿   (由于最前面的楔子对于这里的场景有具体描写,这里就不多啰嗦啦,亲们忘了可以再翻回去看看哈,么么哒,谢谢诸位~)   子时,纵火烧身,惨叫声、惊叫声连连不断,满是绝望。   而后,那个女子犹如自无边天际飞身而来,落在众人面前,一身华光白衣,清雅高贵,气势浑然天成,弹指挥袖间灭了木台上的大火,而后半怒半忧地瞪着苏夜涵,声声叹息。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安明是亲眼瞧见清尘郡主葬身火海,而今,她却是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众人面前,如若无事地斥责当朝皇上嘉煜帝。   “衣凰……”苏夜涵却似全然没有在意她语气里的愠怒与叹息,只是向她伸出手去,他道:“若没有你,这一切于我而言,皆无意义。我可以不要这帝位,这江山,这千秋基业……衣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即使夜色黑暗,连安明还是看得见衣凰眼角那隐隐闪烁的光芒。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惊扰了这深深对视的两人,生怕自己的动静扰乱了清尘郡主的判断。   即使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眼下可以肯定的是,清尘郡主定是还活着,不管别人如何,嘉煜帝是断然不会认错人。   沉吟良久,衣凰眼中的无奈与犹豫终于渐渐散去,只留一名清然微笑。   足下轻轻一点,她掠身至苏夜涵面前,定定看着那双深沉碧眸,而后伸出手交到他手中。   即便心有准备,可是就在与她掌心相触的那一刹那,衣凰明显感觉到他轻轻一颤,继而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紧。   看着他明明似真似幻的感觉、却依旧强撑着故作镇定,衣凰终于忍不住在嘴角挑出一抹浅笑,垫脚上前紧紧拥住他。   苏夜涵不由微微一怔,而后反手将她抱紧,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在这么多人面前,你倒是一点都不顾忌。”   “怕什么?”衣凰语气挑衅,抬眼稍稍环顾一下四周,“这种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不都是你是亲信么?”   轻笑一声,苏夜涵伸手触及她身上的轻薄玉片,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一晃,指尖带过衣凰的穴道,衣凰一愣,似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定定看他,却见他只是冷魅一笑,将她拦腰抱起。   “清尘郡主凤灵化为人形,而今体力不支,朕带她回宫休息。”他转身对连安明说着,又似是说给所有人听,“如此看来,这凤灵并未藏身于这八十一位女子身上,将她们好生安抚,处理好。”言罢,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抱着衣凰缓缓朝着寝殿而去。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甚至还未曾从清尘郡主突然现身的怔愕中回过神来,如此之快的变化,让他们有些跟不上步子。   还是连安明和邵寅几人反应迅速,与冷天月打了个眼色之后,只听冷天月突然开口道:“皇上既已寻回凤灵,便是郡主回来了,有劳左右骁卫的兄弟将这八十一位姑娘护送回各自住所,羽林卫回到各自岗位做好巡防,其余人都散了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而后齐声道:“是。”   何子和邵寅相视一眼,虽有些惊魂未定,可先下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见连安明转身朝着寝殿走去,便跟着追了上去。   三人一路到了一间高阁外,突然齐齐停住脚步,只见连安明回身有些好笑地看了二人一眼,低声道:“罢了,二位护卫,咱们还是别进去打扰皇上了。”   二人愣了愣,而后低头一笑,点点头,邵寅对何子道:“大哥,我先去通知其他兄弟,让兄弟们一起过来守着,今天晚上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连一只虫子也不可以。”   何子淡淡一笑,点点头道:“去吧。”   看着邵寅离开的背影,连安明连连摇头笑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对皇上最忠心之人,有你们守在皇上身侧,我这当真放心多了。”   何子但笑不语,抬头看向那座高阁,只见门前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思凰阁。   夙瑶阁大火一个月后,苏夜涵命人在清宁宫建了一座高阁,完全按照夙瑶阁之前的模样来建,待完工之后,他亲笔提了“思凰阁”三字,众人便豁然明白过来。   只是那时谁也不想衣凰竟还有走进这里的机会。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暑热,到了晚间高阁之上四面窗子大开,倒也有些凉爽。   低垂的纱帘随风舞动,地上昏暗的影子也随之而动。殿内没有点灯,只是殿外宫灯明亮,照进殿内,依稀可见床畔又一道身影,正倚靠着后倚半坐着。   一片寂静。   良久,衣凰终于忍不住,看着正立在窗前静默不语的背影,轻轻叹息道:“哎……”   苏夜涵缓缓回身,瞥了她一眼,却是没有挪动脚步,“怎么?”   “玄凛。”   “唔?”   “我脖子扭得疼。”   “……”苏夜涵怔了片刻,而后低头轻轻笑开,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床边。   凑上前去,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却一次次让他心痛到无可奈何的面容,他想要生气却是怎么也舍不得,迎上她闪着讪笑却依旧清冽澄净的双眸,心下不由一动,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刚一解开穴道,衣凰便觉重获自由,连忙活动活动筋骨,不想她刚动了两下,就觉一道人影迎面扑来,好在她反应迅速,动作敏捷,一个跃身躲开,离开了床边,却是不想苏夜涵的动作更快,未等她站稳便闪身追了过来,衣凰向后退了两步,顿然停住,背后是墙壁,退无可退。   抬头,借着宫灯的光亮清晰可见苏夜涵嘴角那一抹冷魅笑意,他一把抓住衣凰的手腕将她抵在墙边,低头沉声道:“慕衣凰,有时候我真想将你做成木雕,哪儿也去不了,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   衣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庞,眨了眨眼睛,突然沉沉叹息一声。   “玄凛。”她反手抓住苏夜涵的手腕,将他的手抵着额头,“你那么聪明,这三个月来不可能一无所获。”   苏夜涵沉默片刻,而后点点头,轻轻应答:“嗯,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更加生气,你什么都不说都不交待,就这么突然离开,而且是和母妃当年一样的火陨,你可知,若非我心里早已有底,我真的会疯。”   闻言,衣凰不由心下一颤,声音沙哑喊道:“玄凛……”   “可是……一想到你为了我所受的苦痛与折磨,我的心就会疼得厉害……”他出声打断衣凰,捧起她的脸,低头道:“师父早已跟我说了,可是我苏夜涵不信命,更不信所谓的煞星克星之说,我只知道你不可以离开我,任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便是命,也不可以。”   他语气笃定坚韧,听得衣凰心底波涛翻滚。   这三个月里她不是没有听到一点关于宫中之事,他回到冰凰山庄,她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却不敢现身见他,她不想自己成为他的灾难,不想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可惜的是,这个男人的心思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本以为沉稳如他,而今又是帝王之身,断不会做出冲动的举动来,现在看来情况恰恰相反,他倒是利用了凤灵的传说反将了她一军。   苏夜涵继续道:“从我得知冰凰山庄大火的那一刹那我就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怕自己连累我,所以你设计制造了你葬身火海的假象,借此离开我身边。为了让我信以为真,你甚至不惜纵火毁了夙瑶阁,让我一见便想起当初母妃葬身火海之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慕衣凰,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有时候我想把你变成一个傻子,只要知道对我笑对我好就行……”   “噗嗤……”话音未落,衣凰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头看着苏夜涵那张森寒的面孔,却笑得灿烂,“哈哈,傻子……我要是真的成了傻子,可就没人能看懂你的心思,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那也总比你看透我想要什么,却又亲自毁了她来的好。”   “如果我真的变成傻子,你还不得把我扔出去任我自生自灭?”   “那倒不会,傻人有傻福,娶个傻子皇后,说不定能给我天朝带来好福气。”   “你……”衣凰本欲生气,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怔了怔道:“皇后?”   苏夜涵挑起嘴角狡黠一笑,没有答她,突然低头印上她的唇,起初尚且轻柔温纯,然而在得到衣凰的回应之后,他眼底的火焰不由越来越旺,一番强势掠夺之后,突然笑意一沉,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感受到他掌心以及胸口的炙热,衣凰没由来的心下一动,蓦地她抬头问道:“你已经关了四哥三个月,再不放回,红嫣和逸莳可要怎么办?”   “哼……”苏夜涵冷笑一声,微微垂首瞥了她一眼,“我关他,并非是因为你的事情,而是为了六姐。”   “你……”衣凰微微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苏夜涵脚步一顿,将衣凰放到榻上,自己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她,“我不但知道六姐为何人所杀,还知道是为了何事。那份名单我已经看过了,上面并没有母妃的名字。”顿了顿他又道:“那段时间我也曾怀疑过,四哥身边最贴身的两名护卫为何后来只见曹溪一人,却再也不见唐肃。”   衣凰轻叹一声,道:“早在六姐出事当晚,唐肃就已经被四哥所杀,其实在四哥心里,六姐一样很重要,他是容不得别人伤害他在乎的人。”   苏夜涵面色寒沉,却极其冷静,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将他关进大宗院。六姐虽非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我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着他略带伤痛的冷眸,衣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叹息着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苏夜涵抓过她的手握在手中,缓缓道:“而今,你既已归,我也有了放回他的理由。明日我便放他回府,六姐之事至此便过了,今后我与他之间再有何恩怨纠缠,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眸中寒冽杀气隐隐而现,衣凰心下叹息着,更有对他的心疼。她微微起身在他唇上舔了一下,而后砸吧砸吧舌头,皱眉道:“你最近都没有吃点好吃的东西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苏夜涵被她这动作和话语弄得愣了愣,回神之后不由挑眉邪邪一笑,俯身贴近她道:“好吃的东西在这里,其他那些又岂能入我眼?”   衣凰不言,只是看着他渐渐舒展开的眉头,得意笑着…… 【二百九十一】几人欢喜几人忧      靖韪元年六月中,嘉煜帝大婚,新后为前右相慕古吟之女、先帝亲封世袭郡主清尘郡主慕衣凰,亦是三个多月前传葬身火海、化凤而去的转世凤灵。   直到此时兹洛城中百姓方才知晓,其实那晚真正在大火中被烧尽的不过是清尘郡主的一尊木雕,以木雕代其身火陨,而后清尘郡主前往大悲寺潜心念佛三月,直至六月方才返回。   对于此次之事,百姓心中即便有疑惑,却还是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毕竟那晚并没有人亲眼看见清尘郡主就真的葬身火海,只是说没有找到她的尸首,所以猜测早已化为灰烬而已,如今她既已归来,且嘉煜帝已经宣布立她为后,百信便不再多言。   衣凰本就是睿晟帝驾崩之前千里传旨赐婚与涵王及当即皇上之人,是以对于她为后之事朝中鲜少有大臣有异议,加之左右二相、中书令以及宫中侧太后与几位太妃皆无异议,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那一晚宫中红色宫灯通明,殊不知宫外几府的书房内,亦是灯火燎燎到天明。   这一次衣凰出现得突然,帝后大婚也来得突然,是以待消息传至北疆之时,已近月末。   彼时夏长空正领着军队在校场操练,闻得消息先是狠狠一怔,沉吟半晌之后不由轻轻摇头笑开,对身边副将道:“我早就说过,郡主绝不会死,那场大火必有问题……”   “大人心明如镜,看事真准。”   夏长空却是连连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而后朗声大笑,“传令,今天晚上备上好酒好菜,我们一起庆祝一番,就当是为帝后祝贺。”   “是。”   夏长空看着那副将远去的背影,又垂首俯视着场中数万将士,顿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北方——   “啪……”杯盏突然落地,应声而碎。   突厥汗王宫院,寝殿内,两名下人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声音颤抖。   正半躺在榻上那人低头瞥了她们一眼,看了看她们手中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骤然挑眉轻笑一声,渐渐褪去眼中的寒意。   “怪不得你们,是本汗自己没有看清楚。”他说着抬眼看了看正面带惶恐站在一旁的侍卫,沉声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回……回禀汗王,天朝帝后大婚,新后乃是清尘郡主慕衣凰……”   “唔……”琅峫一脸看不出深意的表情,微微点点头,而后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耽搁,全都匆匆退了出去。托和也看了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听琅峫突然道:“托和也,你留下。”   “汗王。”看着所有人的背影消失,托和也上前,神色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琅峫一眼,琅峫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抬手制止,“本汗没事……这些早已在预料之中,发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饶是如此,他的眼中还是升起一阵薄雾,连托和也也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再说,这个消息也算不上坏消息,至少现在知道,她并没有死。”   托和也略有些不悦,道:“汗王,臣下认为这清尘郡主还活着对我突厥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汗王莫要忘了,若非是她,我突厥也不至于此。”   闻言,琅峫神色骤冷,冷不防地一眼扫过托和也。见之,托和也心下虽微微一惊,却没有退却之意,继续道:“今次就算汗王降罪于臣下,臣下亦是要说。去年那一战,若非有清尘郡主赶来相助,苏夜涵早就死在黑云阵中,即便他能大难不死,可是后来他为了救苏夜泽而身陷雍州城,便已城外我突厥掌中之物,随时可取他性命。是清尘郡主赶来救下他,更与他里应外合算计了汗王一着,毁了我们的火炮,而后又以怪异军阵破我大军……”   “咳咳……”他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得琅峫重重咳了几声,眸中寒光闪现。   托和也心下一阵担忧,只听得琅峫缓缓道:“那不是怪异军阵,托和也,莫不是至今你都未能研究出那是什么?”   托和也不由垂首,拳头越握越紧,神色略有些不服,“虽然臣下不愿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苏夜涵竟真的结出了十二地支阵。”   琅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知道就好。他既是连十二地支阵都摆得出,又岂会是寻常泛泛之辈?他虽多次为衣凰所救不假,可是就算没有衣凰,本汗相信他一样有能力逃脱,便是当初那假死一事,他定也是事先谋了计策,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轻易丢下数十万兵马,独自行动。”   托和也不禁皱眉,看了看脸色不佳的琅峫,心底一阵无奈。“汗王这伤……”   “本汗这伤想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琅峫缓缓说着,眼前一次次浮现那日一战。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他们火炮被毁,可是仗着雍州城易守难攻,他们确实给了银甲军迎头一击。然而,当军阵中摆出十二阵型,他顿然就惊了,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想起前一次苏夜涵突然死而复生,回到银甲军中指挥作战,那时他只摆出来十一阵,想必那时定是还未能集齐十二个人,所以阵势尚不完整,也正因此突厥军才有机会从阵中逃生。然而凭着对军阵的了解,琅峫当时便已经开始怀疑十二地支阵,直到那天终于结齐第十二个人,十二阵齐齐出动,他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十二地支阵的最难之处便是守阵之人的选择,并非能力越强,结起的阵就越强,而是要看守阵之人之间的相互配合以及他们与各自所守地支之间的契合。那是当他把守阵十二人打听清楚之后,他豁然就明白苏夜涵选择他们的原因。   何子、元丑、邵寅、祈卯、易辰、曾巳、言午、董未、巩申、冯酉、严戌、方亥。先且不说这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能集得这样十二个人已是一件难事,而再细看每一个人,其他人他不了解,可是这董未与巩申他却是很清楚,昔日苏夜涣还在时,他二人便是苏夜涣的左膀右臂,而今苏夜涣不在,由苏夜涵接手银甲军,他们既是能这般死心塌地,也正好说明了苏夜涵的识人之能。   “汗王,眼下保重身体最重要,天朝新帝登位,该是有一番忙碌,四周各国各族正虎视眈眈,相信过不了多久,也许不用汗王动手,自会有人想要对天朝不利。”   闻言,琅峫的神色并未有丝毫缓和,却反倒越发冷冽。只听他冷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其他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必须尽快把伤养好! 【二百九十二】欲擒故纵君权握   七月末,天气渐凉,秋意越来越浓。   一品镇国公恭叔源年岁已老,终是不敌重病,撒手人寰。   挨到嘉煜帝登基,恭叔源已然是历经四朝的老臣重臣,是以嘉煜帝有令,宫中上下斋戒七日,并抄写佛经置于各宫各所,便人翻阅,以慰老国公在天之灵。   回宫的队伍排出一条长龙,饶是衣凰不喜欢这些排场,苏夜涵已经事先提示连安明随行人员从简,然帝后一同出宫,该随行之人却是一个都不好落下,是以这一行人数并不少。   听着车轱辘“咕噜咕噜”的声音,衣凰本想要撩起窗帘的手抬了抬又放下,而是轻轻太细一声,沉默不语。   看出她有心事,苏夜涵伸手拉过她的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衣凰微微摇头,面色微微沉重,“我只是看着老国公,突然想起了我爹,不知道他现在一切可好,身体可有好转。”   苏夜涵不由微微一笑,将她拉进怀里,“杜远不是说了吗?慕老只是中了些暑热,并无大碍。他虽未能赶上大婚之日,但是来日方长,也许你们父女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衣凰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诡异笑容。   镇国公这一走,朝中镇国公的位子突然就空了下来。原本镇国公就是个虚职,并没有多少大权在手,只是这么多年人们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即便他没有多少权利,但至少能坐上镇国公之位的人都是元老人物,说话的分量摆在那儿,天子即便不从,也得顾忌三分。   是以,一直以来镇国公至少是两朝元老,都是些让人尊敬万分之人。   也因此,接下来的镇国公人选,才会成为众人关注的重点。   难得有风吹来,微微撩起门帘,衣凰的目光从队伍前方领队之人身上一扫而过,看见那道浅色身影,她不由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眼角含笑,“如今十三婚事已定,十四已决意代发修行,接下来就是潆汐了。”   听出她话中之意,苏夜涵不禁淡淡一笑,道:“你这个做皇嫂的,要操心的事情可真不少。不过想来也是,潆汐年纪也不小了,她和冷天月的事是该趁早定下,待镇国公之事一定,我就下旨给他们赐婚。”   衣凰不再多言,轻轻倚着他闭目养神。   “衣凰。”   “嗯……”   “委屈你了。”   衣凰顿然就侧身看了她一眼,眼神略带疑惑。苏夜涵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帝后大婚,总与寻常夫妻成亲拜堂不同,重了仪式而轻了意蕴。我答应你定会补你一场平淡却最真实、最难忘的婚礼,可好?”   衣凰没有出声,只是以笑声回应。   ……   紫宸后殿,左右二相及朝中几位重臣皆在,看着那道正背对他们站立的身影,神色各异。   “对于镇国公人选,你们有何看法?”许久,他终于缓缓回身,清冽目光扫过众人。   甫一碰上他的目光,众人顿然将头低了下去,以余光看了彼此一眼,而后只见孟修言上前一步道:“回禀皇上,微臣心中倒有一人选。”   苏夜涵面色不动,淡淡道:“说来听听。”   孟修言道:“便是前京兆尹、而今辞官在京中养老的吕公吕仲彦。”   此言一出,几人脸色没由来的都微微一变,想了想,竟是没有人觉得有不合适之处。   这吕仲彦本就是前京兆尹,为人性情好爽,于五十之龄主动辞去京兆尹一职,而后就一直留在京中,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更重要的他还是曾经的德妃、而今贵太妃吕婕的叔叔。   “唔……”苏夜涵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点头应了一声,抬眼向其他几人看去,岑寂和绍元柏与他目光相接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之意,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岑寂缓缓道:“吕公性情高雅,不拘泥于世俗,德高望重,深受群臣敬重,加之又是贵太妃叔叔,也算得上是皇上的长辈。自恭家老国公过世之后,便属他辈分最高,资历最老……”   闻言,孟修言低头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确定岑寂继续道:“然当初,吕公之所以在五十之龄便辞官而去,连左相之位都不曾留得住他,正是因为吕公为人心胸开阔,不愿被琐事所扰,想要安度晚年。且吕公如今年岁已高,家中又有儿孙绕膝伴旁,若是皇上非得让吕公出山不可,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这……”孟修言一时始料未及,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怔怔看了看岑寂,又偷偷瞥了苏夜涵一眼,低头似是在想对策。   绍元柏哪会给他时间思虑太多,垂首道:“回禀皇上,听孟大人这一提醒,微臣倒也想起一位已经去了官职、闲置家中的前辈。”   苏夜涵神色不动,故作微惊,道:“哦?何人?”   绍元柏以余光瞥了满脸疑惑的孟修言一眼,冷冷一笑,而后道:“前右相、当今皇后娘娘之父,便也是当朝国丈,慕老。”   此言一出,众人竟是齐齐露出一丝轻松之色,悄悄松了口气,似乎已然料到,慕古吟才是苏夜涵心中真正中意的人选。   “先帝在时,慕老曾任右相二十余年,两袖清风,为我朝可算鞠躬尽瘁。不幸后受人陷害,被罢去官职,潜回老家安置,朕查明真相之后,心中一直有所愧疚。”苏夜涵不疾不徐地说着,孟修言神色飞快变换,由疑惑到惊讶,再到了然与懊恼,虽是轻微难辨,苏夜涵却看得清楚。   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面不变色,继续道:“只是当初是朕查人不明,才会使得他老身受冤屈,不知慕老可愿再次出山,辅佐于朕。”   绍元柏上前一步俯身道:“皇上多虑了,慕老深明大义,皇上之难他亦是了然于心。微臣不敢有瞒皇上,前些日子微臣出门办事,途径慕老家乡之时,曾到慕老府上拜访过,告知其而今京中之事。慕老万分思念女儿,想到京中探望皇后娘娘,微臣便擅自主张,将慕老接至京中。”他说着突然就要跪下,道:“微臣尚未请命,便擅自做主,恳请皇上降罪……”   “绍驸马这才多虑了。”苏夜涵及时一抬手,阻止了他下跪的举动,嘴角挑笑,“朕正有打算待朝中这些事情办妥了,即刻差人前往将慕老接来,驸马只是替朕先一步完成这事,又何罪之有?”   虽然言辞中有请罪之意,然绍元柏神色始终淡然,听得此言不由微微侧身瞥了孟修言一眼,待看清他眼底那一抹精光,孟修言已然明白过来事情的缘由,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却又不得不服。   关于新的镇国公一事,倒并非绍元柏等人提出,而正是孟修言,他本欲将自己心中的人选推上位,却是不想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苏夜涵早已安排好后招,在那里等着他。   冷冽的声音唤回孟修言的思绪,只听苏夜涵又道:“如此也好,朕马上便派人将慕老接进宫来,此次镇国公一事若成,驸马便是第一大功臣。”   绍元柏退后一步,躬身道:“微臣谢恩。” 【二百九十三】慕老回还宫正闹   秋意渐进,微风微凉。   清宁宫里可算热闹了起来,自从衣凰至今,除了帝后大婚当晚,清宁宫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叫,青冉连忙跑出来一看,只见沛儿手中的盘子只剩下两只,另一只早已落在地上碎成很多片,盘子里的点心散落一地,一旁灵影正捧着一块糕点吃的欢。   “哈哈……”青冉不由笑出声,沛儿哭丧着脸抱怨道:“你还有心思笑?这可是老爷最爱吃的点心,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现在倒好……”   “好了好了……”青冉连连安慰两声,回身朝思凰阁看了两眼,“老爷现在哪有心思吃你这点心?这会儿正忙着对小姐唠叨呢……”   她说着又抬头看了看清宁宫宫门的方向,笑道:“再说一会儿皇上要过来用晚膳,好东西多着呢……”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得一阵似急促又似沉缓的脚步声,待二人抬头望去,那道玄黄身影已经走进院内,   “皇……”苏夜涵抬手制止了她二人,目光从沛儿手中的盘子上带过,看向思凰阁,轻声问道:“皇后今天一直没有出门?”   青冉低头一笑道:“老爷来了之后一直拉着小姐谈心,小姐想走都走不开。本想着让奴婢去告诉皇上一声,皇上不必亲自过来,结果……”   苏夜涵眼角噙笑,微微挥手道:“无碍。”而后看了连安明一眼,与他一道朝着思凰阁走去,沛儿和青冉连忙跟上。   屋内,衣凰正与慕古吟聊得欢,嘴角微扬,眉角含笑,听得进来的脚步声,她与慕古吟同时起身,慕古吟一见他,先是怔怔愣了片刻,而后突然就要俯身行礼,苏夜涵动作快,上前一步扶住他,缓缓道:“而今您是国丈,按辈分,朕该叫你一声爹,以后这繁琐礼节就免了。”   话是这么说,然慕古吟又岂会真正不顾礼节?免了礼之后,他一直微微垂首立在一旁。衣凰看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投向苏夜涵,淡淡一笑。   苏夜涵走到她身边,回身看了看连安明,连安明即刻向门外招了招手,道:“都送进来吧。”   见他们个个手托奇形怪状的盘子,衣凰不由微微蹙眉,直到一名宫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突然怔了怔,脱口道:“桂花糖蒸栗粉糕!”   随后进来的沛儿和青冉不由得狠狠一瞪眼,赧然地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苏夜涵,一脸无奈的表情。再细看衣凰的表情,除却对桌上食物的欣喜,还有一丝意想不到的惊讶,沛儿低头想了想,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由欣然笑开。   “看来你说的没错,今天确实不需要我做的这点心。”她说着走上前去接过衣凰递来的书,青冉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跟着上前将桌上盘子的盖子一一揭开。   而随着每一只盘子里的东西呈现在眼睛,青冉忍不住微微笑开,笑着笑着鼻子竟也有些酸涩。   桂花糖蒸栗粉糕,水晶冬瓜饺,玉笋蕨菜,熏肘花小肚……眼前这些东西竟全都是衣凰在冰凰山庄时最爱吃的,最重要的是,许久之前,苏夜涵曾经几次前往冰凰山庄,他每次去所吃的东西竟也是全都在这里,想他为了衣凰,可算费尽苦心。   所幸,衣凰虽是心花怒放,却也还不至于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苏夜涵看出她的馋意,挥手屏退了一众宫人,这才领着衣凰与慕古吟在桌边坐下。   “你倒是从实招来,这些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为何就连味道都与山庄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衣凰将所以吃点都尝了一遍,而后忍不住问苏夜涵。   只见苏夜涵幽幽一笑,并不答她,转而道:“你若是喜欢,以后便天天给你做这些,直到你吃腻了为止。”   衣凰撇嘴道:“吃不腻,这些东西我已经吃了许久了……”突然她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瞥了苏夜涵一眼,见状,苏夜涵心知事情瞒不过她,淡笑道:“过会儿让她来见你。”   “嗯。”瞧出他心中有事,衣凰并不多问,只是把目光投向慕古吟。   感受到二人的目光,慕古吟神色微变。   绍元柏之言并非虚言,此次将慕古吟接进兹洛城的人正是他绍元柏。早在恭叔源重病不起之时,苏夜涵便分派了外出的任务给绍元柏,表面上他是去办事,实则却是暗中前面慕古吟老家,将他悄悄接进京中。慕古吟自绍府进宫,是以早在进宫之前,甚至在到达兹洛城之前,他一早便知此次苏夜涵急急将他召回的目的。   稍稍沉吟片刻,苏夜涵沉声道:“想来绍驸马已将朕的意思转告与慕老,不知慕老意下如何?”   慕古吟淡淡一笑道:“皇上的心意,老臣都明白。今日老臣答应皇上,并非因为衣凰,而是因为皇上您自己。”   苏夜涵目光沉淡,衣凰微微垂首静默不语,然而嘴角的笑意明显,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慕古吟继续道:“当初先帝派人彻查户部贪污一案,得知主事之人是皇上,是皇上带人在相府中查出那些银两,而后先帝不问是非缘由就将老臣治罪,其实老臣便已想到这可能是个计策。到了后来在回乡途中老臣遇上刺客险些丧命,却又突然有人出面相救,老臣就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皇上与先帝事先计划好的,目的就是要在贼人下手之前先将老臣遣离京中,以保老臣周全。”   衣凰神色静淡,微微抬眸瞥了苏夜涵一眼,虽是无声,然这一时间他们却似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当年慕古吟被去右相之至,遣送回乡,举朝上下皆暗道涵王殿下与清尘郡主这一段好姻缘终是没能如愿,涵王殿下亲手抓了右相,清尘郡主又岂能再原谅于他。   然而他们却是不知,在他二人心中,早已明白了对方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何。他们之间那种心灵契合的默契,又岂是他人所能明白的?   “而今,皇上不嫌老臣年老不济,委以重任,老臣自当竭尽所能做好皇上所交代之事,定不会让人说了闲话去,道皇上你是因着衣凰的关系,才赐封老臣此等官位。”   微微颔首,苏夜涵轻声道:“慕老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明日早朝朕便会将旨意传出,而今朕新登帝位不过半年,内外局势尚未完全稳住,往后,有许多事自还需要慕老多加费心。”顿了顿,他又道:“右相府里一切都还保留着原样,这一年多也定期有人前往打理,慕老若是不愿新换宅院,朕命人将那里好生休整一番,换掉匾额,慕老即可入住,只是不知是否会委屈了慕老?”   慕古吟微笑道:“皇上思虑周全,老臣心中自是明白。而今四方虎视眈眈,紧盯着我朝,眼下钱财用在军队正事上方是上策,老臣又岂能在这时奢求豪华宅院?再者,老臣原本就不喜欢这些身外奢豪,依老臣之意,右相府都大可不必去收拾,衣凰如今为后,冰凰山庄便空了下来,老臣大可住到那里去,僻静安生,;老臣乐得清静。”   苏夜涵微微蹙眉,“可是,那里离宫中路途有些远了。”   慕古吟笑道:“无碍,镇国公本就无须日日早朝,老臣只是想偷个懒,皇上若是不嫌,还望能成全老臣这份心意。”   心中明知慕古吟是不想让他为难,不想给他多添麻烦,苏夜涵神情微微沉下,看了衣凰一眼,却见衣凰满眼笑意,冲他点点头。   “既是如此,那便依了慕老的心愿,暂且住进冰凰山庄。” 【二百九十四】临降解围好事近   晚间风凉。   苏夜涵正垂首看着手中的奏章看得入神,突然只觉手边一暖,一只冒着热气的杯盏轻轻落在手边,而后肩上一沉。回头,正好迎上衣凰含笑明眸。   “夜冷,注意身体。”她轻声说着,正欲收回手,却被苏夜涵一把抓住。   起身,定定看她片刻,苏夜涵微微太息,道:“衣凰,委屈你了。”   衣凰挑眉,问道:“有吗?何时何事?”顿了顿,又道:“若是因为爹爹住进冰凰山庄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其实爹爹早有心住进冰凰山庄去,只是以前碍于种种缘故,不便提出。现在冰凰山庄已空,爹爹住进去正好可以照顾打理着,既可遂了他的心愿,又可免你与爹爹受人背后指戳,可谓一举三得,何来委屈一说?”   “你呀……”沉眸看她半晌,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苏夜涵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声,握住她的双手在手心里。   衣凰问道:“这几日你每天都要看奏章看到很晚,听说最近早朝过后诸位大人离开时,神色亦是不佳,发生了什么事?”   听此一问,苏夜涵的神色骤然一冷,侧身看了看案上堆积的奏本,“如慕老所言,而今四方虎视眈眈,便将时有骚乱,虽然已经悉数被压下,但是这也正说明了各国各族对我天朝觊觎之心越发明显,长此下去,边疆不稳,人心不安。”   衣凰微微敛目,垂首沉吟片刻,“改朝换代、新帝登位,本就是朝局不稳、形势动乱之际,加之九哥之事至今,除却你一人,朝中一直未能有如九哥一般可用将帅之才,而今你为帝,朝中之事必是抽不开身,所以他们才会蠢蠢欲动。”   微微点头,苏夜涵眼底是了然神色。他又怎会不知这些,眼下可用大将只有冉嵘和祈卯,十二地支军虽是威名远镇,却也是分身乏术,难顾周全。“他们有所行动不过是迟早之事,眼下选举良将最为紧要。”   闻言,衣凰嘴角忍不住闪过一丝浅笑,道:“你已经有了主意?”   苏夜涵侧身向外望去,透过半掩的窗子,依稀可见那几乎细微不可见的一丝弯月,“再过些时日便是团圆节了,我登位至今,尚未有机会出宫到城中四处走走,不知皇后可有兴致在圆月之夜陪朕出去走走?”   衣凰笑然道:“岂止是有兴致,我还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便是城西的木剑庄,皇上可愿前往一看?”   知会她话中之意,苏夜涵忍不住挑动眉角浅浅笑开,紧紧握着衣凰的手,轻声道:“知我者,卿也。”   ……   靖韪元年八月中,团圆佳节。   时至今日,嘉煜帝新登帝位之时的一概琐事已经处理妥当,京中一片泰然。   秋意深浓,气候不冷不热,正是外出游乐好时节。   华灯初上,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迎面,两位眉目清秀、白嫩非常的公子快步走来,两人一路东张西望,对街两旁的摊位好奇不已,每到一个人多的摊前,便要挤上前去瞧一瞧,满脸兴奋与欣喜。   “哎……沛儿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那里?”沛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围了很多人,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喝彩声,不断有人摇头满脸无奈地离开,也有人满脸喜气地从人群中走出,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儿,而后便见一位姑娘在身边丫头的陪同下低着头羞答答地快步离去,身后的男子便满脸不舍地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哦,那个呀……”沛儿侧身看了青冉两眼,“每年的团圆佳节都是我朝结儿女情缘最佳的两个日子之一,这个时候会有人在街上摆台,邀尚未婚配的女子答对子,若是答得出来,那结果便由女子自己来选择,若是应允了却答不出来,就要接受男子上门求亲。至于最后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就要看女子家中的意思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青冉顿觉惊奇不已。沛儿不由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你在京中待了这么久,竟是不知这些?”   青冉神色不禁一沉,讪讪一笑。为保她,衣凰至今都未曾告知青芒以外的人关于青冉的真实身份,所以其他人都只道青冉是衣凰曾经安插在京中某处的眼线。   “走,看看去。”   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身形娇小,很快便挤入人群中,刚进去,便听得中间那男子道了句:“南极潇湘千里月。”   站在男子身旁的遮面女子不由垂首皱眉,想了想似是没有想出答案,见她一副为难的模样,再看她对面那出对子的男子一脸不友善的笑意,青冉心里一阵不悦,开口对道:“北通巫峡万重山。”   听此一对,那男子愣了愣,循声望来,看见青冉二人,脸色顿然冷下,道:“我这对子是出给这位姑娘的,与二位仁兄无关吧。”   沛儿悄悄拉了拉青冉的衣角,青冉不知这其中的规矩,可是她知道,青冉这般为这姑娘出头,后面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青冉却不愿退让,沉着脸色道:“你是没瞧得出来这位姑娘并不喜欢你么?人家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不过是个对子,在下帮这位姑娘答了就是。”   话音刚落,四下里便一阵唏嘘之声,看向青冉的眼神都带着异样。   “哈哈……”男子不禁笑出声,道:“方才是这位姑娘自己应邀答对子,又不是我勉强于她……再说,即便你要为她出头,若你是个姑娘倒还好说,可是你身为一个男人……”   青冉被他的脸色与眼神惹得神色一怒,一抬手扯了束发玉带,顺直长发散落垂下,顿然将她娇嫩的容颜映衬得越发秀丽明显。   人群中再度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唏嘘声,对面那男子更是看得呆了,许久未回过神来。而他刚一回神,脸上便闪过一丝戏笑,点头道:“好,既是如此,那便由你来代她好了。姑娘且听好了:白鸟忘饥,任林间云去云来;云来云去。”   青冉想了想道:“青山无语,看世上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男子神色微微一惊,全然没料到青冉能这么顺利答出,低头思索片刻,而后得意一笑,抬首道:“苍茫四顾,俯吴楚剩山残水,今古战争场,只合吹铁笛一声,唤醒沧桑俗世。”   闻言,青冉脸色骤然一变,心知这一联自己是答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之前她一直受控于毓皇后,暗中训练,所学之事不过是杀人害人,直到那一年随衣凰回京,进了冰凰山庄,才渐渐认真习得这些寻常家女子会学习的琴棋书画。跟在衣凰身侧,虽是耳濡目染,但终究根基浅薄。   “怎么?答不出来?”男子狡猾一笑,上前一步,“如果你答不出来,那便速速告知贵宅之所,本公子明日一早也好上门提亲。”   “你……”听着他满是戏谑的语气,沛儿的气顿然不打一处来,怎奈眼下她们理亏,又否则她定要挥拳揍他一顿。   路边的酒楼二楼,临窗而坐的男子早已主意下面动静多时,将楼下几人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只见他眉峰冷冷一凝,起了身。   “怎么样啊?”那男子继续道,“是不是,真的答不出来了?”   “我……”越着急就越六神无主,平日里雪来的东西就越想不起来。   “你若是实在想不出来,本公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便……”   “凭吊千秋,问湖湘骚人词客,后先忧乐事,果谁抱布衣独任,担当日夜乾坤?”他话音未落,便听青冉二人身后传来澹澹的男子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已踱步至二人身后,神情冷峻,身上寒气逼人,隐隐带着一丝不可退却的戾气。   “冉将军!”看见来人,沛儿顿然一喜,不由惊呼出声。   周围众人早已有人认出冉嵘,这会儿再听得沛儿这一喊,已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朝第一大将冉嵘,难怪他的身上有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冽戾气,那是久经沙场、杀敌无数,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寒澈。   见来人是冉嵘,而且青冉二人与他甚是熟稔,男子不不禁惊了一惊,有了退却之意。   “张公子。”男子正欲离去,突然只听得冉嵘一声喊,他又顿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冉嵘一眼,讪讪笑道:“冉将军有何吩咐?”   冉嵘看了青冉一眼,故意将她揽到自己身侧,淡淡道:“这位姑娘是冉某的朋友,不甚懂这些规矩,还望张公子莫要为难她。”   “是……既然是冉将军的朋友,在下……在下又怎会为难……在下还有事,冉将军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见状,冉嵘也不拦他,只微微点头,示意他离开。   青冉定了定神,侧身问冉嵘道:“将军认识此人?”   “嗯。”冉嵘点点头道:“洵王府总管之子。”   “洵王府?”一听到洵王府,青冉和沛儿都没由来地一皱眉。   而今的局势如何,他们都再清楚不过。清王与十四王爷淡然无争,只愿朝局安稳,泽王虽不曾与洵王对立,却已是偏向嘉煜帝之势,唯独洵王,虽没有反势,却也是不亲不热,加之毓皇后一事,即便他嘴上不说,众人心里也明白他对嘉煜帝心存怨恨。   “哼……”冉嵘却只是看着张公子的背影清冷一笑,再转向青冉时就变得缓和许多,与二人一道缓缓走出人群,“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皇上和小姐说是有事,早早就不见人影,小姐说难得过个团圆节,让我们自己出来走走。”   冉嵘想了想道:“你们两个姑娘家晚间外出怕是多有不便,弗如我陪着你们一道。”   青冉看了沛儿,却见沛儿故意将头扭向一边,道:“你自己决定就好,我怎样都没关系。”   青冉赧然一笑,再看冉嵘一脸沉静的淡笑,便点点头,与沛儿带头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茶摊上,一对男女目送着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呵呵……看来,要不了多久,又有喜事儿了。”女子轻笑一声,回身对男子说道,却正是着了便服的衣凰与苏夜涵。   “待办完了潆汐的事儿,也是该替我们这位朝中第一大将好生张罗一番。”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起身朝着城西走去。 【二百九十五】君自亲临取心剑      城西木剑庄,一直以来名传整个京都的,便是庄中的剑,木剑。   顾名思义,整个山庄上下绝对找不出一把其他材质的剑,然却鲜少有人敢打木剑庄的主意,因为这里的木剑也并非寻常木剑。   脱离城中心的繁华与喧嚣,抬头可见半空中圆月,明亮冷清。   颀长身形,着了一身淡紫色长袍,沐在在月光下,一眼望去,只觉有种仙人临世之感,   “庄主。”下人远远站着看了好久,方才缓缓走上去轻声打断沉思中的男子,“有客到。”   “嗯。”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奇怪之意,“领到前厅,好生招呼着,我马上就到。”   “是。”下人应了声,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他的主人不奇怪,他却不由得奇怪万分。   方才乍一见到那两人,他顿然感觉一股强力的气势迎面扑来,直逼得他低头后退,不敢直视。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华光贵气,那一身的冷越气息,让人有种莫名的臣服之念。   再者,今夜是团圆节,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城中心去,那里热闹非凡,却是不知这二人怎会趁此夜半到了他们这并不热闹的木剑庄来。   待他走远,紫袍男子侧身瞥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蓦然挑起嘴角淡淡一笑,俊秀的面容多了分清和,“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缓缓回身,徐徐步入屋内,烛影摇曳,将他的影子带着不停晃动。目光停留在剑架上的木剑上,久久,而后缓缓拿起。   这柄木剑已经跟了他多少年,他已然记得不太清楚,只依稀感觉,从他心中开始有那个雄心之志开始,它便一直存在,直至今日。   出鞘,剑身已削薄,多年的打磨让它越发轻小,剑鞘也换了一个又一个,而今,终于到了不用再换的时候……   “唰……”蓦然回身,凌空一剑刺出,虽是木剑,气势却丝毫不弱。   男子足下轻轻一点,逸出屋去进了院子,地上的影子来回旋转疾走,凌厉剑势层层荡开,晚风中只闻轻微的鸣音之声似有似无。   月光下,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接连五剑连连刺出,最后一剑狠狠刺向一旁园子里的假山,竟是硬生生地扎了进去。   轻悄收身,落地无声,他甚至都没有再回身多看一眼那病木剑,便转身朝着前厅走去。   而就在他刚走出没多远,突然只听“嘎巴”一声,木剑应声而断,碎成几块,轻轻落在地上。   前厅,衣凰与苏夜涵正静坐一旁,目不斜视,亦不多言,只是偶尔彼此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不多会儿便有下人匆匆而来,对二人道:“公子、夫人,我家庄主有请。”   二人起身随他走来,直直走进一座轩阁,苏夜涵侧身瞥了衣凰一眼,果见她一脸欣喜,暗道:“好浓的酒香。”   衣凰话音刚落,轩内便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呵呵……看来夫人是行家。”   “行家倒是算不上,只是兴趣所致,偶尔会自己酿些酒解解馋。”二人说着已经入内,看见眼前的紫袍男子,不由稍稍一愣,只是瞬间便又回神。   “哦?如此看来,绍某今夜是有幸与夫人一会。”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人倒是不拘束,自然落座。   桌上酒菜并不算多,却样样精致难得。衣凰大致扫了一眼,又侧身看了看苏夜涵,苏夜涵微微垂首一笑,二话不说,接过紫袍男子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男子轻呵一声,随之饮尽。   苏夜涵眼底浮现一丝悦色,沉声道:“我二人深夜前来拜会,但愿没有打扰了绍庄主才是好。”   男子神色微微一敛,点点头,“既然二位知晓我身份,又深夜到访,就容绍某大胆猜测一番,二位是冲着绍某这木剑而来。”   见二人神色悦然,已是默认,男子又道:“不但如此,二人非但不是要带走绍某这木剑,相反,而是要毁之。”   话说到这里,衣凰与苏夜涵一人微微挑起嘴角笑开。   这个人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或者说,有些局势他早已看在眼里,猜得出下一步的发展如何。   “庄主……”三人正无声交流间,突然一名下人匆匆跑来,焦急道:“庄主不好了,您那木剑不知怎么的,掉在花园里,碎了……”   闻言,饶是二人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相视一眼。男子却是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挥手,屏退左右。   “庄主身为木剑庄庄主,竟会听闻自己的木剑已毁,却无动于衷。”苏夜涵神色异常,看不出深浅。   男子微微一笑,不急不躁,重新给苏夜涵倒满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哦?那不知庄主的新物在何处?”   “自然是,阁下身上。”   沉吟片刻,苏夜涵终于与衣凰一道笑出声来。“好,我果然看错人,绍家荣辱日后便要交到你与令兄手中了,绍庄主。”   绍元杨稍稍一愣,继而点头,“在下有愧,家兄不过年长在下两岁,而今已是当朝左相,在下却依旧是一介平民。若非公子与夫人为伯乐之所为,在下不知何时何日才能为我朝效力,为绍家争光。”   话已至此,双方已然是意趣相投,交谈甚欢,目的达成。   绍元杨又道:“只是不知,今后在下该如何与阁下联络?”   苏夜涵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放至绍元杨面前,“明日,你带着这块令牌进宫。”   绍元杨拿起令牌仔细看了看,蓦地神情一怔,目光停留在那个鎏金的“御”字上。“这是……”他诧异地抬头看着苏夜涵,不由自主起身盯着他打量片刻,而后骤然俯身就要行礼。   “免了,今日我本就不是以帝王身份来见你。”苏夜涵适时出手拦住他,淡淡一笑。   绍元杨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他虽是早已看透如今局势,虽是早知朝中缺少可用大将,虽是早知朝中会有动作,前来寻他,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嘉煜帝会亲自前来。   如此说来,那眼前这位夫人……可不就是当初名传全朝、甚至传至周边各国各族的清尘郡主、当今皇后慕衣凰?   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衣凰微微抬首回以微笑,端起酒杯放到嘴边,突然狠狠一皱眉停了动作,接着便搁下杯盏,俯身一阵作呕。   “衣凰……”苏夜涵伸手将她紧紧扶住,眉峰不由自主蹙起,“怎么?哪里不舒服?”   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只稍稍干呕几下,劲儿便过去了。   衣凰不答他,只是淡笑着微微摇头,“放心,我没事。”然苏夜涵却依旧不放心,神色担忧。   绍元杨站在一旁,神情疑惑地看着二人,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没由来的一喜,出声道:“莫非……”   苏夜涵向他看来,问道:“莫非什么?”   再看衣凰神色,不仅没有一丝不佳,反倒有一丝喜悦,绍元杨咧嘴笑开,微微摇头道:“这只怕要问夫人自己了,只是话说回来,这事儿公子也该知道才是。”   苏夜涵微微垂首沉吟,蓦地,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握紧衣凰的手,“当真?”   衣凰不言,只是微微点点头。   “多久了?”   “两个月。”   (家中事故已毕,额……不知道怎么解释,越解释越乱……总之,是我对不起大家了,自己抽自己去……) 【二百九十六】福无双至伴忧来   中宫大喜,举朝欢腾。   在此之前,嘉煜帝登位已半年,后宫却没有丝毫动静,朝中不少年长保皇的大臣为了皇嗣一事已然开始着急。加之嘉煜帝后宫中如今只有皇后一人,他们免不了想要动其他心思。   便是在此时,突然得知中宫皇后有喜,又岂能不欣喜万分?   另外,嘉煜帝更是在此时觅得良将,一时心情甚好,与一众大臣商议之后,毅然决定将守在宫中多时不得回乡的宫人放出宫去,到了适嫁之龄的女子,嘉煜帝甚至为她们指了婚事,安定了其后半生。   由是因此,京都之中无人不称嘉煜帝爱民如子,亦称皇后娘娘乃天朝之福。   近日来,清宁宫中一日不宁,每日里都时时有喧闹。   静坐在门前的廊檐下,看着佩儿满院子追着那道白色的影子,衣凰与青芒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手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衣凰微微笑道:“爹爹进宫那日,那些饭菜点食我只吃了一口,便知是你来了。”   青芒垂首,笑意温和,“听闻小姐那些时日胃口不佳,我就知道小姐定是因为老爷的事情烦扰,就在想怎么能帮上小姐。正巧这个时候皇上派人找到我,说是小姐以前在山庄吃惯了我做的东西,希望我入宫为小姐挑挑胃口,青芒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没办法全身心地照顾冯酉和还在了。”   “小姐……”青芒握住她伸来的手,“若非小姐和皇上,我们一家三口如今还待在北疆那个地方,远离家乡,无亲无故,冯酉便也只能每日砍柴种田,庸庸碌碌过了此生。是小姐和皇上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夫妻二人得见这世外天日,日后孩子长大,我也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他,他爹爹是一名能将,曾随皇上征战疆场。再者……”   说到这里,青芒嘴角的笑意陡然变得深浓而感激,“再者,如今看来,是我们亏欠小姐了。若非小姐和皇上眷顾,我那孩儿如何能有今日这般安好的生活。”她说着回身向殿内瞥了一眼,瞥见那个正安睡的孩子,眼底的温柔越发明显。   “小姐……”青冉一路快步走来,小声对衣凰道:“小姐,侧太后来了。”   衣凰微微挑起嘴角,点了点头,“快请。”   说罢刚刚起身,想要往着外面走去,就见华太后在一大帮人的拥簇下缓缓入内,看见衣凰起身,连忙快步上前,“好了……你别动了,坐着就好。”   衣凰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扶住她,“母后不必这般紧张儿臣,儿臣现在行动方便无碍,哪有那么娇贵?”   华太后却不赞同,将衣凰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连连摇头,“不然。这个时候正是最需要小心谨慎时候,你自己心中也是明白,这个孩子可是所有人都盼着念着的,他不仅仅是你和皇上的孩子,更是我天朝皇长子,未来的东宫太子,更有肯能会是未来的皇上。”   “母后……”虽然华太后所言在理,却是不知为何听她这一说,衣凰心中竟会有种隐隐的不安,尤其是在听到“未来的皇上”之时,她心下骤然狠狠一凛。顿了顿,她敛去其他神色,淡淡一笑,“母后高看儿臣了,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还尚未可知。”   华太后连连摇头,笑道:“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你和皇上的孩子,哀家相信皇上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哀家也不会在意,哀家在意的只是你们要尽快给宫中添些孩子,也好热闹些。而今宫中似是清冷的许多……”   心里微微一沉,华太后话中之意衣凰依然听得明白,只是她故作不解,“是,儿臣定会谨遵母后教诲。”   “衣凰……”听闻衣凰所言,华太后不禁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母后今日就留在儿臣这里用午膳吧,也还尝尝青芒的手艺,儿臣保证母后一定会很满意。”   “呵呵……你这孩子……”华太后说着淡淡一眼扫过伺候在衣凰身侧的几人,笑容看不出深意,衣凰却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佩儿、青冉、青芒……她们系数是随衣凰从冰凰山庄出来的人,虽然照顾衣凰必会尽心尽力,然而她们终究不是这深宫中的人,对于这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并不能了解非常、应付自如。   “哀家这两日宫里新进了几个丫头,本宫瞧着她们聪明伶俐,办事儿利落,正好你这宫中如今需要人手较多,本宫明日便让她们过来,这跑腿的杂活,便交由她们去做就好。”   闻言,衣凰略一沉吟,倒也不拒绝,点头道:“儿臣谢过母后挂心。”   华太后连连摇摇头,定定看了衣凰许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却不再多说其他。她不说,衣凰亦是不多问,只是陪她聊了些家常。   直到用完午膳,华太后离去,衣凰一直强撑的笑脸方才渐渐冷下。   青芒几人看在眼里,心里没由来的担忧,可是她却只字不言,走到院子里,不骄不躁地修剪着花草。   日偏西之时,白蠡终于现身清宁宫。   如今天气渐冷,衣凰披了苏夜涵为她做的白貂绒五云裘,坐在案前,执笔细细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抬首擦了擦额上的汗,许是感觉有些热了,本想着伸手解下裘衣,却被沛儿眼尖地发现,上前来阻止。   “小姐,这脱不得,万一冻着了,我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衣凰无奈微微摇头,再一抬头,就见白蠡快步入内。   只消一眼,衣凰便看出他心情不佳,想来该是打听到了些什么。   果然,他沉沉看了衣凰一眼,又瞥了瞥沛儿,沛儿会意,走到门前将一众宫人屏退,而后守在门口。   衣凰动作不停,淡然道:“怎么了?”   白蠡略一沉吟,道:“小姐可还记得南诏国的睦莲公主?”   “嗯。”衣凰头也不抬,轻声应着,“当年南诏有意将这位睦莲公主加入我朝联姻,以巩固两国交好,只是当时几位王爷都不在朝中,这事儿便搁下了……怎的突然提起她?”   白蠡犹豫许久,方才低声道:“属下无意中听得,南诏国主已经向我朝发了文书,不日便要领着睦莲公主入京,似要……似要将睦莲公主嫁于皇上……”   “嘶……”蓦地,衣凰手中的笔微微一抖,本该下滑的一笔却挑了上去。   “小姐……”白蠡不由一紧张。   衣凰微微挥手,“我没事儿……”她说着将那张纸揭起,正要揉了扔掉,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将纸摊平,在那本该收尾之处新添一朵小花。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华太后几次欲言又止之处,这就是她话语中次次暗示之处。   想来她该是早就知道此事,今日白天里过来也不尽然只是为了看看她,而是要打探一下衣凰的态度与反应,只是她终究又不忍心将事实说出,便只能小心暗示衣凰,暗示她这后 宫中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二百九十七】年少童心芥蒂存      “听闻这睦莲公主不但相貌美艳惊人,更是南诏出了名的奇才女子,看来是咱们皇上有福。”清淡一笑,衣凰说出的话让白蠡和青冉齐齐愣住,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衣凰微微瞥了他们一眼,微微挑起嘴角,“让青冉去准备些点食,今天晚上皇上会过来。”   青冉回神,连忙点点头奔出殿外。   白蠡为难地看了衣凰一眼,“小姐……小姐难倒就甘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女人来分享自己的夫君?”   “哼……”冷清一笑,衣凰低头看着案上摊开的画纸,眼角渐渐浮现冷绝笑意,“帝王之家不比寻常人,由古至今,又有哪一位君王能空闲后 宫,只留中宫一人?那样,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而她便也成了善妒的女人。   她本不怕别人说什么,可她却不愿听到任何人说苏夜涵的不是,那是她的夫君,是她腹中未出世孩儿的父亲。最重要的是,那是她深爱的男人,无论他好他坏,都舍不得或者容不得别人说他一丝坏话。   入秋,天色早早就暗了下去。   苏夜涵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一个人。远远地看见那道娇小的身影,衣凰心底没由来的狠狠一凛,待他走近,触及他那双略有退却之意的目光,一股悲伤顿然涌上心头。   “轩儿……”略一沉吟之后,衣凰先开口喊出声。   逸轩显然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喊道:“衣凰姑……”还没有喊完就突然打住,而后恭恭敬敬行了礼,道:“逸轩见过皇后娘娘。”   衣凰心下狠狠一颤,如被针扎。喉间哽咽了一下,她看了苏夜涵一眼,苏夜涵将她眼底的神色看得清楚,看向逸轩道:“轩儿,今天婶婶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你不必拘谨,就像以前在婶婶山庄里那样就好。”   逸轩眼底有亮光一闪而过,动了动嘴唇看向衣凰,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衣凰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逸轩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上前,苏夜涵道:“你们先聊会儿,我去歇一歇。”   看得出他神情中的倦意,衣凰心知这两天政事繁重,他必是每日辛苦不已,便点点头,向内室看了一眼,道:“注意盖好被子,近日天冷。”   微微点点头,苏夜涵不再多言,只淡淡瞥了逸轩一眼,便径直入内。   衣凰低头看了看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的逸轩,不禁有些酸涩,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笑容。“轩儿,过来。”她向逸轩伸手,逸轩稍稍犹豫,把手伸出来,衣凰握住他的小手走到桌旁,把几盘点心推到他面前,“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些,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喜不喜欢。”   逸轩定定看了两眼,眨了眨眼睛,突然后退一步对衣凰行礼,“皇后娘娘,轩儿有一事相求。”   衣凰心底再次狠狠一凛,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躲开。“轩儿不为自求什么,只想请求皇后娘娘能容轩儿去见皇奶奶一面……”   “轩儿……”衣凰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拉起他,神情疼惜之中带着一丝无奈,“你还记得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逸轩喉间一哽,怔了半晌,道:“轩儿答应过……皇后娘娘,身为男人,绝不轻易掉眼泪……可是……”   “不要叫我皇后娘娘。”衣凰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滴,动作轻柔,“叫我姑姑,或者婶婶都好,就是不要叫皇后娘娘。”   逸轩骤然怔住,呆呆地看了衣凰片刻,“可以吗?可是……”   衣凰温和一笑,打断他:“当然可以,你是轩儿,是皇上的侄儿,怎会不可以?”   “可是……可是祖训有曰:帝无甥侄。”   “你也说了,那是祖训,并不是你皇上叔父的意思。”   逸轩不由低头沉默,似乎在想些什么,再抬头时,眼圈再度红了,可是他却一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定定看了衣凰半晌,终于开口喊道:“衣凰姑姑……不,姑姑现在已经是叔父的妻子,应该叫婶婶才对。”   “妻子?”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衣凰不由微微惊叹,“你懂妻子的意思?”   逸轩昂头微微皱眉:“婶婶现在不就是叔父的妻子么?皇奶奶曾经说过,想要赢得婶婶做妻子的人太多,但是终究只有七叔父一人能赢得婶婶。”他说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衣凰的腹部,察觉到衣凰的目光,又不禁赧然一笑,“潆汐姑姑说这里有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呵呵……”衣凰忍不住笑出声来,拉过逸轩的双手握在手中,满眼疼爱,“嗯,不过还要等很长时间他才会出现。”   “唔……我记得婶婶曾经说过,约是十月,那也就是说待明年春来回暖、百花竞开之时,我就能见到他了,是吗?”   衣凰不禁颔首微笑,忍不住将逸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抬起以丝帕替他擦干眼角泪痕。“而今天气转凉,这些点心再不吃就会冷了。”她说着顿了顿,想起逸轩方才所求,便又转身对青冉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毓后的宫里本就偏冷,命人将御寒的东西备好送过去,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青冉领命退下。   逸轩不由紧紧盯着衣凰,等着她的下文,果见衣凰朝他一笑,柔声道:“此时天色已晚,待明日寻了空我带你一起去见她。”   闻言,逸轩不禁欣喜万分,嘴角抽了抽,迎上一个清冽的目光,又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定了定,他顿然起身,正正规规行了大礼,“轩儿多谢婶婶。”   衣凰只是淡笑着,不予多言。   一个七岁孩童,在寻常百姓家,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儿,可是在这帝王之家,他却早已明白人情世故,知晓世事冷暖。他学了很多,得到很多。但终究也失去很多。   再想想自己,甫一想到那个不足三个月的小生命,衣凰便觉心一阵微微颤,有欣喜激动,亦有不安与担忧。是不是日后,她的孩子也要这样,承受这些自己本不该承受的困苦?   伸手轻轻抚上腹部,即使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却有种错觉,那里那个生命正在迅速地成长,在与她无声的交流。   晚风吹来,凉意侵人,她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背后突然一暖,一件披风落在自己身上。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苏夜涵与她面对面站着,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没什么……”低头淡淡一笑,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不由抬头看着苏夜涵问道:“玄凛,你知道妻子为何吗?”   被衣凰这没有头绪的问题问得稍稍一怔,待看清她眼底的忧虑,苏夜涵忍不住轻轻笑出声,伸手揽过衣凰在怀,“夫妻夫妻,我为夫你为妻,而今,你不正是我苏夜涵的妻子么?”他说着伸手覆上衣凰放在腹部的手背,宽大的手掌带着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传至衣凰手上。   醇厚浓重的嗓音让衣凰不安的心骤然就平静许多,静静靠在苏夜涵怀里,沉吟许久,她道:“若是这个孩子不是男孩儿,你会怎样?”   “唉……”苏夜涵终于忍不住轻叹出声。   从用完晚膳,逸轩离开之后,他便看出衣凰存有心事,一事心不在焉,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为了孩子。想她平日里傲气冷绝,不想这些日子倒变得愁婉许多。   “你啊,何必要费神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怎么会无关紧要?”看着他一脸风轻云淡,衣凰不免皱眉怨他,“这事有关皇嗣传袭,你们帝王之家不是最在乎这些么?”   她把“你们”二字说得极重,听得苏夜涵不由得挑起俊眉,斜眼看了看她。衣凰眸色清冽无垢,只是有好几次在那么一瞬间,有一丝怅然一闪而过。苏夜涵看得清楚,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重重一叹。   “你已经知道了。”笃定的语气,听得衣凰心下一沉。   想来这事儿,错不了了。   “嗯,白蠡外出取物时,无意中听来的。”   “便是为了这事儿,一直不开心?”   “我有吗?”   “你表面上没有,可是你的心有。”   衣凰不禁撅嘴瞪他两眼,故作不以为然,然苏夜涵目光凌厉,似能透人内心,如此对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摇摇头,示降。   看着她这副表情,苏夜涵又不禁有些心疼,将她缆得更紧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我苏夜涵唯一的妻子,我又怎会让你受委屈?你这般信我,我就断然不会让你错信。”   衣凰清眉高挑,睨了他一眼,“你怎知我信你?”   “哈哈……由始至终你一直在担心孩子之事,可是却没有丝毫问及那睦莲公主来了之后,当作如何处置。如此这般,不是因为你信我,心里已有思量,那是什么?”苏夜涵难得笑声这般晴朗爽快。   衣凰使劲掐了他一把,恨恨道:“这也值得你得意成这样?”   “自然是值。”苏夜涵神色陡然变得认真深沉,“这么长时间,你我之间的默契与彼此了解,又有多少人能及?这便是注定情缘。莫说现在尚且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即便是女孩,我也只会更加开心。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你给我生个女儿的。”   衣凰不禁诧异,脱口问道:“为何?”   苏夜涵稍稍垂首敛目,“如果是姐姐,必定会像六姐一样照顾弟妹,如果是妹妹,也会像潆汐这般,受到众位兄长宠爱。总之,这个女儿是我要定了。”   衣凰不禁有些无言以对,心底却没由来的心安与喜悦,伸手抚上他略显清瘦的脸庞,娇嗔道:“生孩子又不是你说了算……”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很想有个自己的女儿。你说,如果有了女儿,该叫什么名字好?”   “唔……按规矩来,自然是要找大悲寺的大师算上一算,然若是依我之意,‘出尘’便是很好。”   衣凰又不禁挑了挑眉,瞧他这样,显然是事先早已想好,“出尘?”   “没错,出尘。她的娘亲为‘清尘’,她必要比她的娘亲更胜一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便是出尘。”   “哼,这可不一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爹,孩子可不好说……” 【二百九十八】风雨瑟瑟向何行      秋雨清寒。   京中多时不曾落雨,今日这雨一下,瞬间将渐近的寒冬之意带来。   久不踏足玉照轩,今日再来,衣凰总有种世事瞬息万变之感,只是无论外界如何变迁,这里始终变不了的便是那股子阴凉萧瑟之气,尚未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都觉寒意侵人。   似是感觉到了这些,沛儿下意识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给衣凰披上。衣凰不禁淡淡一笑道:“不碍事,如今这时还不是特别冷。”   沛儿却只是向着轩内瞥了一眼,警惕道:“雨天气寒,小姐还是注意些为妙。”   看着沛儿那般神色,衣凰心里又怎会不明白?   微微一笑,她不再多言,领着沛儿缓缓踏进轩内。   出乎她的意料,院内四处都被打理得很好,收拾得干净利落,之前有些坑洼之处,到了雨天容易积水,如今也已经被填平。   “真是难为玄蓉了。”她轻轻念叨着,甫一抬头就看到玄蓉从屋内走出,一见衣凰顿然一惊,“皇后娘娘?”   顿了顿,又连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衣凰一抬手,向屋内看了看,“她最近还好吗?”   玄蓉回身看了两眼,微微摇头,而后又点点头,神色略有些愁闷。“毓后自己倒还算淡然镇定,只是这宫里的人却不安生,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前来游晃一圈,说是前来探望毓后,可事实上不过是想看看她现在有多悲惨。而且……而且最近夜间玉照轩总是不太平,不止一次有人夜探,甚至曾想要对毓后动手,亏得皇后娘娘早已有所防范。”   闻言,衣凰神色不由一紧,清眉微蹙,眸底冷冽光芒乍现,“即便青冉时有前来暗中保护,可她终究不能时刻待在这里,若是有人发现了她来去的规律,趁机动手,只怕情况不妙。”   玄蓉皱了皱眉,问道:“皇上既是想要保护毓后,随便派一队人马来,都可以让那宵小贼子不敢轻举妄动,即便皇上事务繁忙,管不得此事,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若是想要调派些人手过来,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为何娘娘只派轻青冉一人,还是暗中保护?”   “呵!”衣凰不由轻笑一声,轻轻拂袖,往屋内走去,“若是让有心人知道我们这么劳师动众地保护着毓后,你认为那幕后之人还会轻易现身么?他可是看准毓后失利,被困冷宫,才会寻找机会下手灭口的。”   玄蓉豁然惊醒,伸头看了看门外那大批的随行宫人,“所以娘娘也是故意这番兴师动众,领着这么多人来看毓后,为的就是让那人知道,娘娘和皇上现在还很在乎毓后的动向,甚至想要从毓后口中得知些什么。他明知时间一久,毓后若是被娘娘说动,你们之间细细一合计,难免会查出他的一些踪迹来,所以,势必会来寻毓后灭口?”   衣凰不由止步,侧身看了她一眼,满脸赞叹,“看来这段日子,你又学会了不少东西。”   玄蓉垂首,腼腆一笑,屋内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既然来都来了,便进屋坐着吧,外面天冷,冻坏了你我可担待不起。”   那嗓音清冷低沉,还带着一丝沙哑,几人相视一眼,正要抬脚,便又听她道:“只要皇后娘娘你不嫌弃我这深宫冷院,不嫌弃被我这里的阴气所伤。”   “呵!”衣凰骤然轻轻一笑,朗声应道:“我若是怕这些,如今就不会在这这里。”   她的“这里”显然是深有其意,一则是这玉照轩,二则是这皇后的位子。   “呵呵……”毓后笑声沉冷,直到衣凰进屋,她依旧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似有意似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册,“是啊,一直以来你怕过什么?若要说怕,是我怕你,你是我活了这么久,唯一一个让我感觉到害怕的女人。”   “毓后严重了,我慕衣凰一无权势,二无地位,三无靠山,我有什么值得您害怕的?说起来……”衣凰声音顿了顿,脸色微冷,“当初您是一朝皇后,我不过是个废臣之女,究竟是为何,值得让您那般对我?”   细细想来,自从崇仁二十三年,衣凰在时隔多年之后再度入宫见到毓后,毓后便对她存了戒心,而后她事事刁难她,处处与她为难,更曾多次伤害衣凰至亲挚友。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何?   “为何?”毓后冷笑出声,“先帝与母后在时,我在母后那里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毓茗珏这一辈子跟你纠缠不断了。你与你母亲实在太过想象,以至于先帝那般沉稳镇定之人都会一次次失神,一次次看错,更为此对你宠溺有佳。我承认,而后之事确实渐渐证明你是个难得的奇才女子,可是越是这般,我这心里便越发担忧,我总是觉得我最重要的东西会被你夺走。而今看来,果不其然……哼哼……”   衣凰蹙眉瞥了她一眼,等待着她的下文:“果不其然,你刚出现没多久,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渐渐倒向你那边。洵儿为情,先帝也是为情,即便他情钟于的人是你娘亲,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之人,依然是你,能左右他心绪之人,依然是你。你可知道,就在他咽气的那晚,他把我叫进去,跟我说了些什么?”   蓦地,衣凰想起那晚她也在,就站在院子里,清晰地看到毓后从内室出来之后,那脸色差到极点,神情抑郁而愤恨,看向衣凰的一双眼眸更是凌厉万分,杀气闪现。   “说了什么?”   “哼……其实泠儿的事情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在我的宫里安插了眼线,所有事情都是一早便知,泠儿之死自然也是不会例外。”说到这里,毓后终于缓缓站起身,略有所思地瞥了衣凰两眼,“可是你却不言不语,故作不知,背后悄悄告知先帝一人,而后又向他请了免我罪责、不再计较的恩典。先帝临终前与我所说的,不是夫妻临别告别之言,而是警告,是戒备。他告诉我泠儿之事他早已知晓,若是我想要做些什么,泠儿之事必会被抖露出来……这一切,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又还会有谁这般护着他们?慕衣凰,你究竟居心为何?”   “我告知先帝?”衣凰顿觉有些惊讶,而她也并没有要掩饰的打算,不禁回身瞥了沛儿一眼,而后似是恍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摇头苦苦一笑,“娘娘。”   听得“娘娘”二字,毓后身体豁然一僵,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面带不悦冷冷扫了衣凰一眼,“你什么意思?用意何在?”   “你难道真的没有明白、没有体会先帝的苦心吗?”那语气虽有些无奈,其中却有难言的欣慰与坦然。   “苦心?他竟会为了我生了苦心?”   “我不瞒你,六姐之事我确实是一早便知,可我从未跟先帝提过只言片语。您跟先帝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竟是连先帝有多少能耐都没有看透么?他若当真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就必有他的办法获得。六姐之事错漏百出,即便当时他伤心至极,没能细想,但是事后必也派人细细追查了。”   毓后将信将疑,凝眉道:“你的意思是,并非是你告知他这些真相,而是他自行查出?若是如此,他应该早就查出了真相才对,却是为何……”   “却是为何后来一直待你依旧,甚至十公主之事还要亲自派人去查得你并非是毒害十公主凶手的真相?”   毓后没有出声,神情却早已回答。衣凰浅笑,微微摇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当真以为先帝是那般冷血无情的凶残之人么?” 【二百九十九】祸不单行遭其害      毓后微怔,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要如何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衣凰,见她一双明眸澄澈无比,心底骤然狠狠一抽。   “您与先帝夫妻三十年,先帝对您的脾性自是比常人了解许多。什么样的事情你会做什么的事情不会做,又为何而做,他心中自是有所思量。十公主之事,莫说是先帝,便是我也一眼看出其中蹊跷,显然是有人故意想要借刀杀人,嫁祸给你。至于六姐之事……”衣凰语气清幽,回想起睿晟帝驾崩当晚, 她前往替他号脉时他所说的话,他道:“朕虽然命不久矣,但在这条老命丢掉之前,该做的事情朕都会做到……”   也许,他将苏潆泠之事一直压着不说,为的就是这一天,他想要以此牵绊住毓后,想让她不至于那般嚣张,不知收敛。因为他了解毓后的脾气,同样也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两年来苏夜涵的点滴他都看在眼里,他明知如今的苏夜涵早与不是当初那个与世无争的孩童,他有他想要保护的人,也有他欲要除去之人。   只可惜,毓后却未能明白睿晟帝用意为何,她只当睿晟帝是记恨她埋怨她,所以睿晟帝走后,她非但没有收敛分毫,却反倒愈演愈烈,觊觎皇位,设下计谋陷害苏夜涵,更将苏夜清拉进来垫背,试图引起他们兄弟相残,若非苏夜涵早已有所防范,做了准备,而今坐在这皇位上之人,尚且不知是谁,这冷宫所住何人,亦是未知之数。   “呵呵……”沉默良久,毓后突然轻呵一声,继而冷冷笑开。手中的书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是啊,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那么久,他看透了我,我却始终未能看透他的心……”   沉沉一声叹息,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双眼已红,“夫妻三十载,却不及你与他相交无多的三年……我输给你,竟是输得这般凄惨么?”   “非也。”衣凰轻轻摇头,“你并不是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你自己。”   毓后不语,似是心中有所思量,久久不动,衣凰的存在她早已不去顾虑,那些盘桓心头二十多年的死结,那些她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似乎在这一瞬间突然全都豁然省悟、茅塞顿开。   难道,一直以来,当真都是她在自我欺骗、自我过活么?那些她曾经怀疑的、担心的、忧虑的一切,却原来只是她自己吓唬自己,而后再设了计谋,害了别人,自我安慰?   换言之,一直以来,她的敌人从来只有她自己,那个藏在她心底深处的邪念,是她自己的欲望为她创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敌人,并让她为之辛苦而又小心翼翼地过了半辈子。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继而听到一个低微的声音对玄蓉道:“小心照料着毓后,护卫的事儿我会立即着手安排。”   “是。”   “衣凰……”就在衣凰欲要抬脚离开的刹那,毓后突然回身,喊出她的名字。   闻言。莫说是沛儿和玄蓉,便是衣凰自己也愣了一愣,回身怔怔地看着她,见她眼眶微红,却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   呵!似她这般倔强的女人,又怎会允许自己在对手面前掉眼泪?   “你如今有孕在身,这段时日又是最为不稳定的时候,自己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衣凰不由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关心她的话来,而看毓后的神情,全然没有不善之意。顿了顿,衣凰抿嘴一笑,点头道:“您放心,我不会有事。”   毓后点点头,舒了口气,对玄蓉道:“把我熬的汤药取来。”   玄蓉连忙小跑着离开,不多会儿便端着一碗盖好的汤回来了。只听毓后道:“闲来无事,听闻你怀了皇嗣,便随便熬了些汤,你若是不怕我动手脚,便带回去吧。”   衣凰此时笑容已上眉梢,挑起嘴角看了看神情变化万千的沛儿和玄蓉,朗声道:“既是如此,衣凰谢过毓后挂心。”   说完刚刚转身,却又骤然停下脚步,“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的心里都有一个疑惑……关于洛王之死,皇上已经暗中派人前往追查,相信只要这件事情背后另有原因,就一定能够查出些蛛丝马迹。”   她没有回身,看不到毓后的表情,却听得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   “因为……”衣凰沉沉一叹,“洛王是您的儿子,可同时也是皇上的亲兄弟……您无需挂心太多,安心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便是。”   毓后不再多言,似乎无声应下。   玄蓉将二人送到宫门口,依旧依依不舍,“娘娘,其实这汤……是毓后早就熬好的,自从得知娘娘怀有身孕,毓后便隔三差五地亲自熬汤,只是之前娘娘一直没有来,所以都倒掉了……”   “我明白。”衣凰冲她淡淡一下,笑意清明,眸色了然。玄蓉便笑着垂首,“那就好了……恭送娘娘,娘娘慢走。”   一路上沛儿神情怪异,时不时地看看手中的汤碗,再看看衣凰。衣凰知道她心有疑惑,索性道:“一会儿回到清宁宫,你立即将汤端去热一热。”   沛儿不禁紧紧蹙眉,“小姐,你真的要喝啊?”   “怎么?”   “沛儿只怕……只怕这汤不干净……”   “呵!”衣凰顿然轻笑一声,弹了弹沛儿的额头,弹得她一愣一愣,“你呀,自从陪我进宫以来,这段时日你一直担心这担心那,不免有些疑神疑鬼。我与毓后往日虽有过节不假,可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而今,我们手上有彼此想要的东西,以她的聪明,才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沛儿讪讪点点头,伸了伸舌头道:“是……沛儿的心思不及小姐细致缜密,漏思考了一些事儿也是情有可原,但愿这一次她看到小姐你是如何待他之后,是真心有了悔过之意,想要对小姐好一点……”   二人一路聊着,不多会儿便回了清宁宫,远远地就看见青冉侯在门口,看见以后连忙迎上来,小声道:“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皇上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以衣凰挑眉道:“让他等等也无妨。”嘴上虽这么说,向里走去的脚步却丝毫不慢,青冉见状,又不禁跟着身后急急喊道:“小姐您慢点……”   “她若慢得下来,就不是你们的小姐了。”   听着屋内那道晴朗醇厚的男子声,衣凰嘴角笑意更浓,大步跨进屋内,“你倒是了解我呢。”   “那是自然。”从衣凰一进门,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衣凰身上,这会儿见衣凰走进,便问道:“有什么好事儿,值得你这么开心?”   衣凰却不答他,随手执起手边的棋子与他对弈起来。“洛王那边的事情查得如何?可有了眉目?”   “嗯。”提及苏夜洛,苏夜涵的神色有片刻沉缓,沉吟片刻道:“当年那个背叛二哥的守将虽被当即处死,可是一直跟他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之人却逃了,引你无踪。”   衣凰凤眉一挑,清声道:“而现在,那人已经落在你手里了?”   “元丑和言午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衣凰不禁白了他一眼,“你这速度倒是快得很……”   正聊着,沛儿托着托盘入内,“小姐……汤热好了。”   衣凰招招手,对苏夜涵道:“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苏夜涵微微眯眼看了看,道:“毓后熬的汤?”   衣凰瞪瞪眼看他,“你都知道?”   “猜测而已。”顿了顿又道:“我先替你尝一尝。”   衣凰不言,心知他是担心自己,心底不由一阵甜蜜,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极其认真地喝下半碗汤,明明味道怪异,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不宜之色。直到确认无碍,他方才将另一碗推到衣凰面前,惹得衣凰忍不住低头偷笑。   “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医者,这汤里若是有问题,我自然会察觉得到。”   “虽是如此,可是却总不及我亲自检验下来的好。再说,依你现在的状况,判断时有不准也是常有,我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闻言,衣凰顿觉鼻子一酸,心头一热,执起汤勺将热汤喝得点滴不剩。   雨夜,秋雨淅淅沥沥再度落下。   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除去值守岗哨之人,众人已然陷入睡梦中。   然而就在刚过丑时没多会儿,清宁宫中便出现骚动,只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继而一众宫人被遣离,只留下与衣凰最为亲密的几名伺候的丫头。   半个时辰之后,杜远匆匆入宫,前往接他的人是何子,便是一路举着苏夜涵的御令来去,无人敢阻挠半分。   玄蓉只觉心底莫名的烦躁,无法安睡,只是她不想自己在床上刚翻了几个身,便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喊着她的名字。   “谁?”   “玄蓉,是我,青冉。”   “青冉?”玄蓉不由愣了愣,立刻起身开门将他领进屋内,“大半夜的,天这么冷,还下着雨,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玄蓉……”青冉刚一开口便又哽住,缓了缓呼吸,方才缓缓道:“小姐……小姐她,怕是滑胎了……” 【三百】清汤不善伤其身      寅时不到,羽林卫便从玉照轩带走毓后,直直奔着清宁宫而去。   白日里皇后娘娘前往看望毓后,声势浩大,兴师动众,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晓,而刚从毓后那回来不久,皇后娘娘便出了事儿,任谁都想得到这事儿与毓后必是有脱不了的干系。   思凰阁内,留下的众人个个神情肃然,同时夹杂着一丝担忧与惶恐。沛儿早已眼睛通红,青冉和青芒亦是神色复杂,疑虑、悲愤、焦躁……各种感情交织一处,混成一片。   只是,尽管他们心情忐忑,却依旧不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皇后娘娘帐外、正负手而立锦袍男子,任谁都看得出此时此刻他眼底对皇后娘娘的担忧,然而那一抹冰冽冷酷的恨意亦是那般显然,似是恨不能揪一个人出来,将其碎尸万段。   丑时,思凰阁内情况骤变,皇后娘娘慕衣凰忽觉身体不适,继而小腹疼痛难当,彼时有宫人慌慌张张奔出来,道是皇后娘娘的床褥上出现了血迹,只是这件事儿没传出去多久,传话的小宫女便消失无踪,而其他原本听得消息之人极力否认这事儿,都说是那小宫女自己看花了眼,皇后娘娘滑胎之象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看着杜远收回金丝线,神情却无比沉肃,看不出深浅。   “如何?”苏夜涵最先上前一步,面色沉冷地问道。   杜远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俯身道:“这段时间本就是胎儿不稳定之时,万事必须小心谨慎。皇后娘娘一直居于清宁宫,鲜少外出,只是……”   “只是什么?”见杜远有些欲言又止,苏夜涵冷不防开口问道。   “只是,微臣听闻娘娘白日里去了玉照轩一趟,还带了煲汤回来……”   “那汤朕自己也喝了,无碍。”   杜远连连摇头,“皇上有所不知,孕妇的饭食最为需要,据微臣所查,那碗汤里怕是有些问题。”   闻言,苏夜涵眉峰骤然紧蹙,凌厉目光紧盯着杜远,“何意?”   杜远侧身瞥了一眼低垂的厚重帘帐,低声道:“微臣不敢有瞒皇上,娘娘所服用的汤里加了……”顿了顿,他四下里瞥了一眼,走进苏夜涵一步,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顿见苏夜涵脸色骤沉,面色犹如冷冽寒冰。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怒喝出声,回身淡淡瞥了一眼众人,而后目光落在青冉身上,“毓后何在?”   青冉低垂着头,小声道:“应该快到了……”   话音未落,就见连安明匆匆而来,站在门口意有所指地看了苏夜涵一眼。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毓后在思凰阁外的一处厢房里见到了苏夜涵,彼时思凰阁殿外跪倒一大片人,虽然苏夜涵登位之后,有些人员调整,但是负责皇后饮食的那些老人她总算还认识,这会儿一眼就认出了几个来。   毫无疑问,这次衣凰出事儿,除了她这个熬汤之人,但凡中途经手了那碗汤药之人,苏夜涵都不可能轻易放过。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苏夜涵并未回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的一幅字画。直到连安明上前轻声道:“皇上,毓后到了。”   “嗯。”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对身后众人的存在全然忽视。   他不出声,其他人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为难地看着毓后,又看了看那道清冷挺俊的背影。   良久,他终于缓缓侧了侧身,声音沉冷道:“你们都退下。”   闻言,一众宫人如蒙大赦,跟着连安明一起迅速退到门外。   他们的主子他们了解,尽管苏夜涵平日里鲜少责骂宫人,曾经更是淡薄无争的涵王,然而也正因此,才会让他们心中更加畏惧如今已经身为一朝之君的他。因为如今的嘉煜帝,已然不再是往日的那个清和寡淡的涵王。   想起数月前,他为了找回如今的皇后娘娘,不惜以八十一名无辜女子性命为赌注,若是当初皇后娘娘没有归来,那岂不是要就此搭上八十一条生命?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沉默许久,却是毓后先开后打破沉寂。   垂眸瞥了她一眼,苏夜涵没有出声,听她继续道:“衣凰的汤里我没有做任何手脚,信或不信,那是你的事情。”   “你认为,朕应该信你?”冷冽的嗓音似经冰濯,听得毓后骤然一愣。   她豁然抬头看向苏夜涵,过了半晌终于轻呵一声,笑了笑。   原来,宫中那些传闻并非虚假,其实就算没有那些传闻,在那日他轻而易举破了她的计谋、举手间毁了毓家之时,她便已经知晓,他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孩子。世事变迁,这些年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许多。   直视着苏夜涵,毓后脸上没有丝毫惊慌,淡淡道:“你应该不要相信我,可是事实却偏偏是你必须要相信我。我若当真想要害她,又何苦要用这种低劣的伎俩,不但没有成功,还要将自己拉下水?白日里她在玉照轩,我便有机会下手。我只是……”   “只是什么?”听她声音顿然一沉,苏夜涵便回身看她,冷声问道。   “我只是觉得她现在不能出事,她若因为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轩儿怎么办?洛儿……”说到这里,毓后稍稍顿了顿,“洛儿的仇又该如何去报?”   苏夜涵眸色渐沉,缓缓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有心想要置衣凰于死地?”   “你……”闻言,毓后蓦然一惊,没由来得一阵恼怒,这些年她嚣张惯了,脾气倔强如斯,突然被人这般质问,心中难免恼火,“我毓茗珏做事向来敢作敢当,没有做的事情你也无须强加于我,我便是死也不会认。”   “哼!你认为朕还会相信你吗?”苏夜涵努力保持的镇定与沉静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你三番五次伤害朕的兄弟姐妹,朕念你在先帝身边伺候多年,操劳有功,姑且留你一命,而今这次你却是将主意打到朕的妻儿身上,你让朕如何再信你?”   而后他将目光投向门口,冷喝:“来人!”   连安明应声,匆匆而至,“皇上……”   “毓后意图谋逆,朕念其功苦在先,且是先帝之后,便免其死罪,怎奈其居于玉照轩,非但没有静思觉醒,却反倒变本加厉,欲对皇后不利,今次便将其打入天牢,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他说着冷眸看着毓后,一双俊眸此时却似能喷出火来,“朕一定会找到证据,届时定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轻易放过你!”   毓后沉沉闭眼,冷笑着,不语。她与苏夜涵、与衣凰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否则也就不会有而今之状。   目送着毓后被人带走,苏夜涵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双拳紧握,发出“格格”声响,听得一旁的连安明只觉心惊胆战,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可以分散苏夜涵注意力的事情。   突然只听得门外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皇上……”   连安明一喜,道:“皇上,是青冉姑娘。”   苏夜涵冷不防地一眼扫过,他便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到门口示意青冉进屋。而青冉刚一进门就对苏夜涵匆匆行了礼,而后急匆匆道:“皇上,娘娘醒了……”   苏夜涵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怪异的精光,继而片刻不停留,出了门大步朝着思凰阁而去。   屏退杜远等人,只留了青冉和沛儿几人侯在外面,苏夜涵走进衣凰寝殿,迟疑了一下方才走上前去撩开沉重的帘帐,那张苍白不见血色的面容映入眼中,他只觉心下狠狠一抽,心疼无比。   “衣凰……”见她似要勉强起身,苏夜涵本想阻止,可是在双手碰触到她柔软的肩膀,又顿然改变了注意,将她扶着微微坐起一些,靠在他胸前。   “事情……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么……”衣凰神色憔悴,声音亦是低沉细微,双手试图紧紧抓住苏夜涵,却是使不出力气。见状,苏夜涵伸手将他的手拉起,紧紧握住。   “嗯,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只要好好休息,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衣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往他的怀里挤了挤,感受到苏夜涵环过来的手臂,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哽咽道:“如果……如果现在这些是真的……那该多好……”   闻言,苏夜涵心下再度狠狠一凛,心疼不已,然而此时却是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将她紧紧抱住。   “会是真的,这一切会是真的……”   蓦地,一道凌厉狠烈精光从他眼底闪过,他一边轻轻拍着衣凰的背,一边对外喊道:“来人。”   “皇上。”侯在外面的连安明连忙应声。   “将白日里所有曾经接触过皇后煲汤之人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容漏掉,细细盘问。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连安明顿觉身上一寒,一股杀意迎面扑来,接着便听苏夜涵用几乎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杖毙。” 【三百零一】世事变迁堪忧怜      第二日一大早,事情便传遍整个皇宫。   毓后意图谋害皇后娘娘及其腹中胎儿,所幸被及时发现,虽是有些微损伤,但终究母子性命总算保住了。   饶是如此,嘉煜帝依旧盛怒不已,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亦是未来的皇长子或者长女,只是不管如何,于嘉煜帝而言,那都是个宝,任何人都动不得。   更勿论这一次,毓后的汤同样伤了皇后娘娘的身体。   从一大早到午膳之间,陆陆续续已经有一大批人想要拜见皇后娘娘,其中宫里先帝的妃嫔以及宫外各户夫人小姐都有,却悉数被衣凰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为由拘于门外。直到华太后、贵太妃以及太妃三人同来,衣凰才勉强起身见了三人。   “你说你这孩子……”华太后满脸心疼,紧紧抓着衣凰的手,凤眉紧蹙,看着衣凰苍白的面容,一时间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自己便是医者,怎的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衣凰心下一紧,面上却作无事样,覆上华太后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缓声道:“想是一时大意了,见皇上喝了那汤,全然无碍,竟是疏忽了那些只会伤及胎儿的药……”   贵太妃德妃轻轻叹息一声,抬抬手示意沛儿将衣凰的披风拉好,这才缓缓道:“华妹妹也无须再责备衣凰了,咱们身为人母也都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各种觉察敏锐力难免会有所下降,衣凰会大意了,也不无可能。”   话虽如此说,华太后心里也明白,只是她担忧衣凰、心疼衣凰得打紧,一时间哪能顾得上那么多。   三人便是这般陪着衣凰在后花园里寻了个地方坐下,与她一聊便是一个下午,细细想来倒也没有聊些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琐事。   直到日偏西,晚风乍起,青冉取了那件厚一些暖一些的披风来给衣凰换上,三人这才察觉时间已不早,神情顿然有些踌躇。   其实衣凰一早有所发觉,只是见三人不愿说,就一直没有点破。这会儿只听得靳太妃道:“罢了,二位姐姐,这事儿衣凰早晚都得知道,我们便是瞒得过今日,可是过几天那人一到,衣凰一样还是会知道,到时候若是被杀个措手不及,只怕更不妥当。”   她所言确实在理,只是看着衣凰,迎上那双澄澈净明的双眸,华太后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不得以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贵太妃德妃。   贵太妃稍稍一犹豫,想了想,抬首看向衣凰道:“靳妹妹所言甚是,这事儿应该提前让衣凰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顿了顿又道:“衣凰,想必南诏公主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早前他们便向我朝下了文书,道是寻了空便会前来拜见皇上,前几日京中收到加急传书,一个月前南诏国王已经带着南诏公主赶往我朝,不日便可达到,最迟迟不过十天。”   饶是衣凰心有准备,极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神色依旧微微一变,有片刻慌神,几人看着眼里,心底白百般不是滋味儿。   华太后接过话道:“许是皇上怕你知道了会胡思乱想,影响了你和腹中孩儿,所以便将此事瞒了下来,你也莫要怪他。”   “怎会?”不过瞬间,但三人再看向她时,已不见她面上有丝毫不悦或者不适之色,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浅笑与了然。   “母后与二位太妃大可不必担忧,儿臣心里自有主张。皇上虽然没有与儿臣细说,但是儿臣能感觉得到他是想要保护儿臣,以免儿臣到伤害。”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背对着三人。“再说,儿臣与皇上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既是已为夫妻,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毫不相关之人,而有所嫌隙,您们说是吗?”   三人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都不由怔了怔,继而会心笑开。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见一名宫人匆匆而来,俯身给几人行了礼,而后道:“皇后娘娘,泽王殿下来了。”   靳太妃微微凝眉,看向华太后,“他来做什么?这个时候皇上可不在这里……”   话未说完就见华太后垂首掩面笑开,“他呀……他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那是为何?”二人颇为不解,便是衣凰也有些疑惑,却见华太后但笑不语,目光落在衣凰的小腹上。三人思量一番,恍然醒悟。   “此事当真?”   贵太妃与靳太妃好一番欣喜,华太后笑道:“所以,咱们这些老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待他问了衣凰,其他那些后续不懂之事,还是得乖乖来找咱们。”   言罢三人会心一笑,向衣凰示意之后,一道离开。   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远去,衣凰的脸色骤然沉下,只是稍稍转念一想,又不得不重新堆出一张笑脸,对青冉道:“告知泽王我在这里。”   “是。”青冉稍稍犹豫之后,转身离开。沛儿抱着她刚刚换下的披风站在一旁,这会儿见四下里无人,眼眶又一次红了,低头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小姐,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大意了,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害得小姐要这般委屈自己……”   “沛儿!”清冽的嗓音陡然响起,打断了沛儿,沛儿惊了一惊,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道英挺的身影正缓缓走近,便连忙背过身去擦掉眼泪,换出一张笑脸,待苏夜泽走近之后,盈盈一笑俯身行礼,“参见泽王殿下。”   “你怎么突然来了?”虽然方才已经明白了华太后话中之意,衣凰却还是故意问道,而后目光似是无意地从苏夜泽面上扫过,果见他缓缓垂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隔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叹一声,抬首道:“也不是突然,听闻你怀有皇嗣之后,一早就想来看看你,只是总是被大大小小琐事绊住,今日正好本还有事找你,就想着一并解决了。”   衣凰眼神示意他坐下,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何事?”   “便是……便是关于怀有身孕一事……”他说着下意识地偷偷瞥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神色无异,只顾自己手中的杯盏,便悄悄放松了些,“翩儿这几日吃什么都说没胃口,觉也睡不好,加上她的日子……也过了好些天,所以……”   听到这里,衣凰不由轻轻一笑,侧身瞥了他一眼,道:“府里不是有大夫吗?若是不行,宫中也有不少好太医,你随便找一个去一探不就知道了。”   苏夜泽忍不住摇头道:“翩儿的脾气你也知道,她那么争强好胜爱面子,这事儿若是真的自然是好,若是一场误会,却还这般劳师动众,可不要为难死了她?”   衣凰心底骤然“咯噔”一跳,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看了许久,终于弯起嘴角微微笑开。   那一笑轻柔和煦,澄澈无垢,如清风拂月,山鸟空明。苏夜泽只觉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她这般笑容……似乎,也有好久未曾见到她了。   而今她是皇后娘娘,是他的七哥、当即皇上的皇后,宫中女眷本就不是他可以随意入见的。   呵……难道,这些就是他们苦苦追寻、苦苦奋斗所为?不,不是这样的,他想要的是以前,以前他和衣凰只见可以肆无忌惮笑骂、打闹的日子……   “你变了。”清冽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循声看向衣凰,见她正浅笑着看他,苏夜泽不由一怔,脱口问道:“如何变了?”   “你现在对待十三王妃的态度,就是一个很大的转变。”   “翩儿她……”苏夜泽蹙眉想了想,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因为他确实变了,便是他自己也已经察觉。至少,这个十三王妃是他自己自愿接纳的,亦是他自己向睿晟帝和毓后请命赐婚、娶进门的。   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是却没有人明白,在这些所有事情的背后,另一个推动他下了这样的决心、做了这样举动的原因…… 【三百零二】双福临宫且休待      霜降已过,再过几日便是立冬。   清寒之气越发浓盛,宫中热闹喜庆之气却丝毫不减。皇后娘娘有了三个多月身孕之后,泽王府便接着传来喜讯,泽王妃不负众望,被查得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今日一早宫中再度接到消息,南诏国王与睦莲公主已经到了岷城,现下在岷城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入京,最迟不过午时便可到达。   消息传进清宁宫时,衣凰正站在亭子里,看着前方不远处花园里的残菊,执笔细细描绘,对于青冉打听来的消息似乎只是随意一听,面上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似乎这个睦莲公主来或者不来,什么时候到,都与她无关。   “小姐……”青冉偷偷瞥了她一眼,小声问道:“小姐有什么打算?”   “打算?”衣凰头也不抬一下,自顾着手中的活儿,“什么打算?”   青冉着急得一瞪眼,道:“睦莲公主啊……这个人可是来跟小姐抢夫君的,难道小姐就没想过等她来了以后该怎么办?”   衣凰动作稍稍一停,低头轻笑一声,看了她一眼道:“莫说她现在人还未到,尚且不知她是不是要与我抢夫君,便是她真的要嫁给皇上,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随她想嫁就嫁的。本宫乃一朝皇后,中宫之主,这事儿总该经过我点头吧?”   青冉不由怔住,衣凰眼角的那一抹清冽而又傲然的笑意,让她心底一阵没由来的安稳。   想来,她应该相信她的小姐,那个可于万千军阵中进退自如、可于生死边缘洒脱自如的传奇女子,一直以来她都在那般清傲而又聪明,从她在章州总兵府第一次见到衣凰开始,她就知道,她与这个人之间必不会就那般简简单单一触而过。   衣凰的身上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那么真实的诱惑力,让人莫名地想要靠近。   “准备两套男装。”   就在青冉愣神间,衣凰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甫一听见“男装”二字,青冉不由得一惊,“小姐,你这是要……”   “呵!”淡淡一笑,她直起身停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投向宫门的方向,“许久没有出宫了,今晚你便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想起上一次出宫还是八月中团圆节,那晚她陪着苏夜涵去了木剑庄,见到了绍元杨,并成功将其收为己用,后来……   后来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便没有瞒得住,还是传了出去,然而,却也正因此,树大招风,终究这个孩子还是被别人所忌惮。   街上人来人往,全然不似衣凰意料中的冷清,目光在路两旁流连无终,而后轻轻一叹,衣凰道:“没想到如此清寒之季,竟还有这么多人外出。”   话音刚落,身后一名身着素色锦袍的男子便上前一步道:“快立冬了,许多人家做了好东西都想趁着现在还未寒冷至极之时卖出,也好攒些银两等着过年。”   闻言,衣凰不由侧身瞥了他一眼,淡笑道:“没想到冉将军对这百姓之事了解如此之深,想是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   冉嵘不禁低下头道:“公子过奖了,其实属下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到街上走了走,多走几次自然也就听明白了。”   衣凰微微点头,一抬头便瞥见一个摆放胭脂水粉的摊儿,嘴角顿然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手中折扇收起,回身对冉嵘和青冉道:“我瞧那边的东西不错,你二人去帮我挑一个吧。”   青冉不解地皱皱眉,这些东西孕妇本不适宜多用,宫中各类华贵精致的东西都有,衣凰怎的想要买这些……不过想归想,但是对于衣凰的话她却是不敢不听,点头道:“是,只是不知道小姐想要什么样儿的?”   衣凰笑道:“你看着选就是。”   青冉没辙,便只能与冉嵘一道朝着那摊儿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她脚步一顿,似是明白了衣凰的用意,不禁回身讪讪地看向衣凰,却见衣凰只是挑眉巧笑,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不想她挥手刚挥了一半,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衣凰退后一步站稳,下意识伸手将面前撞来那人扶稳,回神一看,却是个面容清秀的姑娘,而且还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额上冒汗,右手紧紧扶住自己的左肩,尚未及向衣凰说一声谢谢,就快步擦过衣凰身侧,踉踉跄跄而去,走出好几步远之后只见她身形一掠上了路边的屋顶,这才再度回身看了衣凰一眼,神情略带一丝疑惑,而后顿然挑起嘴角,朝衣凰笑了笑。   街上行人不断,吆喝声阵阵,一片喧闹,青冉和冉嵘显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竟真的认认真真挑了两盒胭脂回来了。   衣凰接过来看了看,不由轻笑一声,又放回青冉手中,“这个颜色细腻清润,你用会更好些。”她说着瞥了一眼冉嵘,笑容意味深长,“看来还是冉将军有眼光。”   “公子……”被突然莫名牵扯进来,冉嵘骤然一惊,怔怔地看了衣凰一眼,又看向青冉。“公子说笑了,其实这两盒胭脂……”   话未说完,突然只听得一声厉喝“让开”,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两匹快马正迎面疾驶而来,马速飞快,而马背上之人却丝毫没有减速之意,却反倒不停挥鞭喝马,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路上行人纷纷尖叫着让道儿,各种货物洒了一地,叫喊声一片。   “公子小心!”冉嵘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一个向后一拉,退到了路旁,继而便感觉一阵风从面前刮过,回神时,策马两人已经离去。   “没事儿吧?”目送着那两道背影,冉嵘问身旁两人。   衣凰微微摇摇头,神情却有些疑惑,紧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无碍,这两人……”   她忽然就想起了方才撞了她、匆匆逃离的那个女子,难不成这两个人就是在追她?   思索间,人群中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定睛一看却发现他们紧随着那二人后面追了去,衣凰一见他们,神色顿然一沉,目光片刻不离他们,沉声道:“追上去。”   闻言,青冉和冉嵘心下已然有了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与衣凰一道隐入路边的黑暗中,掠上屋顶,悄悄跟了上去。   远离了闹市,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喧哗之声也退去,四下里寂静一片。   缓缓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再往前去便是一片丛林,一侧是河流,女子不由得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思索片刻,似是不知该往哪里走。   “早知道这里还有这些人,我便早些来了,只可惜我事先没有料到,才会……”突然她声音一顿,似是碰到了手上的左肩,不禁发出“嘶”的一声。   “哼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笑,继而听到有人道:“怎么停下了?莫不是在想该走哪条路?”   女子顿然回身,目光清冷地看着身后之人,冷笑一声道:“我走哪条路,与你们何干?”   “自然是有密切关系,我们接到的任务便是除掉你,若是让你安然逃脱,我们必会受到牵连,受罚事小,丢掉性命事大。你说你走哪边,与我们有没有关系?”   “呵!”女子神情清傲,眸中满是对那些黑衣人的不屑与轻视,“就凭你们?”话虽如此说,可是肩上的疼痛还是在提醒着她不可大意。   之前,她不过是一个不留神,就被他们的暗器所伤,而且与自己的伙伴走散了,被追到这里,不知道她那些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我们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兴许,还能保住一命……”   “废话少说!本姑娘倒是想知道,你们究竟为何要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初到这里,究竟与你们有何冤仇?”女子的口音颇有些怪异,尽管她已经努力说得清楚、稳正些,但还是与兹洛城中人略有些不同,一双如炬明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即便自己已经受伤,寡不敌众,面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黑衣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就如今而言,你与我们确实没有丝毫恩怨,只不过你与我们的仇家关系斐然,此番若是你真的与他们有所交好,来日就必是我们的大敌。既是如此,我们又岂能留你们活命?”   闻言,女子神色不由一惊,神色骤沉,面上却始终倔强,轻蔑一笑,“想要取本姑娘性命,怕是没那么简单!”   言罢,她缓缓放开左肩,一道寒光一闪,一对如月弯刀出现在手中,气势凛然地盯着黑衣人。瞧她这举动,几名黑衣人相互看了看,而后点点头,拔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女子而去。   那女子身手虽是不弱,接连伤了两三人,但毕竟双手难敌四拳,就在她与其中一名黑衣人纠缠之时,另一人从身后袭来,狠狠一掌击中她的后心,见状,面前与她周旋那人趁她吃痛,动作缓慢,又从面前补了一掌,看样子该是用了全力,那女子顿然身体一轻,腾空向后退去。   如此良机,这些人显然不会放过,片刻不耽搁,“唰”的一声,手中利剑直直朝着她刺去。   一前一后两掌击中要害,已然痛得她没有力气再多动一下,更何况此时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眼看着那一剑近在眼前,自己避无可避,突然只听得身后一阵急速而来的呼啸声,继而有一样东西从她眼前划过。   “当”的一声脆响,那东西撞上刺向她的剑柄,竟是硬生生地将那剑震断成两截,而后她感觉背后一热,已然有人从背后将她稳稳接住。 【三百零三】珠联璧合休戚共      夜空虽有月,却不甚明亮,加之来人动作迅速,待得他将她放下之后,转身与那些黑衣人对峙之时,她依旧未能看清他的样貌。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绝对是个功力深厚的练家子,借着月光她已然看清方才他掷来挡住剑刃的东西,却只是一块作为配饰的佩玉,他既是能仅以一块佩玉就截下黑衣人刺来的剑,内功就必然不会弱。他虽然将自己掩在一身黑色锦袍之下,却丝毫遮掩不住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华贵气势,女子心下明白,这个人来头怕是不小。   “什么人?”见行动被阻,黑衣人不由恼怒,怒视着来人。   “过路人。”男子开口淡淡答道。   醇厚而又清冽冰濯的嗓音让一旁靠着石块坐着的女子再度愣了一愣,他的语气是那般平淡自如,然而她却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与杀气。   “既是过路人,又何必这般藏头露尾,不敢露出真面目?”   “呵!”男子陡然一声冷笑,眼底杀伐之意愈浓,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玄凛——即苏夜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这是想要跟我谈那些所谓的正义之道吗?”   “你……”   “你们也无须再这般辛苦拖延时间,既然援兵已到,何不现身一见?”削薄的唇角溢出一名冷冽笑意,轻轻吐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   尤其是她身后的女子,她全然没有察觉到这周围还有人,而那些黑衣人也显然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就被苏夜涵察觉,不由面面相觑,心下对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又多了几分惧意。   方才苏夜涵刚一出手断了那柄剑,便有人迅速放了联络信号,却不想这么迅速的动作,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就在黑衣人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回身一看便见一道身影直掠而来,在众人上空盘旋落下,动作轻缓,落地无声。   “阁下当真是好敏锐的觉察力。”斗笠四周的轻纱在夜风的吹拂下不停飘动,而从那斗笠下传来的声音更让人心下一动。   黑衣人一见她,纷纷惊了一惊,俯身拜道:“主上。”   闻得“主上”二字,苏夜涵面不改色,心里却早已思索良多,若他没有猜错,这个人该就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羯族的后人。   更有可能,是这所有一切的背后主谋。   苏夜涵不言,冷眼而视,冷刻的眸子里满是凌厉之气,那主上一见显然稍稍一愣,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二话不说,足下一点,便朝着苏夜涵袭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主上的轻功当真了得,速度奇快,苏夜涵虽能应付得了,然想要击中她不免有些吃力。   方才他一路奔波许久,已经消耗不少体力,而这个主上却是以逸待劳,照这样僵持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就在他眉峰紧蹙之时,突然似是发觉了什么,不由眉角微微一扬,伸手接住女子打来的暗器,反手一掷,又将那暗器还了回去,而后在他抽身折回的瞬间,那女子欲要从背后袭来,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强劲掌力直直迎上,待她回神,便见一道浅色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速度敏捷利落无比,从她自半空而将,到出掌、收掌,而后退回苏夜涵身侧,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黑衣女子始料未及,被那掌风逼得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一抬头便看到那个遮了面的清秀男子站在苏夜涵身侧,看向她的眼神同样凌厉而又带了些清傲。   “你果真在这里。”虽然衣凰着了男装,而且遮了面,然苏夜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闻言,衣凰侧身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夜涵沉敛一笑,淡淡道:“寻香而来。”   “你……”衣凰不由一怔,回身看了那个坐着的女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听苏夜涵继续道:“我去找你,却被告知你已经出宫,就只好出来找找。”   衣凰微微垂首讪讪一笑,“我本是无意留下那引路的熏香,只是在我扶起她的时候突然察觉她有些异样,便想着留了也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好迅速找到她,却是不想……”   “却不想被我抢先了一步。”苏夜涵浅淡一笑。方才到了这附近,他嗅到那股独特的香味,原以为是衣凰,却发现是个被困被袭的姑娘,只是她身上带了衣凰特有的香味儿,便想着她可能与衣凰碰过面,断然出手相救。   果不出他所料,衣凰果然出现了。   说到这里,衣凰回身看了那女子一眼,沉声道:“你的同伴在找你,若是他们愿意相信我,此时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安心候着便是。”   而后她将目光移向黑衣女子,眸色瞬间变冷,“她就是羯族后人?”   苏夜涵微微点头,“暂且没有证据,但是我会找出证据。”   二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许久,对面的人不明所以,呆呆看了半晌,而回走到黑衣女子身边,小声问道:“主上,怎么办?这两人武功都不弱,硬碰硬的话我们怕是要吃亏。”   “哼……”主上冷哼一声,目光盯紧苏夜涵二人,沉默片刻,“对上他们,你们吃点亏也是应该的。”   “这……主上认识他们?”   主上点点头,道:“就算不能确定,但是至少也是**不离十。像,真的是太像了……”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有片刻的涣散,只是很快便又回神。   “莲儿……”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二人身后的女子一听顿然一喜,忙着就要起身,应声道:“我在这里……”   顷刻间,衣凰与苏夜涵身后又多了两人,那主上身后的黑衣人立刻上前一步,在她身边小声道:“主上,那个男人要多加小心,他的小刀变化莫测,速度极快,可伤人于无形,我们好几个兄弟都是伤在他的刀下。”   闻言,那主上神色陡然一变,杀意凌然,不由得向前一步,见状,衣凰与苏夜涵警惕起来,面露正色,然就在那主上欲要动手之时,只听得“呼呼”两声闪过,继而又有两道身影落在二人身侧,正是冉嵘与青冉二人。   “是他们……”主上轻轻念叨一声,目光再度移向衣凰与苏夜涵,已然确定了什么似的,神色愈渐冷冽,然比之方才却也镇定冷静许多。   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黑衣人,她心下明白,若是此时动手,他们必要吃大亏,别说苏夜涵,就这一个冉嵘已然够他们烦恼的。   顿了顿,她沉声喝道:“撤!”   闻声,身后黑衣人齐齐应道:“是!”而后不等衣凰等人有所反应,便齐齐朝着某一处黑暗的角落掠去。   见状,衣凰一行人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眼,回身去看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女子。   此时她已经被赶来的同伴扶起,只见那个身形高挑、外貌俊朗的男子满眼焦躁与担忧,咬了咬牙,道:“这帮人究竟的什么来头?为何要出手伤人?”   “隐哥哥你别急,我这不是没事儿么?”;莲儿冲他勉强一笑,隐呈见了,心下没有丝毫安慰,却反倒越发担忧。   “莲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莲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苏夜涵二人一眼,缓步上前,一双邪气与灵气并存的双眸直直盯着衣凰,狡黠一笑道:“之前真是要多亏这位小公子出手相扶。”   她说着微微欠身,欲要行礼,却是不想衣凰反应迅速,动作奇快,就在她俯身的瞬间骤然闪开,到了苏夜涵身后,挑眉一笑,道:“你若真想要谢谁,那便谢他,方才是他救了你的性命。”   “哈哈……”不想莲儿竟突然朗声笑开,声音清脆如铃,瞥了苏夜涵一眼,又再度紧盯着衣凰不放,“谢他或者谢你,不是都一样吗?哈哈……”   “莲儿!”隐呈适时上前将她拉着,沉声喝道:“不可胡闹,方才若不是他们帮忙,我们现在怕是还找不到你。”而后又转向衣凰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我家小姐自小骄纵惯了,她并无心冒犯……”   见状,衣凰只是低头淡淡一笑,却不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以示无碍,而后她与苏夜涵一起把目光投向莲儿,定定看了几眼,而后转身掠去。青冉与冉嵘见了,也连忙提气跟上。   “他们这是……”莲儿突然收了笑声,皱紧眉头看着几人的背影,“他们的眼神……”   “怎么了?”   “很奇怪……”她努力想了想,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好像……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   “当真?”隐呈不由大吃一惊,上前一步与她一起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可是……可是他们方才什么也没说,也没问,怎会……”   “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安……”莲儿隽眉紧蹙,若有所思,“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不问,可是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让人疑惑。你难道没发现,方才追杀我的人,跟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隐呈垂首想了想道:“确实如此。这两位公子……”   莲儿脸色顿然一沉,沉沉叹息道:“隐哥哥,你是真没发现,还是故意装的?那个人哪是什么小公子?她明明就是个女的,而且与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公子关系斐然,就算不是夫妻也是恋人。”   隐呈愣了愣,“女人?”   “没错,男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独特的香味儿?”   隐呈摆摆手道:“罢了,先且不管她是男是女,既然他们愿意出手相救,至少说明他们是友非敌。至于追杀你的那些人……我想待明日见了天朝皇上,一切都会很快就水落石出。我奉命要保护好你的安危,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你……”莲儿显然有些不服,怎奈在来这前他们曾有约定在先,此时不好反悔,沉着脸闷了半晌,而后一声不吭扭头往回走去。   看出她受了伤,隐呈上前欲要扶她,却被她一甩手甩开了。隐呈神色稍沉,定定站了片刻,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不由分说背在背上,往回走去…… 【三百零四】再入宫中见睦莲      通往皇宫的路上,四道身影飞掠而去,动作不见有丝毫犹豫。   摘下面具,借着月光已然可以看清身边之人容貌。苏夜涵神色越发凝重,蹙眉深思,忽然他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精光,驻足回身。   见状,衣凰三人也跟着停下,只听他问冉嵘道:“今夜宫门谁当值?”   冉嵘想了想道:“是元丑。”   苏夜涵沉眸,道:“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见元丑一面,让他务必守好宫门,传我命令,没有我的允许和御令,任何人有任何事皆不可进出皇宫。”   冉嵘立刻敛目,垂首应道:“是。”而后闪身离去。   衣凰亦是神色肃然,看了青冉一眼,道:“即刻赶回山庄,通知白蠡派出所有凤衣宫弟子,全城搜索神秘黑衣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一个也好。办完事后前往宫门外与我们会合。”   “是。”   “记住,行动一定要小心,不可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不可让他们有所察觉。”   青冉用力点点头道:“青冉明白。”说罢转身离去。   剩下衣凰与苏夜涵,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朝着皇宫掠去。   “你也发觉了?”衣凰不由侧身问苏夜涵,见他神色沉敛,眸色却犀利如锋,微微点点头,“是九和香。”   衣凰颔首,沉声道:“没错,纵观整个兹洛城,可能拥有九和香的就只有皇宫里的人,而且只有那么几位……看来你我猜的没错,这个人果然隐匿在宫中,而且藏得极深。”   “哼……”黑暗中传来苏夜涵的一声冷笑,冰冽剔骨,“就算他藏得再深,可这里毕竟是皇宫,他既是敢害及对我至亲之人,我就必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他说话间伸手抓住衣凰的手,虽然没有再多言,亦没有更多的表情,可是衣凰从那被握得微疼的指间已然感受到了他的内心。   他说的没错,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退让、再仁慈,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将这人揪出来,不管他是何人,他们都必会让他为自己这些人来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宫门处灯火通明,燃烧的火把在夜风的吹拂下越烧越旺,火苗左右摆动,不停跳着。   不远处一阵车轱辘声音渐渐近了,看守宫门众人仔细一看,只见一辆精雅却不失贵气的马车正缓缓驶来。   “来者何人?”军将中立刻有一名守门小兵上前拦下马车,出声相询。   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一名女子缓缓而出,低声道:“娘娘外出,不想有事耽搁了,回来晚了。各位小哥辛苦,现下娘娘已经睡了,不便与诸位……”   不等她话说完,那小兵便上前一步追问道:“是哪位娘娘,如此深夜才回?”   “放肆!”只听得他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继而有人走上前来给了那小兵一记耳光,低声怒喝:“连皇后娘娘的马车你都不认识,竟敢阻拦?”   “元将军……”那小兵被打得委屈,“小的是新来的,值守多次并未曾见过皇后娘娘的车驾……再者,方才冉将军来传了皇上口谕,今天夜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宫门……”   “什么事儿,这么吵?”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子声音,众人一听立刻齐齐下跪,拜倒:“参见皇后娘娘。”   青冉回身替她撩起帘子,扶她坐起身,“罢了,免礼。”   元丑站起身道:“方才是新来的小兵不懂规矩,不识皇后娘娘车驾,扰了娘娘好梦,还望娘娘恕罪。”   衣凰轻叹一声,摆摆手道:“无碍,不知者无罪……本宫这乏得厉害,竟是不知不觉在车上睡着了。”   青冉替她披上披风,轻声道:“娘娘如今身怀龙嗣,时有困乏,贪睡些是正常的。”   闻言,衣凰不由轻声一笑,点头道:“许是吧……对了元将军,方才本宫听闻是皇上下了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丑俯身道:“娘娘有所不知,就在方才宫中藏书阁被盗,盗贼武功了得,打伤了宫中守卫逃脱了,是以皇上下令封锁宫门,务必要找到这盗贼。”   “哦?这人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入宫偷盗……”衣凰似是随意念叨了几句,而后她打了个哈欠,轻叹道:“罢了,本宫还是赶紧去皇上那里瞧瞧。有劳元将军及诸位辛苦守卫宫门。”   “此乃臣下职责所在。”   衣凰垂首淡淡一笑,瞥了一眼众守卫,嗓音澹澹道:“既是宫里出了盗贼,那这盗贼的本领怕是不小,你们可得打起精神好好看守,切不可让他们有了逃脱之机。”   众人齐齐拜道:“是——”   顿了顿,衣凰看了元丑一眼,见他眼底神色了然,便不再多言,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道:“回吧。”   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出,直至消失在视线里,元丑脸色一沉,回身朝众人道:“方才皇后娘娘所言兄弟们都听到了,我们绝不能容盗贼有逃走的机会。传本将之令,其余各处出口也必须要加强防范,周围暗哨要多加留心。”   “末将领命。”其中一名小兵接了命令转身上马奔去。   元丑又垂首瞥了一眼方才上前拦下衣凰马车的小兵,沉冷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一颤,低头道:“属下……属下有眼不识泰山,竟未能认出那是皇后娘娘的车驾,属下……往将军恕罪……”   见状,元丑难得面色缓和,嘴角露出一丝淡笑,“本将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方才是本将下手太重,你没有做错,对于来路不明之人应当如此。皇后娘娘多时不曾出宫,你未曾见过她的车驾,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是……”见元丑丝毫没有责怪之意,那小兵总算放了心,却听元丑突然指着他身后道:“那是什么?”   小兵回头一看,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盒子,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走上前捡起一看,却是一只香盒。小兵惊道:“莫不是方才皇后娘娘丢下的?”   元丑皱眉道:“不可能,皇后娘娘从来不用这种香,而且方才娘娘一直没有下车,怎会掉东西下来?”   “那这是……”   元丑突然神色一沉,道:“莫不是这段时间还有别人从这么经过?”   那小兵恍然一惊,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确实有个宫女拿着令牌出行过,她说自己是……是太妃身边的宫人……”   “太妃?哪位太妃?”   “这个……属下记得不大清楚……她当时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又拿着出宫的令牌……”   “罢了。”元丑挥了挥手,将香盒放进那小兵手中,道:“这香盒做工精致,香韵淡雅,想必是哪位娘娘心爱之物。你既然见过那个宫女,弗如便走这一趟,将这个东西送回去。”   那小兵虽有些为难,却也是军令难违,取了东西快步向宫里走去。   身后,元丑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名副将从一旁走过来,在元丑身边小声道:“将军信得过他?”   元丑晨晨一笑道:“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时候能发现的真相就越多,因为没人去刻意在乎他,回避他什么。而且方才他既是敢这么直接拦下皇后娘娘的车驾,想必他的内心里对于皇上和本将所下的命令看得极重,绝不会轻易被人威胁或者收买,虽不是那么聪明,但是至少够忠诚。”   那副将点点头,似懂非懂。   第二天一大早,藏书阁被盗的消息便传了出去,皇上下旨连夜追查,其中一个盗贼已经被抓住,只可惜让他的同伙儿跑掉了,被盗财物也被一并带走。   只是这事儿未及传得太远就被嘉煜帝下令禁止,午时之前南诏国王与睦莲公主便要到了,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此事,岂不是惹人笑话?   巳时三刻,南诏国王抵达兹洛城,前往城门处迎接他们的人正是清王苏夜清与辅国大将冉嵘。   远远地看到那一队人马渐渐靠近,冉嵘心底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只是此时此刻他却说不清那究竟是为何。再看身旁的苏夜清,面色清和,笑容浅淡,全然没有丝毫不适之处。   放眼望去,头顶是泱泱黄天,脚下的天朝帝都,兹洛皇城,目所及处便是天朝子民和自己的人马……也许,真的是他多虑了。   想到这里,他便又收回心思,安心等着眼前众人缓缓走近,而后苏夜清上前与南诏王寒暄多句,自己则静静地随在身后,领队护送睦莲公主。   那个女子坐在自己的车驾里,一动不动,亦是一声不吭,虽然因着衣凰的缘故,冉嵘心下对她颇有些好奇,但终究要顾忌礼数,不便多问,只是在有风吹过,微微撩起那低垂的帘幕一角,他方才能快速瞥了两眼,却始终看不清。   因着数十年来,南诏与天朝一直关系友好,以前也曾有过联姻之事,加之此次南诏王与睦莲公主前来,嘉煜帝下旨城中凡收入低微之户,免税半年,并专门安排了人进行调查,是以城中百姓对南诏王的到来欣喜感激不已,纷纷出门相迎,一时间街道两旁站满了人,好一幅其乐融融之象。   此时此刻不仅宫外喧嚣一片,宫中亦是热闹非凡。一众大臣一大清早便早早入宫,此时闻得南诏王已经入宫,便随着苏夜涵一起侯在宣政殿外,只等着南诏王与睦莲公主一到,他们便按着礼部安排好的一切顺利进行。   清宁宫内,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浮躁不安,这会儿听得睦莲公主已经入宫,与南诏王一道陪着嘉煜帝苏夜涵用了午膳之后,就去了宫中各处观赏,此时正在御花园内谈论时事,沛儿和青冉二人终于沉不住气,急得几乎要跳脚,就连素来沉稳安静的青芒这会儿也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一次次言语暗示衣凰,却怎奈全都被她一一忽略,显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未曾听进去过。   “小姐,晚宴就快开始了。”看了看渐渐暗沉的天色,青芒在一旁轻声提醒。   “嗯。”却是不想衣凰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而后便又转身朝着另一只花圃走去。   “小姐,你……皇上方才传了话来,道是让小姐晚上前往赴宴,小姐也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衣凰却一脸丝毫不在乎的神色,瞥了青芒一眼,笑容清浅,“我又没说我要去赴宴,一个身体不适的病人,又需要准备什么?”   “这……”饶是青芒耐性极好,待听得这句话,也不禁一时无言以对,将目光投向青冉和沛儿二人。   这二人也是一脸为难的表情,衣凰的脾气她们了解,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勉强不了她,便是苏夜涵也不可以。   “那……小姐,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衣凰慢慢修剪着盆中的花枝,嗓音清醇,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一个时辰之后,青冉与冉嵘一道而回,且两人神色都异常严肃,亦有些惊异与讶然,甫一见到衣凰,不等衣凰开口相询,便听青冉急急道:“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彼时衣凰刚用了晚膳,这会儿听闻这么一问,她不由搁下手中筷子,抬头看了二人一眼,神情始终静淡。   又或者说,自从她得知睦莲公主要来,直到现在,都未曾出现过丝毫的惊惶或者不悦,相反这段时日她与苏夜涵的感情倒是有增无减,任何人都看得出帝后情深,琴瑟和谐,然越是如此,之情之人便越发为衣凰担忧。   至少后宫那几位侧太后与太妃均是心忧不已,唯恐今次睦莲公主之事会伤了他二人感情。   “知道什么?”   见她这般回问,青冉不由侧身看了冉嵘一眼,凝眉道:“睦莲公主啊……小姐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故意装作不知?”冉嵘微微欠身,语气恭敬道:“如此说来,昨夜皇上与娘娘突然调派人手前往保护那个姑娘,正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衣凰嘴角挑笑,不语,算是默认。   甫一见此笑容,冉嵘心下便有了底。   虽然前一天晚上衣凰与苏夜涵看那个姑娘的眼神有些异样,然而当他在麟德殿见到睦莲公主前来献舞之时,却忍不住深深怔住。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婉恬静的睦莲公主,竟然与昨天晚上那个莲儿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三百零五】门窗开敞邀莲来      半个时辰之前,苏夜涵派来的人在思凰阁外等候良久,却不曾见到衣凰一面,出面回话的是青冉,道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宜外出,由青冉陪着那人一道去向苏夜涵回话。   这一次为了迎接南诏王,嘉煜帝也算是费了心思,便是这一场晚宴也安排得滴水不漏,应该到场的文臣武将应该不少,只是独独他自己身边缺了位女主人。   听得青冉回话,衣凰身体有所不适,在座众人全都是神色了然,没有丝毫惊讶。关于皇后娘娘遭毓后毒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中众人皆知,近来皇后娘娘一直寝食不顺,已经多日闭不出户。   南诏王已然私下里了解了些许情况,这会儿便对苏夜涵了然一笑,道:“既然皇后娘娘身体多有不适,便请皇后娘娘好生歇息着吧,明日再见不迟。”   既是如此,苏夜涵也就不再多言,适逢睦莲公主出场献舞,青冉早已想见见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既然嘉煜帝不曾出声让她离开,她便所幸留下,直到看完了睦莲公主的献舞。   彼时她所站的位置虽然偏在一侧,却可以清晰地看见斜对面的冉嵘,当睦莲公主出现,除去面纱之时,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跃然面上,即使没有言语交流,他们也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无意中冉嵘目光从上座掠过,顿然就暗暗一惊,苏夜涵眸色清冽如炬,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以冉嵘对他的了解,心知他接下来必会有事情交予他去做。   果不出他所料,睦莲公主一舞结束,苏夜涵便以护送青冉回清宁宫为由,遣冉嵘与之一道回来。   衣凰清眸含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窗子骤然被吹来的晚风撞开,一阵冷风灌进屋内,沛儿连忙上前关好窗子,念叨:“小姐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晚间风大,可得当心着。”   衣凰微微点头,对冉嵘道:“青冉已经安全回来,你可以回去向皇上回话了。”   “臣……”冉嵘下意识地瞥了青冉一眼,垂首道:“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可是转念一想,突然又噤声了,分内之事?怕是这么说也有些不妥。   见青冉颊上飞红,衣凰也就不再调侃她,挥挥手道:“劳烦冉将军代本宫传个话给皇上,就说我今夜多感不适,先行歇着了,他要陪南诏王论事便安心去吧,无须记挂着本宫。”   冉嵘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   看着冉嵘离开的背影,衣凰又是淡淡一笑,对青冉几人道:“你们也都退下吧,今天晚上就不用留下伺候了。”   因着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加之睦莲公主的事情,众人心里早已明白只怕从一早开始,这一切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她更是一早心里就已经有了思量,所以今天晚上她一反常态、不顾礼数、称病推掉晚宴,也必是有所打算。   估摸算一算,再过一刻便是子时。   思凰阁里里外外宫人均已被遣开,衣凰独立窗前,良久,她轻轻掩了窗子,将那冷风阻隔在窗外,然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心中的疼痛。   甫一回身,目光不慎扫过一旁的绣架,只觉如同双眼被细针狠狠一扎,痛得她差点流出眼泪。微微仰头,阖眼,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她方才再度睁开眼睛,眼中的凄冷悲痛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一抹清淡笑意。   “夜间风大,既是来了,进屋坐吧。”低微却清朗的嗓音缓缓传到窗外,片刻之后一道人影应声闪入屋内,站在窗下挑眉细细打量着衣凰。   半晌,她突然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   “是我,睦莲公主。”衣凰回身,看着眼前这个不做任何掩饰的女子,眼底竟是有一丝欣然。   睦莲公主点点头,走上前来看着她方才所看的绣架,凝眉道:“都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却不甚遭人毒害,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可昨天晚上我瞧娘娘的身手,可是一点都不像是身体不适之人。”她说着伸手抚上绣架上的图案,抿嘴一笑:“这个是皇后娘娘给未出世的孩子所绣么?”   衣凰眸色微沉,无声默认。睦莲公主点点头,突然她的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笑意,骤然起身、回身、掠身上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迅速敏捷,衣凰反应虽是迅速,却是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还是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扣上脉门。   蓦地,她神色一惊,怔怔地看着衣凰半晌,看着衣凰的神色由惊讶渐渐转淡,变得冷冽凄清,她自己却无法镇定。   “你……”隽眉紧紧皱起,似是无法接受自己所发现的事实,“你的孩子……没了?” 【三百零六】伴驾随行伤祸至      凌晨时分,一道身影悄悄闪进宜兰轩,而她刚一走进屋内,就被身后突然出现之人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你不呆在屋里好好休息,干什么去了?”   睦莲公主回身,看到南诏王,不禁讪讪一笑,而后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道:“父王,我这不是……不是对这皇宫好奇吗?想看一看这里与咱们的宫所有何不同。”   “莲儿……”南诏王轻叹一声,与她一并在桌旁坐下,“这里是天朝皇宫,不是咱南诏,你不是不知,这里规矩众多,宫中各处守卫严密,若是你被他们发现,信了,他们道你是一心好奇,不懂规矩,到处走走看看,这不信的,怕是会怀疑咱们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闻言,睦莲公主不由清眉一挑,冷哼道:“那又如何?便让他们自己怀疑去。我蒙莲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怕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诏王摇首叹道:“此次我们前来,一是为了庆贺新皇继位,二则是借机加固我两朝友好,三来,最重要的是为父想给你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照顾你一辈子之人……”   “父王……”他尚未说完,就被蒙莲出声打断,撅撅嘴道:“您就这么着急,一心想要把我嫁出去吗?如果女儿真的嫁了人,而且是嫁的这么远,您当真舍得么?”   “这不是为父舍得舍不得的事情,莲儿,你也明白,近年来南方形势不稳,六诏动乱,谁都想要合为一体,由自己为王。我南诏虽不惧与之奋力一争,可是如果真的发生战乱,那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百姓。”南诏王语气低沉,神色凝重,满目愁云,“天朝是大国,这数百年来屹立不倒,反而越发强盛,实属罕见,为父只是想,若是天朝肯伸以援手,又或者哪怕只要他们愿意稍稍表露态度,那我南诏在六诏之中所说的话必会有所作用,届时兴许能压下这场动乱也不一定。”   他所言字字句句出自真心,蒙莲又岂会不明?垂首,她微微点点头道:“父王,您的苦心孩儿明白,只要能为我南诏、为我南诏以及六诏一众无辜百姓做些事情,孩儿万死不辞。再说……”她的嘴角突然浮上一抹诡谲笑意,继而似是想起了什么,低眉窃窃一笑,“再说这个人,确实很优秀。虽然孩儿只与他见数面,相交甚少,可是孩儿感觉得到,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听她这么说,南诏王似乎放了心,舒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能这么想,为父就放心了。如今放眼宫中,天朝这位年轻皇上就只有一位皇后,并未其他妃嫔,你若能顺利嫁于他,凭着你南诏公主的身份,在这里地位自然也不会低了谁,即便日后他多纳妃嫔,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蒙莲不由颊上一红,撅嘴道:“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咱们连他的想法还没摸透呢。”   “唔……”不想南诏王突然连连摇头,道:“想要摸透他的想法,只怕太难,为父与他聊了这么久,却是半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传闻都说这位嘉煜帝心思深沉,如今看来不假。”   蒙莲清笑道:“哼,再怎么深沉,他也是个男人,我就不信我蒙莲拿不下他。”   “呵呵……”南诏王忍不住轻声笑开,点头道:“我的女儿自然是差不了。这天都快亮了,你稍稍歇一歇,下午皇上安排了出游,到时候你随为父一道去。”   “嗯,女儿记下了。”   “那就好……”他轻轻松了口气,而后朝向门外道:“隐呈,我们回吧。”   “是,王。”一道人影迅速闪过,眨眼进了屋,仔细一看,却正是前一天晚上赶来带走蒙莲的那个男人,隐呈。   “隐哥哥?”蒙莲显然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难道……难道你一直都在?”   隐呈微微欠身,恭敬答道:“回禀公主,是的。”   “这么说,方才我和父王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   隐呈垂首敛目,不答,却是默认。   蒙莲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陪着父王回去吧。”隐呈便不再多言,垂首侯在一侧,随时准备与南诏王一道离开。   将二人的怪异神色尽收眼底,南诏王故作不见,只是沉沉一笑,转身出了门,往回走去,隐呈二话不多,紧紧跟上。   身后,蒙莲看着二人的背影,伫立良久。   连着阴霾多日的天气过去之后,近日一直是晴好天气,也算是给足了南诏王与睦莲公主的面子。   午后,阳光微烈,用完午膳之后华太后习惯性地取过做了一半的针绣,坐在院子里的避风处,安安静静赶着手里的活儿。   跟在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来添换茶水的时候伸头看了一眼,不禁喜道:“呀,太后娘娘这手真巧,这都快完成了。”   华太后温和一笑,道:“哀家就是想着能尽快做好,还有一个要做呢。”   那丫头笑道:“太后娘娘好福气,咱们皇后娘娘刚有了喜讯,十三王妃就紧跟着来了,来年太后娘娘一次就要抱俩孙子,到时候可有的乐了。”   华太后笑意浮上眉梢,“可不是?所以哀家也得赶紧着,看能不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给他们多做几件……”   话未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声:“皇后娘娘到——”   “呦……”华太后稍稍一惊,“这孩子怎么来这儿了?”说罢搁下手中的活儿,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便看见正迎面缓缓而来的衣凰,一见她正欲附身行礼,却被华太后一把拦住,“罢了罢了,你有孕在身,与哀家还要这般客套?”   衣凰起身,浅笑道:“儿臣给母后行礼,本就是应该的。”   华太后牵住她的手,二人一同往着屋里走去,华太后问道:“哀家听说皇上携南诏王一同出游,那睦莲公主也跟着去了,你怎的没有一道跟去,却反倒来哀家这里了?”   衣凰微微摇头,“儿臣身子乏,哪来的精神与心思陪着他们东游西逛?还是母后这里好,又暖和又清静,儿臣待着心里舒坦。”   “你呀你……”华太后颇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声道:“哀家知道这两日你心里多有不快,依你的脾性,昨晚的晚宴没有去,哀家心里就有数了。只是衣凰,而今你却不能总是这般躲着避着,这睦莲公主显然是铁了心想要进咱们这后 宫,你若是不能一早便将她镇住,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说。”   顿了顿,她侧身将衣凰打量了一遍,凝眉道:“在哀家的记忆里,你虽不是霸道之人,但却从未像如今这般隐忍退让,尤其是在你有了身孕之后,你这性情就变了。哀家知道你是顾念孩子,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和风波,可是若是一直这般退让,怕也不是办法,那睦莲公主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即便她取代不了你这正宫娘娘的位子,可也不容轻视了。”   衣凰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开,挽住华太后的手臂,连连点头道:“儿臣知道……儿臣知道母后为儿臣担心,不过还请母后尽管放心,我慕衣凰可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主儿,有儿臣在,即便她是一国公主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如此最好。”华太后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衣凰,哀家有一样东西给你看一看。”她抬首看了身边的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立即转身回屋,取了只小盒子回来了。   华太后将那盒子递给衣凰问道:“你可认识这个?”   衣凰接过微微闻了闻,凝眉道:“好熟悉的香味儿,似乎在哪闻到过。”   华太后道:“这是九和香,是一味珍贵香料,乃外族进贡之物。”   “贡品?”衣凰微惊,不解道:“想来这该是先帝赐于母后之物。”   不想华太后却连连摇头,“不然。据哀家所知,这九和香一共只有三小盒,珍贵无比,当初先帝一再犹豫之后,决定不给任何妃嫔,而是赐给了三位公主。当时泠儿已经回宫,住在宓秀宫,她鲜少外出,在她遇难之后,有人在宫里搜出那盒完好未动的九和香,后遵先帝之意与泠儿一并下葬了。淽儿那时正好怀有身孕,道是不宜多用香料,听说她把她的那盒转赠了她的嫂子清王妃,想来应该早已用完了。至于潆汐……这孩子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彼时年龄又小,那盒香竟在她出宫游玩的时候给弄丢了。”   衣凰接过话道:“如此说来,这三盒九和香应该全都已经不存在了才是。”   “没错,所以前天那个小兵将这香料拿来相询,哀家才会觉得奇怪无比,擅自做主留下,想给你看看,看你是不是能查出些什么。”   “母后是怀疑,这盒香有问题?”   华太后点头道:“依那小兵所言,这香是进出宫门之人不慎落下的,哀家就怕莫不是与那晚盗贼有关?”   衣凰那盒香收好,对华太后淡淡一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派人好好查一查,既然这盒本该已经不存在的香出现了,那就说明当初的三盒香去向不尽如母后所知,待儿臣好生查出真相,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华太后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正相谈间,突然一名宫人匆匆入内,慌慌张张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与南诏王遇刺了……”   “什么!”众人骤然一惊,衣凰与华太后同时起身,惊问出声。   “皇上与南诏王并无大碍,只是睦莲公主为皇上挡了一刀,受了重伤……” 【三百零七】流水拂意落花情      宫外别院清漪院内乱作一团,只见大批伺候的宫人进进出出,手中所端盆子里的水鲜红,好像那不是水,分明就是血。   一旁,南诏王脸色煞白,早已站立不稳,向着蒙莲所待的房间伸了伸手,却是腿脚发软,挪不动步子。   苏夜涵神色亦是凝重万分,见得南诏王这副神情,不由眉峰一蹙,稍作犹豫之后,终究还是没有走进屋去。   有闵吉在,他进不进去都没有什么不同。   “皇上……”沉思间,闵吉那苍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抬头就看见闵吉略有些为难地站在门旁,定定看了他两眼,“睦莲公主……想看看皇上……”   冷眸骤然一收,苏夜涵睨了他一眼,而后淡淡道:“你方才说里面的人正在替她清理伤口,她既是伤在胸前,这个时候朕进去怕是多有不便。”   “是……”闵吉点点头,显然是同意苏夜涵的说法。   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蒙莲喊着要见苏夜涵并非他有起死回生之能,而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虽然她到兹洛城时间不久,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睦莲公主对他们的皇帝主子甚是喜欢,加之先帝在时曾有言在先,会将睦莲公主赐婚于他的一位儿子,而今苏夜清夫妻恩爱美满,苏夜洵娶了贵太妃的义女,苏夜泽就更不用说,泽王妃刚有身孕不久,此时此刻他们任何人都不宜再娶。   独独除了他,苏夜涵,而今的一朝天子。如今他的后宫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再添几位妃嫔也是天经地义。   “可是眼下睦莲公主情况有些不妙,伤她的刀上涂有毒物,老臣已经让小徒以金针渡穴将毒液慢慢逼出来,只是这时候若是有内力深厚之人在旁协助,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闵吉说着,心里又忍不住唉唉叹息。他对当今这位皇后娘娘颇有些偏爱,自然也是希望衣凰与苏夜涵越来越好,可是自从这位睦莲公主出现之后,他二人之间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与诡异,让他这个老臣看了心里都有些着急。   可是眼下在场的就苏夜涵身手最好,内力最深,名节事小,性命事大。   明白他话中之意,正犹豫间,突然只听得身后传到一道清冽的声音,道:“我来。”   回身一看,却是不知何时衣凰与青冉、沛儿几人已至身后,看那拉车的马匹便知,衣凰选了最快的马车,只见她神情肃然,眸色微冷,其中有不可掩饰的担忧与焦虑,下了马车之后最先将苏夜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方才悄悄松口气,却是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直接走到闵吉面前。   “大人,我来。”   “皇后娘娘您……”闵吉顿然为难不已。他虽未亲眼见过衣凰动武,但是却早有耳闻,随行前往北疆的将士人人得见皇后娘娘大显身手,都道她武艺高强,只怕与皇上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如今衣凰身怀有孕,只怕过度消耗内力,会影响腹中胎儿……   未及他细想清楚,衣凰已经抬脚踏入屋内,快步走到里屋。   目光触及那来来往往的人手中的盆子,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不由想起当年在章州城见到苏夜涵那日,那一天她刚刚赶到,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场景。   “皇后……”见她进来,众人齐齐一惊,尚未动一动,就见衣凰摆摆手,沉声道:“救人要紧。”而后她垂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眸色一片清淡,心底却忍不住对这个南诏公主多了份敬意。   虽然此时她身受重伤,却是一直强撑着到现在没有昏过去,而且还能认出她来,她那看向衣凰的眼神诡异之中带着一丝得意,只是下一刻金针扎进身体的时候,忍不住狠狠一皱眉。   见状,衣凰大步上前,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掌心缓缓凝集真气,集于指间,轻轻点上伤口四周。   源源不断涌进体内的真气让蒙莲顿然轻松了些,伤口的疼痛也减缓许多。她抬眸看了衣凰一眼,似是在询问什么,却正好迎上衣凰无垢眸光。   睨了一眼闵吉的女徒,只见她额上汗珠越来越多,见那毒液清理多时却清理不干净,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轻叹一声,衣凰低声道:“你退下吧,我来。”   “皇后娘娘……”那女徒稍稍犹豫一下,见衣凰神色坚决,便不敢违令,起身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遣散了众人,衣凰方才冷冷一笑,道:“好了,你可以拿出解药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呵呵……”虽然自己很虚弱,可是蒙莲依旧笑得心领神会,吃力地动了动自己的左手,示意了衣凰一眼,衣凰伸手到她腰间一探,果然有个小药瓶。   取出一粒让她服下之后,衣凰依旧不敢大意,一边以真气疏通她的筋脉,加速解药的药效,一边将集在伤口处的黑血逼出来。蒙莲突然抓住衣凰探她腕脉的手,轻声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衣凰笑容清冷,缓缓抽回手,没有答她,却算是默认。   “你也懂得医术。”   蒙莲微微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医术我只是稍稍略懂,跟着几位老师父学过一些,并未学得很深,所以也远不如皇后娘娘您医术精湛。”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不禁皱的更深,“所以,你自己的情况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如此说来,外面所得的消息,是假的?”   衣凰垂首,良久不语。   过来好大一会儿,她方才出声问道:“为何故意派人将消息透露给我,引我前来?”   蒙莲不由轻笑出声,向衣凰勾勾手指,衣凰俯下身贴近她,只听她语气得意地道:“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好,其实我早就知道,就算你不来,他也未必会进来救我,我只不过……是想给你一个借口,一个可以用来堵住众人之口、可以瞒过他们好奇之心的理由。”   衣凰垂眸看她,蒙莲眼底有一道狡黠精光,似乎知晓了衣凰此时心中所想,而衣凰亦是由方才的微惊渐渐变得平和宁静。   末了她抬眸看向睦莲公主,眸光清涟而又坚决,“没错,是该找个借口,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呵呵……你放心,我说我帮你,就一定会帮你到底……”蒙莲笑得轻狂,只是这轻狂之中还带着些许失落。“唉唉,只可惜,只怕这辈子他都不会接纳我。”   “呵!”衣凰接着轻呵一声,似是无意道:“方才我从外面进来,看到有个人焦急万分,已经担心得手足无措了。”   “谁?”   “南诏王的随身侍卫,隐呈。” 【三百零八】诏女之心未可知      衣凰在屋里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却仍旧没有走出半步。   被屏退至门外的众人全都焦虑万分,目光紧盯着通向里屋的门,等了许久不见人影,沛儿皱眉看了苏夜涵一眼,道:“皇上,奴婢进去看看娘娘怎么样了。”   苏夜涵略一沉眸,应道:“嗯。”   沛儿便大步走进屋内,片刻之后屋里便传来她的惊呼声:“小姐!”   闻言,苏夜涵片刻不耽搁,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便身形一闪,待旁人看清楚时,他已经进了屋里。   眼前,蒙莲静静躺在床上,被子盖至颈间,床边的地上有一片黑血,而衣凰则瘫倒在床边,汗水湿了额前的乌发,脸色略显苍白,神情疲惫。   “衣凰!”心下狠狠一紧,苏夜涵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衣凰抱在怀里,“你怎么样?”   听得苏夜涵的声音,闵吉与南诏王顾不得那么多,紧跟着冲进屋内,待看到眼前情形,全都愣了愣,闵吉快步上前,正欲要替衣凰把脉,却被苏夜涵一个凌厉的眼神压了回去。   顿了顿,闵吉惶恐道:“皇上不必担忧,看皇后娘娘这情形,想是方才替睦莲公主逼出体内之毒的时候,耗了内力,太过疲乏,才会昏睡过去。”   听得此言,苏夜涵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却见闵吉浓眉紧锁,犹豫了一下,方才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如今情况特殊,老臣担心会影响腹中……”   “有劳闵大人挂心,朕这便待皇后回宫,好生照看着。”言罢,他不给众人反驳和说话的机会,抱起衣凰径自出了门。   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回身看向南诏王,这会儿闵吉的女徒早已检查过蒙莲的情况,喜道:“睦莲公主体内之毒已经清了**,还剩些余毒未清,待服些药,再好生休息,想必很快就会康复。”   南诏王亦是不由一喜,正要向苏夜涵和衣凰致谢,却听苏夜涵先一步道:“此次公主受伤全然是因为朕,朕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将凶手抓住。眼下公主身体虚弱,伤口未愈,不宜移动,南诏王若是不嫌,可在此先行休养两日。”   南诏王应道:“如此,就有劳皇上费心了。”   苏夜涵无心逗留太久,抱着衣凰上了马车,与冉嵘、青冉以及沛儿几人一道匆匆离去。   确认蒙莲已经没有生命之忧,闵吉一行人也就不再多耽搁,免得妨碍了他们父女,退到别的院子去了,片刻之后只剩下屋里的蒙莲父女以及门外一众南诏侍卫。   “莲儿啊莲儿……你怎么这么傻?”   看着蒙莲不带血色的脸,南诏王只觉心如刀绞,两眼微红,“为父知晓你心里喜欢他,可是如此法子却是伤你自己最深啊……若是他有心有情固然是好,正好可借此接你入宫,可是,为父今天看得明白,至少如今,他的心里只有他的皇后一人,却根本没有你的位子……”   他说得动容,满脸对女儿的心疼之色,就连隐呈进屋都未曾发觉。   “王……”   南诏王一怔,骤然回身看了隐呈一眼,只见隐呈神情复杂,俊眉紧蹙,怔怔问道:“王方才所言……是何意?”   南诏王脸色一沉,冷声道:“这事儿与你无关,你无须过问,接下来只要保护好公主,让她不受外界打扰,尽快恢复。”   隐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南诏王已然起身,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南诏王低声对他道:“你别忘了,你已经伤害过莲儿一次,如今正是你弥补当年过错的时候。”   隐呈怔在原地,许久不曾挪动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床上昏睡的蒙莲,眼底的愧疚之色越发浓重,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没错,是我的过错……”他轻轻呢喃,而后垂首缓缓走到门旁,靠着门栏闭上眼睛,似乎往日的一切又重回眼前,每一次想起都会让他的心里饱受折磨。   “如果不是我,王后就不会有事儿,莲儿也不会受到那么深的伤害,变成如今这般……”   他兀自轻声念着,越想心里的痛便越深,已然将周遭的一切都忽略。   回宫的马车颠颠簸簸,速度虽然很快,只是从别院到皇宫尚有一段路程。   沛儿守在一侧,不时抬头偷偷向苏夜涵瞄两眼,见他脸色一直沉冷不已,心下没由来的惶恐。突然她只觉手边有什么动了动,低头一看,却原来是衣凰。   感觉到怀里人动了,苏夜涵蓦地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眸色冷清淡然,稍稍有了些直觉,便坐起身,直视他的一双冷眸,语气沉静问道:“她为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打算怎么做?”   嗓音清冽冰冷,淡极,然苏夜涵却是听出了另一番感情。   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他伸手欲要揽过衣凰,却不想他的指尖方一碰触到衣凰的肩膀,就被她向后让了让避开。   “打算怎么做?”淡淡瞥了她一眼,苏夜涵心下大致有了思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自然是万事皆可为之。”   衣凰眸色微沉,念叨:“万事皆可为止?自然也包括接她入宫……”   “接她入宫为妃。”   衣凰瞬间怔住,似是全然没有料到他会怎么说,不由呆呆地看他两眼,而后垂首,透过撩起的帘子看着窗外不语。   如此时节,随意秋意深浓,天气渐冷,但却阻挡不了大片繁花盛开的势头,放眼望去,只见各色花朵正摇曳风中。   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待马车路过那条河边时,天色已经微微变暗。只是那样的黯淡远不及衣凰的脸色来得浓重,沛儿惶恐地看了苏夜涵一眼,眼中有明显的不满之色。   “皇上果真英明,事情想得周全,滴水不漏。”虽然她心里对苏夜涵有种莫名的惧怕,可是这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姐被人这般欺负,她又怎能做到置若罔闻?   闻言,苏夜涵微微垂首睨了她一眼,只略到狡黠之色的冰冷眸光让她豁然一怔,尚未回过神来,突然只见眼前人影一阵晃动,继而似一阵风似的出了马车,就连驾车的冉嵘和青冉二人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喝马停下。   车里早已不见苏夜涵和衣凰二人的身影,抬眼望去,只见那一道玄黄身影身边携了个浅色衣衫的女子,正是衣凰无疑。二人一路掠过几艘大船,直奔着河流下游而去。   “小姐……”沛儿心下着急,正要追上前去,却被冉嵘一把拦住。   “不用追了。”   “可是小姐她……”   “放心吧,有皇上在,皇后娘娘不会有事。”   “那倒未必。”沛儿冷哼一声,凝眉道:“方才皇上不是要接睦莲公主入宫为妃么?如此,一来可以报了救命之恩,二来也可以抱得美人归。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他又岂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闻言,青冉和冉嵘都颇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青冉道:“沛儿,皇上为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他若真想接睦莲公主进宫为妃,又怎会将她安置在宫外别院养伤?大可以派了大队人马将人家安安稳稳接进宫中,舒舒服服的供着养着才是。”   顿了顿,她又道:“你没见之前小姐昏迷,皇上是有多紧张。”   沛儿将头扭向一边,不想承认,可是青冉所言又是事实,她心里不由矛盾万分。   不仅是她,便是衣凰也有些晕乎了。方才她正看着外面的各色花草出神,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探上自己的腰间,而后便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带离了马车,凌空跃起。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回神,看向身侧的人,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沉默片刻,她开口轻声道:“你瘦了。”   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紧,继而在岸上寻了出落脚之处将她放下,苏夜涵垂首看她,眸色虽淡然,却有极力压抑与隐藏的不舍和疼惜。   “我再瘦,也不及你分毫。”他说着向衣凰伸手,张开手臂看着她,唇畔噙笑,笑容柔和,衣凰定定看了两眼,突然鼻子一算,上前将他紧紧抱住,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知她莫若苏夜涵,他抬了抬手臂,将她严严实实圈在自己胸前,垂首抵在她耳边,轻声道:“委屈你了,也难为你了,要陪着我演这样一场戏。”   衣凰不抬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衣凰。”她越是这般苏夜涵就越心疼,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她既已给了你理由和借口,你便趁机退下歇着吧,剩下的事情交由我来,我一定会将人揪出来。”   不想衣凰依旧摇了摇头,一副不依的样子,过了会儿她方轻轻道:“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若是就这么轻易退出,那就太不值了……我说过,我一定要亲手揪出这个背后主谋,为我未及出世的孩子报仇……”   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可是听那声音咬牙切齿,显然是恨极痛极,隐隐带着一丝哽咽。   苏夜涵不语,腾出一只手,缓缓抚上她颤抖的双肩,然后稳稳扶住,掌心的温度让衣凰渐渐平息下来,而后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谁。”   “嗯……”衣凰点点头,轻声应着。   “你看,这里的一切还是那般熟悉,如初不变。”   闻言,衣凰终于缓缓抬起头,透过苏夜涵的肩看向他身后的岸边,河流两岸开满了各色花,秋海棠、木芙蓉……红白交相掩映,一如当初他们每每出游之时所见之景。   只是,景物依旧,却时过境迁。 【三百零九】春心莫共花争发      待立了冬,天气便明显变得寒冷,尤其是到了晚间,冰冷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夜风凛冽,月晕好大一圈,月色一片朦胧,隐约间看见一道人影踉踉跄跄着往着城东的树林走去。   月光下虽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是凭身形猜测,该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只见越靠近树林,她的脚步便越快,似乎在那树林里有她迫切想要找到的东西。   待走到树林里,再走了几步,突然只听身后一阵“呼呼”风声,继而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落在她面前。   甫一见来人,她便顿然一喜,上前一步,“主上……”   “你还活着……”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晚与衣凰和苏夜涵交手的黑衣女子,羯族后人主上。   她语气冰冷,回身的瞬间身上有股明显的杀气,掌心真气凝集。   见状,那女子吓得大吃一惊,连忙俯身单膝跪地道:“主上饶命……属下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他们手中逃脱……”   “哼哼……逃脱?你何必要逃脱,你明知,即便你逃了出来也未必能有命活下去。”主上冷笑一声,向前一步,女子近在眼前,只需一抬手便可置她于死地。   那女子慌忙道:“属下……属下自知办事不利,可是属下已经尽力了……那慕衣凰太过狡猾,因着她自己本就是医术高明之人,非但未曾因为那一碗汤药滑了腹中胎儿,更是猜出在汤里做手脚的是负责皇后娘娘生活起居之人……”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悲愤之色,咬牙恨恨道:“苏夜涵爱她至深,此次见有人想要伤她,不惜将那日所有接触过那晚汤药的人都抓了起来,严加询问,最后选定的可疑之人,无论是否是真正的凶手,都下令杀无赦……是属下太低估他了,我没料到他会下这么狠的手。”   “呵!”主上轻呵一声,瞥了那女子一眼,“下狠手?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他的狠手?那你就错了!苏夜涵这个人有多心狠就连我都不知道,心里完全没有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慕衣凰就是他唯一的缺点。”   “主上的意思是……”   “哼,只要有慕衣凰在一天,苏夜涵就一天不敢轻松大意。”   “可是,他们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存在,而且现下也开始暗暗查探我们的下落……”   “那就让他们查去,我倒是想知道,他究竟能查出一些什么来。”   闻言,那女子顿了顿,似是在思索些什么,纤眉微拧道:“可是……终究还是让他们发现了何安的身份,这一次他没能逃脱,掩护属下逃了出来,所幸没有让他们发觉……”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豁然惊道:“属下自知任务失败,就算躲开了他们也是难逃一死,属下之所以还要拼死逃出来见主上一面,全然是为了……为了告知主上一件事……”   主上眸色一沉,道:“何事?”   那女子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上前低声道:“那个睦莲公主……只怕现在已经成为苏夜涵和慕衣凰之间最大的心病,前两日睦莲公主为了救苏夜涵而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只怕这一次苏夜涵再也找不到拒绝睦莲公主入宫为妃的要求。”   主上道:“这事儿我自然是知道,而且比你清楚得多。”   “主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属下曾经暗中跟踪过那睦莲公主,却发现……那天行刺之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她自己花了银子买来的打手,为的就是要在苏夜涵面上演一出以命相救的好戏,为的就是要让苏夜涵没法开口拒绝她。”   “呵呵……”闻言,那主上终于轻轻笑开,笑声越来越大,“原来如此……这两日,咱们的皇上和皇后可是苦恼得很,我听说皇上已经一连三天没有踏进清宁宫一步,倒是出宫两次。如此看来,这位刁蛮的南诏公主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而且是个争强好胜、诡计多端的姑娘。”   “主上的意思……”女子显然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禁小心揣度着。   “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只怕日后她进宫为妃之后,慕衣凰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主上说的哈哈笑了两声,“只要苏夜涵和慕衣凰之间出现问题,并一点点扩大,只要苏夜涵身边没有了慕衣凰,就容易对付多了。”   “这事儿……主上,恕属下直言,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慕衣凰能耐几何先且不说,这苏夜涵就绝非泛泛之辈,从出事到现在所有事情都是他在一手打理,让慕衣凰安心歇着,他若是没有些能耐,又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多的事儿……”   她所言倒是在理,主上闻言略一沉吟,低声道:“不错,苏夜涵与慕衣凰各有千秋,但是这些年来他们事事相伴相随,已然成为彼此最不可或缺之人,若是能击溃他们中的任意一个,那剩下的一个便如同少了左膀右臂,即便他再聪明,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那女子顿然一喜,道:“对,主上所言甚是……属下顾虑太多,竟是忘了这一点。”   主上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受了重伤,今日我便放你一次,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会毫不留情杀了你。”   他说着随手丢了一只药瓶给她,“自己多加小心,既然他们没有察觉你已经逃脱,你便继续暗中盯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养好伤最重要。”   言罢,转身掠去。   那女子站在原地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瓶,那是金疮药,心下不由疑惑万分。   她的主上她了解,没有杀她已经是格外开恩,没想到竟还送了她伤药?是她在做梦么?罢了罢了,不想,养伤是要事……   身着宫中内侍太监服的小公公道:“自从这位睦莲公主来了之后,情况就有了些变动,以前的平和气息渐止,风声四起。虽然没过多时睦莲公主便住到了宫外,可是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却反倒越发严重。这段时日皇上与皇后娘娘碰面极少,倒是时常到宫外去看望受伤的睦莲公主……”   书房内,着了一身深蓝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即便只见其背影,小公公依旧感觉他的身上有一股逼人的气势,让他不敢抬头直视,只是这么垂首候着。   由始至终他都是气息平缓,身形不动,却在听到小公公说“皇上已经一连三天没有去皇后娘娘那里,而是每次下了朝就直接去了清漪院找睦莲公主,似是在于皇后娘娘赌气”之时,骤然回转过身,目光凛凛看着那小公公。   “赌什么气?”   听闻这冰冷的声音,小公公不由抬头瞥了一眼,触及他冷冽眸光又连忙低下头,慌张道:“回洵王,具体情况奴才并不知,也未能在场亲眼一见,只是听闻那日皇上从清漪院回来之后,在清宁宫与皇后娘娘有些微争执,虽然情况并不严重,可是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皇上与皇后娘娘情感深厚,从未有过半句争吵,此番二人不惜发生争执,定是有天大的事情,而这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睦莲公主这么一个解释。加之后来一连几日皇上都是忽视了皇后娘娘,前往看望睦莲公主,所以近日宫中都在传,怕是这位睦莲公主要成为后 宫新贵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着苏夜洵的神色,果不出他所料,苏夜洵的脸色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冷,末了,他抬手扬了扬,沉声道:“本王知晓了,你回吧。”   “是,奴才先行告退。”小公公说着躬身向外退去,不想差点撞上从外面而来的人,抬头一眼,顿然一惊,行礼道:“奴才不慎惊了四王妃,求四王妃恕罪……”   瞧他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红嫣只淡淡打量了两眼,而后挑眉一笑,“无碍,你忙你的去吧。”   “是……”小公公来不及千恩万谢便匆匆离去。   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红嫣不由微微敛眸,抬脚走进书房,看到苏夜洵沉冷的脸色,心下已然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见来人是红嫣,苏夜洵神色瞬间变化,放缓声音问道。   红嫣淡笑道:“过来看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这几日总是不见你按时吃午饭……”看了看苏夜洵手边的小册,她会心一笑,却故作不见,继续道:“不管有什么事情要忙,这饭总是要吃的。若是你再瘦了,下次进宫见到母妃,她又该心疼了。”   苏夜洵勉强一笑,点点头道:“便听你的,本王这就去吃午饭。”   “嗯。”红嫣点点头,似是无意道:“待吃了午饭,王爷若是没什么事儿,可否陪妾身入宫一趟?”   苏夜洵脚步蓦地一滞,侧身看她问道:“所为何事?”   红颜笑道:“多日不见小姐,心里念得慌。再者莳儿也有多时不曾进宫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太后、太妃,该是要进宫给他们问安了。”   垂首略一沉吟,苏夜洵似是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多言,点点头道:“那好,本王让管家安排一下。”   他说着抬手招来一名下人交代了几句,让他给府里的总管传话去了。 【三百一十】昭台一笑送佳人      午后,阳光见好。   这几日衣凰嫌体乏无力,突然变得很懒,哪都不想去,便是华太后那里她也很少去了,多数时间都是躲在清宁宫休息着,图个安静。   如今宫里的传闻她不是不知,只是假装不知,知道了太多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大致猜出她的心思与想法之后,沛儿几人都很识时务,鲜少在她面前提及睦莲公主一事。   “小姐……”眼看着她又在门前的廊檐下睡着了,沛儿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可是面前不远处的这位客人……瞥了苏夜洵一眼,沛儿心底暗暗叫苦,若是衣凰不醒,怕是没有旁人应付得来。   衣凰狠狠皱了皱眉,似是极不情愿被人打搅了好梦,睁开眼睛坐起身,一见苏夜洵就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夜洵毫不避讳,浅浅一笑道:“来看看你。”   闻言,衣凰稍作沉默,而后瞥了瞥他身后的随侍,又瞥了身旁的沛儿一眼,见状,沛儿不声不响,取了见披风给她披上便自行退下。   苏夜洵不动声色,与她一并缓缓走着,沉默许久,直到衣凰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他方才沉沉吸气,而后道:“你瘦了。”   衣凰顿然轻轻一笑,摇头道:“怎会?我明明是胖了而已……”她说着微微低头,想看,却始终没有去看自己的小腹,倒是苏夜洵的目光不由自主移了过去,看了看而后轻笑一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虽然看似你因此丰腴不少,可事实上你却是在一点一点消瘦。至少,你的心里不会是好过的。”   “呵呵……”衣凰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是六宫之主,一朝皇后,有什么不好过的?莫不是……”她侧身睨了苏夜洵一眼,“你是在说睦莲公主。”   “正是。”苏夜洵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因为她而传出的那些谣言,我都已经听说了……七弟有一段时日没来看你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衣凰脚步陡然一顿,停下来转过身,认认真真看着苏夜洵,神色沉敛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事儿莫说外人,便是清宁宫的人也未必全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夜洵不答她,只是反将眉头皱得更深,继续问道:“这么说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七弟当真为了那睦莲公主与你争执,她当真是想要接那位睦莲公主入宫为妃?”   衣凰冷了脸色,冷声道:“选后纳妃本就是他的自由,身为他的皇后,我最应该做的就是为他解决这些事情的后顾之忧,不是么?”   “你……”听闻衣凰如此说来,苏夜洵一时间有些哑然,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见她眼角渐渐浮上一抹悲伤之色,虽然很淡,却是狠狠扎着他的心。“以前的慕衣凰,不是这样的,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认输,这么轻易丢掉自己苦苦追求并遵循的东西。”   “你也说了,以前而已。今时不同往日,时过境迁……”她没有把话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抬首问苏夜洵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红嫣呢?”   苏夜洵微微一声太息,回道:“红嫣带着莳儿去给贵太妃问安。”   “莳儿……”衣凰念叨一声,一抹亲和笑意不由自主地浮上眼角,“莳儿已经一岁半了吧。”   苏夜洵垂首浅笑,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突然只见青冉脚步匆匆而来,面色凝重,隽眉紧锁,甫一看见苏夜洵不由一怔,愣愣地站了片刻,似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衣凰瞥了一眼欲要转身离开的苏夜洵,淡淡道:“洵王不是外人,什么事儿,尽管说吧。”   青冉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低声道:“小姐,皇上回宫了……睦莲公主,睦莲公主也一并回宫了……”   远远看见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苏夜涵俊眸骤然一缩,微微垂眸睨了一眼走在自己斜后方的女子,脚步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犹豫,只是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忍,继而便是阴冷微光。   “臣妾参见皇上。”见他走进,衣凰不慌不忙,神色淡然地走上前去行了礼。   苏夜洵亦是面无表情,俯身拜道:“微臣参见皇上。”   苏夜涵没有出声,只是扬了扬手,见状,他身后众人齐齐跪地行礼参拜皇后娘娘,被两名宫人搀扶着的蒙莲也欲要欠身行礼,却被苏夜涵抬手拦住。   “罢了,你有伤在身,不必拘于这些礼数。”   蒙莲低头浅浅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苏夜洵眼底骤然就闪过一道凌冽之色,看向蒙莲的一双眼睛犀利如鹰,而衣凰身后随行众人,不是面露赧然便是不服,然碍着苏夜涵的面儿,她们又什么都不敢说。   “四哥今日怎的有空,竟也在?”待一众礼毕,苏夜涵上前一步,与衣凰靠近了些,问她身后的苏夜洵。   苏夜洵不紧不慢道:“微臣携妻儿前来看望各位太后、太妃以及皇后娘娘。”   “唔……”苏夜涵随意应了一声,点头道:“是该常来看一看。”而后他瞥了蒙莲一眼,见状,蒙莲在身旁宫人的陪同下缓缓上前,听他继续道:“朕见睦莲公主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身体渐渐恢复,便索性将她接进宫里调养,行宫别院毕竟不及宫中来得好。”   他看向衣凰的那双眼睛深邃暗沉,不知隐藏了多少东西。衣凰似是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微微欠身道:“皇上尽管放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会将睦莲公主安置妥当。”   苏夜涵不由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顿了顿,他睨了神色沉冷的苏夜洵一眼,缓缓道:“正好朕还有些事要与四哥商量,既然四哥在这儿,那边进屋谈谈此事。”   苏夜洵心下一片心明如镜,知他怎么做并不全是为了商谈事务,但却并不点破,“是。”   走出两步,苏夜涵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对衣凰道:“天冷,你先行回宫歇着,晚点朕去看你。”   “是。”衣凰欠身行礼,神情却看不出半点喜悦,目送着苏夜涵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她方才直起身,转身看蒙莲,“睦莲公主,请随本宫来。”   蒙莲倒是不含糊,紧紧跟上。   ……   “昭台殿?”沛儿听闻青冉将所见之事统统说了一遍,神情瞬息万变,时忧时怒,这会儿听得青冉说,衣凰把蒙莲安置进了昭台殿,她顿然就跳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把她安排到昭台殿去?小姐不是不知道,那里离紫宸殿又近,所有设备与环境都是其他几殿无可比拟的,小姐这般安置,岂不是太瞧得起她了?”   不同于她的咋咋呼呼和大惊小怪,衣凰倒是沉静得很,一直听她叽叽喳喳完了,她方才打了个哈欠,缓缓道:“那依你之见,这睦莲公主该安置何处?”   “我……”没料到衣凰会这般问她,沛儿一时间不禁有些哑然。   想来想去,也许这昭台殿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毕竟那里条件再好,但终究也只是个小殿,如此,既不会抬高了蒙莲的身份,也不会让人感觉衣凰是妒性大发,有意为难蒙莲。   即便如此,沛儿依旧不服气,撅着嘴道:“可是想来想去,我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这次是皇上亲自前往接她回宫,可算给足了她面子,若是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爬到小姐头上作威作福……”   青芒轻叹道:“也许这睦莲公主并不是这样的人,她只不过还是个被骄纵惯了的孩子,又是一国公主,难免有些娇气脾气。”   沛儿道:“可是,她刚一出现就把小姐和皇上的宁静生活打乱了,你忘了,小姐入宫为后之后,就只与皇上发生过一次争执,而恰恰就是因为她。若是留她这般搅和下去,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儿。”   衣凰浅笑,挑了挑灯芯,火光顿然就亮了许多,“那倒未必。有时候就是需要搅和一番,才能发现其明亮之处。”   闻言,几人全都恍然醒悟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外一声喊:“皇上驾到——”   衣凰自案前缓缓起身,却没有要出门迎接的意思,只是兀自专心于面前的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便是直到来人已经走进屋内,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全然忽略他的存在。   连安明与沛儿几人都不由捏了一把汗,尤其是连安明,近几日嘉煜帝的心情与脾气都不好,他如此这般小心翼翼伺候着,有时还是会触了霉头,惹来一记冷冽白眼……   “呵!”隐隐约约听到苏夜涵的一声轻呵,再抬头就见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连安明哪里敢耽搁,忙不迭地领着沛儿几人匆匆退下了。   缓缓走上前去,看了看她正在忙着的那幅画,苏夜涵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淡淡笑开。   “你在生气?”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衣凰双眸不离画,似是随意答道。   “呵,不是生气,那你画这么多坛子做什么?难道不是用来装醋,而是要装酒?”   “自然是……你用来给我装酒,我用来给你装醋。”衣凰说着狡黠一笑,纤眉高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喝酒,可是你……我瞧着今天这醋吃的可是够了。”   苏夜涵不慌不忙走到她身边,从背后将她环住,取走她手中的笔放下,缓缓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皇后跟别人男人走得太近,尤其……这个人是我的兄长,是个曾经爱慕过你,甚至至今仍旧爱着你的男人。”   他神情肃然,语气也是低沉微冷,然,不想衣凰刚一听完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回过头,用那张扬着得意笑容的脸庞面对着苏夜涵愈渐沉冷的眸子,见他的脸色越沉,她便笑得越开心。   突然,她笑声一滞,反手抱紧苏夜涵,过了许久方才轻声道:“委屈你了。”   苏夜涵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脸,没有说话。   衣凰问道:“有没有按着我们得到的消息,去探过底?”   “嗯。”苏夜涵轻轻点头应道,“她已经去探过了,确如你我所料,这个人很显然就是我们身边之人,而且与我们相距很近。”   “如此说来,也该是到了引蛇出洞的时候了。”说到这里,衣凰的眸色骤然变得冰冽冷酷,笑容凌冽,而再看苏夜涵,嘴角不知何时浮上一抹残冷笑意,与衣凰如出一辙。 【三百一十一】九天阊阖开宫殿      难得有几日好阳光,每每午后衣凰逮了空便找个避风的角落,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加之最近睦莲公主那边也是安静异常,苏夜涵更是每日过来看她,她这心情倒是缓和了许多。   只是古人早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姐……”沛儿那咋咋呼呼的声音甫一在耳边响起,衣凰便知没什么好事儿,果然刚睁开眼睛看了她两眼,就听沛儿为难道:“小姐,睦莲公主前来拜见。”   衣凰的脸色蓦地一沉,坐起身来思索片刻,方才淡淡应道:“请吧。”   “是。”沛儿应声离去,没过多会儿便听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啊”的一声惊叫。衣凰忍不住凝起眉,一转脸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自蒙莲面前闪过,钻进一旁的花园里没了踪影。   领着蒙莲进来的沛儿以及侍在一侧的青冉都忍不住低头偷偷一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看向灵影消失的方向,心里乐开了花。   蒙莲被方才突然跳出来的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吓着,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转瞬便又恢复了镇定,上前一步向衣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睦莲公主不必多礼。”衣凰站起,目光凛凛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花园,蒙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问道:“方才那是……”   衣凰招招手,“还不快出来给睦莲公主道歉?”话音刚落,那道白色影子又“嗖”的一声跳出来,三两步扑进衣凰怀里。   “这是……”蒙莲看得有些惊,瞪着眼睛看向灵影,不料灵影并不领情,瞥了她一眼之后便将头扭向一边,直到被衣凰一巴掌拍在头上,瞪了它两眼,这才极不情愿地扭头看了看蒙莲,衣服可怜求饶的模样。   蒙莲被它这模样逗得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走到衣凰身边坐下。衣凰也不介意,看了青冉一眼,道:“沏茶。”   青冉不紧不慢地沏了两杯茶,不想衣凰刚端起杯盏放到嘴边就被蒙莲突然出声制止:“慢着……皇后娘娘有孕在身,饮茶怕是不合适吧。”   青冉与沛儿的眼神骤然变了,警觉地瞪了她一眼,蒙莲虽有察觉却故作不知,而是意有所指地看了衣凰一眼。   见之,衣凰摆摆手道:“你们先把灵影带去洗个澡,一定要帮它把水擦干,别冻着了。”   明白衣凰是故意支开她们,青冉二人也不好逗留,抱着灵影匆匆离去。   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蒙莲低头淡淡一笑道:“为何不把真相告诉她们,却非得要她们每次这般警惕提防着我?”   衣凰慢慢品着茶,神色不慌不忙,“既然要做戏,那就要做得真实、彻底。不让她们知道,她们对你的态度才会更加自然、更加真实。”   蒙莲不由微微摇头道:“没想到你连身边的人都要算计?”   “算计?”衣凰轻笑一声,笑声清冽,沉默片刻而后道:“她们本不该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此次凶吉难料,敌手能耐有几何我们现在都没有摸清楚,我又何必要连累她们?”   蒙莲虽是一脸清傲神色,却依旧忍不住轻叹一声,道:“你总是这般事事想着别人,顾虑着别人,忍让着别人,正因此他们才会百般欺负你,伤害你。”   衣凰敛眸,正色道:“你今日突然来找我,想来也不会单单就为了跟我聊聊这事儿,还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来吧。”   蒙莲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来是想提醒你,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给我个身份了,否则就算我想帮你把蛇引出来,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啊。”   衣凰顿然沉默,许久方才深深吸气,点点头道:“放心,这件事儿我很快就会办妥。”   蒙莲撅着嘴道:“那自然是好……我就是担心皇上不愿这么做,既然你发话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尽管放心,我这一次不会再顾虑别人、让着别人,我会把应该属于我的真相全都找回来。”衣凰突然抬眼看向她,一双冰眸清冽万分,亦是坚定万分。   见之,蒙莲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欲要离去,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静静看着衣凰,好大一会儿才道:“你也别忘了我托付给你的事儿,到时候事成,我也要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衣凰已然已经恢复了她一贯的清淡神色,这会儿正不急不躁地品着青冉沏的茶,微微点头以应,“我慕衣凰说话,什么时候失信过?”   蒙莲撇撇嘴,想说“没有”,可是转念一想,她跟衣凰接触的时间并不久,也未曾与她有过什么承诺,可是却不知为何,衣凰的身上就是有一股让她莫名其妙就会相信的吸引力,尽管她已经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依旧不明就里,就信任了她。   转眼冬至已至,全城城门大开,迎来送往,只是尽管城中各处及城门那里守卫与往常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然游走在周围四处的便衣护卫却越来越多。   冬至日,嘉煜帝领群臣朝贺于含元殿,这是嘉煜帝登位之后第一年冬至朝贺,是以除却京中任职的群臣,大批文武百官自各地赶来,一时间举朝欢腾。   群臣叩拜,气势恢宏。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然而,这却不是最重要的,今次冬至日还有一件重大要事——嘉煜帝的后 宫终于不再是清尘郡主这位皇后一枝独秀,而是多了个人平分秋色,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睦莲公主,亦是今日的莲妃。   不仅如此,嘉煜帝还特地将以前为贵妃居所的兴华宫重新修整了一番,赐予莲妃,其意再明显不过,莲妃初为妃位,便是一宫之主,这样的荣宠实属罕见。   直到朝贺完毕,始终未见皇后娘娘露面,只是隐约听闻皇后娘娘这几日情况大为不妙,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今日更是身体欠安,连床都未曾下得。   众人心里都明白,要么皇后娘娘当真因为不久前中毒一事,惹得身体不适,要么就是心中积有怨气,故意称病推脱。只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了皇后娘娘独承圣宠的日子结束了,就算嘉煜帝再怎么百般宠她,但这后宫终究不可能只留她一人。   相较而言,这兴华宫可算是热闹非凡,各宫各所、各家各府的人几乎就要把门槛儿踩烂了,却是没几个人见到了莲妃娘娘的面儿,莫说见面,就连送来的贺礼也全都一并退回。   蒙莲新晋为妃,其实早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却不曾想她的脾气如此刁钻古怪,且嚣张不已,莫说寻常探望之人,便是几位王公贵胄府上之人也被挡在门外。   抬眼,淡淡扫了一眼从兴华宫走出的众人,华太后眸中缓缓升起一丝不悦之色,沉了脸色抬脚走进兴华宫,直奔着正殿而去。   宫人见之,吓得纷纷退让,还未及通传,华太后已然一脚踏进屋内,瞥见蒙莲正半躺着不慌不忙地等着宫人替她将蜜桔剥好,放到她手中。   华太后随行宫人忍不住低头“咳咳”两声,打破殿内的沉静,闻之,蒙莲豁然惊醒,爬起身给华太后行礼。 【三百一十二】毓后遭劫无踪迹      “免了吧。”华太后微微抬手,面色却依旧阴沉着。   “不知母后突然驾到,臣妾……”   “哀家今日来,只是想看一看这里的情况如何,见着莲妃饮食起居都无碍,哀家也就放心了。”她说着四下里看了几眼,目光每每触及一样珍贵之物,凤眉便皱紧一些。   想来嘉煜帝当真是喜欢她喜欢得打紧,这里的摆设,里里外外,一草一物竟全都是罕见的稀有之物,便是衣凰的清宁宫也未曾见得有这么精致幽雅。   “母后……”饶是蒙莲早已做好会有人前来找事儿,却是没想到会是华太后,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华太后对她的态度竟是这般冷清漠然。   呵!心底无奈,蒙莲却并不想表露出来,只是强撑着笑脸以应。“臣妾承蒙皇上垂爱恩宠,赐了如此之多贵重之物。只是母后莫要责怪了皇上才是,皇上心系天下百姓,此番晋臣妾为妃,也是无奈之举,六诏之战在即,一旦真的开战,那受苦的便是无辜百姓,皇上心地慈善,不想看到这样一场灾难发生,所以……”   华太后轻叹一声,面露倦色,微微摇头道:“你要说的那些哀家都明白。皇上的为人如何,只怕你了解得远不如哀家不会干预皇上自己的决定,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那哀家救助会支持他……”   而后她回过身,目光凛凛地看着蒙莲,意有所指道:“哀家希望,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儿,你也可以多多支持他,而不是拗着自己的脾气难为他,给他添乱。这后 宫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不管有多少,一个也好,千百个也罢,这六宫之主却只有一人,也只可能有那么一个,中宫之位容不得任何人动摇,你明白吗?”   蒙莲只觉心下无奈不已,只是又不知当如何解释,只得用力点点头,应道:“臣妾明白,母后尽管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臣妾心里自有思量。”   “那是最好。”华太后这才点点头,又在各处转了一圈,这才道有些乏了,领着宫人一道回宫。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兴华宫,蒙莲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兀自嘀咕着些什么。   正要转身进殿,却一眼瞥见正站在宫门处的那道熟悉身影,尽管他已经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可是蒙莲还是很容易便看出他心中的挣扎与翻腾。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   “在下不敢。”不想却被他断然拒绝,冷声道:“您是高贵的莲妃,是天朝皇上的莲妃,而在下却只是个区区侍卫。”   “你……”蒙莲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恼火,到了嘴边的话几度就要问出口来,只是一转念又咽了回去。“那你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来找我做什么?”   隐呈垂首道:“在下就是想来看看……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呵!”蒙莲轻呵一声,冷笑道:“劳你挂心,我一切都好。只是要劳烦你照顾好我父王,待六诏之事处理妥当,派人通知我一声……”   隐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定定看了蒙莲几眼,而后转过身大步消失在这冽冽寒风中。   到了晚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家家户户吃了圆子,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心知这一年的冬雪又不远了。   四下里一片宁静,除却呼呼风声,以及吹动枝叶发出的声响,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然而刚一入夜不久,豆大的雨滴便一滴滴落了下来,砸在屋檐上、墙壁上、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响。   看守监牢的狱卒从外面冲进来,跺了跺脚,骂了几句这鬼天气,而后坐到火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抱怨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的突然这么冷?”   一旁有人附和道:“这倒是,今天实在冷得厉害,瞧我这手都快冻僵了……”   几人正说着,突然不约而同地齐齐将目光移向那间收拾得干净整齐、非死牢房却又实实在在是牢房的房间,看见那个人正不急不躁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偶尔有些疲乏,就停了停,捏了捏太阳穴和眼睛。   突然众人只觉一道耀眼剑光闪过,不由得大吃一惊,喝道:“有刺客……”   话刚出口,脖子上便是一凉,接着倒地不起,其与众人纷纷跃起,高声喝道:“刺客……有刺客……”   闻言,正垂首稍歇的毓后顿然一惊,隽眉狠狠蹙起,只起身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神色就沉了下去,继而嘴角浮上一抹冷冽凄凉的笑意。   “终究还是来了……”她回转过身,将嘈杂的打杀声与叫喊声抛在身后,缓缓踱步至墙壁那边的窗下,抬首凝望。   “只可惜,你如今已不是一枝独秀了……是我高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低估了这世间原本就存在、一直在侵蚀人心的欲念与身不由己?呵呵……如今你已是百事缠身,自顾不暇了吧……”   “当——”重重的金属撞击声传入耳中,毓后没有回身,却能料想到那是刀剑砍断牢门锁的声音。   深深闭上眼睛,手中紧握的却是那本《华严手札》,她兀自笑着,默念着。   夙瑶啊夙瑶,你的女儿比你聪颖、比你有能耐,只可惜,她独独走错了一步,便是嫁入这深宫之中,成为天子之妻。皇后那又如何,终究只是个虚名,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能独自拥有这个男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只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而你,明明有,却又自己放弃了……   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继而便渐渐失去了知觉。   ……   “啪——”苏夜涵将手中奏章狠狠拍在桌案上。   太极殿内,牢房牢头以及冷天月等人齐齐跪在地上,个个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嘉煜帝苏夜涵,用不着去看,他们也想象得到现在的苏夜涵神情必是盛怒不已,否则以他那般沉稳难测的秉性,断不会轻易把奏章摔在案上。   “这么说……”寒冽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听得几人心下一惊,“刺客是何许人也,你们全然没有头绪,更没有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   那牢头早已吓得直哆嗦,惶恐地瞥了瞥冷天月,冷天月定了定神,朗声道:“回禀皇上,刺客身手十分了得,每个人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加之牢狱里空间狭隘,羽林卫虽人多却难势众,所以……所以,微臣……”   高子明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微臣已经派人封锁全城,挨家挨户搜索,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可疑之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四府十二卫也已经出动寻找,他们几个人带着毓后,必是走不了太远,且不易躲藏……”   苏夜涵冷峻眉峰陡然一蹙,出声问道:“他们没有杀毓后?”   冷天月也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没有,据当时在场的狱卒说,他们只是将人打昏带走了,至于他们目的何在,还未可知。”   “那就查出他们是何目的。”苏夜涵冷声低喝。   “是,微臣遵旨,微臣一定会尽快找到这批刺客藏身之处,救回毓后。”   苏夜涵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一旁的连安明见了,看了跪着的几人,对冷天月和高子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行退下。   几人正欲起身,却见那牢头颇有些犹豫,跪在那里踌躇不已,待迎上冷天月投来的询问目光,他想了想,突然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交到冷天月手中,小声道:“这个东西是在毓后的牢房里找到的,想是刺客所留下……”   闻言,苏夜涵缓缓回身,连安明会意,上前接过冷天月手中的东西交给苏夜涵,苏夜涵目光甫一碰触到那东西,眸色便骤然一变,再放到面前仔细闻了闻,神色已然沉冷至极。   沉默片刻,他突然出声喊道:“来人。”   立刻有宫人自外面匆匆入内,应道:“皇上。”   “即刻将皇后娘娘和元丑将军请来。”   “是。”   冷天月和高子明不明所以,只是通过苏夜涵的神情,隐约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个东西……不,这盒香,想来苏夜涵该是见过的。   苏夜涵忽视二人的疑惑神色,摆摆手道:“起身吧。”   “谢皇上。”几人谢了恩,缓缓站起身,却依旧丝毫不敢大意。   没过多会儿,元丑便在宫人的陪同下进宫面圣,却是迟迟不见衣凰身影,好在苏夜涵并没有要介意的意思,只是将那盒香递给元丑。   “朕听闻你曾在宫门口捡到过一盒香,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样的?”   元丑接过香盒仔细闻了闻,深深皱眉道:“这气味儿……微臣似乎……”   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断定,又仔细闻一闻,“没错,微臣那天晚上捡到的那盒香就是这个气味儿。”   高子明和冷天月都吃了一惊,只听高子明脱口问道:“哪个晚上?”   “盗贼前往藏书阁盗窃那晚,微臣奉命值守宫门,绝不能让盗贼逃出宫去,不想守了一晚上,没有见到盗贼,倒是先后有两位娘娘进出过宫门,就在她们经过之后,微臣就捡到了那盒香。这二位娘娘,其中一人进出时微臣不在,另一个人是……”   他说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苏夜涵,欲言又止,苏夜涵沉声道:“尽管说来。”   “是,另一个人是皇后娘娘。” 【三百一十三】终落皇嗣随风去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一抬眼就瞥见苏夜涵微微凝起的眉,见他正目光深沉地看向殿门,几人全都随之看过去,顿然怔住,眼看着衣凰一脸困乏,在青冉和沛儿的搀扶下缓缓踱步进殿,目光只是随意地从众人面上淡淡扫过,不带丝毫感情。   “臣妾参见皇上。”尽管苏夜涵早有言在先,她如今这时候可以免去礼数,可是她却每次都要固执地行礼。   听着她淡然无波的嗓音,几人面面相觑,苏夜涵面上却不见有丝毫不妥,点点头应声道:“皇后免礼,这个时候喊你过来,实是有要事。”   衣凰眨了眨眼睛,目光投向他处,“何事?”   苏夜涵看了元丑一眼,元丑会意,连忙将手中的香盒递给衣凰,道:“昨晚毓后遇刺,被劫走后,有人在牢房里发现了这盒香,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曾见过。”   衣凰接过来闻了闻,许是不适应这气味儿,不由呛得轻咳两声,见状,苏夜涵下意识地走过来,只是还未及说什么时候,就听衣凰淡淡道:“这不就是九和香么?”   “皇后娘娘认识?”几人都暗暗一惊。   “认识。”衣凰对他们的神色视而不见,瞥了一眼身侧的苏夜涵,继续道:“不仅认识,本宫自己还有一盒。”   “这……”   旁人不知,可是高子明心中疑惑不已,当初睿晟帝还在时,他的三盒九和香赐予了三位公主,这事儿他是知道的,怎的衣凰也有一盒?   定了定神,高子明试探性地问道:“却不知,皇后娘娘这一盒香如今在何处?”   衣凰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漠,“许久不曾用它,许是丢了。”   闻言,众人这下算是彻底怔住。没有人说话,只是偷偷瞥着苏夜涵和衣凰的神情变化,果见苏夜涵眸底渐渐升起一股冷冽之色。   两人就这般无声对视,过了许久,终于见苏夜涵嘴唇动了动,而后从齿间丢出几个震惊在场所有人的话:“来人,将皇后娘娘关起来,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清宁宫半步。”   闻得此言,在场众人纷纷惊住,齐齐看向苏夜涵,见他俊眉微蹙,神色却淡然镇定,定定地看了衣凰两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衣凰微微垂首敛眸,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一丝冷然笑意浮上眼角。   “呵!”她轻笑一声,不去看众人目光,只是睨了苏夜涵一眼,语气轻缓道:“那盒香……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   苏夜涵眸色骤然缓了缓,然却未曾收回命令,看了一眼连安明,淡然道:“送皇后回宫。”   连安明稍稍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向衣凰,衣凰的目光始终留在苏夜涵身上,良久,她收回目光,却不曾再从任何人身上停留,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尽管很轻,尽管几乎闻不可闻,但是在衣凰转身离去的刹那,冷天月几人还是听到了那一声轻微的叹息。   甫一出了太极宫,衣凰的脚步便渐渐加快,身后的连安明差点跟不上步子。   “小姐……”青冉从身后追上来,满脸愤怒之色,皱眉道:“小姐,皇上这番究竟是何意?那天晚上的事儿,明明他自己也知道的,却是为何……”   冷不防的一记白眼落在身上,吓得青冉一惊,咽回后面的话,只听衣凰缓缓道:“他知不知道、相不相信,那是他自己的事儿,旁人如果左右得了?”   沛儿更加不服,“可是,他这样明摆着是要拿小姐当挡箭牌……说到底,都是那睦莲公主惹的祸,自从她出现之后就一直状况百出,如今她刚刚成了莲妃,皇上就这般对待小姐……”   “沛儿。”衣凰骤然停下脚步,冷喝出声,目光凛凛地看着沛儿,就连一旁的连安明也吓得连忙收住脚步,不敢上前。   瞧衣凰那神情,本以为她要发怒,却是不想她盯着沛儿看了几眼,眼看着沛儿的眼眶渐红,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道了句:“回吧。”   连安明跟在身后,心里惴惴不安,他不安的不是衣凰的脾气,不是担心衣凰会一动怒,怎么了他,他担心的是衣凰,是衣凰和苏夜涵之间的关系。   今日之事,他原以为按着衣凰的脾气,就算她不当面拆苏夜涵的台,但是绝不会这般心平气和。他所认识的清尘郡主是个敢爱敢恨、洒脱不羁的奇女子,这世俗间的繁文缛节何时能左右得了她?她志不在权贵财富,却只在快意山水江湖,总是游走在外,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子,见过的市面远比许多年过古稀之人要多、要广,所以他曾经一度认为,她的心也很大,大到这个皇宫可能都容不下她。   只是,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进了这座围墙高筑的宫院,只因为她所爱之人在此,只因她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追逐。   惋惜的是,进了这座院墙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与外面在不相同,这里有它自己的生存规矩,容不得你洒脱豪放,更何况你还是六宫之主,一朝之后。   所以,她渐渐变了,至少如今的她,在他眼里,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让人人羡慕不已的清尘郡主,她现在是嘉煜帝的皇后……   “连大人?”   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安明骤然回神,抬眼看去,正好看到衣凰三人到了宫门口,又连忙低下头去,轻声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不必了。”衣凰在她们开口之前抢先回了,。看着连安明的模样,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略一沉吟,道:“劳烦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这段时日既是在禁足之期,便不想见到任何人。”   “这……”连安明疑惑了一下,衣凰便又道:“一个被罚被禁足之人,也实在不值得别人来探望,所以请大人代为转告皇上,切莫要让不该出现在本宫面前的人出现……”   她话没说完,可是连安明听得出她话里还有话,而这后面没有说出来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娘娘请放心,女才一定将话给皇上带到。”   “那是最好。本宫心中也到门口了,大人也可以回了。”   “是……”连安明战战兢兢地离开,心下暗暗叫苦。   皇后娘娘这话明摆着不是说过苏夜涵听的,至少不是说过苏夜涵一个人听的。所谓“不该出现的人”想必是兴华宫刚兴宠的那位错不了。   只是,他要怎么跟皇上回话呢?为难,实在为难……   ……   衣凰如今这般说是禁足,倒不如说是自己关起门来谢客不见。   只是皇后娘娘惹恼嘉煜帝、被嘉煜帝禁足清宁宫之事,莫名其妙地就传遍各宫各所,傍晚之前该来的众人便已经全都到清宁宫外走了一趟,只是十之**都被婉拒,拦了回去。   最近衣凰的身体状况大为不妙,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闵吉和几位太医多次想要为衣凰细细看一番,却都被衣凰以自己为医者为由拒绝,众人只道她最近心情不悦,就没有多在意,却是不想,就在衣凰被禁足第二天晚上,清宁宫便传出让众人震惊不已的噩耗——   彼时,衣凰一如既往地站在院子里,去了纸笔兀自作画,不想手中那副白梅图刚作了一半,清宁宫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蒙莲早已换去那一身南诏装束,着了华贵盛装而来,甫一进门,那股凌人气势便将沛儿和青冉怔住,只是很快便又回神。   “难得如此不妙天气,莲妃娘娘竟会亲自登门?”青冉反应迅速,最先发话。   蒙莲淡笑着应下,道:“正是因为天气不好,所以本宫突然想起来过来看看皇后娘娘。本宫听说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正好本宫以前在南诏,曾学过些医术皮毛,不知……”   “有劳莲妃娘娘挂心,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只是因为身怀有孕,多有不适……”青冉说着没好气地瞥了蒙莲一眼,虽然面带笑容,可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她的警惕和不友善道:“这个只怕莲妃娘娘如今尚且不懂,再者皇后娘娘自己就是个精通医术之人,自幼就师从得道高僧,所以这一点就不必有劳莲妃娘娘。”   只是话说归说,这人还是得放进门来,毕竟人已经到了门前,若是不让她进门,还不知她要怎么跟苏夜涵告状,闹出些什么事情。   然而,谁都不曾想,便是这才蒙莲的出现,使得原本还能勉强压得住、勉强还能保持宁静的前朝后 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在衣凰与蒙莲单独谈谈、谈了半个时辰之后,突然听见二人屋里传来一阵吵闹声,继而便是衣凰的惊呼声,等沛儿几人撞开门进去,衣凰正勉强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而她的神情却是痛苦万分,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额上汗珠成串,尚且没来得及站稳,便又昏了过去。   闵吉急急入宫,替衣凰号完脉之后,脸色铁青,一阵气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孩子……没了……” 【三百一十四】双双重罚不轻一      饶是苏夜涵再怎么宠着莲妃,今次她害得皇后娘娘滑了胎,失了龙嗣一事,也惹得苏夜涵震怒万分。   思凰阁内混乱不已,众人进进出出,看似忙忙碌碌,然却又全都是手足无措,除了青冉几人还算镇定,其与一众宫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蒙莲蹙眉站在一旁,眼看着进出的宫人,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沛儿和青冉几人的目光紧盯着她,让他浑身不自在,那种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杀人凶手。   “你们不必这般看着本宫,本宫没有加害你们的皇后娘娘,她怎么会这样,本宫也不知道。”   “你……”原本还勉强保持冷静的沛儿闻得此言,顿然大怒,瞪了蒙莲一眼,正欲上前,却被人先一步一把抓住。   “莲妃娘娘息怒,小丫头不懂事,若有顶撞娘娘之处,还望娘娘恕罪。”青芒将沛儿交给青冉,而后缓步上前,看似谦卑,语气与神态之间却不见丝毫卑亢之色。   闻言,蒙莲撇撇嘴,淡淡道:“本宫也无心情与她多作计较,,只是,身为这宫中的奴婢,与以往在宫外就会有诸多不同,最好还是收敛些为好,可别给你们的主子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住口!”沛儿的怒气刚你刚消了些,这时听她这么说终于忍不住怒然,挣脱青冉,冲上前道:“还敢提皇后娘娘?如果不是你,娘娘怎么会这样?是你害得她……”   “皇上驾到……”沛儿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得门外一声高呼,声音急促且慌张,呼声未毕,半掩的门就被人用力一把推开继而一道挺俊的身影大步入内。   随之而来的那股冷刻阴寒的气势,压得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蒙莲顿然回身,甫一撞上那双沉冷的眸子就心下一惊,没由来的一慌,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和疑惑,而后欠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然,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一道身影已经如一阵风般从他们面前掠过,直奔着衣凰的寝殿而去,却是不想刚到了门外就被人拦住。   “皇上……”看见迎面来人,闵吉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后呢?”苏夜涵强压住将他一把推开的冲动,沉着气息问道。然闵吉神色慌张,他已然猜到了些什么。   “皇后娘娘……她……”闵吉稍作犹豫,见苏夜涵神色越来越沉,不由重重叹息一声,而后红了眼圈,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孩子……没了……”   “邦——”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重重一把推开,然后他站在门前,却觉脚步沉重万分,明明心里想要瞬间就转移到她身边,然而看着那低垂的帘帐,他的脚步却沉重得难以抬起。   见状,闵吉挪开身,轻声喊道:“皇上,不如让娘娘先歇一歇……”   “咳咳……”帐内突然传来低沉的咳声,虽然很轻很缓,却听得苏夜涵的心狠狠一勾,一脚踏入屋内,挥袖掩了门。   缓缓走上前两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轻声喊道:“衣凰……”   只是后面的话都被他压了回去,似乎想要等着,等衣凰回应了他,他才会继续说。   片刻之后,帘帐内传来一阵虽然低微却清晰的声音:“你来了。”   “衣凰……”听到衣凰的声音,苏夜涵的眸色顿然一变,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继而快步上前撩起帘帐,衣凰已然自己坐起身。   那张倾城容颜依旧,面色虽略显苍白,然却看得出并不是十分虚弱,一双凤眸如月皎洁,如炬明利,隐隐闪着寒冽精光。   “外面是不是来了好多人?”她透过撩起的帘帐向外看了一眼,语气淡然地问道。   见她此般摸样,苏夜涵心底狠狠一抽,强压住想要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正色道:“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已经到了,都在外殿候着,有青冉和青芒在,断不会让他们发现任何异样。”   衣凰微微蹙眉,想了想问道:“所有人……都到了?”   苏夜涵略一沉吟,道:“听十三说,三哥府上的人去找过他,似是三哥今日身体有所不适,三嫂正在照顾他……”   蓦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衣凰道:“你这边怎么说?”   “据凤衣宫弟子所查,这个人多次悄悄现身,被发觉之后所逃往的方向是……清王府……”闻言,苏夜涵浓眉微微一凝,衣凰看在眼里,继续道:“我已经问过青鸾,此事与三哥断无关系,可是这个人与三哥有无关系那就不好说了,而且……”   “而且什么?”   “九和香的下落已经有了着落。”说到此,衣凰的脸色不由自主变得深沉,“素来这九和香就有清心凝神之效,且香味淡雅,与其他香料混在一起便不会被察觉。十公主的那盒香料确实是送给了青鸾,只是那时弘儿和韵儿都还小,青冉怕用的多了对孩子有伤害,就将香料转手送给了另一个当时身体微恙、偶有头痛胸闷之人。”   听到这里,再看衣凰那凝重的神色,苏夜涵已然猜到了些,“那是为何,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又是为何,她会一直用这香,一直用到现在?”   衣凰语气沉冷,凝眉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缓缓道:“九和香本是一味难得的好香,之所以很少进贡来,那是因为它本就不宜多用,鲜少有人知道其实九和香里其中的一味药就是……阿芙蓉。”   “罂粟!”苏夜涵稍稍吃了一惊,想了想之后顿然明白,“也就是说,不是她想继续用这九和香,而是她不得不用。”   衣凰点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宗正说过的话?他说,这几年各国进贡来的东西,有一些,先帝未曾让众人得知,便私下里处理了。”   苏夜涵颔首,“我查过宫中的记录,其实自从那一年的三盒九和香之后,每年都有三盒九和香供上来,只是后来的这些九和香,未曾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就被父皇送了人,如今看来,该是给了她无疑。”   “父皇素来疼爱她,她也是一直都很淡然无争,所以如若她真的开口跟父皇要些什么,父皇是断然不会拒绝。”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她究竟要这九和香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一直用到现在。”   说罢,他与衣凰相视一眼,只是一个眼神,两人之间的某些想法便已经达成共识。   “吱呀……”皇后娘娘寝殿的门终于缓缓打开,苏夜涵缓步走去,神色却是比他进去时更加凝重寒沉,掠过众人,直直走到蒙莲面前。   “皇上……”蒙莲被他那般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却倔强着不肯后退。   “朕可曾与你说过,皇后闭门休养这段时间,你切莫要来打扰她?”   “臣妾……”   “回答朕,有还是没有?”   蒙莲咬了咬嘴唇,低头道:“有……皇上曾经嘱咐过臣妾,切莫要打扰了皇后娘娘。”   苏夜涵点点头,道:“好……既然你都还记得,却将朕的话置若罔闻,那朕便成全了你。”他说着侧身瞥了连安明一眼,语气冷冷:“送莲妃娘娘回兴华宫,在皇后没有痊愈、出门之前,莲妃不可踏出兴华宫半步!”   “皇上……”蒙莲大吃一惊,欲要辩解,然碰上苏夜涵那阴沉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顿了顿,跟着连安明一道向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想华太后和两位太妃投去求救的目光,在与贵太妃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前后,后 宫两位后妃接连被禁足,皇后娘娘龙嗣不保,嘉煜帝震怒不已,一时间,在场众人竟是没人敢开口求一句情,多说一句话,就连华太后几人也是缄口不言,只是相视一眼,而后垂首不语。   苏夜涵扫了一眼侯在一旁的众人,见沛儿神色依旧难以平复,神色怒然地盯着蒙莲离去的背影,不由又道:“既是已经身为宫中宫人,就该遵守宫里的规矩,小小宫人顶撞一宫之主的妃嫔……”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深有其意地瞥了一眼在场众人,而后挥挥手道:“带去掖庭宫。”   青冉和青芒二人顿然瞪大眼睛,然却不知说些什么,也不敢开口多言,只是眼睁睁看着沛儿被人带走,却无可奈何。   眼下该罚的都罚了,就在众人渐渐平复心情,准备各自回宫,突然见一名小公公从外面几乎是飞奔而来,一见到苏夜涵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清王他……他中毒了……” 【三百一十五】神羲一现清王劫      后 宫之中,荣宠向来在旦夕之间,一朝得势,一夕失利。   如今嘉煜帝的后 宫之中只有两人,已然是少之又少,该是轻松不已,然却不想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瞬间震惊前朝后宫。   莲妃 恃宠而骄,趁皇后娘娘惹恼嘉煜帝而被禁足之时,前往清宁宫探望,与皇后娘娘发生了争执,最终害得皇后娘娘腹中已足四月胎儿 滑落,失了龙嗣,嘉煜帝大怒,一气之下,紧接着将莲妃禁足于兴华宫,令其闭门思过,不得出兴华宫宫门一步。   却是不想,这边的后宫动乱尚未平息,清王府便紧跟着传来噩讯。   夜入子时,清王府外的守卫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会儿一队十来人的马队便行至门前下马。   那几个守卫一见,顿然大惊,尚未来得及行礼,来人已至身前,挥手挡开他们,大步踏入府中。   未进门,逸弘和逸韵的哭声最先传入耳中,苏夜涵闻之,心下狠狠一紧,抬头便看见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大步离去。   早已侯在门外的方亥迎上前来,神情凝重万分,不等苏夜涵开口询问就自觉答道:“晚间,清王道是自己暂无心思休息,便自行到书房看了会儿书清王妃哄了弘世子和韵郡主入睡之后,得知清王尚未回屋,便留下韵郡主房里,直到亥时一刻,仍未得见清王身影,不免担忧清王操劳过度,就想着前往书房将清王找回,却是不想……”   他话没有说完,几人说话间已经进了清王房间,低微却悲痛担忧的哭声自里屋传来,抬首望去,只见青鸾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两眼通红,口中时时念着:“清王……”   清王与清王府感情甚好,一直以来伉俪情深,凤凰于飞,让人羡慕不已,而今看得青鸾哭得这般伤心,众人也不由得纷纷红了眼睛。   “三嫂……”   苏夜涵缓步上前,轻轻喊了一声。   床榻上,苏夜清双目紧闭,脸色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怎么也喊不醒,周围的嘈杂之声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问得苏夜涵的声音,青鸾顿然一惊,正要起身行礼,却见苏夜涵只是微微摆摆手,继而转身问何子道:“闵吉到哪里了?”   “皇上……老臣,老臣到了……”闵吉自门外匆匆而入,明明是大冬天,他却硬生生地急得满头大汗,满面通红。   情况紧急,无须多言。   闵吉与小药童提着药箱上前检查了苏夜清的情况,只见闵吉的脸色从探上苏夜清的腕脉开始,便一点一点变了,连着探了三次,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由得将苏夜清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凡是能查看的都看了看,最终脸色苍白得回望了苏夜涵一眼,欲言又止。   一见他这副表情,苏夜涵心里已然有了底,神色越发冷肃,定定地站着看了青鸾和躺着的苏夜清一会儿,蓦地,他转身出了房间。   方亥很识趣地跟上来,小声道:“已经问过今晚值守在清王书房外的守卫,都道清王自晚间进了书房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一直坐在案前看书,偶尔起身走动走动,就在清王妃前来的前一刻钟,他们还看见清王起身去添茶水,他们也是听到清王妃的惊呼声,才急急冲进屋,发现清王已经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杯盏和茶水都查过了?”   “查了,茶水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杯盏……”   苏夜涵脚步陡然一顿,侧身瞥了他一眼,听他继续道:“杯盏的边沿上涂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就算不慎服了下去,也无法立刻发觉,除非毒发。”方亥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交到苏夜涵手中,那张纸的一边有明显被揉捏过的痕迹。   “如果属下猜得没错清王当时定是毒发之时,自己有所察觉,可是为时已晚,是以情急之中便留下了这张字条。”   苏夜涵展开看了看,眉峰骤然蹙起,垂首沉吟片刻,继而一道阴冷寒光从眼底划过。   纸条上附:十妹已逝,愚兄将去,希七弟能多加照顾母妃,愚兄感激万……   后面的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完,苏夜涵几人却猜得到。   苏潆泠与苏潆淽接连离去,早已让贵太妃德妃伤心不已,加之睿晟帝的逝去,对她的打击更是沉重不已,她所有的、全部的希望与心思都寄托在苏夜清身上,然谁料到,就这最后的精神支柱,而已也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听得庄福宫的宫人来报,自从在清宁宫得知清王中毒的消息,贵太妃就昏了过去,宫人按着吩咐将她带回庄福宫,她时而醒来时而睡去,情绪很不稳定,然而却又不哭不闹,只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呆滞。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然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而今她是接连送走了好几个晚辈,就连她唯一的儿子,如今也是生死未卜,凶吉难料,又要她如何淡然处之?   一夜无眠,这注定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   清宁宫、庄福宫以及清王府的灯火一直亮着,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方才熄灭。   嘉煜帝自登位至今,大小朝政从未无辜取消或者缺席,今天却难得地迟迟没有现身,直至众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方才姗姗来迟。   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众人皆知,近日来京中大小之事不断,而最烦恼的那个人莫过于当今皇上嘉煜帝。   毓后莫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前往搜寻之人不是空手而归便是至今尚未归来,好不容易后 宫添了新宠,本以为她能让嘉煜帝轻松些,却没想到这个更不是省油的灯,刚进后 宫便将前前后后搅得人仰马翻,日夜不宁,皇后娘娘滑胎不说,而今就连谁人都不曾想到的清王竟也……   静静坐在院子里,偶尔轻轻咳两声,青冉只要一听到她的咳声,便连忙拿着披风走来给她披上。   “沛儿,把你做的点心取来……”似是无意,衣凰一边看着缩在她怀里睡得香的灵影,眼底闪过一丝怜惜,这小家伙最爱吃沛儿做的点心。   然而,话说了一半,不等青冉开口,衣凰自己便又收了声,抬首看了看空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看豁然抬起头四处张望的灵影,忍不住轻轻拍拍它的头,让它安静。   “小姐……”青冉鼻子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罢了……”衣凰轻叹一声,摆摆手道:“随便取点点心来就好。”   “小姐……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要沛儿回来?”   衣凰手上动作停了停,而后淡然道:“人是皇上罚的,自然是要皇上说了算。”   “可是……”   “去吧。”   青冉撅了撅嘴,虽然有些不甘愿,却又不得不从,不想刚一回身,就看到一熟悉的身影正定定地站在院门处,静静地看着衣凰——   一直以来,对于苏夜涵和衣凰二人之间的一切见闻最多的便是青冉。   数年前,那是的慕衣凰不是当今皇后,还只是个清尘郡主,苏夜涵也非当今圣上,而只是个清雅素淡的涵王,那年的章州初见,是十年后的初见,亦是决定这一生命运的初见,从此,此生之路全都注定。   若非睿晟帝头疼症复发,太医没辙,若非慕太后信赖衣凰,让她入宫为睿晟帝治病,若非睿晟帝存了私心,因着苏夜洵的缘故,有意将衣凰调离京都,派她前去为受伤的苏夜涣治伤,若非苏夜涵念着兄弟情义,代替苏夜涣留下,而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只需一步错过,也许如今的一切都会不同。   青冉始终记得初见衣凰的那一面,她说她的名字是个好名字,只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赞言,听她那般淡淡道来,却让青冉心下狠狠一动。   她亲眼见证了衣凰与苏夜涵从最初的淡漠,到后来的心有灵犀、以诚相待,也是她在那个没有权贵之争、没有尔虞我诈的州城里,见到二人那般轻松地相处,相互照应,那个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心里想的什么,接下来又会做些什么。   在青冉眼中,天作之合也不过就像他们这般。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衣凰和苏夜涵会分开。所以后来每一次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青冉心里都是一边暗暗着急,另一边又深信不疑,这些误会终将会过去。   直到衣凰披上凤冠、入宫为后那天,青冉觉得自己心里那个一直悬了很久的念想终于成真了,不禁开心得眼泪横飞。   她本以为,二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没想到之前的种种都只不过是一场过场,真正的磨难与困苦这才刚刚开始。   朝堂权势之争、后宫荣宠之斗,各国各族虎视眈眈,而最终那番两心相印、无声的相守也终于渐渐变淡,而后散去……   “小姐,皇上来了……”见苏夜涵挥手免了她的行礼,青冉小声喊着衣凰,却见衣凰眼角动了动,终究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只是随意摆摆手,青冉便识趣地退下了。   走出几步远,她又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看到苏夜涵缓缓走到衣凰身边,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拉起衣凰的手握在手中捂着。   鼻子骤然就一酸,扭过头去擦掉眼泪,大步离去。   衣凰不出声,反手抓住苏夜涵的手臂靠过去,两人就这般都是一言不发,静静相互依偎着。   良久,方才听到苏夜涵以平稳清和的声音道:“下雪了。”   衣服睁开眼睛看了看,应道:“是啊,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晚了。”说完有懒懒地闭上眼睛。   她的声音低沉慵懒,带着浓重的睡意,苏夜涵垂首看了她一眼,眼底全都是宠溺和无奈。   “不晚,正是时候。”他说着俯下身去,将衣凰拦腰抱起朝屋里走去,感觉到这些,衣凰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微微蹙眉,而后很快又敛去,任由他抱着,直到他将自己放到床上,继而听到“吱呀”一声,再次睁开眼睛,一抬头就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到白雪纷纷落,在灯笼光亮的照耀下,看得越发明显。   而窗前临窗而立的男子正回身向她浅笑,笑意清淡却温和。   “起风的时候记得要关窗。”   “记下了。”   顿了顿,衣凰神色微沉地问到:“三哥情况如何?”   苏夜涵垂眸,微微摇头道:“不容乐观。闵吉想遍了办法,却是不见有任何作用,至今仍未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他说着深有其意地瞥了衣凰一眼,“依闵吉所言,神羲这种毒并非我中原所有,苗疆虽素来以蛊毒闻名,可是他与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翻遍古籍,却未能找到丝毫与之有关的线索。”   “呵,那是因为神羲根本就不是苗疆的毒。”衣凰轻呵一声,已然冷了神色,沉眸看向苏夜涵,“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无根草?”   “你是说,神羲与无根草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苏夜涵不由微微蹙起眉峰。   点点头,衣凰太息一声,道:“白座弟子来报,他已经回到兹洛城了。”   苏夜涵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冷刻杀意,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而后从齿间丢出两个字:“贺琏。”   贺琏,这个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无论他是生是死。   清冷一笑,衣凰直起身道:“贵太妃情况可好?”   苏夜涵想了想道:“不妙。”   “唉……我想去看看她。”她说着抬头瞥了苏夜涵一眼,触上他微冷的眸子,不由俏皮地喳喳眼睛,“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你说过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由你来做,我既是答应了你,就不会随意插手,打乱你的计划和安排。我只是去看看,毕竟,她也算是你我的母妃,一直以来,她待我至亲,把我当作亲生女儿般……”   她的声音越来越沉,到最后近乎无声,只是兀自呢喃:“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外面天寒,你早些歇着。”看出衣凰倦意深重,苏夜涵不忍再拖着她,柔声道。   “嗯。”衣凰点点头,却在苏夜涵起身的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那里?”   苏夜涵朝她一笑,道:“我去蒙莲那里看看,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不想衣凰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正色道:“不许去。”   闻言,苏夜涵微微一愣,继而在眼角挑出一抹狡黠笑意,“怎么了?莫不是我的皇后吃醋了?”   衣凰丢了一记白眼给他,淡淡道:“莫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你去打扰了人家。”   “打扰了谁?”苏夜涵眯起眼睛,听似轻飘的语气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莫不是朕的妃子想要背着朕做些真不知道的事情?”   衣凰睨了他一眼,眸色淡漠,那样的眼神显然没有把他当回事儿,“人是我叫去的,你若是想要罚,怕是要第一个罚我。”   苏夜涵浓眉一扬,眼底是无奈的笑意,面上却故作冷魅,“莫不是,你以为朕不敢罚你?”   衣凰面无表情,翻身躺下,一把扯过身旁的被子盖好,嘟囔道:“你敢你敢,你当然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事情?”   “哈哈……”苏夜涵顿然哈哈大笑,坐在床边定定看了会儿,终究还是摇摇头,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三百一十六】犹记当年好姻缘      自古以来便是得势倾之,失势远之。   兴华宫许久没有这般安静过。   从蒙莲被封为莲妃至今,兴华宫的宫门口就未曾安生过,众人皆知嘉煜帝新宠莲妃,为了她,甚至不惜冷落了陪他一路走来的皇后娘娘。   是以,终日里前来上门求见莲妃之人不计其数,许多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而更多的人是曾经想要进入清宁宫去见衣凰、却始终未能得见之人。   而今,蒙莲犯了大错,惹怒了嘉煜帝,而被禁足兴华宫,却不曾见有一个人上门探望,想来,最初蒙莲傲气的态度必是惹得不少人心中不快,存了怨气,只是那个时候他龙宠正盛,没人敢说什么。   高楼处,风有些大,一道身影凭栏而立,夜风吹动他淡紫色的裙衫翻飞,明墨夜色下,显得竟有些不真实,如同仙人临空而将缥缈而清寒。   抛开尘世喧嚣与困扰,此时的她,神情静敛恬淡,看上去如月皎洁,如莲清涟。   “娘娘,时候不早了,娘娘早些歇着吧。”宫人见她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忍不住上前小声提醒道。   “嗯。”蒙莲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目光投向南诏所在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柔和光芒。   “奴婢先去把水热一下,隔了这么久,这会儿怕是已经冷了。”那宫人说着欠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蒙莲依旧只是淡淡一笑,却在宫人转身之后突然开口问道:“皇上对待下属好吗?”   闻言,那宫人顿然一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蒙莲,却见蒙莲神色了然,嘴角浮上一抹清冽笑意。   沉默片刻,那宫人突然就恍然地点点头,轻轻笑了笑,垂首道:“睦莲公主果然是聪明过人,这么快就识破了奴婢的身份。”   “不然。”蒙莲微微摇头,“不是我识破你,而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虽然你已经极力隐藏自己,可是身为习武之人,你步履轻悄,耳聪目明,觉察力与警觉力都超于一般人,每次靠近我,你的气息都收得很好很平稳,可也正是因此,才会让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非寻常的小宫女哪会有这般的定力?”   那宫人点点头笑道:“睦莲公主说的是,只是还望公主不要误会,皇上绝对没有丝毫要监视公主的意思,皇上安排奴婢过来,一来是为了暗中保护公主,二来也可以防止事发紧急之时,公主找不到皇上,奴婢也好见机行事,助公主一臂之力……”   “你不用紧张,我都明白。”蒙莲浅笑,挥手打断了她,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他的为人我深信不疑,否则,我也不会……也不会……”   突然她停下不说了,兀自摇头嘲讽一笑,叹道:“罢了,你退下吧,我一会儿就来。”   那宫人疑惑地看了看那道清丽身影,突然之间就感觉不到她身上任何的嚣张气息,此时的睦莲公主与她所认识的那个睦莲公主已然是判若两人。   听到身后渐渐离去的脚步声,蒙莲轻呵一声,继续转身看向南方,神色凄清,呢喃道:“若非知晓他们的为人,若非对他们深信不疑,我也不会将这么大的事情放心交由他们去做……这可是牵扯了整个南诏、以至整个六诏所有百姓的生死大事……”   蓦地,她眼角一动,收了后面的话,正色沉声道:“你来啦。”   沉吟片刻,却不闻身后那人答她,蒙莲不由微微皱眉,边回身边问道:“怎么?大晚上的,皇后娘娘怎么会舍得放你来……”   突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身后来人,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神色淡淡,却难掩眼底那一抹极力隐藏的期许与不安。   如此深夜,如此盛装华服,如今却是为了哪般?就是为了那个前一天还圣宠不断、一转眼却又将她禁足于这高楼院墙之中的男人么?   “在下……”   “呵!”隐呈话刚出口,就听得蒙莲一声冷笑,扭过头去不看他,目光投向漆黑无边的夜空,“在下?不过数日光景,在你眼中,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与你无关、要你以在下自称的外人。”   “公主,属下……”   “罢了!”她挥袖轻呵,打断了隐呈的话,“不必勉强,不管是属下还是在下,你始终都把自己拦在那条线之外,既是如此,又有何分别?你说是么,隐护卫?”   对于她的冷冷嘲笑,隐呈丝毫没有在意,只是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笑意,继续以那清和的语气道:“莲妃娘娘心中对属下有怨气,属下自感惭愧,可是就算娘娘再怎么怨恨、讨厌属下,属下今日还是要来找娘娘,以传达王的圣意。”   “什么圣意?”   “后天一早,王就会启程回南诏,明日还有诸多事宜要与皇上商讨,故特命属下前来告知娘娘。”隐呈说着稍稍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蒙莲一眼,果见蒙莲面上露出惊愕神情。   “后天?为何如此仓促突然?”   “南诏传来消息,眼下六诏纷乱,南诏作为力压争乱之主,而今的处境很不乐观,其他五诏皆有意借此事狠狠打击我南诏,所以王必须尽快赶回,主持大局方可。”   蒙莲垂首静默,神色沉肃,隐呈明知她心里定是有所盘算,可是他却猜想不到她想要做什么,如今的蒙莲已非当年那个稚嫩可人的小莲儿……   “王的意思是,即如今娘娘深得龙宠,此行最大心愿也算了解了,就此启程回南诏也可以放心而去……”话未说完,可是顿了顿,他终究将没有说完的话收在喉间,犹豫多时也不曾开口说完。   “深得龙宠……呵呵……”蒙莲轻笑,抬头看向隐呈,神色略有凄然,“在你眼中,我现在过得真的好吗?”   “皇上与娘娘之前的事情,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隐呈!”蒙莲顿然一声低喝,眼神如锋如刃,紧紧瞪着隐呈,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装得这般无辜,好像我亏欠了你什么似的!我蒙莲行得正坐得直,所做所言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更是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   蓦地,她神情一滞,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清宁宫的方向。   只见清宁宫的上空,有一朵彩色火光缓缓深空,划下一道细长的弧线,而后又无声坠落。   在别人眼中,那不过是一束火光,然而映入蒙莲眼中,却碎成无数根细小的银针,狠狠扎在心上。   “怎么会?”听得她一声呢喃,隐呈不由面露疑惑之色,目光却也是如她一般盯着那道火光。   良久,他突然凄笑一声,如恍然大悟般地轻轻太息一声,默念道:“原来……是你安排好的,你的用意原来在此……”   再抬头,迎上蒙莲惊惶的眼神,隐呈一言不发,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悉数化去。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再怎么辩   驳解释,也终究是改变不了、不可挽回的事实。   一如衣凰所言: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而今看到蒙莲这般复杂、难以置信的神情,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隐约猜到了些许,也许,有些事实,她已经知晓。   果然,沉默许久,犹豫许久,蒙莲终于慢慢开口:“真的是你?”   隐呈不答,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清淡却情深,他缓步上前,向蒙莲张开手臂,笑然:“莲儿,隐哥哥有多久没有抱过你了?”   豁然间,蒙莲正在原地,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隐呈笑容依旧,见蒙莲怔怔得一动不动,便主动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   “想来,当真是有许久许久了……莲儿可还记得,彼时幼时,六诏不争,天下不乱。你我同游,终日为伴。吾父为镇国将军,母为诰命夫人,我段家将之后辈,一门忠烈。你我二人青梅竹马,孰人不道你我二人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他日必是一对佳好姻缘……”   “你说的这些,是你跟我吗?”尽管隐呈看不到蒙莲的表情,可是听她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怀疑,不由得扎得他的心狠狠一痛。   “是莲儿,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莲儿,是我大理国唯一的睦莲公主……也是,我段隐呈今生伤其最深之人……”说话间他缓缓放开蒙莲,直视她茫然双眸,“你方才问‘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有些事情你是注定会知道的,不同的只是迟或早。我瞒得了你一时,但终究瞒不了一世。你是个聪明人,时间越久我就越加肯定,总有一天,那些真相你会全都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自己查出来——”   听到这里,蒙莲深深吸气,话尚未问出口,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如此说来,我想不起的那段记忆,就是与母后之死有关?而那个害死母后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三百一十七】段氏一门忠烈将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彼时岁月泰然,四处平和。   南诏蒙氏秉承天命,安置一方,国虽小,却和乐康泰。国有贵族段氏,将门之后,一直以来以保护蒙氏王族、保护南诏太平为己任,舍生取义。   南诏能有今日,说到底段氏一族功不可没,是以当南诏王唯一的女儿睦莲公主与段家小公子段隐呈相互交好,并无人想要旁加阻拦。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为什么我对你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明明是很熟悉很亲近,可是又总是莫名其妙变得疏离,冷冷的远远的,怎么也抓不住。”那双眸子如星闪烁,清冷夜色下,她的语气听起来也显得那般冷冽,“我总是会梦见,梦见我们小时候一起嬉戏打闹,梦见你带着我进山入林,却迟迟不归,然后让所有人都着急万分,好一番寻找……”   “可是……”她突然垂首凄冷一笑,轻轻摇摇头,“可是这些终究只是梦里的,而且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也曾想过去找到我忘记的那段回忆,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父王让我不要去想,忘了便忘了,可是我做不到。母后便是在那个时候逝去的,我很清楚,病逝只不过是个借口,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每次提及这事儿,所有人都想逃命一样避开我,就连父王也是三缄其口……”   隐呈静静站在她身后,听她缓缓道来,丝毫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只是眼底的伤痛与愧疚越来越深。待蒙莲声音渐渐息去,他方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在调查那些事情,依你的脾气,怎会就此容忍自己丢失了两年的记忆,却无动于衷?”   “没错,我一直在调查,只可惜所有知情人要么已经不在,要么就是被父王下了封口令,不敢吐露半个字,这数年来我一直一无所获,直到……”她说着轻呵一声,再度把目光移向清宁宫,“直到我看见她,看到她眼中那种似是能洞明看透一切的精光,我就知道,那个能解除我心中疑惑的人,终于出现了。”   “隐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与父王陪同皇上外出受伤那次?”她回身看向隐呈,眸中隐隐含着泪光,“那日你见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经意间自己说过的话可曾还记得?”   隐呈微怔,见之,蒙莲心下明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日你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母后就不会有事儿,我也不会受到那么深的伤害,变成如今这般……‘如今这般’究竟是哪般?母后的死究竟与你有多大关系?究竟是不是你……害死了母后……”   蒙莲声音微颤,双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隐呈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衣凰告诉我,当清宁宫上空五彩火光亮起的时候,近在我身边那人便是与我母后之死有莫大关联之人,而方才那个人,是你。”   “呵呵……”隐呈笑得苦涩,微微点头道:“她也告诉过我,当那个火光亮起的时候,也就到了我该向你坦白一切的时候。”   好个聪明伶俐的皇后娘娘,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看似足不出户,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却不想早已将一切查得清楚。   你说的没错,与其等你将一切告诉莲儿,倒不如我自己亲口告诉她。既然是我犯的错,我就该担负起这责任。   “全南诏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那年段氏夫妇为了保护王后与睦莲公主,与那批前来刺杀的死士殊死一搏,却只保下了小公主,却未能救得王后性命。王后受了重伤,留了病根,终是没能挨过那个年头,而段氏夫妇更是在那场刺杀中不幸身亡。王后逝后,王为了避人口舌,对外宣称王后是重病不治,而睦莲公主在那场刺杀中大受刺激,一连多日噩梦连连,王别无他法,最终只能请高人将公主那段时间的记忆抹除,而后将公主彻底保护起来,两年多后方才重现人前……”   由始至终,隐呈的语气都很平淡,全然不是之前他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崩溃、激烈、无法收敛。   也许有些事情,在它发生之前,就算你想象的再多都是枉然,因为当它真正的发生的时候,总是与你想象的全然不同。   “而你,段氏夫妇唯一的儿子,段隐呈,因着自己父母未能保护好我母后,心存有愧,所以便自动请命作为睦莲公主的贴身侍卫,时刻跟随保护着这个幸存的公主……”蒙莲强忍着眼泪,然而此时眼前依然是模糊一片,“是这样吗?”   “不是!”隐呈断然否认,抬头定定地看着蒙莲。“这些都只不过是世人所知,而真正的真相却并非如此。如今这世间,除了王和皇后娘娘,怕是再无他人知晓此事……”   尽管早已做好准备,要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于蒙莲,然而当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有些犹豫了,沉默许久方才深深太息一声,“段家功名渐盛,彼时已然有些功高震主。那段时间削弱贵族权势的风头很盛,而我段氏无疑是矛头所向,众矢之的。”   聪明如蒙莲,听得他说到这里,只消垂首想了想,顿然大吃一惊,抬头惊问道:“莫不是,段家……反了?”   隐呈不答,然他眼底的那一抹悲愤之色却毫不掩饰,似是默认了什么,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那日,王后突然驾临段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段氏虽功名显耀,但却从未有过王后亲自上门送礼之说。后来方知,那日王后其实是去传达王的旨意,意在削弱我段氏一族的权势,王后便是说客。却是不想,那日正是我段氏门生齐聚一堂,商讨大事之日,他们对削权一事大为不满,一时间终是没能压得住,与王后带来的护卫动起手来……”   垂首,深深吸气,而后再度抬起头,抬手替她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滴,隐呈毫不躲避地看着蒙莲的眼睛,正色道:“而那个告知他们,王后驾临段府的人,就是我。”   “为何要这么做?”   隐呈顿然无言以对。   为何?当初他为何会神差鬼使地告知段家门生,王后携睦莲公主驾临段府做客?   因为想让他们看一看睦莲公主,想让他们知道睦莲公主的好,想让他们看一看这个自己青梅竹马的小莲儿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儿。所以当他们告诉他,让他先留在后院,待他们先去看上一看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怀疑。   直到前院传来厮杀声和惨叫声,他才发觉有些不对,而当他急急赶来,看到的却是王后被人以利剑穿体,在睦莲公主面前直直倒下,而蒙莲的眼中全都是惊惧与惶恐,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王后,像是失去了灵魂。   眼看着又一剑凌空刺下来,隐呈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将蒙莲死死护在胸前,背对着那持剑之人。   “当!”长剑落地,持剑之人也随之倒地不起。身后,隐呈父亲手中的长剑剑尖还在滴着血滴,只是隐呈不知那是谁的血。   “呈儿……”段父神色复杂万分,猛地转过身去,冷喝道:“带公主走!”言罢,有挥剑刺中一个想要靠近蒙莲的男人。   蒙莲浑身颤抖,目光紧紧盯着王后,王后满眼担忧,看向隐呈时又隐约带着一丝期许,她艰难地移动一下,看了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锦盒,盒子里装了一对碧雕小人儿,隐呈认识,那正是王后来时携带的礼盒。   面对如此情形,莫说蒙莲,便是隐呈都吓傻了,怔怔地站着,双腿不听使唤,不知该往哪走。待他回过神来时,皇室侍卫早已将段府团团围住,而他的父母也被带进内室,与南诏王单独见面。   一个时辰之后,一队侍卫入内,抬出两具尸体,一方白布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隐呈却清晰地看到那只垂落的手上所戴扳指为他父亲所有……   未及回神,已经有人从他怀里抱走了早已昏迷不醒的蒙莲,而后他几乎是被人架着进了那个他父母最后出现的房间。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般沉冷肃杀的南诏王,满眼的恨意落在隐呈身上,却是无法一直持续下去,一低头就变成了惋叹与痛心。   “段氏不服削权之策,与其门生晚辈密谋逆反,于王后携睦莲公主上门探望之时,发生冲突,终害得王后不治身亡,段氏一族叛逆同党就地斩杀!”   冷冷的声音在偌大空荡的房间内飘荡,隐呈紧紧握着拳头,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剜下一块肉来。   “段氏夫妇甘愿自戕,只求孤王能留段氏一族忠名,能手下留情,留段家一条血脉……”听到这里,隐呈顿然抬起头,惊惶地看向南诏王,却见南诏王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好,看在段家几辈忠心为南诏的份上,孤王今日姑且留一回情,放过你这一次,留你一命,但是……”   南诏王骤然回身,瞪着隐呈,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往,孤王不允许你再见莲儿一面!”   隐呈跪地,垂首不言,他不想答应,可是却又没有辩驳的理由。若非段家存了异心,若非是他告知那些愤慨之人王后在段府,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蒙莲也不会……   睦莲公主因惊吓过度,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终日噩梦连连,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南诏王心疼爱女,不忍心看她这么痛苦,便寻来能人异士,将睦莲公主的那段记忆抹去。   而对外,南诏王却只道王后出宫,不慎染了重病,不出数月,便病逝……   ……   “胡闹!”   碍着这里是天朝皇宫,尽管南诏王已经极力压抑心底的怒火,最终却还是没能压得住,一回身将手中的信函摔在隐呈脸上。隐呈面无表情,任其呵斥,缓缓蹲下身将信函捡起,重新整理好。   “你……你竟将当年你害死王后的事情全都告诉莲儿!你知不知道孤王好不容易瞒了她这么多年,你竟然就这么告诉了她!”南诏王满面通红,显然恼怒之极,随手抓起手边的杯盏,想也不想便朝着隐呈砸去。   “啪……”杯盏落地,应声而碎,紧接着鲜红的血滴一滴一滴落下。   “王在上,属下绝对没有丝毫伤害公主之意,王也知道以公主的聪明,想要查出真相不过是迟早之事,我们这般辛苦隐瞒她,可待得公主自己查出真相那天,王以为以公主的脾气,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么?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独公主一人蒙在鼓里,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公主的敌人。王就忍心让公主身处孤军奋战、孤立无援的境地吗?”   “你住口!”此时南诏王早已怒极,早已无心听他解释,伸手直指隐呈面门,“当日孤王念你还是个孩子,稚子何辜,想着你有一日能做些什么来弥补你们段家的罪孽,却是没想到你竟是到了这时,突然反将孤王一军,孤王当日真是看错了你!”   “王!”隐呈扶剑而跪,神色铿然,不卑不亢,“王能属下有机会再回到公主身边,护在其左右,属下万般感谢,来生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只是属下认为这事儿再怎么瞒下去不是办法,今日就算是王要杀了属下,属下一样还是要说,王这般对待公主,不是疼爱,而是要害了公主……”   “哗——”隐呈话音未落,突然只觉眼前一道刺眼亮光闪过,一抬头便见南诏王伸手拔出一旁的剑,剑尖直指隐呈咽喉。   “你别以为孤王当真不敢杀你!而今莲儿有天朝皇帝的宠爱,孤王心里最大的石头也算放下了,以后,孤王的莲儿再也不需要你的保护,孤王现在便取你性命!”言罢,举起长剑,狠狠一剑砍下。   “住手!”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南诏王与隐藏全都诧异地瞪大眼睛,回身望去,而就在隐呈回身的瞬间,一道身影便扑将而来,将他扶住,而自己则背对着南诏王砍下的长剑。   剑刃在距离蒙莲一寸处停下,身后,南诏王吓得脸色苍白,而随之站起的隐呈更是惊恐万分,低头去看蒙莲,却见她的脸上几乎不见血色,四目相对,隐呈心底骤然一凛,似是发现了一丝熟悉的光芒。   “公主……”   “父王!”蒙莲将隐呈护在身后,自己面对南诏王,神色凛然,“父皇这是要杀死孩儿的救命恩人吗?”   南诏王浓眉一蹙,喝道:“莲儿,你疯了,他是段家的人,你母后当年……”   “错了!”不等他说话,蒙莲就狠狠一跺脚打断了他,两行清泪顺颊而下,“错了,都错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闻言,南诏王一脸疑惑,隐呈却突然瞪大眼睛,一把抓住蒙莲的手臂,惊呼:“莲儿……”   “隐哥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母后藏在锦盒里的密函,你已经看到了,对不对……”蒙莲泪如雨下,拼命摇头,而后抬首看向南诏王,“父王,当年的事情,你们都弄错了,真相并非如你们所知……那日我随母后前往段府,母后携上了那队碧雕小人儿,父皇难道还不明白?母后那只是要找段叔叔为孩儿和隐哥哥定下亲事。那日母后刚到,段叔叔他们就将我和母后领到里屋。那日,真正不服削权之策的人是段氏门生,他们逼着段叔叔反了父王,可是段叔叔不愿,却是不想就在他们还未离去之时,我与母后到了段府……那日,段叔叔他们一直努力保护我和母后,可是双手难敌四拳,他们又怎么是那么多人的对手?最后是隐哥哥赶来救下了我,可是,可是母后……”   南诏王惊得瞪大眼睛看着蒙莲,良久方才声音颤抖道:“莲儿……我的莲儿,你……都记起来了?”   “父王……”蒙莲垂首擦去眼泪,声音哽咽,“孩儿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三百一十八】朝来寒雨晚来风      莲妃重病,又于兴华宫的观云阁上不慎失足坠下,伤了筋骨。   眼下清王中毒未解,皇后失了龙嗣,加上莲妃这一闹,宫中已然是人仰马翻。在外巡访民情的洵王被急召回京,泽王与十四王爷亦从旁协助。   庄福宫内一片沉寂,只偶尔有碗勺碰撞的声音传来。   贵太妃靠着床栏坐着,脸色苍白,眼角眉梢尽是舒展不开的浓浓愁云。床边一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正一勺一勺地给她喂汤药,而那女子自己的脸色也不是十分让人放心,面容憔悴,却还要强撑着笑脸迎人。   “咳咳……”   “衣凰……”又听得她垂首一阵轻咳,贵太妃终于忍不住太息一声,道:“你就别再为本宫担忧忙碌了,本宫这病……你治不了……”   “怎会?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得了,只要能找到病因所在,对症下药,必能药到病除。”   多时不出清宁宫门,衣凰今次这一出现,当真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除去多余、繁重的华服发饰,一身水色裙衫,外罩一件淡青色的长绒外衣,只在后面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以一株琼花发簪作饰,淡雅清幽,略施粉黛,面容隽秀,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弥漫在四周,让人心下一阵清爽。   众人只觉似乎又见到了数年前那个刁钻机灵的清尘郡主,清新俊逸,潇洒脱俗。   永德宫出来的人几乎都记得那日,小世子逸轩的画纸被风吹走,眼看着就要落进院子里的那一片莲花池内,便是衣凰掠身上前,三十来丈的莲花池,不过几个跃步,便将所有的纸页捡起,而后在对岸微微一点便反身折回,足尖点在莲叶上,轻盈灵动,如睡莲池中绽放。   而今,慕太后驾鹤西去,逸轩已不在永德宫,而清尘郡主亦不再是那个无忧无恼、遗世独立的清尘郡主,如今的她,是当朝国母,一朝之后,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皇后娘娘听闻贵太妃身体不适,多日食不下咽,急得不得了,早就有心前来探望贵太妃,只是前几日身子弱,下不得床,今日刚有些好转,便连忙赶来了……”   “青冉!”衣凰睨了她一眼,将她下面的话拦了回去,面容平和,回身对贵太妃浅笑道:“您也算是儿臣的母妃,儿臣怎能不心存担忧?儿臣知晓母妃心中所忧所扰,还望母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三哥那里儿臣已经派了人去,一旦有任何动静就会立刻向儿臣回禀,解毒的解药儿臣也在研制,很快就会有结果……”   “衣凰……”贵太妃突然一声哽咽,后面的话全都堵在喉间,垂首低泣,“你若是本宫的女儿,那该多好……如今,如今本宫的孩子……”   她哽了一下,停了停,目光凄冷地看着衣凰,满目哀伤,“这帝王家的孩子生来富贵,予取予求,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命运亦是如雨中浮萍,沉浮不定?楼姐姐的澄儿和涣儿,毓姐姐的洛儿,本宫的清儿和淽儿,还有儇妹妹的泠儿……一个个都未能躲得过……”   “人命虽本由己造,怎奈年华不堪任。福祸难测,大哥他们都是心善之人,在时与人和善,助人良多,便是去了,到了那个地方,也必是会受到善待。况且三哥现下一息尚存,儿臣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办法,您就无须记挂那么多,眼下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衣凰轻轻说来,语气轻缓,不急不躁,让众人不安的心情顿然缓和许多。   再看贵太妃,神色终于舒缓了些许,虽然依旧神色沉重,但眼中已不尽然是绝望伤痛之色,看向衣凰之时,带着些许希冀与期待,“衣凰,本宫就只能靠你了……本宫知道你大病初愈,本不该让你这般操劳,你就当,就当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自私了些,求求你,一定要治好清儿……他可是本宫仅存的希望……”   “衣凰,涵儿能娶你为妻,得你相助,实是涵儿之福啊……”   室内青烟袅袅,淡淡的清香溢满房间,闻之沁心凝神,让人心下渐渐平息宁和。   寂静许久。   “皇后娘娘……”一名宫人从外面匆匆入内,对着衣凰喊了一声,只见衣凰对着她作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看了一眼榻上终于入睡那人,起身轻轻出了寝殿。   “皇后娘娘真是厉害,贵太妃已经许久夜不能寐,多亏了皇后娘娘让贵太妃得意安稳入睡,休息一会儿。”伺候贵太妃的小丫头感激万分地看着衣凰,眼泪花花。   衣凰神色淡淡,摆摆手,而后转身看向那个来向她通报消息的宫人,走上前瞥了她一眼,那宫人即刻会意,随衣凰慢慢出了房间。   “衣主,清王府有变。”   衣凰隽眉微拧,问:“怎么?”   那宫人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交到衣凰手中,衣凰接过展开看了一眼,不由蹙眉,“在哪发现的?”   “青座主房间。”   衣凰神色骤然一怔,沉默半晌,而后微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有任何动静,即刻回禀。”   “是。”   见传话的宫人远去,青冉方才对方才与她说笑的庄福宫宫人笑了笑,出了门就看到衣凰脸色异样,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小姐……”   “回吧。”淡淡应了一声,衣凰抬脚朝着庄福宫的宫门走去。   “小姐,我们去哪里?”   “兴华宫。”   ……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低沉婉转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呵,莲妃好兴致,对中原的诗词学得也是很快,果真是聪颖万分。”   闻声,蒙莲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却忍不住浮上一抹清冷笑意,轻呵一声,应道:“皇后姐姐面前,妹妹怎敢称‘聪颖’二字?怕是都及不上皇后姐姐的一半。”   “是么?”衣凰走上前来,与蒙莲正面相对,目光触及她泛白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怜惜之色,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清王状况不妙,皇上正忙得不可开交,该是要晚点才能过来……”   “听闻先帝曾经大赞皇后姐姐‘清雅绝世,冰雪脱尘’,初见姐姐之时,妹妹确实觉得姐姐非同凡人,然却不知,姐姐的脱凡之处已至如此。”蒙莲缓缓开口,语气轻飘缓慢,不疾不徐,字里行间尽是薄凉之气。   她抬头,正色看着衣凰,看见衣凰始终清淡无波的神色,心底狠狠一动,“你……早就查出了真相是不是?你是故意让他亲口告诉我的,是不是?我失去记忆,我忘记的那些事情,你也全都早就查出来了,是不是?”   “睦莲……”   “是或不是?”   “是。”   蒙莲顿然沉默,两行清泪终于缓缓溢出眼眶,顺颊而下。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查当年母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害死的。你告诉我,当清宁宫的火光亮起的时候,站在我面前那人便是当年害死母后的罪魁祸首。我一直在等,等你的火光亮起,等那个人出现,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哽了哽,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说的没错,与其是你告诉我真想,倒不如他自己亲口告诉我来的好,如此,我才会记起当年的事情,才得以救下隐哥哥……”   “睦莲。”轻轻一声太息,衣凰取出一方丝帕交到蒙莲手中,“你身体不好,这两日便安心休息,剩下的事情……”   “无需。你放心,我蒙莲说过的话绝对算数,答应过你的事情也绝对不会食言。”   她神色坚决,不容拒绝,衣凰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相劝。   她所认识的蒙莲便是如她自己一般倔强的女子,说一不二,所以她知她,也明白蒙莲言出必行的性格。   宫中掌灯十分,兴华宫传来一声惊呼声,只是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夜晚依旧寂静。   时近除夕,天气越发冷冽,庆王府内,清王妃青鸾一身淡青色长裙,临窗而坐,晚风垂在身上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时不时地回身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人,忍不住又一阵心酸,泪眼婆娑。   下人进来换火烛时,看到她怔怔地坐着,忍不住取了件披风上前给她披上,她却似不曾察觉,直到那人叹息转身离开,她方才开口,声音却是沉冷万分:“让所有人都离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靠近这里半步。”   入府这么久,她几乎从未这般与下人说过话,这会儿听得她的声音,那下人不由得愣了愣,继而连连点头,“是,王妃……”   走出几步远之后,又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满眼疑惑。   不多会儿便听到众人离去的脚步声,待听得所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青鸾的脸色也彻底沉冷下来。   起身,走到苏夜清床边,拿起一旁水盆里的毛巾拧了拧水,给苏夜清擦了擦手和脸,淡淡道:“冬天夜寒,既然来了,何不进来看一看?”   话音刚落,便听得“呼”的一声,一道人影自后窗而入,稳稳落在青鸾身后。   来人全身都隐在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面容,只依稀凭着她的声音判断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怎会这样?”她刚进屋便对着青鸾质问,“你为什么让他变成……”   “让他变成这样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青鸾突然出声打断她,回身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敬还是恨,往日里那个清婉温和的清王妃早已不见,“若非是您步步紧逼,王爷也不至于此。”   “胡说!”来人一声低喝,“我处处都是为了他,为了我羯族复族,怎会是我害了他?”   却原来正是羯族的主上。   青鸾面不改色,眉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冷,侧身对着那主上,冷冷笑道:“您为了您的羯族,您的复族大业,已经害了多少人!您可知,自从王爷知道你的身份,知道您做的那些事情之后,就从未有过一日的安宁!王爷心善仁慈,而您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折磨王爷……”   “放肆!”主上怒斥一声,身形一闪便掠至青鸾身边,一抬手便掐住了青鸾的咽喉,“就算清王宠你爱你,却也容不得你这么与我说话!只要我想,一样随时可取了你的性命!” 【三百一十九】夜探清王解其毒      “主上,不可!”   见主上手上力度加大,青鸾脸色骤变,一道人影飞速闪入屋内,跃至主上身侧,伸手握住主上的手腕。   “主上,清王妃纵然出言不逊,也是因为爱极清王殿下,心中担忧清王安危,主上切不可伤了清王妃,否则待清王殿下醒来,定然不会原谅主上……”   听闻此言,主上面上怒色虽未曾褪去,手上的力度却渐渐减弱,而后松开手,一把将青鸾推开,青鸾一个不防,跌坐在床上。   “清王究竟怎么中毒的?”   “怎么会中毒?呵呵……”青鸾凄凄一笑,微微抬头看着安然躺着、一动不动的苏夜清,眼底伤痛之色越发明显,“那日你从城外回来,从清王府的密道出入时,被王爷觉察,彼时王爷怕我担心,未曾将此事告知于我,他本想凭自己的能力,劝您放手,怎奈您心意已决,全然不听。前些时日,更是将那歹毒的神羲带进城,意图借王爷之手加害皇上和皇后娘娘,王爷向来心善,连抬手打骂下人都不曾有过,您……您怎么狠得下心,让王爷去毒害他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王爷的亲兄弟……”   “糊涂!妇人之仁如何成大事?我这么做,全然是为了他……”   “您若当真是为了王爷,就该趁着现在尚未被人发觉,尽快收手!”青鸾突然回身冲她喊道,清泪湿面,“您知不知道,若非您苦苦相逼于王爷,王爷也不会出此下策,以身试毒!”   “你说什么?”主上闻言顿然一惊,凤眉紧蹙,“你是说清王他……他是自己服毒的……”   “没错,王爷自己服毒,为的就是要逼着你无法再用此毒害人,毕竟清王中毒非同小可。皇后娘娘精于医道,为了解清王之毒,定会想尽办法研制出解药,届时您的毒对皇上和皇后娘娘便没了威胁。”   闻言,主上身形一颤,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然那冷到剔骨的杀意却让人一阵阵心寒。   “不知好歹!”只听得她厉喝一声,一抬手狠狠一掌打在青鸾身上,青鸾猝不及防,被打中右肩,闷哼一声,连连踉跄好几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不想未及她倒下,那身影便又掠至身前,伸手便紧紧捏住青鸾的咽喉,将她抵在墙边,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   因为呼吸困难,青鸾脸色一阵阵潮红,一眼便可看出她痛苦万分。主上的武功究竟有多深尚且不知,但是既是能与苏夜涵交手而不败,显然是个高深的练家子。然,即便痛苦不已,青鸾却没有丝毫挣扎之意,只是任由主上渐渐收紧手,而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抽离。   越过主上的双肩,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苏夜清,青鸾心中一片酸楚。嘴角勾出一记惨淡笑容,她缓缓闭上眼睛,已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主上!”身边的黑衣女子一见,不由脸色一变,低喝一声,正要掠身上前,却见得主上用力一挥衣袖,宽大的袍袖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将她撞得连连后退好几步,而后跌坐在地上。   “清王便是因为你才会断然拒绝我,不愿按着我的意思做事,你非但没有照顾好他,却反倒害得他身中剧毒,你该死!”狠狠一用力,指间传来“咯咯”的声响。   青鸾该死,确实该死!是青鸾害得苏夜清中毒了,而她明明有解药,却无法给苏夜清服下,一旦苏夜清服下解药,衣凰与苏夜涵发觉事情的蹊跷,查了起来,到时候她的身份就会暴露。以她对苏夜涵的了解,他定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的大仇尚未得报,要做的事情也还未做完,她现在还不可以现身,不可以死!   蓦地,窗外一道人影闪过,“砰”的一声撞开门,闪身进了屋内,未及主上有所反应,便迅速掠身上前,手中短剑闪闪,直朝着主上刺来。   主上心惊,来人动作迅猛,她不得不放开青鸾,向后掠去,在那黑衣女子身旁停下脚步。   许是这边的吵闹声惊动了府中侍卫,门外接着传来一声厉喝声:“有刺客,保护王妃!”   院子里火光渐渐近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且来人人数众多,主上念一转,携起地上的黑衣女子转身越窗而去。   “王妃!”从外面进来的人看到跌倒在地的青鸾,不由得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不想,他们刚刚扶起青鸾,尚未及送回房间,就见一个下人匆匆跑来,小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闻之,众人皆惊。   清雅精致的卧房内,看着脸色异常、昏迷不醒的青鸾,衣凰神色沉冷万分,冷不防地回身,抬眸朝众人望去,所有人都惊惶地避开她的目光,不敢直视。   那样的眼神不怒而威,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暗暗心惊。早闻皇后娘娘与清王妃交情不错,如今清王妃受到如此伤害,怕是皇后娘娘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   “发生了何事?”就在众人心中暗暗琢磨之时,衣凰突然出声,打破沉寂,“清王府这两日守卫森严,怎的还会让刺客潜入,伤了清王妃?”   “皇后娘娘……”骁骑卫统领陆廷连忙扶剑而跪,“回禀皇后娘娘,这些时日骁骑卫众兄弟已是日夜警惕提防着,只是今夜来人武艺十分了得,卑职等人不是她的对手……”   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稍作犹豫,而后道:“方才众人冲进屋时,有一人追着刺客而去,那人所用武器是一对短剑,不知……”   他本想问“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识得”,然后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般询问皇后娘娘多有不妥,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衣凰略一沉吟,抬眼睨了青冉一眼,青冉即刻会意,快步离开。   衣凰又问道:“伺候清王妃的人呢?如此深更半夜,为何清王与清王妃屋外四周没有一个人守卫,连个下人都没有?”   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气,之前伺候青鸾的小丫头突然“扑通”一声跪地,声音颤抖道:“回禀皇后娘娘,晚间的时候奴婢前来给王妃屋里换火烛,是王妃自己下命令……命令奴婢不允许靠近这里,还要把所有人都调离……奴婢以为,以为王妃是想要与王爷单独待着……”   “糊涂!”话音未落,便听得衣凰一声低喝,“清王中毒未解,清王妃这几日精神状态一直不佳,本宫早已传了令来,必须要有人寸步不离地跟在身侧照顾,你怎会如此大意?”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   “罢了。”衣凰无力地摆摆手,不去看她,“好在清王妃没有性命之忧,本宫今次便不多计较,夜深了,你们该回的都回去吧。”   而后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轻声道:“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留下照顾好你们的王妃,本宫去看看清王。”   “是,奴婢遵命!”那小丫头感激不已,千恩万谢。   衣凰不再多看他们,起身抬脚出了房间,朝着苏夜清的房间而去。   陆廷紧跟着出来,小声问道:“敢问皇后娘娘,娘娘深夜到此,可是王爷的毒……有了解决的办法?”   稍稍侧身看了他一眼,衣凰没有答“是”或者“不是”,反问道:“若是本宫救不了清王,又是如何?”   “娘娘……”陆廷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去,“属下言出有错,属下的意思是……是……”   “莫不是有人让你见到了本宫,要这么问上一句?”   闻言,陆廷踌躇了片刻,微微抬起头偷偷瞄了衣凰一眼,不想衣凰正回身看他,触及那双冰冽冷眸,他吓得身上冷汗阵阵,连忙低下头去,慌神无主,顿了顿道:“不敢有瞒皇后娘娘,是……是贵太妃的意思……”   “呵!”衣凰不由轻呵一声,摇首道:“本宫还道是谁,原来是贵太妃。这也难怪,清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又怎会不担心?”而后她微微太息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交给陆廷,“你即刻带着本宫的令牌进宫去面见贵太妃,就说本宫已经找到了解除清王之毒的方法,让她老人家莫要再挂心担忧。”   “是。”陆廷接过令牌在手,缓缓退出房间。   夜寒,被外面的一吹,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清醒了些许,快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然而心里又有百般疑惑,不明皇后娘娘此举为何,为何要让他深夜入宫,她大可待解了清王的毒,明日再行告知于贵太妃,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既然皇后娘娘这般吩咐了,想必就有她的道理,身为臣下,就该尽心尽力去完成。   这么想着,陆廷用力摇了摇头,丢掉这些杂念,大步离去。 【三百二十】人心不良妖孽生      夜深,寂静无声。   乌云闭月,遮去那仅存的一丝光亮,院子里的骁骑卫分至各处岗哨守着,只留下一行四人和一个小丫头守着青鸾。   苏夜清房内,那道清丽的身影在床边缓缓移动,时而坐下时而起身,烛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朦胧而恍惚。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进了屋内,看见了衣凰却并未上前,只是在门旁停下脚步,一声不吭地等着。衣凰脸色凝重,满脸小心翼翼,目光紧盯着自己手中的金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屋内突然传来些微动静,青冉伸头一看,只见苏夜清突然坐起身,之前没有丝毫异样的脸色已然变得黑紫,俯身便是狠狠一阵呕吐,地上一滩黑血,依稀可见有些许血块。   衣凰片刻不敢大意,趁着他身体后仰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右手中金光闪闪,准确无误扎进胸前的几处大穴,后又轻轻一捏下巴,纤指轻弹便将药丸弹入他口中。   待做完这一切,眼看着苏夜清面上的抽搐渐渐平静下去,衣凰扶着他缓缓躺好,稍稍松了口气。   “小姐。”青冉二人走上前来,看了苏夜清一眼,低声问道:“清王殿下……怎么样了?”   “性命已无碍。”说话间接过青冉递来的杯盏,刚刚放到嘴边,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看向白蠡问道:“情况如何?可发现了什么?”   白蠡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嗓音道:“那人轻功极好,即便身边带了个人,行速也不见慢下,属下按着睦莲公主留下的暗号一路跟过去,可以确定的是,那人还没有发现睦莲公主的身份。”   衣凰微微点头:“没发现就好,但是还是不能大意,她既是能在宫里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么久,那就绝非寻常之人,她的忍耐与警觉亦非别人所能及,睦莲公主在她身边不能待太久,否则迟早会露出破绽……”说到这里,她垂眸思索片刻,再抬头时眼底的一丝疑惑已然不见,“白蠡,立刻带人找到她们现在的藏身之处,将她们分离开,睦莲公主必须尽快回到兴华宫,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去找睦莲公主。”   “是。”白蠡应声,没有丝毫含糊,转身隐在黑暗之中。   衣凰缓步走到门旁,抬首看着漆黑的夜空,嘴角挑出一抹冷魅笑意,青冉只觉那样的笑容像极了苏夜涵。   “该回来了。”低低的一声呢喃,青冉听得不清楚,下意识地脱口问了句:“小姐说什么?”   只是不等衣凰答她,一抬头便看到一道身影迅速掠来,正是受衣凰之命进宫给贵太妃传信的陆廷。待走近了些,只见他面色凝重,眼中有不可掩藏的疑惑。   “如此深夜,还要陆统领来回奔波传信,当真是辛苦陆统领了。”衣凰先他一步开口,语气淡淡,神情看不出深浅。   “回禀皇后娘娘……”陆廷有些犹豫,不敢抬头直视衣凰,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方才缓缓道:“卑职此行并未能到见贵太妃……”   纤眉顿然一挑,衣凰垂首道:“未能见到?”   “是……卑职赶到时,守夜的宫人说贵太妃早早就睡下了,卑职本想离开,可是却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再看贵太妃寝殿漆黑一片,想来这几日城中一直不太平,卑职担心贵太妃,所以便在走之前暗中留意了一下贵太妃的房间,结果……”   青冉瞥了他一眼,问道:“结果贵太妃不在?”   “是。”   二人都不说话,同时把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衣凰。衣凰神色始终平静无波,不见丝毫动静,似是全然没有觉察到二人注视的目光,沉吟良久,她方才缓缓道:“许是不巧,你去的时候贵太妃正好离开了房间。此事无需大惊小怪,也无需声张,若是没什么事儿,传了出去,不免会有损贵太妃名声。   听出话中之意,陆廷只淡淡点点头,全然没有丝毫多问和道破的意思,朝着苏夜清的房间看了一眼,躬身道:“既有皇后娘娘在此,卑职即可放心。如此之夜只怕还有小小之徒欲趁机发难,卑职这便去吩咐众兄弟,加紧防范。”   “去吧。”看着陆廷渐渐远去的背影,衣凰轻笑,又一个识趣之人。   “小姐……”青冉深有疑虑地瞥了一眼,“这个人……”   “放心吧,他是个聪明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都有分寸。”   看着她那自信轻松的笑容,青冉不禁暗自皱眉,“可是他毕竟的清王殿下的人,而贵太妃是清王的母妃……”   “可清王也是皇上的亲兄弟。”衣凰接过话,侧身睨了青冉一眼,“再者,这陆廷自己已经觉察了情况有所异常,否则他大可不必再擅自主张去查探一下贵太妃的房间。”   青冉顿然一怔,“这么说,他是……”   “咳咳……”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咳声,虽然很弱,几乎细不可闻,衣凰二人却听得清楚。   饶是衣凰神情再沉冷难测,此时也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转身走进屋内,看着昏睡中的苏夜清,终于松了口气。   苏夜清虽然尚未醒来,然听他的咳声,衣凰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已经减缓许多,手指微动,正在恢复知觉。   只是下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她的神情又变得冷酷寒魅。   “盯紧清王妃,一刻都不得离开你们的视线。”   青冉正色道:“是。”   衣凰缓缓踱步,目光朦胧,没有聚点,良久,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青冉听,徐徐道:“这么久了,是时候让沛儿回来了。”   轻缓徐迟的语气,淡若清风,青冉听了却忍不住心下一凛,抬眼看了衣凰一眼,重重点点头。   ……   咽喉被人紧紧掐住,呼吸越来越困难,可是她却不想有丝毫的挣扎。   身为凤衣宫青座座主,自小便接受师父的各种教导,十二岁时开始跟随衣凰身侧,她对凤衣宫的规矩自也是清楚得很,此次之事她为了一己之私,擅自做主将真相瞒下,终究没有告诉衣主衣凰。好在如今衣凰和苏夜涵都安然无恙,否则她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犯了凤衣宫的大忌。生死不过这一命,她只求衣凰能找出解毒的法子,解了苏夜清身上的毒,如此,即便她丢了性命,也毫无怨言了……   “王妃……”   耳畔有细微的声音,她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那一阵窒息,意识狠狠抽离,她依稀感觉到自己渐渐远离这个世界。可是为何,她还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声?   稍稍回想,似乎就在朦胧之间,她也曾听到衣凰的声音,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死么……   等等,衣凰!   从外面进来的小丫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丽人双目紧闭,不由暗暗叹息,搁下手中的盘子,正要起身离去,不想一抬头就看到青鸾豁然睁开眼睛,吓得她差点将手中的盘子扔了出去。   “王妃!”小丫头先是愣了愣,继而惊喜地叫出声,“王妃醒了……”   话刚出口就听得青鸾低喝一声:“闭嘴。”她昏睡了一段时间,刚醒来,还未曾进一口水,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小丫头被吓得噤声,呆呆站在床边,见青鸾勉强要起身,便连忙上前将她扶着坐起。   “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短暂瞬间,青鸾已经将思绪大致理了理,微微凝眉问道,透过半掩的窗子,隐约可见外面的天色略显昏暗,不是夜间,也不是大白天。“什么时辰了?”   “再过会儿就酉时了。”小丫头说着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青鸾,“昨天晚上府里潜进了刺客,差点害了王妃,幸好有皇后娘娘带人及时赶到,陆统领也听到了动静,连忙赶来,否则……”   青鸾的神色顿然沉下。   果真是她,她真的来过清王府!   “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不过皇后娘娘见到王妃被刺客所伤,盛怒不已,已经下令全城搜索刺客的行踪……啊对了,瞧奴婢这记性,这么大的事情差点就忘了跟王妃说……”   青鸾瞥了一眼慌里慌张的小丫头,心知此次她受伤,作为伺候她的贴身丫头却不在身边,定是被衣凰训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什么事儿?”   “昨天晚上皇后娘娘连夜赶来,正是因为找到了解王爷所中之毒的办法,娘娘她救下王妃安置好之后,便去为王爷解毒。今天一早奴婢去取换洗的衣物,看见王爷脸色已经大有好转……”   “当真?”青鸾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欣喜,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王爷现在……”   “娘娘派来送药的姐姐说,最多不出三天,王爷就能醒来。”   “三天……”青鸾深深吸气,对衣凰来说,三天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情。   “王妃……要不要去看看王爷?”   “暂时不必了,既然有皇后娘娘亲自出马,王爷定然会转危为安,现在就让王爷好生静养。”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敛去一众多余表情,她抬手稍稍理了理垂落的发缕,似是随意问道:“贵太妃那边……”   “哦,一大早府里就去了人给贵太妃娘娘传信儿,皇后娘娘也前往探望了贵太妃娘娘……”小丫头一边说一边把汤药倒进碗里,递到青鸾面前,“不过听闻昨天夜里宫里贵太妃做了噩梦,梦见宫中出了食人的妖孽,那妖孽吃了人之后,直接朝着兴华宫去了。贵太妃万般不放心,半夜冒着寒风前往探望莲妃,结果今日一早就发现受了风寒,现在正在宫中修养。”   “食人的妖孽……呵呵……”青鸾低声呢喃,嘴角是了然的嘲讽笑意,“是宫中有妖孽还是心中有妖孽呵……” 【三百二十一】归期安得信如潮      “王妃……”   青鸾摆摆手,将汤药一饮而尽,全然不顾苦涩,“莲妃可好?”   “都好。因着皇嗣一事儿,莲妃娘娘被罚禁足,这段时日倒也安生,再也不见她嚣张跋扈……”   话音未落,就听得青鸾冷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莲妃娘娘身份尊贵,是你可妄加评断的?”   小丫头一惊,呆呆地看着她,“我……”   “罢了。”见状,青鸾摆摆手,将药碗交给她,“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静一静。”   “可是……”小丫头接过药碗,踌躇着不敢离开,为难地看着青鸾,“可是让王妃一个人待着……”   青鸾侧身瞥了她一眼,淡笑着问道:“我明白了,你到外面守着吧。”   “是。”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去,青鸾嘴角泛起涩涩苦笑。   衣凰啊衣凰,看来我终究是瞒不住你的。又或许,你早已觉察一切,只是你默不作声,暗中寻探,逼着她自己露出马脚。甚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也是一早便知,否则又怎么会大半夜地前来为清王解毒?你我皆知,神曦此毒虽不容易解,但却不至于这么快就要了人命。   换言之,你昨夜连夜赶来为清王解毒,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侧耳倾听,屋外四下里都有暗中潜伏的侍卫,想来这也是衣凰的意思,一来,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该是要监视她了。   尽管那个人很聪明,心思缜密,严谨到了为了隐瞒身份,可以弃亲人于不顾的地步,可是如今看来,她依旧是输了一着,输给了衣凰。   眼下清王已经性命无忧,她也算放心了,至于衣凰会怎么做,怎么处置她,那也是衣凰找出幕后黑手之后的事情了……   掌灯时分,宫中各处宫灯高高挂起。   兴华宫一如既往的冷清,这段时日下来,宫里的宫人已然习惯了这种安静,都是各自安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莲妃虽然被禁足,但其间皇后娘娘和贵太妃都曾先后过来探望,是以宫中其他人也不曾怠慢过蒙莲,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那将红豆寄无聊?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入夜倩谁招……”   “你倒是有闲情,被禁足这么久,却还能这般若无其事。”黑暗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继而一道黑影从窗前闪过,逸进屋内。   “呵!不然要怎么做?”不用回身,蒙莲已然猜到来人的身份,“虽然被禁足在此,他倒是不曾亏待过我,该送来的东西一样不少,该来探望的人也是一个不落,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烛光虽暗,却能清晰地看清来人外形,只一眼便可认出,她正是羯族的主上。   “只不过害了龙嗣这事儿事关重大,即便我是南诏公主,而今却也是他的妃子,他不可能不罚不问,至少,要把外面的悠悠众口堵住。”   “悠悠众口……呵呵……”主上骤然冷笑出声,“他会在乎这些?他真的会在乎这些吗?哈哈……”   凄冷的笑声传入蒙莲耳中,隐约带着一丝沉痛,蒙莲闻之,忍不住狠狠皱眉。“夫人这是……”   “你虽为他的妃子,却对他全然不了解,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这个心坚硬如石、冷酷如冰的男人。”说话间,回身看向蒙莲,那眼神深沉异常,嘴角泛着诡谲的笑容,“即便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人,至今也是摸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能明白、能猜得到他心中所想,只可惜……”   明白了她话中所指,蒙莲接过话道:“这可惜,这个人是敌非友。”   冷笑一声,主上道:“没错,所以你要尽快取而代之,就算不能完全取代,至少,也要搅得他们关系不和,矛盾重重。苏夜涵少了衣凰为辅,便如同少了只胳膊。”   蒙莲垂首,思忖片刻,凝眉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慕衣凰的孩子已经没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决不可以食言。”   “你放心,只要你能助我除掉我们共同的敌人慕衣凰,控制住苏夜涵,这朝中势力便尽归我所有,届时出兵助你南诏夺得六诏魁首,一统六诏,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情。”   “这个好办,待这风头一过,我便……”   “不能再等了!”主上突然开口打断了蒙莲,“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以慕衣凰的聪明,再这么耗下去,我们迟早被她察觉。届时你我都是性命难保。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让苏夜涵取消禁足令,好让你可以自由活动。”   蒙莲深深吸气,想了半晌方才点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是最好。”黑色的斗篷下面传来轻轻的笑声,即使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想象得到那笑容的诡异。   她没看错人,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看错人。从她见到蒙莲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收拾的丫头,她那看似柔和天真温顺的眼底,满满的全都是野性,一种急切想要挣脱、做一匹脱缰野马的野性。而她出现的第二天就不负所望地上演了一场苦肉计,一步步将自己推上一宫之主莲妃的位置。   “我不会允许自己看错人,若是那样,我宁愿亲手毁了你。”嗓音阴沉低冷,加上寒夜冷风,蒙莲不由得感觉到身上一阵冷飕飕。   “钦天监测算,这几日有大雨,南诏王虽然留下了,但是一直这么拖下去可不是办法,于我、于你南诏都没好处,该怎么做,你自己好生想想……”   声音渐渐远去,蒙莲却无法平静。   她说得没错,天气的缘故,南诏王暂时改了行程,但是以南诏王的脾气,定然是等不了太久,她必须在南诏王离开之前,将一切事情全都解决。   双拳紧紧握住成拳,目光投向漆黑飘渺的夜空,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蓦地,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回身走到通向楼下的楼梯口,定定看了两眼,而后抬起脚大步垮下去……   寒风阵阵,若是钦天监所算无误,今夜便是落雨之时。   天大寒,风雨交加,只怕不日便会有雪降落,这个冬天极寒之时也快到了。   紫宸殿内一片肃静,沉寂无声,只偶尔听到火炉里传出一两声“噼啪”的声音。连安明手托青玉盘缓缓走来,将苏夜涵手边的杯盏换走,正欲躬身退下,突然只听微微一声“唔”。   “皇上。”连安明连忙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摆摆手,苏夜涵端起手边的杯盏,却迟迟没有送到嘴边,目光紧盯着面前案上的奏章,俊眉微蹙,“临近年关,四方各处却是这般不消停。”   连安明心下有底,今日一早关于六诏动乱的事儿就传进了宣政殿,而后苏夜涵与南诏王商谈许久,他虽不知谈了些什么,但是看二人的脸色便知,怕是情况不妙。   “钦天监所言,这场雨不会下得太久,待雨一停,南诏王便立刻动身返回,想来该是赶得上阻止这场乱子……”   “已经下雨了……”目光落在连安明微湿的肩上,苏夜涵神色微凝,连安明应声道:“是啊,突然就落下来了。”   呷了一小口茶,苏夜涵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见状,连安明忙跟上前问道:“外面风大雨大,夜寒,皇上还是早些歇着吧。”   苏夜涵略一沉吟,正欲答话,一抬头就看到雨中一道身影正急匆匆赶来,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待那人走近了,看清了面容,不由微微拧眉。   “皇上……”来人兴华宫的宫人,如此深夜冒雨前来,定是兴华宫又出了什么事儿。   连安明看了一眼苏夜涵,出声道:“发生了何事?慢慢说来。”   “皇上,莲妃娘娘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了一跤……”   苏夜涵浓眉一皱,沉声问道:“伤了没有?”   那宫人战战兢兢答道:“外伤倒是不严重,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若是得空,还是亲自移步前往看看连妃娘娘吧,娘娘她……”   连安明偷偷瞥了苏夜涵一眼,建他脸色沉凝,心中忍不住低叹。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才刚刚有了些缓和,莲妃娘娘那边又出了状况。   人心不宁夜不静。   兴华宫内一片混乱,却也只是无声的忙乱,只见一群宫人忙忙碌碌,端进送出,却是人人垂首,默不作声。此时此刻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出错,会不慎惹了两位主子中的一个,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说。   直到远远地看到那道玄黄身影快步走来,才惊惶地退到一旁跪下行礼,不想礼未毕,那人已经从身边擦过。   守在寝室门外的几人见了苏夜涵都愣了愣,刚想行礼就被苏夜涵挥手挡开,径自撩开厚重的垂帘,只是刚刚一走进去,就怔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不曾落在榻上躺着的蒙莲身上,倒是定定地看着坐在床边的那人身上。   良久,他轻轻开口:“你怎会在此?”   衣凰脸色沉静,嗓音冷清淡然,起身行了礼,而后坐下一边轻轻揉捏着蒙莲的手臂,一边缓缓道:“雨夜风大,心中有些不安,本想去看望皇上,不想半路上遇上兴华宫的宫人。得知莲妃受伤,大半夜的太医不好找,臣妾便过来看看……”说着顿了顿,又回身瞥了苏夜涵一眼,眼神异常,“索性臣妾来得及时,总算是将皇上的孩子保住了。”   闻言,随苏夜涵一道来的连安明和邵寅几人全都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了看苏夜涵,再看看衣凰,而后又看了看莲妃,有些哭笑不得。   皇后娘娘的孩子因为莲妃而没了,不想这没多久,莲妃倒有了身孕,怀了龙嗣。对于皇室子孙沿袭,这固然是好事,可是于衣凰和苏夜涵而言,只怕……   “多久的事?”   “一个多月。”   衣凰神色淡然冷静异常,似乎这事儿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她不过是个看病治病的医者,不带丝毫的个人情绪。   可是,越是这般,邵寅几人看了,心中便越发担忧。他们认识衣凰已久,即便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但是却多少了解些她的脾气,她和苏夜涵都一样,事情越严重就越冷静。   苏夜涵目光不离衣凰,沉默须臾,问道:“可有其他摔伤?”   “只有些微擦伤,涂点药就好。只是……”垂首看了看脸色虚弱的蒙莲,衣凰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只是对腹中孩子有些影响,臣妾只是暂时保住了这个孩子,后续调养最为重要,若是调养的不好……”   她没有把话说完,在场众人却都已明白她话中意思。   沉寂,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蒙莲脸色有些痛苦,眼中的担忧众人看得清楚。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孩子,更有可能是扭转她先下处境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筹码。六诏之战在即,若是她能保住这个孩子,诞下天朝皇长子,想要天朝出兵助南诏一臂之力统一六诏,不过是轻而易举。   雨点敲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雨势渐大。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都只觉三人同在的氛围极为怪异,许是感觉到了这些,衣凰轻轻放下蒙莲的手,站起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夜既已深,臣妾就不打扰莲妃休息了,臣妾先行告辞。”   苏夜涵定定看她片刻,沉声应道:“好。”顿了顿又道:“朕留下陪陪莲妃,邵寅,护送皇后回宫。”   “是。”   “不用了。”不想衣凰断然回绝,冷然眸色从苏夜涵面上一带而过,“臣妾自己回去就好,无需这般劳师动众。”   言罢,抬脚朝着门外走去,与苏夜涵擦肩而过之时,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邵寅几人同时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衣凰,看到那道身影迈着坚定而倔强的步子缓缓走进雨中,脚步沉稳,目不斜视,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识的那个性格鬼灵、脾气倔强如斯的清尘郡主。   可是他们也都知道,也都看得出,如今的清尘郡主,步伐已沉,心更沉。   “噼啪——”   突来的强风将窗户吹开,吹动窗子来回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一道黑影从窗下一闪而过,本就未熟睡的沛儿被风吹窗子的声音吵醒了,这会儿警觉地突然坐起身,低喝一声:“什么人?”   “是我。”窗外传来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闻之,沛儿一愣,连忙起身来到窗前,与外面的人隔着一扇窗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通知你一声,可以准备行动了。”   沛儿蓦地一惊,“已经确认幕后那人身份了?”   “多亏了你在这边得到的消息,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快就确定她的身份,至于究竟是不是她,最迟不过明天夜里就会有结果。” 【三百二十二】思君佳人双双至      紧了紧外衣,打了个喷嚏,“那我先行回去了,你自己做好准备。记住,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伤了自己。”   “放心吧。”沛儿心头一暖,继而又是一阵担忧,“我无碍,重要的是小姐,你和青芒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决不可让小姐再受一丝一毫伤害。”   青冉点点头,转身步入雨中,很快就隐匿黑夜中。   走出好几步之后,她突然心下没由来的一紧,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向沛儿看去,透过雨帘,借着朦胧的宫灯,依稀见她仍旧站在窗前,似要目送着她离开。   青冉心底顿然一暖,冬日雨夜里的寒意被驱散大半,冲她点头一笑,这才大步离去。   凌晨时分,雨势渐收,只是路上的雨水还残留些许。   前些日子听说距京百里的临水镇发现了可疑异族之人的踪迹,最近嘉煜帝一直在考虑该遣派何人前往探查。   早饭时,衣凰便收到青冉从外面得到的消息,倒是昨天洵王刚外出办事回来,今日一早便又接着苏夜涵的命令,去了临水镇。   闻悉,衣凰用膳的动作丝毫不停,只是越发觉得饭菜嚼在嘴里不是滋味,加之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匆匆吃了些就让宫人将饭菜撤走了。   不想早饭刚过,红嫣便到了门前。   “我还在想,你若是再不来找我,我就要去找你了。”看着红嫣略有冷清的神色,衣凰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着,微微挑眉去看红嫣,果见她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   随意一笑,红嫣摇头道:“我就知道我的任何心思都瞒不住你,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除了师父就只有你了。”   顿了顿,她见衣凰不说话,只是深有其意地看着她,红嫣终于忍不住清呵一声,叹息道:“罢了……其实你就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你,所以才这般不急不忙,只怕我来找你所为何事,你也早已明了。”   衣凰点头,将冒着热气的杯盏推到她面前,“你与逸莳向来是形影不离,今日竟舍得将他一人留于府中,独身前来找我,本就很难得。加之洵王今日一早刚刚离去,你来找我,除了为了洵王之事,还能是什么?”   红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尽然。”   起身,转身朝着兴华宫的方向站着,红嫣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杀意,看得衣凰稍稍一惊。自从她嫁入洵王府,成为逸莳的养母,终日与逸莳做伴,尖酸刁钻的心性早已消磨不见,这几年衣凰只见她的温柔可亲,却再难得见她露出这般的神色。   那种对于兴华宫的敌视与杀意,让衣凰见之欣喜又心酸。   “听说兴华宫那位有了身孕……”语气凄冷之中带着一丝嘲讽,“十三弟府中那位也是一帆风顺,却是为何,偏偏独你的……”   “红嫣。”衣凰骤然出声打断她,“人各有命,无需多言。”   “可是小姐,我……”她已多时不曾这般称呼衣凰,此时这刚一开口就突然哽住了。   可是衣凰明白,她不仅仅是为着这一声称呼,她知道红嫣憋在心里的苦楚于委屈,为她自己委屈,也为衣凰委屈。   站起,缓缓走近红嫣,而后伸手将她抱住,轻拍着她的背,衣凰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方才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   红嫣不答,衣凰却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看不到红嫣的表情,却能隐约感觉到肩头渐渐温热,一片潮湿。   那是无声的落泪,那是红嫣在落泪。   一向倔强如斯、坚强如斯的红嫣,她哭了。   如愿嫁入洵王府,如愿成为洵王妃,可那又如何?始终,她都没有得到那个男人的心。即便是偶尔的一丝温柔,一丝关切,也不见得就是出自真心,抑或,有报恩之心,却无动情之意,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这个男人,他的心比冰块还要冷硬,冰块尚有融化之时,可是于他而言,这却变成遥遥无期。   无声的落泪渐渐转为低沉的抽泣,她的双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衣凰不语,只是将她紧紧抱住。   良久,红嫣终于缓缓放开衣凰,眼角的泪痕尚未干掉,目光定定地看着院子里那一园在残菊掩映下的白梅,“当初你以御医盛寅急于求得而不明情况就一头扑入,结果差点丢了自己性命之事为例,想要劝阻我,怎奈我心意已决,没有丝毫动摇。而今,倒是真的应了你当初所言……”   “你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境况。”语气清淡,衣凰轻轻一声太息。   “早已料到……可是明知如此,却依旧甘愿飞蛾扑火,甘之如饴。”红嫣回身看着衣凰,清隽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眸底一片清冷,微光闪烁,“你知不知道,有些人你只要看一眼,只要认定了,任他是救世神佛还是灭世阎罗,你都不愿放手,不会退缩……只想着能守在他身边,那就一切都好。”   而今那个人正介于神佛与阎罗之间,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她却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不论任何结果,她都会一直陪着他,一直陪着,直到生命终止,干涸。   她的心思衣凰又岂会不懂?从小到大,她一直跟随衣凰身侧,衣凰之性情、喜好她都了解甚深,而她的一切衣凰亦是了如指掌。她是那般倔强的人,认定了,若是得不到便绝不会罢手。正因如此,当初衣凰才没有极力阻止这场从来没有半丝欣喜之气的姻缘。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么多年,你可有看透分毫?”   “失之我命?”红嫣巧笑,不摇头也不点头,似是默认,“小姐何时也成了认命之人?”   衣凰微笑,沉吟片刻,“不是认命,而是要认清命运。看不清摸不透,又如何与之相争?”   闻言,红嫣不由怔然,呆呆地看了衣凰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二人就这般面对面站立,相视须臾,红嫣骤然一笑,对衣凰欠身行了礼。   “我明白了。”   心中酸楚未去,却稍稍释然。   走出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回身对衣凰道:“毓后失踪至今,洵王一直受命在外,虽略有担忧毓后境况,却并未见有恼怒、焦急之意。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相信此次之事,王爷定会全力配合你和皇上,就算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毓后,王爷也不会轻举妄动。”   闻言,衣凰浅浅一笑。   “你放心,洵王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做事心中自有思量。”   远远地看见那道身影走近,不过数月未见,衣凰却觉已隔时太久。   去年从北疆归来之后,她几乎一直都待在洵王府,与苏夜泽成婚之后,她便又一直待在泽王府内,尤其是在有了身孕之后,更加是足不出户。   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衣凰眼底闪过一丝柔和,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段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想起那个未曾见到这个人世就不幸离去的孩子。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第一个孩子,可是她却没能保护好他。   那种锥心之痛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可她却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痛苦。亲者痛,仇者快。她又岂能让那人得逞?她要让别人看到她的笑脸,看到她的坚强。   “你身子多有不便,无须多礼。”烟眉微扬,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清浅笑意,伸出手去,却并未及段芊翩身侧。看着段芊翩起身,她指了指身侧的座椅道:“泽王妃怕凉,再给加个垫子来。”   “是。”   段芊翩感激地看了衣凰一眼,只觉已许久不见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却依旧是那般温润、安稳,每每见到衣凰,都会让她原本不安的心情突然沉静下来,而同样也会让她镇定淡然的情绪突然泛起一阵波纹,尤其是在那样的时候……   “泽王妃请坐。”   段芊翩想得有些出神,未曾注意到取垫子的宫人已经回来了。一抬头迎上衣凰带着浅淡笑意的清眸,忍不住心下一凛,在身侧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落座。   半晌,她才轻轻开口道:“多时不见皇后娘娘,娘娘身体可好?”   衣凰点头,“本宫一切安好,只是这段时日可算是辛苦了泽王妃。”   她说着目光下滑,从段芊翩的脸上滑到腹上。   段芊翩低头咬了咬嘴唇,暗骂自己嘴拙。来之前她就在心里想了千万遍,见到衣凰之后要说些什么,才不至于让衣凰想起孩子,想起伤心之事。不想她第一句话就触动了衣凰的心事。   也许,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一个提醒,一个大大的提醒。   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再遮掩。与红嫣一样,她不由得朝着兴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世间的变化当真是快如流水。一年之前,我尚且不知自己会身归何处,二那个人亦可为了你,于抬手挥袖间重创阿史那琅峫,打败突厥大军,只因为那个人伤了你。可转眼间,我将为人母,而你……”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便又改口道:“而他,也即将为人父,却不是你孩子的父亲。”   衣凰脸色微变,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她惯有的静敛。   她淡淡一笑,这一笑倒是出乎了段芊翩的意料,然转念一笑,段芊翩又不觉奇怪。   因为,这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慕衣凰。   “十三也离府外出了?”   段芊翩微微一愣,“你知道了?”抿了抿嘴,她又道:“听说,今日一早,洵王也突然接到皇上的旨意,出城去了。”   “没错,洵王妃刚从本宫这里离去不久。”   “洵王妃……”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想来,四嫂当真是太过关心四哥,也难怪,四哥昨日刚回,今日便又……”   她说着抬头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正水眸含笑地凝视她,“你不也是么?”   段芊翩不答,眼底的担忧之色却越发明显,不论是为了谁,至少这一刻,衣凰看得出她的心很不安。   “你放心吧,十三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皇上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十三。眼下又近年关,皇上分派给十三的多半是些简易小事,你无须挂心。”   听衣凰这一说,段芊翩烦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惊呼声打断。   “皇后娘娘,不好了……清王、清王殿下他……”   蓦地起身,衣凰凤眸收紧,看着他沉声问道:“清王怎么了?”   “清王殿下突然口吐黑血,吓坏了清王妃……”   衣凰隽眉顿然皱紧,段芊翩的脸色也突然间变得苍白,以及疑惑万分。怎会如此?衣凰不是连夜赶去为清王解毒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眼下也非思虑太多的时候,衣凰片刻不犹豫,转身瞥了青冉一眼,喝道:“备马车。”   “我随娘娘一道去。”段芊翩突然出声。   衣凰凝眉看了她一眼,略有犹豫,“清王殿下本是中毒,怕是有余毒未清,你……”   “不碍事。”段芊翩讪讪一笑,“清王殿下是泽王的亲兄弟,清王有事儿,泽王本该到场。如今王爷不在府中,理应由我代劳。”   衣凰略一沉吟,而后点点头,“即使如此,你便随本宫走一趟。”   事情紧急,人命关天。衣凰不敢耽搁,却又怕路途颠簸,伤了段芊翩,只得另外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让车夫放慢了速度,跟在自己的马车后面,朝着清王府而去。   坐在马车里,车速慢了点,段芊翩心里却有莫名的烦躁和不安,本想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但一想他是受了皇后娘娘之命,怕是催了也没用。加之衣凰本意也是为了她和她腹中胎儿好,若是孩子有点滴闪失,只怕对谁都不好交代。   如此想着,她便又安下心,靠着身后软软的靠背,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不出一声。   她相信,一直以来都很相信衣凰,相信她有能耐、有办法治好清王。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人有种不得不信的冲动。   锦玉阁初见,衣凰一袭白衣,她误认为衣凰是男子,那番清俊英气让她中陡然一动,而当苏夜泽故意扯去她束发的玉冠,那番丝毫不输于男子的女子卓然风姿,竟让同身为女儿家的她顿然当场愧然,恼羞。   她知道,她赌气、她铁了心地想要得到那枚玉茗扇坠,并非她当真十分喜欢,而只是为了争一口气。那日在场的三名男子,九王爷苏夜涣、十三王爷苏夜泽以及当朝辅国大将冉嵘,三人无一不是令无数女子倾慕不已的男子,然而这三人在衣凰面前,却显得那般谦逊、礼让,而更多的是对衣凰的折服。   在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这个似是翩然独立于世外的女子。   一直以来,段芊翩身侧都不缺追求的男子,然而却是直到她遇见衣凰的那日,看到三人在看向衣凰时,那眼眸中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惊羡和灼眼光芒,她这才发觉,究竟是哪里不同。   真正的关键不在于你让多少人折服,而在于,为你折服的,是哪些人。 【三百二十三】万般皆错已成魔   缓步踏进逐鹿轩,尚未进门就听到一阵轻轻的低泣,声音低微却压抑着难掩的悲痛。进屋一看,真是清王妃青鸾。   坐在床边,看着苏夜清异样的脸色,衣凰凤眸紧蹙,听到身后段芊翩行礼的声音,也未曾回头去看一眼。她在沉吟,在思考,而这般神色显然是遇到了让她为难、感觉棘手的事情。   “三嫂莫急,有娘娘在,三哥必会无碍。”眼看着青鸾哭得梨花带雨,人见人怜,段芊翩心下一软,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肩,轻声安慰着。   而后她抬眸看了衣凰一眼,似是询问。衣凰垂眸,轻轻太息,“毒素在体内停留时间太久,未能彻底清除。眼下就只有宫中冰藏的那株雪莲可用,然而……”   青鸾和段芊翩几乎同时问出声:“然而什么?”   睨了两人一眼,衣凰起身缓缓踱步,沉声道:“然而莲妃眼下腹中孩儿难保,需好生调养滋补,而那株雪莲亦是她保住这个孩子的关键……”   蓦然转身,目光凛凛地扫过二人脸庞,“换言之,清王或是皇嗣,怕是只能救一个。”   事情紧急,莫说这冰山雪莲不易寻来,便是寻来了,他二人又有谁是可以等到那个时候的?   嘉煜帝登位至今,一个孩子都没有,皇嗣堪忧,然清王是皇上的亲兄弟,又岂有不救之理?如此,嘉煜帝便会是不顾手足情谊之人,何以服众人,服天下?   此事,进退两难,救谁都是对,救谁也都是错。   缓缓瘫坐在床边,青鸾似乎全身的力气被抽离,面目无神。她最后的希望已经被打碎,突然就失去了支撑她的力量。   任谁都能想得到,嘉煜帝对莲妃这个孩子的重视,任谁也别想再夺走他的第二个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保住那个孩子,换言之,眼下就只能舍一得一。   而清王,无疑会成为被舍弃的那个。   段芊翩扶着青鸾的双手竟也不知不觉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轻咳了两声,这才出声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衣凰答得果断而干脆,段芊翩刚刚面上一喜,就听她继续道:“找到凶手,让他交出解‘神曦’之毒的解药。”   蓦然间,段芊翩刚刚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   莫说解药,就连凶手如今都找不到,又何谈解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一道静敛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段芊翩却浑然不觉。她在想,在想除了那朵雪莲之外,还有什么能救苏夜清的办法。   良久,她悄悄舒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风吹动枯枝残叶,从大街小巷的缝隙里走过,奔着城外而去。临近年关,原本应该热闹的兹洛城却并不热闹,反倒有一丝苍凉之气。国事未定,边关未稳,皇城中便也安定不来。   她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再穿上这身夜行衣,自从她嫁为他的妻子,她就再也没有碰过。   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拿起它,穿上它。这件衣服总是会给她带来灾难,带着她去做她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即便她并非善类,即使她不是个会悲天悯人、怜惜苍生之人,可是这么久以来,待在这些人的身边,她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变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手持回风鞭、喝令数百杀人死士的公主,再也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杀人如麻的九涯。   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改变,就好像,她已经许久不用鞭子,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她的鞭子还在衣凰手中。   崇仁二十三年秋,那晚衣凰自清王府赴宴归来,途中遇袭,来人正是她九涯。那一次的正面交锋,让她对慕衣凰这个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衣凰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势,紧紧压迫着她。   自那时起她便知,这般正面相对,她绝对不会是衣凰的对手,唯一的可能便是迂回、智取……   身后地上的枯叶突然急速颤动,风骤急,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声。   “你来干什么?”   身后一声呵斥声,九涯回身,一抹黑影在眼前盘旋落下,点地无声,眸中满是怒色,紧盯着九涯不放。   “姑姑……”见着这般眼神,九涯只觉心中一阵酸楚,正欲要上前一步,走近她一些,却听主上突然低喝到:“回去!”   九涯不依,连连摇头,“姑姑……想来清王余毒复发之事姑姑你有所耳闻,是救手足还是骨肉,只怕他们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姑姑就忍心看着清王毒发而坐视不理吗?”   闻言,主上那冷酷坚决的神色不由稍稍一缓,然只消片刻,她便又恢复了冷漠,“那又如何?谁让他的骨子里留着一半我羯族的血?身为羯族后人,理当为了我羯族复兴大业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姑姑!”九涯突然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被她称作“姑姑”的人,只觉这一瞬间,这个人太过陌生,陌生得她几乎要不认识。   “羯族复兴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放肆!”轻轻一言却顿然激怒了主上,她突然抬起手,犹豫良久却始终没有下的去手,“我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苟活了三百年,三百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等着复兴的那一天,不就是等着我们取来冉氏和苏氏的人头来祭拜他们的那一天吗?”   “姑姑,你该醒了!姑姑可知当年冉闵为何灭我羯族?那是因为……因为我们错了,我们抢掠屠戮,欺行霸市,攻城夺地,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无论人畜无一生还……姑姑……难道是忘了吗?”   当年的羯族何其雄壮?族中勇士个个骁勇善战,战场上以一当十,然,有何尝不是因为这种强大,而使得他们失去了自我,忘记了他们最初的愿望:为族人寻得一片净土乐园,安稳生活。   可是,当他们寻求的安稳如此轻松便来临,更对更高的要求也随之而来。欲望,终究吞噬了他们最初、最纯洁的本性。   主上沉默,而后抬头扫了九涯一眼,沉声道:“你无须多言。无论羯族如何,都是我们的祖辈,祖辈传下来的使命,后辈就应该去完成,哪怕是错了,也要错下去。”   “何必如此?”九涯一声凄厉追问。   何必如此?是啊,何必?何必为此搭上自己的一生,何必为此不惜搭上自己亲人的性命?可是那又如何,从她生来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她注定要为此献上一切。   有些人注定是要双手沾满鲜血,杀人如麻,而九涯,羯族仅存的王族继承人,她的使命就是等着羯族复兴那一刻,以澄澈干净的灵魂与双手继承下羯族的一切。   “你现在身子弱,更不宜在外面走动,天色太暗,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怕是不好交待,速速回去。”主上最后一声喝令九涯,而后自己朝着清王府的方向走去。   怎奈九涯铁了心似的,断然不愿自己回去,皱眉道:“姑姑这是去哪里?”   “我去救清王。”   “当真?”九涯顿然一喜,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她的姑姑她了解,之前对待那些被俘的弃子,她的处理方式向来只有一种。   “姑姑,我随你一道去。”   主上不言,亦不阻止。   她早已从九涯的情绪变化中看出了她的心思。默默一声冷笑,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那种十恶不赦的恶魔了吗?   越靠近清王府,却显得越发冷清寂静。仿佛就在今夜,所有一切活着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被遣散去了,远离了清王府四周。   自从苏夜清中毒至今,清王府内一直都是氛围沉重,好不容易皇后娘娘连夜赶来为清王解毒,而今却又余毒复发,情况尤甚之前。   一盆清水,一方丝帕。拧干丝帕的水,轻轻擦拭着额头、脸颊、下巴、手臂,然后是手背……青鸾的动作始终都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安睡中的苏夜清。   隽容玉面,淡抹脂粉,锦衣在身,倾国倾城。   屋外寒风吹云闭月皆与她无关,此时此刻,她所在乎的、所放在心上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子,尽管现在他双目紧闭,不曾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那个,清王清和寡欲,不喜争斗,只愿有她、有儿女伴身旁。那年衣凰初临清王府,与她谈起紫薇帝星之事,道清王命中无此命,她没有丝毫不悦,却反倒隐隐有些欣喜,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清王会卷入这皇位争斗中。   可是如今,苏夜清所卷入的,已然不是简单的皇位争夺。   外面传来轻微的声响,青鸾置若罔闻,不予理会,嘴角勾出一抹凄清笑容。   “王爷放心,就算皇上当真救不了你,青鸾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青鸾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以免长路漫漫,王爷一个人走得孤单、辛苦。”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森的声音问道:“何路漫漫?”   青鸾看都不看她一眼,凄笑道:“黄泉路。”   “哼……黄泉路?你想让清王陪你一起走黄泉路?”   “想或不想,又岂是我能说了算的?难道,您想要出手救王爷不成?”青鸾嗓音冷冽,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突然侧身看向说话之人,却正是主上和九涯。   主上冷笑:“我如何救他?”   “如何救?呵呵……”青鸾的目光从九涯身上一带而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毒是您带进中原带进皇城的,解药自然也是你才能有。”   “我倒是好奇,慕衣凰不是已经找到解药的方子,为清王解毒了吗?怎么还会有余毒未清?”身形一闪,说话间人已经移至床畔,伸手聊起半垂的帘帐。   目光甫一触及那张清瘦的面容,她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心疼。青鸾将苏夜清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略带敌意地紧盯着主上,沉声道:“你还想怎么?王爷他已经这样了,能不能活过明天尚且未知,难道您还想要亲手送走王爷?”   “住口!”主上突然一声厉喝,狠狠瞪了青鸾一眼。   青鸾丝毫不为所惧,直迎上她的凌厉目光,满脸嘲讽笑意,“何故如此?毒是您自己带来的,是您亲手交给王爷的,到头来,您还是要责怪别人吗?”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她眼眶中低落,打在苏夜清的手背上,久久不曾破碎。   青鸾用力咬着嘴唇,许久,她终于沉沉一叹,“虎毒尚且不食子,您又是如何能狠得下这份心,眼看着王爷命垂一线,却这般无动于衷,母妃?” 【三百二十四】若教眼底无仇恨   身侧,九涯闻言大吃一惊,裸露在外的一双眼中满是惊讶之色,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青鸾一记冷眼扫来,又顿然停下脚步。   “呵!母妃……”主上轻笑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夜清身上未曾离开分毫,眸色由凌厉渐渐转为淡然、凄厉。   “亏得你还叫我一声‘母妃’,你可知,自从清王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没有……”她话音一顿,伸手探上苏夜清的手腕,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和嘴巴,突然回身目光凛凛地看着青鸾,“清儿体内的‘神曦’之毒明明已经……”   她本欲说“已经清除干净,只需好生调养些时日”,然话未说完便觉察到有些不对。   屋内氛围突然变得压抑无比,三人都感觉得到那是来自屋外的气势与浓重的杀气,那般的杀伐之意太重,犀利如鹰,猛烈如虎,让屋内之人顿感无所遁逃。   呵!哈哈!   主上突然仰天朗声一笑,千算万算,为何独独就输在了这一着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屋外那道嗓音清越飘然,几乎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又似是无处不在,在逐鹿轩里、这间屋子里来回飘荡,回响久久。   “果然是你么?”主上清冷一笑,面上不见丝毫慌张之意,“那么多人听到你这好比追魂夺命的声音,都觉是已到末路。尔烟如是,千亦如是,傅田如是,毓后……亦如是。”   “今日,终于轮到我了?”   她转身看向缓缓打开的门,看见那道缓缓入内的莲色身影,她的眼底竟没有露出一丝仇恨、狠毒之色。   对这个人,她恨不了也狠不了。   无论她是那个在麟德殿内,以大胆、机智、灵敏逼退高丽使者的八岁孩童,还是如今这个身为一朝之后,抬手挥袖间有翻云覆雨之能的清尘郡主。   她始终是一个独特的存在,独特到只要她在,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阻止得了她。   无论生死。   “母妃。”   再清淡不过的一声称呼,却让主上顿然如被针扎,打了个激灵。   睁开眼睛,出乎她的意料,站在她面前的并非身着龙袍、华服的两人,只一眼看去,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以为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睿晟帝尚在,他二人一个是淡泊幽雅的七王爷,一个是鬼灵聪颖的清尘郡主。   青衣白衫,风吹衣袂翻飞,那么多次,她都误以为这两个孩子乃是天赐之子,他们不该属于这纷乱吵扰的俗世。   “你们称我一声‘母妃’,我感激万分,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宽大的斗篷下,嘴角勾出一抹无奈冷笑。   突然间,她身形晃动,近了青鸾身侧,一伸手便探上青鸾喉咙,另一只手抓住了青鸾的手腕。   屋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最柔弱的青鸾自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却不想,青鸾被她抓住的手突然一缩,用力一滑,身体向下一沉,竟是轻松地挣脱了她的钳制。而青鸾的身体似是柔若无骨,贴着地面几个旋转,在起身时,人已经落在衣凰身侧。   “你……”这一点显然出乎了主上的意料,她早知青鸾会武功,但却不知她是个深藏的练家子。方才青鸾挣脱她时那股强劲的力道与气势,显然决非一两日所能成。   断断续续、时而凌乱时而整齐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渐渐而来,听此声音,主上眸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她突然朗声一笑,道:“看来,你们早已是有备而来。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说罢,她缓缓除去披在身上的宽大斗篷与面纱,再回身时,一张温润随和的面容展现在众人眼前。   饶是所有人都早已心中有底,然得见她真颜,众人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人赫然正是昔日以端庄淑德而深受睿晟帝之心的德妃娘娘,而今的贵太妃,三王爷清王殿下的母妃,吕婕。   相视一眼,无言,却似已经看懂了彼此的心思。   看着这个站在自己身侧的青衫男子,原来这么久,无论何时何地,当她需要的时候,这道身影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再看了看对面那个容颜如初的德妃娘娘,衣凰心中没由来地狠狠一痛。   最终,伤害自己最深的,竟真的是身边亲近之人么?   “看来我走不掉了。”吕婕垂首淡淡一笑,却丝毫没有惊慌之意。   冷眸微凝,他不用回头,却能猜得到该来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微微开口,冷声道:“那要看您是要往哪儿走。”   吕婕挑眉笑道:“既是走不了,自然是哪也不去。”   衣凰微微蹙眉,稍作犹豫,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想大家都不需要挑明太多,我只想问三个问题,只要您能回答我这三个问题,那我想,这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也都明了了。”   吕婕没有出声,却以眼神示意衣凰问下去。   衣凰问道:“其一,您与和贺琏是何关系?其二,毓后五次三番被人嫁祸,真正的凶手与您又是何关系?其三……”   她突然顿了顿,不由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面色淡然,猜到她要问什么,便冲她微微点头,气息不见慌乱。   “其三,贤妃娘娘究竟为何人所害?”   吕婕静静听完这三问,眼角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有一丝惊羡浮上眉梢。她垂眸浅笑,微微点头道:“衣凰,你果真还是那么思虑周密,做事儿滴水不漏。想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不难,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放了她——”   蓦地,她一抬手,指向身旁一直一言未发的九涯,苏夜涵与衣凰齐齐一蹙眉,吕婕看在眼里,苦笑道:“你们留下她也没用,你们想要的答案就只有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听我之意办事,她的身上,没有你们想要的答案和东西。”   正沉吟间,苏夜涵淡淡开口,齿间丢出两个字:“好。”   轻微的一句话,只转瞬间,屋里屋外所有人便都已明了。   “姑……”九涯欲言,却被吕婕突然打断,喝道:“走!”   “我……”   “走。”吕婕背对着她,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冷笑道:“我让你走,不是让你去苟且偷生,而是让你代替我到祖先灵位前跪拜谢罪,而后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择。”   此一言听得一众人心下微惊,这显然是在逼着九涯自行了断。   听她语气决然,九涯心知自己多说无益,只得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澄澈明眸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衣凰眼底一片了然,有悲悯有不忍,却是始终没有上前拦住她,与苏夜涵挪身让开。   待走到门前,九涯顿然大吃一惊,不由回身看了一眼吕婕,这下算是真正明白,为何一向狠辣倔强的姑姑今天会妥协,会以三个答案换她离开。   院子里负手立于枯木下的一袭玄衣,竟然是一早就受嘉煜帝之命、离京去办事的四王爷苏夜洵。而那整齐列于一旁黑暗中的护卫该就是神武卫。   她知道,吕婕这是在用自己、用自己的性命换她的安全离开。她不愿走,可是她知道她必须走,只有她离开了这里,只有她找到羯族部下,才会有救出吕婕的可能。   想到此,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咬咬牙向外走去。   突然,只觉眼前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凌厉的杀意迎面直逼而来,而她刚一抬头就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剑尖已近眼前。顺着剑柄望去,持剑之人身着神武卫的衣服,那眼中的杀气却远比任意一个神武卫的将士都要深弄。那双看着九涯的眼眸中似要喷出火来,全身上下散发出无人能挡的冷冽戾气,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而这样的他,这样的神色,衣凰和苏夜涵只见过一次——便是他与苏夜洵一道将苏夜涣的尸体带回京中那晚。   “十三弟!”苏夜洵不由吃了一惊,就连衣凰和苏夜涵也微微一愣,转身低眉间衣凰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十三不是去临水了吗?   ——我是让他去临水不假,但是他若想要半途改道,谁又能拦得住他?   ——说来也是,以十三现在的聪明,不难看出情况有所不对。我现在最担心的是……   目光交流至此,两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九涯身上。她尚且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怔怔地看着苏夜泽,一时间竟忘了挪动脚步。   “你可还记得这把剑?”苏夜泽终于冷冷开口,丢出的几个字个个冷得如冰块,一块一块砸在九涯心上。   这种模样的苏夜泽,当真让众人见之心惊。   九涯眼睛转了转,不知如何回答。   “哼!”见她沉默,苏夜泽陡然冷笑一声,笑意寒彻骨,杀意越来越盛,目光从剑柄慢慢游走至剑尖,“你不记得?你当然不记得!你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你又怎会记得?”   蓦地,他声音一顿,再度抬头看向九涯时,眸底多了一层不可消除的浓郁悲痛之色,伴着那强烈的戾气慢慢扩散。   “但是,我记得。是这把剑,夺走了我九哥的性命,是你——”剑尖突然一挑,向着九涯的身体又逼近两寸。“是你带人杀死了我九哥,我的亲兄弟,我苏夜泽发过誓,此生定要手刃仇人为他报仇,否则死不入天地,魂不入轮回!”   九涯身体猛烈一颤,身形微微一晃,眼中似有晶莹的水光闪现。   “你……”她想开口,结果却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继续道:“你当真就那么恨我?”   苏夜泽满腹悲愤,并未注意到九涯神色不对。苏夜涣被杀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尽快找到还是苏夜涣的那人,那个名为“九涯”的女子,那天正是她带人将苏夜涣逼入绝境,是她害死了苏夜涣!他找她多时,而此时此刻仇人就在眼前,他心中所念所想就只有为苏夜涣报仇。   “我恨,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泽儿不可!”   “十三不可!”   闻得动静的吕婕和衣凰几乎是同时出声,吕婕上前一步,凤眸紧蹙,面露焦急之色,“泽儿,所有的事儿都是我下的命令,所有的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你不可以伤害九涯,她是无辜的……”   “九哥就不无辜吗?”苏夜泽突然一声怒吼,打断所有人的声音,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两眼湿润。   “九哥,我的九哥……当朝九王爷苏夜涣……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涣王……他何曾害过谁?他何其无辜!”   一声哽咽,眼中不见泪光,却只见杀光更甚,“你们为何,又要伤害他?”   “为何?”这一句,他直直看着九涯的眼睛,咬牙恨恨问道。   “好!”九涯突然点点头大声应他,“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只要你为你的九哥报了仇,你就会开心,就不会再这样每天都受着那不该属于你的自我谴责,是不是只要你报了仇,你就不会再每天对着你九哥遗留的佩剑,终日懊悔,自我折磨?是不是……”   “你……”苏夜泽突然愣了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他突然有些疑惑,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他每天所受的煎熬,怎知他的感受?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些,能让你不再受那么多的内心折磨,我可以成全你……”泪滴低落,湿了遮面的面纱,虽看不到她的脸,苏夜泽却感觉得到此时她的笑容有多凄凉悲伤。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苏夜泽听得清楚,周围众人都觉事有蹊跷,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我成全你……”她轻轻一声呢喃,苏夜泽听得不是很清楚,他本想上前一步,追问她是何人,下一刻却眼看她突然朝着他走近。   “你是谁……”   “嗤——”   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声音?那是剑刺进身体的声音,记得当初苏夜涣就是这样被一件刺中。那时是他的哥哥,所以他心痛不已。   可是这一次这个人是他的仇人,为什么他还是突然感觉,心里一阵抽搐?   疼得厉害。 【三百二十五】复族之心终害己   殷红的血渗出,风中带着一阵淡淡的腥味儿迎面扑来,苏夜泽顿感心下一惊。   正是他向前跨出的那一步,尽管只是一小步,而在旁人看来,却是他上前刺了九涯这一剑。   然这些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就在长剑刺入九涯身体的那一瞬间,突来的一阵锥心之痛让苏夜泽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九涯眼中缓缓滑落的泪滴,灼热而沉重,狠狠砸痛他的心。   而后,她突然用力一挣,入体的剑抽身而出,人影在他面前微微摇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九涯!”吕婕惊呼一声,顾不得身侧的衣凰和苏夜涵,飞身上前,想要扶住正缓缓倒下的九涯。   长臂一伸,却是有人抢先一步将九涯拦进怀里,将她稳稳接住。   长剑丢在一侧,苏夜泽紧紧抱着九涯在怀,神情惶然,双手微颤。   “你是谁?”他将方才问了、却不知她有没有听到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然而未曾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心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她面遮轻纱,可那声音、那眼睛,却是那般熟悉。   九涯无言,疼痛让她轻轻蹙眉,澄澈水眸中满是凄凉,右手紧紧抓着苏夜泽的衣襟,却又好像随时会松开。   “你究竟是谁?”   吕婕站在一旁,隽眉皱紧,想要上前,只是听得苏夜泽这一声嘶吼,又不禁稍作犹豫,目光竟是下意识地投向了身后快步走来的衣凰。   衣凰会意,半个字也不多说,直接走上前去。   等不到九涯的回答,苏夜泽不由抬起一只手欲要揭下九涯的面纱,然而犹豫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   “十三!”眼见着他犹豫再三之后,再度伸手上前,衣凰陡然一声低喝,苏夜泽动作不由一滞,衣凰蹲下,二话不说先行封住了她几处穴道,握起九涯的手探上她的手腕把了脉,而后回身瞥了一眼青冉,沉声道:“取我的药箱。”   “是。”青冉不敢耽搁,应声的瞬间已经快步朝着门外掠去,待她将药箱取来,衣凰几人已经把九涯挪进一间干净的厢房。   取药,喂药,取针,下针,止血,清洗,包扎。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衣凰神色沉静,不见丝毫慌张,亦没有一丝大意。吕婕心中虽担忧不已,可是看见衣凰这般神情,又不禁稍稍放了心。   外厅,苏夜泽俊眉紧蹙,拧成了托儿,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淡然无波、负手静立门前的苏夜涵,犹豫道:“七哥……”   苏夜涵侧身,瞥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苏夜泽迟疑万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不敢问,怕那个结果就如他预料的那样。   苏夜涵垂眸看他,轻轻太息一声。抬头看见衣凰、吕婕和青冉三人缓缓走出。衣凰眸色沉敛,瞥了一眼身后的垂帘,看向苏夜泽道:“剑锋入体不深,性命无忧……”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睨了睨吕婕,一字一句道:“孩儿也无碍,算是万幸。”   苏夜泽刚刚提起的力气顿然随着这句话消失,他抬头茫然地看着衣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衣凰看在眼里,心底一阵难过,叹息道:“进去看看吧。”   再多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此一言,苏夜泽像是一个迷路的人突然受到了指引,终于站起身缓缓走进里屋。   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些什么。   须臾之后,里屋传来低低的抽噎声,隐隐还有轻轻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你……   为什么?   衣凰二人也将目光移向吕婕,似是在问,为什么?   清呵一声,嗓音凉凉如夜风,如冰水。吕婕微微摇头道:“你救九涯一命,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我与贺琏的关系,说来可简可繁,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便是苏氏天朝。他身为赫连一族后人,一心想要推翻苏氏,重新夺回属于赫连王朝的尊荣,可是他也清楚,时隔五百年,赫连一族后人所剩无几,复朝已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便一心想要给苏氏制造各种混乱与灾难,而我羯族无疑是他最好的盟友选择。二十多年前他受伤,流落到边疆一个杂居的村落,正好遇上了我羯族后人,得知彼此的身份之后,他收了九涯为义女,传授九涯一身武艺,替九涯做了各种受用的刀剑,而最终留在九涯手中、陪着九涯走入中原的是那只回风鞭……”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了一下,看了衣凰一眼,“正也是三年前被你取走的那只鞭子。”   衣凰颔首,应声道:“三年前,我与那只鞭子初见,却并不是在从三哥府上回去的途中,而是……在北疆。”   那晚,是她以身犯险、留在琅峫身边以拖住他的第九天,她跟自己赌了十天,十天之内若是苏夜涵还没有恢复、或者还未能找来救兵,那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在天朝与突厥交界之地,自我了断。   可是她既然敢赌,自然也是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那晚就在这回风鞭的主人、九涯姑娘带着一批百十名死士刺杀琅峫之时,银甲军亦悄无声息地开至并州境内,杀入阵中。   “为何要刺杀阿史那琅峫?”   “琅峫身为阿史那祈云最疼爱的儿子,他若死在天朝境内,祈云必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彼时天朝想要休战亦是不可能,而贺琏便可在那时出现,说服祈云挥军入境,突厥大军齐出,再加上边疆各族,就算不能打败天朝,也可消耗大批兵力财力,折损多人,给天朝一记重创,没有三五年难以恢复。届时赫连氏再与我羯族联手,拿下苏氏已是轻而易举。”   闻言,衣凰不由轻轻吸气,不得不感贺琏藏得深,心机更深。“十三年前,随高丽使者携铜炉前来为先帝贺寿的那人男人,就是他。”   “没错。他原本已经失了复朝之心,但是夙瑶的死将他心底的仇恨重新燃起,而且比之以往更甚。得知高丽那时与天朝关系微妙,他便以异士的身份潜入高丽,为高丽造了那个机关内置的铜炉,本想借此挑起高丽和天朝的战事,却不想竟被你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给破了……”   想起十三年前,当衣凰缓步入殿、抬头凝望众人时,她着实狠狠吃了一惊,那张如玉绝世容颜竟看得她心下一慌,想起了那个葬身火海的女子,然那双水涟清眸又不停提醒着她,这不是,这不是那个女子。   衣凰一举破了高丽使臣的计谋,免去一场不必要的战争,睿晟帝龙颜大悦,当即亲封衣凰为清尘郡主,称她乃是天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女子。从此清尘郡主的传说便在京都中流传开来,渐渐越传越远,传至临近城镇,乃至后来的边疆异族。   “如此说来,那年冬涣王奉旨领兵前往西疆捉拿江峰江禄父子,在攻打葛逻禄王都离石时,全军大败,只因军中出了叛徒,在行军之前将计划告知了葛逻禄,导致众将士伤亡惨重,祈将军更是因此被人猜忌,险些命丧军中。而在葛逻禄那边为其出谋划策之人,也是贺琏?”   时隔一年多,再度提起苏夜涣,众人的心情依旧沉重万分,亦悲痛万分。那个风姿卓绝的男子,终究是再也不能站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   即便是苏夜涵,也忍不住微微蹙眉。只是那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冽幽冷。   吕婕抬眸看向苏夜涵,心知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冒险代替苏夜涣留下,替他挡下重重危险。   “那年涣儿领兵在外之时,澄儿宫中大火,不幸丧命,众人皆知此事与毓后有脱不了的关系,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命人假扮成毓后身边的侍卫,赶往西疆传递消息给祈卯,让他想办法让涣儿此行有去无回。只要祈卯一动,毓后就算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毕竟祈卯曾是洛儿的部下。只是没想到祈卯竟有一番铮铮铁骨,他杀了前去报信的侍卫,更是与涣儿联手,将我安排在银甲军中的眼线揪了出来,最终大破离石城,活捉江氏父子,更是与葛逻禄签订了契约书,与其友好往来。”   轻叹一声,她不曾抬头去看二人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到他们此时定是恨她入骨。“一计不成,便要再生一计。既然这一次除不掉涣儿,最好的选择便是将他引回京中,让他与毓后两虎相斗。”   所以在睿晟帝下令所有人必须死守苏夜澄火陨的消息之时,她派人悄悄离京,千里加急传书,将这事儿告知苏夜涣,引得其于除夕之夜连夜启程,领兵回京。而果不出她所料,苏夜涣刚一回京便兵不卸甲、领兵携刃进宫面圣,更是当殿对毓后出言不逊。   亏得有冉嵘留书,命冉云送来交与苏夜涣,否则苏夜涣此举难逃重责。   “这也算是……算是我嫁祸毓后的其中一件事情了吧。”嗓音泠泠如水,轻缓却冰寒。   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她的眼中突然涌现出一阵痛苦,神情悲痛,伸手扶住手边的木桌,垂首微吟。   衣凰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不由挑了挑眉,轻声道:“那十公主……”   吕婕凄笑一声,沧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这便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淽儿……我可怜的淽儿……”一滴清泪自她眼中滑落,顺颊而下,“毓后为后,我知若不能尽快压制住她的气焰与势力,只怕涣儿日后难与她抗衡。正好那时赶上洵王妃嫣儿产子,淽儿前往探望,毓后为嫣儿和淽儿各准备了一碗汤药。那汤药本无异样,我让人将她二人的汤药掉包之后,又在淽儿的汤里加了伤胎的药,本想只会伤了胎儿,但不至于害了大人的性命,却是不想尔烟一心想着为毓后除掉嫣儿的孩子,竟已经事先加了一份药,结果药量过重,一尸两命……” 【三百二十六】苏氏子女齐现身   一尸两命!   那是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如果如今他们都还在的话。   是毓后,是毓后的害人之心使得尔烟在汤里下药,若非有她先一步动手脚,也不至于害了苏潆淽。   浓浓恨意跃然面上,若是此刻毓后就在眼前,难保吕婕不会出手杀她。   “所以你便因此而对毓后怀恨在心,在后来一次又一次陷害毓后,将大殿下、六公主、十公主……甚至九哥的死都推到她身上,而使得先帝对毓后恨之入骨,直到临终方才愿意再见其一面?”   毓后浅笑,经衣凰这一说,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四年前,那个时候原本一切泰然安好,她有她的计划和安排,若是一切可以顺利进行,如今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究竟,是哪里错了一步?   是了,是最初,是那无根草之毒。原来从那时开始,所有一切就已经开始偏离她的计划,可是她却未能发觉。   “还记得三年前你为何会进宫吗?”吕婕轻声开口,将衣凰与苏夜涵一起拉进回忆。   “先帝头疼症复发,太医束手无策,太后无奈,只得找来你这个随玄清大师修习医术的慕家人。你识破了先帝的头疼症并非病症,而是受药物所致,那毒物便是我让九涯从边疆带来的无根草。先帝本就政务缠身,繁忙不已,加之北疆战事未平,就更加容易心烦。而澄儿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闹出了人命……”   当年苏夜澄被废太子之位,正是因为奸杀宫女,又被睿晟帝亲眼瞧见那宫女死于太子寝宫之中,睿晟帝一时震怒难当,才有了废太子一事。   “被害的宫女叫灵芸,和香茹一样都是在东宫当值。那天是楼姐姐的祭日,澄儿和楼陌均本是要一起去拜祭楼姐姐,毓后身边的千亦买通了香茹,让她在澄儿他们离开之前,以迷香困住了二人,而后有人杀了灵芸,再将她的尸体挪到澄儿的房内,如此一来,纵使澄儿有百口也难辨清白。”   “毓后身边的千亦……”衣凰忍不住轻笑,笑得讽刺而凄恻,“她若真是毓后的人,又怎会到死都把毓后拉上?她究竟是毓后的千亦还是您的千亦?”   吕婕只是微笑,并不介意,“只是没想到楼陌均赶到北疆将你们请了回来,九涯一路拦截,拦下的却只是涣儿的替身涵儿。众人回朝,集体跪拜求情,先帝的头疼症也有好转,加上这段时间的静静思考,他自己也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不得已,千亦只得让香茹再度装疯,称是半夜看到了灵芸的鬼魂,灵芸的鬼魂回东宫索债来了。但是我很清楚,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你们查出真相,所以千亦的死也是必然,只有她死了,仪秋宫宫人毒害皇上、意图谋害太子的名头才会更加明显,就算千亦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为,一肩承担下所有罪责,毓后也不可能完全从这件事情中抽身。毕竟,千亦是她宫里的人……”而后她回身冲衣凰挑眉,朗然一笑,“你实在是聪明得很,一早就猜到千亦不是毓后的人。没错,千亦是我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授意她,让她鼓动毓后趁着先帝身体抱恙之时先除掉澄儿,好为她的儿子扫除登上储君之位的障碍。”   “不仅如此,团圆节那晚,诸皇子齐聚冰凰山庄遇刺,亦是我安排的人。澄太子复位,涣儿回朝,若是事态就此顺利发展下去,我的计划几乎全无施展的余地,所以就只能舍掉一些卒子,故意让岳明松抓住两名刺客,且让他们随身携带了东宫令牌。先帝何其聪明,自然不会轻易就相信这是太子所为,然人证物证俱在毓后手中,他不得已,就只能与毓后交易,以后位换取毓后对此事的放手。如此一来,他们双赢,而我的计划就落空了,可是我怎能让这些发生?我知道自从上次废太子之事后,楼陌均的精神一直紧绷,不敢放松丝毫,便让人暗中传了信给他,说是毓后和毓古骞打算夜审那两名刺客,若是他们吐露半点对澄儿不利的事儿,则澄儿地位不稳。更重要的是,团圆节那天晚上,为了随行保护澄儿,东宫之中确有一行侍卫出了宫,其中有两人未能归来。如此一来,楼陌均已然不敢确定刑部大牢里的那两人究竟是行刺的刺客还是护卫的侍卫,他就必会亲去查探,而刑部大牢那里早已设下埋伏,只等着他们一出现便可一网打尽……可谁知那晚夜探刑部大牢的竟然不止楼陌均一行人,他们救走了楼陌均,却不慎将澄儿那拿去修补的扇坠落下了,反倒阴差阳错地将澄儿推进泥潭,洗也洗不清……”   那晚雨下得很大,衣凰自然是记得,吕婕口中的另一行夜探刑部大牢之人,正是她和苏夜涵。   目光交汇,即便不用言语,彼此却看得到对方眼中深弄的刺痛。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仿佛不过昨日事,然却又是那般遥不可及。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提起了就没那么容易就能放下,前路漫漫,何必回首重新揭伤口?然,不揭开这些,又如何对得起枉死的亲人?   尽管,也许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并不希望他们这么做。   逝者已矣。   可是,又要他们怎么相信,怎么接受,睿晟帝一废太子、二废太子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德妃娘娘贤良淑德,宽厚待人,宫里宫外孰人不知孰人不晓?若非这一切由她亲口说出,又有谁能想得到?   蓦地,衣凰身形一晃,踉跄一小步,苏夜涵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揽在身侧,低声问:“怎么了?”   衣凰摇摇头,冲他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然那愈渐苍白的脸色却让苏夜涵的心揪在一起。   宽大温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背,清润醇厚的内力一点点渗入体内,衣凰轻叹一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我没事。”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那一碗害了他们未出生孩子的汤药,终究也伤了衣凰的身体。   “你歇一歇。”不由分说,不容她拒绝,苏夜涵将她携至一旁的软榻旁将她安置好,这才回身看了吕婕一眼。   眸色清明,隐隐有残冷的杀伐之意。不开口,可是吕婕却突然感觉一种强烈的压力迎面而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自己先开口,直视着苏夜涵的目光,毫不躲闪。“涣儿,还有你们的孩子,都是我害的。”   那么随意清淡的语气,似乎丧生在她手下的不是一条条生命。   这样的态度和语气显然激怒了苏夜涵,然此时他的脸上,他的眸中,更多的却是寒凉彻骨的冷意,凛凛杀意。   “涣儿屡立战功,深得先帝疼爱,加之他是楼姐姐仅剩的孩子,身后又有华靳两家支撑他,储君之位归他所属大有可能,更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你们,如此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们会让局势发展到脱离我的控制能力之外,所以涣儿……我必除之。只是涣儿身为银甲军统帅,领兵多年,为人严谨,做事小心谨慎,而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墨香雪。”   衣凰眸子骤然一缩,声音略有虚弱,“九哥征战沙场,早已冷面铁心,却独独在遇见香雪公主之后突然就变得不同,他是真的……真心爱着香雪公主。”   时至今日,她还是习惯性地称呼苏夜涣为九哥,一如当年她初入清王府,他把酒与她笑言,神采不羁,眸色澄明大胆,他与她说:“看你也不是那种看重礼数之人,我长你几岁,便叫九哥吧。”   这一声“九哥”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你赢了……你用九哥最爱的人设计他,害了他……”每每提及苏夜涣,尽管坚强如衣凰,仍旧不由得一阵哽咽。   “所以我才更加肯定,毓后身边隐藏着你的人,而这个人远远比千亦藏得要深、要久得多,深到任何人都不会察觉的地步,久到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闻言,吕婕不由得抬眸紧紧看着她,四目相对,她清楚地看到衣凰眸中的悲色,而更多的却是如刃锋利的寒光。   “你说的人是……”   “当年传贤妃娘娘冷泉宫出了天花,为防有人逃出来将天花也带出来,宫中曾经派出禁卫军前往包围了冷泉宫,而那个领队之人……”衣凰声音陡然一沉,缓缓站起身,“前尚书令大人、傅文嫣的父亲,傅田。”   “是吗?”   吕婕淡淡一笑,“傅田……可惜傅田已死……”   “傅田虽死,却有人还活着。”   “谁?”   苏夜涵淡淡答道:“冷忻。当年前往冷泉宫的禁卫军归来之后,死的死,残的残,失踪的失踪。冷忻也不例外,重伤之后便隐匿起来,卧病在床多年,人们渐渐遗忘了他,所以也没有想到冷忻的儿子会继承父业,进宫做了宫中侍卫,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做得比他父亲要好很多。”   “冷忻……”吕婕微微蹙眉。她想不起来并不奇怪,因为冷忻原本就只是众多禁卫军中的一人,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护卫。   然,苏夜涵既然这般郑重其事地提起他,就必有他的原因。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冷忻,或者……   蓦地,她神色一紧,想起了什么,“冷天月!”   “天月正是冷忻唯一的儿子。”苏夜涵冷声答她,“你或是不知,他小心隐匿,而后又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中,为的就是要将我母妃当年遭人毒害的事实公布出来——”   骤然侧身,一记犀利如鹰的目光投来,重重落在吕婕身上,“而那个害死母妃之人却并非毓后。”   吕婕久久沉默,微微眯起眼睛定定看着苏夜涵,见他神色始终冷冽,丝毫不为所动,而那样似能洞察一切的眸色却反倒让她心下一凛,微微颤抖。   半晌,她轻叹一声,她知道,她已经输了。   “第三个问题,害死你母妃冰贤妃之人,正是我。”   “母妃素来与人交好,从不得罪他人,唯一一点便是深受父皇宠爱,惹人心生嫉妒。而您却并非善妒之人,却要下此狠手……也是为了要嫁祸毓后,是么?”   闻得此言,一直站在院子里的苏夜洵顿然一愣,不由回身向屋里看来,碧眸深邃,冷光隐现。   吕婕并不辩驳,算是默认道:“楼姐姐的立后大典之前,她一直处于病中,我们轮流照顾她,而在她的饭食里下毒之人正是毓后,这一点是事实。为着此事,先帝与她之间的感情出现很大的隐患,自那以后便对她冷落很多。没过多久,先帝又欲立儇妹妹为后,儇妹妹端庄贤淑,又是库莫溪族的公主,为后本不为过。我本以为以毓后的善妒和心狠,定会对儇妹妹下手,却是不想这一次她竟然没有丝毫动静,似乎连她自己也接受了这件事。可是我看得清楚,毓后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屈尊人下绝非她所能承受,所以我便替她做了她没能做的事。我知儇妹妹每年都会到宫外精心念佛祈福,立后大典前她同样也会去。她身边的宫人里有我的人,在她的饭菜里做了手脚,让她出现天花的症状,而后将消息传回宫里,慕太后闻之,定会阻拦她的儿子,不让先帝去探望,而为了不让天花会传染开来,她只能派人前往将冷泉宫封住。傅田奉命领兵前去,将想要出来给先帝报信的宫人全都困住,而后一把火烧了冷泉宫,也烧掉了先帝所有的感情和希望……   毓后之前曾毒害过楼姐姐,而且同样是在立后大典前一个月,加之那时先帝为了儇妹妹之死伤心欲绝,终日昏沉度日,所念所想皆是儇妹妹,心中对毓后的怨恨自然也就日益增加。即便后来先帝重新振作起来之后,变得沉敛难测,但是任谁都看得出他与毓后之间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认当年害死儇妹妹的人是毓后,而与我却无半点关系……”   话音刚落,吕婕突感自己周围的空气一沉,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半,突然感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那从四面而来的压力与逼人的杀气让她难以动弹。   “唰——”   “唰——”   “唰——”   三道剑光闪过,刺眼的亮光让吕婕微微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只见三柄长剑已近身前,两柄直指喉咙,一柄在侧后,指向她的后心。   看了一眼持剑之人,她突然挑眉轻轻笑出声,“真好,你们都来了。” 【三百二十七】环环真相终浮面   苏氏一族传至今日,由于睿晟帝钟情于冰贤妃的缘故,子嗣并不算多,以苏夜澄为皇长子这一辈中,除了夭折的几个孩子,剩下皇子八人,公主三人,分别为大皇子苏夜澄,二皇子苏夜洛,三皇子苏夜清,四皇子苏夜洵,七皇子苏夜涵,九皇子苏夜涣,十三皇子苏夜泽,十四皇子苏夜澜,六公主苏潆泠,十公主苏潆淽以及十五公主苏潆汐。   而今,苏夜澄火陨,苏夜洛战死,苏夜涣被九涯杀于临水镇外,苏潆泠为唐肃所杀,而苏潆淽则是母子同丧命于一碗汤药。   持剑三人,苏夜洵、苏夜泽以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苏潆汐。   看着他三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吕婕心中全无一丝惧意,只是随意一笑付之。蓦地,她的笑容一滞,目光锁紧正站在门前那人,狠狠皱眉。   一身清浅长衫,不着雕饰,却依旧如天人临世,华光温润,那是苏夜澜。   脸上、眸中不见丝毫怒色,有的只是悲悯,是叹惋,是无奈,以及宽容。   也许,他当真与佛结缘,生来就是佛人,佛心无边。他刚出生那日,大悲寺方丈玄止大师第一次亲自不请自来,进宫面圣,只求能见十四皇子一面。而那一面,即已注定了苏夜澜的一生。   幼时,每每玄止大师进宫,他都要跟着大师进进出出,片刻不歇,而每逢有人出宫前往大悲寺进香,他亦是必定跟随。待得他稍稍大了些,便时常自己独自前往大悲寺,一住就是好几日,到了后来,竟是常年住在了寺中。   “竟是连你也来了……”喃喃自语一声,吕婕失声低笑,而后目光从持剑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每个人都有要杀她的理由,亦有杀她的勇气,只可惜却没有能杀她的能力。   “衣凰,我们来交换一个答案。”她突然笑得妖艳,目光紧盯着衣凰,“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害了你的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如何?”   “恶毒的女人,我杀了你!”苏潆汐将她承认杀了苏夜涣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若非是等她说出害死冰贤妃的真相,她早已冲出来一剑杀了她,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说出这般伤害衣凰的话,而且是这么随意的口吻。   长剑一挑,蓦地就向吕婕刺去。   “潆汐……”长袖一挥,话音轻轻出口,苏潆汐的剑尖在距离吕婕喉咙一寸处停下。   苏潆汐气得浑身颤抖,回头看了衣凰一眼,咬牙道:“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个恶魔?是她,是她害了我那么亲人……”   衣凰不答,手掌握紧用力向后一拉,苏潆汐被那股气力带着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能杀她,她是你三哥的母妃。”   在场众人齐齐怔住,便是苏夜洵也忍不住紧紧蹙眉,清俊的面上覆上一丝疑惑。   衣凰缓步上前,与吕婕对面而立。   “你当真以为,我会等到要别人来告诉我,我的孩子是如何被人害死?”一字一句缓缓从齿间溢出,冷冰无比,吕婕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顿然一愕。   衣凰眸中那隐隐闪现的阴寒,让她心底没由来的一慌。   衣凰继续道:“你当真以为,我慕衣凰是坐等受困于人的那种人?”   吕婕怔问道:“此言何意?”   衣凰冷笑不语,只是想着门外瞥了一眼,吕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如莲花般女子正嘴角含笑,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而来。   “莲妃?”   蒙莲巧笑道:“好久不见,贵太妃……不,主上。”   吕婕心下一凛,低眉稍一思索,而后嘴角挑出一抹冷冽笑意。   “我还奇怪,为何何安和所有人被抓住了,却为何独你一人逃脱,却原来谁都没有逃掉,你们……”她伸手指了指衣凰和苏夜涵,“你们竟也有这般狠心的时候,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您又错了。”衣凰摇头轻叹,“死有什么可怕?您忘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并不是难事儿。”   “你……”   “我只要让他们说出与你约定的会合地点就好。”   吕婕再度怔愕。   她知道衣凰不是在说笑,衣凰手段有几何,她以前未曾亲眼见识过,但是她知道衣凰曾独身前往绊住琅峫,只是几句话就稳得突厥五千精兵十天之内微动分毫,而后一株七星海棠击溃剩下了三千多精兵,去年又以三十六天罡阵破了贺琏的黑云阵,更曾一人独闯突厥大营救出苏夜涵……   关于衣凰的传奇太多,而每一件都是寻常之人所无法做到的,所以她相信,衣凰有这样的能耐。   “而后你就让她假扮成我的人来见我?”她说着指了指蒙莲。   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想起方才衣凰刚出现时所说的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而她的这一失,竟是在一件小事上。   从蒙莲刚一出现,她就已经盯上了蒙莲,几番接触,她发现蒙莲全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她暗中示意蒙莲,欲与她联手。说是为了除去她们共同的敌人是假,借蒙莲之力挑起苏夜涵与衣凰之间的矛盾,给宫里乱上加乱才是她的目的。只有他们自乱了阵脚,她才能一步步实施她的计划。   然而她却不知,她是被人反将了一军。   “你确实很小心,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可是有些习惯却是难以改变的,就好像你已经习惯了自己身边的味道,所以即便你的身上有这样的味道,别人闻得到,可是你自己却难察觉。”衣凰缓缓说着,抬起手,长袖滑落,露出她手中的东西。   一只香盒。   “九和香。”   “再者,这宫里真正看的、听的最多的,却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来往各宫各所的宫人。”她说着,想起了沛儿满是水泡、茧子以及伤口的双手,真不知这段时间她在掖庭宫过着怎样的日子,心下一阵心疼。“贵太妃的宫里经常半夜有黑影出没,仅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仅凭这些么?”   “自然是不能。所以,我差人走了一趟雍州,去了段家。”段家,段芊翩的父亲,雍州总兵段鹏的家。“除了一个年迈、修养在别处的老管家,全家上下无论老少,无一幸免。你是算准了毓后已十多年不曾见过这个远地的侄女儿,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一招,是吗?让你的人假扮成段芊翩前来投奔身为皇后娘娘的姑姑,一来可以更好的监视毓后,二来也让她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留在京城的理由,三来,有皇后娘娘和洵王的保护,就不会有任何人敢伤她分毫,如此便可保证她的安全。即便毓后已无能力保护她,如今还有泽王……”   此番也可算是用心良苦,她心知吕婕对九涯的重视。毕竟,九涯称她一声姑姑,毕竟,她是羯族仅存的正统王室血脉。   “巧合固然存在,然而这么多巧合连在一起,您认为,我还应该把它当成一个巧合么?”   “自然不能。”吕婕答得坦然。   衣凰不是鲁莽之人,她若说是,那就一定是。就算是听起来、看起来再滑稽、再天方夜谭之事,她也有能说服你的证据和理由。   所以一开始当她察觉清王并未余毒复发、发现自己上当、而后听到衣凰的声音时,她便不再辩驳。她不想做徒劳无功之事。   “所以,什么皇上恋上南诏公主、封为莲妃,什么莲妃害了你的孩子,自己反倒怀了龙嗣,什么毓后害了你的孩子,却于狱中被人救走……这些都是假的,你的孩子根本不是莲妃害的……”她微微蹙眉,“起初我还在奇怪,我的药既能嫁祸于毓后,又能害了你腹中孩儿,为何第二天宫中传出的消息是有惊无险,孩子保住了。如此看来,你的孩子其实那天晚上就已经没了,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要引得下毒之人自己慌乱,露出马脚。”   “露不露出马脚又如何?”这一句语气之中有深浓的怅然,众人皆听得出她心底的痛苦。“只是,可惜了你安排在各宫各处的人。”   她人不在宫中,却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宫中各处必是不得安宁。   四府十二卫中凡是能调得动的人手已经齐齐出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今夜,有动静的不仅仅是清王府,凤寰宫、兴华宫、雪阳宫、宓秀宫、华音殿……所有可能藏了吕婕的人的地方都不会安静。   “可是我羯族不会灭。”吕婕突然笑开,缓缓回身看向苏夜泽,神情淡然镇定,“你们不会杀她,绝不会。”   “我会杀你!”被她这一激将,苏夜泽顿然怒火中烧,方才未曾退去的怒意再度卷土重来,几乎就要淹没他的理智。   吕婕却只是笑,“你杀不了我。”   苏夜泽确实杀不了她,就连衣凰也未必能杀得了她,何况是他?   见她抬手点向苏夜泽的胸前大穴,苏潆汐一声惊呼,片刻不多想,挥剑而上。却不想吕婕却突然回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苏潆汐顿然手上无力,身体失去重心。再回神时,手中长剑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她则受制于吕婕。   “放我走,或者,杀了我们两个。”   看着她唇角的得意笑容,众人都觉恨得牙痒痒,衣凰与苏夜涵相视一眼,面色凝重。   屋内顿然陷入一片沉默,许久,突然只听得里屋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然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姑姑,不要……”   循声望去,只见九涯正扶门艰难地站着,黑色夜行衣依旧在身,只是那遮面的面纱已近摘去——   赫然是泽王妃段芊翩! 【三百二十八】狠毒之心亦温情   “姑姑,求你……不要……”她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的哽咽,夜风透过大开的门窗吹进屋内,吹得她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苏夜泽再三握拳,双脚定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突然只听得苏潆汐一声低呼,段芊翩终于身形一晃向后倒去。   苏夜泽顿然一惊,来不及思考太多,闪身上前将她拦腰抱住。   吕婕看在眼里,嘴角笑意更浓。   他们不会伤害段芊翩,绝对不会,即便是平日里也不会,更勿论此时她是苏夜泽的泽王妃,肚子里有苏氏血脉。   “九涯,姑姑这一次失算了,但是姑姑没有输,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可惜姑姑不能保护你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来走了……”   “姑姑不要……九涯求你……”泪滴簌簌而下,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悲伤占据她的心。“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姑姑,九涯愿意跟你走,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苏夜泽下意识地双手收紧,狠狠皱眉看着吕婕。   吕婕只是摇头苦笑,“傻丫头,姑姑早就跟你说了,姑姑杀人无数,双手沾满血腥,早已收不了手、更回不去了……你跟姑姑不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记住,你是段芊翩,前雍州总兵段鹏的女儿段芊翩, 泽王妃段芊翩,羯族……羯族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她一边说一边挟持着苏潆汐缓缓退到院子里,苏潆汐在她手中,没有苏夜涵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十五公主,如今已是仅存的一位公主,所以他们只能退让。   吕婕是个高手,早在城外那晚,她已经与苏夜涵和衣凰交过手。   “让她走,不要伤了潆汐。”衣凰说着看了看身侧的苏夜涵,而后又看了看苏夜洵、苏夜泽和苏夜澜,几人均无异议。   吕婕点点头,心下又不禁一阵酸涩。   就在昨日,他们还是一帮孝顺懂事的孩子,他们称她为“贵太妃娘娘”,有时亦会玩闹地称她为“母妃”,而今却是这般兵戎相向。   蓦地,她的目光投向苏夜清的房间。那里躺着她的儿子,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可是她却不能再去看他一眼。他中了自己亲手给他的毒,可是她却没有为他解毒,只为了隐藏身份,只为了复朝大业……   缓缓退至一道围墙下,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凄凉无比。   “衣凰,你可知我恨天朝,我恨苏氏一族,我恨冉家,可是我却恨不了这天朝苏氏里最重要的人?”   衣凰心下微动,看她面容依旧美艳,眼角眉梢间却清晰可见的憔悴之色,不由太息道:“我知,您是真心爱着先帝。”   那般笃定的语气,吕婕闻之紧紧闭眼,良久不语。再睁开眼睛时,隐约可见眸中有水光,“呵!真心?你忘了,他的毒药是我给他的。”   衣凰浅笑道:“我若是您,如果我恨的那个人活着生生受折磨,我又何必要替他减轻痛苦,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尽折磨而死?”   吕婕眼眸骤然一收,紧紧盯着衣凰,像是自己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   她爱睿晟帝?她真的爱他么?夫妻三十载,他待她贴心、关心,呵护备至。她不是他的最爱,却是让他最不能忽视、最不能忘却的那个,亦是让他最安心、最轻松的那个。   宫中争斗,尔虞我诈,他只有在她这里才能找到一丝放松。因她爱莲,所以他称她为芙婕,殊不知那只是她随口一说。然而从那以后,她竟真的爱上了纯艳皎洁的芙蓉。   也许,她真的爱过他,但是她也恨他。所以当看他被头痛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她毅然为他取来那药,那能让他回光返照、却又迅速衰弱的药。她告诉自己,这是在害他,可是他却握紧她的手,笑着说,谢谢她。   临终前,他问她:“芙婕,下辈子,若朕不是帝王,你可还愿跟随朕一辈子?”   那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因为她很清楚,她这辈子的杀孽太多也太重,像她这般十恶不赦之人根本没有求来生的资格。   “爱或不爱,都已不重要,我这一辈子注定没有过往没有以后,亦不会有来生。”她语气清凉,笑容艳艳,带着苏潆汐略上围墙,蓦地一把推开苏潆汐,一掌击在后肩,苏潆汐闷哼一声,眼看着就要坠地,可偏偏她穴道被吕婕封住,全身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   闭眼,再睁眼,自己已经被人稳稳接住。借着灯笼的光看了一眼这个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的人,顿然就双颊绯红。   蓦地,她一把推开冷天月,从他怀里跳下来,向围墙上一看,早已不见吕婕的人影。正欲追上,突然只听身后衣凰喊道:“别追了。”   “为什么?她害了那么多人,就算现在我们大发慈悲放她,她还是会找机会回来……”   突然苏潆汐话音一滞,眼看着衣凰脸色骤变,她身旁的苏夜涵和苏夜洵也跟着变了变脸色,微微蹙眉。   “衣凰。”苏夜涵沉沉喊了一声,衣凰却似未曾听见,一片黑暗铺天盖地压过来,迅速将她吞噬……   ……   朦胧之中她听到一阵喧闹声,只是努力很久却始终听不清是何人的声音,只隐约听得是女子的声音。待过了会儿,终于有一道苍老的男子声音传入耳中,她顿然心头一酸,压抑了多时的委屈与悲痛顿然无处遁藏,宣泄而来。   眼角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听到方才的喧嚣之声顿然消失,而后有人在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真的很累很倦,若是可以,她愿意一直这么沉睡着。然,听着那殷切的呼喊,她终究又不忍心永远睡着,不忍不再见到他们。   缓缓睁开眼睛,慕古吟那张苍老的脸庞出现眼前,看着他两鬓已见花白,满眼担忧之色,他伸手擦去衣凰眼角的泪水,却是欲言又止。   张了张嘴,衣凰终于轻轻喊出声:“爹……”   声音沙哑,话刚出口,刚刚擦去的眼泪又再次喷涌而出。   而后父女二人皆是声音哽咽,终是再也说不出话,此时也不需要再说什么,父女连心,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情,也知道彼此想要说些什么。待慕古吟离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段时间衣凰把所有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查出幕后凶手的事情上,如今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她心中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依托突然就没了,这一睡就睡了将近十二个时辰。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却被身边的人伸手轻轻拦住。   “别动,你现在身体虚弱,就安心躺着。”苏夜涵语气坚定,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衣凰一听不由微微撅嘴,表示不满   见状,苏夜涵挑眉浅淡一笑,替她掖好被子,柔声道:“听话,你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说罢回身冲着守在门外的喊道:“皇后醒了,把粥送来。”   “是。”   不多会儿有人手托玉盘缓缓进了屋,衣凰一见她就顿然一喜,“沛儿……”   然,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不禁一阵心酸,看了看,轻声道:“苦了你了。”   “小姐言重了,不苦,这是沛儿该做的。”沛儿扬眉嘻嘻一笑,刚刚搁下手中的盘子,青冉就快步入内,“皇上,小姐,睦莲公主来了。”   苏夜涵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自己尝了一下,而后送到衣凰嘴边,“请进来。”   一见那清粥,衣凰顿然皱眉,不开心地瞥了苏夜涵一眼,“清粥?这么清淡,吃不下。”   “听话,你好久没有好好进食,先吃些清淡地润润胃,明日我再让人给你做你爱吃的。”如此软语好言相劝,倒是十分难得。   青冉和沛儿早已识趣地退下,倒是刚刚走到门前的蒙莲突然脚步一滞,看着屋里的二人犹豫了一下,看到衣凰投来的目光,方才回以一笑,缓步入内。   “睦莲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公主礼重了。”苏夜涵回身伸手拦住蒙莲,冲她清润一笑,“此番若非有公主相助,实难找出毒害我众人的真凶。”   蒙莲脸色顿然一热,有些愧然,看了看衣凰道:“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一样能找出她。”   衣凰笑而不言,只是另有深意地看了苏夜涵一眼,苏夜涵会意,将粥碗放下,“记得,要趁热把它吃完。”   衣凰用力点点头,他这才缓缓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旁又停下脚步,不放心地看了衣凰一眼方才离开。   蒙莲终于忍不住低头轻轻笑出声来,瞥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笑道:“平日只见他冷峻沉敛,这般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顿了顿,又道:“怕是,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这样吧。”   衣凰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南诏王可好?”   蒙莲点点头道:“我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时候,可算是把他吓得不清,还以为是我擅作主张,会自己引来什么杀身之祸。不过现在好了,都跟他说清楚了。我们已经决定,后天就起程回南诏。”   “这么快?”衣凰稍稍吃惊,然转念一想,将近年关,加之南诏不稳,南诏王着急也是情理之中。“那……隐呈那边……”   提及隐呈,蒙莲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垂眸不答。   衣凰看在眼里,不由浅笑,“其实,误会都化解了,记忆也都想起来了,你还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蒙莲摇头道:“那又如何?父王那边……”   “南诏王之所以对隐呈心存芥蒂,不就是因为当年之事,他以为是因此害了王后吗?而今真相已经得知,是段将军夫妇救了公主,我想南诏王不会再介意这些。再者,段氏本就是南诏贵门,让隐呈继承下段将军之爵,以其能以光复段氏指日可待。”   闻言,蒙莲眼中顿然闪过一道亮光,却又有些不确定,犹豫稍许不知如何作答。   衣凰见之不由轻笑,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清眸一转,狡黠笑道:“弗如,我帮公主说服南诏王?” 【三百二十九】风雪潇潇故人来   清王府前所未有的冷清,府中下人至少减了一半,只剩下平日里跟随贴身伺候照顾清王与王妃之人和洗衣、烧火做饭的下人。   就在衣凰昏倒的那晚,众人尚未及撤出清王府,苏夜清便突然醒来。   想那一夜,除了昏倒的衣凰,众人皆无眠。   只在府中修养了一天,待第二日,清王便上了奏章给苏夜涵,阅完奏章,苏夜涵的脸色便一直阴沉,整夜未能舒展眉头。   秋水阁内百花已残,只余几株白梅静放。   环顾四周,这里一如既往的幽雅静淡,有了青鸾的打理,纤尘不染。   轻轻一叹,衣凰问道:“真的决定了?”   青鸾浅笑,眼角眉梢尽是散不尽的忧愁与疲倦,点点头道:“这里固然京都繁华,然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实在太多,王爷生性和善,早已经厌倦了这里。之前恋着这里的亲人,而今……”她话未说完,低下头去苦苦一笑。   衣凰会意,执起她的手握在手中,有些不舍,“西岭封地气候不比这里,风沙频繁,记得要把需要用的东西带足了。若是有什么短缺,修书回京,我让人给你送去。”   青鸾忍不住一笑,拍拍衣凰的手背道:“好了,你就别再担心我了。就算再辛苦,但至少我们一家人可以安安稳稳地一起生活,你知我的,只要能有王爷和孩子陪在身边,就算再苦都不算什么。”   衣凰心知劝她不住,忍不住一阵难过。青鸾又道:“只是这青座座主的身份,我怕是不能再保存下去。我曾欺你瞒你,你不曾追究罪责,我已是感激不尽。现在,青座座主要换人了。”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那枚青玉令,深有歉意地看了衣凰一眼。   衣凰稍作犹豫,并没有接过来。凤衣宫座主不是随随便便选个人就可以的,青鸾交出青玉令,那就意味着衣凰要从现在的青座弟子里重新挑出一个能担得起此重任之人,然,又有谁合适?   看出衣凰的犹豫,青鸾也不禁面露为难,“难为你了,这青座座主的人选……是不是很难抉择?”   衣凰侧身,目光落在亭子外青冉身上,突然眸光一亮,摇头笑开,“不难,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言罢,她向青冉招招手。   青冉不明情况,快步走来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领会了衣凰的意思,青鸾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青冉,顿然也跟着淡淡一笑,“这丫头一直跟着你身边,我倒是差点给忘了。”   显然,她已经赞同了衣凰的选择。   青冉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二人。   突然只见衣凰正色端坐,朗声道:“青座弟子青冉听令。”   闻言,青冉顿然一惊,单膝跪地应声道:“弟子在。”   “汝随吾身侧,事事尽心,办事妥当,谨言慎行,屈居此位实是不该,今特命汝为新任青座座主,接青鸾之职,司其责任。”   “小姐!”青冉大吃一惊,始料未及,抬头惶然地看着二人,“青冉……青冉资质浅薄,入门时日尚短,且……且青芒姐姐事事都比青冉做得好……”   衣凰打断她:“青冉有稚子在侧,且心地太过仁慈,难主大局。我不会看错人,你也说过,不会让我看错你。”   青鸾随之道:“我初见你,就知你不会逊于旁人。相信我和衣主,此任必由你担当。”   青冉还想再说什么,然看见二人眼中的新任与期许,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垂首道:“弟子青冉……接令。”   缓缓接过青玉令在手,清清凉凉,可是青冉却觉这小小玉令重如千斤。   沉默须臾,青鸾道:“听闻今日一早南诏王与睦莲公主已经启程回了南诏。”   衣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一笑道:“为了帮助睦莲公主,可算是把潆汐搭进去了。”   “呵呵……”青鸾终于笑开,“清王回来说,昨日皇上当着南诏王和睦莲公主的面给潆汐和冷天月赐了婚,咱们这位长不大的小丫头终于也要嫁人了。”   “是呵,婚期定在年后,到时候你与三哥喝完她的喜酒再走,否则,她定会与皇上闹别扭。”   “好。”她说着又看了看青冉,“那青冉呢?青冉的婚事……”   青冉不由一怔,继而面上发热,一阵飞红,见状,衣凰和青鸾都忍不住笑出声,氛围和乐轻松。   突然青鸾隽眉一紧,压低嗓音道:“只是不知……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她中了你的毒,怕是走不了太远……”   正说话间,陡然一阵寒风吹来,吹动梅枝摇曳,花瓣簌簌落下,铺了一地。而后便一阵接着一阵,竟是不再停下。   “要落雪了。”   衣凰静静看着四周,花枝在风中缓缓抖动。她微微挑起嘴角一笑,二人的目光也都随她一起看向院子里的花草。   那晚衣凰不让众人追上去,并非没有原因。早在吕婕出现之前,青鸾的身上便已经涂了无味的清心散,而她挟持青鸾,便将清心散沾在了自己身上。清心散本无毒性,只是会让人渐渐浑身无力,使不出功力,而且药效在六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   衣凰本就没有杀她之意,她是料到吕婕不会那么轻易束手就擒,届时若是挟持了身边之人,也好寻个理由放了她,而后再命人前往追踪,将其活捉。   只不过,这世间之事,少有能尽遂人愿。   天色渐暗,掌灯时分大雪纷纷而落,借着宫灯的光亮看去,安详静谧。   天气这般寒冷,家家户户早早地就吃好了晚饭,关上门,躲在房间里取暖。到了夜间,外面几乎不见任何外出的身影。   黑暗中一队队黑影快速掠过,在城中各处来回穿梭,亦有大队人马悄悄出了城,各个角落仔细搜寻着。   他们是宫中最好的禁卫羽林卫,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被闯入宫中的贼人劫走的贵太妃吕婕。嘉煜帝传了口谕来,无论生死,必须要将人找回来。所以这一次没有人任何人敢有丝毫的大意。   然黑夜凄凄,寒风凛凛,又要到哪里去找人?   加之这场大雪来得迅急,从傍晚到夜间,不过三四个时辰,已然将地面覆盖,就算有痕迹留下,这会儿也看不到了。   郊外,雪已近半尺深,他们走过的足迹很快就被落下的雪覆盖。   好不容易寻得一处破庙避雪,她艰难地将身上的雪抖落干净,又将鞋底清理一番,这才小心走进庙里,寻了处安静、避风、容易藏身的角落坐下来。   回想起那日清王府之变,她离去时衣凰那镇定而又自信在握的目光,似乎早已料到她走了多远。只是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碰到衣凰一下,所以这化去她一身的力气、封住她内力的药就只可能是在青鸾身上……   她终究还是小看了衣凰,衣凰的心思以及她的思虑周密,早已在她至上。   外面寒风呼啸,呼呼之声不断传入庙里,她忍不住缩紧身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再往前就到了岷城,这一路上她明明已经留了暗号,只要羯族之人看到之后必会来寻她,与她回合。然而奇怪的是,已经三天过去了,却不见任何人前来见她。   从城里带出来的干粮已经吃完,前方还有三里路就是临水镇,只等着雪停一停,她赶到镇子里找到草药和水粮,就一切都好说……   蓦地,她神色一紧,警觉地探起身子向外面瞥了一眼。外面的光亮越来越明显,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而后进了庙里。   一行六人,个个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说不出缘由,吕婕只觉随这六人而来的除了那照亮四周的光亮,还有一股迫人的压力,或者说是杀气,浓重的杀气,直逼着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却隐约感觉到他们是冲着她而来。   “咳咳……”其中一人轻轻咳了几声,接着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声音问道:“先生,你没事儿吧。”   “无碍。”那人嗓音沉沉,醇厚之中带着不可隐藏的冰冷。话虽如此,然接着一阵风吹进庙里,他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顿了顿,突然只听他冷冷道:“去请这位夫人出来。”   闻言,吕婕暗暗一惊,知道自己躲不了,便站起身朗声道:“不必了。”而后缓步走出。   借着火把的光,她将几人迅速打量了一番。四名衣着一致的持剑黑衣人,一名二八小童,一名青年男子,而值得她注意的也就只有迎面站立的那个青年男子,想来方才咳嗽的人就是他。   准确来说,她是通过他说话的嗓音来判断他的年龄,最多不过三十上下。   一身玄色长衫,外罩一件银色貂绒披风,即使是在这个破旧残败的破庙里,那满身的华光也没有被遮住丝毫。那是天生的、浑然天成的贵气,无论是锦衣熠熠还是衣衫褴褛也遮不住的贵气。   然而那张面容却被一张银色面具完全遮住,更加增添了他的神秘感。   浑身上下,吕婕唯一能清清楚楚感知到的就只有他的杀意,凛冽剔骨的杀意,从他的眸、他的唇、他的骨、他全身的每一处角落散发出来,毫不掩藏,毫不闪躲。   “这位公子认识我?”这种压迫感让吕婕微微蹙眉,可是她却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号仇人。   “认识。”   “可是,我却不认识公子。”她试探性地说着,可是却无法看清对面这人究竟是何想法。   男子突然轻轻一笑,笑意清寒,他回转过身走到门旁,似是在看门外簌簌飘落的雪花,缓缓道:“你认识我。”   “哦?”这下吕婕心里没了底,他说他们互相认识,可是眼下却是他认识她,而她却并不认识他。“那敢问阁下找我何事?”   “杀你。”嗓音依旧清冷,言辞干脆。似乎,他只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短暂的怔愕之后,吕婕淡淡笑开,她欣赏这个男人的傲气和坦荡,她也知道,如果他出手,以自己现在的状况,绝对没有躲开的可能。   “为何?”她笑问,“至少该让我死个明白,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   “呵!”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笑得冷冽,“你害我亲者,杀我亲者。我便诛你族人,取你性命。”   吕婕目光骤然缩紧,想起这几日她留下的记号,想起却无一人前来找她。却原来不是没人来找她,而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个命活着见到她。   他们都已经,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疾风骤起,带着空中飞舞雪絮,卷起门前皑皑白雪冲进庙里,随之带来一阵彻骨凉意。   宽大袍袖随风鼓动,男子缓缓转身,抬手覆上遮面的银色面具,待回过身面向吕婕之时,再垂手,银色面具已捏在手中。   “我想,这张脸,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冷如门外冰雪的嗓音潺潺流入吕婕的耳中。   吕婕浑身狠狠一颤,如遭雷击。周遭空气似是骤然紧缩,让她感觉呼吸困难。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而她能想到的那个救他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她凄凄一笑。   “是我。”   “你一直都在这?”   “三天前那晚,我在清王府。”   简单,却致命。因为这意味着,那晚所有的真相他都以知晓。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细微幽雅,身旁小童识趣地将剑送上。   剑光闪闪,寒风阵阵。破庙里死寂一片,不闻丝毫动静。只是四处冲撞的风中,隐约夹杂着一丝腥味儿…… 【三百三十】劳劳尘世向佛心   饶是天大寒,漫天飘雪,雪积一尺厚,却依旧未能阻止得了衣凰和苏夜涵的脚步。   破庙里躺了不多不少五具尸体,两男三女,其中两男两女的着装正是衣凰曾经见过的羯族那批死士的装扮,而另外一个人,正是吕婕。   庙里有打斗的痕迹,不过并不是很激烈。   吕婕的尸体被安安稳稳放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显然杀人者在离开之前曾刻意整理过她的尸体,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至少对死者表现了应有的尊重。   据来报的羽林卫称,昨天夜里他们在城外四处寻找贵太妃的下落时,似是看到有人影向着这边而来,便派人顺着地上的脚印悄悄跟了过来,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却只看到五具冰冷的尸体,贵太妃亦已身亡。他们不敢大意,冷天月亲自领人留下看护尸体,并命人立即回宫禀报苏夜涵。   仔细检查了几人的伤口,四名黑衣死士皆是死于锋利长剑,剑刃传喉,当即毙命。吕婕亦是死于长剑,只是那力道与出手招数皆与其他几人不同,且是长剑穿体而过,刺穿了心脏。   衣凰神色凝重万分,反复检查了四名死士的伤口,而后凝眉看向苏夜涵。   “都是用剑高手。”   苏夜涵点点头,“是无影队。”   无影剑队,章州夏长空的无影剑队。   听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衣凰隽眉皱得更深,幽然道:“是他,他回京了。”   苏夜涵抬眼四下里看了一眼,眸光骤然一收,沉声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经他这一提醒,衣凰垂眸想了想,突然一怔,“九哥……听十三所言,九哥就是在距临水镇差不多三里路远的一座破庙里被杀……”她说着四周看了看,蓦地就失声无奈一笑。   这一来,已然可以却确定杀了吕婕的是何人。   “他早就已经回到京中,而且他早就已经跟上了她,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动手,只怕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地方。”衣凰淡淡说着,一股悲伤缓缓涌上心头。“他是要在这里为九哥报仇……他终于、终于亲自手刃仇人。”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慨然,苏夜涵轻轻揽过她,“天冷,回吧。我想,他回来找我们的。”   衣凰点点头,不再多言,与他一道走到门口,抬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苍白,青山、村落皆被掩映其中。   数十名羽林卫整齐列于门前,冷天月跟在苏夜涵二人身后走出,只听苏夜涵语气沉沉道:“贵太妃遭贼人挟持,追寻多日,却终究未能救下贵太妃,遭此不幸,朕深感痛心。这四人极有可能就是谋害贵太妃的凶手,传朕旨意,从现在起,各处各地追踪这帮人的下落,最好活捉,若有违抗……”   他话音一顿,突然抬眼从众人面上扫过,目光沉冷极寒,而后从齿间蹦出一个简单却致命的字:“杀——”   无人敢有异议,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嘉煜帝虽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但是他的行事作风凌厉果决,绝不容任何人有丝毫行差踏错。   冷天月不声不响,领着羽林卫侍卫将贵太妃的尸体小心地抬上一辆马车放好,随这帝后的车驾缓缓朝着兹洛城而去。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极缓。   然嘉煜帝下令追杀黑衣人的口谕却已经先一步传回宫中,换言之,贵太妃是死讯也已经先一步传回京中。   消息甫一传来,全城皆惊。   下人端着托着饭菜的盘子在门外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说些什么,进退两难。泽王妃不允,退,泽王不悦。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闻前几天贵太妃在前往清王府探望清王时,在贼人挟制,泽王妃与泽王一同前往,结果泽王妃不慎被贼人刺伤。   按说如今泽王妃有孕在身,又受了伤,泽王应该更加关心爱护才是,却是不知为何此次从清王府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默然冷淡,泽王待王妃也不再似往日里亲密,这几日一直睡在书房,泽王妃更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人也不见。   远远地看见那道挺俊身影缓缓走近,下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待他方一走近便迎上前道:“王爷,王妃她……”   看着下人手中的盘子,苏夜泽眸子没由来的一沉。   “还是不愿进食?”他冷声问道,而后不待下人答话就伸手接过盘子。   “王爷,王妃只说这几日没有胃口,让小的别再送饭来……王爷您看,这饭菜再不吃就要冷了……”   苏夜泽垂首道:“本王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两名下人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苏夜泽端着盘子进了院子,走上前推开房门缓缓入内,透过半垂的珠帘隐约可见那女子正倚靠着床栏坐着,透过后窗看向外面,目光涣散。   闻得开门的声音,她动也不动,只是低声道:“不是说了我没有胃口么?都撤下……”   她语气细微低沉,有些气力不足。苏夜泽撩起珠帘走进去,看到那张苍白如腊的面容,不由心下一疼,蹙起眉峰。   “为什么不吃饭?”   段芊翩蓦地一惊,侧身循声看来,一见来人是苏夜泽,先是愣了愣,继而垂眸不再看他,轻笑一声道:“吃不下,何必勉强自己?就好像,明明不想看到,又何必要来?”   闻言,苏夜泽俊眉皱得更深,上前一步将饭菜搁在床头的木柜上,冷冷道:“我不是来看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饿着。你不吃不要紧,但是不能饿着孩子。”   段芊翩神色一怔,只觉胸口一阵疼得厉害,她咬了咬牙忍住了眼泪,看了一眼饭菜,端起碗道:“好,为了你的……你的孩子,我吃。”   她端着饭碗的手微微颤抖,这几天来她一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点点水,嘴唇泛白,声音沙哑。苏夜泽见了,岂有不心疼之理?然,每每看到她,他总是会想起苏夜涣,想起他惨死的模样,想起那日九涯那绝冷的眼神,那种恨意反反复复折磨着他,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转过身不去看她,他缓缓朝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道:“七哥已经传了消息回京,贵太妃……贵太妃她,已经身亡……”   蓦地,手上的所有动作都一停,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饭碗,筷子从指间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苏夜泽想要转身,然双脚却似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好不容易抬脚,然却朝着门外走去,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回身看去,他听不到段芊翩的哭声,只是看见她丢了手中的筷子,正用手抓起饭拼命地往嘴里塞,直到把自己狠狠噎住,便又俯身一阵咳,右手用力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却哭不出声。   看不清她的眼泪,却知那碗饭里掺着她无数眼泪,苦涩而心痛。   他不敢再看,扭头快步离去,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出了泽王府,直奔着清王府而去。   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那清王府必也知道了这事儿,他担心他的三哥,尽管吕婕害人无数,罪不可赦,可是苏夜清是无辜的,从头至尾他都不知情。他不知道吕婕在清王府下面藏了一挑秘密通道,不知道吕婕每每出宫归来都是借着这条密道,不知道衣凰和苏夜涵察觉那条密道,将通往宫里的出口封死之后,吕婕遇袭之时,就是躲在这条密道里……   直到,那天吕婕受了伤,再度进入清王府、欲要躲进密道时,被他发现。吕婕自知自己儿子虽然不愿争夺,但却不代表他愚蠢可欺,便将实情相告。她想要借苏夜清之手向衣凰和苏夜涵下毒,却是不料苏夜清不愿伤害自己亲人,他知道衣凰迟早会查出这事儿,所以他自己服毒,并留了遗言,只望衣凰和苏夜涵日后能留吕婕一条生路。   而今,他被衣凰救活,吕婕身份败露,苏夜涵本有意留她一命,怎奈……   世间因果有循环,种因得果,她杀人无数,双手沾满血腥,终究也是命丧他人之手。   贵太妃殡天,全城-上下一片肃杀。   众人只知贵太妃遭贼人劫持并杀害,却无几人知晓其中实情,是以悲伤痛哭之人大有人在。然碍着除夕将近,这萧瑟之气并未持续很久。   信阳宫,玉照轩内多时无人居住,而今主人复归,终于有了些生机。   玄蓉进进出出,忙着烧水又忙着泡茶。青冉见了不由失笑,连忙上前就要帮忙。   玄蓉侧身躲开嚷嚷道:“哎呀……可不能让你帮忙,你现在可是青座主呢。”   一言惹得青冉又好气又好笑,瞪瞪眼道:“你少来打趣我,这座主的身份我暂代,就我这点能耐哪能胜任座主一职?”   玄蓉才不管这些,手中茶盏就是不愿让她帮忙拿着。   透过窗子看见这一幕,那张冰封多时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微笑。   “真是难为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直留在这里打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玄蓉身上。   衣凰起身走到她身侧,神色静淡,“她跟随您多时,早已习惯与您待在一起,您不是也已经习惯了由她照顾么?”   毓后但笑不语。   顿了顿,衣凰又道:“这一次实是难为了您,若非有您的配合,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引出幕后真凶。”   毓后顿然冷冷一笑,微微摇头道:“你大可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想要还我自己一个清白,这样,日后地下与先帝相见,我也算有脸面与他团聚。再者……”   她微微侧身看着衣凰,目光考究,“你故意让人从牢里将我就走,而后更是大张旗鼓地四处搜寻我的下落,为的不就是麻痹真正的凶手么?也正好可以借机将我藏起来,免了你们的后顾之忧,是不是?”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一座陌生的别苑,初到那里的前三天她一直在想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待到第四日,她见到一位故人,这才恍然醒悟。   冰凰山庄,她所在的地方竟是冰凰山庄!   之前她只是从外面见到过冰凰山庄,进入庄里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而今她就在其中,竟是没有察觉。   只缘身在此山中。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是她。”她口中所指之人正是吕婕,这么多年来她们以姐妹相称,德妃吕婕是众人皆知的温婉贤惠,几乎不会过问他人之事,若有人遇事请她相助,她也必定会倾力相助。   当年睿晟帝赐婚衣凰与苏夜泽,被衣凰当场拒绝,而后衣凰被关进大宗院。而后苏夜涵虽未亲自前去看望衣凰,却托了人送了御寒的衣物去,那个人就是吕婕。   又有谁会想到她竟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轻叹一声,似乎一夕之间看透了许多事情,毓后神色淡然,着装素净,不施粉黛,回身看了衣凰一眼道:“如今我能做之事已了,若非顾念着洵王,我本该就此舍命随先帝而去。现在我有两件事要求你。”   “您说。”   “一则,若是可以,还请你和皇上能查出当年害我洛儿的真凶,为我洛儿讨个公道。二则,我想出宫去,到大悲寺静心念佛,了此余生。我这一生作恶太多,现在我只希望能每日为我儿祈祷,盼他日日平安,也祈祷涵儿能早日寻得真凶。”   闻言,衣凰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好,我替皇上答应你。” 【三百三十一】贺琏重返泽王府   飘洒多日的大雪终于稍稍停了一停,再过几日就是除夕,正午难得有好阳光,修养多日的衣凰身体与精神都有了好转,这下骨子里的懒劲儿又出来了。   一大早青冉刚刚带人在院子里清理出一条路来,结果灵影在枝头上串下跳了一个上午,枝头的积雪全都掉落下来,将清理干净的路上又堆得一团一团。   衣凰站在门外,看着纯白的皇宫在,这倒是难得一见的情景,她很少能见到这般素净银装的宫殿,也几乎快要忘记这里永远不可避免的权贵争斗,尔虞我诈。   清宁宫的花园里也种植了不少的白玉兰,如此时节本不是白玉兰开放之时,只是那一团团白雪堆在枝头,遥遥望去,当真是像极了盛开的玉兰花。   由是因此,尽管她已经懒散得手都不想抬一下,然而当看到灵影在矮枝间玩得不够痛快,竟是打起了那一片白玉兰的主意,她还是毫不犹豫起身,轻轻跃身,身形似叶,直朝着灵影掠去。   灵影一见不由惊恐地尖叫一声,四下里逃窜,衣凰跟在身后紧随不舍。   这个小东西,趁着她这段时间事物繁忙,没时间管它,已经放肆得无法无天,再不好好修理它一番,只怕以后就要爬到清宁宫正殿的屋顶上坐着了。   灵影似是知道衣凰在与它玩闹,渐渐消除了惊恐,竟是与衣凰玩起了逃命游戏,而且玩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只见白色雪花满园纷飞,洋洋洒洒,一人一物所到之处竟是纯白一片,当真是人畜遭殃。   一众宫人已经好久不见这般活动的衣凰,几乎都要忘了她是个身手极好是练家子,今日这一奇景实在是看得惊奇,一个个瞪大眼睛,目光紧盯着衣凰,看得有些傻了,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之声,竟是连有人进了院子都未曾察觉。   眼看着灵影又几个闪身,躲过了衣凰的抓捕,众人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唔,好”,回身一看,苏夜涵与连安明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   “皇上……”   众人齐齐一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话音未落就被连安明做了个“嘘”的手势打断,不想这声音还是传进了衣凰耳中,她循声望来,迎上苏夜涵那含着玩味笑意的水眸,蓦地一怔,突然脚下一个打滑,从枝头直直坠下。   见状,众人又是惊呼一声,然呼声未完,一道玄黄身影已经一掠而上,足尖点在一簇枝丛上,顿时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白雪腾起又轻轻飘落,待雪花尽落、能看得清前方之时,衣凰已经被苏夜涵稳稳接在怀中,安稳落地。   窃笑之声一阵阵,衣凰此时无心管他们,而上抬头瞪着正蹲在枝头得意洋洋的灵影,突然抬手狠狠一扬,吓得小家伙又是大呼一声,从枝头跃下,连滚带爬地到了衣凰面前,在衣凰和苏夜涵身上来了瞄了一会儿,果断跳到苏夜涵身上,把脸埋进他怀里。   “罢了……”苏夜涵似是心情大好,拍拍灵影的脑袋道:“你便饶它一次。”   衣凰撅撅嘴,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苏夜涵回身看了连安明一眼,道:“不用跟着,朕与皇后走走。”   “是。”众人领命,各忙各的去了。   衣凰接过灵影抱在怀里,边走边道:“难得今日你这个时候就能抽出身来,什么事儿?”   苏夜涵俊眉一挑,道:“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我的皇后?”   闻言,衣凰再度撇嘴,心里却有难掩的喜悦,“年关到了,朝中大臣陆续告假,返乡的返乡,忙事儿的忙事儿,现在看来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吧。”   苏夜涵点点头,揽过她在侧怀,缓缓踱步,“南诏王与睦莲公主这个年怕是要在路上度过了,真是难为了祈卯。”   这次南诏王回南诏,为保其路途顺利,苏夜涵特意派了一名朝中大将领军前往护送,祈卯自动请命前往,只是不想这一路风雪不断,行程缓慢,怕是要到明年二月方能赶回。   衣凰狡黠一笑道:“玄凛,你偏心。”   “怎说?”苏夜涵侧身瞥她,见她笑得得意,仰头道:“原本冷天月也请命带人前往,可你却未允,冉嵘也请命,你亦未允,单单祈卯请命你就允了。”   “哈哈……”听她这么说,苏夜涵忍不住笑出声来,敛眉道:“我这是不想他们尚未成婚,便先分别。我是想等祈卯一回,就把天月和冉嵘的婚事办了,你觉得如何?”   “好啊!”衣凰满脸欣喜,“好事成双,一起办了倒也省事儿。”她说着回身看向方才他们离开的地方,正好看到青冉正领着宫人将被她和灵影折腾的面目全非的院子重新打扫一遍,不由眸色一暖,似是想起了什么,“现在潆汐、青冉都有了着落,我的小沛儿也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   苏夜涵轻轻太息笑道:“这两日似是不见沛儿。”   “嗯。”衣凰点头应道:“十三那边……这段时日段芊翩与十三关系很僵,段芊翩不让任何人照顾,而今她伤未痊愈,又有孕在身,身边没人怎么可以?再者……”   说到这里,她脸色微沉,“再者,吕婕一死,羯族余孽若想要再行复朝之事,就必须要去找段芊翩,有沛儿在,也好随时注意那边有什么动静。对了,吕家那边都处理好了?”   “嗯,如你所查,吕婕本就非吕家亲生,她自幼无父无母,由吕家收养长大,对于她的事儿,吕家半点不知情。”   “那是最好,别再牵扯无辜之人进来了。”衣凰声音凉凉澹澹。   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整日都有死伤的日子,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就算是毓后,那个曾经害得她娘亲夙瑶九死一生之人她都能原谅,允她出宫安心修佛,只因她不想再看到身边有任何人再为她、为这已经过去的恩怨再受到伤害。   “先生会来吗?”   “会的,最迟不过除夕那日,他一定会出现。”   “如此,甚好。”   甚好,只要众人平安;甚好,若是可以为她逝去的孩儿积攒些阴福。   冬日,天色黑得又快又早,戌时一刻,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泽王府中已经掌灯,沛儿借着灯笼的光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坏了手中的托盘,毁了她一番心血。   准确来说是苏夜泽的一番心血,她不过是做了个说客,好不容易说服了苏夜泽亲自给段芊翩熬了一碗汤。先且不说汤的味道如何,单就这份心意,就足够段芊翩品尝了。   这么想着,即使自己不能喝汤只能闻香,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突然,她脚步一滞,似是感觉到一道黑影朝着段芊翩的房间而去,皱眉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看了片刻,而后快步掠身上前。   不想,未及她进院,两道阴沉的杀气就从背后直逼而来,她回身的同时一脚挑起地上的雪,迷了身后那两人的视线,而后低喝一声:“王妃!”便朝着段芊翩的房间奔去。   然,刚迈出一步,一道强劲的掌风便迎面袭来,来人速度奇快无比,出手狠毒凌厉,沛儿一个闪躲不及,被打中右肩,手上力道一松,险些将托盘丢了出去,她吃痛,硬生生地抓住盘子,却是来不及避开他的第二掌。   “有刺客,保护王妃!”终于得空喊出一声,然她受伤在身,气力不足,声音并不大。   借着那人的掌力,她向后踉跄了几步,正好退到窗子旁,一抬手推开窗子,抬头就看到段芊翩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全身只剩下那双眼睛还可以转动,看着沛儿的眼神满是担忧与焦急,却急急发不出声音,她身边的两名黑衣人一见沛儿,顿然掠上前来,手中宽刀齐齐砍向沛儿。   前后被夹击,且个个都是高手,方才她喊了一声,却无一人应声,隐藏在周围的护卫只怕早已被来人灭掉,如此一来,自己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方才那两掌掌中带毒,她现在已是五脏如焚,疼痛不已。   最后看了一眼段芊翩,她用力将手中托盘丢到长廊旁的长椅上,忍痛道:“王妃,那是王爷亲自为您熬的汤……”   突然她声音一顿,闷哼一声,身体一阵刺痛,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抽离,靠着墙壁滑落下去。   眼看着她缓缓倒下,段芊翩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是眼泪簌簌落下,而后看向那领头之人,目光哀求而又绝望。   顿然,她眸中闪过一道凌厉之意,黑衣人觉察到异样,回身看着她惊道:“公主不可……”   话音未落,段芊翩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慢慢站起身来,喊道:“义父,不要……”   闻言,沛儿吃了一惊,低吟道:“义父……你是贺琏……”   贺琏眼中杀光乍现,一扬手,一旁宽刀向她飞来,沛儿躲过宽刀,反而迎面而上,一把抓住贺琏的衣服,喊道:“王妃快走……去找泽王殿下……”   “可是你……”   “走啊——”   段芊翩无奈,只得哭着从后窗跳走。碍着她还有伤在身,那批黑衣人不敢与她正面交手,恐会伤了她,下手三分,忌惮七分,终是没能拦得住她。   而贺琏被沛儿死死抓住,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纤瘦、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力气竟然这么大,试了几次都未能挣脱。贺琏的怒意顿然被激起,一向温润和煦的脸上杀意凛凛…… 【三百三十二】灼灼年华却已逝   细细回想了一番,衣凰几乎已经记不起沛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她身边。从她记事开始,这个小不点就一直跟着她,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呆呆傻傻到后来的伶牙俐齿、聪明伶俐。   她就像衣凰的肚子里的读心虫,无论衣凰是高兴还是难过、为何事难过,她总是能第一个猜出缘由,然后想着法的让衣凰开心起来。她又像衣凰的跟屁虫,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整日跟在衣凰身边,衣凰去哪她就去哪,后来衣凰有了冰凰山庄,她更是跟得勤,只要一时不见衣凰人影,便来回奔波于山庄和右相府,直到找到衣凰为止。   衣凰听夙瑶所言,沛儿本是个弃儿,夙瑶见这孩子眉目清秀,十分喜爱,收养之后就一直未能舍得让她进入凤衣宫,受各种规矩的限制。想到衣凰幼时无人相陪,便把她留下,陪着衣凰一起长大,两个人好做个伴儿。   小小年纪,在冰凰山庄里却是十足的二小姐,众人皆对她礼让三分,只因衣凰神出鬼没,几乎所有的话都是由她传达。她就像衣凰的小管家,跟前跟后打理一切。便是当年青鸾和红嫣进入山庄,也是由她领着绕过衣凰布下的那些伤人却不致命的奇阵。   由始至终衣凰从未想过沛儿会离开她,即便沛儿留在她身边时间最久,可是当想起赐婚之事,她最想想到的也是青冉而非沛儿,不是不关心,而是沛儿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没有想过、更不想有一天,她们会分开。   直到——   “小姐……”怔神之中,被青冉的哽咽声打断。   抬头看了看,只见青冉双眼通红,哭得伤心不已。衣凰正立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见她这般模样,心下顿然就狠狠一颤,却还是稳住声音问她:“何事惹你如此伤心?泽王府情况如何?”   “来人正是贺琏,目的就是想带走泽王妃,他们事先将守在泽王妃房间四周的暗卫全都杀害,而后潜进屋里劫人,不巧被沛儿撞见,沛儿拖住贺琏,给泽王妃制造了逃走的机会找到了泽王殿下,而后泽王殿下带人前去,贺琏不敌,趁机逃脱……”   说到这里,青冉顿了一顿,将头垂得低低的,衣凰目光凌厉,直直看着她,她不敢抬头直视。   “那沛儿呢?”   “沛儿……沛儿她、她回不来了……”   “啪——”衣凰手中的笔突然脱手,在纸上印下一个大大的黑团,而后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笔杆应声而断。   墨离感觉到了主人的急躁心情,顾不得地上雪积一尺多,直朝着泽王府狂奔而去。马背上,衣凰神色沉冷凝重,隽眉紧蹙,半点不得舒展,双眸紧盯着前方,恨不能立刻飞身到泽王府。   身后,另有三匹马紧紧跟着,却是很难追上墨离的速度,稍稍靠前的那匹马与墨离及其相似,正是冉嵘的坐骑子墨,他似是有意落后一段距离,与青冉、白蠡二人一起随后朝着泽王府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本是桃李年华,正是大好年少时光,然,她却再也见不到。   盘旋而下的雪花落在脸上后迅速融化,冰冷无比,一如她此时的身体。   抓起她的手握在手中,衣凰轻轻揉着,然而却不见沛儿的身体有任何的回温,衣凰开始渐渐着急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沛儿,醒醒……”她一边轻声喊着一边拍着沛儿的小脸,“醒醒,我还有很多事情交给你去做,醒来……”   “小姐……”见状,青冉的眼泪再度不争气地落下,她冲上前去拉住衣凰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别这样……”   衣凰全然没有听到她的话,挥袖甩开青冉,继续摇晃着沛儿的双肩,含着她的名字:“沛儿……”   “衣凰!”苏夜泽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衣凰的双手,“别这样,沛儿已经死了,她回不来了!”   蓦地,衣凰声音一顿,轻轻挣脱了苏夜泽,双手抚上沛儿的脸颊,冰冷僵硬,她缓缓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缓缓理好她微微凌乱的垂发,又将她的衣着整理平坦。   “是谁杀了沛儿?”   苏夜泽稍一犹豫,不知如何答她,而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是贺琏……”   回身,段芊翩脸色苍白,身形微晃,一步步缓缓朝着衣凰走来,她双唇有些干涩,声音暗哑,看向衣凰的一双眼中满是愧疚与懊悔,“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离开,也许……”   “如果你没有离开,死的人也许就是你们两个,或者……”衣凰眸色蓦地一凛,沉声道:“死一个,带走一个。”   当时的情况衣凰已然了解清楚,吕婕的死贺琏显然早已得到情况,所以他此次前来,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带走段芊翩,即九涯。   终究不是自己的亲人,终究没有血脉相连的亲情,他所想的与吕婕所想终是不同。饶是吕婕再恶毒,复朝之心再盛,察觉自己已无生路、复朝无望之时,她毅然将段芊翩推开,让她安安稳稳做自己的泽王妃,受泽王、受苏氏的保护。而贺琏,他想要的却只是如何才能搅乱这局势,如何利用段芊翩向苏氏复仇。   他的心,已经在渐渐扭曲。   就凭他杀了沛儿这一点,衣凰就绝对不会再放任他在外害人。   “对不起……”   段芊翩声音哽咽,衣凰却没有心思再看她,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是泽王妃,他是我的杀亲仇人,你们毫无瓜葛。”   顿了顿又道:“泽王妃旧伤未愈,不必出来走动,回屋安生歇着吧。”   这一声命令似是皇后之言,段芊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她把目光投向苏夜泽,却见苏夜泽神色微冷,避开她的目光,对门外的下人喊道:“来人,送王妃回屋休息。”   衣凰的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继而又落在沛儿身上,阴沉冷冽杀意闪闪,转瞬即逝。   青冉哭得梨花带雨,然从始至终衣凰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借着朦胧灯光,定定地看着沛儿静静躺着,她的心如被刀剜,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渐渐失去了痛觉。   “带上沛儿,我们回家。”   回家。她没有说“回宫”,她说的是“回家。”   短暂的疑惑之后,青冉慌忙应声,看了冉嵘和白蠡一眼,二人会意,将沛儿轻轻抱起,跟着衣凰大步出了泽王府,上了马车,缓缓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去了。   京中最近动乱多,宫中多时不曾安稳,慕古吟一直担忧不已,最近吃睡不安,衣凰知他脾气,特意安排了青芒过来照顾,把他们的孩子惠林也带上,只望小孩子天真无邪,能分散慕古吟的心思。有了惠林的陪伴,慕古吟这几日倒确实坦然许多,不再焦虑,不想事态刚刚有所好转,泽王府被袭的消息又紧跟着传来。   待衣凰一行人赶到冰凰山庄,山庄上下灯火通明,满院的灯笼亮起,一路照进霓裳轩。   冰凰山庄上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若说资历,在这个山庄里,除了衣凰,便是沛儿在这儿待的时间最久,对这里最了解,而这里人的人对她也最熟悉。以前每天都能见她满山庄跑来跑去,忙这忙那,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累。   而现在她却只是躺着,无声地躺着,一动不动。   夜静,无声。   印月阁顶,脚边随意扔了好几只酒壶,衣凰端坐不动,盯着手中琉璃酒壶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她所有的思绪都被拉回到过去,那个沛儿还在、还会整天叽叽喳喳的过去。   以往,只要她看到衣凰这般,总会明知自己说了也没用,还是要啰哩叭嗦地劝衣凰一通。那时衣凰只觉她话有点多,又婆婆妈妈,而现在,想要再听她说几句劝说的话,却已是不可能。   她不在了,就像娘亲,就像九哥一样,都不在了!   心口顿然疼得厉害,疼得她想要用手去狠狠地拉扯自己,把那惹人疼痛的恶魔从自己体内拉出来。可是她抬起手,却只是顺势打开了酒壶的盖子,仰头猛灌,结果喝得太急,竟是把自己给呛着了,而后又忍不住低头狠狠咳嗽。   身后一阵微风带过,衣凰双眸紧闭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感觉得到来人是谁。他轻轻走到衣凰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虽一言不发,却给了衣凰此时此刻她最需要的。   彼此相触、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衣凰终于像脱了力气一般,伸手紧紧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良久过后,她突然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沛儿……”   而后她的双肩终于忍不住轻轻颤抖,低低的抽噎声从苏夜涵怀里一点一点传进他耳中,也一声一声敲打在他心上。他不说话,只是丢了手中的酒壶,将衣凰抱得越来越紧,任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倚付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所谓的安慰,她要的是发泄,是依靠,是陪伴。   不离不弃,彼此相依。   “沛儿……沛儿回不来了,再回不来了……”一声一声哽咽,渐渐变成连续的低泣。   夜风习习,风声悲鸣,伴着她凉凉澹澹的嗓音,像剔骨尖刀,轻轻划过每一个闻得她声音、与她心情相同的人的心。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然七香楼内却是一派春日融融之景。   若说这兹洛城中有何地方是四季如春,永无冬日,那便是位于八卦城第五围的七香楼,并非那里环境、地势有何独特,独特的是住在那里的人,莺莺燕燕,春色满园。   值此年关,众人早已忙清了各自手中的活儿,变得空闲起来,今日的七香楼依旧一如既往客似云来。   轻纱罗裙,香溢满屋,娇笑之声不断,温香软玉在怀,男人个个笑得得意、放肆,一双大手轻点过怀里姑娘的额头、鼻尖,继而一路下滑,探进衣内,姑娘故作扭捏一番,最终多半是从了,笑得娇羞。   这般的笑声充斥着前厅的每一处角落,让路过的初来之人面色潮红,让常来之客心下痒痒。   那个小童紧紧皱着眉头快步从一旁匆匆走过,似是及其厌恶这样的场景,连多看一眼都不情愿。他刚一走过,身后一个年级稍长的、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是发现猎物时的惊喜,泛着贪婪的光芒。   她伸手招来两名衣衫甚少的姑娘,小声道:“看到那个人没有?”   “哟,这个小的阿姑你也瞧得上?”   “瞎说!”阿姑掐了说话的姑娘一下,压低声音道:“阿姑看上的可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主子。”   “他主子是谁?”   “哼哼,想必你们也都知道素月阁的地位,我要是告诉你们他们的主子、那位银面公子就住在素月阁,你们说该不该瞧得上?”   “银面公子?”两个姑娘顿时心花怒放,欣喜万分,“就是那个遮着银色面具的年轻公子?” 【三百三十三】银面公子苏夜澄      “可不就是。”阿姑说着又四下里瞥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注意她们,一把拉过两个姑娘小声说道:“听说那公子尚未点哪位姑娘前往作陪,你们俩丫头速速前去,若是能抱住这么个大金主儿,可就有你们乐的了。”   “是啊……那我们先去了,若是得了好处,定不忘阿姑一份儿。”   “去吧……”阿姑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姑娘往着素月阁的方向推去,看着两人的背影又忍不住一阵伤感。若是她还年轻,何时轮的上她们啊?只可惜自己年华已老……   不过,一想到那大把的银子银票,她还是一阵狂喜,而后故作无事似的走进屋里。   从前厅往后走去,绕过两个大大的花园,几间小阁院,迎面一座不高但是一眼看着便觉素雅、清幽的阁楼出现眼前。门外寒梅清香阵阵,淡而不腻,白雪掩映,在灯笼的光下看去,晶莹剔透。   小童快步走到门前,对着守在门外的黑衣侍卫点头致意,而后推门而入。   “先生。”   “都打听清楚了?”除去了那银色披风,一身玄色锦袍映衬着他颀长身形,即使只是背影,依旧是凉意侵人,气势非凡。   他淡淡开口问着,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将茶壶的茶水缓缓倒出,放在嘴边呷了一小口,似是感觉不甚满意。   见状,那小童连忙上前提起茶壶试了试,道:“先生,茶水冷了,我给您换热的去。”他说着提起茶壶就要离开,却被银面公子挥手制止。   “不必了,先说说情况。”   “是。泽王妃遭袭,泽王妃之前受了伤,无力反抗,亏得皇后娘娘心细,事先安排了人在王府照顾泽王妃,这才拉住刺客,救下了泽王妃。只是,皇后娘娘派去的那个姑娘没能活下来,着实可惜。”   闻言,虽不见银面公子面容,却能感觉到他顿然俊眉微蹙。   能被她派去照顾段芊翩的必定是她亲近之人,也就是说,她身边的人又受到伤害了么?依她的脾气,定是十分难过吧。   “可知是何人?”   “是个叫沛儿的小丫头,来袭之人身份为何暂且不知,泽王府的下人要么不知情,要么守口如瓶。”   “沛儿……”银面公子轻轻念道了两声,修长手指轻轻扣着茶盏的杯壁,似是在思索什么,蓦地,他声音一顿,手上动作骤停。他想起来了,以前他每次去冰凰山庄或者与衣凰见面,都是那个叫沛儿的小丫头跟前跟后忙碌着。   她和衣凰亲如姐妹,如今被杀之人是她,那衣凰……   他豁然站起身,小童连忙问道:“先生这是要出去?”   他没有出声,算是默认,看了自己的披风一眼,小童立刻失去地上前将披风取来,刚刚将披风披上身,突然只听得门外一声低喝:“什么人?”   小童疑惑地看了银面公子一眼,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媚艳丽的姑娘正被黑衣侍卫拦在门外,被夜风一吹,瑟瑟发抖。   “公子,奴家是来伺候公子的……”娇滴滴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不想那银面公子闻言,眸色顿然一沉,小童看得清楚,皱紧眉头厌烦地看着两个姑娘,道:“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是不知我家先生的吩咐么?”   “吩咐?”两个姑娘不解地相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连忙又换出娇嗲的笑脸道:“公子有何吩咐可直接告诉奴家,奴家定会尽心伺候,让公子满意……”   “走。”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她们,两个姑娘一愣,听那声音显然是从银色面具下传来,却总觉那声音远比他的面具、比这脚下的雪更要冷。   “可是公子……”两人还不死心,不愿离去。   小童不由担忧地看了身旁的银面公子一眼,他的主子他了解。如此半夜银面公子突然要出门去,定是有什么要事,她们这个时候拦在门前,无疑是自寻死路。   想到此,他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我家先生还有要事,无需你们照顾,速速离去。”   而后他朝着两名黑衣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手上一用力便将两个姑娘扔到一旁,她们始料未及,脚下没有站稳,只听“扑通”两声滑倒在地,发出两声通呼。   银面公子大步从她们旁边走过,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夜风吹动他披风微微飘动,潇洒却冷冽,两个姑娘看得有些痴了,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那股逼人的气势将她们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间。待她们回神,银面公子早已不见踪影,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   暗夜中,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同时,另外有两队人,一是朝着大悲寺的方向而去,另一队则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而去。   “先生,为何我们要住在七香楼这种地方?这里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小童把“这种地方” 几个字说得极重,显然他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闻言,身侧的银面公子轻笑一声,道:“大隐隐于市,越是这种地方越是容易隐藏身份。”   小童不由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感觉很有道理,点点头道:“先生见多识广,心思缜密,小的这脑子可比不上……”   主仆二人一路寥寥数语,银面公子似是存了心事儿,言语简洁,不甚多言。见状,那小童便自觉收了声。   待他们停下时,已经到了八卦城外围,抬眼望去,前方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冰凰山庄,另一条……再往前一小段距离就是大悲寺。   站在路口,银面公子稍稍思索片刻,而后抬脚朝着大悲寺的方向而去。   听闻如今毓后就住在大悲寺,多时不见,不知她先下情况如何。泽王府出事,即使封锁了消息,然他也料得到,这帮人必是冲着泽王妃段芊翩而来。既然他们一击不成失手,就必会趁着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泽王府时转移目标,而毓后无疑是他们第二个目标的不二人选。   毕竟如今,洵王与嘉煜帝之间的关系如何,就是看毓后……   蓦地,银面公子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小童也忙跟着停下。   “先生,怎么了?”   “你闻。”他嗓音微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童伸长鼻子仔细闻了闻,突然惊道:“腥味儿!”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四下里找开,顺着那明显的血腥味儿一路找去,果然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一道身影,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先生你看!”   小童一声低呼,银面公子抬眼望去,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走上前去,示意小童上前喊醒那人,只是喊了好几声也不见那人有丝毫反应,伸手将她翻过身来,小童顿时吃了一惊,这人胸前一片殷红,血早已湿透衣衫,浓浓的血腥味儿迎面扑来。   他不敢犹豫,连忙取出火折子点燃,为银面公子照亮,甫一看清那人面容,银面公子顿然就怔了怔,继而一股阴寒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面容素净,衣衫普通,却正是出宫在大悲寺修佛的毓后!   “一剑穿体,凶手是个用剑高手。身体还是热的,刚刚死了不久……”小童说着回身看了银面公子一眼,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听银面公子声音沉冷道:“自然是不久,凶手是算好时间,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身后一股迫人的冷冽气势迅速压来,伴着两声轻微的鸣吟,银面公子与小童闪身躲开,那两枚银针便齐齐打入树干中。   “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可不是你的习惯。”回身看着方才袭击他的那人,银面公子轻轻说着,嘴角隐隐有一丝浅淡笑意。   衣凰与苏夜涵相视一眼,似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只见衣凰神色一变,喜道:“是你。”   “是我。”银面公子缓步上前。   与苏夜涵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只听银面公子轻轻吐气道:“我回来了。”   苏夜涵没有出声,蓦地出手向着银面公子的面上袭去。而银面公子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闪身一躲,伸手挡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面对面,之间距离不过三尺,脚下站定如磐不动,眨眼间已经过了十来招,最后只听得“啪”的一声,两掌相击。   “大哥。”   “七弟。”   于临水镇外的破庙中取吕婕性命的银面公子,北疆章州夏长空的总兵府里的陌先生,苏氏天朝曾经的一国储君,澄太子苏夜澄。 【三百三十四】同招取命欲嫁祸   不仅仅是苏夜澄,衣凰也想到了贺琏一击泽王府不成,大有可能会再度转向毓后。   此次吕婕事发,毓后虽从头至尾没有什么举动,却是这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最重要的是她如今的好坏,直接影响洵王与嘉煜帝之间的关系。   毓家势力庞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毓古骞和毓后已败,然昔日里毓后的好友近交都还在,加之好早以前就渐渐凝成的一众洵王党,当初睿晟帝驾崩之时,他就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与苏夜涵一争帝位、分庭抗礼之人。   若是毓后出事,洵王与嘉煜帝之间出现嫌隙,便会直接影响朝政稳固。   大悲寺后院一间清净禅房内,借着烛光,衣凰仔细检查了毓后的伤口,而后面色凝重万分。   “致命伤是胸前这一剑,而且……”她说着回身看了苏夜澄一眼,“这一剑跟你当初杀吕婕时所用的招数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模仿了你的剑法。换言之,那天你杀了吕婕离开之后,在天月到达破庙之前,还另有其人也曾到过那里,而且看到了吕婕的尸体。可是他却没有带走吕婕的尸体,而是模仿你的剑法杀了毓后,如此说来,他是想要嫁祸于你。”   “是贺琏。”沉吟良久,苏夜涵淡淡开口。   苏夜澄已经从他们口中得知贺琏此人,听闻此言不由冷冷一笑,“食古不化,冥顽不灵。”   当年楼妃为毓后所害,楼陌均亦是为了保护苏夜澄不受毓后迫害,才纵火烧了东宫,为了让众人相信苏夜澄已死,他甚至不惜舍去己命,宁愿站在火中让自己慢慢被烧死,也不愿离开偷生。所以苏夜澄要动手杀她们,并不足为奇。   苏夜澄不曾见过楼陌均的尸首。当年东宫大火前一天晚上他遇刺受伤,楼陌均派人将衣凰悄悄请去为他治伤,苏夜澄并不知,就在那晚楼陌均已有了计划,并且与衣凰做了商议。他本是告诉衣凰,他会找来两名死囚代替自己和苏夜澄,让他们被大火烧死,彼时尸首已是面目全非,定不会有人将他们认出。只求衣凰能借机将他们二人送出城去,到时候他们就能直奔章州,找夏长空去。   可是衣凰没有料到的是,楼陌均竟是连她一起骗了,他骗了所有人,他根本就没走掉,当初被送走的人只有苏夜澄一人,而他自己的死也让包括睿晟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苏夜澄的死深信不疑。   在北疆,苏夜澄初醒之时,只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觉。途中他会醒来,只是每次都是迷迷糊糊,像是服了**一般,殊不知这是楼陌均早已安排好的。他担心苏夜澄半途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顾一切杀回身,所以他在苏夜澄的马车里放了安眠的香包,确保他能安稳到达章州。   楼陌均留书两封,一封给苏夜澄,一封给了衣凰。直到看到这两封信,他们方才明白,那个看似瘦弱、优柔的男子,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站在熊熊大火中,以一己之肩承担起所有的一切,以一己之命救下了他心中所爱之人。   那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强大。   只是,那场大火带走的不仅仅是楼陌均的性命,还有苏夜澄这个人,那个温润儒雅敦厚可亲的男子,带走了他的柔和、他的善良、他的不忍。从此,他以陌缙痕的身份活着,坐着轮椅、遮着俊雅面容,他要好好活着,他要为他的母妃、他的心爱之人报仇。   然,话说回来,苏夜澄还活着的消息,知道之人寥寥无几,除了衣凰、苏夜涵、苏夜泽以及夏长空,几乎再无他人。贺琏这般做,用意又是何在?   “他真正的用意并不在于嫁祸大哥,而是在你我。”苏夜涵目光沉沉地看着衣凰,四目相接,衣凰已然读懂他的意思。   吕婕之死,嘉煜帝对外宣称是受贼人劫杀,然他们苏氏兄弟都知道,是她的真实身份败露,出逃在外之时被人杀死,而苏夜涵并未追查凶手的下落,而只是顺水推舟将罪名推到羯族之人的身上。如此一来,不难猜出这个凶手与苏夜涵关系密切,旁人想得到,苏夜洵自然也想得到。   而今毓后刚出宫没过几日,就被人用同样的手法杀害,任谁都会认为这事儿与苏夜涵和衣凰脱不了干系。   苏夜澄银色面具未摘,意有所指道:“我得到消息,裴裘鲁回京了。”   闻言,苏夜涵神色微变,衣凰微微凝眉。   房内一片沉寂,许久,苏夜涵方才沉声道:“暂将毓后安置在此,派人看守着,明日一早便派人通知洵王。”   年关,本是喜庆之事,然接连两位先帝之妃惨遭毒害,一为清王之母,一为洵王之母,二人皆是嘉煜帝的兄长,他若是不能给个说法,这事怕是难收场。   洵王府内氛围前所未有的肃杀,目所及处,除了皑皑白雪便是清冷的白纱、白布、白色孝衣,满目纯白。   毓后遭人杀害,念其乃先帝的皇后,且这些时日静心悔过,嘉煜帝允苏夜洵将其接回洵王府,摆祭台、设灵位。   书房外几乎不见任何人影走动,曹溪抚剑而立,目光冷冷扫过四周,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鸟儿也别想逃过他的眼睛。他奉命守住书房,不让任何人靠近,那就决不能失职,就算是洵王妃来了,他也会照样拦下。   “多年不见老师,老师依旧精神抖擞。”低沉醇厚的嗓音,即便有掩饰不了的敬意,然那股子冷冽气势却丝毫不减。   闻言,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微微侧身,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凝,“可是你却不似为师离开时那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你的雄心和抱负,为师看不到了。”   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虽是发已花白,却身板端直,神采奕奕,双眸中精光闪烁,全然不似个年将花甲之人。   他语气之中透着一丝不满,看向苏夜洵的一双眼睛大胆放肆,直直盯着苏夜洵,说话直接干脆。   饶是苏夜洵平日里气势再盛,闻此一言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继而凝眉垂首,沉默许久,缓缓道:“对不起老师,我让老师失望了。”   老者却只是摆摆手,轻轻太息,“为师此番回京,一来是听闻宫中有大变,想赶回来看看如今是怎般情境,二来则是为了你哥哥洛王当年遭人迫害一事,三来也是为了你和你母妃……多时不见你们,不知你们过得如何。话说回来,也算是年关将近,倦鸟归巢……”   他后面的几句话苏夜洵听得并不清楚,在听到他说“洛王”的时候,苏夜洵神色陡变,豁然上前一步问道:“老师查到二哥被害的真相了?”   老者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真相尚未查明,但是为师走访在外这些年暗中留意了洛王的事,也特地从南海走了几趟……”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蹙眉道:“为师发现,除了我们,还有一拨人在暗中调查洛王之死的真正原因。”   苏夜洵顿然就想起衣凰曾经所言,不由眸色一沉,道:“是她。”   “谁?”   “当年的清尘郡主,而今的……皇后娘娘。”   “那个小丫头……”提及衣凰,老者忍不住狠狠皱眉,再次瞥了苏夜洵一眼,见他正垂首思索什么,不由脸色一变,闪过一道阴郁神色,“为师倒是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就能让你如此失魂落魄,一点都不像为师所认识的洵王。”   听出他话语中的责备,苏夜洵神色更加暗沉,垂首良久不语。   见他不答,老者眼中的失望更深一层,摇首道:“没想到那些传闻竟是真的,你当真是因为这个丫头失了自我,失了斗志和野心?”   “老师此言不妥。”一听到“野心”二字,苏夜洵突然抬头,正色看着老者,“老师认为一个小小的丫头何以有胆量将自己独身一人置身五千突厥军中,然后又凭一己之力,击溃三千突厥精兵,全身而退?老师认为一个小小的丫头又何以能破了那让数十万银甲军见之头疼的黑云阵,令敌死伤无数,而我军几无伤亡?”   老者不由愣了一愣,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苏夜洵,思索着什么。   从他现身到现在,不管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还是由于毓后的死,苏夜洵一直沉默不语,对他亦是恭敬万分,未曾有过半个字顶撞,可是方才,苏夜洵的语气和神色认真无比,没有半分说笑之意,而他之所言亦不给老者丝毫反驳和否认的余地。   “从当年的大殿下受人诬陷一事,到前不久的贵太妃之事,老师许是不知,稍有一点差错,她就可能救不了别人,反而将自己搭进去,可是每一次她都是成功。老师难道认为,这也只是巧合,只是运气?”   老者不由陷入沉默,他在思考,在盘算。   苏夜洵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不是没有听到,这几年关于清尘郡主慕衣凰的事情早已传遍天朝各地。别的不说,单就是她能想到派人前去查探苏夜洛的真正死因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另眼相看。   然越是如此,他就越发对衣凰提不起好感。他的学生他了解,苏夜洵素来心高气傲,能让他正眼相待的女子本就难得,更勿论是让他这般重视、这般在乎、这般称赞的清尘郡主。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也许有些东西光靠传闻不能看得清明,也许,他该找机会去会一会这个小丫头了。   正沉思间,突然只听得门外一声:“王妃请留步。” 【三百三十五】裴老回京形势紧   苏夜洵眸色一沉,与老者相视一眼。老者点点头道:“入府到现在,为师还未曾见过这位洵王妃,听闻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年乃是先帝亲自下旨赐婚,想来必有过人之处,便引来见一见。”   苏夜洵应声,上前将门打开,一抬头就看到红嫣隽眉微蹙地看向这里,四目相对,她立刻换出笑脸,向他温婉一笑,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盘。   淡淡的酒香随风而来,前一刻还微微蹙眉的苏夜洵这会儿已经淡淡一笑,看了曹溪一眼,曹溪会意,立刻侧身让开。   “妾身贸然前来,可有打扰到王爷?”   苏夜洵摇头浅笑,将她揽在身侧一起走到老者面前,“老师,这就是内子。”   红嫣欠身盈盈行礼道:“见过裴老。”   眼前这位老者却正是苏夜洵多年的老师,三朝文臣谋士之首,裴裘鲁裴老。   “听闻王爷早年的恩师回京,妾身不知老师喜爱什么,想起之前趁开春之时所酿桃花酒还在,便取来让老师尝一尝,还望老师不会嫌弃。”红嫣款步上前,将玉盘放到桌案上,动作利落干净,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拘谨。   见之,裴裘鲁沉肃的眼底划过一丝难得的笑意,只是面上依旧漠然,不动声色,红嫣不见丝毫焦躁,苏夜洵睨了二人一眼,走过来道:“嫣儿得知老师回京,一早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今日听闻老师入府,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裴裘鲁轻笑,笑意深沉,定定地看了红嫣半晌,突然开口道:“听闻王妃与当今皇后娘娘关系颇佳,嫁入王府前,更曾在冰凰山庄待过多时。”   红嫣心下微微一凛,她早听闻裴裘鲁为人如何谨慎心细,绝不容放过丝毫可循之际,却是没想到他竟然连她的底细也查过了。   想来也不奇怪,裴裘鲁是苏夜洵的恩师,早年离京,而今苏夜涵刚登帝位他便归来,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为了苏夜洵而回,如此一来,待在苏夜洵身边的人,从下人到王妃他自然是一个都能不会放过,都会细细查一番底细。   他向来只相信自己。   思及至此,红嫣不由浅笑回应,垂首道:“裴老当真是见闻广多,才刚回京不久就已经了解到了我的来历,有劳裴老费心。”   裴裘鲁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禁怔了怔,瞥了苏夜洵一眼,见他正端坐一旁,手中杯盏送至嘴边慢慢品着,唇角挂着一丝清浅笑意,似是早已料到,也早已习惯。   裴裘鲁便跟着一笑,点头道:“洵王得妻如此,愿该足矣。”说这话时,他眼神微沉地看着苏夜洵,语气之中意味深长,话中之意另有所指。   苏夜洵听得明白,脸色不由得沉了沉,目光峻冷,紧紧盯着手中的白璧杯盏,却是没再多言,也没有再去看任何人。   愿该足矣。   所以,不该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那个在裴裘鲁看来不属于的他的,他更不应该想要得到的,正是那个让他差点失了所有斗志与野心的女子——   看着眼前这二人,裴裘鲁有微微的失神。   退去奢华繁重华服锦衣,一身素淡清浅白衣,二人风中双双而立,卓然风姿,无须多加雕饰,只是那般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裴裘鲁看得出神,没由来的一阵沉思,继而回神,兀自垂首微微太息。   “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裴老礼重了。”苏夜涵上前一步,双手结结实实托住裴裘鲁行礼的手臂,不给他挣脱的机会,手掌稍一用力,便将他扶起。“裴老乃是三朝元老,国之重臣,岂可行如此大礼?”   话一出口,裴裘鲁顿然微一蹙眉,不由抬头再次将苏夜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迎上苏夜涵清凛碧眸,心下暗暗吃了一惊,又迅速低下头去。   苏夜涵说的是“如此大礼”,然在场之人皆看得清楚,裴裘鲁并未行什么大礼,他原本最多只是想要垂首作揖,即便如今他已不在京中任职,然他毕竟是作为三朝老臣,睿晟帝在时,除非是特殊时刻特殊场合的必要,其余时候他就不曾行过几次跪拜的大礼,更勿论是睿晟帝的儿子嘉煜帝。   可是方才,他着实被苏夜涵那冷冽沉寂的目光看得心下有点怵。如今的嘉煜帝与他记忆中的涵王实在有太多的不同之处,然当他回神想要再细细观察之时,再看苏夜涵,却已经恢复了他一般的沉静肃然。   “朕今日携皇后前来,一是为了拜祭毓后,二则是听闻裴老近日留住洵王府,特来拜见裴老。”   苏夜涵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眸色淡然,说话间已经放开了裴裘鲁,回身看向衣凰,衣凰向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立,面上不见笑意,清眸看向苏夜洵,尽管苏夜洵已经极力压抑隐藏,然他眼底的悲痛之色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毓后之事皇上一直心中忧忧,本宫亦感愧疚万分,若非是本宫答应毓后出宫修佛,也不至于会遭贼人所害。”这几句话字字句句她都是出自真心,面上愧然之意深浓。   苏夜洵虽未出声,却向她投来一记满是疑惑与考究的目光。   裴裘鲁整了整自己的心绪,这才去看衣凰。   不得不承认,她与嘉煜帝的母妃冰贤妃实在是太像,以至于方才他只乍乍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冰贤妃复活了。然现在第二眼看过去,只稍微认真看一眼,他便很快察觉,这不是冰贤妃,这是个与冰贤妃截然不同的女子,她的眸中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潇洒、清幽,或者说是放纵与桀骜。   那是,他所认为的,女子身上不该有的东西。   所以,他不喜欢衣凰。   只这一眼,他便忍不住再度蹙眉。   然,尽管如此,他心底却还是下意识地一声低低的叹息。很轻微,却真正的存在。   “生死有命,怎能是娘娘的错?怪只怪母妃多有不幸,竟会在这时候遭了凶手的毒手。臣已发誓,必会找出真凶,手刃仇人。”   苏夜洵眸底锐利杀光毫不遮掩,一双俊眸早已不见平日里的沉肃,话锋凌厉,如利刃尖刀。   衣凰与苏夜涵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只是下意识地握紧双手。   自从他们得知裴裘鲁回京、如今正住在洵王府,他们便已料想到,洵王之势必会再起。   不是因为苏夜洵自身无能,必须得要他们从旁协助,而是裴裘鲁回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正好赶上了毓后被害。单论毓后之事,以苏夜洵的心思,对苏夜涵心存芥蒂就已是必然之事。   在此之前,他们能风平浪静相处至今,一来是因为这两年来苏夜涵势头愈盛,二来则是有睿晟帝亲笔传位诏书,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而现在时间过得越久,那一纸诏书对他的约束力便越小,加之有裴裘鲁此人在侧,洵王今后心思会有几何,还很难说。   说起裴裘鲁此人,衣凰以前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前来拜祭毓后,便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当年衣凰殿前识破铜炉之计时,裴裘鲁恰巧不在京中,彼时他正陪着苏夜洵一道在外。他本是崇文馆掌事,从苏夜澄到苏夜涣这几位皇子皆由他亲自授课,待得后来过了十二之龄,睿晟帝便给他们每个人指了一位专门的授业老师,裴裘鲁心高气傲,眼光甚高,他没有选定身为储君的苏夜澄,没有选定能文能武的苏夜洛,没有选定懂事乖巧的苏夜清,更没有选择沉静漠然的苏夜涵,却独独相中了苏夜洵。   苏夜洵也曾问过他,为何偏偏选了他。当时裴裘鲁给他的答案只有六个字:沉稳、大气、野心。   以他之高傲,必然要择选一个可以如己一般高傲之人,而幼时的苏夜洵就已表现出同龄小儿所没有的傲然神韵,所以裴裘鲁一早就预想,此儿日后必成大器,轻则国之栋梁,重则天之骄子。   当然,这些衣凰与苏夜涵并不知晓,却也能猜得**不离十。   五年前裴裘鲁就离京而去,五年未归,如己苏夜涵初登帝位他就匆匆赶回,其意不言而喻。   想归想,裴裘鲁毕竟是忠臣老辈,而今归来,身为天子,苏夜涵自是该要亲自登门请他再入仕途,辅佐君政。   就不曾到洵王府,今日一见府中已有了很大变化,不用多想也知是红嫣的功劳。众人皆闻洵王妃宽宏大度、贤惠温厚,一心相夫教子,操持家业,一手将洵王府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   目光触及前方不远处的那座花园,即使此时百花残败,衣凰依旧能够一眼认出那花枝,那是衣凰素来喜爱的玉茗。   就在衣凰盯着压在枝头积雪微微愣神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子声:“闻你素爱玉茗,没想到此时尚未花开,你也能看得这般入神。”   一回身,撞上苏夜洵微冷俊眸,衣凰不由抿抿嘴,轻声道:“对不起。”   苏夜洵神色顿然一沉,没有出声,静静看着衣凰。衣凰继续道:“我曾答应过你会护她周全,可是……我却没做到。”   “这不是你的错。”目光投向遥无边际的天空,似是想要避开与衣凰四目相对,“但是,我一定会亲自抓住凶手,无论他是谁,我必会取他性命。” 【三百三十六】吾欲愿与卿谐好   衣凰心中微凛,杀伐之意如此之重的苏夜洵很难见得,然看着这样的他,衣凰又忍不住一阵难过。   终究,她还是欠了他。   当初她前往北疆相救苏夜涵,临走前她曾托付于他,请他帮忙照顾好慕相,他做到了,等她从北疆归来,慕相安然无恙。而今他托她照顾好毓后,她也曾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一定会护毓后周全,可是她却没能做到……   “你无须自责,此事与你无关。”他终于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紧紧看着衣凰双眸,“凶手不是那个人。”   衣凰一怔,脱口问道:“哪个人?”   “杀害贵太妃之人。”   衣凰心里吃惊,面上却将声音情绪都隐藏,以询问目光看着他,只见他嘴角微挑,冷冷一笑,“他不会那么蠢,用同样的招式先后杀了贵太妃和毓后,这样无疑会给你惹来诸多麻烦。所以,杀害贵太妃和母妃之人必不是同一人。”   闻言,衣凰突然就冷静下来。他所言不假,稍有头脑之人,都不会在明知会给身边的人惹来麻烦的情况下,还要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两人,而苏夜澄这般精明心细之人就更加不会。可是,苏夜洵既是能想到这一点,显然他已经认定了杀死吕婕的是衣凰的人。   在毓后被害、心情极度悲痛的情况下,他尚且能如此冷静,细心地分析出问题所在,这般的镇定与深沉让衣凰忍不住心中惊叹。   太息一声,衣凰微微摇头道:“你很聪明。”   苏夜洵却顿然否定,道:“不,聪明的是你。”   衣凰不解,凝眉看他,却见他突然挑眉淡淡一笑,眸底一片难得的温柔,静静看着衣凰,目光片刻不离她身。两人之间不到两尺距离,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已许久不曾有过,更重要的是此时苏夜洵眸中不见一丝灼热深情,有的便只是清和、深沉,以及朦胧。   突然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擦过衣凰耳际,伸到她身后将她披风的系带拉到面前重新系好。   衣凰怔怔看着他,有风乍起,拂过他清俊面容,带过几缕散落耳际的发丝拂过面上,这一刻,衣凰突然就看不懂这个男人丝毫。   “十三府上这几日情绪闹得厉害,嫣儿听闻你今日要来,便要我帮忙带句话,想与你一道前往十三弟那里看看。”   清淡的嗓音将衣凰的思绪拉回,她垂首抿抿嘴,点头道:“也好,正好我也有此打算,我在这儿等她……”   “她来了。”苏夜洵说着对衣凰身后招招手,回身看去,只见红嫣已然褪去了平日里红艳艳的袍子,从里到外一身白色孝衣,发髻间除却一朵白花,不再见多余装饰。   不过半月没见,衣凰突然感觉红嫣看着有些许憔悴,人也瘦了些许。   只是,洵王之母大祭,红嫣身为洵王妃,却并未守在灵前,准确说,衣凰来到洵王府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她,不由得一阵疑惑。   苏夜洵似是看出了衣凰的疑惑,微微勾起嘴角,看不出深浅和喜忧,“嫣儿本也想亲自为母妃守灵,只是她如今的情况不宜前往灵前。”   衣凰顿然回头瞥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嗯,有你在,我一直都很放心。”   几乎是细不可闻的声音,衣凰却听得真切。她不再应声,只是淡淡一笑,上前扶住红嫣的手臂阻止她行礼,而后一道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   身后,苏夜洵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都是一身素白,很快就与漫天白皑融为一体,看不见了。他的眼中终于缓缓升起一股冷意,双拳紧握,发出“咯咯”声响。   属于我的,我都会讨回来,一切!   ……   后天就是除夕,可是泽王与泽王妃的关系却没有丝毫缓和,这可急坏了泽王府的一众下人,急坏了华太后。她曾多次想要出宫,亲自到泽王府看一看,若非有靳太妃从旁劝阻,只怕这泽王府的大门就要被她踏坏了。   “王爷。”一名下人低垂着头站在厅内,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眼眼前这人,“王妃最近茶饭不思,在这么下去怕是身体会吃不消。”   苏夜泽抬首静静看着壁上的那幅字,沉默许久,似是看得入了神,已经忘记了身后之人的存在。就在那人快要将自己的衣角捏碎的时候,终于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王爷……”下人连忙迎上前,生怕自己听漏了。   十三王爷向来是京中出了名的脾气乖戾嚣张,打小就被睿晟帝和华太后宠惯了,加之自己上面有那么多哥哥姐姐照顾着,他这脾气就难免臭得熏天,当真是让人头疼万分,人见人怕。好在后来他随嘉煜帝出征,将他的脾气磨去了些许,而后又娶了泽王妃,显然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再似以往那般心浮气躁,容易冲动发怒,可是最近小俩口闹了脾气,他以前的那些劣习又全都回来了,时常发怒,脾气反复无常,府中的下人都是心惊胆战、小心伺候着,生怕惹了他不开心。   “吩咐下去让厨房做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   “回王爷,都已经最好了,汤还在煲着。”   苏夜泽终于回身,面色出奇得平静缓和,微微点头道:“让他们把饭菜送到王妃屋里,本王今日与王妃一起用午饭。”   闻言,下人顿然面上一喜,他们千盼万盼王爷与王妃能和好,今日老天是开眼了,两个脾气倔强之人,总算有一个愿意低头了。“是,小的这就去办!”   看着他急忙离去的背影,苏夜泽挑起嘴角,很轻微,笑意淡得几乎不存在,且笑不及眼底。   这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是不是也是她想要看到的?   他任性惯了,放纵惯了,以前她任由他怎么任性都会忍着他,最多也就轻责他两句,他不怒反倒欣喜。可是如今情况早已不同,她不再是那个两袖清风的潇洒女子,她有她的责任,有她要做的事情。而最近……或者该说自从去年冬他们从北疆回京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从凤灵**涅槃到重生,到帝后大婚,到南诏公主前来和亲,到吕婕的真正面目揭露,再到如今的毓后被害……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足以让她烦扰万分。   那天沛儿在洵王府被贺琏所杀,她赶来,先是试图唤醒沛儿,而后又迅速恢复冷静,却从头到尾不曾掉一滴眼泪。那时的慕衣凰是他从未见过的衣凰,她越是这般强忍着,他就越能看到她的脆弱。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无拘无束的清尘郡主。她疲倦了,累了,憔悴了。她以天人之资投生世间,成为了与他们相同的普通人。   曾经,他看着她高高在上,只觉遥不可及。而今,她依旧远远地碰触不到。   她是慕衣凰,当朝皇后慕衣凰。她再苦再累,能给她支撑和依靠的人也不可能是他。   而现在,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尽力去做到一切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让她少费一份心,少担忧一点。   段芊翩的房门近在眼前,他几度抬手想要叩门,然手刚刚碰到房门又下意识地收回。如此反复几次,突然听到屋内传来轻轻的咳声,他顿然推门而入,走进里屋一看,段芊翩自己下了床,一只手扶着窗棂站在窗前,一只覆在嘴边轻咳。   衣衫单薄,妆容未染,面色苍白得不见血色。   “天这么冷,怎么下床了?”苏夜泽没由来地眉头一蹙,走上前去欲要取过衣架上的长袍给她披上。   段芊翩稍稍一惊,侧身向他看来,面容憔悴无比,形销骨立,这段时日各种大小的事积在一起,折磨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内心,她的精神。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似是不想让苏夜泽见到她这般模样。   见状,苏夜泽心底不由一疼,沉沉太息一声,将她拉到一旁做好,然后将盆里的冷水换成热水,拧干帕子递来给她擦了脸,又替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   他始终一声不吭,段芊翩却一惊胜过一惊。她自然是不知道,苏夜泽小的时候每次看到华太后、苏潆泠、苏潆汐等人的发髻颇不相同,顿然就来了兴致,终于有一天下午让他逮着机会,缠着华太后和苏潆泠教了他近四个时辰梳理发髻,自那以后苏潆汐便京城缠着他,让他帮忙盘发,再丑也不介意,只觉特别好玩。   待梳理好长发,送饭菜来的下人轻轻叩了门。   饭菜一道道送进屋,很快便摆满一桌,他们都很识趣,刚送完饭菜便匆匆离去,生怕打扰了王爷与王妃二人的独处。   “再怎么伤心难过,再怎么折磨自己,饭总是要吃的,否则等你想要再继续折腾的时候,却没了力气。”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盛了一小碗汤,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段芊翩嘴边。   段芊翩双手微微颤抖,一双水眸紧盯着苏夜泽双眼,许久,她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恨我吗?恨我害死你九哥,恨我害死你那么多亲人,恨我没能救下沛儿,恨到你想要一剑杀了我?却是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沉沉吸气,苏夜泽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伸出的手不曾缩回半分,“你是泽王妃。”   淡淡的却坚定的五个字,让段芊翩没由来的喉间一哽。   因为你是泽王妃,我是泽王,你是我的妻。   她想,他是这个意思,只是以他的脾气,想要他说完整句话,实在太难。   她张口,乖乖地喝下他喂的汤,苏夜泽眼角终于缓缓升起意思暖暖的笑意。   “你好久没吃东西,想来一定是饿坏了,我让厨房做了些你最爱吃的……”他一边用手指一碟一碟地点过一边笑道,蓦地,他神色狠狠一怔,盯着其中一盘吃点愣愣地看着,几乎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一只汤碗,忘了自己面前还坐着一个人,他的妻泽王妃。   那是小小的薄饼,粉白的飘着淡淡的梅花清香,那是梅花香饼,而他第一次喜欢上吃这个东西是在并州总兵府那晚,当时做出这梅花香饼的人是——   “衣凰……”   没由来的,突然就轻轻呢喃出声。 【三百三十七】相欺相瞒皆已尽   “咣当……”手中的勺子突然滑落,砸在桌上的菜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响将苏夜泽从愣神之中拉了回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苏夜泽豁然抬头看向段芊翩,只见她神色凄冷,嘴角笑意凉薄而讽刺。   “呵呵……”轻笑两声,段芊翩缓缓站起身,不再多看苏夜泽一眼,向着里屋走去。   “翩儿……”苏夜泽心底突然一慌,放下手中的汤碗,跟着站起身,上前拉住段芊翩的手腕,“翩儿你听我说……”   “还要说什么?你还想让我听什么?”段芊翩声音微微哽咽,努力想要挣脱苏夜泽,“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从来都不重要,我不奢求什么,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骗我自己……”   苏夜泽连连摇头,俊眉狠狠蹙成一团,“不是这样的翩儿,你听我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她倔强地转过身去,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因为每多看一眼,她的心就疼得更厉害。那双曾经桀骜不羁的眸子,那副总是吊儿郎当的纨绔脾气,如今都已不在,可是那个改变他的人,并非她这个泽王妃,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苏夜泽顿然觉得头疼万分,无力道:“翩儿,别闹了……”   话音未落,段芊翩的身体陡然一僵,停止了挣扎,停止了所有的声音。缓缓回过身,一双澄澈冰眸紧盯着苏夜洵的眼睛,用力地瞪着看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始终不肯落下。   看着她满脸凄凉悲楚,苏夜泽不由怔住。   “别闹了?”低微沉吟,带着一丝哽咽。   真的是她在胡闹吗?她隐忍,沉默,只一心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妻子,即便她身份特殊,即便她曾经伤害过他的亲人,可是,如果他要报仇,大可以一剑杀了她,大可以把心底的怒气全部都发泄出来,打也好骂也好。   可是他却只是无声,是冷淡,是欺骗!   这般做,为的只是折磨她么?   “由始至终,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为了报恩,只是为了这只手!”一时间,她身上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高高抬起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而后又狠狠甩下,带着浓重的决绝,硬生生地甩开了苏夜泽,挣脱了他的钳制。   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痕,段芊翩却似全然不觉疼痛,她把那只手举到苏夜泽面前凄笑着道:“只是为了这只手,只是因为这双手救过你的性命,而你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报恩,报恩而已!”   一道近三寸长的伤疤如同一条惹人厌恶的恶虫,紧紧贴附在段芊翩的手腕上方,尽管这段时间她已经用了很多膏药,然这伤疤却是怎么也消除不掉,就这么**裸地呈现在眼前。   相识以来,苏夜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段芊翩,悲痛、决然。他伸手想要再度抓住段芊翩,想要让他安静下来,免得扯开伤口,“翩儿……”   “我不是翩儿!”不想“翩儿”二字却反倒更加激怒了段芊翩,用力甩开他,“我不是段芊翩,根本就不是,从来都不是!我是九涯,是羯族的遗孤九涯,是害死你亲人的杀人凶手,是你的仇人……”   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我知道,从那晚你知道我是害死你九哥的凶手,你就无时无刻不想取我性命为你九哥报仇……你之所以没有杀我,之所以还要这般待我,为的只是他……”她说着将手掌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泪眼婆娑地看着苏夜泽,“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为我治伤,你想着办法让我吃饭,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你苏氏一脉骨血……可你的心里,却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这些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倒宁愿你现在就杀了我,倒也省得你终日一见到我就想起你的悲痛回忆,就要懊恼愧疚,就要痛苦不堪……”   她本就伤口未愈,最近又未能好好养伤,加之现在这么剧烈的挣扎,伤口竟然再度裂开,透过她纯白的衣衫一层层渗出来,触目惊心的殷红。   “翩儿你别这样……”苏夜泽突然就慌了,手足无措,双手微颤,却不敢去碰触段芊翩,他怕自己一碰她,她又要挣扎着躲开,这样只会再度扯开伤口。   可是看着她这般痛苦而又绝望的神情,他的心疼得揪成一团,双手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不知该怎么办。   他在想,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眼下脑子里一团糟,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满眼就只有段芊翩悲伤破碎的表情和泪水。   “苏夜泽,你当真就这么狠心!”段芊翩身形不稳,扶着一旁的桌案努力站稳,浑然不觉伤口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你只当我是羯族之女,只当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她是你的神,你的信仰……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一早就该知道的……”   三年前的团圆节,锦玉阁初见,她虽不动神色,却已然将这个傲然爽朗、气焰嚣张的男子记住,后来她得知,这便是臭名昭著的十三王爷。而后每每见他,他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除却自家兄妹,他很少将旁人放在眼中,在任何人面前,他说话做事从不会懂得收敛,不会有丝毫顾忌,除非……   蓦然,她想起那日在锦玉阁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神,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也一直以那样的眼神看着衣凰,一直看着,无论她有没有察觉。   段芊翩不禁觉得好笑,而今苏夜泽虽娶她为妻,然他看着她时,眼中从未有过任何那种惊异到放光的眸色,有的只是平淡,是习惯,甚至是漠然。   “翩儿,你说什么?”苏夜泽觉察出不对劲,上前一步,却见段芊翩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早就该知道的,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突然仰头一笑,自是在自我嘲讽,“你她在北疆遇险,你当即率兵前往营救,一路马不停蹄,而后回京途中一路护她周全;你明知宛城瘟疫盛行,得知她要去宛城,你还是不顾一切跟随她一道前去;想想她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你总是跟前跟后片刻不离,她三入北疆,你便随她三次……在她面前,你不再是苏夜泽,不是不可一世的十三王爷,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认真听着,只有在她面前,你才会像个孩子一样,任她训责却依旧喜笑颜开……”   却是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一点一点渗入骨子里,痛入心里,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就是这样,这才是她寻找了许久的事实,这才是她一直以来位置困扰的源头。   冰凰山庄大火那晚,本是他们新婚之夜,他迟疑许久,直到下半夜方才回屋,可是他刚一回来便接到冰凰山庄大火的消息,他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策马去了冰凰山庄,得知衣凰葬身火海的消息,他一直沉痛不语,整日消沉度日。   直到后来衣凰死而复生,他的状态才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呵呵……”嗓音凄凄惨惨,悲悲凉凉,段芊翩在笑,却比之哭的更加心碎。“妄我九涯聪明一世,却是到现在才看明白你的手段之狠……”   “翩儿你别这样,你的伤口……”苏夜泽已然顾不上她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心思去听,只一心想着怎么稳住段芊翩的情绪,免得她太过冲动。   然而他的手刚刚碰触到她的手臂,就被她一把甩开,她如今的神情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你走,或者我走,又或者……”   她哽咽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苏夜泽,虽眸中有泪,却依旧决然冷冽,倔强如斯,一字一字咬牙道:“你、杀、了、我。”   “咻”的一声,苏夜泽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一柄弯刀已赫然横在两人中间,段芊翩手握刀柄递给苏夜泽,“要如何做,由你自己选择。”   苏夜泽又急又气,几乎要跳脚。他不伸手去接刀,只是目光凛凛地看着段芊翩,看着她伤口渗出的血染红衣衫,看着段芊翩紧蹙隽眉,强忍着所有的伤痛。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蓦地,他怒吼出声,双臂无力垂下,“在三哥府上那晚,我刺你一剑,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我早知那个羯族公主就是你,我断不会……”   他本想说“我断不会下手刺伤你”,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段芊翩将话接了过去。   “你断不会娶我为妻,折磨了你这么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托和支撑,段芊翩哭喊着,声嘶力竭,绝望悲然,“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爱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你爱的人是她,是……”   突然她话音一哽,身形剧烈摇晃了几下,扶着桌案的手也跟着松开,眼看着就要摔倒,苏夜泽一见顿时什么都顾不上,向前一步伸手将她接住,而后紧紧揽在怀中。   “你是我的泽王妃,我爱的人是你,就是你……以前是我太年轻气盛,不懂感情,可是,是你让我明白什么叫爱一个人,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段芊翩只拼命摇头,不想听他说话更不想相信他所言。泪水如雨落下,她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禁锢,怎奈她受伤在身,全身早已没了力气,而苏夜泽力气太大,容不得她动弹半分。   “我苏夜泽以前是个纨绔子弟,终日只想着玩闹,是你让我知道我有我的责任,是你让我学会承担去承担责任,何故要说折磨?你可知,看你终日这么对待自己,才是在折磨我,看得我心疼不已,只恨不能替你承担这些痛苦。”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骗我,还是要拿我做你的挡箭牌吗?你敢说你当初答应与我成亲,当真没有其他原因,没有要成全别人、让别人心安的想法?”   闻言,苏夜泽顿然怔住。   “我……”他张了张嘴,许久却不知怎么回答。他骗不来人,尤其是面对自己在乎的人,尤其是当初,他确实存有私心。   可是,那毕竟是之前的事。   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虚弱,淡淡的腥味儿阵阵传来,苏夜泽心头一片惶恐,顾不上其他,只是一声一声喊着她:“翩儿,翩儿你听我说……”   “彭——”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两道纤瘦身影闪身进屋,还不及苏夜泽看清,就听身后跟来的下人气喘吁吁道:“王爷……皇、皇后娘娘和洵王妃……” 【三百三十八】不公苍天独对卿   仔细看了眼前来人,却正是衣凰和红嫣。   玉人双立,一袭白衣映雪,神色清冷,冰眸如炬,紧盯着苏夜泽。   红嫣面上带着一丝责备之意,不等身后下人话说完便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段芊翩的手腕一探,而后回身看了衣凰一眼,眸中担忧褪去,然隽眉依旧紧蹙。   衣凰了然,将目光从苏夜泽身上移向段芊翩,款步上前道:“将人放到榻上,先救人要紧。”   而后回身对那下人道:“府中可有待传的大夫?让他带上药箱速速赶来。”   “是……小的这就去……”小人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段芊翩神情略有些恍惚,却还是能认得出来人是谁。甫一看到衣凰,她立刻将头扭向一边,双眸紧闭,任由眼泪簌簌落下。   眼下救人要紧,衣凰全然顾不上她的小情绪小脾气,与红嫣相视一眼点点头,而后又瞥了苏夜泽一眼,淡淡道:“去找三两川味子回来,要快。”   苏夜泽不知川味子为何物,只是听名字像是一味草药,既然是衣凰让他去找,那就必然与段芊翩的伤有关。想到此,他片刻不敢耽搁,当即转身离开,半路上差点与赶来的大夫撞在一起。   看着衣凰小心地褪去段芊翩的外衣,一阵阵腥味儿迎面扑来,红嫣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她只得强忍着压回去。而后凝眉看着衣凰,小声问道:“为何要川味子?泽王妃这伤……”   她随衣凰学医,对这些伤的处理多少也知道些,可眼下她却不明白衣凰为何要苏夜泽去取川味子。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伤并不需要……   衣凰不答,手上动作片刻不停,只是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笑意。   “找点事情给他做,免得留在不但碍手碍脚,更碍眼。”   “噗嗤——”饶是眼下氛围紧张,衣凰这一言还是惹得红嫣轻笑出声,明白了衣凰的用意。   川味子不难找,寻常人家府中的药房里备的就有,只是衣凰太了解苏夜泽,依他的脾气府中能留个大夫已是难得,更勿论设个药房。在衣凰眼中,泽王府的药房就是个摆设,像川味子这样的草药根本不可能有。   换言之,他就必须去药铺才能买得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夜泽匆匆赶回,手里提着几大包草药大步踏进屋内,段芊翩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衣衫也已经换好,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入睡。   甫一与衣凰目光交汇,衣凰就微微蹙了眉,与红嫣一起凝眉看他。衣凰淡淡道:“你提着这么多草药做什么?”   苏夜泽不由尴尬一笑,挠挠头。见状,衣凰似已明白了几分,看向红嫣道:“照顾好她。”   红嫣向她点点头,目送她和苏夜泽一道离开,嘴角划过一道无奈笑意。她知道,苏夜泽定是难逃一顿斥责。   想起段芊翩哭得发红的双眼,想起她那张悲伤碎落的面容,衣凰本想将眼前这人狠狠训斥一番,然待与他对面而立,看清他眼中的慌乱与不安,她终是不忍心。   “翩儿怎么样?”   衣凰缓缓踱步在前,轻叹一声道:“身上的伤已经没事,只是伤口又裂开了,好在止血及时,并无大碍。”顿了顿,她侧身睨了苏夜泽一眼,问道:“你还没说,这些药是怎么回事。”   苏夜泽微微吐气,叹道:“我怕三两草药不够,又怕只一味川味子也不够,所以……”   衣凰顿时面露无奈,摇摇头道:“罢了,送到药房去吧。”   “药房?”苏夜泽愣了愣,停下脚步疑惑出声:“药房在哪里?”   闻得此言,衣凰骤然跟着停下脚步,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两眼,苏夜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道:“我……你是知道的,我府里的这药房……”   “罢了……”衣凰只得摆摆手,伸手招来不远处的下人,将草药全都交给那人,让他送到药房去。   “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回身,眸色顿然变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夜泽,如水清眸涟波微荡,隐隐带着一股幽冷,看得苏夜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良久,他终于沉沉太息,点头道:“我记得,都还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待嫣儿……”突然他抬起头,俊眉凝成坨儿,“可是衣凰,你知道吗?我只要一看到翩儿就会想起九哥,想起九哥惨死……你可知,九哥就在我面前咽了气,而翩儿虽然不是杀死九哥的那个人,可她毕竟是那帮人的公主,是他们的主人,没有她下令,九哥也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衣凰摇头打断,“十三,有些事情并不尽然如你双眼所见那样。你或是不知,翩儿虽是羯族公主,可是吕婕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者。那些害死九哥的人,即便没有翩儿下令,他们也会动手。”   苏夜泽神色茫然,怔怔看着衣凰,这样的神情让衣凰一阵心疼。   他爱他的妻,也爱他的九哥,正因如此,才会这般痛苦,万般皆不是。   顿了顿,衣凰突然轻轻笑开,苏夜泽凝眉看她,抱怨道:“你笑甚?”   衣凰道:“笑你身处情中而不自知。”   苏夜泽不由瞪了瞪眼,疑惑地看着衣凰。衣凰不管,又道:“如今你已不再是独身一人,很快就要做爹爹了,万不可再像以前。”   苏夜泽撇撇嘴,不答,但是衣凰知道他已经记下她说的话。   两人这般沿着清理出来的这条小道缓缓走着,久久不语。直到路将尽头,前方峰回路转,宽敞石路出现在眼前,衣凰才缓缓停步。   苏夜泽随意问道:“怪了,四哥于府中为毓后设灵,按说四嫂该在府中为毓后守灵才是,怎会有空到我这儿来?”   衣凰浅笑,轻轻吐气道:“你四嫂她……有了身孕。”   苏夜泽脚步突然一顿,回过身看向衣凰,神色差异,眼底闪过一丝恍然。他怔怔地看了衣凰许久,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衣凰、段芊翩以及红嫣,本是衣凰最先传来喜讯,可现在其他两人都安然无恙,却独独她的孩子尚未及看一眼这世间便没了。   不公平,这样不公平!她已经受了那么磨难,好不容易才与他的七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还要让她受这样的折磨?   苏夜泽双拳紧握,目光紧盯着衣凰,却见衣凰神色淡然,不见丝毫波动。   看见苏夜泽这般神情,衣凰不禁莞尔,挑眉浅笑,“十三,我没事儿,放心……”   突然她眼前一暗,待回神时自己已经跌进他的怀中。他肩宽臂长,双臂用力将她紧紧环住,她便没有挣脱的可能——除非她与他动武。   可是她却并不想。   这个怀抱宽大温暖,她第一次觉得那个总是嬉笑玩闹、玩世不恭的十三王爷突然之间长大了,不再是个那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泽王苏夜泽。   他抱着她,像个至交,又像个哥哥,他心疼她,心疼她受过的一切苦难,心疼她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她却不与旁人说,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也不要别人和她一起难过、悲伤、痛苦、受累。   聪明如她,世间难寻的奇才女子,这世上又有什么能瞒得住她、难得住她、拦得住她?她本是遗世独立、潇洒不羁,是他,是他们,将她拉进了这个万劫不复之深渊,让她承受这么多苦难。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她能像段芊翩那样,大哭大闹一场,或者耍耍手段,向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略施小计,定会让那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因为她是慕衣凰。   “衣凰……”良久过后,他终于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我心疼你。”   闻言,衣凰浅浅一笑,伸出手抱紧他,语气平如秋水,“十三,足够了。有你们,就足够了。”   苏夜泽的心再次狠狠一抽,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紧,她的要求竟然就这么低么?她只是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只可惜就是这么点要求老天都不可能达到。   缓缓松开衣凰,衣凰神色恬然静淡,水眸澄净无垢,却是苏夜泽自己红了眼眶,哽了喉咙。突然他仰头,手指苍天,对天大声吼道:“这般对衣凰,老天,你不公平,不公平——”   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衣凰先是愣了愣,回神时喉间不由一堵,鼻子一阵酸涩。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离开多年之后,又悄然回来了。她站在路边花园里的那株寒梅下,月白披风与寒梅、映雪形成一色,只是那眸中之色并不见与之相配的温柔,有的只是狡黠,是疏野,是放肆,是涟涟狡猾精光,如此看去,像极了他们初识那年。   镇外马场,她身着月白男装,于月下策马扬鞭,远远撇下当朝辅国大将冉嵘,风姿卓绝,恣意狂野。直到那时,他才豁然明白为何当年睿晟帝要封她为清尘郡主。   清雅绝世,冰雪脱尘。   放眼整个天朝,能担此名之人,已无他人。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他那位眼光高绝、自身清傲的四哥会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为她与自己的母亲争吵,不惜派出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不远万里前往北疆相救。   “谢谢你,十三。”清冽的嗓音将苏夜泽从回忆中拉回,她向他莞尔一笑,沉静眸色让苏夜泽狂躁不安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幸如今,你我皆好。” 【三百三十九】冷冷寒风人世中   大寒天,落雪,美则美矣,然各种麻烦也随之而至。   思凰阁内,一阵阵咳声传出,一声胜过一声,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衣凰心上。这样的夜晚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可任凭她绞尽脑汁却仍然找不到根治的法子。   本想将炉子移得近一些,却被苏夜涵挥手阻止。   “不必,靠得太近不免灼热,你知我不喜热。”   衣凰觉得无奈,见他这般倔强地强忍着,心底又心疼他,从腰间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给他服下,衣凰凝眉道:“早知你这伤会留下症状,却不知会如此严重,都怪我……”   “不怪你。”话音未落就被苏夜涵打断,他伸手将衣凰揽进怀里,目光柔和,压低嗓音道:“当初伤我之人是毓后所派,追我之人是琅峫,若非是你,今日我魂归何处尚未可知。”   服下药丸之后,他的咳声渐止,然衣凰的心却不曾放下。   是药三分毒,她根本就不想苏夜涵要一辈子靠着药活着,每每到了冬天就要把药当成家常便饭一样服下,而且她心里也很清楚,长此下去,这药丸对于苏夜涵迟早有失去药效的一天。   衣凰无奈,轻轻拍了拍苏夜涵的肩,道:“别想太多,早些休息,明晚就是除夕,怕是有的要忙。”   苏夜涵点头,揽着衣凰的手却丝毫不放松,躺下的时候顺势一带,衣凰一个不慎,侧身倒下,刚一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头顶压来。   “答应我,不会离开我。”苏夜涵一只胳膊撑着头,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揽在衣凰的腰上不放,衣凰只觉腰上一阵痒,不由向里面缩了缩,伸出手指戳了戳苏夜涵,笑得狡黠,“若我离开了,你会怎样?”   苏夜涵凝眉想了想,而后一脸认真地丢出两个字:“疯掉。”   衣凰顿然一怔,水眸盯着他俊朗面庞看了片刻,心底一片柔软温暖,那道温醇柔和的目光似是直直看进了她的心底,只是转瞬那温柔似水就变成了灼热似火,结结实实地将衣凰包裹其中。   垂首,印上衣凰的双唇,苏夜涵眼角笑意越盛,眸底的狂野与霸道就越加浓重,而衣凰的一双凤眉便也跟着皱得越深,双手刚想动一动,却怎料苏夜涵早已料到,一抬手便把她双手压住,将她整个人困在身下。   唇齿交缠,眸光相顾,他们早已看进彼此眼底最深处,没有单纯的情欲,有的只是感情,是牵绊,是彼此相偎相依的喜爱。   良久,苏夜涵终于放开衣凰的手,修长手指缠入发间,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衣凰的耳际、脸颊、肩、胸前锁骨……   蓦地,他手上动作一停,终于缓缓离开衣凰的唇畔,目光下移,最终停留在衣凰胸前的伤口上。衣凰得了空不禁得意一笑,趁着苏夜涵稍有愣神的刹那,用力将他一推,形势顿然转换,换成她压在苏夜涵身上。   也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苏夜涵在看什么,伸出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恨恨道:“不许看。”   “为何?”   “已是旧伤。”   “却也是我苏夜涵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伤。”他伸手抓过衣凰遮着他眼睛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衣凰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胸口,而后一只手指慢慢挑开他胸前的衣衫,几乎是在与衣凰的伤疤相同的位置,同有一道箭伤。   衣凰一边轻轻揉着一边道:“这算不算是我们特有的记号?”   闻言,苏夜涵原本略沉的眸子骤然一缓,轻声笑出。“如此记号,只此一个足矣。”   衣凰但笑不语,枕在苏夜涵胸前,听着他沉缓的心跳,嘴角下意识地高高挑起。一直以来她所想要的便是这般安宁的生活,却是直到过了这么久她方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   若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停在这一刻,该是多好。   然,天不遂人愿——   “笃笃……”轻轻的叩门声,三声过后,外面的大门应声而开,有人缓缓入内,走到内室的门外停下了脚步。“皇上,小姐。”   “青冉?”两人相视一眼,衣凰起身问道:“何事?”   “小姐,前往护送南诏王与睦莲公主的军队中有个小兵带着巩副将的令牌策马赶回京中,现在正在清宁宫外候着。”   闻得“巩副将”三个字,衣凰与苏夜涵齐齐一皱眉,同时坐起身。   此行陪同祈卯一道前往护送南诏王的便是巩申,何故会有小兵在此时带着他的令牌赶回京中面圣?莫不是南诏王一行人途中受阻?   半夜时分,已近三更。   清宁宫却不安宁,那小兵全身是伤,盔甲早已不见,一副农夫装扮,衣衫亦是破损不堪,然那一脸倔强坚韧的神色却越发凌厉,衣凰与苏夜涵见之齐齐一愣,心下已有了底。   苏夜涵片刻不耽搁,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小兵伏地,咬牙道:“还望皇上能先派人前往岷城将巩副将接回,小人这就将情况详细地跟皇上说一遍。”   “岷城何处?”   “城北门出门五里处有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村子最西面有一户人家,四周都是农田,巩副将伤得太重,无法随小人一起赶回,暂且住在那户人家养伤。”   苏夜涵眸色顿然一沉,抬首看向殿外,“易辰、方亥。”   “属下在。”二人齐齐入内。   “即刻动身,前往岷城。”   “是。”二人侯在门外已将小兵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听得兄弟有难早已蠢蠢欲动,顾不得那么多,当即领了苏夜涵的御令在手,快步离去。   待二人一走,不等苏夜涵多问,那小兵便接着道:“我们随着祈将军护送南诏王和睦莲公主回南诏,之前一路上安然无恙,走出大约有半个月,距离京都已经越来越远,那几日祈将军一直都觉得情况有所不妙,下令全军加强戒备,不想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在凤府城遭了埋伏,来人个个都是精锐死士,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只一心要置南诏王与睦莲公主于死地,最重要的是敌人人数颇多,兄弟们虽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怎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兄弟们死伤还是很惨重……”   说到这里,那小兵不由一阵悲愤,想起一阵阵惨叫声,可是他却不能回去救他们,他和巩申受命一路赶回,一边向邻近邻近几地州城求援,不想这些年南征北战皆是靠着银甲军,倒是养了好大一批闲置军队,终日游手好闲,哪还记得对敌的本领?加之来人个个武艺高强,结果这些军将不但不敌来人,还被来人斩杀无数。   “巩副将一想,这样拖延下去,非但救不了南诏王和祈将军他们,反倒要平白搭进去这么多人,索性与小人一道抄小路连夜赶路回京,这一路上都有人在身后追杀我们,巩副将不慎受了伤,好不容易到了岷城,小人见巩副将伤得厉害,便寻了户可靠的人家将巩副将托付给他们,自己快马加鞭赶回通报皇上……”   冷风吹入殿内,带来一阵冷飕刺骨的凉意。众人要么垂首,要么偷偷撇着苏夜涵和衣凰,都在等着他们的决定。   半晌,苏夜涵转身对那小兵道:“你先随安明下去洗一洗,在好好吃一顿,暖暖身子。”   小兵一惊,急道:“可是皇上,祈将军他们……”   “朕给你三个时辰稍作休息,三个时辰之后你务必打起精神,随朕的人一起前往凤府,朕需要你为他们带路。”   小兵这才明白苏夜涵的用意,不禁心头一暖,伏地哽咽叩谢:“小人谢皇上圣恩。”而后起身在连安明的带领下迅速推出清宁宫。   苏夜涵却没有一丝放松,抬眼扫过站在面前的几人,沉吟许久。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刺客身份,他已然猜出几分,不是六诏部落的其他几诏就是贺琏联合羯族死士所为。若是六诏部落,天朝此次出兵援救南诏王,那么天朝的态度就会明明白白地摆上台面。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却也绝非小事,在没有召集群臣商议的情况下贸然出兵,且又正值年关,少不了会让有些人抓了把柄,钻了空子,道他做事思虑不周。   衣凰一直静立一旁沉默不语,这会儿见殿内一片沉寂,不由挑眉浅浅一笑。   “这帮刺客倒真是锲而不舍,刚刚伤了贵太妃和毓后,又打起了南诏的主意。”清越冷冽的嗓音在殿内缓缓传开,听得众人都愣了一愣,有些不明她话中之意,不由齐齐向她看去。“他们明知护送南诏王回国之人是我朝祈将军,若是南诏王在途中有何不测,包括南诏在内的六诏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朝与南方六诏的关系也会就此破裂,此一举可真谓是一箭双雕,既除了南诏这个友邦,又给我朝制造了这个一个强大的劲敌,届时六诏攻来,我们便会无暇顾及他们,他们便可趁虚而入。”   说罢,她垂首轻叹一声,摇头道:“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妙。”   苏夜涵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眸色深幽沉冷,让人捉摸不透,“这段时间朕一直在找他们,既然他们自己现身,朕又岂有放过这个为贵太妃和毓后寻得仇人的机会?”言罢,他眼神一冷,“何子。”   “属下在——”话音刚落,一行数人齐齐出现,一字排展开,让人一见心底就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去年那一战归来,银甲军名声大噪,其中尤其以十二地支军最为盛名,而领队的十二将领便更是引人注意,然却是没人亲眼见到这十二人一同出现。   而现在,眼前这一出现就有八人,除了祈卯、巩申、易辰以及方亥,其余八人均已在场。   目光从八人身上缓缓扫过,苏夜涵心底已然有了打算,只是他一时不出声,众人便一时不敢大声喘息。   “何子、元丑、言午、严戌,你四人领一千将士前往凤府,朕命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南诏王、睦莲公主以及祈将军!若是败了……”他顿了顿,回身的瞬间殿内空气骤然一缩,众人只觉呼吸困难,略显疲倦的面容丝毫不遮他凌厉如锋的气势,半晌,他方才从齿间丢出几个字:“自行了断。”    【三百四十】凌厉风行嘉煜帝   崇仁二十五年冬,彼时嘉煜帝仍旧是清雅高洁的涵王,只是那时更多的人都已知晓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过人之处。   这一点,在其先后两次击退琅峫、琅轩两兄弟之后,开始在朝中渐渐流传开来。   而他第三次领兵前往北疆的那一战,当真让涵王的名声传遍周边各国各族,琅峫为破其城、败其军,几乎出动了全突厥最善战、最勇猛的军队,然这一次他非但未能占得半分好处,更是被已为涵王收为己用的银甲军大败,损伤严重,而琅峫自己亦身受重伤,修养了一年时间仍未痊愈。   从此,众人不但知晓了银甲军,更是将十二地支军的威名铭记于心。尽管未曾看到他们是如何大败突厥军,尽管他们甚至从未见过十二地支军的模样,然而当初那一战仍旧不胫而走,每每众人言说之时,皆是波澜壮阔、气势飞虹,那番锐不可当的士气着实让每一个从军之人为之向往,亦让无数天朝男儿热血沸腾。   而今,旁人不知,朝中几位大臣却是知晓,嘉煜帝此番遣往凤府的就有何子、元丑、言午以及严戌四人,加之有三品大将祈卯,显然他是有将半途刺杀南诏王之人一网打尽之意,而今京中尚留邵寅、曾巳、董未以及冯酉四人,更是有冉嵘坐镇,即便有贼人欲趁此时来犯,亦不足为惧。   为难的是最近几年一直是北疆与西疆两方动乱较为频繁,好在并未出什么大事,而且经此之事后,两方守将一直受命招兵买马,加紧练兵,军队的应战能力自然是提升不少。就北疆而言,如今的登州、章州及并州三州城兵力,绝非寻常之人能对付得了。   而南方一直是和平景象,多年不曾有过战乱,虽前有南郡张茂通叛变之事,但睿晟帝当初派出了冉嵘与祈卯两名大将,且有中幽王苏启烈、洛城总兵朱晗以及南辅王李未天三人在后追击,根本不需要其他人为之操心,久而久之,南方各城总兵大人不免有些怠慢,便是边城守将也是混沌度日。   通往南方的宽道上十来匹快马疾奔而去,这两日雪停了,天气颇好,加之寒风不断,主道上又时常有车马来往,雪化得很快,并未对几人的赶路造成什么阻碍。   “驾——”一阵挥鞭策马之声,所过之处溅起一阵烟尘或泥水。   今夜除夕,本是大团圆之日,然而他们却远离京都,朝着边疆而去,实在怪矣。细看那一马当先领头之人,却正是木剑庄庄主、当朝左相绍元柏的叔伯兄弟绍元杨。   碍于种种之事,毓后已于除夕前一天匆匆下葬。在天朝,死者拖过年关不下葬,便会对来年时运造成各种影响,尤其是毓后身份特殊,极有可能会影响了天朝整个国运,是以毓后下葬本不是什么怪事,只是洵王殿下这次竟是这般通情达理,不但没有让任何人为难,甚至不曾等到嘉煜帝下旨,他便自行请命,道是想让毓后早些入土为安。   殇则殇矣,已成事实,活着的人日子还是要照常过。宫中不宜大肆铺张,然也不能清简了,嘉煜帝登基第一个除夕,万不可寒碜了。   如此一来,可算是忙坏了礼部众人,尤其是礼部尚书,早在一个月前就想好了各类布置与安排,却是不想这一个月里变化竟如此之大,将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打乱,不得不重新安排。所幸宫中各部倒也算配合,终是赶在除夕之前将宫中一切都布置妥当。   想来也不足为怪,嘉煜帝甫一登基,便废三省、设行省,朝臣之位更是大有更替,朝中旧臣去了近四成,单单毓家的人就占了两成,宫中众人自然更换得更多,换言之,如今这宫中各处掌事的尽为嘉煜帝的人,办起事情来自然也轻松方便很多。   碍于如今各位王爷均已成婚,更有孩儿在侧,冬日里来回奔走不免不便,独剩苏夜澜一人,难得回宫一次,便一直陪着靳太妃,嘉煜帝索性一改往常各王入宫赴宴之习,允众人留在各自府中过除夕之夜,不必进宫。   凤寰宫内和乐融融,靳太妃依旧不改往日习惯,这一夜必是要在华太后这里度过。今天晚上更是将苏夜澜和苏潆汐一起拉着,让两个孩子陪着她们。   说笑声中,华太后一身红莲色锦袍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出,苏潆汐与靳太妃齐齐一怔,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只见苏潆汐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拉住华太后的胳膊嚷嚷道:“母后打扮起来还是那么年轻,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定要以为母后是我姐姐。”   “瞎贫。”华太后轻轻拍在苏潆汐的手背上,嘴角笑意却越发浓重,苏潆汐继续道:“真是没想到十三哥平日里看来一事无成,关键时刻眼光竟这么好。”   靳太妃起身道:“还是泽儿孝顺,赶着年关还想着给姐姐做新衣服……”   苏潆汐忍不住偷偷瞥了苏夜澜一眼,见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急不忙,看向华太后的一双眼睛清新澄澈,眸色柔和,如他手中白璧盏一样温润。   “十四哥莫不是没有给靳姨准备礼物?”   华太后轻笑一声,摇头道:“你与你十四哥从小一起长大,竟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苏潆汐不由皱了皱眉,突然眼尖地瞥见靳太妃左手腕上戴着一串她未曾见过的木质手串,那手串表面细腻光滑,润泽典雅,似有光晕,细细嗅来似还散发着淡雅隽永的古韵木香。   “这是……”自小见惯各种奇异珍宝的苏潆汐也不由得吃惊,叹道:“这是辟邪木?”   “算你还有点小聪明,这雷劈桃木手串正是你十四哥特意为你靳姨所做,相传由雷击的桃木具备神灵之气运,佩戴于身不但可以抵御坏与邪恶之气近身,还可带来祥瑞和幸运,你十四哥可算是孝心有加。”华太后说着侧身瞥了苏潆汐一眼,故意问道:“你十三哥十四哥都送了东西,却是不知你打算送些什么?”   苏潆汐顿然一哽,迎上华太后的目光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有十三哥吗?母后您就别老是盯着我了。”   “唔……”闻言,靳太妃不由点头轻声应着,“想来,潆汐也不小了,姐姐该考虑考虑寻个好日子把她的婚事给办了,可不能一直这么留在宫里……”   “靳姨!”苏潆汐惊呼一声,有些懊恼地看着她,“靳姨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吗?这么着急把我赶出去……”   华太后道:“有涵儿和衣凰这样的皇兄皇嫂,哪里还用得着哀家操这个心?前些时日衣凰已经与哀家商量了,年后便寻个好时候把婚事给办了……对了哀家听闻冉嵘的婚事也要一起办了,这宫里当真是许久不曾有这般双喜临门的好事儿了。”   靳太妃应道:“说来也是,那姓冷的小子虽然目前只是羽林卫统领,但是妹妹看得出,皇上对他器重有加,就连衣凰都曾夸他前途不可限量,能得衣凰如此夸赞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咱们啊就等着好事儿近就是了。至于冉嵘,之前我还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大家小姐能配得上咱们这位骁勇善战的武将军,现在看来,一般人家中规中矩的闺秀还真的镇不住他,到底是衣凰身边的人有本事……”   一直不曾开口的苏夜澜突然“嗯”了一声,道:“听闻冷天月去年随七哥出征北疆,一展身手,七哥很是看重他,原来却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能……七哥也有偏心的时候。”   “十四哥!”苏潆汐拦不住两位前辈,只能将脾气撒在苏夜澜身上,“你少污蔑七哥,小心我现在就去告诉七哥……”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宫人匆匆而来,对几人行了礼,“太后,连公公来了。”   “连安明?”几人都稍稍吃了一惊,整个皇宫里被称为“连公公”的就只可能有一个人,便是苏夜涵身边的连安明。“传。”   片刻后,连安明出现在外厅,隔着垂帘对几人行礼,道:“禀太后、太妃,皇上召十四王爷和十五公主前往紫宸殿。” 【三百四十一】阿玉那月是玄音   没有歌舞升平,没有管弦笙箫,只有清酒一杯倾倒琉璃盏中,映光折照,晶莹剔透。   缓步踏入紫宸殿,宫人引着苏夜澜和苏潆汐直奔着后院而去,刚进了院内就听一道澹然清冽的嗓音道:“还说不是你偏心?若是当真丝毫不偏心,又怎会不让冷统领前往凤府,而今晚又偏偏只传召他与冉将军前来?”   听得“冷统领”三个字,苏潆汐面上没由来的一喜,她自己不曾察觉,身侧的苏夜澜却看得清楚,嘴角浮上一抹清淡的笑意。   “凤府一行太过危险,七哥自然是舍不得他去。”苏潆汐盈盈一笑,大步上前,却见院子里只有寥寥数人,除了苏夜涵、衣凰、冉嵘、冷天月以及青冉几人,便是连多一名伺候的宫人都没有留下。   “我当是谁,这么大老远的就闻到一阵特有的香味儿,却原来是十五公主驾临。”衣凰话中说的是苏潆汐,目光所看之人却是冷天月。   冷天月闻声向她看了一眼,撞上那皓月明眸,没由来地惊了一惊,又迅速垂首。   十五公主苏潆汐爱熏香,这一点宫中众人皆知,当初苏夜涵隐在暗中,很快便将她紫座座主的身份识破,靠的就是她身上的这股奇香,可怜苏潆汐至今都不知晓。   “七嫂又来折损我,我哪敢称得上是驾临?我这是受命前来拜见帝后。”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笑意却不减分毫,步伐轻快,心情很是愉悦,说着微一欠身行礼道:“臣妹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苏夜涵浅笑,轻轻挥袖,“罢了,你心里在想什么为兄都知道。”   苏潆汐便贼嘻嘻地笑了笑,起身拉着苏夜澜在桌边坐下。“方才刚一进院子就闻到很香的味道,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说话间她已经朝着石桌上那一盘盘饭菜和点心伸出手,不等旁人开动,她最先捏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你瞧瞧你,可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苏夜澜忍不住笑他,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苏潆汐哪顾得上他,一边吃一边把盘子里的糕点夹到其他人的碗碟里。   “我记得很早以前十三哥便说过,七嫂的点心做得最好,小菜更妙,吃了一次就会想着下一次。现在看来,实在是比润泽楼的饭菜好吃多了。”   衣凰不由挑眉,“我已经许久不做这些,有些生疏了,早已做不出以前的味道。”   苏潆汐又是一脸惊叹之色,道:“做得不好也能这般美味,若是做得好了,岂不是要撑死我不可?”   她的神情与语气都有些故意的夸张,众人见之不由嗤笑出声,苏夜涵笑容虽浅,眸底却有清晰的轻松之意,语气幽深道:“这当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苏潆汐脸色骤然一变,皱眉道:“七哥!”   “公主。”冷天月心知苏夜涵和衣凰二人宠着她,但又怕她做得过了头,忍不住出声提醒。   冉嵘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微一抬头就看到正注视着自己的青冉,他不言,只是微笑,青冉却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想这一切被衣凰尽收眼底,眼看着两人眼底笑意温润,带着甜暖之意,衣凰不由垂首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后道:“酒似乎没了,青冉,你到前殿取两坛酒来。”   “是。”青冉应声,正欲离去,却听衣凰又道:“这天冷路滑,可否劳烦冉将军陪同青冉走一趟?”   冉嵘一惊,连忙起身:“臣遵旨……”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衣凰的用意,一向沉着冷然的面上闪过一丝讪讪笑意,对着掩面偷笑的几人点头致意,而后随青冉一道离去,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苏夜洵那爽朗轻快的笑声。   苏潆汐忍不住拍了拍手,而后又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笑意顿然消失,悻悻道:“若是四嫂也在那就好了,这里独独缺了四嫂。”   她本是无心之言,衣凰与苏夜涵也都听得明白,倒是冷天月不由得轻轻皱眉,不知她所言何意。苏夜澜面色清淡,他虽不知苏潆汐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也无意过甚细问,只是兀自端起茶盏慢慢品着。   意识到自己多言,苏潆汐连忙噤声,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沉默许久。   蓦地,衣凰凤眉微蹙,苏夜涵也下意识地凝起眉峰,同时朝着通往前殿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后,果见几道人影匆匆而来,除了前去取酒的青冉和冉嵘,还有另外两个人,待走近一看,几人顿然变色。   “属下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俯身行礼之人正是前往岷城接回元丑的方亥,此时他脸上一向顽劣的笑容早已消失,露出一副严肃凝重的神情,看了看苏夜涵,又看了看衣凰,有些欲言又止。   随他同来之人并非与他一道前往岷城的易辰,借着宫灯的灯光看去,该是个年轻的女子,似是受了重伤,冉嵘和青冉都是小心地扶着她。   “先说正事。”苏夜涵丝毫不含糊,方亥也不好再犹豫,向身后的那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都是自己人,便正色道:“皇上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大宣国的传信?”   苏夜涵点头,再次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觉身形有些眼熟,只是此时她面遮轻纱,又侧着身子,有些看不清楚。   一个多月前,他确实接到过大选传书,信中道是大宣如今面临危难,急需天朝施以援手助其渡过难关,并且他们已经派出使者前来,欲当面向嘉煜帝言明情况,望天朝皇帝能念在两国多年交好的份上,善待大宣使臣。书信乃是以汉字写来,不免惹人怀疑,然书信上印有大宣王的玺印,又不像是假的,于是苏夜涵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待这位大宣使臣到了之后再行定夺。   “记得当初皇上和娘娘都曾好奇过,大宣国与我朝那是邻国友邦,会写咱们的汉字虽不足为奇,但是写得这么好,言辞如此得当、拿捏有度的倒是十分难得,怕是今日,皇上和娘娘就要知道其中缘由了。”   说到这里,几人心下都明白了三分,身后这个随方亥一起出现的女子应该就是大宣的使臣,只是若她只是个普通的使臣,方亥这般的神色不免有些怪异了。   “你就是大宣王派来的使臣?”静冷浑厚的嗓音打断众人的思绪,苏夜涵目光凛凛地看着那女子,虽是在问,神色与语气已然确定了她的身份。   迟疑片刻,那女子终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正过身直面看着苏夜涵,抬手缓缓除去面纱,露出原本清隽秀丽的面容,而众人见之纷纷惊了一惊,便是苏夜涵也不由得一怔。   “玄音?”   他起身,尚未上前,玄音便欠身向他行了礼,“大宣使臣阿于那月参见天朝皇上、皇后娘娘。”   阿于那月……阿于,那是大宣王室的姓氏。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尤其是苏潆汐,眉头已经拧成托儿,却依旧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于那月?她不是玄音吗?她是玄座座主玄凛即苏夜涵的心腹,是玄座最得力的弟子玄音,是苏夜涵十多年前外出之时救下的小姑娘玄音啊!   “七哥,她……”苏潆汐话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拉住胳膊,回头一看正是冷天月,他朝苏潆汐摇摇头,使了个眼色,苏潆汐这才注意看苏夜涵和衣凰的脸色,虽看不出深浅,然那气势已经不同,她隐约有一丝不好的感觉。   ……   “我刚出了大宣不久,就被人跟上了。来京途中,一路都有人随后追杀我们,随行护卫皆已被杀,我随身带着的两只流行鸟一只被他们射杀,一只受了伤,万般无奈之下便只能一路躲藏,小心赶路。凭借着这些人跟着你所学的那些经验倒也躲了一段时日,可是却在岷城暴露了行踪,再度被他们盯上,着了他们的道儿,被他们打伤。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遇上了易辰和方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有些气力不支,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身后的床栏上,这一路的身心劳累加上她身上的伤已经让她去了半条命。   后面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易辰和方亥跟随苏夜涵多年,他们早已知晓玄音的存在,更清楚她与苏夜涵的关心。衣凰出现之前,除了六公主,玄音便是苏夜涵接触最多、最关心、最亲近的女子,即便没人点破,但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玄音姑娘对苏夜涵这般忠心不二,不仅仅是因为她为人忠诚,更重要的,还有那一份情意。   是以,当他们在岷城碰见身受重伤、被人追杀的玄音之时,无论如何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救下,带回京中,即便不知她大宣使臣的身份。   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之后,二人不敢有片刻耽搁,加之心中担忧着她和元丑的伤,一行四人几乎是片刻不歇地赶回京中,而后易辰带着元丑去医治,而玄音坚持要先见一见苏夜涵,方亥无奈,只得将她带到了清宁宫。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弄明白那些追杀她的究竟是何人,而眼下,苏夜涵最关心的显然不是那些追杀之人。   “阿于氏是大宣王姓,而大宣王室传至大宣王这一辈,就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大宣王,另一个是大宣王唯一的妹妹皓月公主,既然你复姓阿于,那你与大宣王、与皓月公主又是什么关系?”   冷峻面上不带丝毫笑意,清寒凌冽,这般严肃的神色少难见到,玄音早已料到,从她踏上前来天朝的路她便知,所以她只是凄清一笑,神色又莫名的坦然。   “我便是大宣王那唯一的妹妹,皓月公主阿于那月。” 【三百四十二】求助天朝结姻缘   苏夜涵神色不变,依旧冷峻如冰。聪明如他,从方才玄音自称“阿于那月”的那一刻开始,心里便已经在琢磨她的真正身份,待听得她说自己从大宣领了大宣王的命令前来,而那传书又是以汉字所写,他已经猜出个大概。   玄音跟随他这么多年,对汉字从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对诗词的熟稔,他全都一点一点看在眼里。也难怪当初看到那封信他会觉得字迹有些熟悉,却没想到正是自己身边亲近之人。   “我的曾祖父是汉人,便也是当年守卫歌离谷的谷主。他是在外出打探外界消息,途径大宣之时遇上了我的曾祖母,只是曾祖父终究是要回到歌离谷去的,他走的时候并不知曾祖母已经怀有身孕。后来曾祖母在大宣国生下了母亲,可是曾祖母却心忧成疾,年纪轻轻便去了。她本是祖父的一位远亲表妹,是以她去世之后母亲无人照顾,便被祖父接进宫中,后与我父王相识相恋,这才生下了我。十五年前的大宣之变想来你也都还记得,彼时父王病逝,哥哥尚且年幼,朝中乱臣叛变,他们领军一路杀进都城,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曾祖父的事情。哥哥派了一行暗卫保护我逃出王城,想要他们带着我去歌离谷找曾祖父,却没想到半途中被乱臣之人截住……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你带人出现……”   她喉间狠狠哽了一下,泪滴无声落下,双眸却紧紧盯着苏夜涵的侧脸,不曾转移分毫。   苏夜涵自然是记得,那一年大宣突然派人向天朝边城守将求救,边城守将不敢妄自做主,只得快马加鞭传信回京询问睿晟帝的意思。大宣承诺,若是天朝此次愿出手相助,今后便向天朝称臣,互结友邦,互通有无。当时冉嵘的父亲冉老将军尚且健在,睿晟帝便派了他带兵前往相助,而苏夜涵便悄悄跟随他去了大宣。   那时冰贤妃刚火陨不久,睿晟帝对他宠溺有佳,闻得他要出门涨一番见识也未曾有阻止之意,便允了他去。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行,他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大宣唯一的公主,皓月公主。   当时他并不知玄音的真正身份,她亦未言明,只道自己是投奔亲人,半路上遭了贼人劫杀。她说她要去歌离谷,那里有她的外公,可是之前她却从未去过歌离谷,更从未见过她的外公,她只有一枚小令作为信物。苏夜涵见她独身一人,恐她路上再遇上贼人,索性一路将她送到了歌离谷。   据传百年前世存尧氏一族,族中之人天赋异禀,识兽意通鸟语,可与鸟兽相谈相交,可使鸟兽为其办事。由是因此,所有人都想得到尧氏一族的协助,无论是欲夺江山之人还是在位帝君,久而久之,在这场分争执中尧氏一族无辜被杀惨死之人不计其数,所剩无几。其后,尧氏一族几位长者经商议之后决定,率领全族之人寻得一处人烟绝迹之处隐匿起来,再也不过问这尘世纷扰,避世而居。   这些本已是百十年前的传说,而直到苏夜涵带着玄音进了歌离谷,他方知那个传说中的尧氏一族是真的存在。山谷中飞鸟走兽不计其数,却无一只攻击人类,相反,反倒与其中之人相处和睦,在玄音和苏夜涵几人出现之后,立刻露出高度的敌意和警觉。   “后来你随冉将军回京,我留在歌离谷,一直到大宣朝政安稳平静下来,哥哥派人来将我接回。我并非正统尧氏族人,有些东西学起来并不容易。所以我回到大宣待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再次回到了歌离谷,并在那里一待就是两年,这两年来我一边学鸟兽之语一边打听你的下落和身份,最终还是让我打听到了,所以我便独自离开歌离谷,只身前来京都,来找你,后来成为玄座的弟子玄音……”   苏夜涵眉峰一凛,沉声问道:“而由始至终你都瞒着我你的真实身份,若非这一次大宣再次有难,你便准备一直瞒着我,是不是?”   玄音轻轻摇头,苦笑,“瞒你……我何时何事瞒得了你?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你,而这一次大宣国难,我自知后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而上。”   如花美人,娇弱无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软。   然,苏夜涵的神色却出奇的漠然,眸色寂冷,如炬目光紧紧盯着玄音,半晌方从齿间丢出一句话:“若是我不愿出手相助,你打算如何?”   玄音顿然怔住,呆呆地看着他,一双碧海深眸中看不出他任何心思和想法,她看不透这个男人,向来都看不透。便是有十多年的交情摆在眼前,他这句话一出口,她仍然猜不透他所言是真是假。   “为……为何……”   “那为何,我一定要出手?”他不动声色,玄音的神情似乎全然没有进入他眼中。   玄音哑然,张了张嘴,却是过了很久方才问出一句话:“可是……可是你却派出了银甲军前往营救南诏王和睦莲公主,却为何不能帮一帮大宣?”   苏夜涵淡然道:“南诏与我天朝是数十年友邦,睦莲公主更曾是我朝莲妃,只是碍于传至此辈南诏王只得这一个女儿,是以我便只能放其回南诏,继任天命。”   “呵!”闻言,玄音骤然冷冷一笑,摇头道:“当真是如此吗?你当真以为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南诏公主是真的为妃,还是只是障眼之法,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   蓦地,苏夜涵眉间轻微的印上一抹蹙痕,侧身看向玄音,玄音继续道:“我猜不透你的心思,可同时十多年交情,我太了解你,你根本不可能轻易地爱上别人,更勿论是要将她纳入宫中,与衣主平分秋色。而那些所谓的怀有龙嗣、而后又查出是误诊的事就更加不可能,衣主的医术如何你我皆知,这世间任谁都会诊错喜脉衣主也不会,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要与她分享同一份感情之人。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吕婕的事情过了之后,你又怎会那般爽快地就答应放南诏公主回去?若是你们之间真的有感情,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说得通……”   苏夜涵静静听着她的话,说到此处,玄音缓缓停下,以询问的目光看着苏夜涵,见他面上的漠然之色已去大半,虽然依旧平淡,却已不在那般冷颜相待。   “你很聪明。”他淡淡开口,在桌边坐下,手刚刚碰到琉璃酒壶就顿了一顿,而后伸向茶壶,兀自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着。玄音看在眼里,心底没由来的一刺,却又忍不住低头一笑,说不出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不是我聪明,而是我了解你。南诏王无子,只得一女即睦莲公主,他若是不想让王位旁落他人,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女承帝位,二是引婿为君,而若要引婿为君,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就只有昔日段家唯一的后人段隐呈,他不但承袭了段氏一族忠贞为国的骨血,更是对睦莲公主一心倾慕,若他继任南诏王位,必也会继承南诏王的意志与心愿。只是无论是哪一个,都少不了睦莲公主,换言之,睦莲公主就必须要回南诏……也许,从他们刚到这里,你们便已经达成共识,要共同演一场好戏给吕婕看,引得她露出马脚,是这样吗?”   苏夜涵敛目浅笑,“是,也不是。与睦莲公主达成共识一起演戏是对,但是并不是他们所有人,真正与衣凰商议计划的就只有睦莲公主。”说到这里他心底不由无奈一笑,想起蒙莲外出受伤那次,直到那时他才得知衣凰与蒙莲的计划。   “那封妃以及后来的有孕之事……”   “睦莲公主提前一晚到了京都,却不想被吕婕的人盯上,本欲除她,嫁祸我朝,无意中被我和衣凰救下。而后她进宫,第一晚就夜探衣凰,与衣凰做了个交易,衣凰帮她查一个她自己查不出的秘密,而她则配合衣凰,帮衣凰一起找出那个害了皇儿之人。所以后来她故意与衣凰为敌,处处与衣凰相争,更是冒险假扮成逃出去的那个下毒的宫女,查清了羯族主上就是后宫之人,加之后来吕婕误以为她与衣凰针锋相对,又主动来找她,想与她合作,齐力拆散我与衣凰,这才让我们更加确信羯族主上和吕婕是同一个人。而后吕婕急于想要尽快扳倒我,去找睦莲公主商议,睦莲公主干脆假装有孕,摔下楼梯,以其补药与清王所需解毒之药为同一种药为由,逼着她前去为清王解毒……”   “殊不知,你们早已准备好一切,请君入瓮,而她这一去,就正好中了你们的埋伏。”玄音不由清冷一笑,微微摇头。   这世上欲要与他、与她为敌之人,何时能长久,能安稳?   “而后,你又以南诏王无嗣继承王位为由,考虑到两国互为友邦,又说莲妃身孕乃是误诊,干脆放睦莲公主回南诏去了。”   言尽于此,多日来的困扰她总算全都弄清楚。之前听闻嘉煜帝另纳新妃,她是断然不信,然这件事众人皆知,莲妃又是在祭祀大典上亲封,却又由不得她不信。   “既然如此,既然你能为了睦莲公主帮南诏,我希望你也能帮帮大宣,睦莲公主能做的事情,我阿于那月,一样可以做到。”说话间她已经勉强起身下床,对着苏夜涵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可是神色之间却没有一丝卑亢之意,朗声道:“大宣国皓月公主阿于那月愿嫁入天朝,两国连结姻亲,只望皇上能够大仁大义,出手相助我大宣国。” 【三百四十三】佳人本是倾城色   闻言,苏夜涵俊眉顿然皱起,定定地看着她,方才的那一丝清浅笑意已然消失,眸色幽深冷冽,冷淡疏离,却久久不出声。   他不出声,玄音便一直跪着动也不动,她在等,也在赌,即便她比谁都清楚、都了解苏夜涵,可是她还是要赌一把,明知是输也要赌,而她唯一的筹码便是这十几年来的相知相伴相依。   良久,他终于缓缓起身,却抬脚朝着门外走去。“你与睦莲公主不同,不必如此牺牲自己。”   “玄凛!”玄音蓦然抬头,看着苏夜涵的背影,只觉那道背影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不是牺牲,你都知道的对不对?这些年我待在你身边,不声不响,什么也不说,可是聪明如你,不可能什么看不出来。”   苏夜涵蹲下脚步,回身睨了她一眼,缓缓走来将她从地上扶起,“你既是如此了解我,那现在就不该说这些……”   “可是我必须要说。”玄音哽了一下,双手紧紧抓住苏夜涵的衣袖,“我明白你的难处,我知道你登基不到一年,六诏之乱,天朝出兵在前,现在大宣有难,你若是再度贸然出兵,必会有人借机怨你兴战频繁,不安朝政。可是……可是,若是我以大宣国公主的身份嫁入宫中,两国联姻,一切就都好说,也可免去了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玄音……”   “再者,想来你也明白,这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人,现在你登基时间不长,待时间久了必会有人提及后宫储秀之事,届时若是后宫中只留皇后娘娘一人,旁人定会埋怨皇后娘娘心胸狭隘,善妒成性,你当真认为这些对衣主来说,无所谓么?”   眸色一沉,苏夜涵骤然缩回手,再一脱手将她推到床上坐下,“你的伤很重,需要好生静养,这段时日就住在这里休养着。”   言罢,他不再多看玄音一眼,大步出了房间,只余玄音一人呆呆地坐在床边,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波涌而出。她抬手抚上受伤的肩,却觉心里的伤痛远胜于身上的伤痛。   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边看着苏夜涵离去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走进屋内,她虽然已经换下了破烂沾血的衣衫,穿着天朝服饰,眉宇鼻梁间却不难看出一丝异域风情。   “公主……”上前轻轻喊了一声,见玄音正伤心落泪,她不由得也跟着伤心起来,“公主,您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己?明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却还要非留下不可?”   玄音伸手抚过小姑娘的脸,笑容凄凄,“小意,你也知道是我公主,是大宣唯一的公主,若我不嫁入天朝,又有什么理由让他为我大宣出兵?”   见她落泪,小意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公主,可那你也犯不着这般为难自己啊……公主您以前不是一直对小意说,说这个男人是多温纯儒雅、心地善良、堪比天人吗?可是为何……为何今天小意见到他,只觉得他很冷酷?公主与他相交多年,他却能这般狠心对待公主,他哪里善良了?”   玄音只是连连摇头,叹然道:“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不是他狠心冷酷,他只是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可是……可是即便明知是伤害,即便明知万劫不复,我也一定要留下……”   小意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因为,一来我要救大宣国,我不能让大宣国毁在我和哥哥手里,二来,我要替他除去那些风言风语,那些埋怨新皇和皇后娘娘的言辞……后宫之中不可以只留中宫一人,只要多了个人,朝臣的微词之言便不好呈上……三来……”她将“三来”重复了几遍,却是始终没能说下去。   “罢了,三来如何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所以这么年她只字不提,只是因为这是她的个人私心。   为了旁人,为了他,为了她的大宣和她的哥哥,她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违背良心,可若只是为了她自己,她却不想再去争取。   “呵呵……”她笑得苦涩,笑声之中带着哽咽,“十余年红颜余梦,而君不为我倾……”   那个人的心里没有她,点滴丝毫都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回到清宁宫,四院宫灯仍明亮亮,思凰阁内衣凰却已经睡下。   殿内清香缭绕,安人心神。小心走进寝殿,借着烛光看着那个正伏卧在榻上之人,清丽容颜依旧,眉眼冰冽,只是任她怎么努力掩饰,也只能掩去她的情绪,却独独掩不了她的疲惫与烦愁,那不自然蹙起的眉让苏夜涵见了忍不住心下一疼。   缓缓走上前,刚刚坐在榻上,身侧之人便轻轻嘤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又沉沉闭上了眼睛。   “回来了。”   “吵醒你了?”目光宠溺,嗓音轻柔,衣凰一听就不由得晚起嘴角一笑,摇摇头道:“睡得不沉,就是感觉这个时候你该回来了。”   苏夜涵不由浅笑,顺手捏捏她的鼻子,“你还会算了。”   “你才知道啊。”衣凰凤眉一挑斜视着他,“你的夫人可是个大神婆,神婆啊。”   “扑哧……”被她夸张的神情一逗,苏夜涵忍不住笑出声来,“朕乃天子之躯,邪毒不侵,你胆敢在朕面前装神弄鬼,就不怕朕收了你?”   衣凰闻言连连撇嘴,两只手臂紧紧缠着苏夜涵的胳膊,像个无赖一样,嘟囔道:“才不怕你,怕只怕你一口吞不下,噎着自己。”   自知自己与她斗嘴从未赢过,苏夜涵便只能轻叹一声作罢,他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这般近在咫尺的触感余暖息让他一阵恍神。   “衣凰,她是玄音。”   衣凰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下,而后轻笑,“我知道。”顿了顿又问:“大宣情况究竟如何?”   苏夜涵道:“一个多月前,大宣王接到一封匿名信件,信中让大宣王让出国土北部四城,若是不让,他们就要挥军直入大宣,烧城杀人。”   闻言,衣凰隽眉狠狠皱起,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大宣国虽没有那么强盛,但也不至于弱到被一封匿名信函恐吓,就变得这般胆小。”   苏夜涵点头,继续道:“没错,起初大宣王也是嗤之以鼻,只道是有人无聊恶作剧,一笑置之,并未在意。却不想,这匿名人似是知晓他的一切,第二封匿名信中直接将大宣举国上下所有的兵力及其分布情况罗列得一清二楚,信函到达三日后,大宣王的贴身禁卫莫名惨死于王殿门外,随后便是各地各种奇异事件,匿名人无孔不入,使得大宣王和全体大宣臣民惊恐万分。他们在最后一封信中威胁大宣王,让他尽快拿主意,于三个月内交出四城,否则,格杀勿论。”   饶是衣凰见惯各类奇闻异事,听闻此言也忍不住一惊,下意识地嘀咕道:“这个人竟然能将一国所有的军阵分布了解得如此清楚,如此说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大神婆。”   苏夜涵轻哼一声,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温热的气息喷在衣凰脸上,一阵痒,苏夜涵语气顽劣道:“都已经过了子时,不知我们的神婆大人打算何时休息?”   “子时过了……”衣凰又是轻轻呢喃一声,锁眉思索道:“今为癸酉年,配剑锋金,肖龙。”   “如何?”   衣凰目露精光,狡黠一笑,“若是能生个龙子,你会不会很开心?”   苏夜涵再度抿唇一笑,今夜玄音突来,然却未能影响到他的心情,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衣凰的心思,她明知他会烦扰,所以她做一些让他开心的事情。   “那你说,是你生还是我生?”   “噗——”衣凰也不禁扑哧笑出声,使劲捏了一把苏夜涵的手臂,“你若是能生那自然是最好,非得让你生十个八个不可。”   “可惜,现在决定权在我手中。”眼底倏忽掠过一抹冷魅气息,不给衣凰回神细想的机会,他突然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衣凰身上,鼻尖想错而过,继而印上她的双唇…… 【三百四十四】心结终解两心悦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炮竹声,城里各处都是一片喜庆之色,虽然宫里今夜免了灯火宴,然宫外却依旧热闹非凡。   新年,几家欢喜几家愁。只是无论愁苦开心,都已经是去年之事。   夫妻没有隔夜仇,一日夫妻百日恩。   府里的管家夫人都忘了这句话自己已经重复了多少遍,这怕她这辈子之前所说过的次数都不及这两天来说的多,说到底,为的还是她的那个年轻、少不更事的主子。   难得冬夜无风,虽寒意不减,却不是十分清冷。   “你还是不打算理我吗?”   苏夜泽站在门旁,定定看着那个人侧过身不看他,心里不免一阵懊恼,可是任他独自一人在门前又气又恼,屋里那人却似浑然不知,对他置若罔闻。   这样的情况已经僵持了近两个时辰,掌灯不久,他就站在这里,试图与她交谈,然而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段芊翩没有搭理过他一句。   终于,苏夜泽失去了耐性,在最后一次询问无果之后,他骤然沉了脸色,转过身毫不犹豫得大步离去,墨色披风飘荡开来,本该英气逼人,然触及他的目光,却只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戾气逼人。   骤风吹过,撞开了窗子。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屋外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段芊翩终于涩涩一笑,苦若莲心。   “你可知,我不愿给你心软的机会,那是因为我同样不想给你反悔、再次回恨自己的机会。”   同床共枕这么久,她早已将身边这个男子的心看得清楚。众人皆知他嚣张跋扈,脾气怪敛,却是不知他其实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会耍赖、会胡闹,同时也会心软、会怜悯、会慈悲。他重情意,会因为一个不属于他的过错而自责内疚许久,也会为了自己的兄长,毅然放弃自己喜欢的姑娘,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曾说出口过。   如今,她身受重伤,她身怀六甲,她身为他妻,她命遭不幸,所以他忘记了兄弟的仇恨,他开始心疼她,然而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个表象,待这些全都过去,一切尘埃落定,他的仇恨就会再度回来,折磨着他,也折磨着她。   她不想看到这些,所以她只能将她封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而事实也确如她所料,他不爱她,所以他终究会失去耐心……   “笃笃……”   突来的敲打声吓得正在沉思中的段芊翩顿然一惊,回神一想,方才那是敲窗户的声音,而那扇窗户就在她的视线之中,只需微微一抬头便看得到。   下意识地,段芊翩神经一紧,骤然想起贺琏来袭的那晚,他们也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围住了这个院子,然后到后窗轻轻叩了她的窗子……   双手不由自主握紧,而后迅速拔下绾发的发钗,目光盯紧窗子,很快便再次听到轻轻的“笃笃”声。   “天堂有路,地狱有门,何不从正门而入?”段芊翩语气冷硬,带着不善,只是她等了片刻,窗外依旧有轻微的窸窣之声,那人并未离去。   段芊翩心下疑惑,怎奈自己受伤在身,加之现在月份大了,全身疲乏,多动一步都不愿,这段时日终日待在屋子里,灵敏早已不如以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她思索之时,蓦地只听“吱呀”一声,窗外那人竟然用力一把推开的窗子,段芊翩一惊,手中发钗正要出手,却在扬起手的瞬间突然停了动作——   满眼白梅绽放,纯白如雪,与天地一色,皎皎无瑕。前排是小株梅树,种植在一顶顶花盆了,后排则是一株株较大的,层层相叠,直朝着那边的花园中心而去。   两侧,每隔三五步便点着一只微蓝的灯笼,映照着地上白雪以及株株寒梅,段芊翩始料未及,一时间看得呆了。   “翩儿,别怕,是我。”直到那道轻柔的声音传至耳中,段芊翩才稍稍回神,定睛一看,只见一道挺俊的身影从一旁缓缓走来,在窗前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段芊翩,目光清和,隐约带着一丝忐忑与不安。   一袭青袍罩身,身形颀长,面容俊秀,玉冠束发,温润尔雅。   此时的苏夜泽根本不像苏夜泽,又或者说,此时的苏夜泽并不是段芊翩认识的那个苏夜泽。   他自风中来,身沾梅香,他向她微笑,温纯而真挚,这是段芊翩从未见过的真挚,更是她从未见过的稳重与深沉。   一瞬间,段芊翩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胡闹的贵少爷,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   一如那日衣凰的感觉。   “你……”她想说话,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喉间一哽,复又咽了回去。   苏夜泽只是浅笑看她,缓缓走到窗前,双臂趴在窗台上注视她,“翩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些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我根本没有做到一个夫君该尽的责任,我没有照顾好你,反倒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段芊翩心下顿然狠狠一颤,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感受着从窗户逼进屋来的寒气,她终于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不是梦。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结伴前往北疆那次,我不慎生病,你不辞辛苦奔前跑后为我买药熬药,更是彻夜不眠地照顾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我……”段芊翩隽眉一蹙,想说:我那么做只是为了博得你的信任。   只是话没出口就被苏夜泽打断:“在东昌我们被龙校尉抓住,你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却始终不愿透露我的身份,而后你又为了我伤了手……”   “苏夜泽……”   “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这世间出了母后和十五妹,再不会有别的女子像你待我这般好,可是我却不知道珍惜,未能尽心尽力照顾好你,甚至还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伤你如此之深。我知道你气我怨我恼我,可是,你不要不理我?”情真意切,君心如明月,段芊翩何其聪明,可是越是看得明白,她的心里却越发难过,痛苦不堪。   “苏夜泽!”就在他欲要再度开口之时,段芊翩终于忍不住一声低喝,“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知道我是九涯,是羯族遗孤九涯,是害死你九哥的元凶,是你的大仇人!你现在在这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究竟是何用意?”   “没有羯族,没有仇人,你是段芊翩,是我的十三王妃段芊翩……”   “够了!”段芊翩厉喝一声,双拳狠狠砸在榻上,“你明知道的,这些你明明都知道,可你却偏偏装作无事,装做一切都不存在,你究竟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   眼泪决堤,喷涌而出,再也不可阻挡。   苏夜泽看在眼里,心疼不已。蓦地,他按在窗台上的手臂狠狠一用力,直似一道青影掠过,转瞬便到了段芊翩面前。   “翩儿!”他伸手,将段芊翩用力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傻丫头,你瞎说什么?听我说,我不管以前如何,也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只认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儿的娘亲,从今而后,我苏夜泽绝不会再做半点让你伤心之事。”   “为什么?为什么啊……”段芊翩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多日来积压的心绪与愁苦顷刻间全都涌出。   “你是十三王妃,是我的妻子啊。”苏夜泽又心疼又好笑,听着段芊翩伤心至极的哭声,他鼻子一酸,就要掉眼泪,“翩儿,答应我,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想,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的未来还很长,我们只要想想以后,想想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听完他说的这么多,段芊翩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是他故作一切都没发生,不是他刻意逃避,他只是带着往日的恩怨度日。   逝者已矣,生者犹悲。   然而,那些终究不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在未来,一个没有他们的未来。   “翩儿,原谅我,可好?”   段芊翩失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完全倚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突然她嚎啕大哭,拳头一下一下打在苏夜泽的背上,嘴里模模糊糊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可是那一下下并不重的捶打却给了苏夜泽他想要的答案…… 【三百四十五】复去归来万事变   大年初一,天色尚未完全亮起,一队快马便朝着北方疾驶而去。   晨风凉凉,马鸣萧萧。龙年,天子之年,只是这一开端就各处纷乱,南诏未解,大宣复难,加之突厥紧盯不放。若是突厥当真要倾全国兵力与之一斗,天朝难以保全。   毕竟,这么多年来突厥日渐兵强马壮,阿史那祈云与琅峫又皆非等闲之辈,今日的突厥早已不同往日。突厥一族自来善战,与中原人颇有些不同,他们没有中原人的懒散与满足,日渐强大是必然之事。   百姓只顾安居,只要生活安稳他们就会满足,至于那些朝堂之事他们不懂,也不想太懂。   在宫外之时,习惯了骑马或是徒步而行,到了宫中衣凰便不喜欢各种车驾随行,她更宁愿自己走。起初,宫里有些老人老臣还会以过往规矩告知于她,然久而久之,公里上下摸透了她的脾气与习惯,便也不再过问。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清尘郡主是先帝都称无法掌控之人,他们一个小小的内官又如何说服得了她?   “方才大老远地看见有人敢在这宫中自由行走,毫无顾忌,竟是连个步撵车驾都没有,也就猜到了是你。”迎面走来之人一袭温纯青衣,语气清和淡缓,笑容清幽。   路旁的宫人见之全都不由自主地羞然垂首,颊上飞红,衣凰见了忍不住嗤笑一声,对着正欲行礼的她们摆摆手:“免礼,各忙各的去吧。”   宫人们顿然如蒙大赦,匆匆离去,走出很远之后还不忘再回头看上一眼。   衣凰对着那人一挑眉,狡黠一笑道:“放眼朝中,如今便只剩十四王爷一人尚未婚配,只是不知咱们的十四王爷打算何时婚娶,添了十四王妃?”   十四王爷苏夜澜面色始终清淡,微微摇头道:“你明知我心意。”   衣凰依旧笑容不减,“我是知道不假,可是她们不见得知晓……想咱们的十四王爷清新俊逸,丰采高雅,却偏偏不愿成家,真是可惜了……”   苏夜澜又是低头浅浅一笑,话锋一转道:“你今日怎么有空在此闲游?”   衣凰伸了个懒腰,缓缓道:“开年,皇上那边事务略有繁忙,十五之前,朝臣告假,只剩几位临近大臣,他自然是要多做些。这几日雪渐渐化了,我见今日天气不错,就想出来走走,整日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   闻言,苏夜澜点点头,“说来也是,从去年到现在当真是琐事不断。许多事情发生之前都是不可想象,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让自己学着接受。只是,越是如此,我便越加不喜欢这朝堂里的纷争,你说我没有志气也好,没有出息也罢……”蓦地,他话音一顿,正色看向衣凰,沉声道:“衣凰,有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了。”   衣凰鲜少见到他这副神情,见之便知有要事发生,“何事?”   “玄清师叔已经退隐,不再是菩提院长老,你可知?”   “嗯,此事我收到了师父的传书。”   苏夜澜便点头,道:“师父已经与方丈商量过,且已通过寺中众议,从今往后便由我司菩提院长老。”   “当真?”衣凰顿然一喜,眉角微展,“这么说来,你是当真已经下定了决心?”   苏夜澜微微颔首,衣凰便不再多问,她知他懂她,所以她只是微笑,“菩提院由你接手也好,免得师父他老人家在外闲游奔波之时,还要记挂着寺里的事情。不过我也知道,更多时候都是玄止师伯从旁打理,师父他老人家躲在外面做闲云野鹤呢。”   “哈哈……”见衣凰一脸颇为嫌弃的神情,饶是苏夜澜素来高雅清润,这会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莫要说玄清师叔,我来找你正也是有事要告知于你,玄清师父两日之后便可回到寺中,他在信中特意提及,让你两日后到大悲寺与他一见,他有事有你相说。”   “两日过后……便是后天……”问得玄清大师归来的消息,难得没有面露喜色,眉间却反倒升起一丝凝重之色,“放心,我知道了,后天我一定会去见他老人家。”   “对了,”苏夜澜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师叔信中提及了一个人。”   “谁?”   “裴老裴裘鲁。”   衣凰神色顿然一沉,微一侧身,目光投向远处。红墙绿瓦,金阁琉宇,看似坚不可摧,可是在她眼中却似弹指即破。   裴裘鲁归来是为了苏夜洵,这一点众人皆知,而玄清大师此时归来,信中又提及了裴裘鲁此人,显然是站在与之相对的立场。加之玄清大师本也就是苏夜涵的师父,这些本不足为奇,只是衣凰却总觉有些怪异。   她自己找不到答案,越想脑子里就越乱,越是想不清楚,是以这两天她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却极其不安,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两天,她当即领着青冉一道出了宫去。   多时不来大悲寺,这里一切如旧,任外界时间如何变幻,朝代帝王更迭,这里始终如一清静安详,它不受世人所惑,不受世人所迷,青灯古寺毅然挺立,城中暮鼓亦是无人动摇得了分毫。   “师父总算归来。”直到见到玄清大师那张平和安详的面容,衣凰躁动的心方才有了一丝安宁,一边舒气一边品茶,“师父再不回来,我就要把脑袋想破了。”   “哈哈……”玄清大师不由清朗一笑,捋了捋胡子,宽大手掌微微一扬,不远处案上的棋盘便安然落在两人之间的小案上。“你寻我能有何事?又是有何不解之处,想要问我这个老头子?”   衣凰伸手接过黑子在手,心思却并不在棋上,“师父可是已经去过了南海?”   玄清大师点头道:“你托付于我之事我岂能忘记?为师去年走了南海一趟,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只为了一查当年洛王被害一事。如你所料,洛王之死并非偶然,也绝非手下背叛那么简单,换言之,南海剿寇不过是幌子,或者说被人利用了,是有人借着洛王前往南海剿寇,事先将当地的守将全都买通,与贼寇里应外合一起害了洛王。”   衣凰蓦地放下手中木盒,站起身来,隽眉拧成一簇,“师父的意思是,洛王当年战败被杀,并非是当地守将临阵脱逃,害得洛王孤立无援,而是这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玄清大师点点头,“虽然当初那个叛将在事发之后就立刻逃脱了,目前下落不明,但是我相信,只要能找到这个人,当年的一切真相就一定能查清。”   衣凰稍稍平复了心境,又缓缓坐下,想着玄清大师的话,心里的疑惑一层胜过一层,使得她下棋全无心思,一连输了五局。   唯一能肯定的是,苏夜洛的死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她隐约觉得,自己该亲自出马做些什么了。    【三百四十六】心思缜密少年郎   元宵将至,新年之气尚未散去,整个兹洛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之中,满城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紫宸内殿氛围却是沉闷紧张,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身着玄黄长袍那人身上,五爪金龙振翅欲飞,气势凌厉恢宏,尽显天子卓然气质。   众人方才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讨论,皆是面露凝重之色,苏夜涵目似剑光,沉沉从众人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岑寂身上。   “岑相有何看法?”   岑寂微微上前一步,垂首道:“微臣愚见,以为我朝此时该出手相助于大宣,毕竟大宣与我朝也是多年友邦,而且如今这皓月公主亲自前来求助,若是我们此时不闻不问,万一大宣联合了其他国家结为友邦,那受到损失的就是我们。”   苏夜涵微微点头,一边缓缓踱步一边将目光移向另一个人,“裴大人意下如何?”   裴裘鲁眼角动了动,细不可察,“微臣认为岑相所言有理,大宣乃是我朝北方至关重要的邻邦,若是失了大宣便等于在北方打开了一个缺口,如此一来就给了突厥可趁之机,到时候若是他们撺掇大宣与我朝为敌,则情况不妙,单单一个突厥虽不能伤我天朝,但是若加上大宣,可就不好说了。”   孟修言紧接着道:“裴老所言甚是,想那大宣在两百多年前也曾与我朝为敌过,那时他们兵马强盛,后来北方突厥一方独大,大宣国力日渐衰退下去,这才与我天朝结为友邦,换言之,大宣随时都有可能会倒戈相向,微臣以为,此时此刻,我朝决不可坐视不理。”   “唔……”苏夜涵轻声应着,面上神色不见丝毫变化,旁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敢猜。对于嘉煜帝,真实、坦诚便是最好的聪明。   “皇上,臣有一言。”   苏夜涵侧身一瞥,见那清俊男子亦上前一步,不愿退让分毫,炯炯明眸中尽是傲然冷色。“邵驸马有话直说。”   绍元柏行礼道:“正如孟大人所言,大宣与我朝友谊怕是随时可破,即使如此,又怎知此次求助不是虚假,只是声东击西,为的只是想要逼我朝出兵,而后他们便可趁虚而入?”   “邵大人你……”孟修言顿然一惊,又恼又气。   怎奈绍元柏并未将他放在眼中,继续道:“而且孟大人也说了,大宣随时都有倒戈相向的可能,若是我们出兵相助,他们却摆我们一道,届时我军孤立无援,又该如何?毕竟,这一次大宣事发究竟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语气澹澹,嗓音清朗,气势非凡。   站在一旁的裴裘鲁不由投来一记目光,看似一带而过,随意而为,却在他把目光移开的瞬间,与绍元柏四目相对。撞上他微冷的目光,裴裘鲁淡淡一笑,心底却飞快地想着算着。   他记得他离开之时,绍元柏虽然已经是天朝最年轻的中书令,但是彼时他涉世未深,不谙官途之道,他能坐上中书令,与十公主有直接的关系。加之他颇有才华,任中书令之后屡屡受到睿晟帝称赞。   然,裴裘鲁却万万没想到,绍元柏他不但是天朝至今最年轻的中书令,更是最年轻的左丞相,待他此次再归来之时,他已然成为当朝重臣二相之一。看他如今的神色和言辞谈吐,已与多年前他离开之时大有不同,也许当真是十公主之死对他打击太大,让他丢掉了往日的温润清和以及淡泊。   再想起苏夜洵与他说起的当初真假传位诏书一事,裴裘鲁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苏夜涵,看着这两个不过三十之龄的年轻人,他心底没有来的窜起一阵心慌和不安。后浪推前浪,早就听闻此辈孩儿中人才辈出,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不在的这些年,朝中变化确实很大。   孟修言颇为不服,冷脸道:“那依邵大人之意,这大宣我们就该弃之不理?”   “自然是弃之不得。”说话间绍元柏面上闪过一丝冷笑,瞥了孟修言一眼,“弃不得,亦帮不得。若当真如皓月公主所言,敌人尚未露面便将整个大宣的兵马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则,这是大宣自己玩的一个计策,二则,这个敌人实在太过强大,切不可与之硬碰。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我们来说都是左右为难,臣认为应当再派人前往大宣细细查探一番,看看大宣现在的情况。另外,皓月公主既然亲自前来送信求援,那我们便可将皓月公主留下,早闻这皓月公主是大宣王唯一的妹妹,大宣王疼爱有加,只要有皓月公主在我们手中,想来就算大宣王有什么阴谋,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言毕,四周皆静。苏夜涵唇角掠过一丝浅笑,却不动声色。   只是,面上虽不动,心里却在暗暗思索着。几人所言皆在理,也点醒了他。之前碍于玄音的缘故,他一直在想救或是不救,却忽略了大宣自身这个问题,他没有去想这可不可能是一个阴谋。   也许正如衣凰所言,他该歇一歇了。从去年登基至今,他便不曾安歇过,等着他去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这世间事务繁杂,根本做不完,可人生却短暂如夕。   想起衣凰,他眼底的冷色已去大半,微微勾起嘴角浅淡一笑,回身的瞬间却又将笑容略去,“听诸位一言,朕只觉茅塞顿开,是朕对此事时欠缺考虑。如今距三月之期尚有两个月,朕自会派人前往大宣再细细一探,这段时日还要有劳你们多加注意大宣以及北方动向。”   “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苏夜涵点点头,看了绍元柏一眼,绍元柏会意,点头以应。   华灯初上,红彩灯笼高高挂起,兹洛城自古便个不缺风流、风雅、风韵之城,环城河里船只来往不绝,丝竹管乐笙箫之声不断,歌舞升平。   待与衣凰会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一大早她便出宫去了大悲寺,中午苏夜涵命人传了信去,道是今晚在揽月楼与故人相见,让她不必急着赶回,等他出宫接她。   揽月楼的生意一向红火,只是今晚在屋内楼上饮酒用饭之人少了大半,只是河中船坊越发地热闹。   绍元柏陪着苏夜涵一道进了揽月楼,刚一踏进店内店小二便迎了上来,“二位公子,楼上请。”   绍元柏看了苏夜涵一眼,淡笑着对小二道:“我们来找人。”   “哦?公子约了朋友?不知是何人?”   “一位姓陌的先生和一位姓慕的公子。”   “陌先生……慕公子……”小二嘀咕了两声,突然他“哦”了一声,连连笑道:“慕公子刚刚与那位陌先生一道去了江月船坊,二位公子怕是要移步去那儿了。”   “江月船坊……”苏夜涵轻轻念着,与绍元柏相视一眼,而后抬脚向外走去,刚出了门朝北边看去,正见河中一艘大船,船帆上书着四个大字:江月船坊。   绍元柏只知苏夜涵要与他一道去见一位故人,然苏夜涵却始终不肯开口告知他实情,“七爷,敢问这位故人究竟是何人?”   苏夜涵微微挑眉,不答他,只淡淡道:“江月在此,前往一见便知。”   “可是,我们又如何得知他们现在在哪一艘船上?”   听得此问,苏夜涵眼底划过一道沉敛笑意,大步向前,“你可听说过,酒香不怕巷子深?”   绍元柏答道:“听过,只不过……”突然,他话音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豁然笑道:“属下明白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皇……忘了慕公子最贪杯。”   说话间二人同时抬脚朝着其中一艘不大却精致无比的船只走去,那只船外面看起来素淡精雅,隐隐有一阵幽雅轻缓的琴声从中传出,伴之而来的是淡若游丝却又清晰存在的清香,那是酒香,实实在在的酒香。   “如此看来,还是七爷最了解慕公子。”   说话间两人上了船,只见一名清秀公子正半倚着木栏,手中持着酒壶,定定地看着无边夜空,听得二人的声音,她动也不动,而她身侧的软榻旁,一名玄衣男子正端坐,怀中一把古琴琴弦随指而动,悠扬琴声便是由此而出。   “只是,这位陌先生……”   陌缙痕手中动作不停,嘴角笑意清冽,不经意间他微微侧身,与绍元柏四目相对之时挑眉一笑。   众人皆淡然,独绍元柏骤然就怔在原地,如被雷击。 【三百四十七】无上之身亦成谜   缙楚之衣,无痕之名。   那是澄太子之名。   陌缙痕……绍元柏在心里轻轻念着,蓦地,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骤缩。   陌均,楼陌均!   看着眼前这位玄衣锦袍的男子,想起曾经他总是玉冠浅服,如玉温润,甚至曾赢得女子齐赞玉楼人之称。而今他面容几乎不变,依旧俊朗,风采爽逸,只是那一番让人一见便觉温暖的气质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是沉冷,是邪魅。   “卑职……”绍元柏喉间堵塞,只是话出了口又觉不妥,便改口:“属下……”   然想了想,依旧不适合,他神情激动,骤然他俯身,“在下绍元柏,见过陌先生。”   “绍驸马言重了。”陌缙痕起身上前,一把扶起绍元柏,而后负手背对三人而立,看河水静流,舟船擦身而过。   多年前,他常与楼陌均一道乘船出游,而且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无人打扰,那个时候的一切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他们才能感觉到一丝轻松,一丝心酸,以及他心底的深深愧疚。   他早就与楼陌均说过,他说总有一天他会给他安稳的生活,他会将他们的感情公之于众,不再这般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可是,楼陌均却没能等到那一天,永远也没有那一天。   绍元柏看了看苏夜涵又看了看慕衣凰,骤然就想起东宫大火那晚,清王府来人传小世子和小郡主受伤,青鸾携衣凰匆匆离去。当初他也曾疑惑过,府中有奶娘有大夫,又何必要衣凰亲自走这一趟?且半夜传太医闵吉出宫,实在说不过去,现在想来,只怕让闵吉出宫是假,让闵吉的车驾带人出宫才是真,否则闵吉又怎么会在半道上被人下药,丢下马车?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日马车里的人正是苏夜澄,而一手设计将他送出城之人正是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四人围坐案前,几盘小菜,一壶清酒,雅致绝伦。   船四周的木帘已经放下,只留些许缝隙,使得船内不会那般沉闷,外面的丝竹之声传入耳中,四人却全都置若罔闻。   “陌先生此次进京,打算何时回章州?”绍元柏心情大好,一杯杯酒下肚,明月登空之时,他已微酣。   陌缙痕笑意清浅,眉眼凉凉,“今后你们若是得空,便常到我这江月船坊坐一坐。”   闻言,三人皆是一惊,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外面在风中“啪啪”作响的白帆,“江月船坊……是你的?你的意思是……”   “毓后之死没有查清之前,我不会离开兹洛城。”   三人无言,却都明白他的心思。以他那般高傲的心性,不是他所杀之人,他就绝不会承认,而同时,他们也都明白,他是不想将此事丢于衣凰与苏夜涵去解决,毕竟此事与他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   月明星稀,夜寒凉。辰时三刻,酒已酣。   墨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宫的路上,两人共乘一骑,墨离却似丝毫不觉,时不时地从鼻子里发出微鸣声,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袭宽大披风将面前之人紧紧罩在怀中,苏夜涵一手紧抓缰绳,一手环住衣凰,衣凰只觉耳边有他温热的鼻息,一阵刺痒。   “你有心事。”苏夜涵说着动了动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衣凰心知自己瞒不住他,轻叹一声,道:“今日我得见师父,谈及洛王之事,师父所言与我所查几无相差,可是我却总觉有哪里不对?”   “怎说?”   “那个背叛洛王的守将……在洛王被害之后,他就这般突然消失无踪,当年先帝甚至曾经派出大批贴身禁卫前往查探此事,寻找他的下落,可是任谁也找不到……”   听她停了下来,苏夜涵眉峰微蹙,问道:“便又如何?”   衣凰凝眉,“当年众人只知是那个守将突然临阵脱逃,后又倒戈相向,可是师父说他已经查清,当初并不是突然临阵倒戈,而是早早设好的一个计,他们早已知晓前往剿寇之人是洛王,那守将便事先与南海境内贼寇商量好,只等着将洛王引得深入敌军,到时候他们再前后夹击。纵使洛王武艺高强,然在此背腹受敌的情况下,又孤立无援,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临阵倒戈……背腹受敌……”反复轻念间,苏夜涵眉眼已冷,墨离感觉到背上主人的情绪,不由放慢脚步。   蓦地,苏夜涵拉着缰绳的手一用力,墨离识趣地停下,衣凰回身看了苏夜涵一眼,四目相对,心意相通。   “你也想到了?”衣凰轻声问道。   苏夜涵不点头也不摇头,神色沉敛道:“当年事发,那个将领手下所有士兵,只要参与了那一战,系数被父皇下令斩杀,独独逃了一个守将,而且没有从任何人嘴里问出丝毫线索来。若只是临阵倒戈,又怎能这般从容逃脱,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已经转移?师父所言该不会假,必是事先已经商议妥当。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当初父皇倾尽全力都未能查清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   “从何得知?”   两双冷眸如冰寒冽,相视许久,满是疑惑,满是思量与考究。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师父的身份……”衣凰轻轻拍了拍墨离,墨离便继续向前走去,“现在想来,师父的身份于我而言,几乎等同于一个谜,他从哪里里往哪里去,俗家姓甚名谁我皆是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曾是娘亲最信任的玄座座主,是陆老头的师兄,而后因看破尘世遁入空门,在你继任玄座座主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做了玄座座主不到一年便惨死,按时间推算,你是在那人死后一年才接任玄座座主之位,而那个时候,师父他已经是众人皆知的慈悲大师玄清大师。”   苏夜涵眸色暗沉,月色从侧脸打下,尽显冰冷之意,“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忘了告诉你,那本《冥行术》你可还记得?”   衣凰撅撅嘴道:“怎会不记得?那年在北疆,你在师父曾经待过的茅屋里发现的……”话音骤然一滞,衣凰脸色越来越沉,“看那里的摆设,我们刚到之时师父显然刚离开不久,师父那般心细之人,他既是料到我们会到农舍借住,又怎会那么大意留下《冥行术》?毕竟这《冥行术》世间只有两本,除了叔伯最原本的手稿,就是这本我的手抄本。”   “他是故意将这书留下,为的就是暗示你我,否则后来你也不会那么确定那间农舍就是师父的住所,继而想到屋舍下面会有暗室。”苏夜涵眸色犀利,锐光闪烁,“我忘了告诉你,那本《冥行术》里有师父书写的注解,也许你没有注意到。起初我并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师父的笔迹我越看越觉有些怪异,除却中原的汉文,那字体与另一种文字倒是十分相像。”   “什么文字?”   “库莫溪文。”   “贤妃娘娘那库莫溪一族的文字?”   “嗯。”   “怎会?”衣凰心中的疑惑与茫然更深一层,她缓缓回过身去看苏夜涵,撞上他墨绿碧眸,那里的暗潮汹涌,却又暗沉无声,“师父与库莫溪族也有关系?”   苏夜涵没有回答,任墨离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用力一夹马腹,墨离吃惊,大步向着回宫的方向奔去……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两人一路无言,心思却是翻腾不已,各有思量。   若非衣凰托他查苏夜洛的事情,二人尚未察觉有何不对之处。他们都是玄清大师看着长大的,玄清大师待他们亦师亦父,没人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待自己至亲之人。   若真如苏夜涵所言,玄清大师与库莫溪族有渊源,那又会有着怎样的渊源?   “当初先帝头疼症复发,我才得知其实早在先帝最先中毒之时,师父就曾为先帝诊治过,以师父的医术,决不至于在一开始查出先帝乃是中毒,却没有办法根治,换言之……”衣凰又想起先帝每次头疼症发作之时,那痛苦不堪之痛。   之前她也曾疑虑过,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先帝的病情,查出所中何毒,玄清大师全然可以解了毒,可是他却并没有。那时她只是那时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想来,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换言之,玄清大师当年是故意不为睿晟帝解毒? 【三百四十八】人生起落如日月   人生起落如日月,朝夕之间有阴晦。   锣鼓喧天,全城喜庆。   鲜红耀眼的地毯从皇宫一路铺到将军府与冷府门前,早在苏夜涵下旨赐婚之时,衣凰已经认了青冉为妹妹,是以这一次青冉是以世袭郡主、当朝皇后清尘郡主妹妹的身份出嫁,气势礼节上与苏潆汐并不逊色多少,加之两人又都是从宫中出嫁,是以仪仗与排场皆是十分隆重。   十五公主苏潆汐大婚,辅国大将冉嵘大婚,双喜临城,兹洛全城皆是热闹非凡。   一大早满大街的店铺门大开,而路两旁平日里那些摆摊儿的小贩,今日像是事先说好了一般,全都歇摊停业。   为庆十五公主大婚,揽月楼与润泽楼皆大摆酒席,前一百位到达的客人皆可免费享用当日的酒宴,是以这一天揽月楼和润泽楼可算是客满为患。   青鸾、红嫣以及青芒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进了宫,帮着苏潆汐和青冉打点,待时辰一到,两位新娘就被喜娘扶着往宫门走去。   华太后与靳太妃哭得双眼通红,纵然之前提及苏潆汐出嫁,她们都是笑声不已,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免伤心不舍,二人陪着帝后一直将苏潆汐和青冉送至宫门口,亲眼看着她们上了喜轿。   正门前,两匹高马昂然立于正前,其中一匹正是子墨,而马背上之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冷天月与冉嵘。看到前来送行的衣凰,子墨骤然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鸣,闻之,衣凰与冉嵘皆是一惊,继而会心笑开。   迎亲的锣鼓声,站在深宫之中都听得清清楚楚,满城花香四溢,这是继去年泽王大婚之后,又一场于冬日举行的婚礼,似乎大家都想借着新年还未散去的喜气再喜上加喜,这两三年来,先帝驾崩,新帝登位,先后又有数位皇子、公主相继离世,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悲痛气息,而只有他们大婚、得子的喜讯可让他们轻松一些。   眼看着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远,衣凰心中感慨良多,挽着苏夜涵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即便如今她已经成为她的妻,他们已经找出了那个背后谋害他们孩儿、谋害他们亲人的凶手,可是她的心里却并不能安稳。   玄清大师之言,她始终记得。   她之命,命属异星,星冲紫薇。可她亦是昌曲入命,命带七煞。而那个与她命中相冲之人,便是苏夜涵。   即便她不愿承认,可是事实却一次次摆在眼前,自从她出现在他身边,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对他来说万般珍贵之人、之物,若非是她,也许他就不会想到重查冰贤妃一事,也就不会为了保护她而接任皇位,更不会被卷入到这场无端的争斗中来。   甚至,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吃痛低头一看,却是苏夜涵正在用力握着她的手,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冲她微微摇头,   “莫怕,有我在。”   衣凰只觉心头一暖,冲他用力点点头。   转过身,二人缓缓步入门内,正要回宫,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首望去,来人三人三骑,快马马蹄踏在红色的地毯上,弹起毯上的花瓣儿腾空升起,而后有轻轻缓缓飘落。   银色盔甲在晨光照耀下泛着刺眼的银色光芒,即便远远地看不清来人是谁,然凭着那盔甲的颜色,衣凰和苏夜涵依旧瞬即认出了来人——   “是祈卯他们……”   “微臣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刚一行至门前,尚未及守城兵将上前,四人便齐齐翻身跃下马背,动作敏捷迅速一致,而后对着二人跪拜,齐齐行礼,非别是祈卯、严戌以及一位银甲军将士。   “免礼。”苏夜涵神色肃然冷寂,看了一眼三人身后空空如也,不由凝眉。   偌大内殿,只有四五人。苏夜涵与衣凰静立一旁,听着祈卯的汇报。   “微臣一路护送南诏王,行至凤府之时遭人截杀,便命曾巩前去寻找援兵,却不想援兵不敌敌军,却死伤无数。好在皇上及时派了何子他们前来接应,这才得以救下南诏王与睦莲公主。曾巩回京的同时,南诏王也向南诏发出了求救信号,南诏国内也派出了前来救援的人马,截杀之人见自己寡不敌众,死伤惨重,便拼死撤回。加之南诏与望部落本就关系和睦,他们接到南诏王修书之后,答应让南诏王从望部落中间穿过,取捷径回南诏。微臣不敢耽搁太久,恐皇上不得南诏消息会心中不安,便让何子与言午领着银甲军的兄弟一路护送南诏王回国,而后匆匆赶回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回禀……”   苏夜涵微微颔首,与衣凰相视一眼。   有祈卯和何子出马,他们从来就不用顾虑太多,更何况还有言午与他们一道,衣凰不在,言午便是第二个军师,他能想到别人所想不到、顾虑不到的。而何子跟在苏夜涵身边的时间最久,即便不需要苏夜涵的之令,他也能随机应变猜想到苏夜涵的意思,祈卯将他们留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南诏王与睦莲公主可安好?”   祈卯点点头,“虽然几番犯险,危机丛丛,但好在援兵都及时赶到,加之有我银甲将士拼死相互,定不会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毕竟他们若是在我天朝境内受了伤,我朝定无法向南诏交待,只是……”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说得好好的话突然停下,定定地看了苏夜涵和衣凰一眼,而后与严戌一起低下头去,不言。   见他们这般神情,衣凰二人也猜到了大概,只听衣凰沉声问道:“何人出事了?”   祈卯严戌齐齐欠身垂首,严戌语气愧然道:“大哥援兵到达之前,我们人手不足,有一天夜里那帮黑衣人夜袭南诏王与睦莲公主,睦莲公主险些受伤,是……是段将军挺身相救,才保得睦莲公主无碍,只是,段将军他……”   他口中的“段将军”正是恢复将军之命的段隐呈,他继承父命,成为段氏一族的继承人,原本南诏王已经答应回到南诏之后,便给他和睦莲公主赐婚,却怎料……   “臣等未能保护好段将军,望皇上责罚!” 【三百四十九】肃清自身先出手   因着冷府与将军府皆在都城,作为兄弟,苏夜泽、苏夜澜以及苏夜洵几人还是寻了空子前往府上吃了杯喜酒,就连多日不出府门的苏夜清也因疼爱这个妹妹太深,毅然前往冷府凑个热闹。   只是,未能等到晚宴,几人便又匆匆而回。   远远地看见苏夜洵大步而归,红嫣早早备好了热茶送到苏夜洵书房,裴裘鲁见之不由笑然。   “王妃真是贴心,洵王得妻如此,真乃人生之大幸。”   红嫣垂首浅笑,摇首道:“裴老谬赞了,红嫣哪有裴老说的那么好?王爷每日奔波于宫府,事务烦累,我只是……只是想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说完,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和煦笑意。   若是之前她说这话,尚有些底气不足,可是现在她却已经算是他名副其实的好妻子。   低头,看着依旧平坦的腹部,可是她心里清楚,那里正在悄悄地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王爷匆忙而回,想是有事与裴老相商,红嫣就不打扰裴老和王爷了。”   “莫要再见外,便同王爷一样,称老夫一声老师吧。”   红嫣先是一惊,继而喜道:“红嫣便听老师的。”   裴裘鲁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刁难苛刻,他能这般对她实是难得,只是红嫣尚且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仅仅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儿么?   想来又觉不像,他裴裘鲁可不是懂得这种温情之人。   看着苏夜洵神色微沉,裴裘鲁不由问道:“出了何事?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将你们兄弟几个都召去了?”   “此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眉间带着一丝沉思之意,苏夜洵端起手边的杯盏,慢慢品着,“南诏王途中遭袭,睦莲公主的贴身侍卫,便也是南诏段氏将军府的传人段隐呈为救睦莲公主,死于刺客剑下。”   “哼哼……”闻言,裴裘鲁冷冷一笑,摇头道:“为师还道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是死了个外族的将军,又不是南诏王与睦莲公主,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夜洵亦冷笑,眉间升起一丝清凌杀意,“这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问题却是在于,祈卯与曾巩本欲请临近各城的守军前往援助,却不料系数溃败而归。因为这事儿,皇上甚是恼怒,早于年前便派了人前往南方勘查此事,现在南方已经传回了消息,那里连着几城的守将终日只知玩乐享受,仗着我朝有战无不胜的银甲军,竟是连最寻常的招兵练兵都没有做好,眼下那些守城将士简直就是散兵游勇,就差连把刀都拿不起!”   直到这时裴裘鲁方才听出他语气中的杀伐凌厉之气,而他端着杯盏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裴裘鲁拧起眉,问道:“那几城守将都是何人?”   “何人?”苏夜洵轻哼一声,看了裴裘鲁一眼,眸色肃杀,“所查四城守将,其中就有两个是毓家之人,一个是外公之前的门生,皇上因为他们守城不利、练兵不利,已然动了大怒,下旨彻查各方守城将领兵力训练情况。老师认为,以皇上的手段和脾性,这三人可否能逃得过一死?”   裴裘鲁浓眉紧蹙,几乎想也不想,摇头道:“不死也伤。”   以苏夜涵以前的性格,他们绝不会死,可是现在的苏夜涵……只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南方几城中毓家之人本就不多,此番再一肃清,今后若想再在南方插入我们的人,可就更加难上加难。”裴裘鲁不由轻轻捋了捋胡须,暗暗思索着,“看来这一次皇上不仅仅是要查清守将得不得力,他的矛头根本就是指向你啊,王爷。”   苏夜洵轻笑,捏紧杯盏的手突然放松,他将杯盏放下,起身立于窗前,“莫说是皇上,就算换成了本王,各城兵将守城不利,本王也会严惩不贷。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南诏与大宣都不安宁,突厥又虎视眈眈,若是守将不利,则我朝边城危矣,皇上下旨清查此事本就无可厚非。只是,与毓家有关之人,本王希望仅此三人为止,我不想再看到还有其他的人身犯同罪。”   裴裘鲁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眸中冷冽之色凛凛,透着一丝狂野的气焰,他顿然一笑,问道:“你有何想法?”   “既然皇上彻查此事,身为臣子又岂可袖手旁观?”苏夜洵微微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喊道:“曹溪。”   曹溪应声而入,道:“属下在。”   “本王命你三天之内厘清所有从毓家、从洵王府出去、而今仍在职之人,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一方小官,传去本王懿旨,从今日起务必恪尽职守,勤加练兵,若有疏忽,必加严惩。无论是落在本王手中还是皇上手中,结果都只会一样。己不自清,本王也无能为力。”   曹溪心下一惊,这不是给毓家之人下了死令吗?   然他心里又明白得很,在这风口浪尖上,因自身疏忽、办事不利而惹恼了嘉煜帝,分明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是,属下这就去办。”   苏夜洵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后回身看了一眼笑意浓浓而又神秘的裴裘鲁,问道:“老师可知这一次皇上悄悄派去查南方守将的人是谁?”   裴裘鲁皱眉想了想,道:“为师不知,不过这人既然能不惊动任何人、这么悄悄地就赶到南方查了这么多事儿,想来也不是简单之人。”   苏夜洵点点头道:“是绍元杨。”   “绍元杨……”裴裘鲁轻念了两声,疑道:“你说的是,绍驸马的堂弟绍元杨?”   “正是。”   “呵呵……”裴裘鲁不禁摇头笑开,“咱们皇上倒是确有能耐,连木剑庄的庄主都请得出山,难怪各地都在传他识人善用。我听闻今日成婚的十五公主的驸马原本也只是十二卫中的神武卫统领,后经皇上举荐成了羽林卫统领,很快便成为从二品羽林将军,前年北疆一战归来,先帝对他大为嘉奖,更让他兼得镇军将军之名,如此看来,他再登高峰不过是迟早之事。”   说到这里,裴裘鲁停了一下,目光考究地看着苏夜洵,似是有些不解,“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丫头打小就与你不甚亲近,听说她还曾刺伤过你,但是今日她大婚,你却不计前嫌前去探望……”   苏夜洵顿然沉了脸色,冷声道:“潆汐之前待我有嫌隙,全然是因为上一辈的事情,如今逝者已矣,自家兄妹之间难道还有血海深仇不成?再者,前年北疆那一战,潆汐也在战场,兄妹几人进进出出共同进退,潆汐长大懂事很多,我们早已抛开以前的不快。今后,老师就莫要再说计不计前嫌这样的话了。”   听完,裴裘鲁先是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为师明白了,难得你身为兄长,能有如此开阔胸襟,为师甚为高兴。只是……”他低头轻咳一声,压低嗓音:“如今澄太子与洛王已逝,清王因为吕婕的事情,年前便请旨离京,前往西岭封地,西岭那里离京路途遥远,此一去没有三五年怕是很难回京一次。如此一来,留在京中的皇子之中,便是王爷你……”   “呵……”他话未说完,苏夜洵已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由微微摇头,轻笑,“老师认为,三哥离京前往封地之后,本王还能这么不痛不痒、安安稳稳地待在京中?”   “皇上他不会……”   “皇上是不会,可是本王自己会。”他突然转过身淡淡睨了裴裘鲁一眼,“正是因为三哥主动请旨离京,本王才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留在京中,皇上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本王做不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言罢,他仰头长叹一声,四下里扫了一眼,叹然:“元宵过后,朝中所有文臣武官均已还朝,本王也是时候跟皇上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了。”   身后,裴裘鲁不语,却笑得深沉而得意。   方才那一试,裴裘鲁感觉自己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引以自豪的学生。   终究,这个学生没有让他失望,他还是那般精明、凌厉、手段果决,不逞妇人之仁。最重要的是,几年过后他思考问题、做事皆已成熟稳重许多,少了份轻狂与张扬,多了份深思熟虑、老练以及缜密。   而那份言于口中的野心也已经转成,藏于心间。   ……   天色尚且暗沉,透过窗子望去,没有宫灯照到的地方四下里漆黑一片。殿内的火烛也已经快要燃尽,衣凰便轻轻掩了窗子,找来新烛换上。   这个时候正是睡得正香之时,她回身看了一眼踏上正安睡之人,唇角浮上一抹浅笑,披上外衣出了寝殿,不想她刚刚出了门,便有人提着灯笼迎面走来。   “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来人正是青芒,看见衣凰只简单披了件衣服站在门口,快步迎上来将她拉回屋内,“外面这么冷,你有事儿叫我一声便是。”   “我睡不着,想着皇上一会儿该醒了,就想着先去把热水打来。倒是你,你起身这么早,惠林怎么办?”   青芒不由无奈一笑,道:“小姐啊,你是忙得晕了,惠林这次没有跟我进宫,在他爹爹那边。再说打水这些事情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做?皇上这还没起,水打得太早了怕会冷了,你啊就先回屋安心躺着,等皇上醒了你就叫我一声。”   衣凰抬头看了看如墨漆黑夜空,不由失声一笑,也许真的是她起得太早了。“那好吧,你也再回去躺会儿。”   “知道啦,有什么事就叫我。”青芒笑着退到门外从外面关上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殿内的寒意顿然一抽。   衣凰站在原地呆立良久,而后轻轻一笑,正要转身,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继而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环住了她。   身后传来沉缓的呼吸声,继而一个温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半夜三更,你不好好睡觉,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衣凰抓住他的手,微笑道:“睡不着,以为已经天亮了,结果起来一看才知起早了。”   “你呵……”苏夜涵轻叹一声,“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衣凰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似是默认,“今天是你开年第一次早朝,必不可迟去片刻,而且今天各位达人要禀报的事情必然有很多,我在想怎么能让你在朝上不会疲惫,看起来更精神。”   “哈哈……”闻言,苏夜涵顿然清朗一笑,“时间还早,还未到三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只要好好休息,安心睡觉就好。”   说罢,他手臂突然一用力,一把将衣凰拦腰抱起,朝着软榻走去。衣凰缩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他胸前,只觉万分温暖、心安,不多会儿困意便再度袭来,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甚至,直到苏夜涵起身早朝去了,她都没有醒来。 【三百五十】洵王请旨欲离京   宣政殿内外,群臣叩拜。开年,万事皆忙碌,各司各所的大人已经提前几天赶来整理,却还是狠狠忙了一把,而今日早朝,从一大早到现在就一直在汇报各种事项。   看得出,堂下不少人都是一脸困乏,却还不得不强撑着,谁都不敢在这第一场文武百官齐集的早朝上出篓子。   见状,苏夜涵面色不变,然目光触及手边以淡金色丝线绣成的小香囊时,眼底却有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   他放下手中的奏章,又重新拿起一本,刚看了两眼,神色顿然一变,眉峰紧蹙。   目光在群臣身上来回游走一圈,最终停留在苏夜洵身上,他沉声问道:“清王准备何时离京?朕好像记混了……”   闻言,苏夜清立刻走出一步,道:“回皇上,臣已定于是月二十离京,还有四天。”   “二十……”苏夜涵俊眉不曾舒展半分,语气略有遗憾,“这么快就要走?朕还想跟清王多待些时日。”   苏夜清淡淡一笑,释然道:“来日方长,若是哪天皇上思念臣了,臣定当全力赶回京中与皇上相见。”   苏夜涵点点头道:“只是如此一来,今后朝中就没有清王为朕分忧了。”   绍元柏附道:“皇上不必伤心,臣相信清王殿下就算在西岭也会不忘皇恩,继续为皇上分忧,今后有清王为皇上守住西岭之地,皇上便不必再担忧。再说,朝中尚有洵王殿下在,皇上……”   话未说完,便见苏夜涵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苏夜洵,“朕之前也这么想,洵王文武皆可,若有洵王在,必能为朕分担不少,可是如今……如今竟是连洵王也要请调封地,离朕而去。”   本是悲伤惋惜之言,然他的面上、他的语气之中皆感觉不到丝毫的难过之意,有的只是清冷,是询问,眼神考究。   一言出,满堂哗然。众人皆惊讶地看着苏夜洵,低声议论,有人理解他此举何意,短暂的惊讶之后便安静下去,亦有人想不明白苏夜洵为何也要这么做,只能低声询问身旁之人。   苏夜泽与苏夜清皆是皱眉看着苏夜洵,与之目光交汇,苏夜洵只是清浅一笑,上前一步朗声道:“回皇上——”   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等着他的解释。   “臣不才,一直以来都未曾能为皇上做点什么,倍感惭愧。听闻三哥愿舍弃安稳生活,前往西岭那般艰苦之地,为皇上守住西岭,臣便想着也能像三哥那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洵王自谦了,刑部一直归洵王之辖,这一年来刑部上下一心,把朕最担心的事情做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甚至未曾出过一丝乱子,朕还未来得及嘉奖洵王,洵王岂可说自己一无所成?”说话间,苏夜涵已经从九龙金座上站起身,目光轻轻落在苏夜洵身上,看似轻悄,苏夜洵却顿觉身上一阵沉重。   苏夜洵欠身,平静道:“臣自知不才,未能为皇上做些得力之事,蒙皇上不计前嫌,不愿让臣辛劳,可就这一个刑部臣也未能做出点显著的成绩来,每每思之便倍感惭愧。而今,臣只愿皇上能允了臣的请求,无论是南城还是北疆,臣自当竭尽所能,不辞辛苦,为皇上、也为我天朝百姓守住这一边疆。万望皇上成全——”   言罢,他突然躬身,深深拜下去,竟是要行跪拜大礼。   而就在他说话之时,苏夜涵早已缓缓步下殿堂,只见他突然向前一大步,伸出双手,硬是在苏夜洵跪下之前托住他的双臂,将他稳稳扶住。   “四哥……”他突然开口,周围众人齐齐一惊,怔愕地看着堆里而视的二人,就连苏夜洵和一直在旁不出声的裴裘鲁也都暗暗吃了一惊,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丝毫,转瞬便又恢复冷静。   苏夜涵定定看着苏夜洵,眼睛眨也不眨,许久,他方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言重了。”   嗓音澹澹,带着一股清寒之意扫过众人面庞。   “朕自知这段时日政务繁忙,疏忽了很多事情,若非今天四哥提醒,怕是朕就要失去一大批贤臣。”   而后,他折身,背对众人站立,抬首看着殿上的金座,微微敛目,似经冰泉洗濯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朕登位不足一年,蒙诸位前辈、兄弟相辅相助,朕才得以平朝政,安百姓。而今边城不稳,百姓不宁,正是朕紧缺人手之时,幸得裴老归来,朕倍感欣慰……”   蓦地,他回身平视众人,寒冽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朗声道:“传朕旨意,即日起擢裴裘鲁为开府仪同三司,掌三司之职,享三司之仪。另,御史台的汪大人年前告病休假,怕是短时间内不能返京,从即日起,洵王除了负责刑部之事外,御史台之事亦由洵王暂代,朕希望洵王莫要再想着离京之事,先且替朕好好打理好刑部与御史台之事!”   言罢,殿内一片寂静无声,苏夜洵似是没料到,俊眉微蹙,侧身瞥了裴裘鲁一眼,但见裴裘鲁一脸平静,缓缓俯身跪下。   “老臣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夜洵心下便有了底,随之俯身道:“臣谢过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夜涵神色不见丝毫变化,目光投向高子明,淡淡道:“从今日起,凡是有重大案件,皆由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三法司联合审理,今后,朕希望再也听不到冤案、错判、误审之说。”   闻之,众臣齐齐叩拜,道:“微臣谨遵圣命——”   ……   没有人想得明白嘉煜帝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今日早朝,他虽擢升了裴裘鲁,又将御史台交到了苏夜洵手中,然许多人却又看得明白,嘉煜帝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   众人皆知,开府仪同三司史来便只是个虚职,空有三司之气派与仪仗,手中却并无实权,甚至无人知晓这个仪同三司究竟要负责的事务有哪些。虽然嘉煜帝言明裴裘鲁可“掌三司之职”,然今三司已废,只留一省六部,裴裘鲁依旧是得了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空职。   再言这御史台,天朝历来是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而后再报御史台监审。表面上看来嘉煜帝确实给了洵王不小的权力,几将刑案之事全部掌握在洵王一人手中。然,刑部属六部,同时亦归左右二相之辖,如此一来,这无疑是给苏夜洵绑了手脚,无论他做何事都要前后瞻顾,束手束脚。    {完结卷}凤兮殇 【三百五十一】心思沉沉复当初   街市上热闹非凡,四处似乎还残留着十五公主大婚时留下的清淡香气,吆喝声、叫卖声混成一片,茶香、酒香、饭菜香溢满大街小巷。   今日这一朝耽搁得时间颇久,待退朝、众人出宫,时已正午,各家酒家、客栈正是客忙时。   一辆精致宽大的马车缓缓驶来,路上行人见之纷纷不由自主地让道,如此精贵豪气的车驾里只怕坐着的是哪位贵人,他们不敢惊扰。   透过稍微撩起一角的帘子看了会儿,见身旁的人一直面色沉静,毫无异样,便又放下了帘子。   “多年不曾回京,这京中变化着实很大。本以为先帝驾崩,皇上登基,内忧外患齐齐困扰,他会忙不开,可是……为师却算错了,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淡泊优雅的涵王了……”裴裘鲁语气缓缓,慨然而道。“为师……当年错看了……”   闻言,一直紧闭的双眸骤然张开,苏夜洵神色不动,只淡淡问道:“老师当年是怎样看皇上的,现在又是怎样看的?”   裴裘鲁听他语气骤冷,微微一愣,继而神秘一笑,“世事变迁,任谁也猜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个过程,是一条路,只要路没到尽头,一切就都还有改变的余地。”   听他说话间,苏夜洵已经再次阖上双眼,靠着背后的靠背一声不吭,似是假寐。   裴裘鲁又道:“只是,为师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把御史台交到你手中,他这是看准了高子明此人刚正不阿,难以拉拢,若是刑部与御史台都在你手中,你便只能安安稳稳替他办事。御史台一职在身,你便不好再提离京之事,如此一来,他既能将你留下,又让朝中重臣看得明白他不计较毓后之事,重用于你,明君、贤君之命,他算是占尽了。”   提及“毓后”,苏夜洵眉角终于动了动,双手不由得握紧。“母妃之事,老师以后不必再提。而今我为臣子,他为君王,君有令,臣子不可不从。如今我们该想的,是如何处理好御史台的事情。既然皇上有意让我接管御史台,又要与大理寺配合好,那御史台想要在三处中站稳脚,也该先拿出点成绩来才是。”   裴裘鲁点头,问道:“你有何打算?”   苏夜洵思索片刻,幽幽一笑道:“父皇在位时,就曾有好多案件积压着未能查清,皇上继位之后更是一直没有机会将其厘清,现在本王既然接管御史台,这些年的案件也该好好整理一番了。”   裴裘鲁轻呵一笑,没有出声,却已经默认。   “对了,我听闻大宣皓月公主亲来报信,途中遇刺客追杀,身受重伤,至今仍在宫中养伤,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苏夜洵摇头,未睁眼,俊眉却微微蹙起。“大宣与皓月公主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若想我朝公然出兵助大宣,两国联姻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已经近半月过去,皇上除了偶尔谈论起大宣一事时,偶尔提及皓月公主,以他待衣凰之心,加之有睦莲公主的前车之鉴,要他再娶佳人怕是不可能。”   裴裘鲁不由皱起眉,显然并不赞同苏夜洵的话,“皇上乃一国之君,后妃嫔妾成群本就是再正常不过,如今宫中只有中宫一人,且帝后成婚已久,皇嗣却一直没有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泱泱大朝?”   苏夜洵瞥了他一眼,虽未点头赞同,却将他的话听进心里,暗自思索。   裴裘鲁又道:“再言,皓月公主毕竟是一国公主,这般不闻不问地晾着,若是让大宣得知此事,只怕到时无须我朝做什么,他们便已经转投他人。”   “后宫之事,外臣不便参与,再言众人皆知皇上对皇后的心思,没有人会自愿往刀刃上撞。”不同于裴裘鲁的不悦和沉肃,苏夜洵倒是一副悠闲之意。   “这不仅仅是后宫之事,皇嗣关系着国运命脉,皇上这般专宠皇后一人,本就是不合礼数。”裴裘鲁满脸不满之情,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必须要跟皇上提一提,即便他再怎么宠爱皇后,后宫也不可只中宫一人,皓月公主这般不明身份地在宫中待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须得尽快解决才是……”   蓦地,他话音一顿,只觉一道寒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回望过去,只见苏夜洵正眸色冷然地看着他,沉声问道:“老师何时对后宫的事这么上心?”   裴裘鲁顿然冷冷一笑,“为师不是对后宫之事上心,为师只是觉得后宫本就不该只有皇后一人,这事若是传出,定会让人笑我天朝皇上无能……”   “放肆!”话音未落,就被苏夜洵骤然出声打断,“臣子之身,岂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裴裘鲁吃了一惊,待回过神便下意识地撩开帘子看了看车外,见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放了心,而后定定地看了苏夜洵两眼,苏夜洵也缓和了神色,淡淡一笑道:“方才事出紧急,语气重了些,老是莫要放在心上。”   裴裘鲁听了不由笑着摇头,“为师知你心思,只是,身为臣子,该进言只是自当直言不讳,否则,又如何做一个辅佐明君的好臣子?”   苏夜洵浅笑不语,只是眸色渐沉,裴裘鲁知他心中定有所想,便不再打扰他。   车轱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点一点竟是掩盖了街市上的叫卖吵闹声,只剩那一声声“咕噜咕噜”传来,带着某种节奏,不疾不徐地朝着洵王府而去。   难得今日天晴日照,各宫各所挤压了许久的棉衣棉被都急急拿出来吹吹风晾一晾。清宁宫也不例外,一大早见今日晴天,青芒便忙活起来,任衣凰喊也喊不住。   见苏夜涵早朝迟迟未归,衣凰心中便有了底,命人给尚食局传了话,让他们晚点送饭过来,不想没过多久,连安明便亲自前来。   “洵王请旨离京……”听了连安明的话,衣凰不由凤眉微蹙,“清王这边刚刚请了旨,洵王便紧跟着而上,他们兄弟倒是齐心……”   连安明垂首道:“现在皇上正与岑相以及绍驸马商议事情,想来也是与此事有关。皇上已经当堂宣布,擢升裴老为开府仪同三司,御史台也已经交到了洵王手中,眼下,洵王在朝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手中又有龙武卫与神威营,这事儿……”   闻言,衣凰顿然眉眼一转,嘀咕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沉吟片刻,她突然展眉一笑,道:“你不必替皇上担心,他心里自有分寸,此事无须他为难。”   连安明不由得皱了皱眉,疑惑道:“不是为了这事儿?那皇上这两日眉头紧蹙、不展笑颜又是所为何事?想来想去,如今能让皇上烦心之事……”突然他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脱口道:“奴才想起来了,怕是为了皓月……”   “皓月公主”未出口,他又突然噤声,讪讪地瞥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神色无异,只是淡淡一笑,早已了然。她挥挥手道:“本宫没事,你出来时间久了,快些回去伺候皇上吧。”   “是……”连安明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听衣凰突然又道:“等等。”   她回头看了青芒一眼,青芒会意,进去取了一只食盒来交到连安明手中,衣凰道:“皇上与二相商谈国事,怕是会误了吃饭的时辰,还要拖着二相跟着受累,你把这水晶蒸饺给皇上送去,国事虽重,身体也很重要。”   “诶,奴才一定传到。”连安明笑呵呵地接过食盒,快步朝着紫宸殿而去。   身后,青芒看着衣凰的脸色在连安明离开之后方才缓缓沉下去,早已猜中她的心事。她上前扶住衣凰的手臂,轻声道:“皓月公主进宫也有半月了,这伤该是养得差不多了。”   衣凰眉眼微转,轻轻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也该去探望一下了。”   “小姐……”青芒有些犹豫,“小姐当真是要亲自去见她?”   “何不?”衣凰凤眉高挑,“毕竟,故人一场,不管处于何种原因,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该去探望一下大宣国的公主。”    【三百五十二】潇潇之心为君思   元宵一过,春意便近。料峭寒意虽犹在,枝头已见抽新芽。   霁影轩不管有没有人居住,轩内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并定期安排宫人前来查看。衣凰初进宫时不习惯住在永德宫中被人拘着,慕太后便允了她住到霁影轩,只留了一个宫人伺候着,落得清静利落。   是以这一次嘉煜帝让衣凰来安排玄音的住所,衣凰便毫不犹豫地将她安排到了霁影轩。   住在这里十多天,中途苏夜涵曾经来过几次,其余时间玄音都是一个人待着。她不喜吵闹,尤其是她身份特殊,苏夜便应了她之意,轩里只留了必要的伺候之人。   今日天气正好,她在屋子里躺了这么久,难得能出来透口气。看见枝头抽出的嫩黄色芽儿,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转瞬便又想起大宣国难,那一抹再浅不过的笑意就这么僵在唇畔,盯着眼前的一株梅枝看得出神。   “公主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身后突然传来澹澹清冽的嗓音,玄音一惊回身看去,看清来人便连忙下跪行礼道:“玄座弟子玄音见过衣主。”   话出口,自己又愣了一愣。   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清笑,上前将玄音扶起,“如今你是皓月公主,无须这般大礼。”   玄音眼中泪痕未干,尚未来得及擦去,被衣凰看得清清楚楚,她连忙低下头去摇头道:“不,玄音是凤衣宫的人,从加入凤衣宫的第一天起玄音便牢记上令,这一辈子都是凤衣宫的人,绝不敢有丝毫背叛、忤逆之意。”   “可是……”衣凰放开她的手臂,眸色骤冷,“如今你是以大宣国皓月公主的身份前来向我朝求援,你现在的身份并不是玄音。”   “我……”玄音一时哑然,神情茫然地看着衣凰。   见之,衣凰心底又忍不住一软,摇摇头道:“我没有要责怪你之意,凤衣宫十载你所做如何我都记在心上,身为玄音,你的能耐与功劳全都不可小视,你是玄座最得力的弟子,没有你,玄凛难有今日。便是当初九哥被困大宗院,太后娘娘病危,亦是你是以流行鸟相助,帮忙传递消息。但是……”她突然话锋一转,眸底柔光消失,只见清凛,“如今你既是以皓月公主的身份前来求援,那就该忘记自己曾经的凤衣宫身份,你是大宣的公主阿于那月,你我之间不是衣主与弟子的关系,而是女人和女人的关系。”   闻言,玄音豁然一惊,怔立良久没有开口。衣凰所言之意再清楚不过,以她的聪明自然是听得明白。   想起上一次与衣凰相见已是前年在北疆之时,彼时衣凰以三十六天罡阵破了贺琏的黑云阵,大震全军,突厥军亦是闻她之名如雷贯耳。虽然玄音一早就知道衣凰精于此道,但她能于千军万马之中、两军阵前,这般冷静地处理了此事,更是孤身深入突厥军中救下苏夜涵,她闻之亦是狠狠诧异。   论勇气,玄音自认自己也可以为了这个男人赴汤蹈火、以身犯险、丢弃性命,然,最可悲之处却是在于,即便她有舍命之心,却没有舍命之能。她没有那般逼退千军的能耐,亦没有轻松出入突厥大营、救人离去的胆识与魄力。   沉吟许久无声,玄音站直身体,微微仰头看着紫宸殿的方向,定了定神道:“那月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今后必当谨遵娘娘教诲。”言罢她突然俯身跪地,对着衣凰深深一拜,“阿于那月恳请皇后娘娘怜我大宣千万百姓的无辜性命,出手相救,救他们免于灾难,那月此生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定会报答娘娘救命之恩。”   衣凰一惊,正欲将她扶起,却在低头的瞬间撞上玄音坚韧的眸色,净澈却也决绝。她想了想道:“后宫不得干政,你该知晓。”   玄音面色不变,毅然道:“那月知道中原这里后宫不干政的规矩,也不愿为难娘娘为了那月而遭人诟病,娘娘心中想来也明白,眼下皇上不便出兵实乃是因为没有由头,只要那月能成为那个由头,皇上便可救我大宣,救我无辜百姓……”而后她垂首伏地,行的是叩拜大礼,凛然道:“恳请皇后娘娘看在无辜苍生份上,成全那月——”   衣凰一时怔然。   无辜百姓,万千苍生。   本与她无关,本不为她所知。可现在,不过转瞬间情况便急转,他们的性命全都握在她手中,她翻手可救他们于生死边缘,覆手亦可将他们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这些都只需要她一个点头,一个应允,一个承诺。   心底有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一个可以留下。玄音的心思她明白,而越是明白,心底的躁动便越深。   “要由头其实不难,你与玄凛相识十余载,情同兄妹,若是你成为玄凛的妹妹,天朝的郡主,那这个出兵的由头也就够了。”衣凰眸色冽冽,直视着玄音。   玄音不避不让,直直迎上,顿然就凄然一笑,太息道:“而后呢?而后娘娘就忍心皇上群臣谴责、受百姓猜疑、受外人嘲笑?嘲笑他软弱怕内、专宠一人,嘲笑他后宫之中只中宫一人,嘲笑他连个妃嫔都不可纳入宫中?难道,这些就是娘娘所想、所愿意看到的吗?”   “玄音!”她说得激动,一时遮拦不住,眼看着衣凰强撑起的笑脸渐渐变僵、消失,渐渐苍白,青芒终于忍不住轻喝一声。   玄音一愣,青芒看了衣凰一眼,而后又改口道:“不,是皓月公主。公主,皇上待小姐之心公主不是不知,今日又何苦这般……”   “青芒。”衣凰抬手制止了她,垂眸思索良久。   “你说的在理,”她看着跪地的玄音,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上前将她扶起的冲动,手指收在宽大的袍袖里紧紧捏住衣袖,“后宫中自然不可能只中宫一人,本宫也不会让他受到世人这般低视与嘲讽,待天气暖和些,选妃事宜便可进行,本宫只望到时候公主能给些意见,为皇上觅得佳人。”   “小姐……”青芒闻言大吃一惊,看了看衣凰,见她神色静淡,眸底一片沉静,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下一阵轻轻叹息,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午间传话来说傍晚会到清宁宫,我们……”   衣凰敛眸轻轻一笑,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让这个见惯了她各种脾气的青芒都暗暗心惊,只是未及她深思便听衣凰以淡极的嗓音道:“回吧。”   刚走出两步她又突然停下脚步,略向身后瞥了一眼,“皓月公主既是身负重任,心系大宣全国百姓,就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外面天冷,公主屋里歇着吧。”   玄音抬头,映入眼中的是那一抹渐渐远去的清丽潇洒背影,比之前年,她清瘦了,然而此时玄音却觉自己的眼中只能容下这一道身形,周遭其余一切都已黯然、消失。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那般让人不可忽视,亦不可弃视,她的身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朦胧清光,似真似幻,似有似无。   而苏夜涵,他的目光无疑是深深地钉在这道清光里,甚至他早已将自己融在了这道光里,不可带走,不可掠夺。   出了霁影轩,衣凰脸上的笑意终于系数化去,消失无踪。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青芒差点跟不上。二人一路步伐飞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回到清宁宫。宫内一片寂静,所有宫人都低着头小心忙着自己的事情,四名内侍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思凰阁外,衣凰一见便知是何人来此。   进屋,出乎意料没有看到那道玄黄身影,只见一袭月白长衫映衬着他颀长身形,潇洒不羁,气势卓然,端坐青玉案旁,手持琉璃杯盏,细细品酌。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起身回望来,狭长剑眉蓦地一挑,嘴角浮上一抹清濯笑意。   见之,衣凰下意识微微皱眉,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神色越奇怪,苏夜涵唇畔笑意便越浓。一来二去,衣凰终于失了耐心,傲然神色一闪,直接将苏夜涵晾在一旁,兀自进了里屋。   青芒和连安明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却见苏夜涵只是朝二人挥挥袖,示意他们退下。   青芒边往外走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今日这是……”   连安明也是满脸疑惑,摇摇头道:“奴才也不知,皇上今天中午吃了娘娘让奴才带回的水晶蒸饺,然后就一直不对劲,与岑相和绍驸马商议完事情之后,也没说要过来看看皇后娘娘,不让奴才跟着,一个人出去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回来,结果刚一回来就领着奴才过来了。”   闻言,青芒心下疑惑更深,只是奇怪归奇怪,看苏夜涵方才的神情,像是做了什么准备却没有告知众人,说不定……是个惊喜!   想到此,她便打消了疑虑,与连安明安安心心地侯在殿外。   见里屋许久没有动静,苏夜涵不由低眉无奈一笑,继而眼底划过一丝邪魅笑意,撩起珠帘跟着而入。衣凰正看着墙壁上的题字发呆,突然只觉腰上一紧,被人从背后紧紧拥住。   “在看什么?”   “看字。”   “什么字?”   “你的字。”   苏夜涵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正是他那幅与她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快雪时晴帖》,苏夜涵不由轻笑一声问道:“我记得这副字帖已经送给了十三弟,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衣凰回身瞥了他一眼,沉着脸色道:“我喜欢这幅,便仗着皇后之势从十三弟手中又给夺回来了。”   “是么?”剑眉一挑,苏夜涵邪邪一笑,“朕的皇后竟是这般仗势欺人?”   衣凰听他故作正经的语气又忍不住失笑出声,太息道:“算了,不逗你了。其实,那日我到十三府上,在十三的书房里无意看到了,就不由自主多看了会儿,十三就说什么也让我给带回来。说来,我这个做嫂子的,还真是对不起他。”   “哈哈……”苏夜涵清朗一笑,将下巴抵在衣凰的肩上,柔声道:“十三性情疏狂,才不会计较这些。”   衣凰接过话道:“所以,我就答应了十三一件事儿。”   “什么事?”   “把你那篇《仲尼梦奠帖》送给他。”   苏夜涵笑容骤然一滞,衣凰瞬即感觉到他身上的森寒之意,不由偷偷一笑,欲要挣脱他的钳制,却怎奈苏夜涵抱得太紧,她根本逃脱不得。   “别动。”不想半晌过后,他开口竟说出这么一句话,衣凰噗嗤一笑,问道:“怎么?”   “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说罢,他拥了衣凰在侧,大步朝着殿外走去,待走到殿门口看到连安明二人欲要跟上,不由沉声喝道:“所有人都不必跟着,朕跟皇后有话要说。”   “是。”   “对了,”他突然又停下脚步,看了连安明一眼,道:“安明,去取了朕的那幅《仲尼梦奠帖》给泽王送去。”   闻言,衣凰顿然一惊,瞪着眼睛看他,他却浑然不觉般,兀自挑起嘴角一笑,大步离去。   身后,连安明以后自己听错了似的,又向青芒确认了好几遍,这才嘀嘀咕咕道:“奇了,这《仲尼梦奠帖》不是皇上最心爱的一幅吗?怎会突然想起要送给泽王?”    【三百五十三】嵯峨丹阁倚丹崖   君王心思难测,奴才不懂实属常情。尤其,这个主子是苏夜涵,是天朝的嘉煜帝,苏夜涵。   莫说是连安明和青芒,便是日夜相伴枕边的衣凰,此时也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拉着衣凰一路朝着皇宫的北方走去,步伐不疾不徐,任衣凰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何打算。   冬日里天色早早便暗了下去,待衣凰回过神时,蓬莱阁已在眼前,而四下里宫灯也已经逐一挂起。   “蓬莱阁?”衣凰轻轻疑惑出声。   蓬莱阁地处偏北,较为僻静,盛暑之季偶有人前来避暑,其余时候只有是设宴游园之时这里才会有人,如此寒冬时节,他待她来这么做什么?   站在高阁下面仰望,不得不承认,在这宫中除了睿晟帝专门为冰贤妃建造的九霄阁,便是这蓬莱阁最高,它与九霄阁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多年来,九霄阁似是积攒了冰贤妃与睿晟帝的冷冽之情,即便是远远望去也会心生一股清冽寒凉之意,而这蓬莱阁让人感觉到的更多的却是洒脱、飘逸、灵动,是清贵、高雅、素净。   匾额正中的“蓬莱”二字潇洒、旷野,略带一丝清妄、疏狂之气,据传匾额上的字乃是睿晟帝的祖父千阳帝在位时所题,千阳帝生前就很喜欢睿晟帝而非君帛太子,有一日身为祖父的千阳帝召几位孙儿前来,指着蓬莱阁告诉他们,这座阁尚无名,让他们帮忙想想名字。其余诸皇子五花八门的名称不少,却没有能让千阳帝满意的。   倒是一直不出声的睿晟帝,思忖良久,念到:“嵯峨丹阁倚丹崖,俯瞰瀛洲仙子家。万里夜看旸谷日,一帘晴卷海天霞。”   一语毕,千阳帝大喜,已然听出这是描绘蓬莱仙境之诗,再看眼前高阁,确有几分仙阁凌空之气,当即大笔一挥,“蓬莱”二字跃然纸上……   “千阳帝的墨宝向来为后世文人所珍视,我记得爹爹还收了一副千阳帝的墨画,算起来还是慕太后所赐。”衣凰说着瞥了一眼身侧的苏夜涵,抬脚向前走了两步。   “你连着蓬莱阁的来历都知晓。”说罢,苏夜涵又不由微微敛眉,道:“想来也是,这世间有什么是事是你不知道的?”   闻言,衣凰顿然脚步一停,回身瞪他,“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拿现在来说,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你突然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而且安明都不让跟着。”   苏夜涵顿然一笑,知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心下一阵欢畅。向前一步,他一把拉住衣凰,轻声道:“跟我来。”   蓬莱阁里面与外面大不相同,刚一进去,那股飘逸清幽之感便减少几分,随之而来的却是阵阵寒意。   衣凰无意识地抓紧苏夜涵的手,随他一路朝着蓬莱阁里面走去,而越往里走她就越明白方才苏夜涵在外面取来两件厚重裘袍的原因了。这里面当真比外面还要冷,那种寒气似是从脚下传来,渗进血液一点一点传到心脏。   “怎会这样?这里就像……”她本想说就像一个冰窖,然话没说完便觉肩上狠狠一沉,苏夜涵已经将那件裘袍披在她的身上,又替她将衣带紧紧系好。   “待会儿会更冷,抓紧我。”他说着自己也将裘袍穿上,然后走到一方收拾整齐的床榻旁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索了一番,只听“轰轰”的声音沉沉传来,一旁的墙壁上便出现一道暗门。   方一走到门前,一阵寒凉彻骨的寒气迎面扑来,衣凰一个不慎将凉气悉数吸入,不由得咳了几声,苏夜涵见了欲要低头偷笑,却被衣凰狠狠捏住手指,将他的笑意压了回去。   其实方才衣凰见了阁里呆了一会儿,已然猜出个大概,以她的经验和见识,早已猜出这突来的寒意正是来自脚下,而这“脚下”最大的可能便是地下密室。然而,当她随苏夜涵到了密室里,仍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里俨然就是一间地下冰窖,四面以寒冰为壁,白玉为席,照亮之物出乎衣凰意料,正是前年他们在北疆误入山洞之时所见的开光水晶石。   一路往里面走去,一件件冰雕立于眼前,衣凰只觉惊叹不已,任谁也难想到在这看似无奇的蓬莱阁下面,竟然藏着这么一件密室……   蓦地,她脚步豁然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在顷刻间僵住,怔怔地看着前方一丈远处的那座冰雕。那是一座人像,大小高低与寻常男子相近,比之女子之身要高大些许,这些本无异样,重要的是冰雕中间竟是一个完好无损的人身。   女子身着白衣,若非那一头乌发,几乎就要忽略了她的存在。然而,这样的女子又实在没人会忽略她,她就是那般高贵、清傲的存在,即便是身为天下之主的男子、一朝天子,都要为他倾慕——   那是夙瑶,衣凰的娘亲,夙瑶。   “娘……”衣凰嗓音有些颤抖,轻轻喊了一声,许是这里太过寒冷,她的嗓音有些黯哑、哽塞。   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苏夜涵不言其他,只是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拉住她一步一步上前,站在冰榻前,静静地看着这个被寒冰所覆盖的女子。   过了许久,久到二人全都快要手脚僵直,终于听到轻轻的一声呵气。衣凰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眸底清冽水光闪烁,晶澈透明,“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夜涵浅笑,“那日在山洞里娘亲逝去之后,我知你很伤心,却为了保存她尸首完好而将她留在了山洞里藏好,我心疼你的隐忍,更不忍看你们母女生死之间再隔着这么远,就让何子和邵寅将娘亲的尸首悄悄送回京中,放在冰榻上保存,我救不回娘亲的命,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她的遗体,免你再心心念着,终日心中不安。”   饶是衣凰再怎么冷静理智,见得眼前情景,听得苏夜涵此言,也忍不住鼻子一算,就要掉下眼泪。她扭身将苏夜涵紧紧抱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心底五味顿生,交杂在一起,难以言明。   苏夜涵反手将她抱住,轻声道:“若是想哭,就不要忍着,这里只有两个你最亲的人。”   衣凰使劲摇摇头,呢喃道:“不哭……娘亲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哭,再者,如今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好哭的?我只知道自己何其之幸,得你相伴身旁。”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苏夜涵轻拍她的头,见她这般娇弱地伏在自己怀中,说不出那感觉是悲是喜。伸手探上腰间,他总觉怀里的小人越来越清瘦,瘦得让他心疼不已。   而后,衣凰松开苏夜涵,擦了擦眼泪,拉起他走到夙瑶的冰雕前缓缓跪拜。   “娘亲,女儿如今一切都好,娘亲且安心。”   “娘,且请放心,有我苏夜涵在一天,就绝不会让衣凰受到半点伤害,君子一言,坚实如磐,绝无戏言!” 【三百五十四】帝王一言当不悔   他是天之骄子,是一朝君上。君无戏言,出言不悔。   那日在藏着白玉真衣的山洞里相遇,得知眼前这面容冷峻、神色微凉的男子是当朝皇子,夙瑶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她是夙瑶,那个让睿晟帝痴恋一生、追寻一生的女子,这世间喜她、爱她、念她之人何其多,可是她却偏偏选中一介书生文臣,甘心做他最平凡的妻子,终日居于后院而不出。为了她心爱之人,她甘愿放弃一切世间纷扰。   也许,毓后说的多,夙瑶比衣凰聪明,她选择了一个平淡、生于宫闱之外的男人,是以她接下来的一生注定可以平稳淡然地度过——如果没有毓后的插手,没有她逼着夙瑶离开的话。   而衣凰不但选了这个帝王家的男子,他更是这帝王家最高权位的继承者。自古高处不胜寒,从她选择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有很多事情便已经注定。   王者,一国之君,他的身后、他的心里都可以只有一个女人,但惟独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玄凛。”她轻轻唤他的名字,苏夜涵应声,她却似没有听到,继续喊:“玄凛。”   一如当初苏夜涣被害,苏夜涵站在雨中伫立许久,轻轻喊着衣凰的名字。   这些年,身边发生了太多事情,浮生若梦,似真似幻。衣凰面上淡然镇定,可是只有苏夜涵知道她心底的恍然与恐慌,有时候她都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身边的人是否真正存在。   “衣凰,我在,不用担心。”他将衣凰轻轻揽进怀中,想要擦去她心里的不安,可是衣凰神色越来越暗,他直觉她有话要说,而且比不是简单之事。“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顺势倚在他身上,放任自己的疲惫全都压在他身上。“玄凛。”她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衣凰浅笑,柔声道:“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答应对不对?”   苏夜涵亦浅笑回应,神色宠溺之中带着一丝狂野,“只要不会伤害到你,我可以考虑。”   衣凰挑眉道:“自然是伤不了我,你忘了,我可是凤衣宫衣主,武功岂会那般不济?”   “伤不了人,伤了心,也是不行。”   “你……”衣凰稍稍语塞,抬头凝望着拥自己在怀的男人,挺俊的鼻梁,削薄的嘴唇,剑眉星目,目光似锋锐利,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不由轻叹一声,从他怀中挣脱,轻缓踱步道:“应允是伤,不应则更伤。”   苏夜涵脸色微微变冷,注视着她的背影,“那就不要再想那些,放心,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给我点时间。”   “玄凛,别骗自己了。”衣凰骤然回身,目光陡然变得清冽冷厉,与他直直相对,“各部大人所表奏章我虽未能亲眼得见,却已经知道七八分,不过三两天时间,除却上报各处各地军队、粮财等情况的,涉及宫中的奏章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提及皇嗣及选妃之事,这段时日你不让我碰触那些奏本,更是只字不提朝堂之事,当真以为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不是瞎子聋子,更不是傻子,更何况,有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我眼前,在我的脑子里,我如何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苏夜涵眉峰陡然一蹙,目光凛凛,心下已经猜出个大概,此时怕是与苏夜泽脱不了干系。   朝臣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提及选妃之事,都被他已各种事宜为由拦下,天可知他这一生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女人,他只认她做他的妻。   皓月公主的出现,无疑是结结实实撞在这个锋刃上,她成为众臣劝说他最好的理由——国事繁重,其他妃嫔选举之事可以暂时搁下,然大宣皓月公主品性纯良,温婉淑丽,且身份高贵,正是皇妃的上佳人选。此一举,既可抱得美人归,又可巩固天朝与大宣关系,一举两得。   “朝中言辞经十传百,未免言过其实。你若当真想知道这事,我大可统统告知于你。可同时我还要告诉你,选妃之事必不可能,从今往后你就莫要再为此事费心费神。”说话间他向前一步,与衣凰并立,却见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清笑,微微摇摇头。   “想想,你已经许久没有出宫了。”沉沉一声太息,衣凰后退两步,嗓音清冽道:“宫里宫外无不在传皓月公主入宫半月、皇上却没有丝毫表示之事,传皇上受中宫控制、不敢立妃之事,传中宫一人独承龙恩却无皇嗣之事!”   “你在乎这些言语?”苏夜涵微微挑眉,眯起眼睛。   “我不在乎。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众人嘲讽、轻视,更不能让有心之人抓住这点话柄不放,将其扩散成国君无能!”宽大袍袖一挥,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小的信笺夹在指缝中举起,衣袖滑落,露出她白皙如玉的手腕,“北疆传来消息,阿史那琅峫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几近痊愈,兵马操练之事更是片刻未曾停过。这一年来你忙于初登帝位的各种事宜,无暇顾虑其他,然突厥之野心却丝毫没有放弃过。你知不知道冰凰山庄的地牢里现在正关着两个突厥探子?”   饶是苏夜涵镇定自若,眸底依旧闪过一丝惊讶,继而紧紧蹙眉看着衣凰,目光询问。衣凰无奈一笑,道:“琅峫之狡猾你我皆有目共睹,可是却并不见得守在城里城外的暗卫亦悉数能识破。就在皓月公主抵京三日后,城中混进几名外族商客,那日青冉与冉嵘一道出宫,本欲亲自挑选几件首饰,正好撞上了那些商客,被他二人一眼识破,并活捉了其中两人。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并没有打草惊蛇,其余几人赶回突厥通报消息去了,本想留下这两人继续观察京中动向,所以他们并不知晓这两人如今已经落在我手中。”   苏夜涵冷眸骤缩,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问道:“可有问出什么?”   “他们是奉了琅峫之命前来打探消息,得知大宣皓月公主一事便速速回报。关于大宣之事,突厥与大宣如此之近,显然是早已得知。他们已经有意传书于大宣王,道天朝皇上惧内,不敢册妃,大宣若想保存国家,就只有和突厥合作。同为北方之国,他们联手灭了那背后匿名之人,再行扑向天朝,届时天朝必是无力还击。”   “笑话!”低低的一声冷喝,苏夜涵眸中已经泛着凛凛杀光,衣凰却不知他这一句“笑话”究竟是针对哪一件事。“倒是没想到,突厥探子竟会这么容易就吐露实情。”   衣凰亦冷笑,微微摇头道:“也许,你也并不知道,你的皇后并非什么善类。若是我想让他活着开口,他就必然不可能死着闭嘴。”   她目光盯紧眼前男子,心中微疼。一直以来他都以她看不见的方式,无声地护着她,爱着她,无论是他的喜、他的乐,还是他的忧、他的怒,皆是因为怕她受到伤害。而今,她能为他做的,便是除他后顾之忧,让他得以潜心治理朝政。   所以,莫说是逼问两个突厥探子,便是要她变成灭世修罗她也甘愿,亦是什么样的手段都用的出。她绝不会让别人伤他分毫,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对付他的弱点,绝不会!   “玄凛,不要逼着我与你争吵,侧妃之事我势在必行。”言罢,她眸色沉冷地看了苏夜涵片刻,而后折身大步离开蓬莱阁,身上的裘袍缓缓滑落在地上,她却似不知般,不曾回头看一眼。   身后,苏夜涵双拳渐渐收紧,神色越来越冷,然又转瞬即逝,只留清冷。   他的心思如何,没人看得透,至少现在没有。 【三百五十五】中宫表戈表其心   新年伊始,京都之中往来之人众多,宫中进出的大臣官员也颇有些杂多,为防这段时日有贼人借机混入城中,各处宫门、城门皆加大了盘查力度,严查出入之人。   皇宫正门就自然是查得更严,守卫增加一倍,日夜不休。这一大清早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声与车轱辘的“咕噜”声,众位守城兵将全都警惕起来,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没多会儿一辆并不算大的马车边出现在视野中,不疾不徐地朝着宫门而来。   “车里是何人?”小兵照例上前做了个“停下”的动作,然他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这辆马车虽小却很精雅别致,尤其那作帘的布料,上附花纹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图案,而是异族图饰,一看便知是外族进贡的上好绸缎。如此想来,马车里的人定是那位贵人。   车夫停下马车,随后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门帘,递出一枚令牌,拦路的小兵和身后的小将齐齐一惊,立即单膝跪地,群人见之也都纷纷行礼,只是不等他们喊出声,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柔声道:“娘娘外出亲自采办些私人之物,不必喧哗声张。”   “卑职遵命。”小将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再多言,直到听着那“咕噜咕噜”之声渐渐远去,他方才抬起头来四下里看了一眼,挥手道:“大家都起身吧。”   “难怪这马车看着眼熟……”他兀自轻声嘀咕着,皱眉思索片刻,伸手招来方才拦下车驾的小兵,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快去通报祈将军,皇后娘娘出宫去了。”   “是。”小兵应了一声,便快步跑向一旁的宫将所,边跑边还不忘再回头看两眼那辆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   皇后娘娘的车驾,那马车里的人自然就是衣凰无疑。   马车出了宫门之后便直直朝着外围城环而去,驾车的车夫虽一声不吭,微敛星目中却精光闪烁,有节奏地挥鞭喝马,手上劲道拿捏正好,却正是衣凰身边的白座弟子白蠡。   马车的窗帘被微微撩起一角,里面的人朝外面看了两眼,而后轻声道:“停吧。”   “吁——”白蠡靠着路边停下车,只听里面的人道:“白蠡,你先送青芒回山庄,我想一个人走走。”   “小姐……”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继而听青芒担忧道:“您一个人……”   “放心,我不会有事。”衣凰嗓音清湛微凉,“把这支雪参带回去,按着我的吩咐,每日取一截熬了汤给爹爹服下。”   青芒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应道:“小姐放心,青芒都记下了。”   白蠡跳下马车伸手将门帘高高撩起,一道水莲色身影从马车里跳下,朝着白蠡点点头,白蠡便驾着马车带着青芒一路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而去。   衣凰站在路边一路目送着马车远去,自己则抬脚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这段时日待得烦闷,想到外面来走走。   哪想,今日一大早天色就暗沉沉的,昨天夜里那一阵风吹得当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怕今天这雨是不可避免了。   想起昨晚,直到亥时过半,殿外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芒小心翼翼道:“小姐,皇上来了。”   她不知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甚至算得上笑靥如花,可是直到戌时七刻衣凰方才迟迟归来,而且是独身一人,面色沉敛至极,青芒一见便知二人出了什么事,衣凰不说,她也不好开口问。   衣凰和衣侧身躺在床上,只留一道背影给青芒,沉吟片刻缓缓道:“告诉他我累了,已经早早睡下了。”   青芒瞪了瞪眼,可既然衣凰这么说了,她也不能违抗,便悄悄退了出去,随后外面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再接着便是离去的脚步声。   衣凰心下狠狠一沉,不等青芒回来禀报,她一挥衣袖,“啪”的一声,房门轻轻掩上,将青芒关在门外。青芒站在门前,沉沉叹息一声,终转身离开……   一阵叫卖声引回了衣凰的思绪,循声望去,一名中年男子肩负一柄担子边走边吆喝,阵阵馒头香味迎面扑来。再抬眼看了看四周,酒肆茶楼饭馆客栈均已开门迎客,一路走去,路两旁的商铺已陆续打开了门。只是今日街上行人较少,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再停下脚步时,抬头望去,揽月楼近在眼前,酒楼对面的环城河内,“江月船坊”四个字尽带清寒之意。   河面上有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雾气,笼着一艘艘船只,距离对岸很近的地方有一方六角小亭,亭中桌凳俱全,四周临近河水的地方有一圈水台,亭子六角每一角上都挂了一只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呤叮呤”的清泠声。小亭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加之这河水一直保持清澈,对岸更是树木丛立,乍一望去竟有些仙境之感。   站在岸上对着亭子看了良久,船坊的下人见一大早就有生意上门,且客人是个满身贵气之人,不由大喜,连忙笑脸迎上来,问道:“夫人是要游船?”   略一沉吟,衣凰点点头。见状,那人更喜,道:“夫人是一个人?小的这就去给夫人安排……”   “不用了。”衣凰淡淡打断他,取出一些银两交到他手中,而后径自走到一艘船上,“这艘船借用一天,不要任何人跟着。”   那人愣了愣,但听衣凰嗓音清冽,带着一丝凉意,又不敢多说什么,看衣凰这身打扮非富即贵,想来也不会坑他这么一艘破船。想到这里他连连哈腰点头道:“您尽管用便是,尽管用……”   晌午时分,天色却比一大早更加昏暗,没多会儿雨滴便一滴一滴飘落下来,雨势并不大,却将刚要离去的寒冬之意再次带回,打在脸上如冰刺骨。   曹溪身披斗篷头顶斗笠,一边驾车一边回身对车里的人道:“多亏王妃想得周到,没有让王爷骑马,否则王爷此番定是要淋雨了。”   “嗯。”车里的人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不再有其他的声音。曹溪心知主子今日心绪不佳,便也自觉地闭嘴了。   今日早朝他虽未能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但就凭下了早朝之后众臣的议论来看,今日朝上必有一番激烈的争论。听闻今日嘉煜帝一反常态,神色沉敛,不识时务提出选妃之事的人皆被嘉煜帝好一番斥责,道他们不想着为国解难分忧,却终日想着他的后宫女眷之事,如此下去功德难就。   一直以来,嘉煜帝是出了名的温醇静敛、沉稳淡然,今日这般反常,苏夜洵早已猜出与衣凰有关,下了早朝之后便留心向值夜的小公公打听了一下,得知昨夜嘉煜帝先是去了清宁宫,只是没多久便又折身返回,在紫宸殿看了一夜奏章。   “王爷……”犹豫片刻之后,曹溪还是忍不住问出声,“王爷当真要去润泽楼?”   “嗯。”没有多余语言,依旧只是简单的一应。他知道,以前衣凰心情不悦之时多会去润泽楼,如今她已为后,经常出宫已是不可能,他突然很想去那个留了她很多不开心之事的地方看一看……   蓦地,他眼眸骤缩,刚要放下的窗帘被他再度撩起,仔细看了两眼,而后喝道:“停下。”   “吁……”曹溪闻言连忙喝马,马车骤然停下,苏夜洵身体一晃,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撩起门帘跃下马车,站在雨中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河,任雨滴打在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曹溪见状连忙跟着跳下马车,一把操起车里的雨伞撑开替他遮住雨水,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过雨帘依稀可见一道莲色身影正独立亭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河面。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苏夜洵依旧一眼就认出那个人,那个他心中一直念着、从未忘过、从未放下的女子。   下一刻,他突然抬脚朝着河边走去,曹溪心惊,喊道:“王爷……”然,苏夜洵脚步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任泥水溅起污了他的衣摆他全然不在乎。   雨中泛舟,好在风并不大,河中也掀不起浪,加之那艘船原本就很大很沉,这样的风雨于它而言,本就是蚍蜉撼树。一名小童持伞从外面走来,急急避进船舱内,然后连连弹着身上的雨水,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小亭里的那道清丽身影上,满脸疑惑地向身边的下人询问了些什么,然后挑起门帘入内。   “先生,你看。”小童领着陌缙痕来到船边,指着小亭的方向,“那不是慕……慕公子吗?”   陌缙痕狭长眉眼顿然一紧,沉声问道:“她何时来的?”   “我刚刚问了,说是一大早就来了,不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在亭子里站了很久,一直在发呆。”小童说着皱起眉头,嘀咕道:“好像从一大早到现在滴水未进……”   突然,他又惊疑一声,瞪大眼睛道:“先生,她……她出去了……”   眼看着衣凰缓缓从亭子里走出,缓步走到河边,静静看着雨滴打在河中,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陌缙痕脸色又是狠狠一沉,身形刚刚动了动,小童便识趣地一把操起雨伞就要出门,却见陌缙痕脚步又突然停住——   一只宽大手掌撑伞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风遮住雨,就在衣凰怔神的刹那将她拉回亭子里,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衣凰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忽略了苏夜洵沉冷而又怜惜的眼眸,接过丝帕侧过身去自己擦拭。好在她淋雨的时间不久,只有外层的袍子淋湿了些许。   “你怎么来了?”衣凰垂首轻声问他。苏夜洵轻叹,道:“碰巧路过。”   “呵!”衣凰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是神色仍有些恍然,目光游离,怔怔地看着水面上的船只。   见她这副模样,苏夜洵心下狠狠一恸,“衣凰。”他喊她的名字,走到与她并立的位置,陪她沉默良久方才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皇上根本不愿提及选妃之事,你又何故这般难过?”   “你认为,只要他不答应,我便可安心无忧吗?”衣凰嗓音清凉,与雨水中夹带着的寒意一起迎面扑向苏夜洵,“你认为,我可以对那些说辞无动于衷吗?”   “衣凰……”   “皓月公主如今就在宫中,我怎么可能当做她不存在?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不愿我伤心,所以他不愿再选新妃……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衣凰,你的心太重了!”苏夜洵伸手抚上她的双肩,试图平安她的颤抖,“你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大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事情自有皇上去解决。你是女人,是他的女人,保护好你是他的责任,你何苦要这般为难自己?”   “正因为我是他的妻,才不能让他一人承担这些。你该明白,这件事往小里说,是皇后善妒失德,若是闹大了,便是一朝君王无能无德,他何以承受得起这份罪名……”   “衣凰!”苏夜洵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道阴沉冷光,一把将她紧紧摁住,垂首直直看着她一双水眸,曾经这双眼眸清澈无垢,灿若星子,可是现在却被那层厚重的水雾所遮住,他看到了她的犹豫和茫然。“你别傻了,他若是铁了心不愿选妃,即便你再怎么坚持也是无用,不但不能替他解决问题,反倒会……”   他话音一顿,后面的话不知当不当说。说了,也许她会听他的,不闻不问,然后与苏夜涵琴瑟和谐。然那样一来,她就会离他又远了一步。然而若是不说,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自责、烦扰。   看见她眸中水光闪烁,苏夜洵心里狠狠一软,沉沉太息,“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累,这些不该你来承担,这些是他的事情。就算,你一定要将皓月公主升为皇妃,没有他的允口,就算你再怎么坚持也是无益……”   “不。”衣凰硬生生打断他,垂眼看了一眼他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轻轻挣脱。她转过身去,苏夜洵清晰地看到她转身的刹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与决绝,心下没由来的一慌。   “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衣凰深深吸气,而后一字一句道:“中、宫、表、戈——” 【三百五十六】君王一怒废其职   中宫表戈,乃是皇后统摄六宫特有之权,册上加皇后宝册凤印,笺表一出,虽圣旨也不可以轻易反驳。   换言之,中宫表戈一出,即便是皇上也无法将其指令撤回。   而今,中宫表戈之令:兹有大宣国皓月公主端好淑丽,颖之藻仪,淑逸闲华,帝爱之尤佳,今特封为月妃,赐居含象殿!   事情刚一传开,顿然震惊朝堂内外——   古来虽有中宫宽仁,为皇上选妃之说,但在皇上没有允口,自己动用皇后特权中宫表戈以封妃,却是从未见过。一时间,朝中叹皇后娘娘仁厚大气、心怀天下、顾全大局者有之,嗤皇后娘娘违背帝意、私用职权者有之,疑皇后娘娘别有用心、计谋暗藏者有之。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他们心里都明白一件事,中宫表戈既是违背嘉煜帝的心意而出,则皇后地位危矣。   小太监九福全身都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头都不敢抬一下,却能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凌厉万分的目光从头顶上方落下来,紧盯着他不放。   说起来他这心里也是委屈得很,他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太监,没有雄心没有抱负,皇后娘娘进宫之后他就一直留在清宁宫干些杂活。好在皇后娘娘为人善良,待下人一向很好,渐渐升了他为清宁宫里的小官儿,粗重杂活都不用自己动手。   今天晌午皇后娘娘突然召他,说是有事交由他去做,便是带着一封皇后懿旨前往霁影轩宣旨。他本不疑有他,中宫表戈为何物他也不知晓,以前从未听过,然那一句“今特封为月妃,赐居温室殿”他总还算认得,也看得明白,当时差点就吓得腿软,声音发抖,差点将手中懿旨扔了出去。   霁影轩离紫宸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然尽管他传完旨意便急急忙忙往清宁宫赶回,仍是在半路上被人拦住。这两人他认识,都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经常随嘉煜帝一起到清宁宫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了了,他不是自己回到清宁宫,而是跟着苏夜涵一起……   “皇后……”冷刻的嗓音突然响起,在殿内潺潺流动,九福一怔,立刻回过神来。听他继续说道:“可有事要跟朕说说?”   思凰阁内一众宫人均将头压得低低的,听着这冰冷是声音只觉心下惊恐不已。他们虽然知道嘉煜帝对皇后娘娘宠爱有加,然,这一次皇后娘娘所做之事既是已经让满朝皆惊,就必然不是寻常之事。   最重要的是,在清宁宫中一向清和淡然的嘉煜帝,不再清和了。   衣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静静凝视半晌,淡淡道:“没有。”   闻言,众人全都悄悄捏了一把汗,苏夜涵淡雅俊眉也倏忽蹙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衣凰,自座上缓缓站起。   九福听到前方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苏夜涵已经缓步走到衣凰面前,垂首冷声一字一句道:“朕是不是,太放纵你了?”   对上这般残冷的眼神,衣凰心下微微一动,握了握拳头,而后抬头直视他,目光淡然冷冽,“臣妾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九福偷偷瞥见二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气势,只觉心头一紧,唯恐苏夜涵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伤了皇后娘娘。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受过衣凰恩惠的人,万不能看着衣凰受伤。   思及至此,他便跪着向前挪了挪,慌张道:“求皇上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娘娘这么做,全然是为了不让皇上为难,娘娘宽厚,一心为别人考虑,皇上若真的要罚,奴才愿代娘娘受罚。”   他抬起头看着苏夜涵,一碰上他突然投来的目光,又吓得连忙低下头去,瑟瑟发抖。   苏夜涵看在眼里,不由清冷一笑,回望衣凰,道:“皇后用心良苦,朕记在心上了,朕绝不会辜负皇后的一片苦心。”而后他转过身,抬脚朝着门外走去,殿内只留他最后一句话声声回响:“皇后操劳琐事累了,接下来就好好歇着吧。”   衣凰垂眸,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只是一直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九福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苏夜涵竟是没有罚他丝毫,更是没有责备他一个字,直到苏夜涵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方才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衣凰,轻声道:“娘娘……”   摆摆手,衣凰满脸疲惫,她起身朝着屋内走去,“你先下去吧,本宫休息一会儿。”   “是……”九福见衣凰不想多说话,也就不再打扰她,起身悄悄退到门外,刚出门就碰上了一脸焦急的青芒。“青芒姑娘可算回了,娘娘她……”   青芒点点头表示明了,“我方才碰上了皇上,皇上来过了?”   “是啊,今天娘娘出了中宫表戈,惹得皇上大怒……”   青芒豁然明白,沉沉太息道:“果然……小姐她果真……”说罢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又叹了口气,快步走进屋内。   衣凰依旧坐在一向喜欢曲腿而坐的地方,听得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只是淡然道:“你怎么还没走?”   “小姐……”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沉重与疲惫,青芒不由感觉一阵心疼,连忙大步上前,“小姐你没事吧?”   见来人是青芒,衣凰先是一愣,继而神经松了松,摆摆手道:“我没事……”   “小姐,快喝些姜汤吧,昨天淋了雨,可别伤了身体。”青芒说话间早已将煮好的姜汤取出盛了一碗端到衣凰面前,衣凰不由无奈一笑,微微摇头,本想说青芒小题大做,蓦地,她似是想起来什么,皱了皱眉问道:“你怎知我淋了雨?”   青芒眼底的担忧与为难不由更深一层,放下碗,沉声道:“小姐莫要怪皇上,其实皇上是真正的关心小姐,不想小姐为难受累。昨天小姐出宫,刚一下早朝皇上便跟着出了宫到冰凰山庄去找你,得知你没有回庄,他便去看了那两名突厥探子,而后就离开了。起初我不知他去了哪里,直到今天上午陌先生身边的小童前来找我……”   衣凰心里“咯噔”一跳,陌缙痕?是了,昨天她确实是待在陌缙痕的江月船坊,本想着散散心,然后找他对饮一番,却不想等了一上午都未见他人影,还当他不在船坊。而后苏夜洵出现……   等等,苏夜洵出现?   青芒接着道:“小姐与洵王殿下在亭子里待了许久,却不知皇上就一直在陌先生的船舱里与陌先生在一起,可是小姐,皇上并不是故意赌气不出去见你,他是怕暴露了陌先生的身份,再者,皇上知道小姐心中有苦,可是却不愿表现出来让他看到。今天陌先生让小童带了话来,若是皇上做了什么看似伤害小姐的事情,小姐切莫要放在心上,皇上他其实……是在保护小姐……”   耳边一阵“嗡嗡”鸣声,衣凰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难怪,难怪他今日看她的眼神如此怪异、如此冷厉,三分疏离、七分怒意,以及那一句:“朕是不是,太放纵你了?”   是呵,一直以来他都很纵容她,拉她讨论朝事、阅看奏章,甚至很多事情都由她来拿主意。他没有把她简简单单地当做一个女人,她不仅仅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她更是他身边的第一谋臣。   也许,真的是她太放纵,放纵到可以忽略他的感受,强行将别的女人塞给他……   说不出究竟是悲还是喜,更多的感觉是酸涩,是委屈,是心疼,百味交杂,让她一时间难以承受……   “小姐!”看着衣凰身形摇晃,神情恍惚,青芒大吃一惊,刚刚上前伸手扶住衣凰的双肩,衣凰便沉沉倒在她身上,失去了知觉……   紫宸殿内,苏夜涵端坐案前,静静地听完邵寅的回禀,面上神色却不动分毫,手中奏章飞快翻阅,朱笔不停,在需要朱批的奏章上一一划过。   邵寅和连安明相视一眼,眼底都有深深的担忧,可是看着苏夜涵面无表情,他们更加担忧。   过了许久,久到连安明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僵了,方才听苏夜涵淡淡问道:“杜远可在?”   连安明忙道:“在!”   “那就……让杜远去看看。有杜远在,就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邵寅和连安明相视一眼,邵寅点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看着邵寅身影远去,连安明上前小声道:“皇上,那茶水冷了,奴才去给皇上换点热的……”   “不必了。”苏夜涵突然冷冷开口,终于抬起头凝眉思忖片刻,而后语气清厉缓缓道:“传朕旨意,皇后骄纵蛮横,不听劝告,擅用中宫表戈独断其行,即日起,撤罢。”   连安明顿然怔在原地,吓得不知所措,惊惶地看着苏夜涵满脸淡极的神色,可是连安明的心里却极其不安定。   他有点后悔让邵寅却找杜远了,他应该自己去的。   撤罢皇后的中宫表戈?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每一位皇后被废之前几乎都曾被撤罢中宫表戈之权,他万万没想到,而今竟是轮到了衣凰身上!    【三百五十七】心中有苦无处诉   皇上喜得佳人,众人甚欢,首当大事便是将皓月公主即月妃移居皇后娘娘所说的含象殿。   转瞬间,霁影轩便是人去楼空,空寂一片。   缓步入内,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的一草一木,眼中的浓雾便不由一点一点变浓,思及往日种种,他惜她太重感情,怜她不知自顾,恼她总是表面冷漠,却比任何人都想得多。   也难怪那日在蓬莱殿,她会说出“选妃之事她势在必行”之言,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做好了打算。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刚刚抬起将要抚上枝头的手一停,继而又收回。   “皇上……”轻柔的嗓音,虽也冷清,却不是她。   苏夜涵敛眸,转身静静道:“你怎还在此?”   见他这般神色,玄音眸色微微一沉,却还是微微一笑道:“在这里住得习惯了,突然换了地方,还真有点不适应。”   苏夜涵神色微沉,淡然道:“不适应只是暂时的,既然你身为月妃,日后必是不可能再住在霁影轩,早些适应对你来说有益而无害。”   闻言,玄音脸色越发不自然,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事实。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她已然向伺候的宫人打听清楚了,这里的一切摆设都有着一定的规律,很显然是一个人的习惯,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衣凰。   而就在方才,她站在不远处,静看苏夜涵看着四周一切的表情,无论是花草水石还是亭台屋阁,那种眼神根本就不是在看一样没有生命的东西,而是在看一个人,一个他心里始终挂念、始终不放、也永远不会舍弃的人。   关于皇上撤罢皇后中宫表戈的消息早已传遍各宫各所,宫外也已经接到消息,只怕这会儿早已传遍整个兹洛城,甚至传到了都城外。   帝后不和,皇后骄纵,皇上怒罢皇后职权。   “皇后她……”玄音张了张口,可是话刚出口却又觉这个时候,作为新晋的妃嫔,论及皇后娘娘实在不妥。“臣妾没有想到,皇后会因为臣妾的事儿……”   “与你无关。”苏夜涵断然出声打断她。   四下里突然沉寂下来,玄音低垂着首不说话,犹豫万分,苏夜涵便缓和了脸色,道:“不管你身份为何,是玄音也好,是皓月公主阿玉那月也好,是月妃也好,大宣的事情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衣凰这般做,不为任何人,只是他脾性如此,不关其他人任何事,你不必担忧。”   玄音点点头,言谢之词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衣凰的心思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的衣主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会斤斤计较之人,亦不是会为了一时赌气就置亲友不顾、兀自发脾气的人。   却也正因如此,才让玄音越发地感觉到绝望。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也赶不上衣凰在这个男人心中的位置。所幸眼下,最需要她担忧、考虑的并非这事儿,而是大宣的安危——   “不管如何,臣妾都要拜谢皇上愿意对大宣出手相助,也感谢皇后娘娘的宽厚仁慈。”缓缓俯身,她行了跪拜之礼。   这是她进宫之后,第二次跪拜之礼,一次是求,一次是谢。   这中途她没有做过任何事,只是安静地在霁影轩住了半个多月。   “月妃只是个名分,臣妾心中明白,也会守好该受的底线,从今以后安安心心地做好皇上的妃嫔。皇上心里大可将臣妾当做睦莲公主,只当这是个合作,是个交易,待事情过去……”   苏夜涵冷声道:“不必这般看清自己,你是你,睦莲公主是睦莲公主,你们不同,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今后,不必再把睦莲公主的事情放在心上、挂在嘴边,你还是你。”   玄音不由怔住,看着苏夜涵清肃神色沉默半晌,而后缓缓起身,一脸正色道:“是,臣妾一定牢记在心。”   苏夜涵抬首看了看四周,转过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既已是月妃,今后就不必常来这霁影轩。”   玄音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对于他的要求点头认同,按着他的要求去做事。她是他的下属,十余年来几乎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愿,无论对错。   虽然他是京中出了名的漠然冷清的涵王,然他面对她时,却极少露出这般冷漠的态度。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待她最漠然的一次。她不愿,心中只有深深的愧疚。   她明白,即便没有她的出现,后宫也不可能只留中宫一人,选妃不过是迟早之事,然而最不幸的便是她撞在了这个关口上了,她不是事情的起因,却是点燃火药的那把火,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他若怨她气她,她自然是无话可说。   款步走到霁影轩门前,回过身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傍晚徐风轻吹,心底的悲伤便越发浓重,酸涩沉沉,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她本可以安心地待在歌离谷,安心地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每日与鸟兽为伴,没有欺诈、,没有战乱,可是她的大宣国不允。她是大宣唯一的公主,是除大宣王之外,唯一的皇室后人,国家有难,她不可能不闻不问。所以当大宣王传书于她,告知她大宣被匿名者威胁之事,她未曾犹豫分毫便决定只身前来天朝。   若是可以救得她的国家,她可以做人事情,就像睦莲公主那样……   心中压抑无比,无处宣泄,眼见这里四下无人,空寂无声,心底的伤痛再也抑制不住,她坐在门前花园的石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凄凉而悲伤。   不是没有委屈,不是没有不甘。十年相伴,她为他做过什么、付出多少,怕是连她自己都已记不清楚,可是如今他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待她,只因为她的缘故,伤了他最在乎的那个人……   “前方何人,宫院之中,岂可放肆喧嚷?”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自身后传来,玄音闻之心下一惊,顿然起身回过头去看了两眼,而后惶然地欠身行礼:“臣妾参见母后,太妃娘娘。”   “臣妾?”闻言,华太后和靳太妃都稍稍愣了一愣,相视一眼,眼中尽带疑惑。且看眼前女子的年龄与着装,定然不肯能是与她们同辈之人,且她称呼华太后为“母后”,那就该是苏夜涵的妃嫔……   华太后突然一怔,疑道:“莫非,你就是皇上新选的妃子,大宣国的皓月公主月妃?”   玄音连忙点点头,擦去眼泪道:“正是臣妾……臣妾初到宫中,不懂宫中规矩,望母后恕罪。”   “傻孩子……”华太后本就是心善之人,这会儿见玄音面容隽秀,知书达理,心下的好感不由增加一层。   她懂苏夜涵待衣凰之心,然身为太后,皇上没有皇嗣更是她所担忧之事。见得新晋的月妃这般惹人垂怜,自是欣喜不已,再看她独身一人哭得梨花带雨,顿觉一阵心疼,便上前将她扶起,安慰道:“你独身一人前来,想必是想家了吧,不过你既是身为皇上的妃嫔,那日后就要生活在宫里、适应这里的生活才行。今后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伤心难过之事,不要再一个人忍着,到凤寰宫来找哀家说说话。”   见华太后这般慈善,玄音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更是有些受宠若惊,呆了片刻,而后连连应道:“是,臣妾记下了。” 【三百五十八】相念本是无凭语   靖韪二年正月二十五,嘉煜帝向各地守将发出旨意,要求各城守将在处理好政务之时,务必抓紧军队训练,断不可拖拉懒惰,若有不遵旨意者,定严惩不赦。   而关于前些日子凤府城极其临近几城守将被撤职严查一事,早已不胫而走传遍各地。因着他们的疏忽,使得南诏王一行人回国途中遭截杀却无力救援,嘉煜帝震怒不已,是以此次嘉煜帝旨意方一传来,众人便开始不歇不休地抓紧练兵。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嘉煜帝的亲信就会来到他们的地盘,打探查看他们的情况,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撞到他的刀口上去。   二月二,青龙抬头,阳气回升天渐暖。   何子等人一路马不停蹄、日夜赶路,终是赶在二月初五之前回到京中,彼时已是风和日丽,雨过天晴。   然清宁宫中却并未见晴,这段时间里苏夜涵只来过寥寥数次,尤其是在撤罢中宫表戈之后,他来过的次数一把手已足以数得过来,且从未在此间留宿。自从玄音晋为月妃之后,衣凰就变得沉默不少,连清宁宫的宫门都很少踏出。   太极宫中两仪殿内,只留了杜远一人,他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着苏夜涵手中朱笔时而圈点时而批注,眼底有一丝神秘的浅笑闪过,却在苏夜涵突然抬头投来目光之时又悉数掩去。   “杜老心中有事?”他蓦然开口,嗓音清润凛冽。   杜远垂首,微微一笑回道:“老臣没有,心中有事的,该是皇上。”   手中朱笔不由一顿,苏夜涵定定地看了杜远片刻,嘴角挑出一抹清冷笑意,“那杜老倒是说说,朕心中有何事?”   杜远再度垂首,故作惶恐道:“臣……不敢说。”   “只管说来,朕不怪你。”   “是。臣猜想……皇上心中有事儿,有俩事儿,且事关两个女人,两个……皇上身边最亲的女人……”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偷偷抬眼去瞄苏夜涵的表情,果见他在听到杜远所言时眸色倏忽一沉,如炬明眸微微敛起。   杜远当即就要请罪,却听得苏夜涵突然轻呵一声,站起身来。   “杜老不但是医术老练,这眼光,更是老沉且歹毒。”他缓缓说着,大步走到杜远身边,“朕的这点心事在杜老面前,皆是一览无遗。”   “老臣不敢。”杜远看似惶恐,眼中却未见分毫惧意,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突然昏倒,臣前去探望,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时日操劳过度,心思耗损太多,伤了精神。”   “唔……无碍就好……咳咳……”她无碍,他便心安。不想他刚刚放了点心,自己的咳嗽又跟着来了。他背过身去,抬手覆在嘴边,连连轻咳。   见状,杜远不由无奈摇头,笑容清苦不解。年轻人呵,明明这般关心彼此,却非得要表现得老死不相往来、不愿和好、漠不关心一般,苏夜涵如是,就连衣凰这个他以往认为潇洒不羁的小丫头也是如此。   看来,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呐。   “杜老何故叹息?”   “臣叹皇上于疆场之上、生死之间,可面不改色、心不紊乱,退敌千里、卫边疆一土安宁,大气磅礴,气势凛然,可于情感之间,却反倒犹豫踌躇不前,畏手畏脚……”   “倏——”一道冷刻目光骤然落在身上,杜远心里咯噔一跳,噤声不言。   他垂首,苏夜涵高他一截,俯视于他。他不见苏夜涵面容,不见他嘴角的诡谲深沉的笑意,只听到他咳了一声,而后徐徐道:“杜老之心思与聪明,当真让朕感觉心生惧意。”   杜远蓦然一怔,方才的漫不经心散去,他隐约感觉到苏夜涵语气之中的冷刻杀意,如影如魅,趁其不备窜上心头,让他没由来的一阵不安。   早已说过,嘉煜帝的淡泊漠然不仅仅是平常的待人态度,对待取人性命,他一样可以神色无异、风轻云淡,似乎无事发生。   定了定神,杜远理了理衣袖,似是因着春日渐进,殿内生着暖炉,不免有些热。“皇上。”他躬身垂首,“臣以为皇上撤罢皇后娘娘的表笺之权实是明智之举,娘娘心地善良,且待皇上情深意重,难保不会为了皇上而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更何况娘娘操劳过度,如今正好可趁机歇歇。”   闻言,苏夜涵嘴角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负手而立,“朕也想让她歇一歇,她,太累了……”   后面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杜远见状便笑了笑,心知自己这一言切中了,任苏夜涵沉吟半晌,而后道:“皇上看了这么多奏章,想也累了,弗如歇息片刻。”   “嗯。”苏夜涵轻轻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杜远所言,折身返回座上,“近来杜老若是无事,便留在宫中照顾皇后,最好能替朕将她的脾气劝住、稳住,朕当万分感谢杜老。”   “皇上言重了……”杜远后退一步,“臣定当竭尽全力。”   对于他的狡黠和圆滑,苏夜涵只一笑置之。   曾经,杜远是苏夜涣的人,他舍弃京中的高官厚禄、安逸享受,毅然随苏夜涣南征北战,曾数次救苏夜涣与重伤之中,一双医术之手更是活人无数。而今,苏夜涣已不再,他虽还留在京中,虽终日悠悠荡荡、不慌不忙,看似游手好闲,苏夜涵却很明白,杜远是承了苏夜涣的嘱托,留在他和衣凰身边照顾他们,护他们周全。   否则,前年的北疆一行,明知危险重重,他打不可不随行,然他却始终跟随左右,寸步不离。   “安明。”看着杜远不急不缓离去的身影,苏夜涵站直身体对着门外喊,连安明应声而入,与杜远相遇时还不忘行了行礼。   “皇上有何吩咐?”   “传冉嵘、祈卯等人及兵部尚书汪简前来见朕。”   连安明心下微微一惊,继而点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杜远将苏夜涵要见的几个人名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已然有了底。他抬头看着已经晴和的碧空幽幽一笑,心里暗道:南诏之事已毕,大宣战事将起。   二月十五,以镇军大将军祈卯为先锋的五万先行军队离京,五日后,以骠骑大将军冉嵘为主帅的十万人马紧随而上,行军北上,显然是朝着大宣而去——   早在玄音到达兹洛城的第二天,京中便有人加急赶往北疆,终是在二月初五赶回,将查得的消息一一相告。大宣王来函所言非虚,经探,如今整个大宣国上下都是心惊胆战,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苏夜涵派去的人不过在大宣国呆了五天时间,先后就有三个人神秘死去,据说与之前死去的十来人情形极为相似,像是要以此警戒大宣王。   如今,大宣上下除了加紧练兵,唯一的希望便是皓月公主,盼她能搬得天朝为救兵前往援助,为此,他们愿奉出临近天朝边境的五城献于天朝——   而皓月公主的身上就有那五城的图纸以及献出五城的契约书。   天气回暖,褪去厚重的冬衣,衣凰顿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舒爽很多。   这一个月里她每日除了读书练字,逗一逗灵影,就是领着青芒与白蠡一道出宫吃吃喝喝。揽月阁和润泽楼的掌柜都是何许人也?以往衣凰还在宫外时就常与几位王爷前去光临他们的店,如今衣凰一进门他们便认出衣凰来,更何况有华柔在,衣凰进出润泽楼便如同进出自己的家,这段日子倒是吃喝逍遥得快活。   偶有时候杜远闲来无事也会随她一道出去,春来之时正是许多罕见草药出芽之时,他们奔走穿梭于草丛林间,倒是忙活得不亦乐乎,时时忘了回宫的时辰。   这样的轻松悠闲,仿佛回到了往日在冰凰山庄之中的时候。   “你这几日气色总算好转许多,不再似之前的苍白,让人看着忧心。”回城栈道上,两匹骏马缓缓踏步,杜远手牵缰绳,笑对身旁的人道。   衣凰一身轻便男装,束发收腰,一倾白衣风华绝世,神仪凌俊。   听得杜远此言,她不由挑眉一笑,斜视他一眼,“我知道,这段日子可算苦了你了,每日得机会跟前跟后之时你必会紧随,就算有事不得闲,也要再三叮嘱青芒和白蠡,似生怕我伤了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简直就当做玉面佛供着。”   “哈哈……”杜远笑着摇头,“这你可就错了,我可没有一直盯着你,我只是做好我每日该做之事,你莫不是当真不知,嘱咐青芒他们一定要照顾好你的人是谁?”   衣凰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作无视状。牵着缰绳的手不由渐渐收紧,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翻身上马奔离而去。   杜远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对了,大军开出也有些时日了,你最近倒是安静,不见有丝毫反对。”   衣凰正色道:“他所做所为皆是与我所想一致,我何必要阻止反对?”   “哦?”杜远一挑浓眉,问道:“若是他与你所想不一致,那你是不是……”   “后宫不得干政,他的事与我无关。”言罢,她果然轻身一跃跃上马背,回头朝杜远贼贼一笑,“跑马才是我喜欢的事情……”   杜远浅笑,正欲上马追上去,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迎面而来,急切慌张,来人两人两骑,四下里张望似乎在找什么,而甫一见到衣凰便催马直奔过来。   “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衣凰与杜远齐齐一惊,看着神色焦躁的易辰和方亥,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娘娘请虽属下速速回宫,皇上……皇上怕是旧伤复发了……”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然响起,墨离速度奇快,不过片刻间便已将一众人抛在身后…… 【三百五十九】三笑徒然当一痴   紫宸殿内一片森然,寥无人影,邵寅几人守在殿门内外,闵吉领着医童站在低垂的纱帐外,满脸忧虑之色。   听得进殿的脚步声以及邵寅等人喊“娘娘”的声音,闵吉顿然如抓住救命稻草,心头一喜站起身来,“老臣参加皇后娘娘……”   衣凰款步入内,一把扶住闵吉,半句客套话都不说,直接问道:“皇上情况如何?”   闵吉回身看了一眼那道帘帐后的身影,垂首道:“眼下并无性命之忧,昏沉了一会儿,这时已经睡下了。只不过,皇上当年心肺俱损,幸得皇后娘娘及时赶到救回这一命,可是其后的奔波劳碌让皇上的伤未能安稳调养,终是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寒冷之时便容易复发,加之劳累过度,就更容易引发旧伤……皇上这段时日……”   话未说完,衣凰却已明了。   从登位、整内外到吕婕、毓后之事,再到南诏王与大宣之事,他几乎没有片刻歇息。他是一国之君,他站在最高的地方,高处不胜寒,同样也不胜疲惫。   坚韧倔强如他,他不言,不与任何人说,然而他身上的伤却隐瞒不住。   “今日早朝结束,皇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前去看望了侧太后,随后便回紫宸殿处理各位大人的奏章,待到傍晚的时候突然就……”连安明小声跟衣凰解释着,满脸的担忧。   冷眸从他面上扫过,连安明声音微微一顿,继而便听衣凰沉声问道:“中途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吗?”   连安明不由一愣,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衣凰的眼睛,只觉那道目光似能将自己刺穿。邵寅见状走上前来,悄悄扯了扯连安明,而后小声道:“未时三刻,皇上去过一次含象殿。”   闻言,衣凰不禁轻呵一声,向连安明轻轻摆手,道:“所有人都退下吧。”说着她又看了身后的杜远一眼。杜远会意,退到一旁,而连安明则与邵寅一起退到门外。   “有娘娘和杜大人在,老臣也可退下了。”闵吉说着抬脚准备离开,却听衣凰突然开口道:“闵大人留步。”   闵吉微愣,“娘娘有何吩咐?”   “闵大人,有话只管说来,这里没有旁人。”衣凰说着看了看闵吉和杜远,闵吉心事被察觉,也不觉尴尬,看着衣凰的眼神却反倒更加担忧。“皇后娘娘,您……您不可这般不闻不问啊,虽说皇上停了您的表笺之权,但是以娘娘之聪明,怎会不知皇上这般做是为了您好?皇上近日为了大宣国的事情操劳不已,您就别再跟皇上怄气儿了,其实娘娘心里是最关心皇上的,既是如此,你们又何必……唉……”   他年岁已老,他不懂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真心在乎一个人,关心一个人,他爱护他的他的妻儿他的家人,他也曾不止一次为了保护他们而口是心非,就像苏夜涵为了衣凰所作所为。   衣凰蓦地怔住,眼中有一丝愕然闪过,继而转为沉浓的心疼。垂眸,她沉吟良久,而后缓缓道:“大人所言衣凰谨记在心,衣凰心中有分寸,定会做好该做的事情。”   闵吉点点头,“那便好……娘娘与杜大人还是先看看皇上的情况吧,老臣先行告退。”   衣凰平视着他的背影,面色尊敬,道:“送闵大人。”   杜远不出声,一直注意着衣凰的一举一动,这会儿不由摇头一笑,颇有些无奈,叹道:“人人都知道,独独就你不知。”   衣凰不言,盯着垂下的帘幔看了片刻,隐约看到帘后那个人正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难得的熟睡,心底只觉酸涩不已。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杜远一眼,杜远只笑,缓步上前撩起帘子,突然他脚步一顿,又回身道:“其实,你心中比谁都清楚,都明白,你只是……装作不在乎、不明白。”   “你……”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衣凰忍不住朝他一瞪眼,却在透过撩起的垂帘看到榻上的那人时神色一怔,不再多言,只是缓缓走上前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杜远给苏夜涵把脉。   自从上次那一次争吵,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他,没有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他。既然他想让她歇着,不想让她插手他的事情,她索性就放任不管,落得清闲。   杜远脸色一阵黯淡,下意识回身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微微蹙眉,他便点点头。   “人为?”   “没错。”   清隽凤眉再度一凝,衣凰似是猜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什么药?”   杜远沉声吐出两个字:“白芍。”衣凰的脸色骤然就沉了下去。   白芍即白芍药,此药味苦酸,性凉寒,对于寻常之人而言并无害处,可补血柔肝、平肝止痛,本该是上佳良药。然对于曾经心肺受损的苏夜涵而言,药性如此大寒之物无疑是一味毒药,虽不伤及性命,却足以触动他的旧伤。   紫宸殿内沉寂无声,一众人已皆被遣散去,杜远也已经离开,邵寅和连安明等人都心知肚明,远远地守在殿外,不愿任何人上前打扰。   偌大的紫宸殿内便只剩下衣凰,以及躺在她身侧的男子。   不知过了多久,待衣凰再回神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屋内一片昏暗,伸手难见五指。虽然外面的宫灯已经掌起,然碍着衣凰的缘故,殿内的所有宫灯都还暗着,她抬起手在身边摸索了几下,站起身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   正欲试探着向前挪步,蓦地,她手上一热,一只宽大手掌已经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不让她挣脱。而后,一道清润醇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这别动,等我。”   她感觉到面前似有人走过,片刻过后屋内的灯已被点起,她一抬头便迎上一道清凛目光。   “你……醒了?”看着这般清醒的苏夜涵,衣凰有些惊讶,再一低头就看到落在地上的披风。   苏夜涵只冷魅一笑,走到她身边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披风,“醒了,见你睡着了就不想打扰你。”他不想打断她难得的睡眠。   衣凰撇撇嘴,避开他的目光向四下里瞥了几眼,见状,苏夜涵不由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臣妾岂敢?”她随意一福身,想起方才他为她点灯一事,心里又有些暖暖的   苏夜涵却不依不饶,再问道:“那你在气什么?这么久,你从来没有主动来看过我一次,如此骄纵、目中无君,我是不是手下留情、罚得太轻了?”   衣凰凤眉高高挑起,睨了苏夜涵一眼,冷声道:“说来也是,臣妾目无王法、欺君犯上,怎么着也要罚个闭门思过、禁足不出才是,臣妾这便回去静心思过,且看能思出些什么来。”   刚一转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手腕,拉进怀里。苏夜涵看着面前佳人,虽有佳人之资,却满脸野气,当真是野性难驯,让他颇感头疼。   “不要得了便宜还不知卖乖,若是真要罚你闭门不出静心思过,我也不会罚你在清宁宫思过,那里是你的地盘,岂不是放虎归山?若要罚,就该罚你留在紫宸殿思过,岂不是更好?”   听他语气暧昧,神色邪魅,衣凰不由狠狠瞪他一眼,欲要挣脱,岂料苏夜涵手臂突然收力,她的力气使出去便是石沉大海,毫无用处。   “无赖!”   “唔?”   衣凰脸色蓦地一变,腰上有点痒,她忍住笑,又道:“无赖就是无赖!”   “什么?你再说一次。”   “玄音……”衣凰说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夜涵,果见他眉峰微微一蹙,衣凰又道:“白芍。”   苏夜涵终于明白衣凰所言何意,顿了顿,他道:“玄音她……”   “我知道。”衣凰将他的话打断,而后反手紧紧换上他的腰,“我都知道。她是阿玉那月、是月妃不假,可同时她也是玄音,害你之事她绝不会做,她明知白芍性寒却还要引你喝下,为的不过就是触动你的旧伤,然白芍绝不会伤你太深,待暖汤入胃,休息一番自然也就没事了,只不过是在触动旧伤之时剧咳不知,看似情况严重……”   而后她轻叹一声,贴近他道:“她终究,还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以他的旧伤复发,逼得她匆忙赶回,逼得她承认对你的关心,逼得他们和好。   她还是那个心善无比的玄音,是那个不忍伤及一鸟一兽的玄音。 【三百六十】稚子之心渐稳妥   “关于边界五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真的打算收下这五城?”   常言道,明人不说暗话,在衣凰面前,任何的掩饰与谎言都是多余。   苏夜涵并无瞒她之意,拉着她走到桌旁坐下,缓缓道:“有没有这边界五城根本就不能影响和左右我出不出兵,我之所以出兵,也并非是因为玄音的缘故,你和绍驸马之前的担心一样,这突如其来的求援究竟是真正有难还是陷阱无人知晓,大宣距京甚远,最重要的是与突厥靠得太近,帮或不帮都是个问题。”   衣凰挑眉问道:“所以你当初暗中派人悄悄前去查探了?”   “嗯。”他轻轻点头,却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所查结果与我所想几乎如出一辙,大宣国难堪忧,若是我朝不出兵相助,只怕便是走投无路。”   “可是,他们既能遣来皓月公主和亲以求助,又怎能确定这个表象不是他们设计好的?”   “你说的没错。”他侧身看了她一眼,神色静淡沉敛,衣凰却心下一惊,似是在他眼中看到有一道耀眼的光一闪而过,她顿然站起身缓步走上前来,苏夜涵站在窗前,微微抬首看着窗外茫茫夜空,有星无月。“不过,既然大宣找上了天朝,那天朝出兵就是势在必行。出兵,也许会损兵折将,也许会成功助大宣度过为难,尚有五成必胜之机;然不出兵,若大宣有心发难,与突厥联手,我们就会被困死笼中,甚至还会落得天下众人的笑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唇角浮上一抹残冷笑意,眸色深沉难测,“我苏夜涵这一生最不喜欢受人威胁和牵制,与其任人牵着走,倒不如主动些,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感觉到衣凰已经走到身边,他伸手一手将衣凰揽在身侧,一手抬起,举向无边暗夜,可是衣凰知道他看到的并不是暗夜,不是虚无缥缈的天空,那是天下。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渐渐散发出来的凌厉霸气,这样的气势高傲、冷绝,肆无忌惮,狂傲肆虐却又雄浑广骜。   “大宣若是近我天朝,则除掉这个匿名之人,两国仍是友交,若是设计毁我天朝,则我苏夜涵必全力还击!”   “好!”衣凰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陪你一起。”   苏夜涵无声,只有紧紧相扣的手在中间传递着他们的言语。   再多的甜言蜜语、再多是海誓山盟,此时此刻也及不上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我陪你。   “不知轩儿近况如何?等抽了空,我去看看他。”她说着想了想,又道:“弗如,你跟我一起去吧,轩儿一定很想见你。”   “哈哈……”不想苏夜涵却轻轻笑出声来,轻抚着衣凰的额头缓缓道:“你想轩儿,我又怎会不想?明日你就安心在宫里等着,到时候他回来见你的。”   “真的?”衣凰不由大喜,站直身子与苏夜涵相对立而,“莫不是……莫不是你白日里去看过他?轩儿近来可好?”   苏夜涵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放心吧,轩儿一切都好,崇文殿照顾他的几位嬷嬷与老臣皆是父皇在时的亲信,更曾在皇祖母身边待过多时,有他们照顾轩儿,必是怠慢不了丝毫。”   闻言,衣凰稍稍放了心,点点头,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凝眉道:“轩儿还未满八岁,你就把他安排在崇文殿,有那么多古朽老臣守着他,岂不是无聊之至?”   苏夜涵无奈摇头笑道:“轩儿与你不同,虽幼时有些玩闹,但是自从毓后过世之后便收敛许多,一心只想着学文习字,那边伺候的宫人和大人多次找我,道是世子读起书来不知疲倦、不只时辰,如此下去怕累坏了身体,我已经去看过他多次。”   衣凰隽眉紧蹙,虽不言,却已明白其中缘由。   帝王家的孩子向来比旁人成熟的早、懂得多、承担的多,同时,失去的也多。而逸轩就更加是重中之重,他连自己父亲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对苏夜洛的了解,他全凭身边众人所言。他自幼随在慕太后身边长大,后慕太后去世,他又跟着毓后,最后毓后迁居玉照轩,他便以世子之名奉嘉煜帝之命,赐居崇文殿——   那是以前太子身为皇子时读书习字所居之所。   “轩儿还是个孩子,不管未来他的路怎么走,我不希望他失去他现在应得的童趣。”   苏夜涵看了她一眼,知她心中难受,也不再过多言语安慰,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轻声道:“轩儿向来最听你的话,待明日见了他,你与他好好谈谈。”   “嗯,我会的。”她拍了拍他的手背,点点头。   清宁宫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宫人们听闻长世子今天来看望皇后娘娘,一个个心里都没由来的一阵欣喜。   谁都知道皇后娘娘还是郡主的时候就与世子关系很好,说起来还是世子的师父,而后成了皇后,与世子就更加亲上加亲,且世子之父洛王早逝,毓后又遭人杀害,多亏有帝后二人偏袒爱护,如今宫中上下倒是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这个世子。   “婶婶手艺还是这么好,轩儿久未尝婶婶做的点心,早就馋了。”古华轩内,一名八岁左右的男孩坐在衣凰身侧,正吃着欢,石桌上摆满了好吃的饭菜与点心,每一碟都让他两眼放光。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衣凰却觉这个孩子迅速成长,眨眼间便已经长了这么高,性格也稳妥了很多,只是这贪吃的习惯倒真是一点没变。   听他这么一说,衣凰不由轻呵一声,挑眉道:“你怎知这些是我做的?”   逸轩晴朗一笑道:“怎会不知?婶婶做的东西都有一种旁人不可能有的香味儿,轩儿以前吃的多了,早已将这香味儿记下了。”   “滑头……”话虽如此说,衣凰眼底却只见清和笑意,一盘盘点心仍旧不停地往逸轩面前推。   随着逸轩一起前来的小太监看得直瞪眼,得见世子这般笑容满面,他们当真是又惊又喜,不由觉得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笑容和神色。以往在崇文殿,世子便只知读书习字,心无旁骛,且少有展露笑容,不免有些少年老成之感。   这不怪他,小小年纪便连连痛失最疼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娘亲洛王妃生性冷淡,独身一人在京中孤立无援,她也极少到宫中走动来看望逸轩,久而久之,逸轩对她的感情就渐渐淡了。   崇文殿固然是好,却也冷清,没有温情。   便也只有在衣凰这里,逸轩才会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开心。   “婶婶……”就在衣凰沉思之时,逸轩轻声喊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四周,衣凰了然一笑,冲众人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轩儿留下陪着本宫就好。”   见状,逸轩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之意,听衣凰问他:“现在没有其他人了,有什么事就说吧。”逸轩便淡淡一笑道:“多时不见婶婶,挺想念的,婶婶近来身体可好?”   衣凰微笑着认认真真答道:“都好。”   “嗯,那就好。听说前些日子婶婶与皇叔闹了不愉快,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衣凰故作沉敛问他:“这事都已经一个月了,却未见你来看我一眼,你当真没有把我这个婶婶放在心上。”   “不然。”却见逸轩不慌不忙,笑着摇摇头,满眼深意,“起初轩儿确实很担心婶婶,好几次想要来探望,可是后来我又听说婶婶那段时日常常亲自出宫采买,便也猜出个大概。皇叔那般心疼婶婶,又怎会真心惩罚婶婶?二婶婶若真的被罚了,又如何这般自由出入宫中?后来皇叔去看轩儿,轩儿问及此事,皇叔只笑不语,不见丝毫烦恼之意,如此一来,一切便都明了了……”   衣凰坐在他身边,看他神色轻狂飞扬之中不缺收敛,听他缓缓道来,所言所想皆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心酸,小小年纪,却要懂得这么多。   “轩儿,婶婶身边有个人跟在清宁宫也有一年多,他很聪明,不似你的那些老师那般死板,婶婶让他去照顾你,好不好?”   逸轩眼底骤然闪过一道欣喜之色,“当真?”   “当然。”衣凰说着伸手一指,逸轩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看见一名约摸十**岁的小太监伸手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水桶,把她们一路送进了水房的门。   逸轩用力点点头,超衣凰一行礼道:“轩儿多谢婶婶关心。”   衣凰只是微笑,摇摇头,随后伸手招来一名宫人,吩咐道:“传本宫懿旨,让九福将东西搬到崇文殿,从今天起他就是世子的贴身内侍,定要保护好照顾好世子,若有差池,唯他是问。”   “是。”   逸轩侧身看了看宫人离去的背影,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稍稍一变,道:“轩儿听闻皇叔已经派了祈将军和冉将军前去大宣,皇叔将二位将军全都遣离京都,会不会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   逸轩便皱起浓眉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又展颜道:“不过想来也不必忧虑,有皇叔在京中,便是将我天朝最好的将领留在了京都,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闻言,衣凰暗暗一惊,挑起眉看向他,听他继续说下去,“如今东有恭叔源父子,三叔在西,南有南诏,北疆有祈将军与冉将军,皇叔与四叔、十三叔在京,不管这一次是不是有人要对付我们,都别想一招击中,而一旦触动我天朝,翻身扑来,他就死定了。”   衣凰心中凛凛,定定看着满脸自信笑容的逸轩,嚅了嚅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隐约中,她似乎想起自己初见逸轩之时,那不经意间是怔愕与一闪而过的疑惑,这个时候那个猜想已然越来越明显,随着逸轩长大,她更是每一次见到他,那种感觉都会越发强烈。   难道,一切真的像她所想那般?若真如此,那玄清大师所言…… 【三百六十一】冷面沉心意难防      已近三月天,北方之清冷却并未减少多少,风坡之处狂风肆虐,风沙很大。一路向城里走去,越靠近城里的地方树林草丛便越多,沙尘这才渐渐变小。   自从崇仁二十五年,天朝与突厥那一战之后,北疆这一年多来倒还算安宁,尤其是嘉煜帝登位之后,下令加大了边疆的兵力训练,北疆靠近野心勃勃的突厥,自然是要比其他各处更加紧张、勤加苦练。所幸入京北疆三州及东昌等地的总兵皆是苏夜涵亲自选拔任命,他们的能力有几何苏夜涵心中最清楚不过,而他们也没有让他失望,便将防伪做得倒也滴水不漏。   也正因此,今冬南诏王在回南诏途中,途径凤府城被袭,才会让苏夜涵震怒不已,下狠手彻查各城守兵以及练兵情况。   京中晴空万里,章州却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   一道颀长身影伫立窗前,隔窗看着窗外院子里随风肆意摇摆的树枝,有些尚未枯木逢春回发的枝干被风一吹,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便断了落在地上。   见状,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清冷笑意与无奈,接着门外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大人,京中有兄弟带信儿回了。”   夏长空没有回头看他,只缓缓点头问道:“怎么说?”   “毓后遭人杀害,模仿的是先生的杀人剑法,所以先生决定留下,协助皇上一起查清毓后被杀一案,待查明真相他再归来。”   闻言,夏长空不由蹙起浓眉,沉思片刻,“毓后被害,洵王定不会善罢甘休,先生留在京中……”   “这个大人不必担忧,先生身边有我无影队身手最好的兄弟,而且眼下先生已经与皇上和皇后娘娘见了面,有他们保护先生,先生必会安全而回。”   想想他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夏长空又想了想而后点点头,笑道:“说来也是,别的不说,既然皇上和皇后娘娘得知先生在京,那就必定会保先生万无一失。魅影,我是不是多虑了?”   魅影不由笑了笑道:“大人只是太过担忧先生的安危,担忧则乱。只是,如今的先生早已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时刻跟随保护的贵公子,如今的他是章州城第一谋士,他的沉稳与心思已经足够他自保。”   “你所言甚是,是我想太多了。”说着他又是微微一笑,而后负手站立,目光再度投向窗外。   本就是傍晚时分,加之乌云浓密,几乎将最后的一点的光也遮住了,这一眼望去只觉四下里昏暗一片,却原来不知何时屋内的灯已经点起。   突然一阵狂风骤起,吹得面前打开的窗子一动,发出“咣当”的撞击声,听得二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呵!”夏长空轻呵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魅影,你说这雨会不会下?”   魅影四下里瞥了一眼,眼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警戒,他低声道:“大人,这……”   却见夏长空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你先下去吧,本将自己来处理。”   “是。”话虽如此,魅影还是有些担心,只是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章州总兵府,若真有人想要对夏长空不利,想来也不会愚蠢到在总兵府内动手,自从上一次与琅峫之战后,总兵府的无影队虽没几个人见过,但是知晓他们存在的人却不在少数。   看着魅影渐渐远去,夏长空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沉冷杀气,眉峰一拧,只觉空中随风传来一道清鸣,他警觉性地侧身一让,伸手接住打来的暗器,那是一枚弯月形的飞镖。   夏长空一见,脸色顿然一怔,常年守在便将,与突厥近郊,他自然是认识,这正是突厥之物!   “何人?”他豁然起身追出门外,沉喝一声。   既然来人只以飞镖告知身份,却并未偷袭或动手取他性命,那就必定另有所图,毕竟,突厥与天朝向来是死敌。   倏忽一声,两道人影从院中的林子里逸步而来,速度奇快无比,待得两人近了身前,借着灯笼的光看清来人是谁,夏长空顿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防备起来——   “呵!夏总兵,好久不见。”   嗓音冷冽清傲,带着一股似已存留许久、难以退去的凛凛杀意,那是久经战场、杀人无数而历练出来的杀伐戾气,让人见之心寒。   “琅峫将军。”短暂的怔愕失神之后,夏长空很快又恢复冷静,他定了定神清笑道:“确实已许久不见,琅峫将军近来想必过得很好,否则也不会抽空光临我这小小的总兵府。”   即便如今他已为王,众人依旧更习惯称他为琅峫将军。   说话间,他已经悄悄将琅峫打量了一番,比之最后一次见到他,如今的琅峫变化并不大,脸色倒是比以前润和了些,许是这两年没有征战的缘故。那时突厥打败,琅峫身受重伤,听苏夜涵之言,该是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果不其然,整整一年之内突厥安寂无声。   这段时间里边疆各城一直都有暗中密切注意突厥以及琅峫的动向,怎奈此人心思缜密,想要打探到他的消息实在太难,此番若非衣凰自京中传来消息,道是琅峫的伤已经痊愈,只怕现在他就要被眼前这个看似有些虚弱的男人给骗了。   “只是不知将军到此,有何贵干?”   琅峫笑意冷冽,狭长眸中冷刻精光闪现,上前一步道:“本将前来与夏总兵做个交易。”   “交易?”夏长空不由愣了愣,有些不明不白。   “没错,是交易。想来大宣国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本将对那背后匿名之人是十分好奇,也对他钦佩有加,虽然他藏头露尾这一行为为本将所不齿,然他既能悄无声息地就将大宣上上下下全国行军布防图探得清清楚楚,手段心思不可谓不毒。”晚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衬着他的嗓音,让人感觉更加清肃戾然。   夏长空顺势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大宣距离章州也不算远,至少,比之突厥,还是大宣更近一些。”   琅峫点点头,对于夏长空意有所指不以为意,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将也不想与你多啰嗦,冉嵘和祈卯正在进往大宣的路上,此事我早已知晓,我也不怕告诉你,此次大宣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以苏夜涵和衣凰的脾气,若是冉嵘和祈卯招架不住这帮人,苏夜涵势必会亲临战场。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仗,只许赢不能输。届时,难保衣凰会念君心切,跟着一起来,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他突然话音一顿,转身对夏长空冷魅一笑道:“阻止衣凰前来北疆。” 【三百六十二】清水何作莫何弗   闻之,夏长空顿然一惊,疑惑万分地看着琅峫,全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琅峫却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挑挑眉道:“战场混乱,刀剑无眼,她一个女人家动辄上战场实在不妥。若是伤她分毫,怕是夏总兵要心疼了。”   “你……”夏长空脸色骤然一沉,冷眼瞪着琅峫,却是一时语塞,只听琅峫不紧不慢继续道:“夏总兵莫要激动,本将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衣凰性格特殊,潇洒不羁,最重要的是她总是关心别人、牺牲自己,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很喜欢她。本将也不例外,本将一直都很欣赏她的脾性,她的性格我了解,若是大宣事发,她定会随军前来,夏总兵自己想想,之前那几次,有哪一次没有她的份儿?”   夏长空皱紧浓眉,不言,却不得不承认琅峫所言是事实。   从崇仁二十三年那一战开始,衣凰开始走入苏氏兄弟的世界,继而被卷入这纷乱征战中。她只身前来北疆,从死神手中夺回苏夜涵的性命,又带着苏夜涵等人逃出章州城,设计引开琅峫,为回京搬救兵争取了十多天的时间。   衣凰之聪明有几何,心思手段有几何,夏长空亲眼见过的很少,但是他永远记得当初在并州城外,他得知她被困突厥军中,冒雨前去相救,她为了留下拖延时间,不愿离开,却仅凭着一枚从个他身上掉下的莲子而猜到他的身份,继而以杯盏救下他的性命。   仅仅是这很少很少的一点点,已足够他管中窥豹,亦足够他终生难忘。她给予他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是深深的信任。   见夏长空有些动摇,琅峫又道:“大宣毕竟不是本族,难保衣凰在大宣也能受到那么周全的保护。我想你们肯定都不想她受到丝毫伤害,毕竟……”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夏长空身边,凑上前贴近他小声道:“她救过你的命。”   夏长空顿然一怔,原来当初那件事,琅峫已经知晓。   “哈哈……”就在夏长空怔神之时,琅峫后退一步朗声笑开,竟也不管这里是总兵府。“夏总兵是何其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必夏总兵心里最清楚不过,本将就不多言,就此告辞。我们……后会有期。”   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他和随从的气息万全消失,夏长空的心里依旧不能平静。他不能,他担心苏夜涵和衣凰会受到伤害。   琅峫虽未说明,却已经言辞暗示了,这次大宣之事他极有可能会参与其中,分一杯羹,又或者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这么简单,他野心勃勃,就算他说他想要整个大宣,夏长空也不会觉得奇怪。   “来人。”   “大人。”魅影人如其名,夏长空话音刚落片刻,他便悄然落在夏长空身后。   “如风可还有带回别的话?”   魅影皱眉想了想,突然眼中一亮,道:“对了,皇上正在查南方一代各城守将及练兵之事,而领命前去的人正是绍驸马的弟弟绍元杨绍将军。”   “是他?”夏长空微微愣神。   这个人他听说过,听闻他入宫成为从三品云麾将军之前,本是京中一处山庄的庄主,名曰木剑庄。在先后五年的时间里他行走江湖,时时将自己置身草莽,与黑白两道交好,收了一大批能人异士于庄中,救人无数,也除恶无数。   去年十月,他以云麾将军的身份随十三王爷出巡东郡,一举拿下东郡最棘手的两大凶徒。那一战看得所有在场之人都震惊万分,看他面上不过是个清秀文雅的文弱书生,却不想出手之间招数狠烈凶猛,不见丝毫迟缓犹豫,手中长剑犹如无影飞龙,招招致命。   从此,众人再也不称呼他“绍大人”,而是“绍将军”。   “这么说,南方各城的守将定是跑不掉了,毓家……”夏长空没有把话说完,却笑得清浅,隐隐有一丝欣慰。   这些年来,他看似平淡,没什么动作,然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么多的文臣武将收入麾下,他初登帝位之时,内外不稳,他却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稳固朝堂,守卫边疆,这其中之缘由已是不言而喻。   思及此处,他二话不说,转身进了房中,取来纸笔挥笔一书即成,双眉始终拧紧,面带一丝忧色,沉敛而凝重,而后他将书信放入信封中,以蜡密封,而后交给魅影。   “命如风迅速赶回京中,向先生传话,章州一切安好,切勿挂念,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另外,让先生转告皇上,大宣附近出现了一位故人——”   “故人?”魅影稍稍一愣,却并未多问,伸手接过夏长空手中的书信,正好看到夏长空随手捏起手边的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没由来的,魅影只觉这画中之人给人的感觉颇为压抑,眉宇之间攒着一股阴冷之气,消散不去。   他不认识,可夏长空认识,早在年前衣凰便派人传来过一张画像,让他在边疆四处留意、寻找画中人,她猜测那人极有可能已经逃到了北疆,而果不出她所料,他果真找到了这个人——   光影幢幢,人影交错,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地上,而后渐渐拉长。   手中执了幅画站在案前,与苏夜涵一起凝视片刻,衣凰不由轻呵一声,唇畔掠过一抹冷冽清寒笑意,深有其意地抬眸看了苏夜涵一眼。   “这件事,果然有他一份儿。”苏夜涵嗓音冷澈,眸色郁寒,衣凰闻言颔首道:“他在十三府上出现过,既是没能带走段姑娘,就必然会再想办法卷土重来,他已经与天朝、与苏氏斗了二三十年,这已经成了他生存的一部分,他绝不可能就这么停手。”   衣凰说着微微蹙起隽眉,略有担忧,“他若在,我担心冉嵘和祈卯……他们固然都是难得的帅将,带兵杀敌鲜有人能及,可是对付贺琏这样的阴沉之人,只怕还有些吃力。”   苏夜涵一手放在背后,昂身玉立,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冷绝气息。他是傲然立世的天子,是睥睨尘寰的王,容不得别人轻视、藐视。   “若是此事与他有关,那南诏王遇刺一事就必然也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他本欲以南诏和大宣两头发难,只是没想到会被无声无息压下去。”   “也或许,南诏不过是个引子,他是想借南诏王之事将我们的注意力引过去,这样才好暗中安排大宣的事情,而我们也不会想到他会迅速辗转至北疆,只可惜……”   “只可惜,他忘了你是慕衣凰。”苏夜涵笑得沉冷却也邪魅,“他忘了你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之娘亲,你更了解、掌握他的心思,毕竟,娘亲只知道他的过去,而你却知道那么多娘亲所不了解的一面。”   闻言,衣凰俊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笑容,挑眉道:“那是自然,我慕衣凰的眼光向来狠准毒辣,此生看人独独只看错过一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夜涵水眸骤然一沉,划过一丝冷笑,衣凰见状不由换出一副笑脸,接着道:“夏长空在信中提及了琅峫,既然琅峫伤已痊愈,却已然这般能沉得住气,不见丝毫动作,且大宣又距离突厥如此之近,我们就不能不防突厥。”   “这是自然。”苏夜涵干脆地应了一声,而后抬眼看了看空中弯月如弓,低声道:“也该回来了。”   衣凰拧眉一想,疑惑道:“你是说……绍元杨?”   “嗯。”   见他点头,衣凰又思索片刻,而后豁然一喜笑出声来,连连点头道:“你倒是想得出来,用绍元杨对付贺琏,当真是一出奇兵,一招险棋。”   “险中求胜,未尝不可。”   衣凰虽未说什么,然那笑意已然认同了苏夜涵的说法。两人走到窗前,看到那道正迅速掠来的身影,神色皆无丝毫异样,待得那人走上前来仔细一看,却正是玄座弟子玄风。   “属下参见衣主、座主。”   衣凰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看了苏夜涵一眼,见他冲她赞同地点点头,她便出声问道:“可查出了结果?”   “属下悄悄走了一趟库莫奚族,暗中打听了一番,贤妃娘娘嫁入中原前后两年内,并无其他人离开库莫奚族,族中也无人知晓‘玄清’此人……”   衣凰想了想,这倒是不奇怪,毕竟玄清大师这个称号是他落发为僧之后所起,而“玄清”二字亦是顺着凤衣宫玄座座主之名而来,库莫奚族之中无人知晓并不足为奇。   “不过,就在座主出生没多久,族中倒是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突然离开,不知所踪,族里的人多方打听,始终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苏夜涵俊眉蹙起一峰,淡淡出声问道:“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具体姓什么叫什么倒是不知,不过提及这个人,大家都喊他莫……莫何弗。”   “倏忽——”苏夜涵眸子顿然沉了下去,眼底有一道锐光闪过,清晰而冷酷,见状,玄风下意识地声音一滞,看了衣凰一眼,似在询问。   却听苏夜涵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是……其实对于这个人,之情之人也很少……对了,他们除了喊他‘莫何弗’,提起他的时候,倒是还有一个人说了另外一个词,似是叫‘斤水’什么的……”   苏夜涵神色又是狠狠一沉,接过话道:“是‘去斤水’。”   “对……没错,就是‘去斤水’。”   闻言,苏夜涵沉默久久不言。衣凰看了二人一眼,挥手示意玄风先退下,而后轻声道:“对于库莫奚族的语言,师父没有教过我分毫,我只在书中见过‘莫何弗’,知道这是对于库莫奚族皇室贵族弟子的称呼,只是那‘去斤水’是……”   见她凤眉微皱,苏夜涵不由缓了缓神色,却依旧难以放松,顿了顿方道:“‘去斤水’本不为奇,只是在汉语中,他的意思是……清水。” 【三百六十三】沉默无声罢其官   靖韪二年三月初二,绍元杨从西疆返回。   三月初五,早朝。朝堂上的氛围是前所未有过的紧张,所有人都悄悄瞥着正伏身跪在殿堂下、浑身颤抖的一众人,眼中有可怜同情,亦有蔑视与幸灾乐祸。   嘉煜帝下令彻查各州各城大人、守将,东郡交由恭梁、恭明父子办理,西疆则是泽王苏夜泽与清王苏夜清负责,南方有嘉煜帝亲信将军绍元杨,而岷城以北的各城便理所应当落在洵王苏夜洵身上。   殿内,一片宁静沉寂。   除却清王苏夜清身在西疆未回,苏夜洵、苏夜泽、左右二相、绍元杨以及一众文臣武将皆在列,所有人屏气凝神,在场众人八成以上都是把心提到了嗓门眼儿,大气不敢喘一个。   早就听闻嘉煜帝刑事手段雷厉风行、凌厉狠绝,而今这些人在他登基刚刚一年就闹出这些篓子,撞在了锋刃上,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任谁都记得,就在一个人月前,皇后娘娘因为擅用中宫表戈,就被他一言废了表笺之权。连他最爱的女人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冷酷对待,更勿论是他的臣子。   想起昨天傍晚,羽林卫中的护卫亲自带着嘉煜帝的口谕到各位大臣府上传话,道是今日各位大人必须全部早朝,便是连一品镇国公也不例外,如此一来,自然是没有任何人敢缺席,就算是抱恙在身也拖病而来。而刚一进了殿内,待嘉煜帝问出第一个问题,众人豁然明白过来这一个多月来的安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恭明、苏夜泽、绍元杨以及苏夜洵依次递上自己的奏章,嘉煜帝拿起只粗略瞥了一眼,眼底便升起一丝冷冽怒色,而后随手把奏章丢到一旁。连安明会意,忙接过打开,朗声念道:“凤府城总兵葛川、宴城总兵蓝正、泸水潭蒋晓……”   随着他一个个念来,门外陆陆续续有着了朝服的人颤巍巍走进来,甫一走到殿前,二话不说直接扑倒在地,旁人只听“扑通”的膝盖跪地之声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一声声都敲打在他们心上。   “罪臣……罪臣叩见皇上……”   嘉煜帝端正九龙金座上,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他们却感觉似有一把尖刀从身上划过。   “皇上……”眼看着殿下已经跪满了人,连安明也念完了,不由欠身小声请示,“人都已经在了。”   “嗯。”他只轻轻应了一声,后面便没了下文,一言不发,目光盯紧殿下的人。   他不开口,一众人便统统不开口,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敢说什么。他们都在等,等那个敢第一个跳出来的人,然而,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宣政殿内依旧是死寂一片。、   莫说众臣,便是连安明也有些镇定不住了,这般沉冷的嘉煜帝他还真未曾见过几次,明明此时天气依旧清寒,他的额上却渗出了一排汗珠。   而跪在地上的众人就更不用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眼下,他们什么都想不到了,只希望嘉煜帝能尽快开口,是生是死给句话,这么折磨下去,不死也会被吓得丢掉半条命的。   “啪……”清脆的声音惊得众人回神,偷偷朝着殿上一瞥,只见苏夜涵一盏茶水已经饮尽,随意放下了手中的杯盖。   “皇上。”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之时,突然只听一道沉敛的嗓音澹澹传来,打破这死一般的宁静,众人闻声望去,正是洵王。   苏夜涵峻冷的眸子蓦地一扬,抬眼看了看,淡淡道:“洵王有话尽管说来。”   苏夜洵便走出一步,声音稳稳道:“臣奏章中所述之人杜州王黎与丰都何林安,此二人身为一地总兵,百姓之父母官,却不知勤加练兵守城卫国,而是终日沉迷酒色,纸醉金迷,收受贿赂、纵容下属肆意妄为,此等行径为臣所不齿亦不能容,北方各城本就身处要塞,他们却这般不思进取,只知放任,实难当大任,臣恳请皇上严惩此人,以正朝纲、正国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惊他突然开口,直指此次嘉煜帝最痛恨、最气恼之处,二惊他出言狠绝,丝毫不留后路。   而另一部分知情之人则是惊他心狠果断,王黎便算了,这何林安当初便是毓古骞的门生,亦是被毓古骞举荐去做了丰都的总兵,而今却被他一手揪出,翻出他所有罪责,没有一丝留情。   闻言,苏夜涵一直沉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一道细纹,转瞬便又消失,他轻轻点头,目光便从王黎和何林安身上带过,继而落在苏夜泽身上。   既然兄长已经开口,苏夜泽便不好再推辞,清了清嗓子,接过话道:“皇上,臣所查之人亦是如洵王所言般,臣以为此等人留下非但不能造福一方,却实在是祸害百姓,臣请皇上定要严惩不贷。”   一言毕,绍元杨只停顿片刻便跟着道:“回皇上,臣附议。”   恭明紧跟而出,“臣亦附议。”   见之,其与众人相视一眼,见绍元柏踏出一步,俯身行礼,所有人似是受到了什么驱使般,齐齐行礼道:“臣等附议——”   “好——”苏夜涵唇角浮上一抹清浅笑意,微微点头,缓缓站起身来,俯身看众人:“此等恶人实难担任一城总兵,如今各方虎视眈眈,断不能容这些人毁了我朝,既然众臣一致认为这些人不能胜任总兵一职,那便罚了他们去。”   说罢,他瞥了身边的连安明一眼,连安明连忙从伸手捧起案上的一封玄黄诏书,朗声念道:“查凤府城总兵葛川、宴城总兵蓝正等一行二十余人,渎职怠工,未能严从圣命,私收贿赂、污浊朝风,念众人为朝效力有功,今且免其死罪,葛川等一行三人重责五十大板,罢职回乡,三代不得入仕,何林安一行七人重责三十大板,罢职回乡,终身不得再入朝为官,其与众人皆总责三十大板,罢其官职,二十年内不得入仕为官——” 【三百六十四】君心深沉自有意      “你还是低估了他。”   裴裘鲁声音低沉,语气之中有惊讶之后的坦然与冷静。他抬头看了苏夜洵一见,见他几乎面无表情,虽然他努力做到不动声色,然那眼底的隐隐不悦还是被看得清楚。   “不是低估,是根本就不了解。”   说罢,苏夜洵冷声一笑,裴裘鲁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看他的样子不疯不傻,笑得真切,裴裘鲁不由皱起浓眉。   “为师不了解,可是你……”   “我也不了解,即便是亲兄弟,依旧不了解。”说话间他拳头骤然收紧,冷峻眉峰紧蹙一起,抬首向四下里望去。   周围枝叶新绿,抽出新芽,一派万物复苏之相,三月天,迎春百花已开,入眼皆是姹紫嫣红。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缓缓伸出,接住一片正随风飘落的嫩黄花瓣,蓦地一握紧,笑容清肃道:“若是我对他的了解够准确,今天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会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他。”   裴裘鲁不言,苏夜洵话中之意他已经听得明白。   只怕不仅仅是他一人,朝中上下“看错”的还大有人在。   “他倒是沉得住气,只字不言,却逼得我不得不自己将毓家的人推出去做替死鬼,做出头鸟。”   裴裘鲁不由“哈哈”笑开,摇摇头道:“方才在殿上,所有人都跪在下面,他却偏偏不说话,可是正因他一声不吭,才更加会把他们的胆儿给吓破了。他们都听说了当今嘉煜帝手段如何,心思难测,与其这般吊着心生惶恐,倒不如痛痛快快给个结果。”   苏夜洵神色了然,点点头,“没错,他明知若是他开口问罪,就会有缓和、甚至求情之机,所以他不出声,而是逼着我自己将他们的罪行道出,如此一来,我便不好再替他们说话,而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一次将他们的罪责列出、上告皇上之人是本王与十三弟几人,换言之,他这是在假他人之手剔除异己。”   顿了顿,他突然又轻声笑了笑,“这样也好,虽说赔上了几个毓家的人,但是至少他们心中都有数,未曾乱说什么。再者,不在朝中为官并不代表就不能做事,本王自有能用得上他们的时候。”   不远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快步走来,见之,苏夜洵眸色倏忽一凛,嘴角挑出一抹笑意,踱步迎上前去。   “四哥。”走在前面的锦袍男子露出笑脸朗声喊道,跟在他身后的小人快步跟紧,惶恐地看着苏夜洵道:“回王爷,泽王殿下说是有事要与王爷商量,等不及小的前来通传……”   “哈哈……”苏夜洵不由得挥挥手,笑道:“罢了罢了,泽王是自家兄弟,不必计较此多,你先下去吧。”   “是……”   裴裘鲁脸上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被苏夜洵以沉敛眸色拦住,继而又淡淡笑开。苏夜泽却未觉其他,想着裴裘鲁欠身行礼道:“不知裴老在此,本王要打扰了。”   “泽王殿下言重了。今日早朝皇上让老臣与洵王一道推举五个可用之人,分至各地任总兵之职,老臣今日过来就是与洵王商量一下此事,泽王殿下来了,也正好可以给些建议。”   “唉,裴老别提此事了,七哥也给本王分配了名额,本王这正愁着呢,你想这些年来本王平日玩心太重,只知胡闹,这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就一个人都交不出来了,到时候只能跟七哥耍赖皮,让他帮忙找人顶上了。”   “哈哈……”闻言,裴裘鲁与苏夜洵一起忍不住朗声笑开。裴裘鲁道:“二位王爷既是有事,老臣就不打扰,改日在讨论举官之事。”   苏夜泽也跟着笑,点头以应,向四周看了几眼,感慨道:“许久不来四哥府上,这里是越来越漂亮,有了四嫂这个女主人,洵王府可真是有福。”   苏夜洵无奈摇头笑道:“翩儿虽然平日里闹腾了些,可是成婚之后倒也还算把泽王妃做得有模有样,你又羡慕我这洵王府?”   虽然吕婕之事过后,众人皆已知晓段芊翩的真实身份,然这两年多相处下来,他们对段芊翩也了解透彻,她虽为一族公主,可背后策划拿主意的人都是吕婕,段芊翩参与其中的不过是少数。她生性单纯,秉性善良,倒也没有人把她当做外人看待。   提及段芊翩,苏夜洵神色不由得沉了沉,且看那脸色,显然不是冲着段芊翩,而是另有其人。   “不瞒四哥,我今天来确有事要与四哥商量,四哥可还记得贺琏?”   苏夜洵沉声道:“自然是记得,他与吕婕一起害我亲人无数,为兄怎能不记得?”   苏夜泽不由点头,继续道:“今日我来就是为了此事。七哥已经命北疆的夏长空四处打探了贺琏的下落,结果查得此人果真在北疆出现了,四哥也知道,当初在北疆七哥被困黑云阵,那黑云阵便是贺琏所设,如果有此人在的话,大宣一战只怕胜负难料。”   “贺琏去了北疆?”苏夜洵微惊,这一惊倒是真真切切。   “没错,而且就出现在大宣附近。”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屋内,苏夜泽随苏夜洵一道在桌旁坐下,举杯慢慢品茶,俊眉蹙起,神色凝重。   “衣凰告知我此事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那贺琏本是羯族之人,当初北疆一战,他的黑云阵被衣凰破了之后他便肚子逃离,琅峫曾经派人四下里打听追查他的下落,大有要将他抓住、碎尸万段之意,而今却这么大胆现身大宣,大宣距突厥如此之近,他竟没有丝毫惧意,如此想来不觉奇怪么?”   “哼……”苏夜洵沉吟片刻,不由冷笑出声,“惧意?何需惧意?若是他与琅峫再次联手,又何必要畏惧琅峫?”   “再度联手?”苏夜泽吃惊,“这怎么可能?以琅峫的为人,怎会与曾经出卖背叛过自己的人再度联手?他不是最多疑吗?”   “所以,中间那个将他们串联在一起的人便是至关重要。”   “串联在一起的人?四哥的意思是……”   “那个匿名之人。”苏夜洵语气沉稳,眼中有深深的自信,“依眼下我们所知情况来看,这个人之所以有能力将大宣上下摸得透彻,且不被察觉,那就绝不可能是挥军前来,没有大队人马在背,他却能放出要挥军直入大宣的豪言来,身后就必然有人支撑,而放眼北疆,距离大宣最近、能最快将军队拉到大宣,且又与我天朝不共戴天之人,便只有突厥,琅峫!”   苏夜泽只觉心头似被人狠狠敲上一棍,顿然醒悟,惊愕良久说不出一个字来。苏夜洵的心思深沉与思虑周全绝非他所能及,至少他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这些。   “而贺琏与我们亦是有着不可磨灭的仇恨,所以他势必会带着余下的羯族之人投向琅峫,企图一起对付我朝。”   苏夜洵冷笑道:“没错。”   苏夜泽便不说话来,只顾低头喝茶。   屋内又陷入一片沉寂中,兄弟二人各怀心事。突然只听苏夜泽轻轻“咦”了一声,苏夜洵抬头以目光相询,苏夜泽便指了指一旁满杯的茶盏,似是无意道:“这是裴老的杯子?”   “是的,怎么了?”   苏夜泽撇撇嘴道:“洞庭帝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长。我记得,裴老不是最爱这种微涩清淡的君山银针吗?怎的这一盏茶他点滴未动?莫不是不合口味?”   说罢,他又兀自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茶。   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不察,苏夜洵的脸色瞬息万变,顷刻间便沉冷下去。 【三百六十五】身入险境探其身   空中月半圆,月色清冷凛冽,春寒料峭,虽寒意已退,然到了夜间温度依旧很低,晚风吹到身上一阵刺骨凉意。   夜入子时,在外游玩之人已经早早回家,城里城外寂静一片,尤其是第六围往外,就更是杳无人烟。   大悲寺内随风传出阵阵清淡香气,一阵似有似无的诵念经文之声从禅房内传出,让寺中众人心宁神静,安然入睡。   抬眼望去,只见茫茫浩瀚苍穹,银河无边。   佛曰: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透过半掩的纱窗望去,只见玄清大师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互交二足,结跏安坐。他面色安详沉静,不见丝毫波动,双眼微阖,似梦似醒。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动窗子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玄清大师却丝毫不为所动,安坐如山。   “喝!”突然窗外传来一道男子的轻喝声,“大师真是好定力,如此深夜,本是入睡的最好时刻,大师却还不忘参禅。”   “呵呵……”玄清大师淡淡一笑,双目未曾睁开,“佛祖有云,禅者心也,心中有禅,坐亦禅,立亦禅,行亦禅、睡亦禅,时时处处莫非禅也。”   说话间,那名男子已经缓缓推门而入,他一身异族装扮,说话口音也颇有些怪异,虽然极力学着中原强调,但终究有些不同。   只是他的整张脸都掩在黑色面具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眸色犀利如峰,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听得玄清大师此言,他不由冷冷一笑,伸手指了指玄清大师的双足,冷声道:“右足在下为降魔坐,不知大师今晚所要降服的是何人?”   直到这时,玄清大师的眉角方才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甫一见到面前之人,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只是很快便又冷静下来。   “呵呵……阁下竟然懂得双跏趺坐的玄机与奥秘,莫不是同为我佛众人?”   那人断然摇摇头,“在下可没大师的那份心思,在下留恋红尘,有爱慕的女子,如今妻儿在侧,怎会想到要遁入空门?只不过内子信佛,略懂佛学,在下便跟着不知不觉了解了些许。”   “好,好……妻儿成双。”玄清大师连连轻叹,满脸淡然,不见丝毫异样。他嗓音平淡静敛,似乎带着一丝慨然,道:“阁下对佛门无愿,老衲亦是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今夜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哼……你当真不知?”那人只是冷笑,最后一句的异域呛味儿特别浓,“去斤水……”   “倏忽——”玄清大师眼底有震惊一闪而过,来不及隐藏与伪装,被对面之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他一直保持的双跏趺坐也微微有些倾斜。   见状,对面之人眼底笑意渐浓,继续道:“您离开族里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不曾回族一次,全组的人都很担心您,清穆图大人,大汗很想见一见您——”   玄清大师稳坐不动,一向随和清淡的眼中却陡然射出凌厉锐光,紧盯着面前的男子,似要将他看穿。“阁下在说什么,老衲听不懂。”   “大人何必在这般推脱?当年您离开族里的时候大汗还是个孩子,而今已经长大成人,十分挂念您这位长者。族里长者一个个老去,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得知您还健在,所有人都欣慰不已。”   “阁下不必再说,老衲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阁下尊老衲为长者,便自行离去,否则,老衲自当愿意送阁下一程。”他缓缓道来,宽大手掌不过稍稍一扬,距离他一丈远处的茶案上的茶盏便轻轻飘起,稳稳落入他手中,滴水未漏。   玄清大师曾师从江湖名士以及大悲寺三代高僧,其武功修为究竟有多高无人知晓,只知这一生中与他交手之人从未得胜。不过玄清大师一手慈悲医术只救人不伤人,是以谁也探不出他的功力究竟如何。   便是衣凰也曾说过,对于玄清大师,她此一生怕是只能触其衣袖。   “啪——”一声脆响。   不过是转眼间,杯盏入手,而面前男子遮面的面具也应声裂开一道缝隙,禅房内的烛光透过那条缝隙照进去,即便面具未裂,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然看玄清大师的神色,竟似已经将男子看透一般。   “老衲不管你是何人,是哪一族人,你且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就说你们找错了人,老衲不过是个出家当和尚的糟老头子,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大人。”   玄清大师嗓音淳厚,内力自也是相当深厚,不过几句话,面前男子却连连向后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而后他抬眼万分不解地看着玄清大师,仍旧不死心。   “大人……”他再度上前一步,这一步却是挪得无比艰难,“大人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自从贤妃娘娘去世之后,就一直是大人在暗中帮着小主人,护着小主人,而今小主人已有所成,大人……”   玄清大师手中杯盏已空,他似是没有听到面前的人所说之话,只是微微摇头,放下手中杯盏的同时轻轻挥动宽敞的僧衣袍袖,那男子顿觉一股强劲的真气迎面扑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直直后退。   “痴儿,不必再坚持,去罢——”   男子只觉有一双巨大的手掌将自己拦腰抓住,不轻不重地丢到了门外,虽不伤他分毫,却也容不得他挣扎分毫,那种力道化无形为有形,似真似幻。   男子不由得暗暗惊道:“般若禅掌!”   这本是般若堂专研绝技,却不想身为菩提院长老的玄清大师竟也能习得。如此看来,只怕是这寺中绝学没有他不会的。   “出入云闲满太虚,元来真相一尘无。重重请问西来意,唯指庭前一柏树——”玄清大师笑容依旧清和自在,没有丝毫不妥,挥袖落手的瞬间已将茶壶带至面前,倒了杯茶兀自品着。   “生就一具躯壳,一副皮囊,莫说老衲不是阁下所找之人,即便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阁下也该放手了。”   “好……”男子踉跄着站直身体,眼见玄清大师全然没有认同他所言之意,而且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便点点头,“既然如此,既然大人不愿承认,不愿随在下回去一见可汗,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来日若是有缘,在下定还会再见到大人……”   可是玄清大师端坐如磐,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全然没有听到男子的话。   直到那男子掠身远去,气息完全消失在这后院里,玄清大师的脸色方才陡然沉了下去,双拳握紧,而后又缓缓松开。   “呵呵……皆自在,皆在呵!该来的终究会来……哈哈……”   那男子出了大悲寺便直奔着城中的揽月楼而去,刚刚进了林中的小道,另一道身影便迅速掠出,与他并肩前行。   “你受伤了?”女子的声音,嗓音中带着深浓的担忧。   “无碍,他没有伤我。”男子顿了顿又道:“也许,你我的猜测**不离十。”   “何意?”   “我派人查了这么久,查得的那位大人的名字为清穆图,而方才我刚刚说出清穆图这三个字时,慈悲如他,他的眼中竟然出现了杀意。”   “呼……”两人突然齐齐停下脚步,接着头顶照下来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对面之刃神色皆是万分凝重。   清穆图,那是库莫奚族的贵族子弟,是王室一族,是贤妃娘娘冰儇的叔叔—— 【三百五十六】夜半来探江月人      “他有没有察觉你的身份?”   摘去已经碎裂的面具,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清俊冷冽,略显清瘦,正是苏夜涵,而站在他对面的女子自然是衣凰无疑。   苏夜涵摇摇头,嘴角笑意冷得不着痕迹,“他心思深沉难测,如若他真的就是清穆图,那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只怕不是你我所能看透的。既然如此,亦假亦真方能乱其思绪。我自幼随母妃学了不少库莫溪语,寻常言谈还不成问题。加之我汉语故意说的不好,就算他能猜出我不是真正的库莫溪族人,叶猜不出我的真实身份。”   闻言,衣凰不由得瞪了瞪他,凤眉轻挑,“平日里只见你为人端正耿直,却不知你也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苏夜涵轻笑出声,不曾辩驳,他抬头透过中间的缝隙看了看夜空,沉沉太息,道:“先生那边还在等着我们,我们先去与他会合。”   “好。”说到这里衣凰立刻正了正脸色,点点头,却又略有些犹豫道:“先生似乎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玄凛,若是当真是与师父和洛王有关,能会怎么处理?”   苏夜涵微微凝眉,略一沉吟,而后清冷笑答:“秉公处理。”   “秉谁的公?”   “天朝,一朝天子、一朝百姓的公。”   衣凰不由挑眉点点头,笑道:“倒是有几分一朝天子的威严。”   苏夜涵不言,伸手将她揽在身侧,挑起眉角淡淡一笑,便向前掠去。   夜风划过身体,从耳边呼呼而过,衣凰不再多言,只偶尔侧身看着身边这个神色俊冷的男子,顿觉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这个世间多么纷乱复杂,都不过说过眼之难,他的一个凝眉一个微笑,才是左右她生活的重点。   若是可以,她更宁愿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妻子。这些年,她亲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亲眼看着他一次次受伤悲痛,然后不得不在悲痛中再站起,站得比以前更高、更远、也更累,她心疼他的隐忍,无奈他的倔强,而同时也忍不住追求他所想要的东西——   帝位?权势?坐拥天下?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去努力抓住。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   衣凰永远记得苏夜涣被害时,他是怎样的反应。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站在风雨中,却丝毫遮掩不住他满身寒冽的戾气与杀意。他与苏夜泽、苏潆汐一道站在城门口,高子明那般傲气之人,依旧被他的气势震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城门守将意图阻拦苏夜涵的去路时,他方才慌张制止。   涵王的那一句“上车,我们送九弟回家”,震慑住的不仅仅是高子明,还有衣凰。   她知道,那个时候他怒了,愤怒不已。因为有人碰触到了他最珍视的人,他要保护的人……   等她突然感觉腰上一松,回过神时,人已经落在江月船坊的外的岸边上。彼时夜深人静,四下里没有一丝响动,只有那艘最大的船舱里还隐隐亮着灯光。   衣凰与苏夜涵相视一笑,尽管他们隐在暗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却能感觉到彼此都在笑。   刚刚抬脚准备上前,蓦地苏夜涵一把抓住衣凰手腕,同时衣凰也顿然收住脚步,侧身贴墙而立,循着方才的那一丝声响望去——   一行约莫二十来人,个个黑衣蒙面,伸手轻灵矫捷,都有一身上好的轻功,足点小舟,不过几个纵身,便悄然落在那艘大船上,且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多余声音,是以守卫并未发现。   未待衣凰发出一声警示,便只听闷哼几声,借着月光隐约可见有几道身影悄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   “遭了,是冲着先生来的!”语气之中尽带担忧,衣凰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苏夜涵沉吟片刻,眼见那些人进了船舱,突然只听得苏夜涵沉喝一声:“走!”   二人如青虹掠影,飞身上前,落地无声,刚刚到了船舱上方就听到里面一阵说话的声音。   轻轻打开一个小缺口,透过缺口望进去,只见船舱内站满了黑衣人,陌缙痕的守卫早已全都被制住,便是他身边的小童此时也被人已长剑架在颈间,动弹不得。五名黑衣人手中长剑齐齐指向陌缙痕,将他团团围住,领头那人正与他正面相对。   “阁下是聪明人,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还望阁下老实道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突然出现在京中有何目的?”   陌缙痕乃何许人也?方才听得舱外有动静,他早于抬手间将台案上的面具戴好,再回身看向黑衣人时,他们只看到他的面具,以及那双如峰锐利、寒光闪闪的冰眸。“不知诸位突然驾临所为何事?我这船坊可是有做了什么违背律法之事?”   “船坊无碍,只是阁下不觉得终日遮面避人有些说不通吗?”领头之人语气咄咄逼人,颇有些凌厉。   乍一听这声音,衣凰凤眸蓦地一沉,隽眉不由自主皱起,目光从陌缙痕身上渐渐转移。   陌缙痕只是冷笑,道:“我这张脸幼时在火灾中被烧毁,若是以真面目示人,只怕会吓着诸位。”   “哼!这一点阁下不必担忧,我等神鬼不吝,阁下倒不如现面一见。”   衣凰与苏夜涵看不到陌缙痕的表情,却在听完这句话时,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凛寒气势,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可是衣凰最明白,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来人是何人,有没有察觉他的身份,但是只要他这一动手,身份就必定会暴露无遗,就算所有人都认准了澄太子已死这个事实,可这批人既然能找到江月船坊来,就必然不是偶然,他们定是注意到了什么。   容不得她想太多,眼下这情形多耽搁一刻钟,陌缙痕便多一分危险。   “阁下若是觉得不忍,在下可以代劳,为阁下取下这面具。”   眼看着那些人一步步上前,陌缙痕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突然只听“咚”的一声响,船舱顶上传来一阵敲碎木片的声音,继而两道黑影竟是如同一人,齐齐跃下,落在黑衣人与陌缙痕中间。 【三百六十七】菩提心法再现世   “古人云,虎落平川被犬欺。今日见着先生这番境遇,在下越发觉得此言有理。”衣凰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声音与寻常大不相同,即便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但对方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   见得二人这般悄无声息地从上方破顶而入,且之前他们没有察觉丝毫,对面的男子顿然就提起十二分警惕,向着其余众人递了个眼色,冷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何故偷听我们谈话?”   “偷听?”闻言,衣凰忍不住朗朗一笑,笑声中带着明显的嘲讽与不屑,“这事儿说来可真是奇了,是你们杀人护卫,潜入别人船舱,将人挟持,我是这位先生的朋友,我的出现倒是成了偷听?瞧你也是有些学识有些眼见之人,怎会说出这般贻笑大方的话来?”   “你……”被衣凰的话堵得无话可说,黑衣遮面男子不由目露凶光,然他心里又明白得很,眼前这个女子武功不弱,至少不在他之下,便不敢贸然动手。   见他语塞,衣凰又道:“再说,先生本是因伤遮面,可你们却是为了隐藏身份,藏头露尾,既是要光明正大地对面相谈,是不是也该请诸位全都把面具摘下,以示公平?”   “哼!”男子冷笑一声,“阁下也是个聪明人,我们大人已经盯上这个人很久了,否则断也不会半夜前来打搅,既是如此,阁下又何必要趟这趟洪水?”   说话间,原本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手中刀剑一晃,衣凰只觉眼前一道刺眼亮光闪过,她与苏夜涵、陌缙痕已经全都被团团围住。   那人又道:“阁下是高人,不会不知道这其中厉害。今日,我等定要弄清这个人的身份,在他说出自己是谁之前,每一刻钟我会杀一个人,直到把这个船上所有人都杀光。”   “呵呵……”闻言,衣凰不怒,反倒轻声笑开,笑声泠泠,如霜如冰。她稍稍回身看了苏夜涵一眼,果见他眼底凛凛杀意丝毫未曾退却,而在听到那男子说要把所有人都杀光之后,那种想要抬手灭了他们所有人的冲动就更加显然。   她捏了捏苏夜涵的衣袖,冲他摇摇头,小声道:“这个人不能杀。”   声音虽小,男子却听得清楚,一时间不由觉得备受侮辱,狠狠握拳,回身看着小童,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从这一个开始……动手!”   话音刚停,手起刀落。   小童一脸愤然,眉头却没有皱一下。陌缙痕眼底有担忧一闪而过,只是很快便又被冷静所取代,他的目光悄然落在衣凰和苏夜涵身上——   “啪——”   一声脆响,宽刀在距离小童三寸远处突然停住,而后应声落地。   众人回神,向衣凰望去,却见衣凰未动丝毫,倒是苏夜涵一直垂着的右手已然抬起,而他身边台案上盛着茶水的杯盏里有细微的波纹。   再看他指尖微湿,男子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顿然惊愕,下一刻,他腰间长剑出鞘,片刻不犹豫,回身刺去,目标依旧直指小童。他的速度比方才那个黑衣人快很多,招数气势也强盛很多,眨眼间便已经到了小童身旁。   眼看着剑尖依旧抵在小童身上,蓦地,男子全身一僵,只觉自己手脚皆已动弹不得,全身像是被人束缚住了一般,挪动不了丝毫。   他已经被一股强劲的气势围住,自己被压在里面难以呼吸,似乎只要那人握拳捏紧,他也会跟着被捏碎一般。   以前他没有遇到过,然眼下却越发觉得自己此时的境遇像极了他曾经在一本书里所看到过的解说,这是一种至上心法,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这种心法乃是出自佛门……   身后,衣凰手掌如蒲,缓缓收回,合拢,再用力一拉,男子便随之跌倒在地,然而此时他却顾不得自己摔得是否狼狈。他原以为这二人即便武功造诣再高,最多就是双手能敌四拳,可眼下看来,若是他在这么坚持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方才这二人,一指一掌皆是世间少见的至高武学,他是猜不透了,只怕还得回去禀告了他的主人。   看出他的退意,衣凰也不欲挽留,眼下让他们尽快离开、以免暴露了陌缙痕的身份才是要事。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间船坊做的是正经买卖,没有再查的必要,此间主人之所以遮面示人实是不想自己的伤吓着别人,耽搁了船坊的生意。若是这位大人还有什么疑惑,大可以亲自前来查个究竟。”   男子点点头,道:“在下技不如人,今日输在二位手下也算心服口服,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先行告辞了,我们后会无期。”说罢,领着一众人闪身离开。   小童气愤不已,欲要追去,却只听得陌缙痕一声“回来”,他便又乖乖退了回来。   衣凰仍旧有些担忧地看了摘去面具的陌缙痕一眼,却见他神色镇定得出奇,似乎方才那个被人指剑相向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又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先生……”她轻轻喊了一声,陌缙痕侧身看了她一眼,如峰犀利的眸底沉静寂冷,让衣凰略有不安的心骤然就冷静下来。   原来,他是有分寸的,即使他再怒再恨,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远远胜于眼下的泄恨。   为楼陌均报仇。   再回身去看苏夜涵,见他神色中有凛然剔骨寒意,亦有对面前兄长的关切,她瞬间心酸得想要落泪。也许,这才是为人君者所该有的,果决有之,悲悯有之。   “你是不是已经看穿了那些黑衣人的身份?”陌缙痕嗓音清冷,俊眸如水,紧盯着衣凰。   衣凰沉吟不语,良久,她方才轻轻点头——   那群黑衣人离开江月船坊之后,便一路直奔着八卦城第一围而去,最终在一座高大府宅后面的树林里渐渐停下脚步。   那里早有人在等着他们,甫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听他轻轻问道:“查出了什么结果?”   “回禀王爷,属下无能,没能……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闻言,那负手而立的锦袍男子骤然回身,冷眸扫过一众人面上,“再说一遍。”   一众黑衣人齐齐单膝跪地,“王爷恕罪!”   “王爷!”领头那人道:“并非属下无能,最初属下等人已经将他们制住,眼看就要摘下那张面具,仔细看个清楚,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人竟然有两个武艺高强的朋友,而且这两人的武功套路全然不是寻常武学,他们只一人出了一招,属下便能断定,我们所有人皆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锦袍男子冷声低喝:“说。”   “是。那两人的身手,只怕就算是王爷在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男子的眸子不由一沉。   “属下才疏学浅,只勉强根据自己看过的一些书册,初步猜测这两人所用招数乃是佛门武功,男子所用乃是普阿指,而那个女的……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菩提心法……”   “倏忽——”听闻此言,锦袍男子的神色骤然一阵冷冽。   菩提心法,女子所用。   据他所知,如今这世上会使用菩提心法的女子,就只有一个人——玄清大师的亲传弟子,慕衣凰。   如果那个女的是慕衣凰,那与她一起出现、会使得普阿指的也就只可能是一个人,苏夜涵。   他不由再度看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嘴角渐渐浮上一抹浅笑,如果碰上的是他们,那这些人空手而归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他们与那船坊的老板究竟是何关系?堂堂一朝之君与皇后,怎会与一个小小船坊的老板有着如此深的交情?   自从那日在小亭里,他无意中发现那艘船上有人在悄悄监视着他和衣凰的一举一动,他便对江月船坊留了心,随后派人暗中查探,得知那船坊的老板终日遮面示人,神秘万分,后又打听到他曾留住七香楼,却未曾点过任何一位姑娘……   苏夜洵相信,这船坊的主人来头定不简单,然却没想到,他会和衣凰搭上关系…… 【三百六十八】帝意已决断难改      苏夜涵肃目沉眸,神色清冷,定定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衣凰,二人各怀心思,从江月船坊出来以后就一直心事沉沉,聊聊无声。   眼看着已经三更天,两人夜行风中,不免有些披星戴月而归之感。   “衣凰。”终于,苏夜涵轻轻开口,自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衣凰。被他这一喊,衣凰稍稍一愣,回身看他问道:“何事?”   “有心事?”   衣凰顿然沉默,垂首想了片刻,折身走到苏夜涵旁边,主动伸手紧紧抱住他。   “玄凛……”她语气怅然,带着一丝慵懒与疲惫,闻声,苏夜涵伸手抚上她的肩,柔声道:“不要勉强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人心不安,必有祸乱。”   “你说,先生会不会恼我?”   “怎会?”苏夜涵不由失声轻笑,尽管他已经尽力掩藏,可他眼底的深沉衣凰却看得清楚,看得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衣凰便将头枕在他的胸前,不再说话。   沉默许久。   许是感觉到衣凰的心里依旧不安,苏夜涵不由得拍拍她的头,小声道:“别再多想,我能明白,先生便也能命白,他与我是亲手足,他的心思我能猜得到。若是换做是我,怕是也不会告诉先生,今晚那批刺客的真实身份。”   衣凰原本还算淡然,听得此言不禁稍稍一愣,抬起头来呆呆看着苏夜涵片刻,而后无奈笑道:“就知道我瞒不住你。”   苏夜涵俊眸如水,微微眯起,浅笑道:“唐肃死后,曹溪便是四哥身边唯一最得力之人,他既然是派了曹溪亲自带人去,显然是早已看出先生不是一般人,如此,先生只怕会有危险。”   蓦地隽眉一拧,衣凰惊道:“是了,他已经注意到先生的危险。”   苏夜涵点头,“那日他在小亭中,定是发现了先生的存在,事后也必然派人调查过先生的底儿,正因为查无所获,他才会派人夜探。如今刑部与御史台皆在他手,便意味着全京的安全防卫及城里城外的秩序皆由他掌管,莫说他暗中打探,即便他要大张旗鼓地去查先生的江月船坊,旁人也说不得半句闲言——”   “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衣凰随意一笑接过话,她轻轻咬咬嘴唇,沉吟道:“所以我才故意使出那一招,我相信,曹溪一定会回去告诉他,而他也一定能猜出今晚的人是你我。”   “你是想……让他不要再过问先生的事情。”   “有这想法,不过……”她又摇了摇头,“依他那般不依不饶的性格,想要让他就此收手,只怕有些困难。所以现在先生的江月船坊已经不安全,要尽快想办法把先生转移。”   “转移到哪里?”   蓦地,他浓眉一挑,低头斜视着衣凰,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禁皱眉道:“你又在动什么脑经?”   衣凰笑得狡黠,咧嘴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想得到。”   苏夜涵便不再多言,携了衣凰在侧,快步向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靖韪三月二十,北方传来呈函:银甲军在半途中遭到阻截,深陷敌军所设下的迷魂阵,好在自从银甲军归苏夜涵所统之后,军中众人闲暇之时都会学习些许结阵、破阵之法,一个小小的迷魂阵倒是未曾拦住他们行军的脚步,只是也损伤了百十人。   银甲军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将他们折损百人一向十分困难。这军队尚未抵达大宣,便于途中受阻,好在军中将士都未曾受到丝毫影响,否则此次大宣一战,胜负实难料。   按着祈卯与冉嵘各传信函的时间来算,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大宣境内,饶是如此,听闻此事嘉煜帝依旧震怒。   于大宣而言,全国之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五万,十五万天朝银甲军可于抬足间踏平整个大宣王都,然今却在大宣的王都钧遥城外受损,传进大宣,未免让人笑话,失了天朝威严。即便不会影响自己人的心思,然敌军必是心花怒放——   这尚未见着敌人的面儿,就被狠狠摆了一道。   而且,如今看来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了,贺琏人就在大宣,在背后给那个匿名人出谋划策、布阵截击银甲军的人自然也是他。他钻研各种奇异阵法多年,算下来他比夙瑶对于阵法的研究要精通得多。如今银甲军只能在作战经验和自身能力上占上风,其余的,怕是很难。   三月二十二,又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   三月二十三,早朝。   嘉煜帝一言,震惊朝堂。   琅峫所料果然不假,苏夜涵恐冉嵘和祈卯会败在贺琏手中,他果然要亲自前往大宣督战。帝王亲临战场御驾亲征本不足为奇,尤其苏夜涵登位前已然是领将身份,他若亲自前去,银甲军必会士气大增。   然眼下让人不安的是,嘉煜帝本就登基不久,刚刚一年,刚刚稳了朝政,便又要领军远去,且是路途遥远的北疆,别的不说,这一来一回就要将近两个月的路程,换言之,此一去,少则少五月,多则一年,甚至更久。   崇仁二十五年与突厥那一战,便一直拖了将近一年。   “皇上,北方战乱危险,刀剑无眼,皇上万金之躯,亲临沙场实在太过不妥……”   “皇上,您初登大宝一年,朝里朝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解决,您这一走,朝中诸事当如何处理?”   “臣等认为,那北疆有阴险小人,旁人拿不住,只有皇上才能捏住他,若有皇上亲去督战,此战我朝必能凯旋而归!”   “微臣不才,不动那些五行异术,不能替皇上分担忧愁,可是皇上若要亲自前去……这……臣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苏夜涵站在三尺金台上,俯视众臣,目所及处皆是黑压压一片,他的神色顿然就沉冷下来,淡淡一笑,笑意清凉。   百十名文武百官,他只看到寥寥数人还微微抬首看着他:苏夜洵、苏夜泽、绍元杨、慕古吟、岑寂以及裴裘鲁。   淡然、微怔、沉敛、平和、深邃……   神色各异,却无一人是强求他留下或者离京,他们在等,等身为君王的他给出自己的决定。因为他们都很了解他们的嘉煜帝,他若真的决心要做一件事,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许久,久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脖子酸痛,就快断掉突然只听一道冷澈的嗓音在殿内缓缓传开:   “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多言。此次大宣一战乃是朕登位之后的第一场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朕不是不信任冉将军与祈将军,只是他们的敌人是个可怕的人,唯有朕亲往方能与他相对,众卿就不必再劝。”   而后他站起身,一撩衣摆,正色道:“传朕旨意,朕亲征这段时日便由洵王代理朝政,泽王、老国公与二相从旁协助,朕希望,待朕凯旋归来之时能看到朝内清稳、百姓安居、四海升平——”   “臣等遵旨——” 【三百六十九】鸾凤和鸣伴驾行      随着天气回暖,京中往来进出的人渐渐增多,从各地赶来走亲访友、谋求出路的人大把地有。自从嘉煜帝登基之后,除了稳固朝政,京都及附近各城的商业也在努力促进。有华、靳两家商业大贾带动推进天朝商业,这一点倒是用不着嘉煜帝多费多少心思。   最近进出宫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睿晟帝在时便允了华靳两家每年春季可进宫向华太后和靳太妃汇报去年一年的收益,长此以往,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远远地看见那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宫门守卫不识马车上木料、布料的好坏,然那番凌人贵气他们却感受得清楚,稍微有些眼见的小兵已然认出那是哪家的车驾,不等到前来便后退一步,让出道儿来。   两辆马车,前面一辆的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挂牌,上附“华”,后面一辆上附“靳”,字虽小,却鎏金耀眼。那作帘的料子乃是金帛绣的蜀锦,寻常人家用来做衣都尚觉奢侈,更勿论是用来做马车的帘子。   便是那垂在两侧的珠帘亦是由珍选的上品珍珠,颗颗都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甚显纯白富贵。   新来的小兵不知情况,但也算是识相,见来人气势斐然,军中资历较老的几人都已退下,便也跟着退下,直到两辆马车从面前缓缓驶过,方才小声问道:“这两位是何人?”   有人答:“掌管我朝所有商业命脉之人。”   “当真?”   那人便笑了笑,伸手指着他的全身上下,“你每日所饮、所食、所戴、所穿、所配、甚至是所见之物,又有几样不是出自华靳商号?”   闻言,众人皆愕然,一时无声。   三月天,百花盛开,香溢满园。   两名宫人装扮的丫头,一人手中托着盘子,另一人手里提着一大包草药,正急匆匆地往着含象殿赶去,根本顾不得去仔细看身边的过人。   眼看着含象殿已经近在眼前,两人的脚步不由得更快,竟是没有注意身边盛装的几人,突然其中一人一步踉跄,狠狠撞在前面一名女子身上。   只听得“哎哟”一声,被撞的那人身形一晃,差点摔倒。亏得身边的宫人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   随行的姑姑立刻出声喝道:“谁这么不长眼睛,冒冒失失撞了靳夫人?”   “对不对……”一听“靳夫人”三个字,撞人的小宫女顿然吓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地行礼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姑姑不管,继续呵斥道:“谁允许你在宫里跑来跑去的?成何体统?”   另一名宫人跟着求情道:“姑姑息怒,奴婢无心冒犯,只是月妃娘娘病了,奴婢急着给娘娘送药去,这才惊了这位夫人。”她说着又拉了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一把,“还不快求靳夫人饶恕?”   “靳夫人饶命……”   “月妃娘娘?”突然只听另外一名身着轻衫的女子低吟一声,侧过身来看着几人,问道:“是大宣的皓月公主?”   见有人识得自己的主子,小意顿然一喜,忙道:“正是!”她说着微微抬头偷偷瞥了说话之人一眼,只见她的装扮该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偏偏生得皮肤白皙,就像二十多岁。   却正是润泽楼以及华家三大总管之一的华柔。   “月妃娘娘怎么了?”   “许是染了风寒,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咳个不停,浑身发烫……娘娘不想劳烦他人,就让奴婢去取些药来……”   华柔的身份周围众人都心下明了,见她开口,其余人都不再说话,等着她决断。只见华柔沉吟片刻便淡淡一笑,道:“娘娘病了,怎的不请太医看个究竟?光是吃两剂药怎的能行?你——”她说着指了指小意,“你是娘娘的贴身宫女?”   “奴婢是跟着公主一道从大宣来的。”   华柔便点点头道:“娘娘远道而来,尚不熟识宫里的人也是情理之中,弗如你去请皇上过来瞧一瞧,免得耽误了病情。”   小意不由眼睛一亮,喜道:“是啊,奴婢怎的就大意了?奴婢这便去请皇上来,多谢夫人指点!”   “去吧。”华柔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了,身边众人方才不解地叽叽喳喳问华柔,只听靳夫人问道:“柔妹妹方才何故要让她去找皇上?妹妹明明知晓这月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那可是……”   她本欲说“敌手”,然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妥,被华柔以及冷冽眼眸压了回去。   “都别耽搁了,太后在等着我们。”华柔只沉沉一笑,并未解释,带头朝着凤寰宫的方向去了。   从田赋、水产到丝绸绫罗,一一汇报下来倒也需要不短时间。   屏风后,华太后拉了华柔一道话家常,待听得含象殿外一事,她忍不住连连轻笑点头,道:“这事儿你做得很好,这两个小丫头为了自己的主子不惜以身犯险,倒是多亏遇上了你。”   华柔亦轻笑,道:“左右都是要惊动皇上那里,与其让您来发话,倒不如顺势卖她们一个方便。不管怎样,她们这么冒失地闯出来,本就是因为得知今日我与靳家夫人要进宫见您和太妃娘娘,为的不过是让我们把事儿闹到您这里,再转告皇上,总之,让皇上知道她们的月妃生病了就是。”   说到这里,华柔停了停,微微凝眉道:“这大宣公主进宫已经快四个月了,皇上待她……”   华太后顿然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哀家本以为有新人入宫,且这皓月公主知书达理、聪颖异常,皇上至少会在意一些,确实不想,就算他与衣凰吵了架闹得不愉快,也很少踏足含象殿。好在这大宣公主算是识大体,从未有过丝毫抱怨和不满。哀家看着又喜欢又心疼,可是却又不敢劝皇上什么……他与衣凰是历尽怎样的险难方才走到一起的,旁人不知,咱们自个儿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你叫哀家怎的忍心逼他?”   对于苏夜涵和衣凰只见的事情,华柔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听华太后这么一说,不由也觉得颇为为难。一面是皇嗣沿袭,一面是苦命鸳鸯,身为长者又怎会不为难?   也许,真的是他们错投了帝王家,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份,他们会不会能活得更自在潇洒些?   微微摇摇头,见华太后面露倦意,华柔便不再多言,替华太后轻轻捏着手腕,让她安睡一会儿。   含象殿内却是热闹一片。   小意倒也真有几分胆识,竟真的把苏夜涵给请了来,眼下苏夜涵正陪着玄音在院子里的亭下对弈,看着闲逸的两人,却忙坏了含象殿的宫人,忙着跑进跑出,端茶送水送点心。   见之,苏夜涵虽未说什么,眼底却有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微微抬首看了对面之人一眼,见玄音神色淡然清净,全然不似小意几人的欣喜或是急切、小心翼翼。   “听说你病了,既是病了,何不好生休息?”   玄音微微一笑,摇头道:“哪有那丫头说得那么严重?臣妾不过是在屋里待久了,有些闷,出来走走就好了。”   “这么说来……”苏夜涵嘴角陡然一扬,沉声道:“她们在骗我?”   玄音蓦地一愣,似是没料到苏夜涵会这么说,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突然起身行礼道:“皇上莫怪,她们也是为了臣妾……”   苏夜涵一伸手将她手腕拖住,轻轻一笑,笑意看不出深浅,玄音甚至看不出他的喜怒。“你不用惊慌,她们的心思我看得出。你坐下,该你落子了。”   看他笑意泠泠,却不知其意,玄音顿觉自己离这个男人明明是越来越近,可是他们之间那段无形的距离却已经越来越远。   顿有,咫尺天涯之感。   她起身,心有忧虑,慌乱落子,棋局残败一片,惨不忍睹,可是她却无心去关心这些。   苏夜涵不由沉了脸色,神色清肃利然,如炬冷眸中清光乍现。   “心乱了。”他冷声道,听得玄音又是一怔。   “玄音,你的心已经乱了。以前那个淡然自若、冷静如水的玄音,在哪里?”   玄音愕然,呆呆地坐着不知如何答他。   苏夜涵站起身,颀长身形玉立,正好遮住了从头顶照下来的光。玄音抬头仰视眼前这个如神一般的男人,心中有万般滋味儿。   他终究是出手了,出手救她的国家,救她的哥哥她的大宣。然玄音却只觉这一双援手冰冷生硬,没有一丝温度。   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自己变了?   “大宣的事你不必担忧,两天后我会亲自领着五万人马离京赶往大宣,此行无论如何势必要拿下这一战!”嗓音醇厚雄浑,略带一丝王者霸气,他嘴角有残冷笑意,不是因为玄音,而是因为这一战。   闻言,玄音心中担忧不已,她并不想他亲自前去,尽管她知道若是苏夜涵去了,这一战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那皇后娘娘……”   提及衣凰,苏夜涵眼底没由来的轻轻一缓,沉吟片刻,幽幽轻笑,“衣凰,伴驾。” 【三百七十】兰花如玉春正闹      嘉煜帝御驾亲征,皇后娘娘伴驾随行。   消息方一传出,京中就有人开始坐立不安了。   苏夜泽第一个兴冲冲入宫,彼时衣凰不在清宁宫,他便又直接找到了永德宫。刚刚进了永德宫后院,远远地便看到那道身影正伫立白玉兰树下,微微抬头凝望,神色恬静淡然,清丽容颜如花绚丽,静放。   “你果然在这里。”看到衣凰的人,苏夜泽的心没由来的一阵安宁,只是一想到她要前往大宣,便又感觉万分惶然。   衣凰侧身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目光,随意一笑,“怎么?你也要劝我?”   “怎么,还有人比我更早一步?”   “我爹。”   苏夜泽顿然沉默不言,过了许久方才轻声一叹,道:“老国公有你这么个女儿,真不知是好是坏。”   衣凰便白了他一眼,狠狠瞪他,嗓音清朗醇润,“若是来劝我就算了,若是来找我陪你喝酒,我倒是可以考虑,依心情而定。”   闻言,苏夜泽不由直直摇头,颇感无奈,似是苦恼万分,下一刻在衣凰变了脸色之前有迅速转为笑脸,与她一起抬头看了看纯白映绿的白玉兰树。嫩白翠绿一片,含苞待放有之,紧紧相扣有之,花瓣怒放有之,各有风韵。   “你怎会想到我在这里?”衣凰侧身问他。闻言,苏夜泽狡黠一笑,“早就听七哥提起过,你有事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看白玉兰,以前皇祖母健在,你每每来到永德宫都会过来,皇祖母过世后,你来的次数虽然少了,但每个月都会抽空过来看一看。所以,我便猜……”   衣凰轻呵一声,嘴角笑意却清和,“你倒是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愚笨。”   “你……”苏夜泽顿然一瞪眼,衣凰哪顾得上他的表情,接着说道:“此一行不知要何时才能归来?能肯定的是等我回来了,这里的白玉兰必定已经败落,所以,就想趁着尚未离开,过来好好看一看。”   听着她澄静无波的嗓音,苏夜泽略有躁动的心也跟着沉静些许,他点点头,却又不知自己为何点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阻,就已经被她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罢了……”他连连摆了摆手,自知自己多说无益,“既然说了也没用,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就陪我喝酒吧。”   却见衣凰清隽凤眉突然一挑,昂首道:“不了,早说了看心情,现在看来,这心情不宜饮酒。”   “你……”苏夜泽再次语塞,却又无可奈何。定定看着衣凰眼底满是狡黠笑意,他又忍不住跟着笑开,连连摇头。   也许,这未必是一件坏事,有衣凰在,至少能助苏夜涵一臂之力。   两人都不再说话,并肩坐在路旁花园的台沿上,微微抬头看着枝头的白玉兰,沉默久久。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有宫人匆匆走进来报:泽王妃差人来寻泽王殿下,问其晚间是否回府用晚饭。   衣凰揶揄地笑着,斜视着苏夜泽,太息道:“你说,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已经做了孩子的爹爹?”   一句话问得苏夜泽赧然不已,只是想了想,也不由得失声轻笑,道:“此行你若是去了,定然是看不到这个侄儿的出生了。”   衣凰轻叹:“算一算,也该有七个月了吧。”   苏夜泽连连点头,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想起翩儿受伤的那时候……唉!”他沉沉地叹一口气,略有些后怕与心惊,后面的话虽然没说话,衣凰却已明白:他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   “人都已经寻到宫里了,你莫不是还不打算回去?”   “回,自然是要回。”苏夜泽抿嘴得意一笑,又担忧地看了看衣凰,道:“到了那边别逞强,同行那么多男人,没有必要事事都由你出头。”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衣凰有些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苏夜泽没好气地嗤了嗤鼻,道:“回来之后若你少了一根头发,我定要与七哥算账。”言罢,这才不舍地看了衣凰几眼,转身离去。   他一走,整个后院顿然就安静下来,衣凰一个人坐着,有些懒散,哪里也不想去。她靠着那可粗大的树干,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正睡得朦胧之中,突然她感觉肩上一沉,顿然惊醒。   站起身,只觉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侧,遮住了那一丝从西侧照来的霞光,也替她挡住了这傍晚骤来的西风。   苏夜洵神色是同样的担忧,只是担忧之余尚有一丝怜惜、一丝责备。衣凰侧身瞥了一眼,只见他的锦袍正沉沉地披在自己身上。   “怎么睡在这里?晚来风凉,小心冻坏了身体。”   衣凰冲他浅笑,想要伸手解下袍子,却被他一把按住,阻止了。“放心吧,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要劝你的意思。”   “呵!”衣凰忍不住轻笑一声,作罢,站起身来与他并肩缓行,“十三来劝我,你来了却直言不劝,倒是让我糊涂了。”   苏夜洵笑声清淡,神色看似柔和,却又遮掩不住的冷寂,他道:“我若劝你,你会留下吗?”   衣凰直接答道:“不会。”   “那就是了。”比之苏夜泽,苏夜洵坦然许多。“既然明知劝不了,我又为何还要惹你不开心?更何况,皇上已经答应让你去了,还有谁能说一个‘不’字吗?”   衣凰看着他眼底那般了然的神色,心底微微一凛,正是因为了然,所以才会放任。他待衣凰之心,衣凰不是不知,她只是装作不知,当做不知。她把他当成苏夜涵的兄弟,天朝的洵王爷,朝中大臣,这样,她便能客观地对待、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事情。   因为,她是天朝的皇后,是苏夜涵的皇后。   “自然是没人说,身为一朝之后,我有责任和义务尽我所能去保护全国百姓的安危。”   苏夜洵只是轻笑,低头看了看脚下被风吹落的花瓣,他弯下腰捡起几片放在手中仔细看了片刻,突然一甩手将它们全都丢进了路旁的花园里。   “落叶归根,残花湮没。”   醇厚冷冽的嗓音带回衣凰略有游离的思绪,她看了他一眼,微微弯起唇角。   “此次离京,约是要许久,皇上不在之时,朝中诸事便要你多多费心了。”   苏夜洵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沉吟良久,他突然沉沉地、用力地点点头。   “待你与七弟归来之时,我定会还你们应该完整、安稳的朝堂。” 【三百七十一】君子坦荡共饮殇      三月,大军离京。   二王、二相领群臣跪拜相送,气势浩荡斐然。   高高城楼上,玄音目送二人领着五万银甲军缓缓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嘴角终于挑出一抹凄冷笑意,看得身旁的笑意感觉寒冷刺骨。   “公主……皇上明明允了公主前往送行,公主为何要……”   “呵呵……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嘴角笑意渐渐变冷、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她回身,款步朝着城楼下面走去,淡紫色盛装附着在她清瘦的身上,显得她越发地形销骨立。   不去,并非她不想去,并非她不想送他出城,而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看他拥另一个女子在侧,称另一个女子为妻,即便明知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情爱之事本就自私,容不得别人分享。   “公主,我们真的就不要回去了吗?”小意跟在身后小声问道,“我们离开大宣已久,不知大宣现在是何模样?王上有没有割城相让?那匿名神秘人会不会真的挥军入我大宣,杀我大宣百姓……”   玄音蓦地停下脚步,小意一时闪避不及,险些撞在她身上。   “不会,哥哥绝不会割城,他是我大宣的王!”玄音神色陡然一凛,眼神冷冽坚定,小意见了心下一阵阵心慌,只觉今日她的公主异常万分,让她心生惧意。   她后退一步,畏畏缩缩地小声喊道:“公主……”   玄音微微愣了一下,骤然戚戚一笑,摆摆手,叹道:“回吧。”她说着带头向前走去,小意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朝着含象殿的方向去了。   处处纷英处处落,满城花香满城春。润泽一楼临水起,娟秀巍峨不失新。   明月星辰四间雅座素来是润泽楼最上等雅座,平日里苏夜泽与衣凰一道前来,从不进雅座,然今天他方一到这里就直接要华柔,要了月字号房。   环顾四周,一派清雅,略通文学之人一眼便可看出壁上所附字画皆是皆是出自行家之手,甚显飘逸潇洒之气,略带丝毫轻狂不羁。虽然那幅题字与墨画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却是神韵相似,那轻纵收放有度的气势,同样引人神往。   定定地盯着字画看了许久,绍元柏的神色从原来的淡然自若渐渐转为沉敛、静默,他沉默不语,良久方才沉沉一叹,叹息声虽轻,身侧的苏夜泽却听得清清楚楚。   继而便听绍元柏问道:“这副字乃涣王所作,可是?”虽是疑问,然语气早已确定自己所想正确。   “呵……”苏夜泽不由轻笑,笑声微冷,笑容中带着沉重的悲意,“难得,这么久了,你竟还识得九哥的字。”话中之意已然默认。   绍元柏便垂首,似是沉思回忆,“怎会忘记?淽儿常道,几位兄长字画风格各不相同,亦各有所长,然她最喜欢的却是涣王的字,与他的性格为人一样,潇洒豪放,重情重义。”   苏夜泽虽不言,然听他这么一说,心底顿然涌起一阵酸涩,他转过身去走到窗前,凭窗远眺,努力摆脱这种情绪。   “却是不知,这幅画是何人所作。”绍元柏疑惑地盯着那幅画看了片刻,蹙起眉峰,看着苏夜泽。闻言,苏夜泽又不禁低头一笑,道:“就知你会猜不出,也难怪,这世间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像她一样这般放浪形骸,不顾世俗,目空一切?”   绍元柏略一沉思,似是猜到了苏夜泽所言是何人,不由惊讶地瞪了瞪眼,而后又朗声“哈哈”笑开,“难怪,真是难怪……我方才还在想是她,只是我很少亲眼得见她的墨宝,一时倒也不敢确定。”   顿了顿,他又道:“说来也不怪,皇后娘娘,她本就是我天朝的一块至宝,一颗异星,一朵奇花。”   苏夜泽连连点头,表示万分赞同,他拉着绍元柏一道在桌旁坐下,亲自斟满两杯酒,若有所思道:“而今有她在七哥身边,我倒是放心了些,我敢笃定,有她在,七哥必会安全。”   绍元柏点头同意,苏夜泽瞬间又沉了沉脸色,继续道:“今日我找绍驸马实是有事相商。”   “王爷有事尽管吩咐。”   苏夜泽笑着摆摆手,“不要叫我王爷,你我便如同兄弟,即便如今十姐已经不在,可你依旧是我苏夜泽的兄弟。想来我本兄弟姐妹众多,然今……大哥、二哥、六姐、九哥、十姐……一个个离我而去,十四弟也已遁入佛门,一心修佛……”   他沉沉叹息,语气中有不可消除的无奈,绍元柏明白他的心情,只是依旧忍不住轻轻皱眉,小声念道:“大殿下……”   苏夜泽一怔,眸色骤沉,断然道:“大哥已死。”   绍元柏不解,依苏夜涵与衣凰所言,苏夜泽明明就知道陌缙痕的存在,却为何……   见绍元柏有疑惑,苏夜泽又重复一声,斩钉截铁:“大哥已死。只有死了,才能还他清静。”   绍元柏豁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收起不解神色,正色应道:“是的,大殿下已死,死在当年那场大火中,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   苏夜泽这才微微一笑,继续道:“而今朝中便只剩下四哥、七哥还有我,曾经是兄妹成片,而今却寂寥三人,说来也实在是嘲讽,可是又能怎样?帝王之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现下七哥与衣凰去了大宣,便是帝后双双离京,留四哥代理朝政,我知你因为十妹和七哥的事情对毓后与四哥心存芥蒂,可是现在,你我必须要兄弟齐心,助四哥打理好朝政,这是我们唯一能为自的兄弟、为衣凰、为天朝百姓所做的事情。你虽为左相,以岑相为尊,可是我们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与七哥接触最多,七哥与你商议事情也是最多,自然最懂七哥心思之人也是你,我想七哥离京之情定有事请交待与你,我无心过问,只想你能答应我,在七哥回京之前,与四哥安稳共处。”   静静地听完他这一番话,绍元柏面上虽未动,心底却已经有些潮动澎湃。仔仔细细将眼前之人打量清楚,没错,这是苏夜泽,是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十三王爷,然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已然蜕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苏夜涣的死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只亲手足,更是一片遮风避雨的庇护,是一片晴空万里的天,是一个稳固坚韧的倚靠。   失去了这些,他就必须要学着自己去保护自己,自己为自己挡去一切祸难,甚至,成为别人的天,别人的倚靠。   而现在,他做到了。   久久,绍元柏不言,嘴角却渐渐浮上一抹笑意,清和淡然,却又欣喜慰然。他伸手接过苏夜泽递来的杯盏,沉敛一笑,道:“皇上临行前确有交待,他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协助洵王处理好朝中事务,京中留有冷驸马,防御警卫之事便不需担忧。洵王主刑事,我主文案,只要相辅相成配合得好,京中交在我们手中,他放心。”   苏夜泽稍稍吃了一惊,没料到他会把苏夜涵的临行交待说出来,短暂的怔愕之后他迅速恢复了笑意,朗声笑道:“好,我相信,我们定不会让七哥失望。”   “啪——”轻轻的碰杯声清脆果断,两人杯盏刚刚送到嘴边,突然只听得门外有一道醇厚绵沉的男子声道:“说好了是邀请我和绍驸马两人,三人共饮,怎的不等我,你们便先开始了?”   两人齐齐一愣站起身来,见苏夜洵一身淡蓝锦袍,推门而入。   “刚到这里就听到十三弟那一番慷慨之言,听得我这心里也激动起来,皇上不在,朝中诸事便要你我三人打理,你们可愿协助我?”   苏夜泽连忙上前一把拉过苏夜洵,同时绍元柏已经再斟满一杯酒,三人举杯,清笑,明朗坦然。   这是三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也是三个各有心思、各有城府、各有才能的男人,这一次共饮、这一次联手,许是倾其一生,也难寻第二回。 【三百七十二】真情假意难分清      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三人方才离开润泽楼。   彼时酒酣微醺,倒也都还算清醒,三人中就属苏夜泽醉意最浓,可他却执意不愿让人来接,绍元柏与苏夜洵也是无奈,所幸绍元柏亲自将其送回泽王府,苏夜洵则没有回洵王府,直奔着皇宫而去。   方才酒过三巡,言及逸轩,众人纷纷沉默。对于逸轩,他的懂事与成熟让所有长辈都为之欣慰,同时又心疼不已。这段时日一直忙着各种事宜,如今南北之事皆已有人打理,苏夜洵正好闲来无事,两壶酒下肚,相见逸轩的情绪便越发浓重,竟是没能控制得住,趁着暮色便直接去了。   没有了苏夜涵和衣凰的皇宫显得越发得冷清寂冷,到了傍晚尤甚。   遣退随从,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崇文殿的路上,苏夜洵心中一直翻腾不已,今日一早的事情一直在眼前不停回放,连安明的声音就像一道魔蛊,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钻进他的脑子里,在耳边回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洛王之子,惊才风逸,颖慧绝伦,能识大体,能担大任,朕心甚喜,尤爱有加,今特封为建平王,位同同辈亲王,望其能谨言慎行,多学多识,成为我朝栋梁之才。钦此——”   诏书一下,朝野内外皆惊。   建平王,王位与同辈亲王相同,这其中意味几何,苏夜洵等人再明白不过。自古以来王子之子最多不过君王世子,而今,逸轩却以世子之身直接晋升为建平王,换言之,今后他的地位便与苏夜涵的孩子相同,甚至,与苏夜洵之间的差距也仅仅在于辈分。   依连安明所言这份诏书是在苏夜涵离京前所留,特意交代连安明,要在他离京三天之后再行公布,诏书乃是苏夜涵亲笔所写,印有国玺,自然是假不了,眼下众人不明白的是苏夜涵的用意。   古往今来,又何曾有过帝王尚未延有子嗣,便封王爷之子为亲王的?   脚步一步比一步沉,苏夜洵眸色沉冷,心中似有所思。   “四叔?”   童稚之声从前方传来,苏夜洵顿然脚步一顿,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崇文殿已经近在眼前。   蓦地,苏夜洵心下一动,锁眉紧盯“崇文殿”三字仔细看了片刻,眼底浓雾不由得更深一层。   先是将逸轩安置崇文殿,后又在自己离京亲往疆场之时封逸轩为建平王……细细想来,这些年不管他们兄弟之间有何间隙隔阂,苏夜涵与衣凰待逸轩却是实实在在从来没有半点不好,这两年更是越发明显,给他最好的照顾,安排最好的教书老师与习武师傅,知逸轩喜欢医术,更是安排杜远亲自教授他医学知识……   这一点一滴看似平淡无奇,然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深意——   “四叔怎的站在这里发呆?”   逸轩着了一身锦墨色袍子,暮色昏暗,苏夜洵一眼望去,暗暗吃了一惊,他似乎见到了幼时的苏夜涵,那时,他也是这般清和淡然,沉默少言,衣着素来是兄弟几人中最素的,除了常见的月白与梅白,便是这暗色的锦墨色。   只是,很快的,苏夜洵便又收整了情绪,淡淡一笑,走上前道:“今日与你十三叔畅饮得欢,便又想起你来,想起多时不曾来看你,所以今日特地过来看看你最近过得可好。”   闻言,逸轩不由弯起嘴角笑开,连连点头道:“轩儿甚好。”   他玉带束发,锦袍收腰,左手握有一柄长剑,一眼看去甚是神清气爽,干脆利落。苏夜洵放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苏夜洛的影子,不由悄悄收紧拳头。   “这么晚才回,是去了校场?”   “嗯。”只听逸轩继续道:“今日天气不错,姑父说是个习武的好天,这练着练着就不禁忘了时辰。”   他口中的“姑父”自然是冷驸马冷天月无疑,此次苏夜涵离京,京中防卫一事便全权交予他手,是以他并未随军离开。这几日估计也是闲来无事,时时进宫教逸轩习武,有时候苏潆汐来了兴致,也会跟着一道前来,她虽已嫁为人妇,然她咋呼爱闹的脾气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见此,苏夜洵放心地点点头,与他一道朝着殿内走去。   “见你生活无忧,四叔便放心了。要记住,你现在的建平王,比之以往的世子身份大有不同,切不可再依着自己的孩子心性做事、胡闹,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识得大体。”   逸轩点点头,一脸正色答道:“四叔放心,轩儿定会谨记在心。婶婶来看轩儿的时候,也常这般教导轩儿,轩儿定不会教四叔、七叔还有婶婶失望的。”   苏夜洵听了他的话,眼底有些许异样闪过,面色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淡笑,“那就好,你要记住,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不听,但惟独皇后婶婶的话不可以不听。”   逸轩不由疑惑,不解地瞥了苏夜洵一眼,“为何?”   “因为……”苏夜洵不由停下脚步,站在殿上回身望去,不过转身之间,四下里的宫灯已经掌起,星星点点,勾勒着皇宫的轮廓。他嘴角掠过一丝沉冷笑意,带着些许冷清,“因为她是你黄爷爷亲口夸赞的奇女子,是我天朝五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也是爹爹和四叔倾慕的奇女子,是吗?”逸轩突然接过话。   闻之,苏夜洵骤然一愣,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逸轩,却见他神色坦然镇定,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因为倾慕,所以爹爹才画了那么多婶婶的画像,因为倾慕,所以四叔才会取走爹爹的作画。”他说着又突然一笑,带着俏皮之意,“这世上倾慕婶婶的人实在是多,轩儿听闻那突厥的琅峫王人称铁面将军,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却独独对婶婶屡屡心软,这世间能清奇如皇后婶婶之人实在不多。”   苏夜洵沉吟片刻,而后随之笑开。   “是啊,她确实……与寻常人大有不同。”   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也一直认同,然却是没想到,年纪小小的逸轩竟也将这些看在眼里,看得透彻,却只字不言。   若非今日前来,他怕是尚且不知,那个爱哭闹耍赖的轩儿早已不见,如今的他已然能算得上是聪明睿智,说话做事拿捏有度。   他突然有些明白苏夜涵的用意何在。   洵王府后院书房,沉寂无声,虫鸣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竟是如此吗?”   听了苏夜洵所言,裴裘鲁不由冷冷笑开,回过身淡淡瞥了苏夜洵一眼,摇头道:“只怕,皇上的用意没那么简单?”   苏夜洵微微蹙起眉峰,问道:“老师此言何意?”   裴裘鲁冷笑道:“你想,他若是真有心培养建平王,为何之前一直没有任何举动,却偏偏在自己离京之后方才封他为建平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其中用意何在?”   苏夜洵不言,只是以目光相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裴裘鲁便道:“为人臣者本不该擅自揣度君心,只是,这件事实在蹊跷。建平王本是皇长孙,是洛王之子,而洛王与您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他帝后双双离京,若是想要保朝中安稳,又要让你心甘情愿为这个朝廷卖命做事,建平王便是最好的幌子。把他推到最前面,那你做任何事情便都要忌惮三分,束手束脚……”   他顿了顿,回过身,看到苏夜洵脸色已然变沉。   “你当真认为,他这只是单纯地为了培养建平王?” 【三百七十三】苏氏之物苏氏掌      朝中上下如今无人不知,有力与嘉煜帝一较高低之人就只有洵王殿下。此次嘉煜帝御驾亲征,远离京都,带走了他最好的帮手皇后娘娘,空留一座皇宫交由洵王代理朝政,若是洵王当真有心,想要李代桃僵,以他之才能,也不无可能。   可现在,嘉煜帝封了逸轩为建平王,无论洵王想要做何事,都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目光凛凛,冷冽如冰,苏夜洵回过身看着裴裘鲁,细细思索他方才所言。言下之意其实再明白不过,可是,显然苏夜洵还在思考另一番意思。   “轩儿是二哥之子,皇上与二哥之间的兄弟感情向来很好,就算他要防着本王、约束本王,以他的为人,也断不会以轩儿为手段。”说罢,他突然轻轻一笑,眸底却有一丝冷意,裴裘鲁见之,忍不住心底一怵。   他皱了皱浓眉,沉声道:“王爷,你现在不得不防,眼下你的处境并不足乐观。京中,左右二相以及十三王爷皆是站在皇上那边,你……”   苏夜洵蓦地眸色一冷,道:“此事与十三弟无关,莫要将他牵扯进来。”   “无关?你心中当真这般认为?那日十三王爷前来,未经通传便进了书房,那个跟随而来的下人……现在在哪?”   苏夜洵道:“你认为,本王将他罚去厨房做些粗活,是在惩罚他,责他那日没有及时通传?”   “不是吗?”   “哈哈……”苏夜洵不由抬头朗声一笑,“老师若是这么想,那就错了。本王罚他,是为了他好,以他这般毛躁的性格,在前院接待府上的贵客,迟早会为自己招揽祸害。再者,若是每次他都这般不识时务,每次十三弟前来都要通传,定会害得我与十三弟之间产生隔阂,本王可不想看到那一天。”   裴裘鲁眉头皱成了坨,然看苏夜洵神色又不似在说谎。   苏氏兄弟共有的特性便是傲气孑然,行事光明磊落,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从不屑这些低劣小手段。可越是如此,裴裘鲁就越看不懂苏夜洵了。   这个人,为何与他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   真的是他不在的这几年时间,苏夜洵变了太多吗?   还是,他当初所了解的那个苏夜洵,根本就不是真的?   “帝后离京,独留大宣皓月公主一人在宫中,老臣这当真是想不通皇上究竟意欲何为。”他虽然微微一笑,然却笑得嘲讽冰冷。   苏夜洵挑眉瞥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老师向来对宫中,尤其是后宫之事无心过问,如今怎会这般关心月妃娘娘的事情?”   “呵!为师只是觉得皇上虽然空有治国之才,然对世俗人情却不甚了解,做事时有欠缺考虑,长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夜洵笑得深沉,“皇上做事心中自有打算和思量,身为臣者只管遵从,尽力办事就好。”   听他都这么说了,裴裘鲁便也不再坚持,随之笑了笑,做到桌旁,随手端起一盏新沏的茶,细细品味。   “唔,久不尝你府中的茶酒,竟是不知你还藏了这么好的东西,这盏茶比之宫里的可是丝毫都不逊色。”   苏夜洵眼底有深邃沉冷一闪而过,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笑道:“这是今春新产的信阳毛尖儿,取信阳车云山天雾塔峰的芽叶,今年一共只进了四盒入宫,皇上垂爱,知本王爱茶,便赐了一盒。”   “原来如此,那便不怪了。这新茶茶香鲜醇,比之陈茶少了写闷旧气味儿,顺进喉里的感觉清新爽逸,果真是上上品。”裴裘鲁说着又了连着品了几口,神色甚为喜欢。   苏夜洵笑道:“这壶茶带回来到现在,只今日既然老师这么喜欢,那本王便忍痛割爱,将这壶茶送给老师得了。”   裴裘鲁不由得哈哈一笑,“那为师岂不是要夺人所爱?”   “学生送与老师,算是孝敬,怎能说是夺人所爱?本王若是想要,等皇上回来了,再去向皇上讨一盒便可。”说话间,苏夜洵已经站起身来,取来那只精致的盒子,好生装好送到裴裘鲁面前,“还望老师不嫌,笑纳。”   裴裘鲁接过盒子,淡淡一笑,叹道:“你的两杯喜酒为师都没能喝上,这倒是喝到了最爱的茶,倒也足了。”   苏夜洵浅笑回应。   待裴裘鲁出了后院书房,身影渐渐消失在后院,苏夜洵的脸色方才瞬间冷冽。他冷笑,笑意沉敛,看不出其中深意,只是隐隐带着一股疑惑与杀意。   “曹溪。”   “王爷。”曹溪应声而入。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上次江月船坊的事情你失手,是因为有高手阻碍,这一次正是你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曹溪单膝跪地,郑重道:“属下定不会再辜负王爷所托,必会查清他的底细,给王爷一个交代。”   苏夜洵摆摆手,淡然道:“去吧。”   听着曹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苏夜洵唇畔笑意清凛,有自信、有霸气、有冷厉,亦有傲然。   不管那是不是他的东西,但是只要是苏氏的东西,他就容不得别人妄动丝毫,更别想打它的主意。他可以夺之弃之毁之让之,却唯独不能容别人染指。   苏氏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只能属于苏氏。   若是有人想要动这些东西,他就不会轻易放过,无论是谁。   “呵呵……”他兀自轻笑,微微摇头,转身走到桌旁坐下,端起方才的杯盏,杯子里的茶水还有一半。   信阳毛尖是好茶,只可惜,不是他所爱。   亦非他的恩师裴裘鲁原本所爱,只是今次,裴裘鲁突然就大赞这毛尖新茶,虽在他预料之中,可是他淡淡心底依旧有些不安。   这壶茶,着实是特意为裴裘鲁准备的。   那日苏夜泽无意中的一言,不禁提醒了他。此次裴裘鲁回京,确有很大变化,且都是在不易察觉的微小细节之中。   这段时日,他四处搜罗各地名茶,甚至不惜暗示苏夜涵,向他讨来这一盒上佳毛尖儿。从君山银针,到黄山毛峰,再到信阳毛尖……现在,总算让他找到了裴裘鲁目前所爱。   他果然……连自己最爱的君山银针都舍了,而就毛尖儿么?这究竟是为何?   呵!七弟啊七弟,为何偏偏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你?如若换成任何人,本王都断不会让他安坐一年之久,可独独是你……   侧身,伸手拉起墙壁上的垂线,纱帐之后的壁画渐渐显露出来,正是衣凰的画像,画像的左下角的印章赫然是:苏夜洛。 【三百七十四】将军不慎反被袭      京都,斗争无声。北方,狼烟四起。   近五月的天,天气已经渐渐炎热,将士们着了厚重的盔甲,个个大汗淋漓,然此时此刻却无一人去在乎、注意这个。   生死关头、交战场上,怎么把眼前敌人打倒、杀死才是他们该想的。   嘶吼声、刀剑声、战马嘶鸣声,以及身后的重重鼓声,不绝于耳,银甲将士奋击而上,然对面一直都是黑压压一片,似乎对面有杀不完的敌人。   祈卯身披战袍,策马在人群中穿梭,手中一柄穿云陌刀可斩可刺,身边一丈以内的敌军只见刀光一闪,顷刻间便人头落地。   “掩护祈将军!”见得祈卯一路上前,随他一道冲进阵中来的几人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听得曾巩的这一声吼,元丑几人迅速并拢,各领三五名得力将士将祈卯三面扶住,一路继续向前而去。   几人配合默契有度,不见丝毫纷乱,后方,手持瞭望筒的冉嵘和言午都为他们捏出一把汗,此时,只见言午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与冉嵘对了一个眼色,一撩暗色披风,对着身旁的一挥手,做两个手势。那人会意离开,很快,鼓声骤变,有方才的连续激昂双击变成单个沉重的敲打,力道很重,鼓声亦很重,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亢。   战场上,元丑与巩申一行人的举动闻鼓而变,方才一直抱团垂首四处躲藏的几人突然直起身来,露出怀里所护之物——   竟是一张大弩。   巩申一个跃身而起,挥刀砍杀了意图围攻上来的众人,借机看了一下对面敌军后方,不由大喜,低喝道:“将军,在射程之内了!”   “好!”祈卯一声轻呵,其余一行人速速将弩抬上、举高。   此时,他们依然站在一块凸起的小坡上,比寻常人高出一截,显得越发显眼,虽看得远,然也无疑会成为被首攻的目标。   “将军——”   祈卯眼底有一丝冷酷笑意一闪而过,手中陌刀随手一扔,便被曾巩接在手中。只见他翻身下马,一把拉住弩箭,右脚向后扎起一个马步,弩箭便跟着被向后拉开一大截。   瞄准,然后果断松手,放箭。   “嗖——”   箭鸣之声在耳,手中弓弩还在不停颤抖,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弩箭急速到了敌军指挥台,近了那个身着元帅服的人身旁……   “怎么会这样?”突然只听曾巩大喝一声,众人齐齐回过来神,忍不住都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仔仔细细看了看,那里哪还有他们方才所看见的敌军元帅?便是连一个鬼影儿都没有。   而祈卯射出的那一箭结结实实地没在一块巨大的石块上,尾上的银色丝带随风轻飘。   “将军,这……”一行人全都傻了眼,目光投向祈卯。   祈卯只稍稍愣神片刻,便厉喝一声:“退下!”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臂,一把拉过几个人就扔下了坡。   顺着风势,他隐隐听到一阵疾鸣之声,凭着多年的沙场经验,他辨出那不是羽箭的声音,可是,究竟是何,他一时倒也想不起……   后方,冉嵘和言午也是吃了一惊,纷纷丢开手中的瞭望筒,看了看祈卯的方向,有看了看他的弩箭所瞄准的方向。   那里方才明明有人!   “遭了,祈将军危险!”突然,言午低喝一声,紧盯着正抬手将其余人从坡上丢下来的祈卯,尚未及他转身,未及言午和冉嵘喊出声,身后之物已近身旁。   “嗤——”   祈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竟是一枚八齿螺旋盘的声音,罗璇入体,却并未立即停止转动,硬生生在他体内搅了半圈,又入内一分方才停止。   “祈将军!”   见状,所有人都惊呼一声,巩申和元丑眼疾手快,越步上前一把接住从坡上倒下的祈卯,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已经黑紫,双唇发乌。   元丑沉声道:“遭了,这东西上有毒!”   他看了看身边之人,又道:“掩护,送将军回营!”   看他人高马大,行动却丝毫不迟缓不犹豫,话音刚落便背起祈卯往着后营奔去,其余人纷纷上前掩护。   后方,冉嵘一把撤了身上的袍子,露出里面的银色铠甲,他脸色沉肃,一把将袍子丢到一旁,冷声道:“言副将,这里便交予你,本将去救回祈将军。”   言午点点头,正色道:“将军放心。”   说话间,冉嵘已经跃下高台,牵起早已在一旁待命的子墨,领一队人马策入疆场。   而就在祈卯受伤倒下的瞬间,敌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鸣笛之声,甚是欢悦,一听便是向场上的将士传递消息来了,继而场中便传来他们高昂的欢呼之声。   闻之,银甲军大怒,下手一次比一次狠烈,然对方却无丝毫惧怕之心,却反倒越战越勇。这是银甲军有史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之一,他们就像是突然从地下面钻出来的地狱死士,疯狂战斗,疯狂杀戮。   在银甲军未到之前,大宣北部已经接连失了三城,冉嵘和祈卯努力夺回了一城,然另一方却又再次失了三城。   算下来,真是得不偿失。   然,可笑的是,直至今日,他们都未能弄明白对方是真实身份。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不是突厥的人,亦不是附近临近任意一国的将士。   天色渐暗,双方已然一连交战近四个时辰未停歇,饶是对方体力再好,有死士之气,却也只是活生生有些有肉的普通人,这一攻城他们已经死伤很多将士,现在天色又越来越暗,对于易守难攻的司府城来说,夜攻并非上策。   再者,久攻不下,却还要这般勉强撑着,对他们的将士来说,也无益处。   酉时七刻,敌军突然,鸣金收兵。   好在冉嵘出现得及时,硬生生从敌军包围中夺回了重伤的祈卯,彼时,祈卯已经昏迷不醒,手指却僵直地指着某个方向。   “将军伤势如何?”眼看着祈卯的脸色越来越暗,不安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冉嵘与言午一行人个个神色沉肃,眸色残冷,似要将重伤祈卯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随行军医不敢有丝毫大意,祈卯的身份如何他心中自有思量,若是自己救不回祈卯,难保这帮莽汉一怒之下会不会让他陪葬。   “回冉将军,祈将军伤口无碍,只是……”   “有话便说来!”   听得冉嵘一声厉喝,军医打了个冷战,忙道:“只是这暗器上涂了剧毒,而且这种毒非我中原所有,属下也只在书籍上看到过记载,却并未轻眼见过,这毒……这毒属下怕是解……解不了啊……”   说罢,他已然吓得跪在地上。   “怎会解不了?”巩申毛躁脾气,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他块头大,力气更大,军医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却又无奈。   “副将有所不知,这毒乃是以外族异物练成,莫说属下解不了,就算解得了,眼下,属下也找不到配药方的药啊……”   其余众人皆是焦急不已,问道:“那……那怎么办?”   “现在……现在怕是只能等皇后娘娘来了……这毒,这毒也许只有她才能解得了……”   “你……”巩申一听,不由更加愤怒,“皇后娘娘?按行程来算,皇上与娘娘至少还得要五天时间才能赶到,你莫不是要我们看着祈将军等死不成?”   “不。”却见冉嵘神色严肃,断然否决了巩申之言。“他们绝对不会要五天时间。”   “为何?”   冉嵘握紧拳头,沉声道:“因为她是清尘郡主,是无所不能的清尘郡主,在她的手下,还未曾有她想夺回却无能无力的人命!”   他说得果断、斩钉截铁,那般自信、肯定、坦然的情绪不由感染一众人。   巩申一伸手将那军医扔了出去,心底却依旧烦躁不已。   找不到解毒的方法、看不到祈卯睁开眼睛,说再多的猜想,也依旧无法放心。   “报——”   帐外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冉嵘一扬手,沉声道:“进来。”   那小兵匆匆入内,面有喜色,道:“报,章州总兵夏将军来见,人已经到三里之外!”   闻之,众人皆面上一喜,没由来的感觉,夏长空的到来,定是有什么好事。 【三百七十五】汝卿之心比天高      天气虽已回暖,然到了晚间,夜风依旧狂呼嘈杂,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已经过了已经过了两更,营帐内,祈卯的脸色总算有了些好转,只是依旧昏迷不醒。这一夜银甲军众人皆无法得以入眠安睡,即便已经在战场上奋战一天,可是只要祈卯不醒,便没有人放心得下。   不远处传来盔甲与刀剑碰撞的声音,众将士循声望去,只见那道银色身影正在两人的陪伴下缓缓朝着各个营帐走来。   “将军!”见到他,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起身,却被冉嵘一抬手制止。   “所有人都安心睡去吧,祈将军已经没有生命威胁,大家可以放心了。”他冷寂的嗓音从众人面上缓缓划过,听得众人都心头一凛。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然从他口中说出来竟不由自主地带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容不得任何人拒绝或是不从。   他们稍微犹豫了一下,“将军……”   冉嵘骤然沉眸看去,冷不防地一记冷眼扫来,众人心下皆惊,纷纷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歇着吧。”   感受到众人的悲愤情绪,冉嵘转过身去,眼底却忍不住闪过一丝与他们相同的愤然。“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眼下谁都不知晓,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一仗我们只能赢,绝不能输。若是输了,莫说皇上,便是涣王殿下在天有灵,断也不会原谅我们。”   嗓音低沉,胸口憋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愤与伤痛,每每想起苏夜涣,他总是比别人多想起一个人,便是他唯一的妹妹、这世间他最疼爱的人,冉云。   自小,他便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容不得别人碰触,容不得她受丝毫伤害,为此,他甚至不让她碰那些刀枪剑滚棍。她还那么小,还未能嫁给她心爱的男子,还未生儿育女……   胸脯剧烈起伏,他的双拳越握越紧,恨不能将贺琏碎尸万段。若非是他与吕婕从中作梗,冉云又怎会为了苏夜涣,自刎于牢中?   “将军……”感觉到冉嵘情绪异样,言午不由轻轻喊了一声,微冷沉稳的声音让冉嵘骤然回神,冷静了片刻,而后侧身看他,淡然一笑,“谢谢。”   言午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末将虽未能亲眼得见涣王英姿,却也经常听到关于他的传闻,涣王殿下英明神武,为人豪气重情,是一名难得的将才,只可惜……”   “涣王为人不羁,不受世俗阻碍,这辈子王爷做过,将军当过,地牢里待过,便是圣旨也违抗过,红颜知己、歃血兄弟皆是忠贞之辈,最终得以与心爱的女子双双离去,此生倒也足矣。”冉嵘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缅怀。“逝者已矣,如今皇上的江山为最重。我天朝既已出兵,那就不管有多困难,这一战我们势必要取胜。”   言午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明白冉嵘话中之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营帐一段距离,一抬头便看到一名男子正独立矮坡上,看向突厥的方向。   “夏将军。”   夏长空回身,见是冉嵘与言午,不由清淡一笑,道:“长空不过一城守兵,将军还是叫我长空吧。”   冉嵘亦笑,摇头道:“你这个守兵与寻常守兵可是大有不同,否则,今夜前来相助之人便不会是你,长空。”   夏长空不由微微一愣,冉嵘继续道:“今晚多亏了你来得及时,否则祈将军他……”   夏长空摇头轻笑,“此事并非末将的功劳,将军要谢便谢皇后娘娘吧。”   冉嵘二人顿然皱眉,疑惑地看着他,夏长空从腰间取出一枚折叠的信笺递给冉嵘,道:“前些时日听闻将军与那匿名之人交上了手,末将心里便开始担忧,毕竟贺琏此人诡计多端,手段阴邪。七天前,末将接到了一封飞鸟传书,信中叮嘱末将带上当年娘娘在章州所特制的解毒丹赶来见将军,以防将军与贺琏交手,着了他的道儿。”   “飞鸟传书?”言午嘀咕了一声,“难道是……”   夏长空了然地点点头,道:“正是皇后娘娘以流星鸟向末将传了消息。所以,这一次救了祈将军的人,实则是皇后娘娘。”   冉嵘面色微沉,若有所思,道:“依照流星鸟的速度,来判断,最多不出三天时间,皇上和皇后娘娘定能到达大宣。”   夏长空长身玉立,放眼四望,良久,他突然垂首轻笑一声,似是明白了什么事情,暗叹道:“原来娘娘派我来,真正的用意在此。”   一旁的冉嵘和言午先是不解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也跟着笑开,言午点头道:“她的心思,似乎永远都会快我们一步。”   冉嵘笑道:“那是因为她看得远,比很多男人看得都要远得多。”   司府城易守难攻,与章州城倒是颇为相似。如今,这司府城已经算是大宣西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这司府城,敌军便可直取大宣王都钧遥城。   素有铁墙之称的章州亦算是天朝北方的一道屏障,夏家三代守卫章州城,早已根据章州的地势摸出一套有效的守城手段。如今司府城有难,衣凰遣夏长空来帮忙守城,可谓事半功倍。   别的不说,至少在衣凰和苏夜涵到达之前,司府城是必然要守住。   “将军……”不远处传来小兵的喊声,三人相视一眼,相回走去。   这大晚上的,喊声这么急切,怕是有事。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小兵身边还跟着两个身着另一种盔甲之人,二人一见到冉嵘就行了礼,其中一人面色焦急道:“王上听闻祈将军身受重伤,担忧不已,只是眼下东西两面的敌军正在大批聚拢,王上不敢大意,不便擅自离开军营,所以特命本将前来探望。”   “莫都将军言重了,军事紧急,身为军人,我等比谁都明白,还望将军帮忙转达王上,祈将军暂时已经脱离危险,眼下没有性命之忧,王上与将军不必担忧。”说话间,冉嵘已经领着莫都到了祈卯的营帐内。   莫都看着祈卯双目紧闭,眼底有隐隐的担忧一闪而过。这个人原本是要为他大宣而战,救他大宣的,而今却也因为大宣,着了敌人的道儿,身中剧毒……   “王上放心不下,命本将带来一味药材,还望将军莫要推辞,定要收下,调养好祈将军的身体,不管怎么说,祈将军也是为我大宣受的伤……”他说着看了身后那人一眼,随从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冉嵘自知此时再作客气颓唐并不合理,便看着言午点点头,“莫都将军莫要将此再放在心上,本将自会医治好祈将军,请王上放心便是。”   “本将一定带到。天色不早了,本将就不再打扰,军中也还有事等着本将回去处理,就此告辞。”   “莫都将军慢走。言午,送将军。”   “是。”   言午微微凝眉,总觉哪里有些不妥,然而一时却又想不起。   “将军,是何物?”   冉嵘看了盒子里的东西一眼,面色略沉,道:“是灵芝。”   两人顿然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宣这般风沙肆虐、气候恶劣的地方,竟是能长出灵芝来。   “这个莫都,有问题,你们要小心。”   清冽微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三人骤然吃了一惊,齐齐回身,正要质问“是谁”,然,当看清对面来人之时,三人顿然收声。 【三百七十六】佳人夜来报急情   定定地看着身后来人,半晌之后,言午和夏长空识趣地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叫了声:“嫂子。”   青冉向他二人点头致意,看着二人悄悄离去的身影,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冉嵘却不由脸色一沉,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说话间,青冉已经来到冉嵘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莫都方才离开的方向。“莫都此人,你要多加小心。”   冉嵘想起她方才那一句话,不由浓眉一拧,疑惑道:“为何?莫都是大宣王最信任、最得力主将,此番为了大宣之战,他全家上下皆已遇难,独留他一人……”   “相信我。”青冉一脸肯定与自信,紧盯着冉嵘,沉声道:“我在城里听闻祈将军受伤,一心担忧你的安危,便急急赶来,结果夜间路黑,路上差点迷了路,却也因此听到了一些为旁人所不知之事。”   “何事?”   “也许,这莫都之前确实是大宣的忠诚猛将,我也绝对相信,否则他也不可能受大宣王如此器重。可是就在刚才的半道上,莫都与一名黑衣人在林中碰面,道是他们已经成功引得祈卯受伤,身中剧毒,这种毒非寻常人所能解,除掉了祈卯,他们下一个目标……”   青冉顿了顿,侧身看向冉嵘,满脸的担忧与不安。她不说,冉嵘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冉嵘。   “放心吧,他们伤不了我。”看出她心里的不安,冉嵘向她安慰一笑,揽着她向自己的营帐走去,“你方才说,你在半道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有没有发现你?”   青冉摇摇头,复又点点头,看得冉嵘连连皱眉,“怎么了?”   青冉叹道:“方才两名青座弟子随我一道前来,我们在偷听的时候被他们察觉,其中一名弟子为了我……”   冉嵘看了看青冉身后,果真只剩下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   “你确定那个人是莫都?”   “绝对错不了,他杀了我青座弟子,我绝不可能忘了他的声音。”青冉说着双拳紧握,眼底闪过一丝憎恨之意。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难过。“祈将军受伤,军中上下便要我一人监察,今晚就不能陪你了,你要听话,乖乖睡一觉,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城,你在这里不安全,我也会分心。”   一抹绯红从青冉颊上飞过,她低下头去,之前的倔强全都一扫而空,乖乖点点头。冉嵘又回身冲那个青衣女子低声道:“照顾好夫人。”   “是。”青衣女子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撩起营帐的门帘,正要入内,却听得身后冉嵘突然喊了声:“等等。”   “将军,何事?”青衣女子回过身,看向他问道。   冉嵘眼底那一闪而过惊讶微光瞬间消失,对着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摇摇头道:“没事,早些歇着。”   说罢,他转过身去,缓缓走过一间间营帐。   目所及处,兵不解刃,将不卸甲。这一仗注定只能赢,没有退路。   而方才那个恍惚间,他差点以为那个青衣女子是衣凰,可是看着那张全然不同的面孔,又不禁觉得好笑。   此时此刻像他一样盼着苏夜涵和衣凰到来之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想得太多,不经意间就认错了人。   然而,在他的内心底,却又不希望衣凰前来,每一次北疆之行,她必定带伤。上一次与突厥交战,她为了救苏夜涵,甘愿中了突厥特有奇毒“忘忧”,虽不致命,却险些抹掉她的全部记忆,将她变成活死之人。   青冉看着他萧瑟却又暗藏杀气的背影,虽然答应了他要安心、要好好休息,可是她的心底却怎么也安稳不下来。等周围的人刚一离开,她便拉着那青衣女子的手走近里屋,在桌边坐下。   “好险,刚刚他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青衣女子轻拍着她的手背,淡然一笑,那张面容平淡无奇,只是那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精光却冷冽泠然,“放心,他认不出我的。越是熟悉的人,他越是认不出。夏长空已经带着解毒丹到了这里,以冉嵘的聪明,必定能根据流星鸟的行程算出我到这里的时间,现在他的脑子里对我应该到达的时间已经有了一个结果,就很难轻易改变。”   “属下不明白……”青冉连连皱眉,疑惑地看着她道:“你们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们你的身份,自从皇上接收银甲军之后,几番整顿下来,银甲军中现在都是自己人,只要你们发话,便是上天入地他们也会尽全力办到,却又为何偏偏要瞒着他们?”   对面的青衣女子又是轻轻一笑,伸手点上自己面部、颈间及后心的几处穴位,只见她的面容随着她手指的游走,渐渐改变,到最后,那张面容竟然是——   衣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现在便告知他们我的身份,那接下来会怎样?就算他们有心想要隐瞒他人,可是习惯成自然,他们隐藏不了,也难以改变,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察觉,如此一来,得不偿失,反倒会让别人抓住弱点。”   她嗓音清冽醇然,听得青冉微怔,半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深深黯淡,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就如同当初你与睦莲公主联手揪出吕婕一般,从一开始,你便瞒了我们所有人,瞒了沛儿,瞒了青芒,瞒了我……就只有你和皇上还有睦莲公主三人知晓……好在,沛儿随在你身侧多年,最先看出你别有用意,不惜冒犯睦莲公主,被罚去掖庭司做苦工,而我,却是直到那时,才看出一丝端倪。”青冉声音有些黯哑,忍住眼泪,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不想把我们牵扯进去。记得吕婕身份被揭穿的前一天晚上,我曾去见过沛儿,那晚落雨,我与她在窗下相谈,离开时,一股莫名其妙地悲痛与难过从心底闪过,那种感觉着实让人惊慌,我原以为那一次吕婕之事,沛儿会受到什么伤害,却是没想到……”   “没想到,那一次她安然无恙,却未能逃得过贺琏之手。”语气清淡,嗓音澹澹,然青冉却听出一丝杀意,沉重、冰冷、深浓。“贺琏,这一次我定不能再饶他。”   “所有人,都不会饶他。”   衣凰息气凝神,转瞬便又收起一众表情,只留淡然。   “记住,那只灵芝断不能让祈将军服用,夏长空带来的解毒丹怕是也顶不了太大用处,最多是延缓毒性发作,你想办法靠近祈将军,从那个伤他的螺旋盘上带一抹毒液给我,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出解毒的解药。祈卯,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青冉被她果决、泠然的情绪感化,用力点点头道:“是,属下一定办到。” 【三百七十七】声东击西遭夜袭      夜色深浓,两道身影一深一浅地走在无边暗夜中。   抬眼,四下皆是一片黑暗,近月底,空中弯月细小朦胧,见之顿生凄凉之感。   一切事宜看似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冉嵘和祈卯对付得了千军万马,对付得了阴谋手段,却独独拿贺琏无奈。而那匿名之人似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一点,这一开始就让贺琏给他们送了个当头棒喝,祈卯这一伤不仅仅是伤在他身上,更伤在所有银甲军将士的心里。   他们并不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这世间,他们奈何不了的人和事大把存在,只是之前他们还没有遇上而已。   一张俊颜掩在银色面具下,眸中射出来的冷冽寒光却丝毫遮掩不住,他侧身看了看身旁之人,嘴角掠过一丝清浅笑意。   “我倒是想知道,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已经到达大宣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嗓音凉凉,衣凰却并不在乎,看着她挑眉一笑,脚下步伐却没有片刻停留。   “反应吗?”撅撅嘴,稍微想了想,衣凰道:“至少,琅峫会很满意。”   提及琅峫,苏夜涵眼底闪过一丝冷然,嗓音清冽道:“满意么?他以退为进,不辞辛苦,冒险亲自赶到章州告诫长空,让他阻止你前来北疆,如此一来,任谁都会想到北疆会有事情发生,而对你而言,这样的事情是断不能错过。他这么做,并不是真正想阻止你来大宣,而是引你前来。”   “呵呵……”衣凰笑声泠泠,清脆悦耳,“你倒是聪明,跟我想到了一块儿。”她说着轻轻一声太息,继续道:“真情假意都罢,而今千帆过尽,物是人非,我们都已经不在是三年前的自己,各有责任在身,自是要各为其主,各尽所能。此次大宣之事,他不插手便也作罢,他若插手……”   她的话没有说完,眼底没由来的划过一道暗沉。   她不说,苏夜涵便不问。   可是,他依旧知她。   若要她对琅峫恨尽,不顾虑丝毫个人感情,想是太难。论人品修为,琅峫倒也算得上大丈夫、真君子,有胆有识有勇有谋,重情重义。他待衣凰,已然算是仁至义尽,若非如此,崇仁二十五年那一战,他就不会一时大意,让衣凰两次救走苏夜涵,而他,没那么容易就败了。   只是他野心太大,一心吞并天朝,衣凰与他,便只能为敌。   两人似是想到了同一处,不由相视一眼,衣凰冲他点点头,不由得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任何意欲动我天朝之人,我苏夜涵,皆不会轻易放过。”   果决狠烈的语气,衣凰闻之,不由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我会陪你一起。”   夜风嗖嗖,从耳边掠过,带着一股微凉之意。   夜四更天,折腾了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加之这一次白天奋战,夜间难免,直到凌晨,众将士方才有了一丝困意,纷纷倒下入睡,只是,既是睡觉,他们的兵器与盔甲依旧不愿离身片刻。   没有人知道,他们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就攻来。   朦胧之中,青冉感觉到有人进帐,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子,只是她疲乏得厉害,嗅到那一丝熟悉的气息之后,便又放心入睡。   冉嵘坐在床边,看着面容倦怠的青冉,有些心疼又有些暖心,想起当初他奉命前来大宣,青冉说什么也不愿独自留在京中,势要与他同行。   新婚燕尔,就要分隔万里,莫说青冉一个女儿家,就是冉嵘这个铮铮男儿都觉不舍,索性心一横,带她一起来了。   好在青冉随在衣凰身侧久了,别的没学到,这男儿家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跟随大军一路骑马赶路,倒也扛得住,引来不少将士的赞叹。   “待这一次大宣的事情平了,一回到京中我就像皇上请命,告个长假,带你出门远游,也好让你安安心心地考虑一下为然家传后的事情。”冉嵘嘴角的笑意是难得的温柔,带着茧子的手掌缓缓抚上青冉的脸颊。   似是怕惊醒了她,他只静静地做了一会儿,和衣趴在床边休息,并没有上床躺下。   刚刚有了一丝睡意,突然只听得一阵嘈杂,军营北方传来“轰”的一声,脚下的地似乎都在颤动。   冉嵘豁然惊醒,一个箭步冲出营帐,刚到外面就看到元丑与曾巩正高呼着集合军队,言午衣衫完好地赶来,手中捏着一张纸片。   “将军,敌军夜袭!”   “本将知道。”冉嵘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腰间佩剑,冷眼扫过迅速集结的军队。   “将军。”言午将手中的纸片递到冉嵘面前,“末将始终觉得祈将军昏迷之前,似是有什么事要交待,便一直守在祈将军身边,方才他醒了一小会儿,只是尚且说不出话来,便命末将取了纸笔,画了这个……”   尽管眼下紧急,然祈卯要传达给他的消息更紧急,是以冉嵘接过打开,接着篝火的光亮匆匆看了一眼。   蓦地,他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抬首看了言午一眼,见言午肯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两人显然想到了一处。   “这么说来,祈将军昏迷之前,那只手所指的方向……”   言午正色道:“如果末将猜得不错,正是那个被我们忽略的角落。”   冉嵘狠狠握紧拳头,点点头,冷声道:“好!既然如此,那今天我们便替祈将军报仇,将他所受的伤全部还回!”   不到一刻钟时间,被袭的方向便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敌军气势高昂,他们显然是故意以逸待劳,故意等到这个时候夜袭,毕竟这个时候是一夜之中人最困乏的时候。   “元丑,曾巩,你们二人各领三万人,随本将迎战!”   天色尚未亮起,四下里火把的光亮却已然照亮了半边天。   言午一撩暗色袍子,大步走上将领台。这次行军,他不仅仅是言副将,更是随军军师。冉嵘有令,若他自己身在战场,不便发令,言午的命令便等同于他的命令。   贺琏果真是会挑时间、挑地点,北方这一个缺口本就是司府城最难防守的一个地方,他们若是在这时候集结大批兵力人马攻城……   “夫人!”   正思索间,突然只听得身后小兵低呼一声,言午回头一看,只见青冉一身干脆利落简装,快步走来。   “情况如何?”   “夫人,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言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姑娘呢?”   青冉摆摆手道:“半夜有事要传回城中,便让她先回去了。我没事,这样的场面早已随小姐见得多了……哦,我是说皇后娘娘。”   衣凰的事情言午自是了解得清楚,当初在宴城,她假扮成嘉煜帝,设计除了凌阳昊,而后两进两出突厥大营……作为她身边亲信之人,青冉的能耐有几何,这一路,他也算见识了七七八八。   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不放心,如今她毕竟是辅国将军夫人,眼下冉嵘正在战场上奋力杀敌,他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   “即便是皇后娘娘来了,皇上也绝不会让娘娘留在两军阵前,不然怎么能放心抗敌?”他说着淡然一笑,回身看向军营,“再说眼下,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交由夫人去做,还要有劳夫人。”   “言副将有事尽管说来。”   “现在全军都在奋力抗敌,半夜里祈将军好不容易醒来一次,现在他身边没有个细心人照顾,末将担心……”   青冉即刻明白他话中之意,虽然不放心战场上的冉嵘,然眼下担心也不是办法,她沉沉一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放心吧,祈将军的安全就交给我了。”   说罢,她转身,快步朝着祈卯的营帐走去。   眼前,敌军正大批大批涌来,显然他们是计划好的,想要趁着祈卯受伤,军中少了一名得力大将,夜间偷袭,一举攻下司府城。   只是,银甲军毕竟不是寻常军队,虽然眼下依然兵临城下,然,敌军想要再往前一步也是万难,否则两军也不会在此地僵持了如此之久。   没由来的,言午朝着祈卯纸上所表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依旧空荡一片,虽然看不见人,可是言午心下却相信,这定是有人使了障眼法,只等着他们一时大意,便有人突然袭击……   一名小兵匆匆跑来,报:“言副将,不好,西侧遭袭!”   “怎么回事?”言午一惊,话音刚落,便听西侧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北方这边,冉嵘和元丑几人听闻,也都顿然一惊。   小兵又急又慌,道:“他们带了火炮!”   言午暗叫一声“遭了”,难道……难道北边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难道西面才是?   “声东击西!”他突然狠狠一掌拍在座椅的栏杆上,他怎么就没想到?   北面虽然最弱,却也正因此,他们大部分兵力都集结在北侧,以防敌军攻城,这一连几日,敌军一直从北侧攻来,为的就是要麻痹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这次攻城的重点在北侧……   由于大宣兵力不足,自从银甲军来了之后,之前司府城的守兵便全都调走,换言之,现在整个司府城都是有天朝银甲军守着,若是有丝毫闪失,便是银甲军的责任。   且这眼下事情紧急,想要搬救兵都不大可能……   “我们可用的人马还有多少?”   “城中留了八万人,除去这一个多月的死伤,现在还有四万人可用。”   “好……”言午点点头,一咬牙,道:“带上三万人,随本将来!” 【三百七十八】一波三折情转急      两侧受敌,形势危急。   不因别的,只因这一次敌军来势汹汹,尤其是从西侧攻来的那一批,与之前的敌军显然大不相同。   平日里,言午一副文弱书生像,竟是骗了所有人,一身盔甲在身,长枪在手,策马领在军前,那番将领气势丝毫不输冉嵘和祈卯。   “轰——”   又一声响动,冉嵘脸色阴沉,向身后瞥了一眼,满脸怒然,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西侧必是遭袭了……   巩申手中宽刀一挥,扫开周围众人,借着空隙回身看了一眼,顿然一惊,对元丑喝道:“遭了,言午一个人去了西侧!”   元丑握着陌刀的双手骤然一紧,沉默片刻,挥刀砍下几人,转身道:“这里交给你和将军,我去助言午一臂之力……”   不想他话音未落,西侧便接着传来第三声炮声。   三人全都一怔,相视一眼,眼底都是深深的担忧,紧紧咬牙,恨不能将敌军碎尸万段。   一抬头,只见那里黑烟阵阵,便是这暗沉夜色也未能将火烟遮住。   “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什么人?打了这么久,连个面都没露一下,就好像在跟鬼打交道一样!”巩申忍不住骂开,越骂越凶,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元丑片刻不敢耽搁,转身便朝着言午的方向奔去。   看着眼前倒得七七八八的将士,言午心中狠狠抽搐,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撤回!”   “言副将!”众将士一惊。只是,惊讶归惊讶,他们也全都明白言午下令撤退的原因。就算面对面对打,别人不是银甲军的对手,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抗得住火炮?   蓦地,言午眼底闪过一道凛然怒色,再度双拳握紧。   火炮!这群人竟然有火炮!   除了天朝、突厥以及南诏,其他各族根本没有火炮……难道,是突厥?   “防御!”只听得言午一声怒喝,两队盾牌兵手持厚重盾牌上前,拦起一道严严实实地屏障。   “弓箭手准备——”   闻声,众人已然明白言午的用意。火炮威力纵然强大,可是数量毕竟太少,且每一次装火药都要不短时间,他们现在要抓住的就是他们组装火药的这段时间。   两排弓箭手一字排开,手中羽箭却不由自主地齐齐瞄准站在火炮边上的那些人,言午抬手,变掌为拳,用力狠狠划下。   “唰唰唰……”   顷刻间,羽箭如雨,直朝着那边正忙着装火药的众人射去,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安坐在火炮后方的将领豁然站起身来,看着对面后方,怒道:“怎么会?他们的箭怎么会射得这么远,射到这里来?”   一名汉人装扮的男子上前弯腰捡起一支落在地上的羽箭,握在手中看了看,嘴角顿然掠过一丝赞许笑意,摇头道:“他们的箭改造过,卢恒将军请看。”   名为卢恒的将军接过羽箭在手仔细一看,不由皱眉,“是这里?”他说着指了指箭头处那一段细带。   “没错。只要这条细带的宽细长短处理得好,箭的射程最多可增加一倍。”这个汉人的男子不时别人,正是贺琏。说到这里,他不由冷冷一笑,虽然这支箭伤了他的人,或者说是卢恒将军的人,但是他却忍不住一阵开心。   这一辈的苏氏兄弟比之上一辈,确有进步不少。   眼看着火炮四周刚刚涌上来的人一个个接着倒下,贺琏轻笑道:“卢恒将军,看来仅此一辆火炮,已经拿他们没辙了。”   “哼,那就再送一辆给他们。”卢恒说着扬手一挥,只见后面军队让开一条道儿,又一辆一模一样的火炮被缓缓推出。   言午等人豁然一惊,未等言午喊出声来,那两装好火药的火炮已然点着,向着银甲军射来。   只听“轰隆”一声,虽然银甲军已经尽快闪避,可是有些闪避不及的将士依旧死伤一片。   烟尘四起,言午顾不得自己手臂上隐隐传来的疼痛,沉声喝道:“隐蔽!”   两辆火炮齐开,肉身根本抵挡不了。银甲军是火炮借了两辆给大宣王,留了一辆在城中,另外两辆,一辆在冉嵘那边,另一辆已经损毁……   “轰隆——”   又一声起,言午大吃一惊,四下里望去,却只觉脚下大地震动,而眼前却没有变化,对面军中但见一片烟尘四起,惨叫连连,伴着呛人的尘土飞扬,言午清晰地嗅到一股血腥味儿,只是他已不知这是谁的血。   “言副将,后撤!”身后,一道清朗的嗓音传来,言午心头一凛,尚未回头便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那声音似一泓清泉,净澈清淡,将四周的尘土全都掩去,顿觉一派清明。   “绍将军!夏将军!”待看清来人,众人皆惊。   绍元杨与夏长空稳坐马背上,面色静淡沉稳,隐约中眼角可见一抹冷寂。他一撩战袍,策马上前来,弯下腰拉起言午,而后看着对面之人,冷冷一笑,道:“声东击西,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本将倒是要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说话间,他高高扬起的手握着长鞭再度狠狠落下,身旁便传来“轰隆”的声音,言午循声望去,只见两辆火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最重要的是,这两辆火炮后面,是数万银甲将士,放眼望去,皆是刺眼银色,银光闪闪。   “弓箭手准备——”   “唰——”   绍元杨看了身侧的夏长空一眼,夏长空会意地点点头,走到前面指挥。绍元杨自己则下马来,走到言午身侧,淡淡一笑道:“还好,来的及时。”   言午会心一笑,随他一道走到后面的平地上站稳,突然他眉头微皱,疑惑道:“绍将军来了,那皇上和皇后娘娘……”   绍元杨回身看了一眼在夏长空指挥下正有条不紊作战的银甲军,道:“皇上料事如神,收到你们的传信之后,一直觉得情况有所不妙,便命我领两万人马先行,急行赶路前来,以防事情有变。”   “有变?如何变?”   绍元杨神色蓦地一沉,侧身看向司府城的方向,道:“你道城中八万人马未能及时赶来援助你们,是为何?”   一句话问得言午陡然一怔,思索片刻,不由变了脸色,“将军的意思是……”   绍元杨点点头道:“没错,城中有鬼,八万人马全都中了毒,好在这是一种慢性毒药,眼下情况尚且稳得住,至少这八万条性命是保住了。”   “中毒?”饶是言午心有准备,仍旧吃了一惊,“怎会?这里是大宣,是司府城,怎会……”   突然他话音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沉默半晌,凝眉道:“难道是他?”   “谁?”   “大宣王的亲信,莫都将军。”   言午将祈卯受伤、莫都前来探望、而后青冉赶来告知真相之事一一向绍元杨说来,只见绍元杨的脸色越来越沉,眸中寒光越来越冷,最后他竟然轻笑一声,轻轻一掌拍在身旁的木案上。   “呵呵,难怪大宣如此不堪一击,竟是留了一只如此凶恶豺狼在身侧而不自知。”   营帐内,青冉小心地替言午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其余一众人皆是脸色沉肃,若有所思。   良久,方听得冉嵘沉声道:“多亏皇上思虑周全,否则,这八万将士……”他沉沉一叹,“我差点赔上了八万将士。”   绍元杨轻轻摇头,道:“此事怪不得冉将军,冉将军或是不知,此次若非杜老前来,只怕换作其他人,一样察觉不了这水里被下了毒。听杜老所言,此种毒物本就罕见少有,能识得的人并不多,就他所知,除了陆家传人和玄清大师以及皇后娘娘之外,怕是中原再无他人认识。这种毒毒性很轻,需要一点一点慢慢渗入,想来这个人也是不想被我们察觉,又不得不置我们于死地,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毒。到后来,所有人都毒性发作,手脚无力,全身由内到外慢慢腐烂,任谁也想不到会是一早便被人下了毒。”   巩申一直心有怨气,听得绍元杨此言,不由得狠狠一拍桌案,怒骂道:“他奶奶的,这当真是好狠的心!让老子把这下毒之人揪出来,定要将他大卸八块,看他还敢不敢伤我军中兄弟!”   话糙理不糙,其他人虽未出声,然心中所想之言倒也都与他相差无几,纷纷垂首沉思。   只听冉嵘问道:“皇上和娘娘……大概还需多久?”   绍元杨不由得看了青冉一眼,青冉连忙垂下眼帘,侧过身去,略有些心虚,“言副将,好了。”   言午报以致谢一笑,道:“多谢夫人。”   绍元杨看在眼中,并不点破,微微勾起嘴角,道:“皇上和娘娘途中有点事耽搁了,怕是要再过几日。”   话音刚落,就听得帐外一阵朗朗笑声,继而有男子声道:“看这帮孙子,就会偷袭别人,现在被我们背后一袭,顿然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没了方向,抱头四处逃窜了,哈哈……”   帘帐被人撩起,只见夏长空领着元丑、易辰、方亥等人缓缓入内,几人皆是面露喜色,想是这一战打得爽快。   冉嵘起身问道:“情况如何?”   夏长空上前道:“他们准备虽然充分,也有两架火炮,可是仍旧招架不住我们的弓箭手,最重要的是,他们显然没有料到绍将军会突然带着援兵到来,被打得措手不及,溃败而逃。”   “逃了?”几人纷纷疑惑出声。   夏长空不由一笑,方亥接过话道:“怎能让他逃了?我与易辰领着五万人将他们追到五里外,一路斩杀他们至少两万人,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小瞧我银甲军!”   众人闻之,纷纷面露一丝缓和之色,这一顿斩杀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突然只听帐外一声急促的:“报——”   冉嵘与绍元杨相视一眼,冉嵘沉声道:“进来。”   “将军,情况不妙,方才我们追着敌军一路北去,可是却不想……不想易副将与方副将刚刚转身回营,那些人突然就……突然就消失无踪……”   “呼——”   一众人突然齐齐站起,包括冉嵘和绍元杨在内,个个面露惊色。 【三百七十九】各人自扫门前雪      这等凭空消失又出现的事情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所有人都心知这是贺琏布下的诡异阵法,一时却又无奈,全然想不出对付的法子。   绍元杨素净沉稳的眼底有微光一闪而过,他看向冉嵘,似是在询问什么,冉嵘见之,顿然明白,点点头,起身道:“传令下去,全营戒备,他们不知何时就会再度袭来,任何人都不可大意。待城内的八万将士恢复之时,便是我银甲军还击之时!”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是!”   荆山关,高楼殿内时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且听那笑声浑厚清朗,猜他年龄并不大,然那番狂妄、得意的气势却不弱半分,一扬手,手边玉案上装满酒水的杯盏飞出,朝着阶下众人飞去,所有人都只轻轻一抬手便将酒杯稳稳接在手中,滴水不洒。   “哈哈……果不出王上所料,苏夜涵,他已经在来的途中,不日便将到达大宣,到时候……”   “哼哼……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轻易就踏上北上之程,我原以为……”阶上陡然一记冷笑,笑声阴沉。   缓缓回身,看向众人,“我原以为以他苏夜涵的聪明,断不会这么轻易就出兵援助大宣,至少……也得等我先拿下两城再说。”   循声望去,正是方才发出狂傲笑声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只是他的一张面容完全被掩在那张褐色面具之下,一袭深蓝色长袍,七尺之躯昂身而立,身上隐隐散出一股冷酷霸气,只是那气息冷得阴寒。   闻声,贺琏淡淡一笑,持杯静坐,神色看不出喜忧。   众人不察,蓝衣男子却看得清楚。他挥手拦开其他人,缓步走到贺琏身旁坐下,低声道:“你有异议?”   贺琏微微摇头,笑言:“不敢?”   “哈哈……”蓝衣男子突然一笑,摇头道:“不敢?这世间还有贺大人不敢做的事情?”   见他笑中带着一丝嘲讽,贺琏也不在意。呵,年轻气盛,他能明白。   只可惜,同样年轻,为何人与人的差距依旧会这么大?   苏氏兄弟……至少,那两个让他侧目的兄弟,不会这么浮躁,他们的沉稳与心思,莫说寻常之人,便是他这个前辈都尚且看不透、捉摸不透。   “我不过糟老头子一个,为何没有?”   蓝衣男子顿然站起身,盯着贺琏看了半晌,而后又呵呵笑开,连连点了点头,“贺大人谦逊,我不好强人所难。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事情要多谢贺大人,没有大人帮忙,仅凭我的能力,又如何能拦得住银甲军的铁骑?”   贺琏垂首浅笑,“王上才是谦逊。十四年的策划,精心谋略,招兵买马,暗中训练……”   随着他一字一字说下去,蓝衣男子的眸色也越来越沉冷,持着杯盏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却见贺琏依旧一派风轻云淡神色,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冷怒。   “素来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的银甲军,却在你的面前屡屡载了跟头,只怕如今,银甲军早已不是你顾忌的那一点。”   “是么?”蓝衣男子冷笑,问道:“那贺大人说,我顾忌的,该是哪一点?”   贺琏依旧微笑如风,道:“两点。一点是苏夜涵,另一点……”   蓦地,他话音一顿,抬首看了一眼从门外匆匆走来的下人,不由再度端起杯盏放到嘴边,轻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下人上前来,道:“王上,突厥可汗琅峫王来了……”   蓝衣男子眸子骤然一收,嘴角浮上一抹冷笑,点点头道:“来得正好,请——”   “请琅峫王——”   话音未落,便听殿外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道:“请就不必了,本汗是不请自来,莫要打扰了王上的大好心情才是。”   琅峫一身褐色轻装,甚显飒爽之英气,他大步上前来,向蓝衣男子浅笑。   “呵呵,岂会?”蓝衣男子笑得不着痕迹,起身迎上前来,“琅峫王能来,本王自是欣喜万分,如此说来,琅峫王是想通了?”   “想通?”琅峫浓眉故作一挑,“本汗何时有何事想不通了?还请王上赐教。”   “呵!琅峫王,咱们不必这般打哑谜了,本王之意早已传达给了琅峫王,只要琅峫王愿意……”   “本汗能不愿意吗?”琅峫骤然回身,冷眼盯着蓝衣男子,尽管早知琅峫王性情不定,变幻多端,蓝衣男子早已心中有底,这会儿依旧被那种冷到极致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   顿了顿,他回神,笑问道:“琅峫王此言何意?”   “哈哈……何意?”琅峫仰头而笑,继而目光一抖,冷不丁地落在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的贺琏身上,骤冷。“本汗何意,想来这位贺大人最清楚。嗯?贺大人说,可是如此?”   他说着缓缓走上前去,“火炮……众人皆是眼下只有三个地方又火炮,出了天朝以及与天朝交好的南诏,便只剩下我突厥。而今,银甲军在大宣遭火炮袭击,贺大人以为,他们会怎么想?”   贺琏不言。   蓝衣男子沉默片刻,而后笑着上前道:“琅峫王不必动怒,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突厥与天朝交战多年,此次大宣事发,他们最先想到的人会是谁?自然是突厥无疑。你当真以为此次苏夜涵前来,不是没有带着提防突厥、甚至灭掉突厥之心?这可是他们一个大好的机会,正好可以一举拿下我们所有人,以他之野心,他怎么可能放过?”   琅峫不语,安静地听完蓝衣男子所言,而后沉默片刻,竟轻轻笑出声来。   “野心……哈哈……”他笑得放肆而猖獗,之前被蓝衣男子屏退的众人都堵在殿外,个个面露异色。   “难道不是吗?他本为七王,若是没有野心,如何能越过其他几人,坐上皇位?”   摇了摇头,琅峫打住笑,道:“王上若认为,苏夜涵此人最大的特点在于其野心,那就大错特错了,本汗劝王上再好好查查这个人为好,至少要先了解清楚自己的敌人,知己知彼,方能胜者为王。”   说罢,他挑眉一笑,笑得深沉而难解,蓝衣男子见了不由深深皱眉,本欲追问琅峫何意,却见琅峫向他挥了挥手,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万事皆不可只看表面,本汗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一切极为虚幻,眼见也不一定就为真,王上还是再好好查个清楚再行动手吧,免得这么多年的潜心谋划就这么毁了,哈哈……”   “你……”蓝衣男子一怒,正要追上,却听得身后贺琏突然出声,淡然道:“随他去。”   “贺大人……”   “琅峫王所言虽不好听,可是王上却该听他一言,毕竟琅峫王与苏夜涵曾多次交手,明的、暗的、文的、武的……王上认为,还有谁比你的生死对头最了解你?”   蓝衣男子垂首思索片刻,虽心有不甘,却也觉得贺琏所言有理,不由点点头,道:“说来也是。本王与这个苏夜涵着实没有打过交道,看来……还真得好好查他一番才是。” 【三百八十】南山草药引内鬼      尽管已经努力隐瞒,八万银甲军在司府城中中毒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只不过两三天时间,便传遍司府城的大街小巷。   大宣百姓,人人怒之。   今次银甲军前来,为的是帮他们抵御敌军,杀退妄想侵占他们家园之人,却在他们自己的国家,被人下了毒。   古来内鬼最难防,而这一次,下毒之人无疑就是司府城中大宣自己的鬼。   杜远对着面前白瓷碗中的毒液细细研究多时,终于见他提笔在一旁的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字,看了看,又做了细微的改动,这才拿起方子起身向外走去。   “杜老,这是要出去?”   迎面,一名大宣将军随着绍元杨一道而来,见杜远脚步有些快,不由疑惑问道。   杜远看了二人一眼,扬了扬手中的方子,道:“我这里需要几位药,府中没有,我到街上看看,兴许会有。”   “是何种药?本将派人去找找……”   杜远摇摇头道,“不了,这种人实在罕见,只怕药店里有的可能也很小,让别人来,我不放心,毕竟,这关系着我天朝八万银甲将士的性命,我得亲自前去。”   看着杜远匆匆离去的背影,莫都一脸疑惑,绍元杨却忍不住轻轻笑开,转身对莫都道:“莫都将军切莫介意,杜老这人脾气就是这样,他没有恶意,只是太过担心我军将士的性命。他素来小心谨慎,此次又是受皇上和皇后娘娘之命,断不可有丝毫马虎大意。”   “怎会?”莫都会意一笑,“杜老深明大义,为救将士,不辞辛苦身体力行,本将敬佩还来不及。”   绍元杨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将军谅解。将军这边请,本将带将军去看看他们的伤势。”   “好。”莫都淡然一笑,回头朝着杜远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两眼,这才快步跟上绍元杨。   这边厢,杜远脚步便可不敢停歇,从城东到城西,城南到城北,一家家一户户,不管大的小的,几乎每一家药铺他都已经去过,却每一次都满脸失望走出店门。   一连两天,他几乎片刻没有歇着。白天跑药铺找药,晚间就借来各种医术古籍翻阅查找。   直到第三天早上,一大早他就推开房门匆匆出了门,守门将士只看到他满脸倦容,眼中带着血丝,却也满是欢喜,骑马兴冲冲地朝着城南去了。   城南有一片山林,那里常年长满各种奇花异草,想来这两天杜远在外面跑药店时也没忘记细细询问一番,只见他策马一路轻车熟路就找到了百姓口中的那座陡山。   如他所料,山上山下半山腰上长满了各种野草,有治病的草药,亦有害命的毒。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竟有许多他只在书中见到过记载,却从未亲眼见过的草药。此一行,倒是不虚了。   他手持医术,一边寻找一边比较,待得日落西山之时,终于找到他要的几味草药,他片刻不敢多留,即刻策马而回,刚一回府便将草药按比例配好,亲自煎药。   待汤药出炉时,天色已经全然黯淡下去。   亲眼看着严戌吃了药躺下,杜远却依旧不敢大意松懈,他们体内的毒一天不解,他就一天不安心,睡不好觉。   半夜时分,突然起风,吹动扇窗来回敲打窗棱,发出“咚咚”的响声。   夜深人寂,杜远被这突来的声音惊醒,没由来地打了个激灵,他起身走到窗前,刚刚将窗子关好,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杜老……”   杜远又一惊,回身便见严戌已经起身,正倚着栏杆坐着。   “你醒了?”杜远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替他诊脉,没多会儿,便见他满脸信息笑容,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毒,总算是解了?”   “解了?”从面外进来的绍元杨几人全都一阵惊喜,看着严戌略有虚弱、却已经恢复生机的面容,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杜远冲众人点点头,起身来到桌旁端起药碗,看着那残留的一点汤药,终于沉沉一叹,放下心来。“这就好了,总算没有白费心思,这解毒的方子,总算找到了。”   方亥是个急性子,连忙问道:“杜老,这解药哪里找的?我这就带人去采药……”   “呵呵……不必……”杜远连连摆手。   “为何不必?早点把药找来,也好早点解了兄弟们身上的毒,免得……”   杜远依旧笑,道:“那你现在去了,可否能找出我要的草药?”   “我……”方亥一时语塞。   杜远又道:“不急这一时。别说这些药不好找,你们连认都不认识,即便认识,晚间本就不好寻找草药,万一被你们踩坏了,我要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大片的草药来?”   被这一训,方亥不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杜老教训的是,是我太鲁莽了,做事没有思虑周全。”   话虽如此,杜远也知他们是救人心切,并无真心责备之意。   见他们一个个面容略有倦怠,便朝着他们摆摆手,把他们往外面推,“都回去……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干瞪眼作甚?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趁着这几日敌军正安生,明天全都给小老二我去采药。”   “是!”几人齐齐一应,满心欢喜,各自回屋。   黑暗中,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约莫十来人,策马朝着城南而去,待他们停下马来,借着手中火把灯光一看,却正是杜远采药的陡山下。   “哼哼……”黑暗中,一道阴沉低冷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他缓缓走出,蹲下身去,手掌抚过那一大片草药。   正直春夏,花草长得正茂,不用眼睛去看,似乎都能感受到手中那一把枝叶正在茂盛生长。   “就是这些草药吗?”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目光从四周一扫而过,“这些,就是要用来救银甲军性命的草药吗?只可惜,过了今晚,这些草药就都不存在了,哈哈……”   他豁然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残酷之色,手中火把高举,冷声喝道:“不管是毒是药,一个时辰之内,把这里所有的草药全都拔除!”   其余人低声一应,跃上前来,“是!”   下手毫不留情,株株连根拔起。虽然看不清他们面容,然人人眼中都流露出幸灾乐祸之意,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准……   蓦地,领头那人手上一阵刺痛,抬起手一看,方才摸过草药的右手掌一片乌黑,显然是中了毒,再看其余几人,突然一个接一个听了手中的动作,抓住自己的手腕,痛呼出声。   “呵呵……”   夜色漆黑,夜风凌凌,寂静无声的山下突然传来一阵轻淡微冷的女子笑声,闻之,众人心中大骇,这笑声似有似无,似远似近,他们竟是连她人在何处都捕捉不到。   而她又是何时无声无息地到了这里?   “将军莫不是没有听说过害人害己这句话?”   又一声传来,这一次领头黑衣人听出了她的方向,顿然抬头看去,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崖壁上凸起的石块上正稳稳站着一名白衣女子,一名玄衣男子,两人双双玉立,凝眉看着他们,明明是极淡的眸色与神情,他们却隐隐看到一丝磅礴不可阻拦的气势,这气势中,最明显的就是,冷冷的杀意。   “你们是什么人?”那将军冷喝一声,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回,可是他一怒,掌心的疼痛就越厉害。   “将军莫急。”女子轻笑一声,看了身侧男子一眼,“须知,越急,这毒性就扩散得越快,发作越快。”   “你……这毒,是你们下的?”   女子又笑了笑,道:“此言差矣,将军许是不知,你们手中握着的,才是你们所中的毒。”   闻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忙将手中还握着的的草药扔了出去,抬起头惊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知她是敌非友,然那番泠然出尘的气质,依旧让他们为之一怔。   “这是毒?怎么会?这明明就是……”那将军显然不信,突然他话音一顿,抬头对着二人怒目而视,“你们又是何人?为何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此?”   直到这时,那玄衣男子终于冷笑一声,沉沉出声,道:“鬼鬼祟祟之人怕是你们,我夫妻二人夜来观星,见此景色极好,故作停留,却不想被二等鼠辈搅了兴致。听你们方才所言,是要拔除这些救命的草药,以绝救人之路吧,却是不知,你们拔的不是解药,而是致命毒药。”   女子接过话道:“若是没记错,这种毒名曰元华,沾身便会中毒,一个时辰之内拿不到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众人闻之色变。   他二人嗓音冽冽,语气沉冷,只怕来头不小。   “将军既是要除掉这些草药,绝了救银甲军的后路,看来将军是银甲军的仇敌。”   “哼!”那将军冷哼一声,道:“横竖一个死字,问此多作甚?”   “呵呵……”女子笑声如铃,“我这人生来就对所有事情都很好奇,有了不明白的事情就要问个明白。这么说吧,这元华之毒并非无解,只要你说你是谁,我就替你们解毒。”   众人见她识得元华之毒,又气势斐然,想来所言非虚,只是……相视一眼,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战战兢兢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除了这些草药,断了银甲军的生路,免得他们阻碍我们夺下大宣的大计……”   话音未落,那将军便手起刀落,将他人头砍落。   “还有谁?还有谁要听这两人在此妖言惑众?”那将军怒然,回身看着众人,见其中有人有退却之意,不由眼神一狠,挥刀砍去。   “当——”一声清吟,只见白衣女子手指轻弹,他手中宽刀便应声落地。   而后,四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听得一名男子的声音道:“莫都,你够了!” 【三百八十一】君心难解意难猜      顷刻间,四下皆明。   火把高举,火光耀眼。那枚铜钱打落的不仅仅是那把宽刀,还有那位将军遮面的黑布。不是别人,却正是那晚前来给祈卯送灵芝的莫都。   火光照在莫都脸上,将他那原本就带着凶狠狰狞的面容映衬得更加冷酷。只是在听得身后声音的刹那,他全身一颤,陡然怔住。   “莫都,枉本王如此信任于你,你却这般回报本王。”语气淡淡,声音平缓,可任谁都听得出他努力压抑着的悲愤。   莫都讶然,抬头看去,只见那一袭青衫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步伐虽轻缓,他却感觉沉重万分。   “王上……”   “不必再叫本王。”青衣男子低喝一声,清俊的面上有不可掩饰的怒意与失望,“我阿于藏锋没有你这样的臣下,这一点,从你开始背叛我、背叛大宣的那一刻就该知道。”   “臣……”莫都欲要说什么,然话到了嘴边,迎上大宣王的一双冷眸,便又将话收了回去。沉默半晌,他目光从四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突然就哈哈笑出声来。“原来……原来如此,原来这是你们设好的计谋,只等着我跳进来……”   他话音顿了顿,转身看向崖壁上的两人,眼底疑惑深浓,问道:“如此说来,二位出现也非偶然了,敢问二位是何方人士?也好让我莫都死个明白。”   闻言,两人相视一眼。未及他们出声,只听得倏忽一声,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几道黑影便似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而后他们对着那对男女齐齐单膝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莫都豁然惊愕不语,怔怔看着二人良久。   虽然他早已看出他二人非同寻常之人,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就是天朝帝后苏夜涵和慕衣凰。   苏夜涵银色面具未去,然,转身回眸间,那番凌然绝世的幽然气势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即便大宣王在场,也不得不承认那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并非所有人都拥有。一双碧海深眸幽冷净澈,看似轻悄、不着痕迹地落在莫都身上,莫都却顿觉身上有如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起身吧。”苏夜涵嗓音淡然,看了身侧衣凰一眼。   夜风吹动她白色衣袂翻飞,她觉浑然不觉,与他并肩而立,笑容澄澈静淡。   “好,好啊……”莫都笑得冷清,连连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已经痛苦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眼底闪过一道狠绝之色。“一切都是计谋,都是设计好的,既是如此,我等也无话可说。任务没有完成,便是能活着回去也难逃一死,与其如此,到不如自己了解了自己,来个痛快。”   话音刚落,莫都便一个弯腰捡起地上宽刀,接着便听一连几声惨叫,一众黑衣人悉数命丧他手。   “王上……”他最后看了大宣王一眼,眼底有愤怒、有不甘、亦有愧疚与不安,而后他对着大宣王沉沉跪拜下去。“我没用,我背叛了王上,背叛了大宣国,莫都不求王上原谅,只求王上能留臣一个全尸。”   大宣王俊眉紧蹙,双拳握紧,一字一句问道:“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莫都只是摇头,笑道:“不可说……我若说了,那不是帮王上,而是在害王上。”   “那你,是不打算开这个口了?”   “求……王上成全!”莫都深深拜了下去。   大宣王眼底闪过一道沉沉的失望与决绝,那双紧握的手也渐渐松开,而后他转过身去,微敛双目。见状,其余众人皆不好再说什么。   绍元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苏夜涵和衣凰,见他二人都是微微摇头,便微微抬手压住了身边的方亥,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臣……谢王上……”   四下沉寂,无声无息。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只是很快便又消失。   大宣王始终背对着莫都,目光飘渺无边,没有目的,无意中,他的目光落在衣凰身上,见衣凰眸底一片安宁沉寂,瞬间怔住,不声不响,这般静静地看了衣凰良久。直到有一道凌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回望过去,看到苏夜涵微冷的眸子,才骤然一愣,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来人。”他轻轻喊了一声,立刻有人上前来,“王上。”   “将莫都的尸首带回去,好生安葬。”   “王上!”那人一惊,不由看了一眼那些人的尸体,大为不解,“为何如此?他莫都明明就是我大宣的叛……”   “莫都将军忠心为国,一心想要查出这背后意图毁我大宣、夺我大宣之人,不惜深入虎穴,以身犯险,却终究未能找出敌人,反倒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大宣王不紧不慢道来,眼底有深浓悲恸,他拧了拧眉峰,继续道:“其心可表,勇气可嘉,本王对其牺牲深感痛心,追封为凭佑王,以王爷之礼安葬。”   “王上这……”   “照做。”   余下之人无奈,见大宣王神情坚决,自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便只能照做,一众人上前将一行黑衣人的尸体全都抬到马背上,向着城里去了。   苏夜涵没有出声,淡淡看向绍元杨几人,众人见了他的目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   本想开口说一句“皇上和娘娘自己多加小心”,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多此一举,他二人一起,何时需要别人担心过?   那是他们的天,撑起天朝的天,只要有他们在,一切就会安然。   至少如今,他们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如此认为。   看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听着马蹄离去的“哒哒”声,大宣王的脸色一点一点变沉,最终黯然一片。   “臣……”他走到距离衣凰和苏夜涵一丈远的地方,微微欠下身,稍作犹豫,方才道:“阿于藏锋……”   这一声“臣”的自称本不为过,多年来,大宣臣服于天朝,以天朝皇帝为尊,觐见之时需行大礼,这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   “大宣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苏夜涵缓步上前,伸出手一把托住大宣王的手臂,清幽一笑,道:“当初一别,已有十多年。”   大宣王愣了一愣,看着二人眼角的了然笑意,眸色净澈幽深,似无底沉潭,进则湮没。   那般清幽微寒的气势,竟是如出一辙。   良久,他突然哈哈笑开,直起身来,点点头道:“是呵,当年一别,转眼十五年已过。”    【三百八十二】两王相聚议结盟      司府城府,终于一改这几日来的沉寂与安静,嘈嘈喧闹。   “哈哈……”厅内时不时传出一阵放肆的朗朗笑声,待得三更过后,笑声从厅内朝着门口而去,一行约五六人出了大门,那里早已备好马。   几人一路朝着城门处的军营而去,这笑声便也一路传到那里。   “我就说嘛,杜老这么关心在乎将士生死之人,怎会找到了解药,还能放任将士们再多痛苦一夜,而阻止我去寻找草药?”马背上,就属方亥笑得最欢,也最放肆最得意,他领跑在前,回身看向众人,语气略带轻狂道:“杜老若是早点告知我莫都的事情,我定会手刃了这个叛徒,替我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闻言,杜远想都没想便抬头白了他一眼,沉喝:“胡闹!莫都是大宣王的得力主将,岂是你能乱动的?”   “杜老莫不是怕我打不过他?”方亥不由得浓眉一挑,撅嘴道:“我方亥再不济,武功不如几位哥哥,可是对付莫都这样的人,还是轻而易举……”   “你不是他的对手。”话音未落,绍元杨便小声打断他,而后他抬眼看了看微怔的方亥,又看了看齐齐蹙眉的其余众人,轻笑,解释道:“莫都此人武功极高,皇上初到大宣那晚,他与皇上交过手。”   “怎会?”所有人惊呼出声。   若是如此,那绍元杨此言便可解了。莫都与苏夜涵交过手,可是他却能安然无恙,即便他不是苏夜涵的对手,至少也是不相上下,有能力躲得过苏夜涵的袭击,然后逃脱才是。   易辰沉沉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方亥便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因为方亥到现在都不能从皇上手中逃脱。”   方亥瞪着眼睛瞥了他两人,背过身去不愿搭理。“那他为何要自尽?他明明有机会可以逃得掉。”   杜远冷笑道:“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其实皇上和娘娘早已到了大宣,只是之前一直没有现身,为的就是要暗中查探那个一直未露面的匿名人下落。祈将军受伤那天晚上,青冉从城里赶到军营看望冉将军,却不想在半路上撞见了莫都与外族人的密谈,莫都与杀人灭口,被皇上和娘娘撞见,几人动起手来,莫都虽侥幸逃脱,可想来也受了惊。今晚他认出皇上和娘娘就是那晚的人,心知自己当初逃脱只是一时侥幸,而今他已无力抵抗,与其要一直奔波逃命、颠沛流离,最后被皇上暗中抓住,逼问匿名人的下落,倒不如索性于大宣王面前自戕谢罪。”   方亥恨恨道:“哼!这个莫都倒也真够狡猾的,若非皇上和娘娘聪明,想出这么一招来,我八万将士的性命怕是难保。”   易辰接过话道:“不仅如此,若是他得以继续留在大宣,今后我们行军作战只怕就要艰难万分,毕竟,养了这么个探子在身边,就如同放了一条蛇在身上,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剧毒无比,中者即毙命。”   严戌笑得清淡,侧身看了杜远一眼,“多亏了杜老聪明,想出这么一招引蛇出洞,也不枉我扮成活死人在屋里躺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可算把我闷热坏了。”   “哈哈……”一听这话,方亥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开来,严戌气恼,瞪他:“你笑什么?”   “没想到你平日来看起来正正经经规规矩矩,这装起病秧子来,倒也像得很,哈哈……”   “方亥!”严戌怒喝一声,一夹马腹策马追了上去。   身后,绍元杨神色淡然,笑容安然,连连笑道:“这一次当真多亏了杜老,苦了杜老一连几天都没能休息好。”   杜远看向绍元杨的眼神略带一丝欣赏,欣赏他的淡然镇定,欣赏他的沉稳聪明,“到现在你都未曾亲眼见一见那八万将士,就这么相信小老儿?”   “相信。”绍元杨语气果断,干脆肯定,呵呵一笑,抬头看向正追着方亥疾奔而去的严戌,“我看到严戌,就已知那八万将士如今情况如何。”   杜远先是一愣,继而捋了捋胡子,跟着笑出声来。“绍将军,果真有过人之处。”   只是,话虽如此,能亲眼看到解了毒、渐渐恢复的众将士才是最重要。   “驾——”喝马声连连,马蹄声阵阵,渐行渐远……   高楼殿内一样喧哗,只是却与司府城大不相同。一为欢庆,一为愤恼。   “哗啦……”又一套上好的青盏被扬手打落,悉数落地,应声而碎,碎片散落一地,伺候在侧的下人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蓝衣男子高踞殿上,双手握紧,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种时候他不能怒,更不能乱,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已经失了一臂,这意味着接下来有很多事情他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咚!”蓦地,他狠狠一拳砸下,砸在桌案上。“他竟敢……他怎敢!”   终于,他怒吼出声,回身怒视众人,面具遮得住他的万千表情,却遮不住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   “莫都,本王的左膀右臂!苏夜涵,他竟敢……”心头一怒,宽大袍袖一甩,木架上摆放整齐的众多摆设都齐齐落地粉碎。   其中一套白色琉璃盏眼看就要落地,蓦地,一股强劲的势气从身后压来,直袭后心。来人的动作奇快,掠身上前来,手中折扇轻抛,只见那琉璃盏在距地面三寸远处突然停住,被折扇稳稳托起。   “这上佳琉璃珍品,王上怎就忍心毁了他?”来人啧啧叹息两声,手掌轻转,折扇在手,琉璃盏也被他轻轻放到架子上摆放好。   他不出现则罢,他这一出现,反倒惹得那蓝衣男子更加不悦,蓦地回身看他,眼底划过一道深浓恨意,道:“你来做什么?”   “哈哈……”眼前这汉人装扮的男子正是琅峫,听得蓝衣男子此言,他不由笑得更狂,摇头道:“王上就是这般不待见本汗?”   蓝衣男子轻哼一声,冷冷道:“本王为何要待见于你?”   琅峫并不介意他这般语气,只是脸色瞬间变冷,缓缓道:“九陵王,这可不是你对待盟友,该有的态度。”   闻言,九陵王微微一颤,在听到“盟友”二字时,他眼中陡然闪过一丝讶然,错愕地看着琅峫半晌,而后竟冷冷笑开。   “琅峫王,这是来看本王笑话吗?本王刚刚失去了一只手臂,你就突然说要与我联手,你之前的果决哪里去了?”   琅峫摇头浅笑,“莫都将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怪只怪他做事太冲动、不够细心,不慎着了苏夜涵的道儿,白白丢了性命,可惜了如此一名干将……”   “够了!本王不需要听你指责本王手下的将军!”   “九陵王。”琅峫不怒也不恼,他能明白九陵王,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九陵王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年他的五行阵被破,一夕间失去了数名得力干将,那种悲愤他比谁都懂。“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该知道,莫都之所以会陷入圈套,落得如此下场,便是因为你们对苏夜涵不够了解。现在,你该明白本汗让你好好查清楚苏夜涵此人底细的原因了。”   “便又如何……”   “不仅如此,光光是了解他这个人,也远远不够,你还必须要抓住他的弱点。”   “弱点?”九陵王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   “没错。只是……”琅峫果断地点点头,顿然回过身来,冷眼看着九陵王,神色清冷道:“本汗要你答应,绝对不会动一个人,只要九陵王能答应,那我们结盟联手的事情,便好说。”   九陵王不由蹙眉,疑惑道:“何人?”   “慕衣凰。” 【三百八十三】身在曹营心在汉   九陵王怔了怔,垂首似是沉思片刻,略有愕然道:“慕衣凰?天朝清尘郡主、苏夜涵的妻子、当朝皇后慕衣凰?”   对于他的愕然,琅峫不屑一顾,更不在乎,淡淡说道:“除她之外,这世间还有几人配得起这‘清尘’二字?”   “哼哼……”九陵王不由冷冷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闪过精锐冷光,“没想到铁面将军琅琊王也懂得怜香惜玉,本王可是听说琅琊王连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都能下得了手,甚至一举灭了她薛延陀一氏,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会对别人的妻子这般情有独钟?”   不想琅峫非但没有恼怒,却反倒轻轻一笑,只是笑得更冷,某种寒光锐现,转瞬即逝,九陵王却看得清楚,那种寒光摄人心魄,九陵王不惧,却惊。   他不需要琅峫,可是他的宏图大业需要琅峫,需要他助一臂之力。九陵朝再强大,终究只是十多年时间筹备、成长。百足之虫还会死而不僵,更勿论一直强盛至今、历时五百年而不衰的天朝。   “本汗知道九陵王在想什么,本汗也不怕告诉九陵王,这个女人本汗要护着,绝对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他唇角笑容清和,竟带着一丝妖冶邪魅。   见状,九陵王沉了沉气,稳声问道:“可是,她是苏夜涵的妻子,是苏夜涵的人,本王也早听闻过清尘郡主之清名,她可是害得你吃了不少苦头,你竟然还要这般护着她,看来当真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确实害得我突厥吃了不少亏,正因如此,本汗才容不得任何人动她。”手中折扇骤然收起,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扇柄上,声音清脆,“她欠本汗太多,就算要杀她,也只能本汗亲自动手,任何人都不可抢了这份劳碌。在本汗从她身上一点一点夺回她所欠我的债之前,任何人动她,便是动本汗!”   “好!”九陵王果断应下,“本王便答应你,不过区区一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本王就不相信她能翻了天去。”   琅峫只是浅笑,并不多言。   托和也满脸浓云,刚一出了高楼殿便凝眉看着琅峫问道:“王,当真要答应跟九陵王这样的人联手?王应该知道,九陵王此人……”   “呵!”琅峫清笑,微微摇头,道:“托和也,你还不明白?九陵王这般轻视衣凰,可比他没有摸清苏夜涵的底细就动手,要危险得多。”   托和也想了想,而后不由点头一笑,道:“是了,他对苏夜涵再怎么轻视,但至少细细查过苏夜涵的底儿,如此都能把自己的得力干将填了进去,可他却是不知,这个清尘郡主可要比苏夜涵更难缠、更让人头疼,她的那些奇能可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了……”   突然,他话音一顿,看了看正笑得狡黠的琅峫,不解问道:“王,笑什么?”   琅峫道:“记得初次与苏夜涵和衣凰交锋时,你对他二人也是如九陵王这般不急不躁的散漫态度,而今,却又这般评价他二人,若非本汗心知你是欣赏他们,定要以为你生了叛心。”   “王!”托和也一时不由哭笑不得,摊手朝琅峫苦笑,“臣下哪敢啊?不过,说句真心话,若非这清尘郡主是王心中所想所念之人,臣下真想夜探司府城,取她首级祭我千万将士亡魂……”   下一刻,他突然变了脸色,赔笑道:“唔……那个,王……臣下只是……只是随便说说……”   边说边想着一边退去,见琅峫没有追上来方才放了心,却听琅峫继续道:“本汗方才所言,并非只是说过九陵王一个人听,你也要给本汗听着,这个女人如果要死,就只能死在本汗手中,任何人都别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听出琅峫语气中的冷冽与狠绝,托和也知道他不是在说笑,更不是在做样子给别人看。   琅峫对待衣凰的感情如何,托和也这个旁观者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聪明如琅峫,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敌人,而且,如果他坚持与天朝为敌,那这个女人也会是他今后的劲敌,可即便如此,当初在北疆他明明有千万个机会杀了她,他依旧没有动手。   他一直在等,等这个女人带更多的惊喜和新奇给他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没想到、更没察觉,不过十天时间,这个女子已经将他冷硬如冰的心牢牢拴住。   明知为敌,却依旧不能自已地恋上。   琅峫心底比谁都明白,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宁愿那个取走她性命的人是他,爱之深,方能恨之切。   他不恨她,然身为突厥可汗 他却不得不代替那些因她而死的突厥将士恨她。   托和也收起嬉笑神色,沉声道:“臣下明白。王放心,臣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带到王的身边,生死由王来决定。”   琅峫却不再多言,稍稍垂首,缓步带头走去。   街上一片死寂,而这里原本应该是喧嚣四起的街市。九陵王夺下了荆山关,从此这里,无人。   “呵呵……一城、两城……处处是死城……”琅峫冷笑,“要这么多死城又有何用?他根本就不懂得,一个充满人气的州城,远远甚过十座死城。”   托和也了然地点点头,“这里,终将会变成我突厥的热闹之城。”   琅峫微微浅笑,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   夜,死一般地沉寂。   这种宁静的夜晚,洵王府已许久不见。   烛影轻摇,将两人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来回晃动,案前,她坐立身侧,轻磨黑墨,他时而坐下时而起身,面前的奏章堆了很高,虽然很多,却摆放得整整齐齐。   每一本,他都已细细查阅,批注点明。从傍晚到此深夜,竟是未曾出院门半步。   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苏夜洵闻声侧身看来,眼底划过一丝怜惜,柔声道:“早与你说了不要等我,乏了就早些歇着,我很快就来。”   “不乏。”红嫣巧然一笑,抓住苏夜洵伸来的手,“有个人陪着你,偶尔谈谈说说话,不至一个人落得孤单沉默。”   话虽如此说,苏夜洵却不依她,站起身来,红嫣便跟着站起。“罢了,今日便到此,重要的奏章我已经都看过了,剩下这些不过是些琐碎寥事,不足为念。”   单薄夏衣早已遮不住她圆润的身形,五月,她这近七个月的身子显得越发明显。   “我真的不困,再陪你看会儿吧。”   “无碍,明日早朝只议要事。”   两道人影双双而立,缓步行至床前,却不想刚刚在床边站定,外面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王爷。”   轻轻的声音,苏夜洵却已然听出是何人。他看了红嫣一眼,红嫣了然一笑,柔声道:“去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苏夜洵点点头,这才放开手,快步走出房门。   “大宣战况如何?”   “王爷,属下已经打听到,那个背后匿名人是个自称九陵王的男人,贺琏正是他的帮手之一,而且,据闻,如今突厥与九陵王,已经结盟联手。” 【三百八十四】四顾全疑在玉京      “九陵王……”   夏夜,晚风中带着不可剔除的热气,苏夜洵微微垂首,凝眉沉思。   九陵朝,或者九陵王,没有一个是他所听说过的,可是却在一夜之间出现,连夺大宣数城,前几日传来战报又称,祈卯与八万将士皆遭其毒手,好在有衣凰和杜远在,才免其命难。   “哼,本王果然没有猜错,突厥当真绝不可能做到作壁上观,如此大好分一杯羹的时机,他又怎能错过?”他神色清冷,与这燥热的天气截然相反。“派出人去,三天之后给本王带回九陵朝的消息。”   “是。”曹溪低头应了一声,而后稍作犹豫,苏夜洵侧身瞥了他一眼,问道:“裴老的事情,查得如何?”   曹溪道:“裴老一切作息正常,这段时日也未见有任何异样,所见之人所做之事皆不过是寻常琐事,并无怪异之处。”   “丝毫都没有?”   “没有。”曹溪点了点,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裴老似乎对银川阁的茶酒颇为偏爱,属下多次看到裴老闲来无事之时,就会到银川阁去,一坐便是半天时间。”   “银川阁……”苏夜洵轻轻念叨了两遍。   若说起这兹洛城中的茶酒,银川阁的茶酒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见丝毫特色。可是裴裘鲁是京中出了名的挑剔,眼光颇高,怎会突然对那里的茶酒钟爱有加?   “王爷……”见苏夜洵神色中有疑惑,曹溪小声问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守着银川阁?”   “无须。”苏夜洵一口否定,眸色微冷,沉吟片刻,道:“明日,你虽本王走一趟银川阁。”   曹溪不由一惊,道:“王爷要亲去?”   “没错。”   “是。”   苏夜洵看了一眼曹溪的背影,神色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   曹溪看不透他心中所想,甚至,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许多事情正在背离他当初的志向与抱负,那条原本已经计划好的路途,已经开始变动。而他明知是谁动摇了他的决心,可他却不想回去。   他在守着这江山,苏氏江山,可是,他却有些看不清,他这是在为谁而守。   九陵王,琅峫王……一个个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盯着天朝这壁江山,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贪心。   未时七刻,正是一天中最热之时。   远远地便看见裴裘鲁大步进了银川阁,依旧上了二楼,依旧挑了一个僻静的位子,临窗而坐。一壶清酒,两碟小菜,不急不忙,倒也悠闲自在。   二楼临窗,湖面上的风掠过湖水吹来,终于不至那么燥热。   “王爷……”曹溪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袭轻装的男子,低头道:“裴老每次来了都会选那个位置,时间久了,此间掌柜便将那个位置专门空了下来,留裴老所用。”   苏夜洵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裴裘鲁的背影,手中杯盏已经端起多时,却不曾沾一滴。“专门留座?看来,老师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茶酒,呵呵……”   曹溪提着心,小心地候在一侧,偶尔四下里循望,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苏夜洵倒是镇定淡然,见裴裘鲁慢慢品起了小酒,便也跟着喝茶。说实在的,这里的茶水确不如揽月楼和润泽楼的好,总觉得有些太涩了,含在嘴里不够清爽……   蓦地,苏夜洵手中动作一停,看着裴裘鲁的目光骤然一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对面的一家普通酒楼,靠着路边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乍一眼看去,略有些异域模样,看得苏夜洵心底咯噔一跳。   “曹溪。”他轻轻喊了一声,轻的他自己都听得不甚清楚。   “王爷。”   苏夜洵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对面的窗子努了努嘴,曹溪顺势看了一眼,顿然一怔,继而一脸严肃道:“是他?”   “你认识?”   “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的话,之前那个与裴老起了冲突的男人就是他。”   苏夜洵目光微微一收,不曾移开半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属下尚未来得及好好跟王爷细说,那日裴老去揽月楼喝茶,正好遇上一个醉汉在与绍驸马纠缠,那醉汉紧抓着绍驸马的衣袖不放,道是绍驸马打翻了他的酒,要绍驸马赔。”   苏夜洵不由冷笑,“哼!区区一壶酒水,绍驸马怎会放在眼里?”   曹溪点头道:“属下也这么认为,可那醉汉不忍,偏偏说什么自己的酒水乃是外域好酒,这京都再繁华,却也买不到。裴老许是看不过,便上前与那醉汉理论,还差点动起手来,还好绍驸马的随从及时赶到,将那醉汉扔出了揽月楼。”   他顿了顿,又仔细将那个临窗而坐的男人细细看了几眼,道:“没错,就是他,属下记得他鼻翼左侧的那个红印。”   苏夜洵神色不变,将目光从那男子身上移到裴裘鲁身上看了片刻,却见对面的男子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匆匆起身离去。这边厢,那男子刚起身,裴裘鲁便跟着起身,大步下了楼,竟是连苏夜洵的存在都没有察觉。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曹溪小声请示:“王爷……”   “跟上去。”苏夜洵二话不说,起身便跟在裴裘鲁身后出了银川阁。   裴裘鲁一路跟在那异域男子身后,苏夜洵与曹溪便不远不近地跟着裴裘鲁身后,如此绕过两条小巷,突然不见了裴裘鲁的身影。   曹溪暗暗一惊,见苏夜洵眸子瞬间沉冷,正欲开口问什么,却听得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继而有人沉声道:“王爷,是我。”   回身一看,正是裴裘鲁。   “裴老?”曹溪怔了怔,看向苏夜洵,苏夜洵神色冷静,示意二人隐起来,这才小声问道:“老师怎会在此?”   裴裘鲁向前看了一眼,道:“这个人,一直很可疑。明明是异域中人,却在京都盘桓多日不肯离去,还时常到酒楼与人暗中见面,为师心中有疑,便跟来看看。”   “与人会面?是何人?”   裴裘鲁摇摇头,道:“为师也未曾亲眼得见过,不过,前一次他们见完面之后,为师在他们碰面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坠,轻小精致,可是却有些可爱,并不像大人的玩物。   苏夜洵瞬间沉了脸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裴裘鲁不察,又道:“这段时日,为师一直悄悄跟着他,试图能查出些什么,却一直无所获。方才,这人似是要与人接头,只怕是发现了我,这才匆匆离开。为师跟着出来,不久便察觉王爷二人也跟在身后,王爷,是不是也查到了些什么?”   苏夜洵沉沉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略带焦躁,便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只听得里面的箱子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谈话声:“大人,属下的身份怕是暴露了。”   “怎么回事?”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   “属下也不知,今天属下像往常一样到那里去观风,隐约察觉有人在跟着属下,属下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   “你被跟踪了?”男子微微一惊,沉吟片刻,方才严肃道:“这几日你不要再来见我了,先避避风头,待这事情过了,再继续观察,小心自己的安危。”   “是,属下遵命。大人也要谨慎些才是,如今皇上不在,情况不比以前,怕是有不少人想把大人从现在的位子上拉下拉,大人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是。”   巷子里传来轻轻离去的脚步声,过了许久,另一道脚步声才向着这边缓缓走来。三人相视一眼,迅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隐起来,看着那位“大人”缓缓走出,却在看清他的面容之时,三人豁然齐齐怔住——   竟是,绍驸马绍元柏! 【三百八十五】吉凶祸福并肩行   震怒。   可是,越怒,他所让人看到的神情却越淡然冷静,没有人能看得透他心中所想。   宣政殿前百官伏跪,心中各有所疑,却无人敢疑惑出声。   一直以来,洵王便是以严谨沉冷、深沉大气闻名京都,嘉煜帝御驾亲征前往大宣,朝中大大小小之事皆交由洵王及泽王,虽有言洵王为主,然一直以来并未见洵王有和骄纵徇私之举,进退有序,赏罚分明,大小事宜亦会与泽王已经左右二相相商。   细细想来,嘉煜帝离京一月有余,今日是他第一次以理政王的名义召众臣早朝。   从阶上到殿门前,他已经走了两个来回,目光不深不浅,轻轻从众人身上扫过,众人皆知他心中有事,可是他不说,便没人猜得出。   良久,苏夜泽见朝臣皆已面色灰暗,有些不忍心,只得开口问道:“四哥,发生了何事?”   苏夜洵脚步豁然一顿,回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苏夜泽,若有所思道:“京中混进了异族之人,依其相貌言语判断,正是北域突厥人。”   “突厥?”   闻言,所有人都暗暗抽了一口气,突厥与天朝交战多年,天朝被伤及的无辜百姓何其之多,所有天朝之人皆对其恨之入骨,即便是休战期间,突厥人尚且不敢出现在天朝境内,更勿论大宣此事这当口上,竟有突厥人跑到京都来!   “人在哪里?”苏夜泽略有些激动,神色愤然,自从前年那一战之后,他对“突厥”这类字眼便有些异常敏感,“让本王抓住他,定要将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呵!”苏夜洵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摇头浅笑道:“十三弟不必激动,本王既是发现了他的行踪,也怎会轻易让他逃掉?”   他已经缓步踏回阶上,回身看向众臣,与裴裘鲁四目相对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然目光触及绍元柏,便下意识地双拳一紧。   早已说过,他绝不容任何人动苏氏的江山!   “本王只是有一事不解,这个突厥人是如何久居京中而不被人察觉,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本王细细想来,久不得果,只能暗中跟踪,想摸清他此行居心何在。好在,皇上福佑我朝,就在两天前,本王终于揪出这个与突厥人暗中会面之人——”   “哗——”殿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看向自己身侧,面面相觑,亦皆是心中惶然。   眼看着苏夜洵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掠过,轻缓,却带着沉重的寒气。蓦地,他目光一顿,轻声问道:“两天前下午申时一刻,邵大人不知身在何处?”   众臣微惊,绍元柏却面不改色,神色无异,淡淡道:“十公主的坟灵久不修葺,微臣前往清扫一番。”   提及苏潆淽,众人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怔愕,纷纷向绍元柏望去,却见他脸色丝毫不变,一如往常,只是眼神微冷。   “是么?”苏夜洵微笑,凝望于他,“可是本王却遇到一个大人的故人,这位故人想来邵大人也有兴趣见一面。”   绍元柏点点头道:“若有故人,见上一面倒也无妨。”   苏夜洵不言,只是向着殿门处伸手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着了异域人着装的男子被五花大绑,正跪在殿门处,惶恐地看着殿内众人,虽然头发微乱,但通过身形依旧可以看出,正是那日从酒楼离开之后,被苏夜洵几人暗中跟踪的那人。   甫一见到绍元柏,他便面上一喜,急急道:“大人……邵大人救命……”   原本初见此人,绍元柏倒还淡然沉静,似是根本不认识他,却在听到他这一声喊之后,顿然一怔,俊眉紧蹙,沉声喝道:“你是谁?”   “大人,是我啊,前天我们刚刚见过面,您还说这段时间风声紧,让小的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待风头过了,再来与你见面……可是,可是小的却还是不小心,落在了洵王手中……”   “住口!”绍元柏微怒,喝道:“本官与你素未谋面,何来商谈?”   “大人……”   苏夜洵不言,只是摆了摆手,禁卫会意,将那人的嘴堵上,拉到了一边。而后他转过身,冷眼看着绍元柏,嘴角是清冷笑意,“本王从来不以片面之词定人罪责,可是,本王却必须相信本王亲眼所见。方才他所言,邵大人可敢对天发誓,你未曾说过‘先避避风头,待这事情过了,再继续观察’这类话语?”   “我……”绍元柏一时语塞,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旁,苏夜泽看得焦急不已,这会儿终于得空插一句话,不由对着绍元柏道:“邵大人,许是洵王对你有误会,你便说一句话,解了这个误会,不就没事了?”   绍元柏握紧双拳,却闭口不言。   他越是沉默,苏夜泽便越是着急。   苏夜洵缓缓走到绍元柏面前,眼中有笃定,已有一丝难掩的不解与悲哀,他轻轻摇头,低声道:“皇上临行前,对大人多有交待,希望大人能助本王一起处理朝政,可是大人此等行径,却教本王伤心不已,失望不已。”   他缓缓抬起手,举起一样东西,轻叹道:“本王也不想相信邵大人会做出背叛皇上、背叛天朝之事,可是,这样东西,大人要如何根本王解释?”   甫一见到那小坠,绍元柏神色骤变,一把夺过握在手中,浓眉锁紧,看了半晌,突然就哈哈笑开,连连摇头道:“下官……无话可说……”   闻言,苏夜洵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沉吟良久,终于转过身去,朗声道:“左相绍元柏受君之恩,承君之命,却未能忠君之事,与外族之人暗中勾结来往,且念其忠心为国多年,此事尚且疑云重重,有待细查,暂将其收押大理寺,容后细审!”   言罢,他喝道:“来人,待下去——”   “是!”   绍元柏神色冷静,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不等那侍卫进殿来,他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四哥!”苏夜泽一时着急,顾不得那么礼数,只是刚刚上前一步就迎上了苏夜洵冷冽眸子,不由心下一怵,小声道:“绍驸马为人耿直忠厚,此事怕是另有其因,四哥稍后定要细细审理才是。”   苏夜洵脸色看不出深浅,只微微点点头,看向绍元柏的一双眸子却沉敛万分,深有其意。 【三百八十六】不俱淤泥侵皓素      监牢内一片阴暗潮湿,虽是夏日将至,可这地牢里的湿气却越发浓重。前些日子天降大雨,这地牢里渗了雨水进来,到现在都还湿气沉沉。   刚走了几步,苏夜泽的脚步陡然一顿,在一间牢门前停下,凝视牢房久久,脸色越发的难看深沉,低垂的双手渐渐握拳,而后又缓缓松开。   “十三哥……”见他呆呆得地看着一间普通的牢房发呆,苏潆汐先是疑惑了一下,待明白过来他为何发呆时,也跟着脸色一沉,静静看了片刻,上前轻轻拉了拉苏夜泽的衣袖,“十三哥,我们该去看邵驸马了。”   “嗯。”苏夜泽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点了点头,与她一道向里面走去。   尚未走近那间牢房,只远远地便看见那道灰色身影正稳坐蒲上,面前一方破陋案几,一本已经破旧的古书,他却看得入神。   甫一见状,苏潆汐顿然就鼻子一酸,回身看了一眼,看到冷天月领着一名狱卒快步走来,小声道:“都已经打理妥当了。”   闻言,二人微微点头。   绍元柏嘴角拂过一丝浅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抬头,“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怎能不来?”苏潆汐撅了撅嘴,“十姐与我感情深厚,你便是我苏潆汐的亲哥哥,你有事,我怎能不来看你?”   狱卒打开门,本想再叮嘱些什么,可一看到苏夜泽的眼神,便不敢出声,讪讪退下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门刚一打开,苏潆汐便急急冲了进去,“今天下了早朝,我听十三哥说起这事,急得头都要炸开了。”   “别急,无碍。”绍元柏冲三人安慰一笑,轻轻摇头,“我不会有事。”   苏夜泽虽也着急,但是这些日子来的历练让他沉敛了许多,拍了拍苏潆汐的肩膀,转向绍元柏问道:“那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不是鸢儿两岁生辰的时候,父皇钦赐之物吗?”   绍元柏垂首,沉思片刻方道:“那天,我确实去了淽儿的坟灵前,不仅是那天,最近我一直都有去看淽儿,许是因为淽儿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离开的,每年到这时都会异常想念淽儿。可是鸢儿还小,我怕她去了会伤心哭闹,便没有带上她一起,又怕淽儿想念孩子,索性带了一件鸢儿一直随身佩戴之物,每次去了,就把坠子取出来给淽儿看一看。”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手心里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枚小坠。   听他这么一说,苏潆汐立刻红了双眼,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泪水,道:“你不用担心鸢儿,鸢儿在我身边过得很好。七哥还在京中时,时常遣你出远门办事儿,所以这一次我们说你外出去了,她倒也没有怀疑。等过两天,我把鸢儿接到宫里跟轩儿待一段时日,有孩子带着她一起玩,小孩子就分了心了。”   绍元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辛苦你了。”   苏潆汐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连连摇头。   苏夜泽却依旧凝眉,又问道:“那个突厥人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一口咬定他认识你,甚至连你说过的话都知道?对了,四哥在殿上说,你曾经说过‘避避风头’这样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绍元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无须再过问,你若真的想要帮我,就帮我照顾好鸢儿,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处理的办法。”   “可是,你至少也要把情况说个明白,不然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苏潆汐不依不饶,想要追问,却被苏夜泽从身后一把拉住胳膊,冲她摇了摇头。   “这么长时间以来,绍驸马一直在七哥身边做事,从未出过丝毫纰漏差错,既是能得七哥这般信任与重用,自是非比常人。我相信,既然绍驸马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办法解决困境。”他说着向绍元柏淡淡一笑,看得绍元柏没由来的一怔。   他原以为苏夜泽会不依不饶,追问到底,却没料到他竟这般淡然镇定。   苏夜泽不顾他的微怔,继续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绍驸马尽管说来,我定会办到。”   绍元柏随之一笑,点头道:“如你所料,我确有事要你帮忙。”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两封书信交到苏夜泽手中,“这一封,我要你想办法快马加鞭送到皇上手里,另一封,帮我转交一位故人。”   苏夜泽接在手中,低头看了看,只见绍元柏所说的第二封信封上一片空白,只在左下角写着一个“陌”字。他愣了愣,豁然明白绍元柏的用意。   用力点点头,道:“放心,我一定把这两封信安然交到他们手中。”   说罢,两人会心一笑,似已明白了彼此笑中深意。苏潆汐却不明白,正要追问,突然听到身后有小跑来的脚步声,一回头便看到那个开门的狱卒到了冷天月身边,小声道:“冷统领,洵王殿下和高大人来了……”   冷天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向苏夜泽看了一眼,只见苏夜泽先是沉了沉脸色,思索片刻,而后淡淡一笑道:“朝堂之上君臣相待,任谁犯了错都不能轻易放过,更勿论是关系两国交战之大事。可这私下里毕竟都是自家兄弟,岂有不来看望之理?”   绍元柏亦随之展颜微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是必然。洵王高义果决,御史台既是由他掌管,由他和高大人一并处理此事,那我也就放心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便先回吧。”   “好。”几人点了点头,再转身时,苏夜泽手中的两封信早已不知踪迹。   刚出了地牢的门,就看到那道淡蓝色身影正缓缓走来,他的脚步极缓极慢,其余人也就跟着他一起放慢脚步。   高子明跟在身侧,虽不言不问,却明白苏夜洵的意思。他们早就知道苏夜泽与苏潆汐前来探监,彼时苏夜洵刚刚与高子明碰面,二人决定一起审讯绍元柏,听得苏夜泽二人前来,苏夜洵似是有意,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让高子明诧异的是,十三王爷这一次做事倒是沉稳许多,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气,指不定又要偷偷摸摸来见绍元柏,而这一次他却故意向苏夜洵做了请示。   “四哥。”苏夜泽快步迎上前去,向二人点头微笑致意,“原来四哥也在此。”   苏夜洵点点头道:“我与高大人来找绍驸马有事相谈。”   “既是如此,为弟就不打扰四哥与高大人办正事。”他说着侧身一让,顺带着拉过正冷着一张脸对着苏夜洵的苏潆汐,“我们潆汐先回了。”   “好。”苏夜洵看了苏潆汐一眼,本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通知你。” 【三百八十七】夜半轩内私语时      入夜,兹洛八卦城内围喧闹一片,而越往着外围去,四下里便越发地寂静。   自从衣凰离开之后,冰凰山庄就变得越发冷清,直到惠林来了之后方才找回一丝生机。慕古吟倒也算沉得住气,少有入宫上朝,竟也能在这冰凰山庄之中安然地待着,不急不忙。   苏夜涵怜惠林年幼,他出生之后,苏夜涵时常允了冯酉到冰凰山庄探望,只是这一次大宣之战,十二地支军的十二位领将缺一不可,冯酉不得不去。   印月阁内灯光并不明亮,略显昏暗,慕古吟半躺在廊下的藤椅里,双目微阖,似是在沉思。听得身边有脚步声走过,他一直静敛的面上突然划过一道微凝。   “青芒。”   “慕老。”青芒一惊,停下脚步,“慕老若是累了,现行回屋歇着吧。”   慕古吟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累,亦无心入眠。”   “慕老有心事?”   “嗯。”慕古吟倒是丝毫不隐瞒,睁开眼睛看了青芒一眼,问道:“绍驸马的事情怎么样了?”   青芒稍有迟疑,“这个,我倒是不知……”   “呵呵……”慕古吟却轻轻一笑,道:“谁都会不知,你也不会。你在衣凰身边待了那么久,你们会从她身上学到什么,我会不了解?说说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算想做些什么也难,眼下只能先弄清楚事情是何状况,再看看能不能帮上他。”   青芒垂首想了想,显然慕古吟猜中了她心中所想,稍微犹豫,而后道:“洵王殿下亲眼瞧见绍驸马与一名异族男子偷偷会面,眼下已经查出那个异族之人正是突厥人,他也已经认了罪,道那日绍驸马与他会面,实则是告知他让他避避风头,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那个突厥人被关押之后,洵王殿下有没有再行审讯过,青芒就不得而知,不过洵王殿下倒是与大理寺高大人一起前往大理寺牢房提审过绍驸马……”   “提审绍驸马……”慕古吟突然轻吟出声,似乎觉察到有何不妥之处。“你是说洵王和高子明一起去提审绍驸马?”   “正是。”   慕古吟沉吟半晌,竟是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微微摇头。青芒不明,却也不问,她虽不了解慕古吟,但是从衣凰的脾气里多少也能看出些许来。   “洵王殿下此人为人如何,老夫心中总还有些思量。当初衣凰身处北疆,他做事虽不动声色,却能事事算得精细。此番他对绍驸马之事的态度只怕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   青芒不由皱眉,“慕老的意思是……”   慕古吟又摇了摇头,“此事无须着急,暂且静观其变,洵王的心思,要不了多久就能看清了。”   “是。”青芒点点头,转身欲退下,目光从通向后院的小道上一扫而过,脚步不由得又一滞,“慕老,他……”   “不用担心,他能照顾好自己。他……已经不在是以前的那个他了……”说到这里,慕古吟语气之中竟有一丝伤感,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眉间升起一抹怅然。“当年,若是老夫能尽早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慕老无须挂念此多,先生现在过得很好。”青芒说着向慕古吟安慰一笑,不由分说上前将他扶起,连连道:“好了好了,既然慕老自己都说现在不用担心,那就不要再想了,早些歇着吧。说不定过两日,洵王殿下就要请您入宫商量此事了。”   “哈哈……”慕古吟连连笑了笑,由她扶进屋内。   黑暗中,一道玄黑色影子一闪而过,山庄里的下人警觉地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便放心走开。   竹意小轩,灯光敞亮,一袭黒长轻衫立于轩内,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却并不影响他逼人的凌冽气势,乍一眼看去幽然玉立,稍一靠近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凌然寒气。   “先生深夜不眠,不知是为何事所扰?”半空里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子嗓音,淡然清越,话音刚落,那道玄身身影便轻轻落在轩外,落地无声。   陌缙痕回身,只看了她一眼,嘴角便挑出一抹清笑。“深夜不眠,自是待佳人前来。”   “哦?你知道我是谁?”   “人如音,音如琴,琴如铃。早闻玄音姑娘琴艺一绝,不知在下何时能有幸得以一会。”陌缙痕淡淡地说着,眸底神色却是真诚无比,不带丝毫戏谑。   闻言,玄音微微一惊,定了定神而后笑开,揭去面上面纱,冲陌缙痕莞尔一笑。“先生果真聪明,难怪衣主放心先生一人留在京中。”   “呵呵,姑娘也非常人,既是能穿过衣凰布下的种种阵法,姑娘当真也是奇人。”   “先生谬赞,玄音不过是依着衣主曾经的指点走来。”玄音说着四下里看了一眼,又道:“此番前来找先生,实是有事请先生帮忙。”   陌缙痕眸子微沉,负手道:“绍驸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此事颇为蹊跷,有一点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   “洵王为何会跟踪绍驸马?”   “这……”玄音怔了怔,想了片刻,摇摇头道:“这一点玄音倒是不知,也猜不出。我此番前来是受泽王殿下所托,给先生带来一封信,绍驸马说先生看了信,自会明白一些事情。”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封信交到陌缙痕手中,陌缙痕将自己的那一封拆开,细细看了好几遍,虽看不清其神色,却能感觉到他情绪瞬息万变,时而欣喜时而忧虑时而愤怒时而疑惑,最终他似是明白了什么,沉沉点了点头。   “竟是如此……”轻轻念叨了几声,他回过身定定看着玄音,道:“姑娘的流星鸟可在?”   “在。”   陌缙痕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入屋内,提笔疾书,而后将信交给玄音道:“劳烦姑娘用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皇上和衣凰手中。”   “先生放心,玄音一定办到。”   她接了信在手,正要离去,突然只听得身后一声带着迟疑的喊声:“月妃娘娘……”   玄音顿然一怔,回过身诧异地看着陌缙痕,见陌缙痕也正用思量的目光看着她,那种似要将她撕开看个究竟的审视目光,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她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他,清雅淡泊如风如水,而今,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的他,有些慵懒的气势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凌厉与犀利,而那洞察一切、看透一切的目光,让所有所有心思与隐瞒都无处遁藏。   “先生。”沉吟良久,玄音方才淡淡开口,笑得清丽,“玄音是大宣皓月公主,是月妃娘娘,可也是凤衣宫玄座弟子玄音。”   “那今日,你是以什么身份前来?”   玄音浅笑,道:“我奉衣主之命而来。”   陌缙痕不语,沉吟半晌,而后笑开。   “也真难为她,胆敢撇下这么大的宫殿,就这么一走了之,而且,将你一人留在京中。更重要的是,不过是泽王一言,你便将其当做衣凰之命,这般尽力尽力完成。”   玄音微微摇头,眼底却是默认。“她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让你不得不信服,不得不服从。”   陌缙痕接过话道:“她那番敢睥睨尘寰、目空一切的魄力,足以震慑天下人。”   玄音笑道:“先生何必这么说?先生不也是这样的人?逝者已矣,往事已过,今后的路途漫漫,先生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陌缙痕却摇了摇头,与玄音对视良久,缓缓抬起手。却被玄音一个旋步上前,她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先生不可。先生容貌乃是京中大忌,隔墙有耳,穿风有眼,先生断不可让别人瞧见。”   陌缙痕不由一愣,而后看了一眼玄音抓着自己的手,清和一笑,点头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疏忽了。”   玄音连连摇头道:“先生莫要这么说,皇上不在京中,眼下绍驸马又身陷牢狱,京中大事需由先生出手。”   陌缙痕笑得轻悄,却也自信十足,点头道:“让皇上和衣凰放心吧,我自会办好。”    【三百八十八】匠心独运相对弈    北方战场,硝烟弥漫。前方冲杀声一片,后方鼓声阵阵。   营帐内,经纬纵横交错,黑白双子布下险阵,相互拼杀,几欲被对方吞尽,却又一次次虎口逃生,扭转乾坤。   突然,帐外传来一声高喊:“报——”   “传!”   “哗!”帐门被撩起,一名小兵应声而入,道:“回禀皇上,夏将军骁勇善战,三刻钟之内已经连斩敌军三将。”   “好!”闻言,案前手执黑子那人一声低喝,道:“再探!”   “是。”   小兵应声退出。   对面,手执白子的白衣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不掩的喜悦,只是她神情镇定,似乎这种结果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并无惊异。   “你对他们倒是有信心,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陪我下棋?”她淡淡开口,一派风轻云淡、不急不躁模样,可是她身侧的另一名青衣女子却额上渗出汗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走,似有心事。   “呵!”听得此言,苏夜涵不由轻笑一声,“吧嗒”,黑子落,“棋如战场,若我都不能安心陪你下好这盘棋,又如何能让他们为我尽心打好这一仗?”   “哼!”衣凰不由撅嘴,道:“有恃无恐。”   苏夜涵微挑嘴角,问道:“我有何恃?”   衣凰没有立即答他,只是抬眼向着帐门瞟了一眼,青芒会意,立刻上前将帐门撩起一角,透过这撩起的一角,衣凰清晰地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一字排开站在不远处,银色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此言的寒光,犹如一把把锋利刀剑,欲将横敌咽喉,取敌性命。   “你的‘恃’就是他们。”她亦眉角弯起,眼中闪着与他相同的自信。   “太聪明的女人,实在是个麻烦。”苏夜涵面色清淡,眼底却有深浓的霸气与杀意。又一黑子落,圈去大片白子。   青芒神色一惊,衣凰却面不变色,镇定自若,纤纤素手执起一枚白子,缓缓落到棋盘上。   只听又一声“吧嗒”,清脆悦耳,苏夜涵却没由来的一愣,似是没有料到。   “报——”   “呵呵……”苏夜涵笑了,朗声应道:“传!”   “回禀皇上,冉将军勇猛无比,连斩敌军两名上将军,直逼得卢恒欲要亲自出手,只是……”   “只是什么?”   “卢恒本欲出手,却似被什么人拦住了。”   苏夜涵与衣凰相视一眼,两人既是骤一沉色,苏夜涵沉声应道:“知道了。通知冉嵘,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必取明城!”   “是!”   “明城……”看着还在轻轻摇晃的帐门,衣凰低声轻念,不紧不慢地将被圈杀的黑子一颗颗捏起,似是无意道:“取回明城,银甲军便是一连拿下被夺的三城了。”   旁人无心,苏夜涵却听得眉角一抖,低声问道:“有何不妥?”   “如今比之一个月前,不过是多了你我二人,可是他们已经与突厥联手,却落得连连败退,眼看就要连失三城,未免有些……蹊跷。”   “哈哈……”苏夜涵朗声一笑,笑声醇厚,略有些冷冽,“不管是当真还是故意为之,我苏夜涵都会让他成真。这三城他是无意失手也好,故意也罢,既然被我拿了回来,就绝不会再让他们拿走的道理。”   顿了顿,他看向衣凰,又道:“再言,你的出现并非只是多了一个人,我想他们心中比谁都明白,也都知道,那一年的三十六天罡阵。”   衣凰浅笑,笑意清润,定定地看着苏夜涵半晌,正色道:“不管他想玩出什么样的花样,我都一定会奉陪到底,为沛儿、为所有人枉死在他手中之人报仇!”   “好!”苏夜涵一抬手,宽大手掌将衣凰的双手握在手中。   “报——”   “传!”   “回禀皇上,敌军已退!”   沉静片刻,苏夜涵看着衣凰轻声笑出,似乎这个结果早已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衣凰道:“这个九陵王实在诡异,之前从未曾听说过此人。凤衣宫在北方的探子待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得到过丝毫与其有关的消息。”   苏夜涵沉眸,道:“既是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九陵朝根本就并非是瞬间崛起,而是一个精心策划好的局。甚至,他们的出现也并非偶尔,也许,从他们出现在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某种目的和利益。”   衣凰接过话道:“换言之,他们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生,就如同当初屠杀琅峫精兵的那些羯族死士一般,不求活路,但求敌人一死的决绝。加上他们有贺琏相助,银甲军才会迎头吃了个大亏。”   苏夜涵点点头,以示赞同。   两人都不再说话,情况若真如他二人所料,那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就远远要比琅峫、比一个看得见的敌人要危险得多,因为现在,他们尚且不知九陵朝与九陵王出现的目的,究竟为何。   一连三日,九陵王没有丝毫动静。   正好这几日天气清爽许多,风和日丽,不冷不热,吃了这么多天的素粮,多日不见荤腥,不少将士倒是馋的打紧。   安排好防守与勘查,苏夜涵命冉嵘传了令下去,让各营中派出各自的骑射好手,允他们半日时间,到后山的林间打些野味回来,到了晚上便给大家开荤。   一接到这个命令,众将士不由欣喜若狂,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驾——”一声清脆的喝马声从林子里传来,继而有“嗖嗖”的弓箭声从耳际穿过。   “娘娘,在前面!”方亥轻喝一声,伸手向前方一指,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白影策马从身边一跃而过,易辰自身后赶来,伸手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道:“傻小子,待会儿娘娘若是捉不到那畜生,定要拿你问罪!这般大呼小叫,猎物早被你吓跑了。”   方亥赧然地嘿嘿一笑,回身看向一身梅色轻装的男子,却见苏夜涵嘴角掠过一抹清雅笑意,摇头道:“无碍,她盯上的东西,至今还未有曾逃脱的。”   说话间,几人迅速跟上去。   不想,上前一看,却见衣凰已经停下,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正缓缓摇晃的草丛,若有所思。   “娘娘,怎么了?让它跑了?”   衣凰神色微凝,似有心事,定定想了片刻,突然回身看向方亥与董未几人,正色道:“不能伤它。”   几人一愣,不明所以,苏夜涵也微微挑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却不想衣凰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扬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对董未几人道:“不可伤它。你们分头行动,定要将它活捉,但绝不能伤它分毫。”   众人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衣凰此举为何,但衣凰向来所做何事都有原因,当下也不多问,等着衣凰继续道:“我相信你们的骑射之术,一会儿等我抛起这披风,你们便动手,记住,断不可伤它。”   兄弟几人相视一眼,已然知会衣凰想让他们怎么做,纷纷点头,道:“娘娘放心。”   言罢,几人调转马头,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身后,苏夜涵目光渐沉,若有所思,然却并不说明,只是缓缓策马上前来,小声道:“你要帮它?”   衣凰一怔,继而笑道:“你都知道了。”   苏夜涵轻笑,点点头。   不多会儿,待收到几人全都就位的信号,衣凰便轻轻策马上前,墨离素来最懂衣凰心思,此时它便没有一丝惊扰之声,只是小心向前移去。待看清那只猎物,它正要拔腿逃离,却见衣凰动作更快,一伸手将那披风抛了出去。   “嗖——”   “嗖——”   “嗖——”   连同苏夜涵手中这一箭,竟是七箭齐发,无一箭射在那只猎物身上,而是围着那件披风绕了一圈,七箭悉数扎进地里,而在那披风的中央,猎物正惊恐地慌乱挣扎。   见状,衣凰终于满意一笑,翻身下马走上前去,缓缓解开披风,却见那正是一只斑纹俊美的鹿。   “别动了,你受伤了。”她口中轻轻念着,一边安抚着小鹿一边取出腰间的药囊,替那小鹿包扎伤口,直到这时,众人方才看清那小鹿的后蹄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难怪方才它一直跑不快,到处急着找地方躲藏。   董未与夏长空皆吐了口气,夏长空道:“难怪方才娘娘一直叮嘱莫要伤它,却原来是因为,它已经受伤了。”   衣凰手中动作不停,脸色却不由得沉了下去,好半晌,方才轻轻吐气,道:“它不仅受了伤,这肚子里,还有一只小鹿。”   方亥一惊,脱口喊道:“怀孕了?” 【三百八十九】京中信来君变色      一声惊呼出声,众人目光“唰”地齐齐落在方亥身上,看得他神经一怵。   他神经略有大条,不疑有他,然心细的夏长空、邵寅和董未几人却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讶然得看了苏夜涵一眼,却见苏夜涵神色冷静无波,目光无常,只是静静地看着衣凰心无旁骛地替那小鹿包扎好伤口。   “皇……”邵寅刚刚张口,就被苏夜涵一抬手制止。   所有人便都不出声,似乎顷刻之间,这里就已变成营救生死之地,惊扰补得,全都屏住呼吸,看着衣凰。   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听到衣凰轻轻舒了口气,那只小鹿像是觉察到眼前之人没有威胁,对衣凰放心许多,然对周围众人依旧提着警惕。   衣凰见状,不由低头微微一笑,回身看着众人,轻声道:“告知所有人,避开这一带猎物,若是发现腿上绑着这条白色丝带的小鹿,切不可伤其性命,若有不从,丁不饶恕。”   她语气轻微,声音也不算大,本无意动静太大,不想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夏长空等所有人肃立起敬,满脸正色,齐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衣凰一怔,疑惑地瞥了众人一眼,见她神色微异,几人又全都神经一紧,向苏夜涵看去。   苏夜涵面色不动,只是目光未曾离开过衣凰丝毫。他抬起手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不再出声,纷纷向二人行了礼,悄悄离去。   衣凰低头看着勉强站起的小鹿,笑了笑道:“去吧,找个安全的地方暂先休息,把伤养好。”   “那你呢?”   衣凰回头一看,苏夜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幽眸如潭,如晕如眩。她诧异,又想起方才夏长空一众人的奇怪反应,不由问道:“发生了何事?”   苏夜涵把目光移向正慢慢走开的小鹿,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突然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便将衣凰揽进怀中,紧紧抱住。衣凰知觉自己的骨头被他勒得有些疼。   “你怎么了?”衣凰微怔。   “慕衣凰……”苏夜涵嗓音略见沙哑,似有恨意,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忍伤害其半分,“你又骗我!”   他抱着衣凰的双手微微颤抖,衣凰先是愕然,待明白发生何事时,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苏夜涵更加恨得牙痒痒,收紧手臂,沉声喝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为何不笑?”衣凰扬眉傲然道:“能把无所不能的嘉煜帝逼到这般境地,我慕衣凰倒也无憾了。”   苏夜涵想要发怒,却又怎么也气不来,静静抱着衣凰,沉默许久。   “衣凰……”半晌,他方才开口,语气之中满是宠溺的无奈,轻轻揉着衣凰的头发,“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把我逼到这般境地。”   脸上原本的得意笑容骤然一滞,衣凰呆呆愣了片刻,而后挣脱钳制,看着苏夜涵那张平静如秋水的面容,看到他眼中有冷冽大气,亦有无可奈何。   大信于天下,溺爱于佳人。   他不是真的无奈,他不是真的对付不了她,他只是舍不得、不愿、更不想对付她,他宁愿这般宠着她、让着她、惯着她,把她高捧在手中、心上,给她最宽敞的地、最高的天。   他是天下人的天,是所有百姓、所有兵将、所有朝臣的天,可是,她才是他的天。   “傻瓜……”衣凰喉间一阵哽咽,狠狠掐了苏夜涵一把,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努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泪水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可是她的心里却越来越敞亮。   苏夜涵轻笑,抬手拭去她颊上泪水,无奈叹息道:“有何办法,最痴最傻的一面皆让你看了遍,你要怎么做?”   衣凰挑眉道:“你说该如何?”   苏夜涵垂首思索片刻,轻轻呵气道:“衣凰,回京吧。”   衣凰浑身一颤,骤然怔住,呆呆地看着苏夜涵,她想把这当做说笑,可是苏夜涵的神情说明他并非说笑,亦并非仓促决定。   “答应我,回京,我不在京中,京中需要有你。”   “可是,京中有有洵王,有十三,还有先生和冷天月……”   “京中同样有裴裘鲁。”   衣凰声音蓦地收住,沉吟许久不言。   苏夜涵见了不由心疼,轻叹一声,托起衣凰脸颊道:“裴裘鲁此人情况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如何,连你、连整个凤衣宫都只查得扑朔迷离,就算先生再聪明,也难以对付。至于四哥……”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衣凰也不追问,想了好大一会儿方才轻轻点点头,道:“好。但是……不是现在。”   “为何?”苏夜涵不由凝眉,只是转瞬便又舒展。   “呵!身为一朝之后,先皇亲封的世袭清尘郡主,我若不能为此一战做些什么,便就此离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到她嘴角的狡黠笑意,苏夜涵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敛眸问道:“你想做什么?”   衣凰道:“现在眼看着夏日近了,可将士们都还穿着厚重的盔甲,行动不便不说,更是闷热无比,且今年比往年暑热很多,若到酷暑之际,将士们怕是难以忍受,即便他们能扛得住这样的暑热,可毕竟会影响他们作战。”   闻言,苏夜涵也不由得沉了沉脸色。这一点他又怎会不知?***气已然这般燥热,更勿论接下来的六月七月酷暑。   “你有什么打算?”   衣凰幽幽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我们找到娘亲的那个山洞?”   苏夜涵道:“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白玉真衣能保存这么久不腐不坏,出了因为它乃薄玉片与金线精制而成,还有什么原因?”   苏夜涵不由凝眉,想了片刻,蓦地眼底一亮,“你是想……”   知他会意,衣凰不由浅笑,点点头。苏夜涵跟着点头,道:“我倒是差点忘了。只是雍州据此路途遥远,若要尽快取来那些东西,赶在天气最热之前就做好,实在太难。”   “哈哈……”衣凰不由得意笑开,伸手一指道:“你忘了,我们有它。”   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却见一只流行鸟正疾掠而来,而后问问停在衣凰掌心。   “只要让它带一封书信到雍州给雍州总兵,让他派人将山洞里的东西取了送来,最多不出五月,东西便能做好。”   苏夜涵唇角掠过一丝笑意,目光落在衣凰手中取出的信函上。   “是先生的传书。”衣凰边说边打开信函,只匆匆浏览一眼,蓦地,变了脸色。   “怎么?”   “裴裘鲁……他终于出手了。” 【三百九十】慕美名而求不得      晚间,燥热未见减退,吹到脸上的风中似乎带着灼热的温度,碰触到裸露的皮肤,一阵温热。   营里喜庆一片,阵阵香味儿随风传开,只需稍稍看一眼便可知今日将士们收获颇丰,所有人三五结成群,围着火堆而坐,谈笑嬉闹。   “冉将军……”   “祈将军……”远远地看到那两道身影慢慢走来,正捋袖吃得欢畅的将士纷纷起身,顾不得擦去嘴角的油渍。   二人嘴角掠过一抹笑意,看到众人这般轻松畅谈,压在心头多日的沉重感减缓许多。   祁卯缓缓道:“自从皇上和娘娘来了之后,九陵王便节节败退,将士们亦是士气大增,照此下去,将他们赶出大宣不过是迟早之事……”   突然他话音一顿,嘴角微微挑起,道:“可是,情况怕是没想象的这么简单。”   “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冉嵘神色凝重,沉沉呵气,“若非皇上和娘娘暗中查探,至今我们尚且不知对方为何人,即便现在我们已经得知这个九陵朝和九陵王,却依旧对他们的底细一无所知,所以现在一切事情无论真假都只能当做表象,我们要随时做好九陵王奋力反击的准备,决不可有丝毫松懈。”   祁卯点点头,想了片刻,不由笑道:“想想以往,皇上和娘娘都还只是涵王与清尘郡主,洛王殿下和涣王殿下都还在,你我亦皆是傲气男儿,又何曾这般狼狈过?”   冉嵘神色微敛,一笑表示赞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世上我们还未遇上的高人何其之多?而今,你我依旧是傲气男儿,洛王与涣王亦皆不在,可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我待他,比之待洛王与涣王,却不曾有过半点违心与不服。”   他说着仰头看天,昂胸而立,脸上有凛凛霸气,朗声道:“这,便是王者风度与霸气。”   “说的好!”祁卯一声赞叹,与他一道仰首看天,“得遇此等君王,乃你我之幸,汝定不可辜负君心,定要将这个九陵王赶出大宣……不,是将其灭在大宣!”   “好!”冉嵘侧身,抬起手。   “啪!”两人双掌紧紧握在一起。   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满腔热血与抱负,心系家国与百姓,志在驰骋疆场,浴血杀敌。只一眼看去,便觉好不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啪啪——”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击掌声,继而道:“好!我苏夜涵能得二位将军如此相助,定能逢战得胜。”   回身望去,一道身影缓缓走来,清淡月光下,只觉那人似踏月而来,仙临凡尘。   “皇上……”   苏夜涵抬手示意,道:“无需多礼。”   冉嵘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着装未动,不由问道:“夜深了,皇上和娘娘尽快回城歇着吧,这里有末将和祈将军在就好。”   却见苏夜涵微微摇头,道:“今夜,我与衣凰留下,陪着大家。”   “皇上……”   “你们不用再劝了,这是衣凰的意思。”苏夜涵挑眉一笑,拦住冉嵘和祈卯的话。   二人相视一眼,心知说服不了他,只得点点头,祈卯看向君王大帐,眼中有深浓的谢意,不由向着那里拱手欠身,道:“末将这条命多亏得有娘娘相救,否则现在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苏夜涵顺势看去,笑道:“祈将军是我天朝臣子,亦是银甲军重要将领,我和衣凰还等着二位将军旗开得胜,将那九陵王击败,大胜而归,衣凰又怎会让你就这么轻易丢命?”   见苏夜涵语气之中有一丝玩笑之意,冉嵘二人便也卸去了拘谨与礼数,哈哈大笑道:“取那九陵王的性命不过是迟早之事,皇上身边得以有娘娘相伴相助,这天下……不过是囊中之物!”   苏夜涵侧身看了一眼衣凰所在的营帐,不语,眸中神色却已同意冉嵘二人所言。   一名小兵匆匆跑来,神色慌张道:“皇上,二位将军,不好了……”   冉嵘冷喝一声,道:“何事?慢慢说来!”   “回将军,方才娘娘接到一封传书,这会儿已经离开了营帐,奔着北方去了!”   北方!   冉嵘和祈卯心头齐齐一凛:遭了!   那里是突厥之地,近日得闻那突厥琅峫王早已与九陵王结为一盟,共同对抗银甲军。就算突厥与九陵王没有联手,那突厥一直以来也是天朝大敌,如今衣凰只身前去,只怕不妙。   二人目光齐齐落在苏夜涵身上,等着他发话。只见他神色沉冷寒澈,却也风云不动,垂眸只静静沉吟片刻,便抬头冷声喝道:“冉嵘、祈卯。”   “末将在!”   “即刻集合人马,依计行事!”   二人相视一眼,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点点头应道:“是!”   而后冉嵘稍稍一犹豫,凝眉又问道:“皇上,那娘娘……”   他转过身去,轻声道:“交给我。”   二人似是得到了什么保证,片刻不在耽搁,回身大步朝着营中去了,脚步飞快。   苏夜涵回望军营,看到众将士依旧嘻言笑语,边吃边聊得欢快,嘴角掠过一丝寒魅冷笑,足下一点,身形便似一抹青云掠去。   虽然一切看似平淡无常,无所变化,可是这样的宁静却又让人心中万分不安。   晚风中,一道身影正飞快地向着那个熟悉的山脚掠去,记忆中她曾不止一次到过这里,每一次都是跟着她的师父玄清大师,而今这一次,倒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前来。   夜间,看不清周遭,天生的眼疾让她每每独处黑暗中,便由于盲人迷途。可也正因此,她的嗅觉、听觉都要比寻常之人好得多,比如,她现在问道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儿……   脚步豁然一顿,一只脚踏在路旁的石堆上,借力向后退了两步,安然避开了迎面袭来之物。   “哈哈……”黑暗中传来一阵男子的笑声,继而一道身影缓缓从黑乎乎的巨石后面走出,击掌而叹,“慕衣凰啊慕衣凰,本汗实在是不能小看你……不,对于你,本汗就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哈哈……”   衣凰静静地听着,语气和缓道:“将军引我前来,莫不是就是为了这事儿?”   琅峫身侧的男子皱了皱眉,道:“清尘郡主,这位现在是我突厥大汗,郡主该叫一声琅峫王才是。”   “是么?”衣凰也跟着皱了皱眉,道:“本宫现在是天朝皇后,二位是不是也该叫一声娘娘?”   “你……”   “托和也。”对于托和也迎面就撞了一鼻子灰,琅峫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一句“天朝皇后”,是那一声“娘娘”。   转眼四年已过,他与她曾为敌、为友、为伴,十天相伴,便让他苦思四年,甚至要铭记一生。她终于嫁作他人之妻,可是她身侧的男人,却不是他。   托和也早知自己说不过她,只得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转身悄悄走开。   琅峫这才正过身与衣凰正面相对,唇角一挑,竟带着一丝戏谑之意,笑道:“慕衣凰,好久不见。只是,这一见,已是沧海桑田。”   衣凰不由挑眉浅笑,道:“琅峫将军倒是个念旧之人,竟还记得曾经的沧海。”   “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闻得衣凰喊他“琅峫将军”,琅峫只觉心头一动,尽管他已经一再叮嘱自己莫要再妄动,可是每一次与她相见,他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心。“你们汉人这句话,如今用在我这突厥人身上,倒是最合适。”   衣凰神色淡淡道:“将军聪明,想来定也还听过我们汉人的另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琅峫浓眉骤然一紧,目光敛起,定定看了衣凰几眼,突然他脚下一动,如有风生,转眼间便掠至衣凰面前,一把抓住衣凰手腕。   “可惜我阿史那琅峫不是汉人,自然也不会听你们汉人的那一套,我琅峫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他眼底笑容邪魅,神色冷酷至极,抓着衣凰的手越来越近。   衣凰微微皱了皱眉,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觉浑身无力,刚刚动了一下,就被琅峫伸手按住她的肩,向后退去,直到衣凰的后背抵在石壁上,发出低沉的闷哼。   “呵!”她终于轻笑一声,叹道:“好熟悉的味道。”   那是,七星海棠的味道,淡若游丝,可她却能清清楚楚地闻到。   琅峫冷笑,“当年,你就用这个东西放倒了我三千精兵,救走了苏夜涵,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就该一刀杀了苏夜涵,再将你带回突厥,如此,莫说三千精兵,便是三万,那也值了!”   衣凰道:“琅峫,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琅峫向前靠近了些,贴近衣凰耳边,道:“什么身份?在你眼中,我依旧还是那个受你戏弄、摆布和欺骗的琅峫将军,不是吗?”   热气喷在衣凰脸上,一阵刺痒,她下意识地别开头,道:“琅峫,你放手……”   “放手?哈哈……”琅峫冷冷笑开,道:“慕衣凰,你不要逼我。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来的最主要目的,不是银甲军,不是苏夜涵,而是你!我要带你走,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三百九十一】英雄难过美人关      闻言,衣凰心下狠狠一惊,却无奈,无力反抗。   突然二人神色全都一变,显然都察觉到了那个正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紧跟着一道黑影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向着衣凰和琅琊而来。   “王小心!”托和也喊了一声,连忙扑过来。   可是那个黑衣人的速度比他快了一步,转眼间已至二人身后,一抬手,只听得“咻”的一声,袖中三枚暗器飞出。   琅峫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然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又凝聚在唇边,那些暗器的目标并不是他,竟是他身侧的衣凰!   来不及细想,他一把拉过衣凰护在身侧,扬手打落两枚暗器,而最后一枚则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后背。   “你……”见此举动,衣凰不由一怔,抬眼望去,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紧跟着一撒手,又三枚暗器应声而来。   衣凰不由冷笑一声,暗道:“小人!”   用力一挥衣袖,脚边的石块随之而起,向着黑衣人和那些暗器打去,黑衣人连忙闪身躲开,三枚暗器也被一一打落。   “哈哈……”黑衣人突然笑开,笑声凄冷怪异的笑声,颇有些尖锐,却还得听得出那是男子的声音,“一个是突厥琅峫王,一个是天朝皇后娘娘,却怎的在此搂搂抱抱,相互搭救?莫不是要苟合?哈哈……”   琅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低头看了看气力不足的衣凰,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回身看了那黑衣人一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说话的嗓音却冷如寒冰,“九陵王原来也是个偷偷摸摸、藏头缩尾之人吗?”   闻言,衣凰心下一凛,低声道:“他就是九陵王……”   身份被道破,九陵王只稍微怒了一下,很快便有恢复平静,笑道:“既然琅峫王已经识得本王身份,那就更应该与本王一起杀了这个女人。琅峫王该知道,她的存在对你、对我而言,都是个莫大的威胁,我九陵朝和突厥全体百姓与将士,无不欲除之而后快!”   “呵呵……”琅峫站起身,静静看着九陵王半晌,从齿间吐出两个字:“不可。”   “你……”   “本汗早已说过,她的命只能由我来取,任何人都别想抢了这份功劳。”他说着低下头去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神色一片静淡,没有一丝的焦躁或不安。她抬头迎上琅峫的目光,冲他淡淡一笑,道:“如此,衣凰先行谢过将军。”   “谢?哼!”琅峫嘴角一扬,道“你就没想过,是我将他引来此处,继而害得你被困于此?”   衣凰挑了挑眉道:“我只怕是将军你不慎被人跟踪而不自知,又或者……”衣凰说着故意像他靠近了些,小声道:“将军身边出现了第三只眼。再说,将军认为他能困得住我吗?”   闻言,琅峫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哼哼……”九陵王不由得冷声笑来,越笑声音越冷,也越来越大,“哈哈……你们倒是郎情妾意正浓时,可是本王却没时间看你们消遣!”   说罢,他伸手向身后一扬,转瞬间,他身后火光照耀,明亮耀眼。   数十名弓箭手一字排开,箭头闪着刺眼寒光,齐刷刷地瞄准琅峫和衣凰。   托和也浓眉一皱,看向九陵王道:“九陵王这是要做什么?您与我汗王乃是同盟,而今却要兵戎相向,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与本王兵戎相向的是琅峫王,不是本王!”九陵王蓦地一怒,眼睛紧盯着衣凰,似要将衣凰拉到他面前,撕个粉碎。   只是,很快地他又再度发笑,摇头道:“不怪不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本王了解,既是如此,就不要怪罪本王手下无情了!”   话音刚落,他高高抬起的手突然用力划下,身后众人得到信号,手中箭齐齐离弦。   “唰唰唰……”顷刻间,羽箭如雨打来,对面三人眼看无处遁藏,危急万分。   托和也心中正急,突然听得琅峫低呼一声“不可”,再看衣凰,她已经站起身来,长发翻飞,衣袂飘起,托和也顿然想起两年前在北疆之时,衣凰所使出过的菩提心法。   可是眼下,她不是中了毒吗?如此运功,无疑是加速毒性发作……   惨叫声连连,循声望去,弓箭手死上一片,他们三人却毫发无伤。一股强劲内力在几人周围形成一个圈儿,将几人笼罩在其中,射来的羽箭到了外面便落地,或者掉头折回,射中了九陵王身后的弓箭手。   琅峫俊眉紧蹙,向衣凰望去。依他对衣凰的了解,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使不出这么强烈的内力……突然他冷眸一缩,目光紧紧盯在她身后的那道身影上——   苏夜涵面无表情,忽略了琅峫看向他时仅仅皱起的眉头,目光穿过衣凰和琅峫,直直落在九陵王身上。他的右掌贴在衣凰后背,左手则扶住衣凰左肩,看向九陵王的一双冷眸幽静沉敛,竟是连琅峫都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九陵王。”   听到这平静到至极、却又冷到剔骨的嗓音,九陵王不由得愣了愣,“苏夜涵?你就是苏夜涵!你就是杀我万千将士的天朝嘉煜帝苏夜涵!”   苏夜涵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之气,朗声道:“正是。”   “好!既然来了,今日本王便让你们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身后羽箭便如雨点,再度袭来。   苏夜涵却并未见丝毫惊慌之意,只是不紧不慢地扶住身形微微摇晃的衣凰,将她顺势揽入怀中,缓缓蹲下检查她的伤势。   “小心……”衣凰抓住他的衣袖提醒,话未说完便听得一阵“当当”声响,再抬头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层层围在盾牌后面。   “皇后娘娘怎么样?”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焦急之中带着一丝愧疚,紧接着一张俊美面容映入眼中。   衣凰挣扎着欲起身,“大宣王……”   “娘娘莫动。”大宣王连忙阻止衣凰,见苏夜涵眼底的担忧去了大半,也跟着放了心,“既然娘娘无碍,我也放心了,否则,因我大宣之事而上了娘娘,我定会愧疚不已。”   源源不断地有清和内力输入体内,衣凰的气力不由恢复了些许,她向大宣王一笑,道:“大宣王不必自责,这本就是我个人之事……”   说到此,她侧身看了琅峫一眼。   苏夜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琅峫也正向他看来,眼底笑意非善亦非敌。大宣王双拳紧握,却一动未动,只是看向苏夜涵。   良久,方听得苏夜涵缓缓道:“我苏夜涵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今日你舍命救衣凰,我苏夜涵便以一命换一命。只是……”   他站起身,也将衣凰拦在怀中抱起,回身淡淡瞥了琅峫一眼,又道:“仅此一次,从现在起,你若是再伤及衣凰一丝一毫,我苏夜涵定不放过,必会挥军入突厥,灭、你、全、族!”   最后几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也冰冷至极,就连一向风雨不惊的琅峫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片刻,一句话也没说。   正沉思间,突然听得盾牌的那一边有人惊恐道:“王上,不好了,我们的突袭军队中了埋伏,只怕是……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三百九十二】一语惊醒梦中人      “怎会如此!”   高楼殿内,九陵王怒不可遏,扬手打翻桌案上的东西,只见碎片洒落一地,所有人都一脸如履薄冰的表情,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   “为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放走她?”一阵嘶吼之后,他转过身,对琅峫怒目而视,“你明知我做梦都想杀了他们,而今晚这么好的机会,你却偏偏放走了他们!”   琅峫神色不变,坐在桌边手捧杯盏细细品着,目光有些游离,似有所思。对于九陵王的咆哮,他置若罔闻。   见状,九陵王抬脚走下台阶,朝着琅峫走来。“你不要在这装聋作哑,今晚若不是你,她慕衣凰绝对逃不了!”   “九陵王。”琅峫语气平淡,全然不似九陵王的焦虑与燥怒,“今日并非本汗不愿让你杀她,而是你根本就杀不了她。就算我袖手旁观,任由你取她性命,只怕到头来,你也只能得到一场空。”   九陵王怒喝:“何意?”   琅峫嘴角一挑,笑道:“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上次的草药一事看来九陵王并未从中汲取教训,若一直这般下去,那九陵王就只有常败不胜的结果……”   “砰!”   众人齐齐一惊。   琅峫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想去拿起的酒杯已经从桌上摔下,应声而碎,而九陵王则手握成拳,还保持着方才砸在桌上的姿势。   “琅峫!你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心中所想!你喜欢那个女人,你不忍心伤害她,所以你一次次护她救她,可是你别忘了,她已经是天朝的皇后,她已经是苏夜涵的女人,这辈子都别再妄想!”   直到这时,琅峫的眼底终于缓缓升起一丝怒色。   九陵王却不查,继续道:“今日本是你我除掉她的大好机会,可是你就这么白白放过了,只怕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琅峫,你定会为你今日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唰——”一声剑鸣,一柄长剑已然架在九陵王的脖子上。   琅峫站起身来,面色冷酷至极,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冷魅笑容,“九陵王,为人做事都该有个尺度,今日你暗中跟踪本汗之事,本汗尚不与你追究,你却在此直呼本汗名讳,大呼小叫。你别忘了,我阿史那琅峫不是你的臣民,甚至,只要我阿史那琅峫愿意,眼下即刻挥突厥大军灭你小小九陵朝也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你是不是也该把你的态度与言行,稍加修改?”   “你……”   “还有,你若是能把撒疯泄气的精力用来思考怎么对付苏夜涵,想来也不会直到今日还是这种光景。”   九陵王虽面上不服,却也明白他所言皆在理。“哼,本王还没跟你算,今晚我九陵将士夜袭,怎会着了他苏夜涵的道儿?我已经听你所言,这几日按兵不动,只等着他们放松警惕,可是,却依旧一败涂地!”   “那是因为你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等,等他们放松警惕,等他们精神懈怠。”琅峫依旧冷笑,“本汗让你不动待休,时间越长越好,可是你却只等了三天,甚至连三天都等不了。”   九陵王凝眉问道:“什么意思?”   琅峫笑道:“你别以为本汗不知,你暗中派人打探他们的消息,却不知早已被人察觉。你以为那一场野外狩猎是闹着玩?呵!却不知那是别人做戏给你看,还派了人去跟踪。”   九陵王脸色一变,问道:“你怎么知道?”   琅峫不答,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条白色丝带握在手中,“你派去的人在跟踪过程中,险些被他们狩猎的弓箭所伤,本想暗伤苏夜涵,却不慎伤了一只小鹿。苏夜涵手下兵将所有羽箭皆是特制,尤其是那箭头,与寻常羽箭大不相同,所造成的擦伤自然也不相同,你认为,以苏夜涵和慕衣凰的聪明,会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饶是九陵王心中早有底,却还是被琅峫这一言一语惊醒,怔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一场狩猎和晚宴,皆是设计好的,只等着本王乖乖跳进去,赔了三万精兵!”   琅峫冷哼道:“哼!本汗早与九陵王说了,切不要小看这二人,亦不可轻举妄动,只可惜九陵王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本汗是危言耸听。”   九陵王道:“如此,是本王轻敌了?而你早已看透这些,可是你却不早点点出?”   琅峫道:“九陵王此言差矣,本汗早已提醒过九陵王,只是九陵王自己没有将本汗之言放在心上罢了。也好,让九陵王自己吃点苦头方能明白本汗所言非虚,否则,只怕九陵王怎么都不会相信本汗。”   “好……好……”九陵王一连说了很多个好。   今夜前往夜袭之人皆是精锐好手,却几乎无人生还。据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人说,银甲军今夜防守疏松,全营笙歌。大老远地便能问道从军营里传来的阵阵肉香与酒香,再走近一点便能听到银甲军的欢笑之声,却是不知为何,他们刚刚逼近军营,就被身着寒光银甲的军队团团围住,接下来的就只有任人宰割。   一夕间,折损三万精兵,九陵王心痛难当,却不得不接受,而琅峫这一言便正好点中他的痛处与死穴。   “这一次,算本王认栽了!但是,绝不会再有下次,下一次,本王一定会让苏夜涵血债血偿!”他说得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下,只要突厥助我九陵朝一臂之力,灭了大宣,打败苏夜涵,今后这天下,便是你我二人的!”   琅峫挑挑眉,漫不经心道:“本汗是个实际之人,太遥远的事情多说无益,本汗只望九陵王能答应一件事。”   “说。”   “他日败天朝,夺大宣,本汗要向九陵王要一个人。”   “何人?”   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琅峫抬头看去,只见贺琏正缓步入内,目光与琅峫迎上,却丝毫不闪不避,看似清淡,却满是挑衅之意。   “哼!”琅峫冷笑一声,也不避讳,伸手一指指向贺琏,朗声道:“那个曾经害得我突厥将士死伤一片的人,贺琏贺大人。” 【九百九十三】君当心存三思虑      “真也奇了,阿史那琅峫这般谨慎小心之人,怎会与九陵王联手结盟?”大宣王满脸疑惑,心中万分不解。   依今晚情形来看,所有人都已感觉到这个九陵王脾气暴躁不定,喜怒无常,且他既然做得出派人到银甲军军营外探风、却又留下痕迹这回事,想来定也是个心思大条、做事欠缺周密思虑之人。而琅峫则恰恰相反,琅峫生性多疑,防范之心比任何人都要重,与九陵王联手,稍有不慎,他便要赔上自己的将士……   “呵!怕只怕,联手结盟是假,除强吞弱才是真。”衣凰眉角微冷,泠泠看向苏夜涵,见他眼底并无异色,想是赞同了她的说法。   “除强吞弱……”大宣王反复念叨了几遍,没由来的一阵恐惧,连连摇头,“说来也是,同在北疆多年,虽然未曾与其交手,但是阿史那一族素来好战,这位人称铁面将军的琅峫王尤甚。他既是连对自己的亲兄弟和心爱的女人都能下得了狠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来的?”   说到此,他不由感叹,语气中自愧之意,“只是同为北疆一族之王,相比而言,我这个大宣王……”   “大宣王不必放在心上,即便大宣王不必琅峫来得骁勇善战,但是你的身上有琅峫所没有的东西。”衣凰挑眉一笑,冲他缓声说道。   “什么?”大宣王怔愕,问道。   “仁慈,一颗慈悲之心。”她说着再度看向苏夜涵,大宣王闻言,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二人交汇在一起的目光中有一道清和旭光缓缓流过,虽淡然,却心照不宣。   继而听衣凰继续道:“古者有云:‘仁者无敌’,刀剑与战乱不过是征得这个天下过程中的一种手段,而最终能赢得天下百姓之心的人,是仁者。百姓不是将士,不是朝臣,他们不需要一个战无不胜的领将带着他们上阵杀敌,不需要一个争强好战的君王带他们开阔疆土,他们要的,不过是安稳太平的富庶生活。”   顿了顿,她回身看向大宣王,道:“再强大的帝王,如果不能心怀仁慈,定难长久。”   她嗓音澹澹,却有难掩的清越醇冽,听得在场众人皆暗暗心惊。   对于清尘郡主之高明眼见,冉嵘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想起他初见衣凰那次,便是半途中随苏夜泽返回并州,解救受伤被困的苏夜涵和衣凰,彼时衣凰自突厥军中走出,置三千精兵若罔闻,动作轻微却幽雅至极。而当她轻轻吐气,要求放走琅峫之时,他承认,当时确有冲动狠狠奚落她一番。   一个小小的女子,即便是受得睿晟帝宠爱,有些小聪明,却也不该如此嚣张无忌,更勿论这是家国大事。然而当他听完衣凰的一番分析,当即便转变了对衣凰的态度。至少,她一个姑娘家,能想到让阿史那氏兄弟相斗、天朝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点,就很难得。   到最后,得知衣凰以一己之力,不废一兵一卒、轻轻松松便退了琅峫的三千精兵,那一刻,他对眼前这个女子便不由得小心起来。他看到,她的眼中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娇羞与拘谨,身上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端正秀气,可那举手投足间的幽雅与大气却依旧让他侧目不已。   他是疆场上的斗士,是杀敌的将军,最是这般大气与潇洒,最让他喜欢。   大宣王神色怔然,凝视衣凰良久,直到听到轻咳之声方才回神。   “呵呵……”他终于轻声一笑,挪开目光道:“娘娘好气度,藏锋自愧不如。”   言罢,他站起身来,对着帐外喊道:“来人。”   “王上。”   “传令回营,全军加强戒备,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   冉嵘与祈卯相视一眼,继而看向一直没有出声苏夜涵,见苏夜涵冲二人点了点头,似是已经猜到二人心中所想,且同意了他们的想法。   二人不动声色,起身出了营帐。   “九陵王一击不中,吃了大亏,近日怕是不会再来。只是,我们会这么想,琅峫同样也会这么想。”他终于缓缓站起身来,修长手指却未曾离开案上的图纸。   大宣王点点头道:“藏锋也正是担忧这一点。今晚我在此出现,九陵王与琅峫皆知。依琅峫的脾气,大有可能会在大宣王打了前锋受了重创的情况下,调兵来袭。既是如此,藏锋就不多耽搁,先行回营去,以防琅峫突袭。”   “也好。”苏夜涵也不挽留,做了个“请”的动作,“大宣王路上小心,有何消息派人通传一声即可,无须自己亲自前来。”   “好,藏锋记下了。”言罢,他向衣凰点头致意之后,一撩门帘离开。   衣凰回身看向苏夜涵,二人眸色皆有些沉敛,若有所思。   沉吟许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二人眼底皆闪过一丝冷冽寒光,向彼此看去。继而苏夜涵朗声道:“来人。”   “皇上。”   “传绍将军和夏总兵。”   没多会儿二人便随小兵一同前来,行礼道:“皇上,传末将前来何事?”   苏夜涵沉声道:“你二人点百名夜行好手即刻动身去追大宣王,若有情况,自己决断。若一切安稳,你们就不必现身。”   二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只是未曾问出声来,低头想了片刻,齐声道:“末将领命。”   帐外,几队将士正在迅速整理晚上留下的残迹,只见火堆并未有多少异样,只是周围的地上有不少散落的盔甲,依稀可见血迹想着北面一路蜿蜒而去。   今夜这一战,众人皆道解气,道爽快。自上一次祈卯被暗算受伤,所有人心中都憋着气,苏夜涵和衣凰来了之后,虽然也打了几场胜仗,却皆是两军战场对垒交战,而今天晚上,则是实实在在让九陵王栽了个大跟头。   九陵王派了三万精兵夜袭,活着回去的不过百人,对于继续精锐部队攻城的九陵王来说,这无异于是硬生生折了他一只手臂,岂能不痛快!    【三百九十四】冰蚕前来报喜讯      暑气微热,大宣王的脚步却丝毫不减慢,非他不想,而是不能。而今四朝对立,大宣则处在最劣势,若非有天朝出兵相助,大宣难以坚持到今日。   他已经下了命令,到处查探九陵朝的底细,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连衣凰都查不出究竟来,他又能查出些什么?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样要查。   至少,他该让全大宣的百姓都看到,也都明白,他这个大宣的王,正在尽他的一切努力,保护着他的子民。   身为一国之王,他要考虑、要顾及的,远远比百姓看到的要多很多……   “王上小心!”一路沉思,大宣王竟是连敌人缓缓靠近了都未曾察觉,正惊愕间,身边一名随从用力将他推开,硬生生替他挡下从一侧的坡上射来的箭。   那随从面色痛苦地看了大宣王一眼,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保护……王上……”   “嗖——”又一箭射来,大宣王面上一怒,回身伸手接住射来的长箭,仰头向着高高凸起的坡上沉声喝道:“何方鼠辈?”   然,那里没有人回答,陆续传来的只有“嗖嗖”羽箭之声。   惨叫声连连,大宣王听得心中狠狠刺痛,隐约感觉到身旁不停有人倒下,可是他却顾不及再细看。   “哈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对面方才有人哈哈笑出声,“素闻大宣王自幼习武,身手了得,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坡上便有火光亮起。抬头望去,只见坡头上站了数十名弓箭手,而在他们面前,是十来个盾牌手将所有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手中火把的光在这半夜里越发得耀眼,个个面上都带着狡猾笑容。   “藏头露尾,暗箭伤人,琅峫王也未见得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大宣王眼底有轻蔑笑意一闪而过,面上没有丝毫惧意。   “君子?大宣王与苏夜涵一道设计九陵王,使得九陵王三万精兵有来无回,那就是君子之举?”   “哼!敌为偷袭,我为防守,有何不妥?”大宣王冷笑着看向那人,“便像现在,阁下认为这不是小人之举,又是什么?”   “君子也罢,小人也罢,大宣王都只能逞口舌之争了。此处便是你大宣王阿于藏锋葬身之地,而今夜,便是你丧命之时!”   言罢,羽箭紧接着而来,大宣王众人连忙闪躲,奋力避开。   其中一名随从懊恼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林汉将军他们先行离开,当真是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自己的地盘上遭到贼人的偷袭!”   “再说太多已是无用,琅峫阴险狡诈,这条路是回秦岭岗最短最快之路,他是算准了王上必会途经此处,莫说林汉将军现在不在,便是在了,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没错。”大宣王却是出奇的冷静,冷眸如冰,扫过坡上众人,“琅峫是决意将本王毙命于此,本王断定,这些弓箭手背后,还有人!”   话音刚落,坡上问得几人谈话的那人嘴角就掠过一抹笑意,点点头,兀自低声道:“这阿于藏锋倒是有些聪明,只可惜……哼哼……”   说着抬起手向身后招了招手,顿时,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弓箭手身后传来,大宣王几人抬眼望去,只见两队身形魁梧庞大的壮汉手持宽刀缓缓走出,个个都赤着一只胳膊,脸上与身上皆是蛮肉横飞,眼中凶光乍现。   “诸位勇士,除掉这大宣王,你们便是王上的大功臣!”   “杀!”   大宣王身侧众人早已齐齐变了脸色,有些人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听得这一声喊,不由吓得连手中的兵器都丢在地上。   “王上快走,臣等断后!”跟在身边的随从忍不住喝道。   “想走?”突厥那领将仰头哈哈一笑,道:“今日一个都别想逃!”   “哈哈……”随着一阵晴朗高昂的男子笑声落下,有轻轻的马蹄上自大宣王身后传来。众人皆一惊,方才只顾着一片混乱,竟是连有马队靠近他们都没有察觉!   “的确是一个都别想逃,不过不是大宣王,而是你们!”仔细一听,这个声音与方才发笑的男子并非同一人,可是两人的声音都是底气浑厚,明朗如月。   大宣王身侧的一名男子脸上顿然一喜,叫嚷道:“是绍将军,是绍将军来了!”   话音落,两道身影策马走上前来,虽是仰视突厥领将,然那眼中却只有轻视与不屑,嘴角笑意冷冽,淡淡从众人面上扫过。   “哼!本将道是谁?原来是天朝绍元杨绍将军和夏总兵。可惜,九陵朝那帮废物输给你们,并不代表我突厥也会输,夏总兵该知道,曾经在本将手中吃了不少亏!”   “是么?”夏长空却面不改色,淡然镇定,目光越过那将领,落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吃一堑长一智,夏某人倒还算是个敏而好学之人。将军可曾听说过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言,那将领脸色顿然一变,问道:“什么意……”   话未问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惨叫声,他只觉耳边有“嗖嗖”之声疾驶而来,来不及多想,连忙闪身躲开,再回身看去,自己的将士被羽箭射中,早已死伤一片。   “你……你这卑鄙之徒竟背地伤人!”   “将军此言差矣。”绍元杨冷冷一笑,开口道:“本将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蓦地,他目光一沉,不给其余人回神的机会,喝道:“动手!”   大宣王立在一侧,静静看着绍元杨和夏长空,顿然明白了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莫都,那个曾经为他出生入死之将。   怎奈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一战沉肃。   那种无声无息、没有丝毫动作的沉静,所有人都觉心中不安,而唯一能弥补这种不安的便是每日勤加练兵,不停结阵,不停训练。   天气渐渐热了,人心也变得躁动起来。   两军交战,不怕他动,而是怕他不动,安稳不动如山,便找不到缝隙与缺口,便找不到打开、击毁的机会。而今的九陵与突厥便是如此,自从上次那一夜接连受了银甲军重创之后,便一直息影至今,毫无声息。   不远处的林中,两人一马正走得缓慢。   这般轻松宁静的日子,已多时不见。在京中时,她想静,可前朝后宫之事不断,静不得。到了大宣,她想静,可战乱不止,厮杀不休,她依旧不能安静。   直到这几日,方才得到一丝空隙喘了口气,得到一片安宁。   苏夜涵稍稍落后她一小步,看着她清瘦寂冷的背影,不由得微微凝起淡雅清眉。   “衣凰。”沉吟片刻,他轻轻喊出声,衣凰“唔”了一声,回身看他,“怎么了?”   苏夜涵大步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想起她方才那一阵干呕,他的心一阵阵疼。明明这段时日什么都吃不下,却还要连连作呕,他真怕哪一天她把胆汁吐了出来。   “若是不舒服,便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撑着。”   “无碍,这是好事儿。”她说着弯起眉角冲他一笑,“最多也就这几日,待过去了就好了。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   蓦地,话音一顿,后面的话悉数收在喉间。   苏夜涵看在眼里,心中轻轻抽搐。他用力握住衣凰的手,道:“不仅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以后可有的你吃苦。”   衣凰不由挑眉白了他一眼,不搭理。   苏夜涵笑了笑,却笑不及眼底。“你有心事。”   衣凰并不隐瞒,点点头道:“太奇怪、太诡异、太安静。”她说着看了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点点头道:“也太顺理成章。”   “没错,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反倒显得不真实,尤其我们现在的对手是琅峫。这可不是个会按常理出手之人。”衣凰隽眉蹙起,神色稍有涣散。   苏夜涵挑起嘴角,轻轻拍了衣凰的肩,道:“他不是,你我也不是。这一场战争不仅仅是大宣和九陵之战,实则更是天朝与突厥之战,而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喜怒无常的九陵王,而是老谋深算的琅峫,以及……”   “贺琏。”衣凰毫不犹豫,断然道出这个名字。   苏夜涵看着她,点头。“因为琅峫之野心中,早已将大宣、将九陵王算作了其中一部分,而若要拿下九陵朝,贺琏则是其中关键。九陵王没了贺琏,琅峫便可省了很多力气,而若有了贺琏相助,那九陵王便已是琅峫囊中之物。可是对于情绪不定疑心甚重的九陵王来说,他一方面需要琅峫相助,一方面又怕琅峫吞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自己身边提拔一个可以与琅峫分庭抗礼、有力一争之人,这个人,贺琏最为合适,因为他与琅峫本就有仇恨。”   “可是,他却算错了,而且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殊不知,贺琏早已是琅峫之人,呵呵……”   “你早已想到?”苏夜涵微微凝眉。   “那晚九陵王派了三万精兵来袭,偏偏就在那三万精兵到达之前,琅峫传了信引我前去,当初我便心生疑惑。”衣凰轻轻吐气,神色渐渐凝重,“琅峫他是不想我被卷入那场厮杀,更不想我留下坏了九陵王的计划,他明知,引我前去,你必也会跟着离开。更有甚者,那晚九陵王跟踪他,也早在他的计划之中,为的就是要分散我们的兵力,引一批人前去救我。而在这其中告知他一切之人,最有可能是便是看似最没用嫌疑之人,贺琏,也只有他能知道九陵王的一切计划。”   她说得兴致昂昂,神采飞扬,眼中满是精睿光芒,苏夜涵看得有些呆了,半晌终于轻轻笑出声。衣凰收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问道:“笑什么?”   “每每听你谈及这些,都恨不得能钻到你的脑子里去,看看你这个女人都在想些什么。想你已经为后快两年,却是至今都学不好那刺绣女红,除了诗词音律与棋艺,能拿来作为一谈的,竟是你这如男儿般的睿智思虑与眼略,我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听出他话中之意,衣凰不由伸了伸舌头,不以为意,撇嘴道:“学那刺绣女红作甚?莫不是要我用那绣花针来替你退兵杀敌?”   “唉!”话已至此,苏夜涵只能轻叹一声,将其揽入怀中,“这句话,怕是这个世间也只有你说得出,做得到。”   虽是叹息,竟也默认、赞同了衣凰之言。   身为帝君的男人,他需要精兵良将为他守卫疆土,而不需要一个女人为他退兵杀敌,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丝毫要否决衣凰之意。   心中自明,有她,才有他的天下。她站在那里,就是在帮他。   “驾——”身后一阵马蹄声渐渐近了。   二人回身望去,见是邵寅正策马而来,待近得身前便连忙下马,一脸喜色,道:“皇上,娘娘,雍州总兵亲自送了东西来!”   雍州!冰蚕!   衣凰与苏夜涵亦皆是面上一喜,片刻不再犹豫,朗声道:“回营!” 【三百九十五】伊人归去万事起      冰蚕作茧,自缚成殇。   天气虽炎热,然靠近那间地下冰室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直觉一阵凉气刺骨,与外面的天地全然不同。   方亥和邵寅只是守在门外,依旧被冻得直哆嗦,两人苦苦相望,恨不能冲出去取一件冬衣再来。   “三哥,快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冻成冰块了。”俊眉拧成一坨儿,方亥抱紧自己向邵寅苦苦哀求。   见状,邵寅虽也冷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方才让你守在外面,你又不愿,还当是不让你看好东西。这下倒好,知道后悔了吧。”   “三哥,小弟当真不是怕这里的寒气,只是,既然已经进来了,好歹也让咱们进去看看不是?”方亥哭着一张脸,满脸无奈,“现在咱们这苦倒是吃了,可是那什么……那冰蚕,到现在却连个影儿都没见上。”   邵寅道:“娘娘说了,这冰蚕乃是灵物,与寻常蚕儿不一样,若是伺候得不好,或者它所待的地方让它不舒服,它很可能就不会吐丝。让你进去了,岂不是要这般一惊一乍地吓到冰蚕?”   “我哪有……”方亥嘴上虽不愿承认,底气却不由得弱了些。   想起那日雍州总兵亲自领着一大队马队从雍州赶来,刚到跟前,马车上的阵阵凉气便迎面扑,惹得所有人都好奇不已,只是看见衣凰那般肃然认真的神色,又不敢放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上上的东西被立刻送进了衣凰早已备好的冰室。   也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那冰室建来何用,而那马车上的寒气则是由四周包围的着的冰块散发出。   冰蚕乃冰山上的灵物,常年生在在寒气浓重的冰山中,早已习惯那寒冷彻骨的凉气,也养成了娇气的脾气,不寒不吐丝,不净不吐丝。   看着那一层层水晶石架上,一个个原本该是黑灵通透的冰蚕此时几乎已不见身形,衣凰眼底终于划过一丝轻松笑意。   “这一次多亏了你,否则,这些冰蚕怕是难活着到这里,你辛苦了。”衣凰侧身,对着身边的一名白衣女子笑言。   白衣女子清灵一笑,摇头道“小姐言重了,白芙是小姐的人,为小姐办事是应该的,何来辛苦之说?”   话虽如此,可是衣凰对她的赞赏和感激,任谁都看得出。   白芙又道:“倒是小姐你,如今你有孕在身,实不该到这么阴寒之地来。”   “我没事。不能亲眼看到它们,我不安心。”她拍拍白芙,示意她无需担忧,“它们的好坏可是关系着我数十万将士的好坏,我怎能不重视?”   “轰”的一声沉闷声响,冰室的门打开,衣凰缓缓走出,守在门外的两人连忙站直了身体,迎上来:“娘娘可算出来了。”   “怎么?冻坏了吧?”衣凰看了看两人微微发紫的嘴唇,不由和白芙一起低头一笑,抬脚向外走去,留下脸色讪讪然的两人,面面相觑。   “在北方待了这么久,有没有想过回京都看一看?”淡笑着看了白芙一眼,衣凰语气微微有些沉。   “回京?”白芙一惊,眼中却有遮掩不了的喜悦,“小姐此话,当真?”   “嗯。”衣凰轻轻应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四下里是一顶顶营帐,将士们走进走出,好不热闹。当初宛城瘟疫,那个小丫头拼死也要跟随,随她进进出出染病人群中,照顾众人,那时人们逃到了城外,没有地方居住,便是先住在搭起的帐篷里。   现在情景相似,人却不同。   见衣凰脸色黯淡,白芙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点点头道:“白芙若是能在小姐身边照顾,就不用再这么整天担心小姐了,那自然是最好。”   顿了顿,又问道:“那,小姐打算何时回京?”   衣凰脚步一顿,不由将目光移向东南方,一阵阵震得脚下大地微微晃动之人便在那里,衣凰没有去看,却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骄阳烈烈,汗流涓涓,军容不动,神聚不散。将士列阵,将军拔剑,铁甲相触,银光如寒。   再神也不过凡胎肉身,没有不败,只有终胜。   思及至此,衣凰嘴角不由浮上一抹清浅笑意,虽极淡,却笑及眼底。白芙见她看着那边,便问道:“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衣凰轻轻说着,收回了目光,“我相信他们。”   “如此,小姐还是赶紧回帐中歇着吧,你现在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   “白芙……”衣凰无奈地笑了笑,却没有拒绝之意,与她一道向着大帐走去,“我这还未带你回京,便开始有些后悔了,以前倒是未曾发觉,你竟也这般啰哩啰嗦。”   “噗嗤……”白芙忍不住笑出声来,挽着衣凰的手却丝毫不松,笑言道:“小姐再怎么嫌我啰嗦,我也要说啊,若是有个丝毫懈怠,皇上可不得把我五马分尸。”   “瞎贫!”衣凰面上带笑,心底却隐隐作痛。   多像以前的沛儿,沛儿也是这般不依不饶地缠着衣凰,直到衣凰答应了她想要的结果,她方才会罢休。   可是,她比谁都清楚都明白,沛儿已经不在了,在那个寒冬雪天,她丧命于大雪中,四肢僵硬,再也回不了温。   身后,一道深沉目光盯着二人的背影凝视良久,直到二人走远,他方才兀自念叨一声:“原来是她……”   “这个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元丑静静站在他身后,这会儿不由得疑惑出声。   冉嵘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皱起,不由笑了笑,低声道:“因为我们曾经见过,只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元丑惊疑一声,怔了半晌,突然面色一惊,愕然道:“是她!那个在并州城外……”   他话未说完,冉嵘却已知晓他所说何事。   崇仁二十四年,苏夜涣领兵前往西疆捉拿叛臣江氏父子,阿史那琅轩领兵犯境,苏夜洵和苏夜涵奉命前去御敌。当初元丑和冉嵘皆是跟随苏夜洵一道,走了外道,在并州城外中了琅轩的计,遭到那苗疆女子的毒攻,被困半途。   半夜间,众人险些遭那些噬虫吞噬,是三名白衣女子从天而将,施以援手救了众人,并一路随众人进了城中,给众将士抓了解毒的药,这才离去。由始至终,她们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只道是奉自家主人之命前来相救,却又只字不言她们主人是谁。   后来冉嵘也曾和苏夜洵商议过此事,思来想去,没有一个人由此可能,可冉嵘却说明,其实私下里他心中所想之人,便是衣凰。   能这般关心苏氏兄弟、有这番闲心一路相跟随、又有那般能耐,识得又解除苗疆蛊毒之人,除了她慕衣凰,只怕再无二人。   而今细细想来,当初那三名女子中主事之人,名字正是叫:白芙。   “原来,她一直都陪在皇上身边。”元丑轻呼出声。   冉嵘不由一愣,元丑向来是冷汉,平日里沉默寡言,倒是没想到他竟也是心细之人,虽不声不响,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是呵。”他应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娘娘不日便要回京,可是我相信,娘娘绝对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元丑点点头道:“末将同感。”   六月初十,衣凰回京。   消息秘而不宣,在此之前,除了冉嵘、绍元杨、夏长空以及十二将众人,其余人并不知晓,甚至极少有人知晓衣凰怀有身孕之事。为了不引起将士们注意,其余人只是在营中与衣凰道了别,而后苏夜涵与她一道策马向南而去,身后只跟随了夏长空、白芙和杜远。   青冉自得知衣凰要回京,便一直犹豫踌躇,难下决断。她担忧衣凰无人照顾,却又放心不下冉嵘,今日一早在营中更是拉着衣凰的手不放,几欲泪如雨下。   “告诉冉嵘,一定要照顾好青冉,若是青冉有任何闪失,我定要唯他是问。”   白芙和夏长空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点一点搬到马车上,衣凰开着,虽不愿离开,可是她心中更明白,这般情景,只有她离开,苏夜涵方能安心与琅峫一战。   “别人的家事,你偏要插手去管。”苏夜涵用手敲了敲她的脑门。   “青冉与我如同亲姐妹,我岂能任别人亏待了她?”衣凰不由撅了撅嘴。   “依你之意,冉嵘有何亏待她之处?”苏夜涵挑起俊眉问她。衣凰瞪了瞪眼睛,抓起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突然放柔了声音道:“照顾好自己,我和孩子在京中等你,等你为孩子取名。”   苏夜涵突然心头一紧,紧紧抱了衣凰在怀,好久才放开她,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苏夜涵向来是言而有信之人,今日你依我之意回京,来日我必依你之意,回京与你相见。”   “嗯。”衣凰用力点了点头,鼻子虽有酸涩,她却只能强忍着,再一次用力握住苏夜涵的手,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辚辚马萧萧,伊人远去,明是朝阳,却似夕阳凄瑟。   夏长空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沉思中的苏夜涵。直到他自己回过身来,道:“长空。”   “皇上。”夏长空垂首以应。   “回吧。”他淡淡说着,翻身上马,策马往回去。夏长空不多言,只是默默跟上。   只转身间,苏夜涵眼中离别不舍之色已然消失,沉冷的目光从九陵王与琅峫现在所在的方向一扫而过,瞬间变得更冷。   “传令三军,让各军领将在三天之内各挑选出二十名文武全才的好手,中军之中,从步兵、骑兵、弓箭手、战车营、水兵营中另选二十人。三天之后,由各领将带来见我!”   闻言,夏长空心下一阵阵寒,心知苏夜涵心中有所安排,虽不知是何事,可看苏夜涵这神色,听其这语气,也可想象得出这事非同小可,当即不敢犹豫,肃然应声道:“末将领命!”    【三百九十六】夜半来会是故人      兹洛八卦城,八八六十四方。京中繁华,显然并非虚言或是传闻,城中各种酒坊、船坊、教坊无数,高阁金屋、亭台楼榭,供人愉悦欢乐,期间冬暖夏凉,好不快活。   “王爷,那个江月船坊的银面公子又在七香楼出现了。”   案前,苏夜洵一身轻装,退去繁重配饰,只留一顶玉冠束发,手中执笔挥毫泼墨,简洁黑墨,在他笔下却呈现出尽美尽雅图作。   “你打算怎么做?”他头也不抬,只是随意问曹溪道。   “属下今晚就去抓了他来……”   “嗯?”苏夜洵手中毫笔突然在纸上停了一下,再提起时,纸上已经晕开一大团黑墨。“愚蠢。若是要抓他,本王还会等到今日?”   “是……”曹溪心中一惊,连忙垂首道:“属下愚钝,尚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置,还望王爷示下。”   苏夜洵一抬手将毁掉的画纸揉成一团丢掉,复又取来一张纸,边轻轻描绘边道:“本王记得那七香楼附近有一家酒坊,期间酒水在京中颇负盛名,那家酒坊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王爷,是玉清酒坊。”   “玉清……倒是个好名字。”苏夜洵说着,嘴角掠过一抹深沉笑意。   “王爷的意思是……”   “前往裴老府上请裴老道玉清酒坊一叙,就说本王请他老人家喝酒叙旧。”口中说着,手中动作也是不停,不做三言两语间,又一幅画的轮廓已成。   “是,属下这就去办。”曹溪片刻不敢耽搁,低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外,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苏夜洵,见他神色始终一片清和,无波无谰,似乎没有丝毫情绪。   可是,曹溪心中清楚得很,他只不过是将一概情绪都隐藏起来,一点一点累积,直到不能再隐藏之时,那时的爆发便会带着毁灭性的灾难。   而使得洵王殿下心中添堵、不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公主苏潆汐。   想起今日下了早朝,苏夜洵本想前去看望逸轩,可是他与曹溪刚走到半路上,就被一阵熟悉的哭声所吸引,循声望去,那是个稚嫩孩童,正趴在一名盛装女子的怀中哭得伤心,边哭边喊着“爹爹,我要找爹爹”。   女子无奈,只能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乖,鸢儿乖,爹爹出门替皇上舅舅办事了,再过几日就回来看鸢儿好不好?”   小丫头不依,继续哭道:“姨母骗人……上一次姨母就说爹爹快回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鸢儿不哭,这一次姨母绝对没有骗你,你相信姨母……”   “不要,就不要……鸢儿要见爹爹……”   那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不是绍元柏与十公主苏潆淽的女儿绍彤鸢,还会有谁?她这哭得倒是真切,苏潆汐的衣角都已经被她的眼泪沾湿,却依旧不愿停下。   见状,苏夜洵的心底只觉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一阵阵微疼。他走上前去,轻声喊道:“鸢儿。”   闻声,绍彤鸢豁然抬起头,见是苏夜洵,不由更加委屈,喊了一声“四舅舅”,不顾苏潆汐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到苏夜洵面前扑进他怀里。   “鸢儿听话,潆汐姨母说的没错,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等他回来,看到鸢儿不乖,整天哭闹,定会不高兴。”   “可是……可是鸢儿想爹爹……”   “放心吧,舅舅今日一早刚刚收到你爹爹的传信,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回,他还说给你带了很多礼物。”   “当真?”闻得此言,可比苏潆汐苦苦相劝半天都有用,绍彤鸢顿时两眼放光,眨也不眨地看着苏夜洵。   “当然。”苏夜洵冲她用力点点头,“不过鸢儿要乖,要听话,才能拿到这些礼物。”   “鸢儿乖,鸢儿不哭……”小丫头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那就好。现在舅舅和姨母要去看看你逸轩哥哥,你先替舅舅去看看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好吗?”   “好……”孩童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听苏夜洵说绍元柏不日就将回到京中,自是开心,忙不迭地从他怀中跳下来,随宫人一起向着崇文殿去了。   苏夜洵这才将目光移向苏潆汐,出乎意料的是苏潆汐没有一脸仇恨的表情,然这样的冷到剔骨的笑容,亦非他所乐见。   自从绍元柏下狱那日,苏潆汐见他就从未有过好脸色,吕婕之事真相大白后到今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友好,随着绍元柏入狱,又一起下了地狱。   “你若不愿见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他朝苏潆汐浅浅一笑,君子风度尽显。   “不必。”苏潆汐声音冷冷,转过身去,“你若就这么离开,我一会儿不好向鸢儿交待。”   “你在怨我。”苏夜洵挑眉一笑,语气却是肯定,且没有丝毫畏惧与不安。   苏潆汐脚步突然一滞,回身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冽,道:“自然是怨,十姐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将绍驸马下了狱,一关就是一个多月,你根本就不知道绍驸马在牢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鸢儿经常哭着喊着要爹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与天月对她再好,可始终不是她的爹娘,你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承受你们大人之间争斗所带来的痛苦,难道就不觉得自己自私吗?”   “潆汐……”   “我知道,从小到大我对你都颇有成见,到头来虽知其中多有误会,却已来不及回过。所以这段时间,我原本想与你重归于好,将你当成三哥、七哥、十四哥一样看待。可是这一次,你仅凭着一个不认识的突厥人的一面之词,就把绍驸马打入狱中,我……”苏潆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由得有些接不上气,这会儿歇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我真想这辈子都不再见你。”   听此一番话,苏夜洵脸色渐渐沉了。   一直以来,苏潆汐在他心中都只是个爱玩闹、脾气暴躁的小丫头,不懂事、耍脾气都是再正常不过是事情。兄妹这么多,所有人也都一直让着她,从不与她计较。而今,他却突然觉得眼前的苏潆汐变了,与他记忆中的完全判若两人。   如此一来,他又不禁想起那日在清水镇外的破庙里,苏夜涣被黑衣女子所伤,苏潆汐见之大怒,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一连斩杀数人,毫不手软,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一刻,不仅仅是他,便是与她感情最好、相互了解最深的苏夜泽都觉诧异。   缓步走上前,与苏潆汐正面相对,两人相距不过半丈远。苏夜洵目光沉静,声音稳稳地说道:“绍驸马的是非清白,我比你更在意。皇上临行前将朝中政事交与我,若是有丝毫处理不妥,苏夜洵可能便是千古罪人。绍驸马与皇上关系如何,他待朝廷忠心如何,我并非不知,我比谁都更清楚,也正因此我才会下令将他关入牢中,你可曾想过,若是我念一时情分,将这事悄悄掩过,众人知晓了心中会怎么想?他们轻看我苏夜洵事小,对皇上心存不服方是大事。”   苏潆汐不由得一怔,这段时间她一直头疼于绍彤鸢的事情,这一层利害关系她倒是没想到。   苏夜洵又道:“这段时间我暗中查探,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届时绍驸马无罪释放,岂不是好过于我苏夜洵徇私舞弊?”   他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苏潆汐再顽劣,终究也是董事之人,不由缓了缓脸色,低声问道:“多久?”   “最多不出七日。”   “七日?”她稍稍吃了一惊,没料到会这么快,“好,七日便七日,我希望七日过后,你能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罢,不等苏夜洵再开口,她便大步朝着崇文殿的方向走去……   京中各处的生意想来红火,相比之下,这玉清酒坊的客人就显得有些少了,除了楼上的厢房与雅间,楼下的厅内只有十来人,三三两两围桌而坐,不听高声谈论,也不见粗鲁动作,个个都是优雅风度之辈。   倒也不怪,玉清酒坊虽小,可期间酒水却价高,且这里主要做的是酒水生意,菜色也只有少许,是以前来的客人,几乎都是冲着其间的酒水而来,而且都是些文人雅士。   小童一脸丧气,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波波前来扬言要伺候陌缙痕之人,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这一次陌缙痕有令,须得好生劝说,不得发生冲突,是以他的武力便派不上用场。   “先生……”小童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正清闲品茶的陌缙痕,不解道:“上一次我们是为了不被人察觉,隐藏身份,才会住在这里,可是这一次,又是为何?”   却听陌缙痕轻轻一笑,道:“会故人。”   会……故人?小童表示不解。   蓦地,小童神色一紧,警觉地想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先生……”   “无须紧张,不过故人。”他依旧笑的清淡。   “先生好觉察力。”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小童冲上前去打开门一看,顿然就变了脸色。   曹溪却面无异色,向着陌缙痕一行礼,道:“在下是洵王殿下的贴身侍卫曹溪,我家王爷在玉清酒坊设了小宴,请先生过府一叙。” 【三百九十七】借水开花自一奇      独幽雅间,清韵香气缭缭,幽雅清静。   “哈哈……”雅间内不时地传出一阵阵笑声,“难为了你能找到这么清雅之地,这里的杜康酒实堪称京中一绝,好酒!”   “老师夸赞了,真正的高人其实是老师。”苏夜洵笑得清淡,轻一扬手将一旁岸上的两只清莹剔透的琉璃酒壶带过,稳稳落在裴裘鲁面前,“早就知道老师喜欢这里的酒水,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陪同老师前来。我记得老师离开京都之前,最喜欢到这里来,却是没想到,直到这么多年后,方才得以请老师到此一坐。”   “哈哈哈……”裴裘鲁心情似乎不错,摇摇头道:“洵王成家之前和成家之后当真变了很多,为师不由想起一句话来:养儿方知报娘恩,今日看来,果真不假。”   苏夜洵微微垂首,面有愧色。   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张古琴,古朴的沉色,身后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幅古画,上书:独幽仙境,凤嗉空山。   “这独幽古琴却有空灵幽雅之处,让人一见心中便升起一股清新之感。”裴裘鲁看了一眼墙上的古画,幽幽说道。   “是啊。”苏夜洵应声,走到窗前微微推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响泉、啸月、玉振、独幽,老龙吟、梅花落、绿倚台、清夜钟。这玉清酒坊仅仅八间雅座,却一间比一间雅致,别出心裁。”   “那是自然,别的不说,只说这八间房内的八张古琴,这玉清酒坊就已然是京中独一无二之所。”   苏夜洵又道:“我就知道老师会喜欢这里,想这会儿那三坛佳酿俱已送入老师府中。”   “佳酿?”裴裘鲁不由眼睛一亮,道:“何佳酿?”   “哈哈……老师还是这般嗜酒如命……”见状,苏夜洵忍不住笑出声来,故作神秘道:“这个……老师回去了,一看便知。”   “好……”裴裘鲁笑得连连点头,“既是如此,那为师就不与你多聊,先且回府瞧上一瞧。”   苏夜洵无奈叹息,道:“早知老师会如此。罢了罢了……老师就先回吧,我也快回了,太晚了,我不放心嫣儿一个人。”   说罢,他对着门外喊道:“曹溪,送裴老。”   “是。”   苏夜洵安坐原地不动,目送裴裘鲁离开,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夜洵的脸色也随之渐渐冷下,最后挑起嘴角一笑,笑意竟是冷得刺骨。   “先生,可有什么见教?”突然,他侧过身,对着那面墙朗声问道。   “玉振徐吟,飘渺灵音。玉清酒坊之绝,竟是让王爷这般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隔壁的雅间里传来一道淳淳的男子声,虽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可那声音传来却似不受丝毫阻碍般。“王爷当真是有过人之处,聪颖绝伦。”   继而听得“哗”的一声轻响,墙壁上那一幕厚重的垂帘被撩起,墙壁竟向着一侧移了去,隔壁雅间里的情形俱现眼前——   中年男子一袭黑衣,端坐桌边,气势凌然,一张银色面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那番冷冽高贵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先生谬赞。并非本王聪明,而是本王太了解衣凰。”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来,手持杯盏走到陌缙痕身侧坐下,向其举杯,“方才所言,相信先生俱已听得清楚,先生有何高见?”   陌缙痕眉眼微微眯起,端起面前杯盏一饮而尽,方才不急不忙道:“裴老非嗜酒之人。”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让苏夜洵的脸色瞬间变色,紧紧盯着陌缙痕看了良久,冷声道:“先生既是对裴裘鲁有所了解,想来定也是京中之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陌缙痕淡笑道:“粗鄙之人,不足为挂。在下只不过是听衣凰提及过裴老,虽常年待在京中,却很少外出,对这世间之事也不甚了解。”   苏夜洵道:“哦?看来先生是位隐士?”   “呵!隐士倒算不上,不过一个闲云野鹤。”陌缙痕轻笑,“不知今夜王爷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苏夜洵正了正脸色,道:“听先生之言,该是与皇后娘娘关系甚好,颇为亲近,甚至对娘娘的事情了解甚深。现在在京中盘桓已有些许时日,关于绍驸马下狱之事想来也早有耳闻,本王也曾飞鸽传书至大宣,将此事告知于皇上和娘娘,却是不知先生有没有收到皇上和娘娘的只言片语,以作指点?”   陌缙痕垂首想了想,道:“绍驸马之事在下确有耳闻,不瞒王爷,衣凰确有传信回京。”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到苏夜洵面前,“衣凰之意信中皆有提示,相信王爷看了自会明白。”   苏夜洵看着桌上书信,沉默片刻,并未立即打开。陌缙痕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王爷该回府陪着王妃才是,在下就先不打扰了。”   “慢着。”苏夜洵跟着站起身来,看向陌缙痕的眼神丝毫不让人放松,“先生当真不愿透露半点个人名讳?”   陌缙痕道:“在下志在秋野,王爷何必强人所难?”   苏夜洵问道:“上一次本王派人夜探先生,先生莫不是记恨在心了?”   陌缙痕一笑,道:“在下从未在意过此事。”   苏夜洵道:“那上一次之事后,先生便没了踪迹,本王猜想定是娘娘之意,让先生回避了,而今绍驸马入狱,先生不顾自身安危,再度现身,想来先生此次是专为救绍驸马而来。”   陌缙痕丝毫不犹豫,干脆应道:“正是。”   苏夜洵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好,很好!与先生这一番畅言,便更觉先生是个值得深交之人,若是先生不嫌,愿来日还有机会举杯畅饮。”   “这个自然。”陌缙痕抬眼看了看四周,“衣凰这间玉清酒坊本就是为爱酒之人所设,哪天王爷得闲,派人传在下一声,在下定会赶来相陪。”   闻言,苏夜洵似是来了兴致,不由问道:“那……要到哪里去找先生?”   陌缙痕道:“江月船坊。”   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身道:“对了,衣凰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算着时日,不到八月该能到达京中。”   衣凰回京?   苏夜洵不由一怔,眉峰蹙起,看着陌缙痕离去的方向,看得出神。   大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衣凰为何会突然回京?依她的脾气,若是没有天大的理由,断不可能留下苏夜涵一人在大宣,独自回京。   究竟,所为何事?   “王爷。”见苏夜洵站着发呆,曹溪不由奇怪,小声问道:“王爷是不是觉得这个江月先生有些古怪?要不要属下去探探他的底?”   “不必。”苏夜洵断然否定,摇了摇头,“你探不了他的底,没有人能探得了他的底,除非……他自己自愿。”   “王爷……”听他这么说,曹溪不由愣了愣。   苏夜洵却神色淡然,嘴角略带笑意,“曹溪,你看这位江月先生与本王的一位故人,是不是很像?”   “故人?王爷指的是……”   “本王的兄弟。”   “兄弟?”那便是某位王爷了?“这个属下猜不出……”   “罢了……”苏夜洵突然自嘲一笑,连连摆手,“也罢,本来就是不可能之事。曹溪,回府。”   “是……”曹溪不敢多言。   他的主子洵王殿下已经越来越难以捉摸,他猜不透更不敢猜,有时候装傻比猜错了他的心思,要轻松得多。   “先生……”小童几乎是一路小跑跟在陌缙痕身后,一路跑一路喊,“先生你慢点走……”   “先生,方才那个是洵王殿下,先生怎么对他这般冷静又冷淡?上次夜袭船坊之人便是他派去的,先生方才就该狠狠教训他一顿。”   “你都说了,他是洵王殿下。”陌缙痕淡淡回应,“你莫不是没有察觉到酒坊四周潜伏的暗卫高手?”   “暗卫?”小童吃了一惊,显然,他没有发觉。   “记住,从现在开始,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姓氏,若有人执意问起,便让他叫我‘江月先生’即可。”陌缙痕正说着,突然脚步一滞。   小童跟着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微微凝眉看着他所住的房间,便顺着看去,顿然一惊,暗道:“先生,屋里有人!”   话刚说完,便“唰”地抽出长剑,冲上前去,却被陌缙痕一把抓住。   “无碍,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是先生……”   陌缙痕不再说话,大步走上前去,两人皆是练武之人,脚步轻浮没有声音,是以直到他们已经站在门里,那个正在屋里忙碌的身影依旧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出现。   烛光微暗,却依稀可辨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一身竹青色长裙,腰系月白色丝带,长发挽起一束随意拢起,甚显悠闲娴静之态。屋内的东西早已收拾整齐,衣物也已经全都叠好放在一侧,只见她正吃力地提起地上的水桶将桶里的热水倒入大大的浴桶里,热气缭绕,有水珠溅在她的发梢眉角,她却未曾来得及擦去。   无意间,只那一个回眸,便让陌缙痕神色一怔,身体顿然僵住。   继而,他向门外挥了挥手,轻声道:“你出去吧。”   小童先是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突然面上一红,讪讪一笑,退到门外,轻轻掩了房门。   玉面淡拂,双目净澈。那是一张淑丽姣好的面容,虽不至倾城倾国,却清秀美丽。   她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站在浴桶边上将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温度,突然只听得身后有男子的声音道:“你是谁?”   骤然回身,却见那男子已至身前,与自己相隔不到十寸远,重要的是,那一张银色面具在这灯光下看去,颇有些怪异。   “啊!”她向后退,却怎想身后便是浴桶,身形一个不稳,竟仰身跌倒在浴桶中。   水花四溅,陌缙痕的身上和脸上都溅了水,可是他却并没有顾忌自己的意思,而是弯腰一伸手将那女子自水中拦腰捞起,拉倒自己面前。   “你是谁?”依旧是那句话,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我……”女子吓得脸色苍白,慌张道:“妾身……宛娘让妾身来伺候先生……”   “伺候?”他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水,女子见状,不由更慌,忙到:“妾身笨手笨脚,污了先生衣服,请先生莫怪……”   “唔……笨手笨脚……”陌缙痕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在追究之意,挑起嘴角道:“你是新来的姑娘?”   “是……”女子不知他为何作此一问,却还是乖乖回答,见他没有怒意,不由稍稍放松了些。   闻言,陌缙痕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清浅笑意。“那宛娘可曾告诉过你,如何伺候?”   女子刚刚略有好转的脸色顿然又一变,一抹红晕浮上双颊,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陌缙痕。   可她却不知,这样的眼神足以让陌缙痕的心碎粉千万次。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垂首,看着女子落水之后渐渐凸显的身形,陌缙痕眼底神色一片复杂,挣扎、悲痛、思念……交织一处,深深煎熬着他的心。   “先生……”被他这般放肆而大胆地盯着看,她一时间失了方寸,不知何去何从。   蓦地,只见陌缙痕一挥衣袖,屋内烛火尽灭,四下里顿然漆黑一片,女子差点惊叫出声,一把抓住陌缙痕面前衣襟,无意间,手指从他面上带过,才察觉他不知何时已经摘去面具。   有冰冷的肌肤贴在她脸上,在她耳边轻轻呵气。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妾身清姰(jun,第一声)……”   “清姰……清姰……”陌缙痕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声音越来越低沉,越迷离,似是呢喃。突然他轻轻咬住清姰的耳垂,惹得她有一阵低呼,而他却在嘴角挑出一抹妖魅笑容。   “既然宛娘让你来伺候,那就该好好伺候……”   冰凉的唇印在清姰的额上,然后不等她回神,便又移至眉间、鼻子,而后有稍稍的迟疑,却还是印上她的唇,起初轻悄,继而越来越重…… 【三百九十八】玉钗敲烛信茫茫      他自己都已经忘记,这张面孔曾经在梦里折磨了他多少回,每一次梦见,他都努力想要抓住,可是却从来都抓不住。   再也抓不住,那个人已经离他远去,与他阴阳两相隔,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每至深夜,他一个人躲在无边黑暗之中,看着空荡的屋子,寂寥无一人,那一刻,孤独与彷徨占满心间。他早说过,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在哪里,都会开心。   可是,那人已逝去,无论他现在能拥有什么,都再也找不回拥有他的快乐……   而今,这张面孔却这般毫无防备地闯进他的视线之中,让他强压在心底的思念便在目光触及她容颜的刹那,顿然决堤。   素来沉静惯了的人,一旦爆发,总是会带着毁灭性的的力量,比如苏夜涵,比如苏夜洵,比如——陌缙痕。   而一旦到那个时候,什么理智,什么情义,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之云,根本就不存在。在他们的思想之中,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隐约间听到有人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只是不知被谁呵斥了一声之后便又安静了下去。   她动了动手臂,只觉全身酸痛无力,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脑海里有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似有似无,又似根本捕捉不住。   清姰……   朦胧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嗓音轻柔、缱绻,带着浓重的缠绵之意,他紧紧揽住她在胸前,轻轻呢喃,清姰只觉那一阵阵从胸腔里发出的低呼声就像一声声悲鸣,一声声低诉,一声声哭泣,带着浓烈的悲伤与疼痛,刺穿她的身体与心脏。   那种刺痛,几乎要将她撕裂。   那种沉重,几乎要将她碾碎。   然,那种轻柔的怜惜,也将她的防备全都卸去,将她的心点点融掉。   先生……   她下意识地轻音一声。   “姑娘……”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守在屋里的丫头连忙上前轻轻喊了一声,“姑娘醒了?”   听到喊声,清姰终于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中的吧便是一张青涩的面孔,那小丫头眉目含笑道:“姑娘可算醒了。”   尚未从迷糊中回过神来,清姰四下里看了一眼,只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小丫头两人,身边的那人早已不知踪迹,那一抹原本该有的温度也不复存在,只余一室冰冷。   见她神色黯淡下去,小丫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道:“奴婢秋棠,是宛娘指来照顾姑娘的。宛娘说,等姑娘醒了,让姑娘去见她。”   清姰怔怔地盯着被风吹得不停晃动的纱帐,半晌方才点了点头,静静道:“好。”   缓缓步入宛娘房内,只见阿姑和七香楼里几位资历稍长的姑娘都在,正围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见得清姰进屋,阿姑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谄媚笑意,而那几位姑娘则神色各异,嘲讽、漠然、欣慰以及仇恨俱存。   “宛娘。”清姰俯下身行礼。   “一家人,无需多礼。”宛娘一脸和善笑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接下来便又似将她忽略了一般,与其他女子聊起了家常,聊到某位姑娘嫁给了达官贵人做妾室,如今过得潇洒开心,又聊到某位姑娘对倾心的公子芳心暗许,本想等其高中而归,却不幸等来那公子已娶妻室的消息……   清姰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她们聊得欢腾,时不时一阵窃笑,最后只听宛娘语重心长道:“咱们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自己疼爱自己,男人说了什么、对你怎样,都不重要,终究也都会消失,只有自己为自己做足了打算,某好了前程,落得了好归宿,那才是关键。”   话说到这里,清姰方才明白宛娘话中之意,不由抬头向宛娘看去,却见宛娘正也看着她,眼神略有些凌厉,看得她心下微惊。   “是呵,还是宛娘待我们姐妹贴心,经常教我们该怎么做。”其中一名姑娘说道。   “瞧这,都快日上三竿了,咱们在这闹腾了一上午,就别再打扰宛娘了。”另一名姑娘站起身道:“再说,咱们也该回去收拾一下,补个觉,晚上也好开门迎客。”   “清眉姐姐说的是,那咱们姐妹就先告辞了。”说话间,一众人皆站起身来,想宛娘行了礼退了出去。   清姰略有些失神,直到众人离开,她方才慌神地起身,正要跟着行礼离开,却听宛娘道:“姰儿,你坐下。”   清姰不明,却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眼前骤然就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宛娘神秘一笑,微微摇头道:“银面公子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为何,亦不是咱们这等身份之人可以询问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真实身份绝不一般,非富即贵,指不定,还会跟皇室有关,所以咱们惹不起。”   清姰垂首,她不傻,自然明白宛娘话中何意。   宛娘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脾性,你初进七香楼时曾说过,你的第一个客人要有你来挑选,如今虽然不是你自己挑选的,可是宛娘看得出,这个男人已经打动了你的心。可作为一个烟花女子,动心即可,到此为止,你的路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很远要走。”   “宛娘!”饶是她再怎么冷静不言,听宛娘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慌了,抬头惶恐地看着宛娘,“宛娘不要……姰儿不想……”   “这里,不是所有事情都由得你想或不想的。”宛娘语气微冷,瞪了清姰一眼,见她双眸含泪,实在惹人生怜,又不由软了心,嘴上却丝毫不放,道:“其实宛娘也看得出那位公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他会不会因为昨天那一夜,就记住你,甚至要将你带走,我就不得而知。看在你我投缘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内他若将你接走,那是你的福气,若是七天之后他还没有出现,那你就必须要和其他姐妹一样,迎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冷硬坚决,容不得别人背驳。   清姰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恍惚,久久不言。   小童明康一脸严肃,像是有什么重大之事,一路小跑着上了那艘大船,直直冲进舱内,喊道:“先生……”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陌缙痕不由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书册。   明康道:“方才在街上,遇上了七香楼的清眉姑娘,听她说清姰姑娘……”   “笃笃……”一阵急急的敲门声,陌缙痕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先生,泽王殿下来了。”   陌缙痕手中毫笔顿然一停,沉吟片刻方才道:“请。”   苏夜泽一身朝服,脚步略显匆忙,急急走进船舱,甫一看到陌缙痕,只觉好一番激动,恨不能上前相拥一番,只是碍于边上有人,又不好表露自己的感情。   “你怎的突然来了?”陌缙痕冲他幽幽一笑,轻挥衣袖屏退了众人。   “大……”到了嘴边的“大哥”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后大步走上前去,笑道:“好久不见先生,先生还是这般精神焕发。”   “泽王殿下气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陌缙痕眼神玩味地看着苏夜泽,似有意戳他痛处,“莫不是泽王妃让你有何不快?”   “先生就莫要嘲笑我了,这段时日当真是难以安宁,翩儿的产期就快到了,每日我除了早朝和处理手头上的事情,其余时间皆是陪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开。”   “哈哈……”陌缙痕不由笑出声来,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是他的亲弟弟,得知他的孩子要出生,总觉自己也打心里开心。“那你可得事先把东西都准备妥当,下人也要挑选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苏夜泽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顿了顿又道:“唉,只是不知,先生打算什么时候也有个自己的孩子?”   话音刚落,陌缙痕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苏夜泽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然而念一转,又道:“不管先生高不高兴,我都要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既然先生已经选择以一个新的身份活着,那就该有心得生活,而不该还要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回忆之中……”   “你今日来找我,该不会就为了这事。”却见陌缙痕突然幽雅一笑,轻轻开口,不紧不慢地将话题岔开。“说吧,前来所为何事?”   苏夜泽不禁撇了撇嘴,道:“从小到大,我的心事都瞒不过你,我今天来,确实有重要的事情,便是要问一问关于衣凰回京之事。”   说到此,他的俊眉再度紧紧皱起,“衣凰怎会突然回京?她不是在北疆陪着七哥吗?依她的脾气,怎会突然丢下七哥一人,独自回京?”   陌缙痕不由微微挑起嘴角笑开,手中毫笔再度在纸上缓缓移动,“衣凰回京,确有要事,她有了身孕。” 【三百九十九】梨花一枝带细雨      六月十八,雨夜,泽王府一片喜庆。泽王妃顺利诞下麟儿,举朝同庆。   朝中大小官员纷纷上门道贺,洵王与十四王爷皆送上大礼,就连远居西疆地带的清王也派人不远迢迢送来贺礼,竟是清王妃亲手所绣一整套绣衣,从襁褓怀抱到十二之龄,一年一件。   “难得今日全城同庆,洵王殿下竟得空到敝处一坐。”陌缙痕起身立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那似乎传了千里的锣鼓唢呐之声。   微微闭上眼睛,只是听这声音,不需要自己亲眼看见,也会没由来的一阵开心,轻松。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闲好、这么安逸的心情了。   “十三弟现在忙着招呼客人,本王何需再去给他添乱?”饶是他神色微淡,然那不自觉地扬起的眉角却出卖了他的心思,“有内子留下照顾泽王妃就好,本王自己就出来偷个闲。怎奈十三弟今日心情大好,包下了城中各大客栈茶楼饭馆的饭钱,眼下全城的饭馆可谓是座无虚席,本王无处可去,就只能躲到先生这里来了。”   “哈哈……”陌缙痕不由摇摇头,回身看向苏夜洵道:“王爷自谦了,王爷若当真想要偷闲,在下这小小船坊岂会是上佳选择?”   闻言,苏夜洵垂首浅笑,点点头道:“本王的心事当真的瞒不住先生,不瞒先生,本王今日来,还是为了绍驸马一事。上一次先生交给我的娘娘的亲笔信本王已经看过,娘娘心思深沉,聪慧高洁,一早便料到阿史那琅峫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九陵王会派人到京中打探消息,是以安排了绍驸马暗中派人伪装成突厥人,那个当初与绍驸马接头见面之人我们也已经找到,可是……我们最初抓到的那个人又是谁?若是他与此事毫无关系,又或者别人可以安排来诬陷绍驸马之人,为何他能将那日本王所听到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地全都说出来?”   “呵!”陌缙痕轻笑一声,低下头想了想道:“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想,难的是,王爷你敢不敢想。”   冷眸蓦地一沉,苏夜洵沉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王爷难道就没有想过,泄露绍驸马谈话内容之人,正是那日听到绍驸马与假的突厥人见面之人?”陌缙痕语气轻缓,不紧不慢地道来。   然苏夜洵听得却并不轻松,尤其是在陌缙痕说出的想法与他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一致时,那种被压抑住的猜想便顿然一跃而起——   当时在场的人有三个,苏夜洵自己、曹溪以及裴裘鲁!   思及此处,苏夜洵虽面上无异,可心中的疑惑却一重更胜一重。他向陌缙痕淡然一笑,起身道:“看来这件事还需得好生细查,不过今日是大喜之意,谈这些事情不免扫兴。既然娘娘已经亲自证实此事与绍驸马无关,绍驸马乃是受冤入狱,本王即刻便传令回府,尽快放出绍驸马。”   说着,他沉沉一叹,颇有些无奈道:“先生有所不知,因着本王关了绍驸马,竟是连带着得罪了本王的亲妹妹,惹得她到现在还在与本王闹脾气,本王答应了她最多七天便会给她一个结果,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只怕,再见面,又要受她好一番奚落。”   “呵呵……十五公主乃是性情中人,略有些顽劣了,不过也是关心绍驸马所致,王爷无须放在心上。”   苏夜洵顿然微微蹙眉,问道:“先生也知道潆汐?”   见陌缙痕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摇头笑了笑道:“瞧本王这记性,娘娘与潆汐关系那么好,定是时常向先生提起潆汐,真是让先生看笑话了。”   陌缙痕垂首道:“怎会?在下很是羡慕十五公主的脾性,若是得空,倒是希望能与之见上一面。”   “这个好说。”苏夜洵一扬手,眉眼舒展,心情似乎不错,“改日本王得空,定会领她前来与先生见上一面。”   陌缙痕眸色稍稍一沉,继而轻呵一声,似有意似无意道:“现在不过是随口说说,王爷无需记在心上。”   苏夜洵已笑回应,四下里看了一眼,不由轻叹:“先生是只身一人在京中?怎么未见夫人?”   闻之,原本守在一旁看似无所事事的明康神色骤然一变,慌张地看了陌缙痕一眼,果见陌缙痕手中动作停了停,只是很快便又恢复。   苏夜洵何其聪明,自是察觉情况有所不对,收了笑脸,道:“莫不是本王说错了话?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陌缙痕微微摇头道:“无碍,只是内子四年前前突然病逝,在下一直无心再娶,这些年一个人早已过得惯了,便也没了那份心思。”   “这……”苏夜洵神色不由得沉了沉,面上闪过一丝歉意,“提及先生伤心之事,还望先生莫怪。”   “王爷言重。”陌缙痕摆摆手,却没有要继续这话题之意。   苏夜洵看得出他眼底掩藏不住的悲色,自知不宜再待下去,点了点道:“如此,本王先行回府处理完绍驸马之事,晚点还要去泽王府上探一探,变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在下就不留王爷了,王爷慢走。”陌缙痕向他点头以应,将他送出船舱,直到目送着苏夜洵的身影远去了,他的脸色才骤然冷下。   “王爷。”曹溪边驾马车,边回身问车内的苏夜洵,“属下不明白,王爷为何对这位江月先生如此厚待?竟还向他道歉?王爷身份尊贵,且向来看人眼光很高,可这一次……”   “曹溪。”苏夜洵靠着靠背半躺着,微微阖上眼睛,“你可曾想过,你深爱之人从你生命中突然离开,四年之久,你却一直无法忘怀,再度提及,依旧悲伤到难以言说,那是一张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这……”曹溪一时语塞,想了半晌不由低下头道:“曹溪不知。”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你爱的人是谁,或者说,你心中无爱。”苏夜洵嗓音低沉,微冷,似有心事,“这个江月先生,不管他现在怎样,可是他曾经定是个柔和大爱之人,本王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得到,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妻子爱得很深,所以在本王无意中提及的时候,那种悲痛会毫无防备、不受控制地迸涌而出,这种感情,根本是隐藏不得、更装不来的。”   说到这里,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好,“不知为何,本王看到他总觉得很亲切,尽管他性情略有些冷淡,可是本王就是愿意与他多言。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默契。”   听他这么说,曹溪心中明白,苏夜洵不是不明白陌缙痕的立场与身份,他只是恋着那一份似乎存在的亲近。   身在帝王家,他与自己的兄弟姐妹早已失去了寻常人家的亲和亲密,便只能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汲取些许温暖。   明康自舱外走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有些踌躇地走到陌缙痕身后,讪讪道:“先生……”   “有事就直说。”并不和善的语气,带着些许冷硬,明康知道,今日洵王殿下的那一言提起了先生的伤心往事,且先生现在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是,先生……七香楼的清眉姑娘来访,倒是有事与先生说。”   “清眉……”听到“七香楼”,陌缙痕手中的动作停了停,稍作犹豫,而后抬起头道:“请。”   片刻之后,清眉随明康一道入内,施礼道:“清眉见过先生。”   陌缙痕眸色静敛,淡然问道:“清眉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清眉垂首轻轻一笑道:“清眉是受宛娘之命,给先生送来一份帖子,邀先生今夜前往七香楼品茶。”   “哦?今夜莫不是有什么好戏?”   “好戏倒是没有,只不过是我七香楼里一位姑娘初次登台献舞,宛娘想请先生前去捧个场,以免人不够多,小姑娘心中不悦。”清眉缓缓道来,声音轻柔,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陌缙痕一边听来一边思索。   “却是不知,是哪位姑娘,得宛娘这般看中,这大热天的,还要有劳清眉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这位姑娘,说来先生许也认识,正是清姰妹妹。”   “唰——”原本带笑的眸色瞬间沉冷,即使戴着面具,却能感觉到那面具下面的那张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得僵硬。 【四百】风雨飘摇换闲心      辰时已过半,夜晚越发得宁静。   昨夜下了一夜、好不容易停了半天的雨再度落下,只见船舱外的大雨正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豆粒大的雨滴落进河中,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明康略有担忧地看着他的主子静静在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落雨出神。   自从清眉离开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只字未言。明康不敢去打扰他,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危险的气息。   对于清眉口中的“清姰姑娘”,明康并未见过,却多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便是在七香楼,那晚陌缙痕的房里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他正想动手,却被陌缙痕阻止,而后将他屏退。明康只觉满心疑惑,一个人在七香楼里游逛,无意中听到了“银面公子”四个字,不由地警惕起来,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姑娘在谈话。   “哎,你说宛娘为何偏偏挑中了她?我哪里不如她?”嫌弃挑剔的语气,话语中满是不满。   “你哪点都比她好,长得漂亮又会说话,会讨人喜欢,可是也正是这一点,宛娘才没有选你去伺候那位银面公子。你可别忘了清莲她们上一次吃了闭门羹一事,这位银面公子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之人,他性格清高,颇有些傲气,塞一个残花败柳给他,他岂会喜欢?”   “你……”那姑娘顿然一怒,却又听另一人继续道:“我并不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可是咱们自己心中也得明白,对于像银面公子这样傲然的人来说,清姰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她初进七香楼没多久,为人单纯,生性善良,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处子之身,与咱们比起来她就像清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自然也就是宛娘最好的选择。而且,你没听宛娘说吗?清姰妹妹的目的不在于银面公子的钱,而只是为了让银面公子对咱们这儿有个念想……唉,细细想来,又有多少男人能在咱们七香楼住了这么久,却没有碰过一位姑娘?这位银面公子,可是第一个……”   听到这里,明康总算明白这个“不名女子”清姰为何会突然出现。想来这七香楼的老板宛娘也看得明白,早已看出陌缙痕身份不一般,非富即贵,有意结交,以借陌缙痕的庇佑,却又苦于投石无门,所以,清姰姑娘才会深夜出现在此……   回身向陌缙痕的一路跑去,却在门外骤然收住脚步。明康看着已然灭了火烛、一片黑暗的房间,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先生也不例外……唔,让我好好想想,先生好像一直都是个不近女色之人,为何今日会突然……唔,许是时机未到,未到……”   话虽如此,可是能得陌缙痕亲近的女子,明康总会对这个姑娘多加留意。不想第二日在街上便又听到清眉与其他姑娘的谈话,道是宛娘已经放了话,若是七天之内陌缙痕不把清姰带走,清姰便要向其他姑娘一样接客……   “先生……”思及此处,明康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愧疚,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明康对不起先生,那日正欲跟先生说清姰姑娘的事情,不想泽王殿下突然来了,结果……”   结果他就把这事给忘了,唉!   陌缙痕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说话,依旧立于窗前丝毫不动。   见状,明康不禁有些懊恼,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了,他心中焦急。   “先生,已经辰时过半了,清姰姑娘登台的时间已经到了,先生要不要去看一看?”   陌缙痕低垂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出声,明康等了许久才听到他冷冷丢出两个字:“不必。”   “不必?”明康眼底不有掠过一丝失望,有些懊恼、有些不明白陌缙痕这么做的原因,他倒是希望陌缙痕能去,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清姰,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个让陌缙痕情绪波动的姑娘。   “可是先生,如果先生再不去,那……那清姰姑娘今晚……”他倒是比陌缙痕还要着急。“既然先生关心清姰姑娘,为何不去?”   蓦地,陌缙痕回过神来,一双冷眸紧紧盯着明康,看得他心底一阵阵发怵。   “你怎知我关心她?”冷声问道。   明康撇撇嘴道:“虽然我不懂男女情爱,可是我看得出先生对清姰姑娘与对其他女子大不相同,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虽然与先生对待皇后娘娘和对待萱姑娘都不相同,可是……”   “萱儿……”陌缙痕轻念一声,道:“我欠萱儿一生,此生已无法偿还,只能来生再报。”   “那清姰姑娘呢?”明康似是铁了心地要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   陌缙痕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她只是过眼之云,无须再提起。”   “先生……”对于他这般冷漠的态度,明康只能无奈地皱紧眉头,却不敢多说什么。   看着陌缙痕转身向着船舱里面走去,明康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初次见面的陌缙痕,彼时的陌缙痕犹如冰山,终日坐在轮椅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面。明康是夏长空亲自从无影队中选出、跟随陌缙痕之人,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确保陌缙痕的安全。   不用问太多关于陌缙痕的过去,明康也明白这些年来陌缙痕心中的苦楚,他不止一次看到陌缙痕一个人独立到天明,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从轮椅上站起,脱去斗笠,做回最真实的他。   在明康的记忆里,陌缙痕一直是漠然无言,冷到至极,如此这般过了一年,直到第二年阿史那琅华犯境,苏夜涵和衣凰同到北疆,那一次见面之后,陌缙痕的情绪与心境方才有所转变。   若非遇上清姰,明康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这般神情的陌缙痕。   夜半雷鸣,风雨呼啸。   一道黑影自河面上掠过,一闪便没了踪迹。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伴随着车轱辘声和雨声,车夫的斗篷早已淋湿,雨水顺颊而下。   “还有多久?”车内传来清淡的嗓音,如雨清寒。   “里面的那座桥塌了,我们现在从外面一围绕进去,再过两刻钟就该到了。”车夫一边答一边催促着驾车的马。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久久没有声音。   他累了,这一个多月在牢里的日子虽清闲,却不轻松。每时每刻他都绷紧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苏夜涵交予他的事情,他不敢大意,更不能有丝毫疏忽。   好在,有陌缙痕的帮忙,总算及时收到了衣凰的传书,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今日午时刚过,苏夜洵与高子明亲自一同前往大理寺的牢里,将他放出,而刚一出来就正好遇上泽王府的大喜事,简简单单收拾了一番,带上管家准备好的贺礼,又连忙赶到了泽王府……   绍元柏将头后仰,靠着后倚,神情中有说不出的疲倦。他抬起手捏了捏太阳穴,想要舒缓一下紧张了这么久的心绪。   蓦地,他俊眉一蹙,目光瞥向窗帘处,与此同时,驾车的马匹突然嘶鸣一声,像是受惊了一般,在原地踢了两步,不再上前一步。   “大人小心!”车夫低喝一声,显然也感觉到了这危险的气息。   话音刚落,只听“唰唰”几声锋刃的低鸣之声,继而有十来名黑衣人从各个方向跃出,目标无一例外皆是马车里的绍元柏。   车夫忙起身阻挡,可双手难敌四拳,转眼他便被其中两人阻隔在一旁,其余人则齐齐向着绍元柏而来。   绍元柏与绍元杨自幼便是一文一武,他只学了些许皮毛功夫,而眼前这些黑衣人无一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绍元柏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被逼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眼看着那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刀剑就快逼近身前,突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喝,道:“伏下!”   闻言,绍元柏不由自主地照做,向后一仰,继而便听“嗤”的一声,再起身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三人的脖子里皆有一道殷红的伤痕,混着雨水落下。   不仅是绍元柏自己,便是那些黑衣杀手也吃了一惊,方才那一剑剑势凌厉,剑气逼人,一剑封喉,且是三个人的喉,那样的快、狠、准,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更勿论是在这样的雨天。   “先生!”绍元柏不由得低呼一声,而那些黑衣人似乎也认出了陌缙痕,一时间竟弃了绍元柏,齐齐朝着陌缙痕而起。   嘴角划过一丝冷冽笑意,陌缙痕手中长剑连削,逼得黑衣人齐齐后退。一众五六人,竟是奈何不了陌缙痕半分。   绍元柏站在雨里,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却笑容冷血的陌缙痕,心中竟没由来的一阵悲恸。   这真的是曾经那个温润如玉、随和轻柔的澄太子苏夜澄吗?为何看着是完全的不同,判若两人?为了生存,他换了身份和姓名,可是绍元柏没想过,他连着自己的心也一并换了,换了那颗柔和善良的心,变成现在的残冷决绝。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好好地活着,不再悲伤,不再受伤。   “哗——”手中长剑突然剑锋一挑,在空中挽起一朵漂亮的剑花,而后直直刺中对面之人的胸前。   他看着他们手中的长剑,看着他们的招式,突然眸色一沉,冷声道:“原来是你们——” 【四百零一】再临宴城危机变      琴音瑟瑟,歌舞笙箫。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风月烟花,可此一曲《上邪》却不俗不落,真真切切地涌进在场的众人心中。   满屋脂粉奇香,花红柳绿,烟眉粉黛,欢歌笑语。无疑,这里的盛宴已经开始,客人以高涨的热情和迫切的目光迎来了今晚的花魁姑娘,又在不舍之中将其送走。   屋外风雨呼啸,室内春意满园,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   “公子,请用茶。”后院小筑虽简小却精致,几幕垂帘遮了外面的风雨。   宛娘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眼底没有恐慌没有畏惧,一派清淡无波。她将面前沏好的茶水推到陌缙痕面前,轻声说道。   陌缙痕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冷,脚步未曾挪动,而是重新将目光移向灯火通明、笑声连连的楼阁,沉声问道:“她在哪?”   宛娘垂首一笑,执起杯盏,笑问:“公子说的是谁?”   “宛娘心中明白,不必与我兜圈子。”陌缙痕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冷。   “明白虽是明白,可是不知该如何与公子说。”宛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公子来晚了。”   “不晚。”他冷冷笑着,笑声中带着一丝邪魅之意,让宛娘心底没有来的一寒,微微蹙起眉头,“公子乃是高雅之人,想来该不会做与自己身份不符之事。”   “哈哈……”陌缙痕突然笑出声,摇摇头道:“错了,宛娘你错了,我只是个亡命之徒,所以趁着现在还活着,应当及时行乐,为所欲为才是。”   宛娘不由怔了怔,抬起头再次将陌缙痕打量了一番。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没变,还是那么冷,可是宛娘却好像看到了别的东西:狂傲、不羁,以及肆虐。   作为江湖老人,在这世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见惯了各种人和事,陌缙痕不是她见过最奇特、最高绝之人,然却是少有能让她心生怵感、畏惧之人。一个人武功再高、权势再大,只要他在这世间有留恋、不舍的人和事,宛娘就不怕他,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目空一切,他的毫无畏惧,让宛娘觉得,这个世间已然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他掠夺的脚步和决心。   “她在哪?”   依旧是那句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态度。   宛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一笑,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个人,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陌缙痕嘴角骤然掠过一抹冷笑,不等宛娘回答,便大步踏入雨中。   沉香水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不得王公贵族的府邸,却远比寻常人家的庭院要精致得多,宽敞得多。   陌缙痕站在楼下,目光沉静地看着楼上屋内借着烛光投在墙壁上的人影,看得越久目光便越发沉冷,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似浑然不觉。   有雨滴滑落至唇边,他微微动了动嘴角,继而面上划过一丝寒魅笑容。   足下轻点,轻身跃起,而起身的瞬间他手掌翻飞,稍稍一扬将那窗子打开,而后在一阵低呼声中跃入屋内,片刻过后,屋内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叫,随后便见陌缙痕怀中携着一道人影,从那窗子又跳下,转身便消失在雨中……   宴城之地,素来最不像是北疆之称。   不同于北疆诸城也有的风沙漫天以及干旱,值此季节,正是枝繁叶茂、百花竞开之时,难得在北方荒蛮之地,还能看到如京都一样繁花似锦。   “早就听说这宴城人杰地灵,美不胜收,今日亲眼一见,方觉果真如此。”   街上,一辆普通无奇的马车正缓缓向着前面那条街上的客栈驶去,窗帘被撩起一角,车里的人向外看了片刻,不由赞叹:“以前得以前来,却每次都是急速赶路,与银甲军一起,走的都是外道,很少进城休息或者耽搁,却不知这城中还有这般天地。”   杜远眼底含笑,心情似乎不错。   这一路走来倒也还算顺利,衣凰的不适反应早已过去,这段时日能吃能睡,经常白天在车上就睡着了,是以杜远便吩咐车夫放慢速度,并不急着回京。   “玄凛以前跟我说过,这宴城春季最美,三月里还有一场祈元节,觅良缘、寻知己,才子佳人赏灯猜谜,着实热闹。”衣凰半躺着,身下垫了三层软软的毯子,毯子上面铺了一层清凉的缎子。   她边说边挑眉轻笑,杜远和白芙见她神色清闲,笑得轻松,心底都跟着一阵放松。   “看来夫人对这宴城的祈元节倒是很有兴致,等有了空,让公子带着夫人专程到宴城来感受一下这祈元节便可。”白芙喜笑颜开,她多年不回兹洛城,此次回京,心情没由来的大好。   “这是自然。”衣凰会心一笑,仰头靠着后倚,这样的安逸已许久不见。   “好久没有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杜老,一会儿咱们到了客栈,你可得让我好好吃一顿。”白芙扯了扯杜远的衣袖,杜远不由一脸嫌弃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你呀……一个姑娘家,整天把吃的喝的挂在嘴边,跟沛儿那丫头当真是点滴不差……”   蓦地,话音一顿,他和白芙齐齐向衣凰看去,见衣凰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并未消失,短暂的停滞之后又恢复了笑意。   “是啊,我手下的这几个丫头都被我惯坏了,每天只想着吃吃吃,到时候一个个都嫁不出去,一个个都做老姑娘,留在我身边。”   杜远和白芙松了口气,跟着一笑。   杜远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夫人都已经开了口,我也不好说什么,便随你去吧……”   蓦地,所有人神色都一变,车夫也轻轻喝马,放慢速度,回头低声喊道:“夫人……”   “继续向前走。”衣凰淡然吩咐。   白芙捏了捏衣凰的衣角,眼神冷冽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杜远冲她摆摆手,道:“一会儿你负责保护好夫人,这些人交给我。”   “可是……”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还没有到要你们这么担心的地步。”她说着冷声一笑,垂眸道:“来了——” 【四百零二】乱波纷披已打岸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突然只听得一声马鸣,墨离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嘶鸣,前踢高高抬起,路人哄然一惊,尖叫着向四周让开。   数十枚闪着寒光的暗器从四面八方打来,那双冰眸透过窗帘只向车外看了一眼,眸色骤然冷下,轻喝一声,水袖一扬,一支短小金笛在手。   蓦地,一阵笛声响起,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如山泉倾泻,亦如鹤鸣九皋,带着不可阻拦的气势,向着四面绵延而去。   看似普通平凡的车夫豁然起身,披在身上的黑色袍子迎风旋起,将迎面而来的暗器系数纳入袍子里,再挥手一抖,叮叮当当废铁散落一地,没人看得清他如何在转眼间便将那些淬毒暗器轻而易举地就变为废铁,但是江湖有心人皆已看出,这个普通的车夫不普通,至少很少有人能做到将这么高深的功力全都息隐,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在遇上危险之时又能瞬间爆发出来。   而原本安坐在车内的杜远也早已不知何时到了衣凰身后,掀起衣凰倚靠的靠椅,向上一抽,一片看似轻薄的铁片瞬间将马车的三面护住,羽箭到了马车四周,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声响,系数落地。   路上行人只觉有危险,纷纷闪躲,却是直到退到远处方才回神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箭雨结束,紧接着而来的黑衣人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直朝着马车扑来,丝毫不犹豫,却不想最先走近马车一丈以内的三名黑衣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倒地,咽气之前无不抬起头来,眼神惊恐地看着撩起门帘向他们看来的那双冷冽凤眸——   明明是夺命阎罗、灭世修罗般的眸色,面上却带着如沐春风、如神如仙般的清润笑容。   “咻——”又一声清冽声响,如鹤鸣声,几朵紫色花瓣似长了根一般钉在马车的车辕上,而仔细一看,方才倒地的三人脖子里皆粘着一朵紫色花瓣。   见状,白芙稍稍吃了一惊,继而面上一喜,看向杜远道:“是紫茗,紫茗来了!”   杜远神色一松,没有多问,大概也猜得到这紫茗身为何人。   关于凤衣宫,关于白座衣主,关于四座座主,衣凰早已向他一一说过,向来这个紫茗姑娘必是紫座的弟子无疑。   “保护衣主!”一声轻喝,只见十来名身着紫衣之人迅速将马车团团围住,黑衣人不由吃了一惊,脚步瞬间停住。   “诸位真是让我好等。”马车内一道清越的嗓音传出,继而一袭白衣从车内走出,凌厉眼眸看向黑衣众人,眸底噙笑,笑容冷酷。   闻言,黑衣人齐齐一怔,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衣凰轻声一笑,“恭候多时。”   黑衣人面面相觑,凛凛杀气未退,可是眼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警惕之色。   “要取你们性命不过是举手之事,可是我并不想这么做。我要你们替我带句话给你们主子,想要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更勿论是在我天朝境内。”衣凰面无惧色,嗓音铿然锵然,倒教对面一众男子心中一凛。“还有,告诉贺琏,我迟早会回来取他性命,让他可得把自己的脑袋提稳了,千万不要提前搬家。”   白芙与杜远相视一眼,虽不言,可看得出彼此眼底的悲愤,不想衣凰竟能这般淡然地说出口。   “哈哈……”那黑衣人不由笑出声来,喝道:“小小女子却好大的口气!贺大人……”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紫色身影自路旁的屋顶落下,如轻鸿掠影,潇洒妩媚,稳稳落在衣凰面前,对着那缓缓倒下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口气大也得有口气大的本事,切不要轻敌、妄丢性命才好。”   衣凰微微挑起嘴角,向四周看了一眼,见人群已经被紫座弟子疏散开去,而黑衣人则被逼着退到了一边,她低下头轻叹一声,退回马车内。   “既是如此,那便留两个活口回去报信儿,其他人……”   她话未说完,似乎很是疲惫,沉沉舒了口气。   紫茗却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轻声道:“衣主放心。”而后与白芙相视一眼,点头致意,白芙对着那一言不发的车夫道:“我们走吧。”   她缩回马车内,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杜远,神色有些担忧,衣凰满脸倦意,甚是疲惫。杜远冲她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可是他自己眼底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不安。   且看此次衣凰这般镇定自若地应对,又以金笛召来紫茗,就意味着她一早已料到会有人来偷袭,可是她却不声不响,而是事先安排好紫茗则。   杜远绝对相信,回京的这一路上,凤衣宫弟子必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这次事发之后,若九陵王再度偷袭,必会更加小心,而衣凰放出了狠话,贺琏接下来会有何举动,尚且捉摸不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回京之路迢迢,他们还要面对多少偷袭,还未可知。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衣凰又靠着软软的被子,半躺下来,闭目养神,“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我还舍不得出事。”   白芙被看穿心思,也不懊恼,轻叹一声,替衣凰掖好被角,便不再说话。   天色渐暗,酉时三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杜远看了看桌上分毫未动的饭菜,不禁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走进院子里,看到那一抹怔立风中的身影,心里咯噔一跳。   虚幻、飘渺,若隐若现。杜远觉得她可能随时就这么突然消失掉,无声无息。   “京中来信了。”   “说了什么?”她回过身看着杜远,神色清淡,轻展水袖,两杯清茶正散发着淡淡清香。杜远一见不由蹙眉,端过她面前的茶盏倒掉,道:“你现在不宜饮茶,我让白芙那丫头给你煮点清汤。”   “不用……”衣凰无力地摆摆手道,“她已经去煮粥了。”   杜远满意地点点头,白芙这丫头倒是贴心懂事。“邵驸马来信,泽王殿下喜得贵子,全京城都喜庆不已。”   “当真?”衣凰倦怠的脸上顿然一亮,满是喜色,坐直身体看向京都的方向,“算算日子,也确实到了……不知红嫣现在……”   “洵王妃还有些时日,暂且不必担心。”   “呵!”衣凰轻笑,摇摇头道:“早知道就把你留在大宣跟着玄凛好了,倒也省得你现在对我管这管那。”   “哈哈……”杜远笑出声,可是眼角的忧愁却迟迟不退,“皇上是为了你好,他明知若是换了别人,定是无法压住你这刁野的性格。即便你听我这一言,也无非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   闻言,衣凰终于忍不住舒展眉角笑开。   却听杜远又道:“所以,如果你再这般,有事却故意隐而不说,我就只能告知师父他老人家,让他亲自来为你诊治。”   衣凰脸色蓦地一怔,抬头看向杜远,见杜远神色深沉严肃,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伸指探上她的腕脉,片刻之后,脸色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   衣凰缓缓抽回手,轻轻呵气道:“说与不说又有何异?我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可是我却什么都还没有做到。”   “所以,你便用内力将并未清除的‘忘忧’之毒压下,每日与其相抗,却不告知任何人?”杜远握紧拳,神色有些激动,有些无奈,浓眉紧皱地看着衣凰,“你早就知道‘忘忧’之毒,除了突厥阿史那一族特制的解药,其他解药都只能暂时压住毒性,却并不能清除,是不是?‘忘忧’在你体内时间越久就越难清除,三年为限,三年之内若是再不彻底清除,便会药石无灵,是不是?”   “师兄,不必激动。”衣凰全然没有杜远那般激动的情绪,眸色始终淡然,她摇摇头笑道:“连陆老头都解不了的毒,我又怎么可能了解得这么深?”   “那你……”   “是琅峫。”   “他?为何?”   衣凰轻笑一声,似是不愿说,可想了想之后还是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有了身孕,消息传到了琅峫的耳中,他特意派人到京中见我,将‘忘忧’之毒的玄妙告知于我,腹中孩儿会引发‘忘忧’的再度反噬,且比之以前更为凶猛。他答应,只要我随那人一道前去突厥,并答应留下,他就会替我解毒,并保我孩儿平安。”   杜远大吃一惊,问道:“此事皇上不知?”   衣凰微微摇头。   “那……琅峫派来的人呢?他是怎么离开京都的?”   “死了。”生死之事大于天,可是此时此刻衣凰的神色和语气却极淡,淡到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那时琅峫重伤未愈,一直留在突厥养伤,否则,死的人不是他就是我。我慕衣凰并非不爱惜性命之人,可是我却并不怕死。他以我的性命相要挟,我不在乎,可是他以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来要挟我,我就必不可放过他。”   “可是,就算你勉强用内力将毒性压住,却也并非长久之计,你随玄清师叔习了一身高深心法不假,但是内力总有耗尽之时……”   蓦地,他话音一顿,衣凰脸上浓重的倦怠似一根针扎进他心里。他收住后面的话,化成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天色不早了,看你也累了,喝完白芙煮的粥就早些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衣凰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时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杜远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训道:“明知自己身体吃不消,还要这么拼命赶路。弗如,明日我们在宴城稍作休息……”   “不必了。”衣凰摇头,目光越发坚定,“我现在必须要立刻回到京都,邵驸马被困狱中一个多月,虽然这一个多月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朝中之事他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十三顾着泽王妃的事情,定也不能安心处理朝中之事,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在其中动手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我们非但不能休息,还要加快速度,最快赶回。”   杜远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沉吟良久。这就是她愿意听苏夜涵的话,独自提前回京的原因,她明知自己留下不是办法,而京中那个人,亦非邵驸马一人所能应付得了,而今既然已经不得不回,那她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中。   “唉……”杜远垂首,放开了扶着衣凰的手,看着她缓缓走回屋内,昏暗烛光下,那身影纤弱清瘦。   乱波纷披已打岸,弱云狼藉不禁风。   呵!杜远心中一声轻笑,兀自摇摇头,罢了罢了,他劝不了她,她拿定主意的事情,除了苏夜涵,便没有任何人能劝得了。   而今,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替她压住体内毒性,尽全力保全她,照顾好她。   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四百零三】万般过尽春水情      靖韪二年七月十六日,为白露, 时曰: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褪去在京中所着华服帝装,一袭轻便长衫,锦带束发,腰携环佩,轻简而不失贵气。苏夜涵立于城楼之上,任晨风吹动他衣袂翻飞,神情清俊之中带着冷冽。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回身,只是嘴角微微一动。   “情况如何?”   “已经按着娘娘临走前所吩咐的,让临近三城中的百姓都帮着忙碌起来,大宣百姓听闻是帮我们银甲军做事,都很积极,最多不出三天时间就能做好。”邵寅边说边看着苏夜涵,神色之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钦羡。   日出东方,光芒微弱,并不刺眼亦不灼热。   苏夜涵点了点头,微微抬头看向朝阳,淡淡道:“立秋已过,白露在即,可是这天却不见清凉。接下来的地火,可有的一番折腾。”   “那是自然,不畏酷暑热上头,就怕老虎反身扑。这秋老虎可不是好惹的。”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一路奔来可把他热得不轻。   “秋老虎……”苏夜涵轻轻念叨着,嘴角笑意越来越寒。   脚下是束兰城,大宣东北方的边城,再往北就是立谷关,那里是大宣的边境,是大宣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一个多月,银甲军节节逼近,没想到九陵王与琅峫竟步步后退,竟是一直退到了大宣的边境,只要银甲军再往前一步,拿下无涯岭,九陵王就会被逼着退出大宣。   可是,却在这时,苏夜涵突然命令银甲军停了动作。   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爱你的人,便是你的敌手,最终、最狠的敌手。   与琅峫交手为敌这么久,苏夜涵太了解琅峫,就像了解衣凰一样。九陵朝与突厥一直退步,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而他明知这其中有问题,却依旧毫不犹豫地步步逼近。琅峫送到他手中的,他岂有不收之礼?而这些东西一旦到了他手中,琅峫就别想再拿回去。   “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们一只老虎,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说到此,苏夜涵嘴角掠过一抹冷魅笑容。   邵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垂首站在苏夜涵身后。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这样站在苏夜涵身后,看他英明神武,看他光芒万丈。自从第一次站在苏夜涵的身后,邵寅就没有后悔过,从不违背、从不隐瞒、从不怀疑。   他与何子、易辰、方亥以及严戌五个人站在他身后,一站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来,他们就像他的影子,分布在各个角落,黑暗、光明,宫廷、江湖,集市、监狱,天涯、身边……   世上的人千千万,有些人注定成为王者,有些人便是要成为他的辅臣,辅佐他登高一呼,君临天下。   而苏夜涵,他的身上有他们一直寻找的东西,那种王者特有的沉稳与霸气。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良久,邵寅开口问苏夜涵。   苏夜涵没有说话,没有回身,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邵寅先是愣了愣,继而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苏夜涵嘴角挑笑,听着邵寅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微微阖起双眸。   如今的北方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起衣凰,想起崇仁二十三年七月中旬,那时他身受重伤,又遭人下毒,夏长空被毓后逼迫,企图取他性命。四面楚歌之时,是她,以一双纤纤素手,救他于生死边缘……   衣凰……   心中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想象着她冷眸凝视、逼着他喝粥的模样。   她说:“王爷有福了。像玉竹粥这样清淡的粥想必少有皇子尝过,王爷今日有此机会,岂不有福?”   可是,只有他心里知道,他的“福”不是那一碗玉竹粥,而是她……   “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见你,见我们的孩子。”   ……   “阿嚏——”   苏夜泽连连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不由得皱紧眉头。   一直晴天,天气晴朗正好,他却没由来地连着打了一个上午的喷嚏,问了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在念他的坏话,不禁心中疑惑。   段芊翩白了他一眼,边轻轻摇着摇篮里的孩子边道:“早跟你说了,现在的天虽热,可是半夜好歹也遮些被子,你偏偏不听。”   苏夜泽揉了揉鼻子,朝段芊翩讨好似的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冻着了,不敢乱动乱扯被子……”   “又乱扯。”段芊翩断然打断他,冷冷道:“这几天我都陪着孩子,哪有闲心理你?”   闻言,一旁的下人纷纷捂嘴偷笑,却又不敢笑出声,被苏夜泽一个冷眼压了回去。   “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凝眉道:“今日可是白露?”   段芊翩点点头。   他又道:“这么算来,衣凰离开大宣回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依着他的脾气,早应该回来了,怎的到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   段芊翩眼角的笑意蓦地一滞,瞬间消散,她一直低着头看着孩子,没有出声,却听苏夜泽自言自语道:“月妃与衣凰一直都有联系,可是最近进宫上朝,我让宫人前去打听了好几次,却都是毫无音讯,完全没有衣凰的丝毫消息……遭了,她会不会遇上坏人了?”   说着,他自己不由自主紧张起来,顿然站起身来,“四哥说衣凰现在身体不适,身边也只跟着杜老和一个小丫头,万一真的遇上什么人,她应付不了……”   “咳咳……”段芊翩轻咳两声,苏夜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收声,低下头去看段芊翩,却见段芊翩的目光一直落在摇篮里,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衣凰她现在……”   “好了……”段芊翩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眉目含笑,“我像是那是小心眼儿的人吗?她若真出事了,我也会和你一样担心。可是,你不要小看了衣凰,她的能耐你我可是有目共睹,我相信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否则,她就不是慕衣凰了。”   “你……”听段芊翩这般直呼衣凰的名字,四周下人全都将头压得低低的,装作没有听到,便是苏夜泽也稍稍吃了一惊。   “去吧,去找四哥也好,找先生也好,把情况问清楚,倒也省得你整天这般心神不宁。”段芊翩说着向他淡淡一笑,点点头,“也省得我跟着担心。”   苏夜泽定定看着她,心中有难以名状的欣喜,若非有下人在场,他真想上前将段芊翩抱起来举过头顶。   “好,我很快就回来,晚上回来给你带润泽楼的丹桂花糕。”他说着,向段芊翩用力点点头,而后转身快步朝着王府大门而去。   下人纷纷疑惑地看向段芊翩,满脸不解,贴身的丫头上前一步,小声道:“王妃,您这是……”   “呵!”段芊翩却不以为然,摇摇头笑道:“有些东西不能抓得太牢,否则它会跑掉。” 【四百零四】君威一怒取其命      下人面面相觑。   今年开年以来,王妃的变化太大,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她性情大变,那桀骜刁蛮的性子虽还在,可是却比以往稳重了许多,做起事来有井有条,看似个长不大的孩子般玩闹,倒也真的把泽王府的事物管理得有条不紊。   “都别在这儿傻愣着,王爷今晚回府用晚饭,去把王爷平时最爱吃的饭菜都准备好,缺什么料儿都要提前备好,免得到时候又要手忙脚乱。”轻轻一声呵斥,一众下人纷纷散去。   贴身伺候的丫头伸了伸舌头,道:“王妃对王爷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贫嘴!再贫就把你嫁出去。”话虽如此,段芊翩脸上却并没有责备之意,微微一笑,向着苏夜泽离开的方向看去,眼底始终一片清和,不见波澜。   从吕婕的死到贺琏夜袭,到沛儿的死,再到羯族后人被蒙蔽之后的背叛,到最后孩子的出生,她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羯族公主,如今她是泽王妃,是天朝王爷苏夜泽的妻子。   不过一年光景,却已是千帆过尽,物是人非。   白嫩素手轻抚上孩子的脸庞,那柔柔软软带着温度的触感让她的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他是我的夫,我相信他。”   轻轻的呢喃,似是说给别人听,又似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阿嚏——”   苏夜泽又狠狠打了个喷嚏,顿时将俊眉拧成一坨儿,还未进门便听舱内一道男子的声音道:“出门在外,还有人这么记着念着,泽王当真是好福气。”   “先生莫要再笑我了。”苏夜泽皱着眉大步跨入船舱,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一眼,而后朝着陌缙痕贼贼一笑道:“先生今天没有美人为伴?”   陌缙痕的眸色顿然一沉,轻喝道:“明康。”   “在。”明康突然如鬼魅一般逸入船舱,出现在苏夜泽身后。   “哎……”苏夜泽连连摆手躲开,“我就是随口说说,说说而已,先生莫要冲动。”   然,他面上的嬉笑之意却并未退去,看向陌缙痕的眼神意味深长,暗暗嘀咕道:“咦……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喂,叫什么?”他说着转向明康问道。   明康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道:“清姰姑娘。”   “对,清姰!”   陌缙痕寒冽的眸子骤然从明康身上一扫而过,明康心下一凛,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便低着头偷偷退了出去。   半个月前,苏夜泽不请自来,毫无征兆,刚刚到了门外便听到屋内一阵谈话声,其中一人是个年轻女子,苏夜泽忙不迭地冲进舱内,陌缙痕只稍稍一惊,很快便又恢复冷静,一把扯下身上的长袍,将清姰裹了个严实。   “先生这是金屋藏娇?”苏夜泽不由大吃一惊,全然没想过会在陌缙痕的船上见到女人。   陌缙痕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只是向着外面喊道:“明康。”   “先生。”   “带清姰姑娘去休息。”   而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苏夜泽身上,看得苏夜泽心里毛毛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康将佳人带走,而他却未能见上一面。   随后,不管苏夜泽怎么追问,怎么旁敲侧击,陌缙痕始终三缄其口,只字不言。而自那以后,清姰就再也没有在这船舱内出现过,是以至今苏夜泽都未能看见清姰容貌。   “先生何时变得这般吝啬?”苏夜泽不满地撅了撅嘴,不请自坐,“到底是何方佳人,要先生这般好生珍藏,连见都不能让旁人见上一面?”   陌缙痕不为所动,轻笑一声,端起杯盏在手,“不该你的见的人,就不要再挂念着,多费心神,毫无益处。你倒不妨说说今日来找我何事。”   “不瞒先生,我今天来倒确实有要事。”苏夜泽说着脸色沉了下来。   见状,陌缙痕也微微敛眸,“是为了衣凰的事?”   “先生也觉情况不对?”苏夜泽站起身上前一步问道。   陌缙痕垂首,想了想道:“之前我们明明与她商议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和打算,可是她却没有按照约定给回音,我在想,她是不是在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   “就算是被别的事绊住了,依衣凰的脾气也会传个信儿告知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音信全无。”   舱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中。   苏夜泽所言有理,衣凰的脾性容不得别人为她担心,绝不会无缘无故失去联络——除非,是她没办法与他们联络。   “晚点,你到洵王府上再问问洵王,看看他那边有没有收到过衣凰的消息。”陌缙痕看向苏夜泽,眸色严肃。   “没问题。一有消息我就派人来通知先生。”苏夜泽点了点头,正要抬脚离开,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回头担忧地看了陌缙痕一眼,“先生最近与洵王接触频繁,洵王为人心思细腻缜密,先生……要小心。”   “哈哈……”陌缙痕忍不住一笑,“放心吧,既然我敢现身与他相见,就不怕他会认出我。若是一直到最后他都没能认出我来,我反倒会觉得失望,素来以沉冷严谨名传京外的洵王殿下却认不出自己的故人,未免有些让人失望。”   顿了顿,他又道:“看来,今晚与洵王的这一面,是不得不见了。”   嘴角划过的冷笑让苏夜泽心下暗惊,“为何?莫不是为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追查那些黑衣人的下落,比对他们的剑所造成的伤口,现在也该有些着落了。”   约一月前,夜半,大雨,绍元柏在从泽王府回府途中遇袭,好在陌缙痕外出有事,救其一命,后又遇上了当夜值夜巡逻的龙武卫,将这事报到了苏夜洵耳中。一番商议之后,几人决定暂将此事压下来,暗中查探。   “他们不是洵王的人,相反,他们应该正是洵王要找的仇人。”   “先生……”话音刚落,突然听得外面传来明康的惊呼声,继而快步跑来,神色紧张道:“先生,不好了,那两个黑衣人逃了……   “呼!”陌缙痕骤然起身,与苏夜泽相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齐齐向着船舱外走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张灯时分,华灯初上。兹洛城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盏,喧嚣热闹依旧,外出纳凉之人一群接着一群。   看似风平浪静,却是暗潮汹涌。   人群中时不时便有眼中闪着猎人般精光的便衣侍卫走过,他们不动声色,四下里暗中搜索,寻找着他们的猎物。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突然所有人都从人群中消失不见。黑暗的街巷角落里听到两声闷哼,很快便又回复了平静。   幽暗的密室里没有火烛,只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小窗,外面的光从那个窗口照进来,打在两人身上。这两人皆是身着黑色夜行衣,只是那衣服已经破损不堪,两人亦满身是伤,尚存一息。   “哐当——”   沉重的铁锁与铁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两人陡然睁开眼睛,似从噩梦中惊醒,四下里看了几眼,可是周围一片黑暗,只能借着外面的光,隐约看到房门在哪。   “王爷,他们醒了。”   “嗯。”   两人正惊愕间,突然听得黑暗中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那短短的一个字简洁明了,却带着冰冷到剔骨的杀意,让两名黑衣人骤然怔住。   脚步轻若无声,若非两人也是练武之人,根本就听不到。抬头循声望去,朦胧中只见那个身着锦衣轻袍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眼神犀利冷冽,如夜狼一般,带着嗜血的野性和睥睨俗物的高贵与傲气。如今,在他眼中,这两人只是他掌中的一只鸟儿,一只蚂蚁,随时可以捏死。   “你是……”黑衣人稍微疑惑了一下。   “二位,好久不见。”他向前一步,将一半身子踏进烛光的照耀下。   “苏夜洵!”二人顿然大吃一惊,如见鬼魅,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再四下里看了看。   “呵呵……”苏夜洵轻声一笑,二人便豁然一惊,只听他道:“不用找了。本王有话问你们。”他说着俊眸一抬,清冷目光定定落在二人身上,二人不出声也不摇头,他们没有选择。   “什么问题?”   “毓后,是不是你们杀的?”   “哈哈哈……”黑衣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声笑出,“原来如此,难怪政务繁忙的洵王殿下会有心思找我们,悄悄把我们带回来,原来为的不过是毓后之事……”   “咻!”一声轻响,一枚三寸长匕首从说话那人耳际擦过,稳稳扎进身后的墙壁内,那人只觉脸上一凉,紧接着便感觉到一阵疼痛,淡淡的腥味儿传入鼻中。   “无需废话,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两人咬了咬牙,对视一眼,恨恨道:“你们不是早就验过剑伤了吗?跟杀死吕婕的人用的是同样的剑法,既是如此,又何须多问?自然是杀死吕婕的人杀了毓后……”   “嗤……”   轻轻的一声响,那是长剑入体的声音,继而是两声闷哼之声。   “愚蠢。”满是嘲讽的语气,带着浓重的厌恶,可是说话的声音却这般平静。他低头看了看倒地不动的两人,将剑交到曹溪手中,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莫不是没听说过言多必失?毓后一事的真相一直秘而不宣,你们又是从何而知这其中的真相?剑伤……蠢货才会用同样的剑法杀了吕婕再去杀毓后!”   说罢,他转过身去,随意摆摆手道:“丢出去。”   “王爷……”一名下人从外面快步而来,小声道:“王爷,泽王殿下与江月先生到了,要见王爷。”   “呵!来的真快。”苏夜洵笑得清淡,并不在意,点点头道:“请。” 【四百零五】潇潇月夜伴君行      “四哥!”   甫一见到苏夜洵,苏夜泽就就大步迎了上去,神色严肃,身后紧随着而来的陌缙痕虽遮了银色面具,那双眸子里却隐约透出一丝沉冷气息。   “先生竟会前来敝处,本王甚感荣幸。”苏夜洵只朝着苏夜泽淡淡一笑,继而目光便转到陌缙痕身上。“先生前来有何赐教?”   “在下怎敢言及赐教?”陌缙痕浅笑,微微摇头,“在下只是听闻王爷今夜带了两个刺客回府,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在下弄丢的人。”   “确有两人。”苏夜洵却是丝毫不回避,直直迎上陌缙痕和苏夜泽的目光,“这两人许是先生弄丢的人,却也是本王一直在寻找的人,本王早就说过,只要抓到他们,就一定会取他们性命,以祭奠亡母在天之灵。”   凌厉沉冷的嗓音,不怒自威,那是洵王特有的气势,旁人学不来,更学不像。   闻言,苏夜泽和陌缙痕眼神顿然一沉,相视一眼。   一阵沉杂冗乱的脚步声从苏夜洵身后传来,四名侍卫抬着两具尸体从三人身旁走过,脚步不疾不徐,全然没有怕苏夜泽和陌缙痕看到的意思。   然,目光刚一触及那两人,陌缙痕的目光中顿然闪过一丝惊色,只是不过转瞬间,他的神色便又恢复了正常。   “王爷办事的效率当真是高,在下自愧不如。”他说着向苏夜洵微微欠身,却无行礼之意。苏夜泽心中不解,疑惑地看了陌缙痕一眼,在得到他的眼神回应之后,不由得愣了愣,瞬间回神向那两具尸体看了两眼。   “四哥……”他抿了抿嘴,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苏夜洵的肩,沉声道:“节哀。”   闻言,苏夜洵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我没事。事至此,终也了了。”   “先生已经把事情都也就跟我说了,事既已了,四哥也就无需再为此事伤神伤心。”苏夜泽连连点点头,劝说着苏夜洵。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淡然的神色陡然一冷,嗓音沉冷道:“但是对于贺琏此人,我苏夜泽绝不会轻易放过,若有机会,定会将其碎尸万段,以慰我兄友亲人的在天之灵!”   陌缙痕与苏夜洵相视一眼,虽未出声,却能明白苏夜泽的心情。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从东宫的那场大火开始,贺琏便参与了苏氏兄弟的恩恩怨怨之中,吕婕一介女流,常年居于宫中,没有贺琏做她的双眼和双手,她做不了那么多事。吕婕本性善良,直至最终,她都是因为被逼无奈,方才对她心爱之人的子女下手。而那个一次次唤醒她心底恶魔的人,便是贺琏。   出了洵王府的大门,苏夜泽心中还在嘀咕着,隐隐一阵不安。每每陌缙痕与苏夜洵独处,苏夜泽便不能安心,他清楚陌缙痕的真实身份,也明白苏夜洵现在的处境与心情。   莫说苏夜洵精明谨慎无比,便是他这个粗心大意之人,当初在北疆初见陌缙痕时,也不禁觉得熟悉无比,如若苏夜洵发现陌缙痕就是苏夜澄,他们的大哥苏夜澄,他不知道苏夜洵会做出什么事。   只是,君心所念,并不成真。   洵王府内气氛却一片泰然。   “难得先生到本王这府上一坐,本王没有什么特别的茶水招待,一杯清酒,还望先生不嫌。”苏夜洵面上笑容始终淡然,无波无澜,不见丝毫动静。   “王爷客气了,一杯清水在下已是满足,更勿论是这二十年的竹叶青。”陌缙痕端起杯盏在手,只淡笑着瞥了一眼,便抬起一饮而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然而,就在他闭起双眸的刹那,一道浓烈的伤痛从他眼底一闪而过,欲将溢出,却被他系数拦在眼底,化作无声的漠然。   竹叶青,那个人曾经最爱的酒。他已经四年不沾此酒,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沾一滴,可是今日……   “先生是识酒之人,好久就该送予先生这样的人品尝。”说话间,苏夜洵脸色微变,继续道:“再说,这一杯酒送予先生也并非全然没有缘由……”   他说着将陌缙痕的空杯再次斟满   “呵!”陌缙痕骤然轻笑一声,垂首静默片刻,缓缓道:“杀吕婕的人,是我。”   “我知道。”苏夜洵面上并无惊讶之色,饮尽杯中酒水,淡淡应道,“从见到你第一面本王就知道,若是换做别人,又何故需要皇上和衣凰一起护着,隐藏杀人者的身份?先生是衣凰的人,想来也无需本王说得太明白。所以,一直以来,本王都知道害死母妃的人并非先生,本王只是想知道,先生为何要杀吕婕?若是本王没有猜错,当初先生动手一事,衣凰和皇上并不知情,甚至,先生是在所有人已经失去吕婕行踪的情况下找到了她。”   那夜,吕婕越墙而去,苏夜涵与衣凰心中有所顾念,终究没有立即追上去,虽然后来派了很多人四处寻找,然大雪纷纷,早已将她可能留下的行踪掩盖无遗,寻不得半点线索。   陌缙痕不由浅笑,漠然冷冽的眸子微敛,看向苏夜洵时,不由得带了些怀旧之意,让苏夜洵见之,心中蓦地一凛。   “因为我与吕婕,有私仇。”他抬起头,定定看着苏夜洵,不闪不避,嗓音醇冽清然,将苏夜洵微怔的神情收入眼底,不动声色。   良久,苏夜洵终于哈哈一笑,重重一击掌,低喝:“好!”   陌缙痕又是一笑,却不再说话,举杯与苏夜洵相碰。   “当——”   “王爷。”曹溪如鬼魅现身,悄无声息,就在两杯相碰之时,突然出现。看其神色略有些凝重和焦躁,想是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   果然,得到苏夜洵的眼神示意之后,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消息传回,娘娘在距京三十里的小镇上耽搁了……”   转瞬间,苏夜洵与陌缙痕都目光一紧,苏夜洵沉着脸色问道:“为何耽搁?”   “被眼睛盯上了。”   “何人?”   “尚未查得。”   “此时情况如何?”   “据最快的消息传,那些人极有可能在今晚动手。”   苏夜洵“呼”地起身,侧身瞥了陌缙痕一眼,却见陌缙痕跟着起身,冷静道:“我去接应。”   苏夜洵微微蹙了蹙眉,脸色越来越冷,沉吟片刻道:“先生放心,本王定会将衣凰安全带回。”   “王爷,在下愿同行。”陌缙痕不退不让,看着那不卑不亢的眸色,苏夜洵心知推他不掉。他虽然对陌缙痕的脾气摸不透,不是很了解,却也看得出来,无论做任何事,这个男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他既心意已决,便难以劝服。   而对于苏夜洵,陌缙痕心中所思量亦是如此。   夜风潇潇,班马鸣鸣。   一路死寂,除却头顶圆月,耳边风声,时而的马鸣,以及低沉的喝马声,竟是没有一个人多说一个字,以打破这暗夜的沉寂。   龙武十八卫,虽不及银甲军那般在战场上有震慑敌心的气势,然却是京都四府十二卫之中出了名的快骑神卫,虽常年居于京中,但却从未荒废过训练,只待需用之时出手,一击即中。   没有人见过这十八卫的真正面目,只知苏夜洵极少动用他们,而他们每次出动,必带血而归。   八年前,苏夜洛战死南海,苏夜洵愤怒难当,向睿晟帝请命领兵前往为苏夜洛报仇,未果,他便趁夜领着龙武十八卫赶往南海,虽未找到苏夜洛因其而死的那群贼寇,却一举端了附近临海的三个贼寇据点,斩杀近千人,而后十九人安然而归,未损一人。   自从那次之后,十八卫便没有再出动过,直至今天——   借着月色,曹溪悄悄将前前后后的人打量了一遍,身着龙武卫锦衣之人,不过十六之人,加上他在内也只有十七人,而那第十八人,早在四年多前便丧命于苏夜洵手中——便是害死苏潆泠的唐肃。   急速奔行,不过一个多时辰,那个信中所说的小镇便出现在眼前。   苏夜洵却突然唤住坐骑,停下了脚步。见状,一众人纷纷停下,等着他的指示。只见那双如夜狼般的碧眸在十八卫身上一一扫过,问道:“可都识得皇后娘娘与杜老?”   “识得!”   “那白芙姑娘和车夫的画像可记下了?”   “是!”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除了这四人之外,凡是靠近他们一丈之内的人,格杀勿论。”   十八卫齐齐提刀垂首,应声道:“是!”   看着十六人散去的身形,曹溪微微迟疑了一下,“王爷,若是这镇子上还有其他过客或是平民百姓……”   “呵!”曹溪话音未落,苏夜洵却先轻轻笑出声,月光下,那样的笑容让曹溪没由来的一阵心惊,只听苏夜洵缓缓说道:“你还没有了解他,没有了解他做事的手段和习惯。他既然选择在这里动手,必是早已精心打算和布置过,又怎会让无心之人坏了他的计划?本王且不管他为何这么做,但是本王绝对不允许!”   曹溪连忙低下头去,低声道:“是,属下明白!” 【四百零六】神秘画像传急情   “先生……”   三丈外,明康看了看始终静默无声的陌缙痕,几次欲言又止,到此时苏夜洵吩咐完,听他所言,明康终于忍不住出声。   “我们现在怎么做?”他贴近陌缙痕,小声问道。   陌缙痕始终没有出声,目光如空中圆月一般清冷沉静,定定落在苏夜洵身上。   对于这个无论是朝上还是朝下都让所有人莫名畏惧的洵王,自小便是兄弟几人中出了名的严谨缜密,然这么多年,身为亲兄弟,却并没有真正见到他那如众人传闻中的一面。   而就在刚才,在他吩咐十八卫前去寻找衣凰的时候,陌缙痕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一样苏夜涵所没有的东西——狠绝,毫不犹豫、毫无顾忌、绝不手软的狠绝。   他不知道苏夜洵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人,可是他却忍不住猜测,如果那个人顽固反抗,又或者以衣凰为要挟,以苏夜洵那般冷酷的性子,会不会为了解决那个“他”,而放弃救下衣凰。   至少,陌缙痕认为,他会。   “走。”沉吟许久,陌缙痕终于从齿缝中丢出一个字给明康,而明康似乎早就等着这个答案,陌缙痕话音刚落,他便点点头,策马一溜烟奔在前面。   “王爷。”曹溪看了看陌缙痕和明康的背影,转向苏夜洵,见苏夜洵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竟是默不作声,亦没有出言阻止。“王爷,不要拦住他们吗?”   “呵呵……”苏夜洵轻笑,曹溪却听不出笑意。“不用,你也拦不住。”   “那属下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冷声说完,苏夜洵抬头看向夜空。月夜下,不远处的林子里似有阵阵白烟飘出,似有似无,但若游丝。“静观其变。”   “可是……”一见苏夜洵这般神色,曹溪突然眉头一拧,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可是十八卫得到的命令是……”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把话说完。   “十八卫的唯一规矩是什么?”苏夜洵侧身看了一眼曹溪,嘴角再度掠过一丝冷冽笑意。   “王爷之言,是唯一规矩。”曹溪说着心下又一凛,手心冒出一圈冷汗,隐约猜出了苏夜洵的话中之意。   一直以来,十八卫确实只有一个规矩,便是只听苏夜洵之吩咐,他说一便是一,说东就不能是西,说不能做的就连想都不会想一下。换言之,苏夜洵今晚的命令是,要十八卫除掉这个镇子上所有靠近衣凰四人一丈之内的人——   只除了衣凰与杜远四人,所以这所有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陌缙痕和明康。   陌缙痕的存在对苏夜洵来说,一直都是个威胁。他身份不知,来历不明,甚至到了现在,苏夜洵尚且查不出丝毫与他有关的线索。似乎,在他出现在兹洛城之前,早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去向何处。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对衣凰来说,是个十分重要之人,重要到她会以菩提心法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以阻止苏夜洵对他的追查。   既然如此,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无疑是架了一把匕首在自己脖子上,只需稍稍一用力,随时都有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   而苏夜洵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曹溪豁然明白苏夜洵没有阻止陌缙痕随行的原因,十八卫出动,衣凰必会安全救回,而一旦衣凰归来,苏夜洵再想动陌缙痕就没有了可能,所以,今晚是除去他的唯一机会……   “嗤……”   一朵白色火光迅速上升至半空中,苏夜洵与曹溪同时抬头望去,曹溪面色一喜,暗道:“找到了。”   苏夜洵却没有任何神色变化,眉角只微微一动,十八卫会迅速找到衣凰,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   曹溪也不再多言,噤声立在苏夜洵身后。虽无声,可是两人心中都明白,他们已经等到了一个结果,现在在等着另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从京都来的方向传来一阵若有如无的马蹄声,初时细微,而后越来越大,且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王爷……”   苏夜洵突然抬手,“是自己人。”   没多会儿,来人便到了面前,身上所穿确是龙武卫的服饰,一见苏夜洵便下马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画纸交到苏夜洵手中。   “王爷,您吩咐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可是,你们办事速度实在太慢,慢到本王要亲自出手解决。”苏夜洵冷冷瞥了那人一眼,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画像在手缓缓展开。   蓦地,他俊眉紧蹙,眸色骤变,脸上闪过不可思议以及难以置信的神色,曹溪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这人……”苏夜洵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接下来的话便悉数被掩在喉间。   “王爷……”   “曹溪,即刻前去通知十八卫,江月先生……本王要留活口!”话音一落,他便一把揉了手中的画像,虽不多言,可是曹溪却看得出他努力隐藏的怔愕,以及,惊恐。   曹溪不敢耽搁,能让苏夜洵这般紧张甚至面露恐惧之色,必不是简单之事,当初苏夜涵登位、毓后遇害,他都未曾这般紧张过。   他隐约觉得这个江月先生绝对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回想着苏夜洵方才的的神色骤变,虽只在一瞬间,曹溪却看得清楚,那种表情惊惧中带着一丝如遇故人时的愕然。   故人……   他突然想起那晚在玉清酒坊,陌缙痕离开之后,苏夜洵问他的话:“曹溪,你看这位江月先生与吧本王的一位故人,是不是很像?”   “故人?王爷指的是……”   “本王的兄弟。”   曹溪一直没有听懂,更没有想明白,苏夜洵口中的那位“故人”究竟是谁,可是仔细想想,洵王的故人不过就那么几位,除却已故去的,便只剩下远在西疆的老三清王、身在大宣的老七嘉煜帝、留在府中照顾泽王妃的十三泽王,以及常年居于大悲寺的十四王爷。   可是这几人都不可能是江月先生,别的不说,且说江月先生的这份大气与贵气并存的气质,必是经过生死历练之人,所以这个人是谁,曹溪就全然猜不出了。   “驾——”他挥鞭用力抽在坐骑上,马儿吃痛,跑得更快。   不管这人是谁,既然苏夜洵下了命令要留他活命,他与十八卫就决不能让他丧命于这个小镇上。   “嗤……”   又一道火光升空,淡淡的红色,苏夜洵低垂的双手却不由得一收紧,攥成拳,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升起火光的方向。身旁的龙武侍卫见状,虽讶异,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试探性问道:“王爷,那边发现了敌人,要不要回应?”   苏夜洵沉吟片刻,一直没有应声,突然他一拉缰绳,低喝一声“驾”,竟策马朝着小镇里面去了。   “衣凰……”黑暗中,杜远轻轻喊了一声,随后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复又道:“我与卓叔先去把人引开,你和白芙丫头找机会尽悄悄离开,这里离京都已经不远了……”   “不用。”话未说完,衣凰便一口否决。黑暗中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能听到她清冽如泉的嗓音:“他要的人是我,死活无忌,只要抓住了我就万事大吉,如果我所料不假,这个镇子上已经全都换成了他的让人,别说活生生两个人,就是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怎会?”白芙轻呼一声,即便明知别人看不到,其余三人还是忍不住纷纷皱起眉头,“要将这个镇子中心的所有人都换成自己的人,那得花费多大的财力人力,他……”   “所以,从我们离开大宣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开始筹备这个计划,换言之,这个陷阱早就挖好了在这里等着我们。”衣凰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轻飘飘的,几人却听得不可思议。   “他为何要选在距离帝都这么近的小镇上?岂不是更难动手?”   “不然。”衣凰突然轻笑出声,“相反,是更容易了。因为……他的人应该就在京中,或者就在距离兹洛城不远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如今京中由谁负责?如果我在这里除了事,谁的责任和嫌疑最大?”   三人微微沉默片刻,突然听杜远一声低呼:“洵王!”   “没错。”衣凰说话间,缓缓站起身来,“好一个一箭双雕。”   “衣凰!”杜远一惊,正要起身将她拉住,突然之间夜空中亮起一道火光,短暂的怔愕之后,不由得一喜:“有人来了!”   白芙小声问道:“杜老怎知?”   “那个,”杜远指了指窗外的火光,“这种光与寻常火光大有不同,我只见过一次,那年洛王殿下战死南海,我随涣王一道前去查探其中缘由,曾得见过。”   “有何不同之处?”白芙依旧不明。   杜远没有出声,却下意识地看向衣凰的方向,衣凰沉默片刻,道:“是洵王的十八卫。”   话音刚落,突然只听得一声惊呼:“先生小心!”   闻声,四人齐齐一惊,豁然起身,借着外面的灯光隐约可见两道人影被四道剑光从四面拦住,持剑四人脸色全都冰冷至极,没有一丝表情。   对于衣凰四人的出现没有丝毫差异,似乎早已察觉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目标只是眼前这两个男人,又或者说,是眼前这个黑衣锦袍的男子。   饶是他身手再好,可眼前这四人是洵王殿下的十八卫,非他一人所能敌。明康尽力拦下两人,所以眼下的情况是一人对抗两人,自然是前后左右难顾。   眼看着一剑已至身前,陌缙痕无处闪躲,衣凰身形骤然一晃,未等杜远几人回过神来,她已经略身而去,立身挡在陌缙痕身前。十八卫不由一惊,急忙收手,却见衣凰眼角略过一丝冷冽浅笑,双掌飘飘,十指纤纤,一抬手将刺来的长剑捏在手中。   “当!”手指再一用力,剑刃应声而断。 【四百零七】一星如月看多时   “住手!”   剑断的瞬间,黑暗中传来曹溪急促的呵斥声,接着便见他策马而来,未等马儿站稳便急急跃下,对着衣凰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见状,其余几人纷纷跪拜。   “免礼。”见曹溪出现,衣凰的脸色蓦地一变,只是其余人并未看得清楚,听她嗓音平稳清淡,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曹溪起身,上前一步走到陌缙痕面前,欠身行礼,面上有愧然之色,“让先生受惊了,还望先生莫怪。”   衣凰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曹溪老老实实答道:“得知娘娘被困此处,王爷心中担忧不已,心知能困住娘娘之人必不是寻常之人,便调动了十八卫赶来相救,先生亦担心娘娘安危,坚持随行。方才王爷下令,除了娘娘四人外,若有人靠近娘娘一丈之内,十八卫必杀之。王爷大意了先生也随行,也跟着前来找娘娘了,其后方才察觉不妙,便又命令卑职赶来言明,以防十八卫伤了先生……”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陌缙痕,“他们有没有伤了先生?”   陌缙痕隐在银色面具下的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眸色却淡然无波,微微摇头道:“无碍。”   说罢,他侧身看了衣凰一眼,正好衣凰也向他看来,四目相对,彼此眼底都闪过一道了然,却都不动声色,转而齐齐看向曹溪。   “既有十八卫在,想来本宫也安全了。”衣凰神色极淡,微微一笑,“事不宜迟,眼下该尽快回京。”   “娘娘……”曹溪一怔,没想到衣凰这么好说话,听她说要回京,下意识上前想要拦住她,不想衣凰听到他的喊声,脚步突然顿住,抬眼向他看去,眸色微冷,带着疑问。   “曹统领还有何事?”   “我……”   “是本王的意思。”就在曹溪语塞之时,他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夜洵一身深蓝色锦衫,缓缓自黑暗中走出,神色镇定面上带着沉敛、不及眼角的笑意。“现在这个镇子上到处都是想对付我们的宵小之徒,不宜四下走动,本王找了一条安全僻静的小道,会尽快送你们出去。”   苏夜洵的目光从卓叔、白芙、杜远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衣凰身上,清冷俊眸瞬间一变。   “娘娘……”话说出口,又不禁顿了顿,深眸锁紧衣凰,定定看了两眼,方才轻声问道:“可好?”   “一切安好。”衣凰迎上他的目光,颔首以应。   苏夜洵便用力点了点头,“那就好。”说着转向曹溪,道:“车驾可准备好了?”   “皆已备妥。”   “那就回吧。”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目光从衣凰身上一掠而过,竟是没有再多看一眼,翻身跃上马背,领路而去。   杜远和陌缙痕都看向衣凰,见衣凰微微点头,便跟着曹溪缓缓离开。   隐约间,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夜间的微风中时不时带来一阵血腥味儿,衣凰不由得一阵阵反胃作呕,却被她强压了下去。杜远和白芙紧紧跟在两侧,寸步不敢离。   直到丑时三刻,一众人方才回到京中。   冷天月放一接到消息,便亲自领着羽林卫在八卦城正门处等候,见到衣凰之后二话不说,亲自护送衣凰回宫,随行皆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得力侍卫。   见状,苏夜洵倒也不坚持,目送衣凰车驾离去之后,便直奔着洵王府去了。   彼时,房内灯光通亮,房内那道已经不在纤瘦的身影来回走动,显然十分不安心,苏夜洵站着房外,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在琢磨一件他并不了解的书画。   眼看着丑时将过,对于一个孕妇来说,熬到这么晚并非一件好事,可是红嫣却始终没有睡下。苏夜洵终于无奈一笑,抬脚走进屋内。   “王爷!”见到苏夜洵,红嫣先是愣了一愣,继而连忙迎上前来,关切问道:“王爷今晚遇到了什么事?怎的如此半夜方才回来?听管家说,王爷赶去救什么人,是何人遇事了吗?”   “放心吧,我没事。”苏夜洵轻轻拍拍她的肩,神情之中有一丝疲倦,就近在桌边坐下。   红嫣见状,忙去给他倒茶水,“之前老师上门来找过王爷,说是有要事,可偏王爷不在,曹溪和王爷身边的那几个人都不在,我又不便外出去找王爷,这心里真是焦躁不已……”   “老师来找过我?”苏夜洵故作微微一惊,轻笑道:“看来改天要上门亲自向老师谢罪才是。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是在外面走了走,不过……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呀?”   “一位故人……准备说来,应该是一个与我的故人十分相似之人。”苏夜洵若有所思,打量的目光从红嫣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之人?”   “哪有这样的事儿?”红嫣只当他随口问来,不由笑道:“便是一胞双生,也不见得一模一样。”   “可是……这个人,真的很像我的一位兄长……”他侧过身去微微仰头,却不知红嫣闻言,脸色陡然一变,继续道:“若非我明知我的这位兄长已死,当真就要把他当成……”   “哐当……”红嫣突然手上一抖,手中的茶壶掉在桌上,茶水洒在她的衣服上和地上,吓得她不由低呼一声。   苏夜洵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护在身侧,复又将茶壶扶稳。   “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没事……”红嫣连连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慌张,“茶水已经不烫了……”   “唉……”苏夜洵不由轻叹一声,“你现在是金贵之躯,可得小心着点,以后这些活儿就不要自己做了。”说话间他已经扶着红嫣在桌边坐下,“今日那人不是二哥也罢,若是让二哥那么温和性情之人得知你身怀六甲,我还让你为我端茶送水,定是要责骂我。”   “洛王殿下?”红嫣淡眉骤然一拧,回身看向苏夜洵,“你方才所言的那位兄长是……洛王殿下?”   “自然是二哥。”苏夜洵微微一笑,反问道:“怎么?你以为是谁?”   “没……”红嫣再一次连连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松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王爷会突然想起洛王殿下……”   苏夜洵沉沉一声叹息,道:“今晚,十八卫出动了。”   “什么?”红嫣蓦地一惊,垂首想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救何人?”   苏夜洵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轻轻说了两个字:“衣凰。” 【四百零八】天地迢迢自长久      夜深人静,兹洛皇宫内一片沉寂,唯独清宁宫尚有一丝声响。   “皇后娘娘迢迢而归,身心疲惫,需安心静养,所有人都退至清宁宫外守着,莫要扰了娘娘休息。”连安明站在思凰阁外,对着被深夜召集至此的所有清宁宫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对于连安明之言,莫有宫人敢不从。他是嘉煜帝的亲信,又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这个宫里知道嘉煜帝与皇后之间事情最多的便是他,如今他的意思就是嘉煜帝、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看着众人陆续离去,连安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提着的心却片刻不敢放下。   “你怎么会突然遭袭?”除去银色面具的陌缙痕,面色略显苍白,却丝毫不遮他的逼人英气,如水俊眸中寒光乍现,直直落在衣凰身上。   “不是突然,而是别人一早就谋划好的。”衣凰回身冲他浅笑,摇了摇头道:“先生不必担心,我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吗?”   “那是因为洵王出动了十八卫。”虽是如此,陌缙痕却丝毫没有放松,神色反倒越发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似乎已经猜到是谁搞的鬼,所以才会特意出动十八卫。若是如此,能得洵王如此看重之人,比不是寻常人士,你……”他说着抬起头看向衣凰,“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会有人半路截杀你?”   不想衣凰再次摇了摇头,面色微沉,“宴城之事,我确实早已料到,但是今夜之事……”她咬了咬嘴唇,垂首沉吟。   杜远轻叹一声,道:“这一路上先后只有两拨人意图截杀娘娘,他们虽是训练有素的暗杀死士,却不敌凤衣宫弟子,是以都被我们逼退。而今夜这人,他显然对娘娘了解颇深,跟我们玩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那两次紫铭现身,被他们发现了踪迹,是以,这一次在动手之前,他们已经先行除掉了暗中保护娘娘的人……”   一直满脸焦躁却沉默不语的苏潆汐突然低呼一声,抬起头凝眉看向杜远,问道:“你是说紫铭……紫铭她们已经……”   杜远不言,目光移向衣凰,只见衣凰眼底闪过一丝愧然。   “凤衣宫弟子,向来为了保护衣主,可以不惜一切,紫铭她们……”苏潆汐沉沉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也算死得其所,完成了使命。”   衣凰凤眸微挑,在软榻前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众人,眸色清冽,教众人齐齐一怔。   “他既动手杀我之人,我慕衣凰必不放过。”徐缓清朗的嗓音,却听得几人心下微微一惊,只见她一双冰眸从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陌缙痕、杜远、冷天月、白芙、连安明……   “从今日起,此人与贺琏同命,乃我凤衣宫万不能容者,所有人待命,遇机,必、杀、之!”   “是!”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连安明看了衣凰一眼,走过去轻轻打开房门,“何事?”   “连公公。”黑暗中,小太监身后突然一道白影,吓得连安明微微一怔,“白蠡?”   言罢,面上一喜,忙侧身把他让进屋里,“娘娘,白蠡回来了!”   烛光下,白蠡满身风尘仆仆,一见衣凰不由心头一阵激动,欲要行礼,却被衣凰一抬手拦住。“路途遥远,奔波良久,先且去洗漱休息一番,明日再来向我回禀。”   “不可。”万不想白蠡一口拒绝,神色严肃地看向衣凰,突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请求单独向衣主一人禀明。”   衣凰凤眉一拧,看了几人一眼,众人会意,无声离开。   衣凰回望白蠡,虽不言,可看着白蠡这番神色,心头却没由来的一阵紧张。整个六个月,半年时间,她相信白蠡既是这般神色归来,就必有所获。   “呼……”所有人刚一离开,便听得白蠡低呼一声,身形摇晃,跌倒在地。衣凰这才注意到白蠡的手臂上和面前有点点殷红正缓缓印出,心中一凛,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你受伤了!”   “不碍事,属下死不了。”白蠡咬咬牙,勉强站起身。   衣凰将他扶到桌旁坐下,取来药箱,先帮他清理伤口。“你慢慢将情况大概说一下,我先替你包扎伤口。”   白蠡额上汗珠成串,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伤口,皱紧了眉头,说了四个字:“他想杀我。”   “谁?”衣凰手中动作不停。   “害死洛王殿下的真凶。”   衣凰脸色骤变,努力稳住手上的动作,听他继续道:“你猜得一点没错,真凶果真一直都留在南海,没有离开,不,或者应该说,他的双眼、他的双手一直都守在南海,只等着有人前去想要找出有关洛王殿下死因的真相,这些手就会除掉他们……换言之,前去查探此事的人中,小姐是唯一一个安然无恙而归的人。”   “那你……”   “想来,这些年洵王殿下和毓后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真凶,每年都会派人前去打探,只是,悉数无果,侥幸归来之人非残即伤。属下路上留了心眼儿,特意置了一身龙武卫外出办事常穿的行头,果然被他们当成了洵王的人,一路追杀至南海,属下在南海待了整整四个月,每天不停更换住处,更换衣着,变化模样,这才躲过了他们的搜查……嘶……”   酒洒伤口,突来的刺痛让他轻呼一声,握紧拳头,却保持端坐着一动不动。衣凰神色不变,语气无波,问道:“那你的躲在了哪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死都想不到,我一直就在城里。前面的两个月我什么都没做,每天流连饭馆酒楼风月之所,将那里的民风民情生活习俗甚至他们的口音以及说话的习惯摸得清楚,然后才开始暗中搜寻线索。”   “呵呵!”衣凰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笑意,道:“古人有云:大隐隐于市。你倒是聪明。”   白蠡挑了挑嘴角,道:“是小姐教得好,属下一直记得。”   顿了顿,又道:“我等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在街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到桌上,“这个符号属下越看越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看得出那是他们在彼此联络,我一路跟踪而去,果然发现了他们的一个据点,也正好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谈话。原来洵王与毓后,甚至皇上派去寻找真凶的人,都是被他们设计害死,然后做成是被贼寇杀死的样子,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要将洛王之死的真相守住,决不允任何人查出来……见过他们几次之后,我也大概了解了他们的习惯和特点,他们每十天一个会面,据点不停变更。至于我,在他们口中,便是那个逃脱的‘洵王探子’,他们一直在找我,却不知我一直就在他们身边。我等了两个月,始终都没有等到他们口中那个‘大人’,听他们所言,那位大人近日一直留在京都,我便想着既然他们会一直留在那里,我们便无需着急,我先带着这暗号回京,先且让小姐看一眼,若是小姐识得,那自然是最好。可惜的是,就在我准备的时候,最后一次跟踪他们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而后便被他们一路追杀,我途中连着换了很多回京的道路,总算是摆脱了他们……”   话说到这里,衣凰已经替他包扎好了伤口,听着他平稳的叙述,想着刚刚血肉模糊的伤口,衣凰不禁轻叹一声,“这半年辛苦你了。”   白蠡用力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双唇干涩,衣凰顺手取来杯盏,替他倒了杯茶。   “他们既是能骗过皇上好洵王两个人的眼睛,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比,你能从他们手中夺回一条命,也算是大难不死。”她轻轻说着,伸手展开了桌上的白纸。   蓦地,那一丝清和的笑意顿然消失,手指用力捏紧那张白纸,凌厉目光紧紧盯着纸上的符号,久久不言——   那个符号是,卍。   “果然是他……”   白蠡已然看不出她是震惊还是愤怒,但是他知道,衣凰定是已经猜出了这个“大人”是为何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与她关系很近,否则,她大可不必这般惊讶。   “你一路奔波,伤得不轻,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安心养伤,什么事都不用想,剩下的事情……”她站起身来对白蠡缓缓说着,踱步至窗前,沉沉一叹道:“我要亲自解决。”   ……   弘文馆一如既往寂静无声,宫人们脚步匆匆,每每到了这里就步伐就更加迅速,除了在此当值的宫人,鲜少能看到别宫的宫人。   小太监抱着一大摞奏章快步走入殿内,避开外面的骄阳烈烈,只是放一进入殿内,那没由来的一阵阴冷又让他打了个冷颤。   “王爷,这两日所有奏章皆已在此,请王爷过目。”   “嗯。”座上之人头也不抬一下,只轻轻应了一声。   小太监见了,不敢多言,只是取过他手边的空杯倒上茶水,不想手上动作一个不小心,将搁在桌案边缘上的基本奏章打落。   “王爷恕罪,奴才方才是不小心……”   “这是什么?”苏夜洵毫无追究他过失之意,而是朝着他手中打开的奏章努了努嘴。这几本奏章都做了标记,其中所道皆是重要之事,几位大人也曾仔细叮嘱过,让他将这几本交予洵王优先过目。   “哦,这是礼部尚书杜大人的奏章,询问关于今年团圆节一事。”   “团圆节……”闻得这三个字,苏夜洵的眸色稍稍凝重了些,垂首沉吟,手指在案上轻轻敲打,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请镇国公和左右二相进宫一叙。”   “是。”小太监转身欲离去。   “慢着。”突然听苏夜洵又道,“罢了,天气炎热,岑相与慕老不适外出,晚点本王去见他们吧。”   他说着将手中的奏章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问道:“这一本是……”   “这是羽林卫冷将军的奏章,冷将军没说奏章所提何事,这是嘱咐奴才要与几位大人的奏章放在一起,请王爷要慎重过目。这是岑相所提有关建平王去处一事,这是户部尚书杨大人所提调拨赈灾粮一事……”   “冷天月……”在小太监说话的时候,苏夜洵已经将奏章打开,刚看了两眼,神色便微微一变,点了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且下去吧,有事本王再传唤你。”   “是,奴才告退。”   看着小太监的背影,苏夜洵眼前出现的却系数是冷天月的身影,继而是连安明,是何子、元丑、邵寅……这些一早便已经出现在他眼中、他从未在意的人,如今却一个个都已成为苏夜涵的左膀右臂。   崇仁二十六年冬,那一场银甲军与突厥之对决,他站在后方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激烈也最壮阔的一战,十二地支军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将突厥大军逼得没有还手余地。   “七弟呵……”他突然长叹一声,仰起头微微一笑,“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   “王爷。”刚刚退出去的小太监再度折回,站在门口小声道:“王爷,裴大人来了。”   苏夜洵浓眉微微一挑,道:“传。”   片刻之后,裴裘鲁缓步入内,轻轻笑道:“洵王殿下真会挑地儿,这里倒是清凉,既可批阅奏章又可避暑,当真是个好地方。”   “老师怎知本王在此?”苏夜洵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却并未起身,而是伸手指向一旁的座椅。   “王府里寻不到你的人,各家酒楼也不见你人影,宫中各处也不见你人,为师便想着你可能到这儿避暑了。”裴裘鲁也不客气,自顾坐下之后,倒了杯茶水自饮。   “呵呵……”苏夜洵摇头一笑,认输道:“还是老师最了解本王,本王想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一双慧眼。弗如,老师再猜一猜,本王现在心中正所思所想之事为何。”   “唔……”裴裘鲁轻吟一声,闭目想了想,笑道:“莫不是昨晚皇后娘娘遇袭一事?”   一道凌厉微光从苏夜洵眼底一闪而过,他微微勾起嘴角,道:“老师一双眼睛实在太狠毒,本王认输。”说话间他站起身来,“不错,本王确实在想皇后娘娘遇袭之事。昨天夜里,皇后娘娘受困于京外小镇,贼人个个武艺高强,下手狠毒老练,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十八卫亲自出动,方才勉强将那帮人尽数击退。冷驸马已经将皇后娘娘所告知他的事情系数写进奏章呈与本王,本王看了,只觉心生惧意。”   突然他转向裴裘鲁,问道:“老师可知为何?”   “不知。”   “呵!说来老师许是不会相信,皇后娘娘向来是众人皆知的医术高明,可是这一次,在他们被困小镇之前,曾有人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可是他们却没有察觉。一个杜远,一个皇后娘娘,这两人加在一起却未能察觉饭菜里被下了药,说来何人会信?”   裴裘鲁不由得沉下脸色,严肃起来,“会不会是因为,药量下的太重会被人发现,所以故意放轻了药量?”   苏夜洵点点头道:“不无道理,对于寻常人来说,完全说的过去,可是对于皇后娘娘来说……”他迟疑了一下,话没有说完。   “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会犯凡人的错误,偶有失误也是情理之中。”裴裘鲁神情之中有一丝不悦,苏夜洵心知他对于衣凰向来不待见,便淡淡一笑,听他继续道:“再者,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反应不如从前灵敏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闻言,苏夜洵蓦地从座上站起,目光定定落在裴裘鲁身上,眉锋微冷,“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之事并未声张,只少数亲信之人方知,老师又是从何得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有除了她本人以外的人知道,为师又如何不能知道?”裴裘鲁笑容清淡,眼中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之色。“包括昨晚皇后娘娘遇袭一事,你和绍驸马一致选择缄口不言,不对外透露,可是为师一样知道。”   苏夜洵目光凛凛地看着裴裘鲁,蹙眉不言。   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却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苏夜洵果然没有猜错,裴裘鲁布在京中京外的眼线,绝不比他少,可是他却想不明白裴裘鲁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裴裘鲁究竟是谁。   “哈哈哈……”突然苏夜洵朗声一笑,连连点头道:“甚是,甚是!本王实在是太过疏忽,竟差点忘了老师向来是无所不知,那老师可知,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十八卫都这般吃力?”   裴裘鲁摇摇头道:“这一点为师尚且不知,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又如何得知?只是……”   “只是这群人既然是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动手,必然是已经藏匿在附近许久,如此一来,本王就是敌人临前却不知。”苏夜洵接过话,语气越来越冷,“看来本王不得不加紧防范,多加小心才是。”   “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方可万事高枕无忧。”说话间,裴裘鲁向苏夜洵投来一记目光,意味深藏,“尚且不到半载,他就无法再信任与你,终究还是让皇后娘娘中途而归。娘娘有孕在身乃是事实不假,可是,也难保这不是一个借口。原本皇后娘娘万般不放心皇上一人前往大宣,决心随行,按着时间来算,那个时候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只是尚不明显。而今,绍驸马才刚一出事,她就立刻放下大宣之事,急赶着回来。他二人的心思你比我更了解,如他二人这般深思难测之人,这事其中用意如何,你应该想得明白。”   裴裘鲁字字珠玑,句句似针,直朝着苏夜洵的心底扎去。   衣凰突然归来,任谁都会想到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她究竟为何而归,却是不得而知。   苏夜洵心中雪亮,自有万般思量,方才裴裘鲁那一番话,他听得清楚,却也想得清楚。   “不管怎样,她能平安回京就是万幸,本王也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平安无事,本王也就少了个护驾不力的罪责。”说罢挑眉一笑,苏夜洵缓缓走下台阶,走到裴裘鲁身边,举杯与裴裘鲁手中杯盏轻轻一碰。   “此言不假,不过……”裴裘鲁淡淡一笑,道:“王妃这两日好像挺闲。”   “怎说?”   “在为师来这里与你见面之前,曾看到王妃往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   “呵!她与娘娘情同姐妹,是本王告知她娘娘受袭,她进宫探望不足为奇。”   “那……玄清大师呢?”   苏夜洵脚步一滞,回身凝眉看向裴裘鲁,“玄清大师?”   “多少年了?玄清大师上一次亲自进宫,怕是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四百零九】万事皆道算不尽      “算算日子,也快了。”   “闵太医亲自给算了日子,就在团圆节后面没几天。”   “十三的孩子,我没赶得上亲眼看他出生,你的孩子,我总算赶上了。”   “呵呵……还说呢,你看看自己,这肚子……”   白芙站在一旁,盯着红嫣打量许久,断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烽火雷厉的红座主,惊得合不拢嘴。   闻言,衣凰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虽不能与红嫣相比,却已然看得很明显。   “呵!”轻轻一笑,她垂首敛眸,“今年肖龙,可惜,我怕是赶不上了。”   “肖龙肖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是我天朝龙子,是未来之君,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切莫要再事事都自己冲在最前面,你现在要为自己腹中孩儿多想想……”红嫣话没有说完,衣凰心中却明白。   她已经丢了一个孩子,这一个就一定要安安稳稳保住。   “昨晚的事,王爷已经跟我说了,眼下王爷和绍驸马已经派出了侍卫全城搜查,城外也没有大意放过,只要这些人还在这里逗留,不管他们藏得多深,一定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放心吧。”衣凰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我不会有事,他们想伤我,还没那么容易。”   说着,她脸色稍稍沉了一下,抬眼疑惑地瞥了红嫣一眼,“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红嫣淡淡一笑,却笑不及眼底,低头轻悄地避开衣凰的目光,“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见她不想说,衣凰也不好勉强,“照顾好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大意不得。”她说着打了个哈欠,脸上倦意顿生,“折腾了几日,一直休息不好。”   说罢站起身来,看似要走,红嫣突然喊出声:“小姐——”   “怎么?”衣凰回身,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红嫣跟着站起身来,犹豫片刻,终于无奈一笑道:“你早就知道……你就是故意逼着我自己说……”   衣凰狡黠一笑,并不多问,只是定定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红嫣问道:“先生最近可好?”   衣凰面上笑意蓦地一顿,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起先生?”   红嫣摇了摇头,叹息道:“许是我多虑了……王爷这两日时常提起自己最近看到一个人,与他一位故去的兄长长相极其相似,我初以为是大殿下,可是他又突然改口说是洛王殿下,我……”   衣凰眉角一扬,眸中仅存的笑意瞬间略去,微微凝眉看着红嫣,若有所思。   “洛王殿下……”她轻轻念着,没由来地想起白蠡所言。“若是洵王当真是遇上了一个与洛王及其相似、相似到洵王自己都可能认错的地步,以洵王与洛王的感情,他会这般轻描淡写地向旁人说起吗?”   红嫣闻言,骤然一怔。   衣凰又道:“别说是洵王,便是我,如果真的遇上这么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定会将这人带回,仔仔细细差个明白……”   她说着回过身,正面对着红嫣,“这才是一个至亲之人该做的事。”   “我……”红嫣不由哑舌。   见她这般神色,衣凰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心底一阵苦笑,面上却又不想让红嫣看出来。   不过一年多光景,她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敢爱敢恨、冷静果决的红嫣,她是洵王的王妃,是洵王府的女主人,是即将出生世子的母亲。   衣凰又道:“罢了,今日我与你所言,你且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回府安心等着孩子出世就好。先生的事你无需担心,他做事自有分寸,自能圆润处理了。”   “小姐……”红嫣起身,欲言又止。   “回吧……”衣凰抬手制止,面上一闪而过的倦怠丝毫不像伪装出来的,她扶了扶额头,感觉头一阵眩晕,白芙见状,忙上前来将她扶住。   红嫣知她一路奔波劳累,尚未回宫便又遇上截杀,回宫之后更是重重叠嶂,各种麻烦接踵而来。最重要的是,因着腹中孩儿缘故,衣凰现在极易疲劳,本该贪吃嗜睡,可是她现在却只是嗜睡,贪吃倒没有多明显。此次见面,红嫣只见她身形变得丰腴,面容却略显清瘦。   即便不说,可是她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一个是洵王之妻,一个是嘉煜帝的皇后,洵王之意如何,他自己不说,旁人不言,可所有人心中所想却是一致。   帝王家的亲情本就浅薄、难得、珍贵,一如当初苏夜洵对衣凰所言:不管今后我们兄弟之间如何,但今日,却是因为你的存在,让我们多感受了这么多、这么久的父子兄弟天伦亲情。   彼时,衣凰站在中间,而今,她已经很果决地站在一侧,嘉煜帝苏夜涵的身侧。   “天气炎热,红座主先回吧,免得王爷担心。”白芙将衣凰扶进寝室伺候她睡下了,终是不放心,又出来看了一眼,果见红嫣还坐在远处,怔怔看着思凰阁发呆。   “红座主?”闻得白芙所言,红嫣轻吟一声,突然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只怕在她心里,我早已没了继续做红座主的资格……罢了……”   她站起身,动作略显迟缓笨重,一旁伺候的丫头见了,忙上前将她扶住。   “你跟小姐说一声,我红嫣心中自有思量,先生做事有分寸,从不让小姐担忧分心,我也一样可以做到。若是我犯了什么错,给先生带去了麻烦,还请小姐原谅,今后绝不会再犯,绝不会再给小姐带来丝毫麻烦和不妥。”她说着沉沉一叹,抬起头看了看空中刺眼的阳光,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向着清宁宫的大门走去,脚步缓慢。   白芙站在身后,看着那道萧瑟凄清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转身走进殿内。   “她走了?”   衣凰侧身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子的一角,闭着眼睛躺着,白芙以为她睡着了,不想自己蹑手蹑脚刚一走进来,就听到她的声音。   “嗯,红座主她……”白芙稍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   “她是不是说了让我放心,今后定不会再让我为难这样的话?”衣凰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却似已然将白芙为难的神色看在了眼中。   “小姐……”白芙瞪了瞪眼睛,回头透过看了看方才衣凰和红嫣闲坐的亭子,据此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而且方才红嫣说话的嗓音并不大,衣凰不可能听到。“小姐与红座主自小感情深厚,情同姐妹,整日拌嘴打闹,可是现在……”   “呵!”衣凰嘴角微微一挑,笑了笑道:“看来我是猜对了,这丫头开始跟我赌气了……胡闹,真是胡闹。”说着又没辙地摇摇头,“她临产在即,我是怕这事儿会影响她的身体,她倒是开始较真儿起来了,果真还是那个爱胡闹的红嫣……”   看着衣凰深有其意的笑容,白芙不由得觉得自己满头雾水,有些搞不清状况。   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京中,很久没有见到她二人了吗?   “小姐!”突然白芙像是想起了什么,瞪了瞪眼睛道:“我差点给忘了,刚刚有人来***,我安排他老人家在外厅等候。”   “谁?”   “玄……玄清大师……”   “呼——”衣凰蓦地睁开双眸,坐起身来,皱了皱眉睨了白芙一眼,“何时到的?”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   衣凰神色又松了松,不紧不慢起了身,伸了个懒腰道:“那急个什么?这老头哪一次不是让我好找,一年能见着他一次已经很是难得,便就让他再多等会儿。”   “啊!”白芙眼睛又一瞪,讶然地看着衣凰。   “算了……”衣凰挥了挥手,懒懒地站起身,“难得他进宫一趟,若是把他气走了,可不值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低沉的男子笑声,声音苍老却浑厚沉着,“这么久了,你这毛脾气当真是丝毫都没改,身为一国之后,为师着实为你担忧。”   “扑哧……”白芙开始吃了一惊,待听了后面所言,猜出说话之人的身份之后,差点忍不住笑出声,然一抬头看到衣凰微冷的脸色,又给憋了回去。   “哼!年纪大了,这耳朵倒是好得很。”衣凰撇了撇嘴,终于再度站起身来,向着外厅走去,边走边朗声道:“您老这闲云野鹤,怎的有空来看我?近日没有外出游历吗?”   “为师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了,走不动。”   外厅,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老者正端坐案前,胡须花白,手持青瓷杯盏慢慢品茶,动作轻微优雅,一身僧衣虽已浆洗得泛白,却丝毫不遮掩他超脱的气势。   “师父这耳朵太好,学会记仇了。”衣凰缓步走来,在他身边坐下,刚刚端起杯盏,就见玄清大师长袖一挥,再抬起手,衣凰手中杯盏已经消失不见。   “将为人母,怎可饮茶?”玄清大师眼皮抬也不抬一下。   衣凰再度撇了撇嘴,瞪了瞪玄清大师,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蓦然淡淡一笑,“师父莫不是近日一直留在京中?否则怎会我刚一回京,您就现身了?”   玄清大师呵呵一笑,道:“自然如此。”   “呵!师父难得在京中逗留一月之久,今次怎的一待就是半年时间?”衣凰凤眸高高挑起,端起白芙为她到的白水送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莫不是,这京中有什么师父放心不下的事情?”   她神色清淡,语气平稳无波,不过是随意问起,玄清大师面上却不由划过一丝会意的笑容。   “为师是想看一看当初所料之事,会有几分为假,几分成真。”他说着抬起头来直视衣凰双眸,神色却始终没有一丝波动,“而今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半,安内定外之事做的点滴不漏,为师心中甚慰。衣凰,也许真如为师所料,这世上唯有你,方能助他成此大业。”   “可是,师父也曾说过,我命本异星,与其相冲,若要解去,除非为煞星者灭,相克者生。”衣凰面上笑意不减,眸色却渐渐变沉,“否则,就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衣凰……”玄清大师突然一声太息,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年,你们已经为此做出了很多牺牲,命数之劫将毕,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牺牲,也包括那个孩子吗?”衣凰垂首凄凄一笑,突然又抬起头来,目光凛凛地看着玄清大师,垂下的双手不由得渐渐握紧,“正是因为我们要与命相争,所以,他便是这张斗争中的牺牲?”   “衣凰……”   “师父,这世间衣凰至信之人不多,而师父一直都是其中一个。”她深深吸气,目光沉沉,“师父……当真没有什么要与衣凰说的吗?”   玄清大师面不变色,淡然道:“衣凰,那夜截杀你的人,非天朝之人。”   衣凰微微蹙眉,“师父当真不愿告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师父一直逗留京中不愿离去的原因?”   玄清大师道:“为师查过他们,他们并非中原人,而是来自北方,正是大宣和突厥那一带。”   衣凰问道:“师父当年告知衣凰那紫微帝星一分为二陨落之处,确是洵王府与华音殿吗?”   玄清大师置若罔闻,继续道:“可是,为师还查出,这帮人与裴裘鲁有脱不了的关系,对于此人,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你与皇上都必须要小心提防。”   衣凰眉头越皱越深,“师父,衣凰拜托您查探洛王之死,师父可有真的查过?”   “衣凰……”玄清大师终于一声长叹,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不看衣凰,良久方才回过身,“二十年前,为师第一眼见到你,便知此生与你之渊源会深入血肉,难以消除。而今,二十年师徒情份在此,为师不求其他,只求你能与皇上平平安安度完此生,则为师这把老骨头西归亦无妨。”   衣凰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收住,留在了喉间,定定看着玄清大师满脸欣慰笑容,没由来的鼻子一酸,“师父,明明有话未说明,却为何不与衣凰说?”   “呵呵……”玄清大师笑了笑,道:“衣凰,为师此生所欠你,已经无以偿还,可是有些事情本就说不清道不明,正如佛门有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衣凰,为师一直都相信,你的聪慧与觉悟之高乃是世间少有,为师今日所作所为,来日你定能明白……”   “可是……”   “尘归尘,土归土,为师年事已高,这世间岁月已没有多少,是该想想自己的事情去了……哈哈……”他步伐轻缓,竟似足不点地逸出门去,留下衣凰怔怔站在原地,凤眉紧蹙思索良久,却始终想不明白他所言中的奥妙之所在。   良久,直到玄清大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终于歇了口气,软软坐下。   “师父……”她弯起嘴角无奈一笑,笑容惨淡,“原来,这些早已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包括那个未及出生的孩子,是吗?您究竟藏了多少秘密?清穆图与您……究竟又有何关系?”   “小姐……”白芙不知这其中缘由,却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妙,今日所见玄清大师竟是与她往日所见,感觉全然不同。   “我没事。”她垂首,以手扶额,“即刻召集京中所有凤衣宫弟子,明晚子时,冰凰山庄后院来见!”   白芙心中一惊,忙应声道:“是!” 【四百一十】三十六峰长剑在      夜色暗袭。   冰凰山庄出奇的安静,可是这安静背后却又涌动着一阵阵激烈的波涛。霓裳轩烛光透亮,夙瑶阁灯火通明,唯独后院沉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睦元堂内一片幽暗,两块水晶石发出蓝白色幽光,照在中间那人身上,水晶石的光与薄玉片相触,发出耀眼微光。   “衣主,京中所有凤衣宫弟子皆已在此。”白蠡贴近衣凰身侧小声说着,而后回头看了看整齐分列的众人,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热血沸腾之感。   像今日这般五座齐集,已经十多年没有过了。   “嗯。”衣凰轻轻应了一声,缓缓回过身来。   “参见衣主——”   声音并不大,却整齐一致,如从一人口中说出,没有丝毫拖沓,气势浑厚沉着。一眼望去,五色衣着之人自列其阵,前方各有一人立于前,青座青芒,紫座紫汐,玄座玄音,红座红莲,以及白座白芙。   所有人目光齐齐看向面前身着白衣之人,一袭白玉真衣清雅绝尘,气势泠然,如神似仙,翩然而立。   抬眸,如月眸光缓缓划过众人面上,最终,在嘴角挑出一抹清丽笑容。   “吾辈清扬,万事成殇。”她轻轻舒一口气,取了一枚玉令在手,缓缓举起,“我慕衣凰以凤衣宫衣主之身,召众弟子于此,传令与诸位——”   “弟子听令!”   “贺琏此人、九陵王此人、裴裘鲁此人,伤我弟子无数,为我凤衣宫所不能容,从今日起,凤衣宫对此三人发出必杀令!”   众人先一惊,继而应道:“是!”   “不过,关于裴裘鲁,眼下并非下手的好时机,此人也非你们能伤得了的,切不可意气用事,逞强为之,我慕衣凰有时间跟他们耗下去,最多也不过三五月,但是……”蓦地,她声音一滞,眸色顿然一冷,朗声道:“最迟不出今年!”   紫汐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牙道:“贺琏,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这个卑鄙小人,若非是他,羯族与我天朝、与冉家的仇恨早已消除,若非是他,赫连氏与苏氏一族的恩怨也早已消散,若非是他,我的亲人也不会……”   “紫汐。”眼看她越说越激动,衣凰眼底一沉,轻声开口阻止了她。   青芒安慰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道:“紫座主放心,贺琏害了这么多人,定不得善终。”   说罢,众人把目光投向衣凰,见衣凰眼底神色了然地点点头,轻挥水袖,手边的五本手札便轻轻落在青芒五人手中。   “大宣一战非易事,朝中有洵王主持,可是人心难测,暗箭难防,便是心思缜密的洵王也会有被人蒙蔽双眼的可能。手札中是我分派于五座的任务,你们各自去完成,我希望在除去贺琏之时,你们都能完成任务归来。”   众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却已然心领神会。   ……   “愚蠢!”   突厥大营,琅峫一声怒斥,吓得众将士纷纷低下头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多看一眼,突然听到有人撩起帐门的声音,也只是偷偷以余光瞟了一眼。   托和也疑惑地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看向琅峫。“王,发生了何事?”   琅峫眸色清寒冷冽,没有出声,只是一甩手将案上的一张书信丢给他,托和也接过书信匆匆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这个九陵王……他竟然……”托和也神色先是一喜,而后又面露一丝忧虑,哭笑不得地瞥了琅峫一眼,道:“王,是不是在担心慕衣凰?”   琅峫一抬眼,冷不防地一记冷眼从他面上扫过,托和也连,忙低下头去,脸上闪过一丝讪然,小声嘀咕道:“看来是末将明知故问了……”   “呵!”不想琅峫突然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抬脚走去营帐。“小小一个九陵王,野心倒是不小,大宣夜袭不成,竟又想到跟踪,半路截杀……看来,是本汗小瞧了他。”   “不然。”托和也跟着走出,一脸埋怨之色,“末将早说了,这个九陵王空有匹夫之勇,却丝毫不懂运用谋略,战争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小儿闹别扭,更不是斗气,有点小手段固然不错,可是若是班门弄斧、将这种卑劣手段玩到慕衣凰身上,我看,他吃苦头的日子也该到了。”   闻言,琅峫不由得回身瞥了他两眼,挑眉清冷一笑道:“九陵王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九陵朝之王。你有没有想过,以他这般暴躁、焦灼的脾气,何以能在一月之内拿下大宣数城,何以一举击退银甲军?”   “这……”托和也微微皱起眉,思索片刻,“这一点末将倒是没有细想过,不过,他身边既是有贺琏在,能做到这一切也应该是情理之中。”   “贺琏……哼哼……”琅峫满脸不屑,“你当真以为此人可信?他不过是一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丧家犬,整个天朝都在到处搜寻他的踪迹,高丽也是在四处找他,葛逻禄更是对他下了追杀令,他除了依附九陵王,别无选择。可是,你也该明白,他不可能对任意一人忠诚,他天生就是一个背叛者,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托和也抬起手将琅峫念到的名字一一数了一遍,不由连连叹息,“这个贺琏也真是有些能耐,他竟是能唆使这么多人对天朝发难,却不被怀疑,只可惜……”   琅峫瞥了他一眼,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样的人心思实在太黑暗,即便明知他是个可用之才,却是没人敢用。”   “你以为,本汗是不敢用他?”   托和也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是……”   琅峫断然打断他,道:“你可还记得本汗与你说过的四年前并州城外那一仗?”   闻言,托和也的神色顿然变得严肃,点点头道:“末将记得。天朝十万银甲军悄无声息开回并州,到了山下,竟是没有人任何人事先察觉,最重要的是,就在银甲军来之前,我突厥将士受到一批黑衣死士的偷袭,这帮人个个如同地狱来的索命小鬼,不怕死,招招伤人命……”   “没错。你可知,贺琏便是他们的主人?”   “当真?”托和也惊得瞪大眼睛。   琅峫舒了口气,道:“这是从兹洛城传来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但是毫无疑问,贺琏与那帮黑衣人有脱不了的干系。你忘了,那林子里,可是还藏着他的一千死士呢。”   说罢,他抬脚朝着高楼殿的方向而去。   托和也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了几句,见琅峫踏月而去,不由快步跟上,喊道:“王,这是要去哪?”   “去找九陵王,本王要好好问问他派人追到天朝帝都去截杀人,究竟意欲何为。只怕本汗与他说的那些他,他又抛到脑后去了。” 【四百一十一】七星军阵初现身      金阁高楼,歌舞笙箫。   九陵王坐在软榻上,目光紧紧盯着已经进来有一盏茶的功夫、却一直正站在对面的琅峫,琅峫不动不出声,他便不出声,手执满杯美酒,佳人在侧,嘴角笑容放肆而嚣张。   身边的下人出了一身冷汗,第三次上前去提醒,小声喊:“王上……”   九陵王毫不犹豫抬手制止,“不急。”   他不急,却是急坏了身边的下人,以及堂下一众歌姬舞姬声乐伶人,两王与两侧观望,目光皆是深不见底,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情绪,偏偏他们夹在中间进退不得,节奏快了不是,慢了也不是。   好不容易挨到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退下,隔了片刻,没有再听到传唤,总算放了心。   “哈哈……琅峫王今夜怎么有闲心,到本王这高楼殿来坐坐?”九陵王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持着杯盏站起身,缓缓走下堂,“莫不是多时不见,想与本王叙叙旧?”   琅峫浓眉一挑,站在原地不动,笑道:“叙一叙旧倒也无妨,只是,本汗就怕九陵王记忆不好,想要叙旧也不知从何说起。”   说话间,九陵王已经站在琅峫面前,距离不过两臂远。他盯着琅峫的双眼定定看了片刻,陡然又是一笑,将手中杯盏送到琅峫面前,道:“听琅峫王这意思,莫不是本王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怎敢?”琅峫朗朗的嗓音在殿内四处传开,他抬眼向周遭瞥了两眼,道:“九陵王乃是性情中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做什么,本汗怎有权力阻止、过问?”   闻言,九陵王眸色骤然一变,虽遮了面具,琅峫却能想象到他狠狠皱了皱眉,反问道:“琅峫王此言何意?”   琅峫轻笑一声,接过杯盏,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旁坐下,“九陵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本汗什么?”   “什么?”   “稍安勿躁,以静制动。”   九陵王笑了笑,摇头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事自然是记得。”   “可是,九陵王却没有这么做。”   话音落,紧接着只听“当”的一声,琅峫手中杯盏被他用力放在桌上,抬眼淡淡扫过九陵王,那种奚落、嘲讽的目光让九陵王顿然一怒,却又无法发火。   “九陵王无须动怒,本汗知道,天朝帝都有你九陵朝的人,可是九陵王别忘了,本汗与他们打的交道比你与他们见的面都要多,身为一朝之君,你此事做得未免欠妥。”   话说到这里,九陵王总算明白了琅峫此行所为何事,他摆摆手屏退所有人,而后回身看向琅峫道:“本王自然知道琅峫王在兹洛城有眼线,而且就眼下来看,这些人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精兵亲信,不但善于隐藏,武艺高强,打探消息的能力也非一般人所能及。”   琅峫眸色一沉,幽幽笑道:“这么说,九陵王是承认此次夜袭之事,是你所为?”   九陵王嘴角微挑,道:“承认了如何,不承认又能如何?我天朝是我九陵朝拿下大宣的唯一阻碍,不除掉他们,本王何时有翻身之日?”   “糊涂。”看着九陵王傲慢嚣张、不知深浅的模样,琅峫忍不住一声低喝,而后对九陵王的怒视置若罔闻,继续道:“你莫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对付的人是谁?”   “自然知道,她是天朝皇后、苏夜涵的妻子慕衣凰。”话音顿了顿,九陵王邪邪一笑,又道:“也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   “你……”托和也脸色一变,瞪眼看了看九陵王,正要出声,却被琅峫抬手制止,“让他继续说。”   九陵王不屑一笑,接着道:“本王知道你一向对她很看重,也难怪,中原人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慕衣凰本王早就听说过,倒也算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可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嫁做人妇?本王就不信她能有翻天的本领。”   “呵!这翻天的本领怕是没有,可是,她有能让你的人手尽数死伤的本领。”琅峫一脸玩味地看着九陵王,很是期待他听到这番话时会是什么表情。   果不其然,闻言,九陵王眸色又是一变,问道:“什么意思?”   “看来,九陵王在兹洛城的探子还没来得及传回消息,既是如此,本汗便代劳通知你一声,你派去截杀慕衣凰的人死了八成,伤了两成,侥幸活下来的人已经在兹洛城外找了僻静之所安顿下来,暂时尚未被人察觉,不过,他们的伤都很重,若是你在兹洛城里的帮手不尽快给他们送去治伤的药,恐会性命难保。”   “你跟踪我?”九陵王又气又恼,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琅峫摇摇头,面上始终带着清淡笑容,“本王跟踪你有何用?再说,就算本汗的人未曾发现你的人截杀慕衣凰,但十八卫出动这样的大事,总归还是能发现。”   “咚!”九陵王狠狠一拳砸在案上,怒道:“果然是苏夜洵!”   “如今天朝京中除了苏夜洵和苏夜泽,已经没有其他苏氏兄弟,而苏夜泽喜得贵子,整天忙得陪妻儿还来不及,哪有时间顾虑其他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如今这天朝之中,掌权之人乃是洵王苏夜洵,自然是苏夜洵前去搭救无疑。”琅峫说着再次摇了摇头,叹道:“不过说来九陵王倒也算是个聪明人,竟会想到在兹洛皇城下动手,此事若是成了,苏夜洵就算有登天之能,也难逃一个监国不力、害死皇后的罪名。”   “哼哼……”九陵王连连冷笑,“苏氏兄弟皆是我九陵朝的大敌,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他们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躲不了一辈子。愚蠢的人,只怕他还不知道本王在他身边放了一把尖刀,一把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尖刀,本想借刀杀人,掩人耳目,可是,若是到最后还是除不掉他,本王就只能动用这把尖刀了。”   “哦?”琅峫稍稍惊讶了一下,不由站起身来,“敢问,九陵王的这把尖刀,放在了何处?”   “这一点,好像无需琅峫王费心。”说到这里,九陵王方才略有激动的情绪终于缓和了许多,他执起一杯酒仰头饮下,冷眼瞥着琅峫,问道:“琅峫王深夜造访,就只为了这事儿?”   “自然不是。”见他不愿说,琅峫倒也不急着追问,话锋一转,神色肃然道:“本汗是来告诉九陵王,若是想要拿下整个大宣,只怕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我们更加要按兵不动,一动都不能动。”   九陵王沉吟片刻,反问道:“为何?之前不让动,是因为有慕衣凰在苏夜涵身边,现在慕衣凰已经回到京中,苏夜涵便是少了一只手臂,正是我们出击的大好机会。”   “不然。”琅峫断然摇摇头,“九陵王或是不知,以慕衣凰的性格,她既然能这么爽快地就回京去了,自然是留了后招。虽然苏夜涵这段时间看似平平静静,每日悠闲,可是本汗保证,他早已做好准备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这等蠢事,九陵王会做吗?”   九陵王突然不说话了,紧盯着琅峫打量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来,道:“听琅峫王这意思,莫不是琅峫王怕了?”   “怕?”琅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跟着笑出声,“本汗若是怕他,早在五年前第一次与他对阵之时便丧命了!”   九陵王紧跟着追问道:“那你所言是何意?”   琅峫挑起嘴角笑了笑,道:“这一次衣凰匆匆回去,你一定是知晓所为何事。而今她有孕在身,京中却并不安稳,那苏夜洵可是不善事儿的主,趁着苏夜涵不在京中,你以为他会只安安心心处理朝政?哼哼……所以苏夜涵现在是内忧外乱,两面遭袭,而且衣凰是苏夜涵的软肋,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大宣与九陵朝的战事速战速决,好赶回京中与妻儿团聚,也稳住自己的帝位。”   九陵王不屑,道:“他若是想战,本王便陪他玩玩。”   “可是你不可能玩得过他。”琅峫所言一阵见血,直接干脆,噎得九陵王直瞪眼,他却视而不见,“他想战,你便送上前去让他打,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避而不战,挑战他的耐性和毅力。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让他自己一人先着急,越到后面,他的耐性就越小,兵将的冲杀战斗能力也就越小,届时,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手到擒来。”   闻言,九陵王不由眸色沉敛地低下头去,思索良久。   琅峫所言他都懂,也明白,只是之前自己没有想得那么远。   两军交战,最忌焦躁。军心不稳,必难取胜。   而眼下,银甲军中确如琅峫所言,之前的安定平静渐渐消散,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若真如琅峫所言,苏夜涵想要速战速决,赶着回京见自己的妻儿,那他就必须要在十一月前将这里的战事处理掉,那他们只要将对战再拖上两三个月,苏夜涵的耐性就必定会垮掉……   “哈哈……”他突然大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笑道:“琅峫王思虑果然缜密,计划周详,教本王不得不佩服。只不过……”   “九陵王有话尽管说来。”   “只不过这慕衣凰不是琅峫王心中爱慕的女子吗?琅峫王就忍心这般对待自己心爱之人,算计她、伤害她?”   琅峫面上笑容越发冷酷、轻狂,他抬起头透过殿门看着外面无边暗夜,笑道:“算计了,她可能会恨我,但是不算计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属于我。”   “啧啧,琅峫王果然是如传闻中那般铁面冷心,莫说一个女人,就算是本王,听了琅峫王这话,都不由得冒冷汗。”而后他轻叹一声,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本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琅峫王尽管放心,这一次本王一定会和琅峫王一起,将苏夜涵和大宣逼入绝境,让他们有来无回!”   琅峫只随意一笑,眼底却并无信任之意,只是慢慢饮酒。   对于九陵王,不是不信任,而是无法信任。   如此冲动易怒之人,连自己的脾气都把持不好,又如何去打理好一个偌大的九陵朝?   “王,你是不是也不相信九陵王所言?”托和也讪讪一笑,小跑上前问道。   “这种人,何以信任?”琅峫不由嘲讽一笑,摆摆手道:“今日与他说这么多,只是不想他的愚蠢和冲动坏了我的大事。”   托和也浓眉一挑,问道:“王的大事是指……江山?美人?”   闻言,琅峫不由回神冷眼瞥了他一眼,而后张狂一笑,道:“兼而有之。”   对于琅峫这般毫不遮掩的性情,托和也已然早就习惯,这会儿不由得笑了笑,点点头道:“也是,王看上的东西,岂有不争取到手之理?”   ……   前些日子天气已经渐渐转凉,没有了平日里的燥热,却不想这几日,天气陡变,竟是比之前还要炎热,犹如酷暑返回,燥热难当。   银甲军营中兵器相碰之声不绝于耳,三军将士齐齐列阵炎日下,大汗淋漓而不自知,个个面色黝黑,满脸汗珠。   夏长空几乎是奔走在骄阳下,脚步飞快,直朝着苏夜涵的营帐而去。   “皇上,七星军已经集合完毕。”   “嗯。”不同于夏长空的欣喜,苏夜涵面色平淡无奇,几乎不见神色变动,静静地看完手中的地图,将需要标记的地方都标记好,这才抬起头来。   冉嵘与祈卯相视一眼,虽不动声色,眼底却有喜色,冲夏长空点头致意,“皇上放心,这一份地形图末将一定将它吃得干干净净,保证它生生活在末将的脑子里。”   闻言,苏夜涵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二位将军切不可太过劳累,朕的数十万兵马还需要你们。”   说罢,他朝二人一点头,虽夏长空出了营帐,一道朝着营帐后方去了。   不过半月时间,那里已经新开辟出一片空地来,俨然一个新的校场,场中约莫三百来人,清一色的玄黑色劲装,脚蹬黑色长靴,束发束腰,清简利落,一眼看去,威风凛凛。   看见苏夜涵,众人神色齐齐变色肃然,却并未出声,只是对着苏夜涵无声行了礼,待见得苏夜涵扬手的动作,又迅速恢复原状。   见到苏夜涵面上掠过一丝笑意,阵前的几人不由相视一笑,绍元杨走上前来道:“皇上,七星军整顿完成,各领将已就位。”   苏夜涵抬抬眼望去,目光清淡却幽深,一一从几人面上划过,每落在一人身上,便听得一声低喝:   “天枢夏长空——”   “天璇岑瑾瑜——”   “天玑何子——”   “天权邵寅——”   “玉衡曾巳——”   “开阳董未——”   “摇光曾巳——”   “七星就位!”   “好!”苏夜涵抬手一挥,眼中冷冽霸气越发明显,“这段时间你们所看的、学的、练的,朕相信都已经牢牢地印在脑子里,你们是朕亲自训练出来的,与十二地支军一样肩负重任。在大战疆场上,十二地支军是朕的王牌,少人突袭中,七星军是朕的奇兵。”   “末将谨遵圣令!”   绍元杨拱手道:“皇上放心,即便现在立刻有人来偷袭,七星军也可立即应战。”   “很好。”苏夜涵又一次满意地点点头,碧眸深沉幽静,骤然闪过一丝杀意,冷笑道:“虽然现在没人,不过,如果我没有料错,今晚便是你们一展身手之时。”   闻言,众人眼底齐齐划过一丝喜色,抱拳道:“末将定会完成圣命!” 【四百一十二】烛影摇红相随伴      时不过子时,银甲军营异动。彼时苏夜涵正站在瞭望台上,面向高楼殿的方向,目光沉沉,静默不语。冉嵘随在身后,面上笑容清淡之中带着一丝残冷,眼底闪着猎人般的精光。   “子时了。”苏夜涵轻轻开口。   闻声,冉嵘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对着苏夜涵抱拳行了行礼,转身走下高台。   整个银甲军营难得这般沉寂,静谧无声,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宁静的夜,这平静的背后是暗潮汹涌,难以平息。   人心不宁,则夜不宁。   隐约中,耳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以及飞速离去的声音,可是循声望去,却不见一人。   兹洛皇城,一如大宣一样,静得不听一丝声响。原本热闹的街市,三更过后,也已经悉数散去。就连江月船帆的游船也全都排成一排拴在一起,只留陌缙痕的船上尚有一丝光亮。   玄衣男子静坐案前,看着手中的书册入神,明康站在一旁,已经快睡着了,就连陌缙痕伸手碰翻手边的杯盏都未曾发觉。   陌缙痕无奈摇摇头,嘴角笑容清淡,正要将杯盏扶起,擦去茶水,就听得门外一声轻轻的:“我来。”   抬头,清姰一身月白素衣,不紧不慢地款步走来,不声不响地将桌上收拾干净,复又出去给陌缙痕重新沏了杯茶。   “先生,用茶。”始终清和平淡的嗓音,却让陌缙痕闻之心下微微一动。   明康睡得熟了,站得不稳,不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陌缙痕和清姰正齐齐盯着他看,脸上皆是看笑的表情。   “先生……”明康愕然地眨了眨眼睛,讪讪一笑,挠头道:“方才困得厉害,这一不小心……”   他说着看了看陌缙痕手中刚刚端起的杯盏,忙道:“哦,这茶水应该冷了,我给先生换杯热的去。”   “不用了。”陌缙痕一伸手将他拦开,淡淡道:“清姰姑娘已经给换过了。你若是实在困乏,便先回去歇着吧。”   “那……先生你……”明康赧然地看了看陌缙痕,又看了看清姰。   “我没事,看完这些我就睡去了。”   看着明康那不自然的表情,清姰忍不住低头轻轻一笑,明康嘿嘿赔笑,又挠了挠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先生……就拜托清姰姑娘照顾着。”   “嗯。”清姰微微一声,陌缙痕却头也没抬,看也不看他一眼。   直到目送明康的身影离开船舱,陌缙痕方才轻笑出声,对清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每到下半夜就会站着睡着。”   清姰浅笑,走上前去替陌缙痕徐徐研墨,“这也怪不得他,先生每夜都读书到这么晚,旁人早已睡下,说来,先生也该注意身体,多多休息才是。”   陌缙痕手上翻页的动作顿然一停,不由侧身抬眼向她看来。   出了七香楼的清姰与往常想必,并没有多大变化,她在七香楼时便是这般淡妆素衣,如出水芙蕖。可是,陌缙痕却看得出,如今的清姰身上有一股潇洒脱俗之气,抛开世俗繁杂,她避世而居,终日待在这个漂浮水面上的船舫里,几乎从不见外人,那番清幽宁静的气质,不是做做表明功夫,而是心境的历练与沉淀。   只是,毫无意外的,那张似曾相似的面容依旧会让他时时念起旧事。   “清姰。”他微微一声太息,宽大手掌轻轻覆上清姰的手背,“你会不会恨我?”   清姰神色一怔,继而笑问道:“清姰为何要恨先生?”   “我……”   “先生若是想说因为我初次登台那晚的事情,其实大不可必。”她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握住陌缙痕的手,“明康都已经跟我说了,那晚先生在赶去七香楼的路上碰上了杀手,先生为救他人性命,所以才会姗姗来迟……”   她说着侧身来看了陌缙痕一眼,笑容明媚,“莫说先生后来及时赶到,带走了清姰,便是先生没有赶来,清姰也不会怨恨先生丝毫。清姰知道先生胸怀大志,肩负重任,不可为儿女情长所牵绊。此生能有幸识得先生,已是万幸,清姰不敢奢求其他。”   说话间,她在陌缙痕身边缓缓蹲下,由原本的俯视变成仰视,一双水眸清澈澄静,不参半点杂物,低声缓缓说道:“清姰只求先生此生,安然太平。”   听着她不疾不徐的嗓音,清雅醇越,所言字字为他所思,为他所虑,且半点没有顾忌到自己,心下不由一阵狠狠的心疼。   他轻轻放下手中书册,伸手将清姰揽在身边,任她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温顺得像一只白兔。   “我陌缙痕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有我不可告人的黑暗过往,我的未来亦是一片昏暗,看不到方向,你跟在我身边,就等于每日都活在危险与恐惧之中。”他缓缓说着,语气之中有浓重的怅然与顾虑,手掌顺着她的长发轻抚,“我怕,你会后悔……”   “不会。”清姰断然摇了摇头,“只要清姰能跟随在先生身边,死亦无悔。”   “呵!”陌缙痕无奈地笑了笑,“清姰,你今年芳龄几何?”   “十七。”   “十七……”如花之龄。“清姰,那你知不知道,我长你多少岁?十六岁……我与你父母年龄相差无几。”   “清姰从未在意过年岁,从见到先生第一面的时候我便知道,再者……清姰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唉……”   听她这么一说,陌缙痕便不再接话,只是沉沉一叹,继而无声。感觉到清姰伏在他腿上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便将她揽得更紧,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渐渐入秋了,晚风入室,吹动烛焰微微摇动。   连安明一路快步走来,身后的小太监跟得紧紧的,一步不敢落下。终于见到清宁宫就在眼前,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既已归来,那这朝中之事……”   思凰阁内,衣凰正不急不忙地收拾着屋里的东西,那些她和苏夜涵亲自挑选的茶盏瓷器,全都经由自己的手一一擦拭干净。   连安明站在一旁,低声向衣凰回禀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待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憋了三天的问题。   衣凰嘴角掠过一丝淡然笑意,徐徐道:“皇上临行前交代过,君不在朝,由洵王监国,代理朝政。”   “可是现在娘娘……”   “再说,后宫不得干政,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改。”   连安明不由得瞪了瞪眼,好在衣凰这番话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算惊讶,“那洵王殿下所提关于今年团圆节之事……”   “既然洵王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按着他的想法去办吧。”   连安明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皇上那边可好?”   “放心吧,皇上身边有那么多人,何子、元丑、邵寅、冉将军、绍将军、祈将军……你认为,有谁能伤得了他?”她说着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琉璃青盏,回身看了连安明一眼,又道:“就算那阿史那琅峫狡猾聪明,可是也曾数次败在皇上手下,你就不用担心了。”   连安明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娘娘这次回宫之后就安安心心养胎,只要娘娘一切安好,皇上就不会分心,就可全心替大宣夺回被夺城地,早一天打败突厥,就能早一天归来与娘娘团聚。”   “团聚……”闻言,衣凰神色稍稍一滞,顿然想起在大宣分别时,苏夜涵所说之言。   最迟不过今年腊月,他答应过今年一定回来。   “你方才说,绍驸马曾经遭人夜袭,险些丧命,幸得先生所救?”   “正是,那天本是泽王殿下的小世子出生,绍驸马也刚刚出狱,到泽王府喝了喜酒,就在回府的途中被黑衣人袭击。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绍驸马的随从本就不多,根本不敌黑衣人,好在先生正好路过,这才救了绍驸马一命……”连安明想起那晚的事情,心中还有些后怕,并没有注意到衣凰清眉皱了皱,“后来洵王的龙武卫夜巡时,路过那里……”   “你方才说,先生路过那里……那么晚,外面又下着大雨,先生为何半夜外出?”   最重要的是,陌缙痕本就是个不喜喧闹之人,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连船坊大门都不出一步。   “这个……”连安明嘿嘿一笑,有些故弄玄虚,“这个,娘娘可能要去问一问先生……”   话未说完,蓦地感觉身上一凉,那道冷冽的目光毫不例外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怔,连忙低下头去,道:“那晚先生外出,像是为了去找一个人,一个……一个姑娘……”   “姑娘?”衣凰着实吃了一惊,“什么姑娘?”   “听明康说,应该是先生在七香楼的时候认识的,约莫十六七岁,人长得很是漂亮,对先生照顾体贴入微,那晚是那姑娘初次登台,先生赶着去带走那去娘,却不想半路上正好遇上绍驸马被袭。”   “七香楼……姑娘……”衣凰一字一字缓缓念叨着。   连安明不知往事,不明白衣凰反复念叨“姑娘”二字的真正含义,只是感觉衣凰听闻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却反倒有些怪怪的。 【四百一十三】将军攻城君相迎      由始至终,除却自家兄妹亲人,在陌缙痕身边出现过的女子最多不过三人,一是原太子妃岑瑾萱,二是衣凰,第三个为人所知所闻的便是这个半路杀出的清姰姑娘。   “安明,明天东正门谁当值?”   “回禀娘娘,是骁骑卫。”连安明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清王殿下离京之后,骁骑卫便暂时交由泽王殿下负责,所以……”   衣凰闻言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精光,“明日,你与白芙随本宫一起出宫一趟,本宫想亲自去看看泽王家的小世子。”   “哎,好嘞。”连安明连连点头,看了看衣凰手中动作停了下来,便又道:“夜深了,娘娘莫要太过辛劳,早些歇着吧。”   “嗯。”她站起身,想着门外看了两眼,正好看到白芙端着水盆从外面走来,便对着连安明摆摆手,道:“你也尽快回去休息吧,本宫这里有白芙就好。”   “是,奴才告退。”   “小姐,要出宫去?”白芙边放下水盆边问,两眼放光,“我们……要去哪里?”   衣凰回身白了她一眼,淡淡道:“明日出宫是办正事,泽王家的小世子出生,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身为婶婶,这可有些说不过去。至于玩……啧啧,这些年京都各处早已走遍,怕是没什么好的去处。”   “啊!”白芙瞪了瞪眼,有些懊恼和失望,“那……我们会去看先生吗?”   “看不看先生有什么不同吗?”衣凰挑眉睨了她一眼,故意问道,“再说,你与先生不过三面之缘,先生能不能记得你都尚未可知。”   白芙眯起眼睛嘻嘻一笑,面露崇拜之色,痴迷道:“三面,足够了。我这一生能认识先生这样的男人,当真是万幸之事……”   “可是,先生身边现在有佳人在侧,你……”衣凰想问“你确定自己要去见他”,可是话未说完,白芙脸色就“唰”的变了,继而哭丧着脸道:“为何?为何嘛?先生明明跟我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任何女人的。”   衣凰不由笑她,故意火上浇油,道:“男人的话你也相信?尤其是先生这样的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先生在哪里,身边的女子都围了好几圈,以前是,现在也是……”   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脸色稍稍一沉,轻笑着感慨道:“可惜,先生是个重情之人,对于过往实在难以忘怀……所以,这个清姰姑娘,我是非见一面不可,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先生这样的人,连夜冒雨赶去见她。   白芙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撇着嘴站在原地,满脸伤心的神情,兀自嘀嘀咕咕:“唉,先生怎的就不等等我?明明说好了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先生这般出尔反尔……   “好了……”衣凰无奈地推了她一把,“有什么好伤心的,先生那把年纪,年长你十几岁,都快能当你爹爹了。”   “可是我就在喜欢。”白芙硬着头皮一边顶嘴,一边警惕地看着衣凰,向后退了两步,“先生他惊才风逸,品貌非凡,气势卓绝,待人温润儒雅,武功高强,最重要的是,他为人重情重义,世上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闻言,衣凰连连皱眉,再看他一脸痴迷得无可自拔神情,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搭理她,兀自收拾准备休息去了。   想起方才连安明所言,她又不禁想起大宣以及正身处大宣的苏夜涵,下意识伸手覆上小腹,感觉到那里的小生命正在迅速成长,心底一阵悸动。   你放心,娘亲这一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到跟姐姐一样的伤害,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丝毫,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娘亲定会毫不留情地反击!   说话间,她已经缓步行至窗前,抬头看着窗外那一轮已经大半圆的明月,轻轻一笑,喃喃道:“入秋了,该起风了。”   北方大宣,三更过后,竟真的起了风。   黑暗中,绍元杨唇角掠过一丝残冷笑意,抬头看了看天,身边一名黑衣人跟着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果然起风了,皇上真是料事如神。”   绍元杨笑道:“岑将军是第一次随皇上出征?”   岑瑾瑜点点头,眸色微沉,握紧拳道:“当年因为澄太子一事,岑寂上上下下数百人遭牵连,舍妹被罚入冷宫,家父也遭人诟病,被贬为通议大夫,末将刚刚升任云麾将军不到一月,结果……”   回想起当年之事,岑瑾瑜眼中有隐隐燃烧的怒火,只是被他努力压制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岑家忍辱负重,多亏了有皇上替岑家洗清冤屈,让我岑家得以重见天日。末将这条命就是皇上给的,只要皇上用得上末将,末将定会舍命办事。”   “哈哈……”饶是就近在眼前,绍元杨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笑出声来,拍了拍岑瑾瑜的肩,“放心吧,皇上可不想要你的命,更不想你为他丢了性命,今后需要岑将军的地方还很多,岑将军不必担心无用武之地。”   一道黑影迅速奔来,对着绍元杨行了礼,沉声道:“绍将军,明城有动静了。”   “好!”绍元杨微微起身,四下里看了一眼,回身对身后众人道:“兄弟们,我们一展身手的机会来了。本将不要你们全都不惜自己的性命,拼死而战,而是要你们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完成皇上吩咐的任务!”   众人齐齐肃容起立,握拳垂首。   绍元杨看在眼中,不由挑起嘴角一笑,对着众人做了个手势——七星军。   众人回应——杀!   百十来人夜行,悄无声息,竟是没有一丝嘈杂的脚步声,齐齐向着立谷关掠去。三更过半,立谷关守城城墙上有几道黑影掠过,没过多久,城门处便见一片火光……   黎明时分,百人归来,清一色的玄黑色劲装,个个装束清简利落,苏夜涵与冉嵘一起站在营外的坡上,看着他们策马而归,眼底皆是清凉笑意,一如这清晨的微光。   众人行至面前,齐齐下马单膝跪地行礼,只听绍元杨道:“末将幸不辱命,所有人安然归来!”   苏夜涵颔首,继而将目光移向绍元杨身后,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开口朗声道:“任务已完成,众将士都歇着去吧。”   “是!”众人应声,而后快步离去。   冉嵘回身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忍不住点了点头,听苏夜涵问道:“你说,立谷关内现在是什么样,九陵王现在在做些什么?”   冉嵘哈哈一笑,道:“末将猜,立谷关在哀嚎,九陵王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后悔不该与皇上对抗,不该与我天朝对抗,更不该企图夜袭明城。”   “错。”不想苏夜涵断然否定冉嵘之言,冉嵘一愣,听苏夜涵继续道:“他不会后悔与我为敌,他只会更加有斗志,而且会越来越觉琅峫之言有理,也越来越觉琅峫为人可怕,可怕到让他这个盟友都觉心生畏惧,不得不消息提防着,甚至想方设法除掉琅峫。”   “这……”冉嵘不由得吃了一惊,垂首思索片刻,凝眉疑惑道:“皇上的意思是,九陵王夜袭,是受琅峫唆使?”   “相反,琅峫所言定是要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以九陵王的为人,他怎么可能乖乖听从与琅峫?”说着,他挑眉冷冷一笑,“琅峫狡诈无比,绝非九陵王所能敌。从衣凰离开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双方一致僵持,不见任何人有举动,琅峫这一招借刀杀人,杀得可真是无影无踪,与自己不沾半点关系。”   冉嵘顿然醒悟,慨然道:“末将明白了,琅峫见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想要探一探我们的底,可是又不想折损自己的兵将,他明知九陵王此人高傲霸道,听不得别人谏言,便故意告知九陵王让他按兵不动,九陵王听了自然是不服气,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所以举兵来袭。”   苏夜涵呵呵一笑,点点头,见状,冉嵘不禁摇了摇头,叹道:“这个琅峫真是狼子野心,心够狠的。只是……”   正说着,他突然又眉头一皱,问道:“可是,如此一来必会激怒九陵王,难保其必会伤及立谷关内的大宣百姓,再者,这次九陵王吃了这么个大亏,接下来一定会更加谨慎,按兵不动,他们不动,我们怎么打败他们?”   苏夜涵昂首而立,笑容虽然很淡,却包含万千,嗓音澹澹道:“大宣的百姓他不会伤害的,不管是因为何故,既然他志在拿下大宣,那在他心中,大宣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今后他若是想在大宣站稳脚,不激起民怨,现在善待大宣百姓就是他必做之事。再者,若他真的决定按兵不动,那我们就变被动为主动,正所谓,山不过来我过去。”   闻言,冉嵘不由得一阵热血沸腾,握了握拳,道:“皇上所言甚是。不过百十人便可搅得他整个立谷关鸡犬不宁,顾前不顾后,若是整个七星军与十二地支军同时出现在战场上,定能让九陵王和琅峫有来无回!”   苏夜涵没有出声应他,眼角的凌然笑意却道明他心中所想。他抬眼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初阳,红润温煦,衣凰曾说过,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像这初阳一样,清润温良,温暖照人。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朕给他们三天时间,吃喝玩乐也好,骑马射箭也好,三天之后一切回归原样,届时,也就到了一举拿下立谷关,拿下九陵朝和突厥之时。”   “是,末将这就去办!” 【四百一十四】寸丝寸缕皆是情   立谷关内却是一片混乱,城门处满地狼藉,四处仍可见星星火光,残垣断壁处处皆是,放眼望去尽是死伤。   身着九陵朝军服的将士来回奔走穿梭,将受伤之人抬离此处,远远地看到那一队人快步走来,全都下意识地闪身让到一边,垂首行礼。   “王……”   九陵王满眼红色血丝,怒形于色,双拳紧紧握住,恨不能将袭城之人碎尸万段,然而他又不能让身旁将士看出来,只能强忍着咽下。   深吸一口气,他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何人袭城?”   “回禀王,暂且……”身旁随从满脸惶恐,战战兢兢道:“尚且不知……”   “没用的东西!”九陵王如他意料之中的一声怒斥,“从敌人袭城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你们竟是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甚至没有一丝线索,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就是让你们这般为本王守城吗?”   “王请息怒,来人实在是……”   “王,此事怪不得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子声,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卢恒带着一队军士大步走来,手中握着几只羽箭,“王请看。”   九陵王心头虽恼火不已,然卢恒之言他还是忍不住细细思索起来,接过羽箭在手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王请仔细看看箭头。”   九陵王依他之意仔细看了两眼,蓦地,他神色一变,浓眉皱紧,将羽箭紧紧攥在手心,咬牙恨恨道:“果然又是他……果然是他苏夜涵!”   沉了沉气,九陵王冷静下来,冷声道:“把昨夜的情况再说一遍。”   “是。”一名领将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道:“昨夜,末将当值守夜,之前一直安然无恙,卢将军领兵去了明城之后,末将与众兄弟还在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到那边,就想着这一次王已经精心准备,而且是卢将军亲自领兵前去,定能杀银甲军一个不备,兄弟们还在想着,等卢将军回来之后,好好庆祝一番,却是不料……不料刚刚有人回来通报说卢将军与银甲军交上了手,城门就出事了……他们个个都似有飞檐走壁之能,轻而易举地就跃上了城墙,且没有一丝动静,他们先是杀了瞭望台的兄弟,后又解决了城墙上的守兵,多亏巡夜军队路过,这才发现了他们……”   “啪!”手上一用力,羽箭应声断成两截。   领将吓得顿然收声,惶恐地看了卢恒一眼,卢恒眉头紧蹙地瞥了瞥九陵王,对那领将道:“继续说。”   “巡夜军发现他们之后,及时通知了大家,只是当时城中守兵只有五万人许,分守四处城门,而被他们夜袭的南门原有两万人,末将正打算把其他地方的人手调来救援,却发现其他城门竟也遭到了夜袭……”   “他们来了多少人?”九陵王声音已经冷到极点,同时心中亦疑惑不已,他只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当他听那将领报出人数,顿时就怒了——   “约……约百十人……”   “什么?”九陵王与卢恒齐齐一惊,卢恒沉声问道:“每处城门?”   “是……是所有人……”   “胡说!”九陵王全然不信,不由怒喝,“百十人!百十人如何破我五万守兵?本王的弓箭手呢?他们攻城时,你们近战处于优势,难道,难道连放箭也不会吗?”   “王!”那领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欲哭了出来,声音颤抖道:“末将正要告知王这件事……这些人为了行动方便敏捷,个个身着黑色夜行衣,连一片盔甲都未上身,可是……可是我们的弓箭手却是拿他们没辙,他们个个反应灵敏迅速,轻功极好,在箭雨中穿梭自如,更重要的是,即便有人不幸被箭射在身上,却似刀枪不入般,竟是没有受到一点伤,那箭……根本就射不中他们……”   顷刻间,九陵王与卢恒齐齐色变。   两人相视一眼,满脸惊愕,尤其是九陵王,一副完全不可信也不远信的表情,用力摇了摇头,低声沉喝,“刀枪不入?哈哈……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非但刀枪不入,且仅百十人就破了本王的五万守兵?”   “有可能。”卢恒比他冷静很多,沉沉道来。   闻言,九陵王又是一愣,噤声,以疑问的目光看着卢恒,只听卢恒缓缓道:“王可知道洵王的龙武十八卫?”   “自是知晓,上一次在小镇上救走慕衣凰的人就是他们。”   “那,章州夏长空的无影队呢?”   “无影队乃是夏长空的亲卫队,擅长用剑,个个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直接听命于夏长空一人,听说只有特殊任务才会交由他们……”蓦地,他话音一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他们是苏夜涵专门训练出来的高手,就算他们当真有飞檐走壁、上天入地之能,可是,他们身不披甲,又是如何能躲得过本王的弓箭手,如何能刀枪不入?”   卢恒思索片刻,沉吟道:“也许,他们并非身不披甲,极有可能他们身上穿了盔甲,只是我们……我们看不到。”   九陵王愣了愣,怔问道:“将军此言何意?”   卢恒叹了叹气,肃然道:“末将尚且不能确定,请王给末将一些时间,末将一定将此事查清楚。”   九陵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是无声默认。   卢恒却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凝眉嘀咕道:“难怪银甲军会不急不忙应战,原来这一切他们早已都知晓。如果本将猜得没错,苏夜涵定是在我军中安插了眼线!”   “竟有此事!”一言出,九陵王不由怒吼出声,用力将手中断开的羽箭狠狠摔在地上,满眼杀意凛凛,喝道:“传令下去,清查全军,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不知死活,竟敢混在本王的军中做鬼!”   闻言,身旁一众将士皆心下一寒,连忙垂首应声道:“是——”   看着众将士离去的身影,九陵王不由阴冷一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苏夜涵,既然你跟本王玩阴的,本王便奉陪到底!琅峫说的对,现在不是与你正面相碰之时,既是如此,本王就之能迂回取胜了,届时,你不要悔不当初才好!”   ……   “嘤——”   一声怪异鸟叫,宫人只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的空中一闪而过,可是再抬头仔细去看,整个天空空荡一片,哪里见半点影子。   含象殿花园内,玄音华服玉立,微微抬起手,远远地看见一只黑点向着几人飞来,转瞬便到了跟前,乖乖落在玄音的手上。   玄音熟练地从流星鸟的翅膀下取出一封信函交到衣凰手中,清泠一笑道:“看这信札的手法,想是有好消息传来。”   衣凰坐在圆桌旁,神情有些懒散,听得玄音所言,却还是忍不住满意一笑,打开信函看了看,点点头道:“我为他们准备的东西他们总算派上用场了。”   “什么东西?”   衣凰将信函交给玄音,站起身道:“在战场上,出了将帅要懂得如何布阵用兵之外,将士本身的反应灵敏与否也很重要,这就如同两位高手对决,谁快一步,谁赢的胜算就更大些。之前娘亲避居北疆深山,独守白玉真衣,那个深山附近便是皑皑白雪堆积不化的雪山,山里生存者一种和灵影一样的灵物,冰蚕。”   “冰蚕?”闻言,玄音顿然一喜,像是想到什么,惊喜问道:“难道衣主已经用这些冰蚕……”   衣凰笑而不语,已然默认。   玄音下意识地舒了口气,道:“这样一来,解除大宣之难就更加容易了。想来,倒是多亏了夙瑶衣主的英明,也多亏了衣主心思细腻缜密。”   衣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笑道:“我哪里来的心思缜密,我现在每天说话做事丢三落四,白芙哪一天不要唠唠叨叨个没完?”   玄音轻笑出声,看了看衣凰有些臃肿的身体,叹道:“将为人母,都是这般。前些天听说红座主一时大意,忘记了换茶水,竟将隔夜剩下的茶水当做新茶,洵王喝了只觉味道不对,又不便与红座主明说,结果闹了一夜肚子……”   闻言,衣凰顿然笑出声。   玄音继续道:“后来,洵王殿下找来了伺候红座主的几个下人,挨个狠狠训斥了一番,将他们全都遣散去了,给红座主换了一批新的下人,并再三叮嘱王妃生产在即,一定要照顾好王妃,谁若做的不好,定要种种责罚……”   衣凰原本笑得欢,却在听到玄音说红嫣身边换了一批下人时,笑容蓦地一滞,继而收住。   “倒是怪了,红嫣的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不是应该把照顾她最久的下人留在身边细心照料着吗?怎么会突然换成新的下人?”   玄音笑容也突然一顿,似是明白了衣凰话中之意,不由与衣凰一起蹙起眉头,“衣主的意思是……”   “呵呵……”衣凰笑了笑,微微摇头,“许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说,红嫣与洵王成婚已三载,就算洵王有什么事,防着谁也不会防着红嫣。”   “但愿如此。”玄音点点头,道:“衣主放心,红座主那边玄音会让人小心留意着,一有情况便通知衣主……不过,衣主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切不可出一丝岔子。”   衣凰无奈地摆摆手,叹道:“知道,知道了……现在整天就是你和白芙在我耳边嗡嗡嗡地念叨着,我这脑袋都要炸开了……”   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过了今晚,明天便是十五。”   玄音明白她话中之意,小声问道:“我知道你想回山庄,可是如今你为一朝之后,团圆节时不在宫中,怕是……”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嗯。”玄音点点头,突然笑了笑道:“弗如,派人把老国公接进宫来,与衣主好好聚一聚。一直以来衣主与镇国公都是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衣主有了些清闲日子,何不让镇国公多陪陪?”   衣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这种时候爹爹应该更想一个人待在夙瑶阁陪着娘亲。”   玄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继而又皱起眉头,问道:“只是……洵王所提之事当真可行吗?好好的团圆节,非清明亦非中元,为何要……”   “你也说了,是团圆节,既是团圆节,自然该请回所有亲人一起聚一聚。”衣凰说着不由得挑起嘴角,却笑得不深,笑意很淡,“请来所有祖先以及一众已故亲人,祈求他们在天有灵,保我天朝国泰民安,保皇上在北方能得胜而归,倒也真难为了他能想到这些。”   听她这么一说,玄音原本凝起的淡眉终于缓缓舒展开来,心中只盼一切都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最重要的是,苏夜涵能一举夺回大宣,打败九陵王与琅峫,今早归来。   那样,她对自己、对大宣王、对大宣的百姓,也算有个交代。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入秋之后,夜间气候不免有些清凉。   遣散一众人,包括明康和清姰,陌缙痕一人独自立于船尾甲板上,任夜风一丝丝一缕缕吹在身上,撩动他衣角翻飞,可他却浑然不知,冰冷双眸紧盯着无际苍穹。   群星已隐,明月将圆。   月圆,本该人团圆。可是今世今朝,皆已不可能。   他记得,往日里的团圆节,每一年他都有两场晚宴,一场是睿晟帝的家宴,一场是东宫里的小宴,而那个小宴只属于两个人,他和他两个人。   陌均,与君分别已久,汝可安好?   仰头,饮尽杯中酒,却散不尽胸口的压抑与悲痛,这一个角落此生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别的事、别的情绪,独独只能容他一人,任他放肆地噬咬着,张狂起舞,每到这个时候,就越发不安宁,越发地折磨着他。   他曾经试想过千万种他与楼陌均的结局,却惟独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天人永隔。   白日里,那两个路过游人的谈话还在他耳边不停回响,其中一人道:“听闻皇上不在京中,,今年的团圆节之宴由洵王殿下主持。”   另一人道:“这有何不妥?皇上临行前曾有交代,让洵王监国,由洵王主持本就是情理之中。”   “关键不是这个。洵王已经决定,明日一早领朝中诸位大臣前往请灵,祭拜已故先人,据说……”顿了顿,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洵王还打算将几位王爷、公主以及重臣、功臣的灵位也请来,听我那位在泽王府当差的表兄说,澄太子、洛王殿下、涣王殿下、六公主、和十公主的都要请,还有……还有已故前老国公和澄太子的太子幕僚楼大人……”   闻得“楼大人”三字,陌缙痕顿然僵住。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然,这个称呼无疑会狠狠刺痛他的神经。   陌均,当年一别,时已数载,吾,心中念君甚深!   心头的酸涩越发浓重,他盯着泛起微波的河面怔怔看了半晌,蓦地神色一定,足下轻点,跃过水面,向对岸掠去,速度奇快。   天朝,以北为上,以右为尊。   是以,右相为尊,且功臣、重臣之墓,皆在北方,于皇陵附近。   崇仁二十三年的那场东宫大火,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尤其是看到被活活烧死的楼陌均,所见之人无人不觉触目惊心。睿晟帝心中亦是怔愕,他自是知道楼陌均与苏夜澄的关系,生前他为他二人之事伤尽心,然今人已死,再计较此多又有何用?是以,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毅然下旨将“苏夜澄”安葬于皇陵,而楼陌均,则取了一处与“苏夜澄”之墓最相近之地下葬。   四下里一片死寂,凉风吹来,竟有些阴森之感,然陌缙痕却浑然不觉。   借着月光,隐约可见那碑上所刻下的“楼陌均”三个字,即便没有靠得很近,他一样看得清楚。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在楼陌均的碑上划过,每一下都如同有一只铁锤重重敲打在心上。   蓦地,他眸色一变,抬起手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一惊,竟是一丝尘埃都没有。再看陵墓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墓前的祭品、火烛皆是刚换过不久。   莫不是有人刚刚来祭拜过,或者这里有人定期打扫?若当真如此,那此人是谁?这人绝不可能是衣凰,衣凰如今身怀有孕,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突然,他扶在碑上的手一划,垂了下来,再想抬起,竟是浑身松软,提不上一点力气。他心中陡然一凛,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正左右摇晃的火焰,继而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迅速靠近。   回转过身,如他意料中的,身后早已站满了人,个个黑衣蒙面,将他团团围住。   “是你们……”他身形晃了晃,一阵眩晕,脑袋越来越重,浑身乏力。“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要祭拜陌均……”   “先生,我们主人想要见你,左右得罪了!”领头那人说着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要活的,切不可伤了分毫,否则,你们性命难保!”   “是!”众人得令,缓缓围上前来。   陌缙痕只觉眼前之人身影重重叠叠,摇摇晃晃,尽管他以及努力运功御气,然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慎吸入了迷烟,此时察觉为时已晚,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   听这些人所言,要抓的人很有可能是知道他身份之人,可是这京中知道他身份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要祭拜楼陌均,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抓他?   他……究竟……是谁……   十五一大早,满城欢腾。   家家户户都是欢腾不已,一大早就满大街的人,买菜的买菜,出街游玩的游玩,酒楼客栈内都飘出了酒肉香味儿,让过路人顿觉嘴馋不已。   衣凰早早起了身,安排人给冰凰山庄送了东西去,接着便去往各宫请安,不巧遇上靳太妃在华太后那里,两位长辈看到衣凰如今身孕已稳,心中甚慰,开心不已,执意不让衣凰行礼不说,更是准备了一堆厚礼送于衣凰,又拉着衣凰不放,絮叨了好半天,待衣凰踏出凤寰宫时,已近晌午。   好在如今她有孕在身,这祭拜诸事皆与她沾不上边儿,趁着众大臣皆已出宫,她就乐得落个清闲逍遥,一路不急不忙摇摇晃晃回了清宁宫。   却是不想,她刚刚到了清宁宫门外,便见一名贴身宫女匆匆迎上前来,小声道:“娘娘可算回来了,连公公好像有什么要事禀告娘娘,等得都快急疯了。”   衣凰神色顿然一沉,不作声,大步走进院内,一进门就见连安明领着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迎了上来,“奴才参见娘娘。”   “免了。”衣凰随意摆了摆手,看了身边众人一眼,“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人应声离开。   白芙看了衣凰一眼,会意,走到路口守住唯一通向这里的那条路,衣凰这才看向连安明,问道:“发生了何事?”   话音刚落,连安明身边的小太监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求娘娘快想想办法救先生。”   衣凰一惊,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盯着那小太监问道:“你是……”   小太监抬起头来,满脸焦急,正是陌缙痕身边的明康。衣凰脸色肃然,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明康担忧道:“昨天一整天先生都心事重重,从中午到晚上更是一粒米未进,到了夜间,他独自一人在船尾饮酒,我怕他只饮酒会对身体不好,清姰姑娘还特意给他做了下酒的小菜,只是先生不让我跟着,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我和清姰姑娘就回去休息了。可谁想……谁想凌晨的时候我起夜,看到先生的酒菜都原封未动地放在原地,可是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先生的影子。我让船舫里的伙计们到处找了一早上,却一点踪迹都没有……”   “先生失踪了?”衣凰心中狠狠一凛。   “必然是。”明康用力点点头,“先生从来不会不辞而别,更不会夜不归宿,而且一点消息都没有留下。就算他有紧急之事,也必定会与我说一声。而且……而且今日一早我才发现,夏大人安排的从章州跟来保护先生的无影队兄弟,皆被打晕了放在船上……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大早就找了绍驸马,绍驸马得知此事后亦是焦急不已,当即带着我一道进了宫……”   连安明接过话道:“好在今天是团圆节,各路前来祭拜的官员不少,绍驸马带了个人一同进宫倒也没人怀疑,他让奴才带着明康先来见娘娘,待他那边的祭拜之事一结束,便赶过来与我们会合……”   “小姐,”连安明话刚说完,就听白芙喊了一声,匆匆走过来,“泽王殿下和绍驸马来了。”   衣凰点点头来,“请。”   “怎么回事?”苏夜泽人还未到跟前,就先问出声来,紧接着看到他和绍驸马二人皆是身着朝服,快步走来,“方才听绍驸马所言,先生出事了……”   衣凰垂首敛眉,低声道:“先生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先生不是一直好好地待在江月船坊吗?怎么会失踪?”一听说是陌缙痕出事,苏夜泽那好不容易调整出来的沉稳顿然消失于无形,毛躁脾气再度出现。   衣凰拧了拧眉,沉吟片刻道:“你先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只是……”她顿了顿,略有顾虑地看了几人一眼,道:“只是,除了我们之外,先生在京中一无仇敌,二无亲人,三无好友……”   “不。”绍元柏骤然出声,几人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微蹙了蹙眉,沉声道:“今天前去祭拜时,楼陌均的墓……是这两天刚刚有人祭拜过、打扫过的,贡品也是刚换的新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几人却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衣凰太息一声,语气沉沉,“先生的身份暴露了。”   “可是,这京都之中,先生有什么仇人?就算他身份暴露,那也只会让大家惊喜,又怎会这般将他劫走?”苏夜泽越发担心,来回踱步,“再说,先生自己的武功高强,绝非寻常之人能应付得了,又怎会……”   “所以,这次的事情,是早已安排好、预谋好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人一定是知道先生和楼陌均的关系,以楼陌均来钳制先生,甚至,先生是不是在楼陌均的墓前被劫走,都很难说。”绍元柏一语道破玄机。   只有是事先已经得知他的身份、得知他的过去,才可能布下此局,事先解决了陌缙痕的随身暗卫,又设计将他引到了楼陌均的墓前,以迷烟将其迷倒,再行带走。   苏夜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心中明白眼下干着急完全没用,只有尽快找到陌缙痕的下落才是关键。   “我这就去调派所有神武卫,全城搜索,我就不信他们能带着人蒸发了不成。”   “不可。”衣凰出声断然否决,她冲苏夜泽摇摇头,拍拍他的肩道:“这件事切不可大张旗鼓,既然这个人已经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却并未大肆宣扬,而是悄悄将先生劫走,他必然也不想先生的身份公之于众,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苏夜泽不由浓眉一皱,问道:“那我们就不找了?”   衣凰沉了沉脸色,思索片刻,道:“找,自然是要找,但是不可太明显。这个人既然能将先生劫走,就绝不会让你轻易找到,我们现在切不可自乱阵脚,要以静制动,你有没有想过,就先生来说,抓活的可比杀了他困难多了,既然这人选择将先生带走,就必然不会让先生这么容易死掉,所以现在先生一定还活着,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也一定在等着看我们会有什么动作。”   绍元柏点了点头,恍然道:“我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逼着那个人自己跳出来。只要知道那个人是谁,那救回先生就不难了。”   衣凰点了点头。   苏夜泽听来只觉有理,而且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跟着点点头,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那我现在要做些什么?”   衣凰浅浅一笑,道:“照顾好泽王妃和孩子,处理好吏部事宜和洵王所交代的事情。”   “就这些?”苏夜泽不由得瞪了瞪眼。   “就这些。”衣凰神秘一笑,又道:“对了,过几天只怕你要更忙些了,洵王府将再添一丁,到时候洵王必是会顾着府中的事,朝中诸事怕是要由你去处理。”她说着看了绍元柏一眼,“礼部和工部那边就有劳绍驸马多注意些,毕竟现在六部直属左右二相,稍有差池,便是二相之过。”   绍元柏点点头,一脸正色道:“娘娘放心。”   衣凰自然是放心,绍元柏办事她向来放心。   见绍元柏都干脆答应了,苏夜泽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虽担忧得厉害,可是他相信衣凰。既然衣凰说陌缙痕没事,那他就一定会没事。   看着他们个个面露忧色,心事重重,衣凰不由轻声一笑,道:“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她说着看了绍元柏和苏夜泽一眼,问道:“拜祭已经结束,还有何其他安排?”   绍元柏道:“洵王殿下道皇上在外征战,眼下正是需要军费之时,身为臣子,该想着为皇上多节约,便免去了晚宴,允众人回府与家人团聚。众臣,无不开心不已。”   衣凰笑道:“那就好。既是如此,你们也速速恢复去吧,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   话音刚落,绍元柏神色便蓦地一沉,继而又是浅浅一笑,道:“也是,我也该去看看淽儿了,自从上一次之后,至今都没有再去看过她。”   “驸马……”苏夜泽和衣凰相视一眼,心中不免心疼他的痴念与深情。   “放心吧,一大早潆汐那边便命人来传了话让我过去,我要是不去的话,潆汐这丫头指不定和鸢儿要合起伙来怎么训斥我。”他说着拍了拍苏夜泽的肩,道:“泽王殿下还是赶紧先收拾收拾回府去看泽王妃和孩子吧,回去晚了,小心不给饭吃。”   “噗嗤……”几人忍不住笑开。   目送着一行人离开,衣凰脸上勉强撑起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白芙看在眼睛,疼在心里,连连叹息道:“小姐当真打算此事就以静制动这么简单?”   衣凰冷不防睨了她一眼,眼神冷酷,“召集凤衣宫弟子,找人。”   白芙瞪了瞪眼,怔道:“怎么找?”   “怎么找都行,只要能把人安全找到就行。”说罢抬脚离去。   白芙“哦”了一声,呆呆地站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追上前去:“小姐,你现在去哪?”   “崇文殿。”   崇文殿,那是建平王逸轩所居之处。   将近一年时间,荒废多时的崇文殿已经渐渐恢复往日光彩,虽然与苏夜澄在时大不相同,然却独有一番韵味。文馆、武场、药房一应俱全,教授逸轩各种学业之人皆非寻常之士,众人看在眼里,彼此心照不宣,对苏夜涵此举的心思并不打算猜得很明白。   午膳时间到了,九福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不见逸轩人影,文馆找了,武场找了,就差药房了。   蓦地,他脚步一顿,瞪大眼睛看了看迎面走来之人,没由来的一喜,连忙迎上前去,拜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衣凰淡笑着摆摆手,看向他身后问道:“建平王可在?”   九福忙道:“许是在药房那边,昨天晚上建平王就念叨着要将什么草药取出来通通风……”他说着往药房的方向看了看,“奴才这就领娘娘过去。”   “走吧。”   一众人尚未走进院子,便问道一阵浓烈的草药味,抬眼一看,只见院子里的架子上满满地全都是草药,新采的、晒干的、浸泡的,一一分开放置,若论起来,倒真的算上一个不小的药房。   那道日渐挺拔的身影正不急不忙地穿梭在栏架之间,一一检查一一比较,神情认真仔细,看得衣凰心下一阵欣慰。   “轩儿。”看了好大一会儿,她终于轻轻开口。   乍一听这声音,逸轩愣了愣,待回过神来,不由神色一喜,快步走来,口中喊着“婶婶”。   “轩儿拜见婶婶。”   衣凰笑得欢畅,一把将他扶起,“早跟你说了,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逸轩抿嘴一笑,用力点点头。“婶婶怎么来了?”   “午膳时间,我就知道你又不按时吃饭,所以过来看看你。”衣凰说着故作生气,瞪了他一眼,逸轩笑了笑,低下头去,任由衣凰“斥责”,却只字不言,一路走回正殿。   从回到京中到现在,难得衣凰心情大好,白芙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见衣凰与逸轩聊得欢,索性与九福悄悄退到殿门外。   “听闻婶婶从大宣回来了,轩儿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婶婶,可是不是被课业耽搁了,就是婶婶不在宫中,可让轩儿好等。”逸轩说着看了看衣凰隆起的肚子,有些好奇又有些腼腆,“十三叔家的璞弟弟十分可爱,轩儿甚是喜欢,四叔家的莳儿轩儿也喜欢,不知婶婶会不会也生个男孩。”   衣凰扑哧一笑,问道:“那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逸轩凝眉想了想道:“弟弟妹妹都好,弟弟的话,轩儿以后就教他们武功,如果是妹妹,轩儿就教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医术,让她们跟婶婶一样聪明厉害。”   “滑头!”衣凰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跟你十三叔又学坏了?”   “哈哈……”逸轩终于笑出声来,连连点头,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偷偷道:“十三叔骂我一个男子汉却学得伶牙俐齿,说是跟着婶婶学的。”   “他……”衣凰蓦地瞪了瞪眼,心中暗暗咒骂苏夜泽,再看逸轩笑得开心无比,心中也跟着开心不少。   一顿饭,两人便是在嬉笑之中度过,吃晚饭,两人又到院子里树荫下散步去,衣凰见逸轩心情不错,稍稍犹豫了一下,道:“轩儿,今日是团圆节,有没有特别想见的人?”   逸轩稍稍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衣凰略有心疼地笑了笑,试探性问道:“那,想不想见见你的娘亲?”   逸轩始料未及,顿然怔住,呆呆看了衣凰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正沉默间,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继而听白芙道:“娘娘,洛王妃来了。”   逸轩再次怔了怔,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慌,紧紧盯着衣凰看了几眼,见衣凰冲他微微一笑点点头,拉着他一道回过身看去。   那个素衣淡妆的女子眉宇之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英气,带着异域风韵,美艳之中尚有一抹野性,看向衣凰的一双眼眸冷酷之中夹杂着些许防范。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见到二人,她毫不犹豫地俯身行礼,顿了顿,继续道:“参见建平王。”   “不可!”逸轩低呼一声,话说出口,又下意识地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眉角含笑,走上前去扶起洛王妃,道:“洛王妃不必多礼,轩儿是你的儿子,这般大礼恐会折损了他。”   洛王妃不由一愣,向逸轩看去,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有一丝惊惶一闪而过。母子连心,尽管他们不常见面,但是终究是血脉相依的母子。   “今日是团圆节,本宫得知洛王妃已多年不与轩儿一同过节,便想着让你们母子好生聚一聚,但愿洛王妃不会怪本宫自作主张。”   “妾身岂敢?妾身谢娘娘恩典还来不及。”她本欲再行礼,却被衣凰一把拖住双臂,拉着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   看着这母子二人,逸轩略有踌躇,洛王妃神情漠然,似是心中藏有心事,目光始终不沾逸轩身上,偶尔瞥见逸轩,也是匆匆又挪开。衣凰心下无奈一笑,端起杯盏微微呷了一小口。   “这一次请洛王妃前来,也是有事要与洛王妃说。”   洛王妃神色不变,淡然道:“娘娘有事尽管说来。”   衣凰浅笑,道:“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事务繁忙,对轩儿的照顾有些不周,尤其是毓后离开之后,就没有了亲人呆在身边亲自照顾轩儿,虽然安排了不少好老师教授轩儿的课业,可是却总觉缺了些什么。本宫便想着若是洛王妃不介意,弗如搬到宫里来住,留在轩儿身边,也好有个照顾。”   “什么?”母子二人齐齐一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衣凰。   衣凰却似不觉,继续道:“入了秋,轩儿就要开新的课业,本宫回京之前已经跟皇上商议过,轩儿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却已将四书五经读遍,而今让他立刻全都融会贯通,明白所有道理也不可能,倒不如让他自己慢慢温故体会,今后就由韩老来教授轩儿。”   听得“韩老”二字,逸轩略有茫然,洛王妃却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双拳握紧,衣凰口中的“韩老”莫不就是睿晟帝的老师韩启子?   早在千阳帝在位时,帝王之师便是出自韩家,“韩老”所授之人不是太子便是未来皇帝。   衣凰故作不见,继续道:“如今,我朝之中对《三传》、《四经》以及《国策》等古籍最了解之人便也只有韩老一人,本宫与皇上一致认为,他老人家是轩儿老师的最佳人选。”   “娘娘,这……”饶是洛王妃一开始漠然不语,到这时也有些慌乱了,衣凰口中的《三传》、《四经》,哪一样不是身为帝王必读之书?再加上一个专为帝王之师的韩老,苏夜涵与衣凰二人这是要把逸轩朝着帝王的方向教授!   “娘娘,这是不是有些不妥?”稍稍踌躇的之后,洛王妃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衣凰眉角一挑,反问道:“有何不妥?”   “这……”洛王妃犹豫了一下,见衣凰一脸了然的神色,不由心中暗惊,低下头去。   身为波洛族公主,她自小对朝中国事便有所了解,深谙帝王之家的生存之法。她早就听闻嘉煜帝和皇后娘娘对逸轩偏爱有加,本以为是因着逸轩幼年丧父的缘故,而今看来,只怕情况没那么简单。   见状,衣凰又是一笑,太息一声,道:“瞧我,这大过节的,该让你们母子俩好好聊一聊才是,如此,本宫就先回去了。”   “婶婶……”逸轩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跟着站起身来。   衣凰冲他微微一笑,“多时不见,洛王妃心中甚是思念你,你陪娘亲好好聊聊叙叙旧。”   说话间她已经转过身去,逸轩和洛王妃纷纷起身,欠身行礼道:“恭送娘娘。”   看着衣凰的身影渐渐走远,洛王妃的双拳不由一点一点握紧,心中如有波涛汹涌,翻腾不已。她是万万没料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天朝的皇后,她站在与帝王同样高的位置,睥睨尘寰。   自从苏夜洛战死之后,她与逸轩就极少相见,后慕太后宾天,毓后亲自照顾逸轩,她就更加很少能见到逸轩,毕竟毓后并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   而现在,却是一个自己曾经嫉恨过、试图谋害过的人,替她圆了这个与儿子共度团圆节的心愿。   “轩儿……   四下里无人,只剩下他们母子,看着眼前已经不再稚嫩、渐渐成熟的面孔,洛王妃只觉百感交集,看得出来,他被照顾得很好,再看他住的地方与环境,她相信那些传言不假,嘉煜帝确实给了逸轩一个皇子、甚至是太子该有的照顾。   轩儿嘴唇蠕了蠕,小声应道:“娘亲。”   听这一声“娘亲”,洛王妃心下狠狠一颤,鼻子一酸,热泪盈眶,她连忙转过身去,悄悄拭去眼泪,突然一方白色手帕出现在眼前,继而听逸轩轻声道:“娘亲不必落泪,今后娘亲若是想念轩儿,可随时进宫看望轩儿,如果娘亲愿意,也可以直接搬到宫里来跟轩儿一起住。崇文殿这么大,娘亲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洛王妃愣了愣,怔怔地看着逸轩微笑的脸庞,随后被逸轩一把拉住衣袖,道:“娘亲,轩儿带你去四处看看,等你以后过来了,就不会迷路。”   洛王妃喉间一阵哽咽,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点头,任由他拉着走遍崇文殿每一处角落。   秋海棠开满枝头,清艳绝美。走得累了,母子俩就在海棠树下席地而坐,悠闲畅谈。多时没有与洛王妃相见,如今再见面,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日偏西,时黄昏。   逸轩枕在洛王妃的腿上,闭着双眼,轻轻揉捏着洛王妃的手。   “轩儿,”犹豫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轻轻问道:“皇上和娘娘,对你好吗?”   “好,很好。”逸轩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似乎在想什么,思索片刻而后道:“不管婶婶的宫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送来一份,有好玩的,婶婶也不会忘记我,婶婶还经常亲自给我做吃的。只要皇叔和婶婶一有空,就会来看我,指导我的学业、武艺以及医术,四叔、十三叔还有潆汐姑姑也经常来看我……”   他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又道:“四叔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任何人的话我都可以不听,但是婶婶的话一定要听。”   洛王妃脱口问道:“为什么?”   逸轩轻声一笑,道:“当初我问了和娘亲一样的问题,娘,你猜猜四叔怎么说。”   “唔……”洛王妃凝眉想了想,轻轻拍着逸轩,道:“因为,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像一个传奇,一个神话,一个独特的存在。”   逸轩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洛王妃,惊道:“娘也这么认为?”   “呵呵……”洛王妃被逸轩的举动逗得笑出声,连连点头道:“没错,有她在你身边照顾你,娘亲很放心。我相信,只要有她在,就一定能保护好你,教你成才。”   “娘,那你呢?”   洛王妃思索道:“娘亲想回波洛族看一看,看看轩儿的外公和舅舅他们。”说着,她仿佛又看到小时候在族里与兄弟姐妹打闹的场景。   自从嫁入天朝,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她是族里高傲的公主,她众人皆知她嫁了天朝骁勇善战、英俊神武的洛王殿下,却不知她嫁了一个不爱的男人,甚至,没过多久,洛王便战死南海。她那般心高气傲,怎肯低头回到族里,受人嘲笑与白眼?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逸轩依偎在她身边,喊着她“娘亲”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还有她和洛王的儿子,天朝的皇长孙,而今的建平王,甚至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帝王——   她不傻,她比任何人都聪明。   身为王爷之子,却被安排住进太子读书专用的崇文殿;身为寻常世子,却在帝后离朝之时突然被封建平王,与皇子平位;更重要的是,现在嘉煜帝已经决定让帝王之师韩老亲自教授他君王所学课业!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苏夜涵的意思便再明白不过了。   既是如此,她曾经做的一些错事,也该收手了。   (作者有话说的内容,似乎除了17K网,其他网站看不到,在此重复一下,望亲见谅:9月5日起,每天日更1W+,直到完结。休假,想把文好好结尾。有亲说一直在重复,可能是之前修文更改的原因,若是愿意,欢迎亲留下邮箱,或者到17K网站阅读,万分感激!敬请原谅!) 【四百一十五】山外青山楼外楼,吾君重归州      晚风习习,枝叶渐黄。   一道黑影避开更夫与巡城侍卫,迅速掠过道道围墙,朝着第六围外去了。那里地处僻静,少有人烟,如此半夜时分,就更少见人出现。   她娇小的身躯隐匿在宽大的披风下面,帽子盖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听到有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她不由收住脚步,定定听了一会儿,继而沉声道:“你来了。”   “呵!王妃很准时。”听声音,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只是他如女子一样的装束,又是背对着女子,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不想跟你废话,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交易取消。”女子嗓音渐冷。   闻言,男子先是一愣,继而问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不想再跟你们合作,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我的儿子,我相信他日后必有大作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嘴角浮上一抹慰然笑意,“以前是我不了解他,不明白他的处境,误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他好,是帮他,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不想一错再错,现在正是我收手的时候。”   “呵呵……”男子闻声,不由冷冷笑开,摇摇头道:“王妃以为,你现在还收得了手吗?波洛族的大军已经在前来的路上,只要我们联手,里应外合,拿下兹洛城,拿下慕衣凰,那这天朝帝都便是在我们手中,归我们所管,到时候,你的儿子就是新的君王……”   “你错了!”女子顿然提高了声音反驳,“就算那样我能让我的儿子坐上帝位,可那也要背负着叛徒的罪名,我的儿子是个心气高傲的男子汉,他不屑要这样的帝位。而且,现在我的儿子在她手中,我若有什么举动让她起了疑心,我的儿子就会有危险。最重要的是,现在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帝位迟早也是他的,我又何必要铤而走险,急于一时,冒险去替他抢一个迟早会属于他的东西?”   男子的嘴角顿然划过一丝残冷笑意,冷笑道:“哼!那王妃的意思是……想要出尔反尔,不愿与我们合作了?”   女子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没错。波洛族大军已在路上不假,可是军符在我手,等他们到了这里,他们就不在是来攻城的军队,而是保护帝都的军队,所以我劝你也尽快收手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你一定要一直错下去,届时,波洛大军定会与你为敌。”   “好狠的心!难怪故人说,最毒妇人心。”男子摇摇头叹息着,转过身缓缓走到女子身旁,“听闻波洛大军英勇无比,忠诚无比,对持有军符之人从不违抗。如此,若是想要王妃继续帮我,看来就只有我取得这波洛族的军符方可……”   月光下,此言刀光一闪,继而只听闷哼一声。   女子抬起头,满脸惊讶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眼前之人,再看看准确扎在自己左胸前的匕首,似是全然没有料到眼前之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   “哼!与我为敌,你一个小小女子还嫩了些!我九陵朝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阻拦,挡我者死!”男子说罢狞笑一声,眼看着女子缓缓倒下,便从她身上搜出一枚兵符样的令牌,看了看女子不愿闭上的眼睛和挣扎着抓住他衣角的手,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死不瞑目,你放心吧,我知道你最疼你儿子,所以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很快就送他来陪你!”   叫上一用力,狠狠一脚踢在她身上,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身后,月光下,女子披风的帽子被风吹开,依稀可见她眼中的担忧与懊恼,然那嘴角的一丝诡谲笑意,在这黑夜中显得更加诡异,像是是嘲笑杀死她的男子疏忽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张面容熟悉无比——   “这一剂药配得有些欠妥,三七是止血神物,用于受了外伤之人倒是很好,可是用于女子身上,药量切不可太重……”   药房里,衣凰正不紧不慢地地看着逸轩配好的方子和药量,一一检查,这一番查下来,大问题倒是没有多少。   逸轩不解地拧了拧眉,问道:“为何药量不可太重?”   衣凰怔了怔,“噗嗤”笑了笑,道:“等你再长大点,自然就明白了。”   逸轩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点点头,一边按着衣凰的吩咐将多余的药量取出来,一边道:“婶婶,我已经跟娘亲说好了,等娘亲从波洛族回来之后,她就搬到崇文殿来陪我。”   衣凰挑眉一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有了洛王妃看着你,我也可以省点心了。”   “婶婶……”逸轩满脸委屈,“轩儿给婶婶惹了什么麻烦了吗?”   一见这表情,衣凰忍不住哈哈笑开,捏了捏他的脸道:“没有……我轩儿最乖……”   二人正说笑间,突然只听得外面一阵惊呼,紧接着是疾奔而来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白芙便站在门口,满脸惊慌地叫道:“小姐,出事了!”   衣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怎的跟沛儿一样咋咋呼呼的。“何事?”   白芙正要说什么,一眼瞥见一旁的逸轩,又骤然收声,一脸为难又焦急地看着衣凰,向衣凰招了招手,衣凰心下顿觉情况不对,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来,听白芙在耳边耳语了几句,转瞬间,脸色骤变,一阵苍白。   “怎会?”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着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白芙连忙扶着她站稳,与她一道出了药房。   “小姐莫急,要小心腹中孩儿。”白芙更加担心衣凰的安危,见衣凰心急,连忙安慰她,可衣凰哪里听得进她的劝,脚步越来越快,边走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芙犹豫了一下,这才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只是听连公公简单说了几句,他还……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可是我担心我若是真的不告诉你,等你知道以后,对你的伤害和刺痛会更大……”   衣凰脚步一顿,睨了白芙一眼,冷声道:“你倒是了解我。”   白芙继续道:“小姐你先别急,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怕你担心着急,伤了身子。”   “这事还有谁知道?”   “事情最先传到大理寺,不巧洵王殿下就在大理寺与高大人议事,一同得知了此事,紧接着又遇上了巡城的冷将军……现在,就只有他们和绍驸马知道此事,冷将军已经调动京中守卫四处搜查凶手,高大人和洵王殿下已经去了洛王妃遇害的地方……”   “白芙,”衣凰眸色顿然一沉,吩咐道:“准备便衣。”   “小姐!”白芙顿然一惊,连连摇头道:“不可!小姐你现在身怀六甲,绝不能去……”   “照我的吩咐去做!”   “可是小姐……”   “娘娘。”就在二人争执时,一道清冽的嗓音传入耳中,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浅色身影正大步走上前来,却正是绍元柏。   他走到衣凰面前,微微行礼,神色肃然道:“白芙说得没错,娘娘现在不宜前去。”   “可是……”   “娘娘放心,此事有洵王和高大人共同查办,定不会让凶手逃脱。”话虽如此说,可是绍元柏自己心中也是没底,他明白,这不过是为了稳住衣凰的情绪。   他们所言,衣凰心中都明白,可是越明白便越着急,越担忧。她才刚刚缓和了逸轩和洛王妃的关系,结果洛王妃就出了事,她该要如何向逸轩交待?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焦躁,衣凰低声对绍元柏道:“你把情况跟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绍元柏心知推脱不掉,便点点头,与她边走边道:“发现洛王妃的是两位樵夫,二人一大早前往山林里拾柴,结果就在山脚下发现了洛王妃,那个时候洛王妃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断了气,却双目张大,不愿阖眼,想来是心中有未了心愿……”   说到这里,三人不约而同地齐齐回身药房看去,衣凰心中骤然一阵酸涩,她强忍住心头的难过,听绍元柏继续说道:“那两个樵夫虽已吓得魂飞魄散,却还有点心,见洛王妃穿着配饰华贵,想是大户人家,便留下一人看着尸首,一人忙着去找人,正好遇上了大理寺的侍卫,那侍卫听闻死了人,二话不说,将他带到了大理寺……”   衣凰心头沉重,她摆了摆手,道:“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洵王……和高大人一起去查此事了?”   “嗯。”   “呵!”衣凰轻呵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他现在掌管刑部和御史台,这些事本就归他所管。”   “娘娘……”见状,二人皆是心疼不已,担忧地看着她。   衣凰垂首敛眉,扶住身旁的柱子,满脸疲惫与惶然,轻声呢喃道:“我已经答应了轩儿,答应他等洛王妃从波洛族回来,就把洛王妃接进宫来,让他们母子相聚,可是现在,我要怎么……怎么向轩儿交待……”   绍元柏上前扶住她,安慰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事,怪不得娘娘。”   “怎能不怪我?”衣凰凄凄一笑,抬眼看向绍元柏,“你可知,我为何突然将洛王妃接进宫来,让她和轩儿待在一起?”   绍元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衣凰便轻笑一声,道:“你可听说过波洛大军?”   “有所耳闻。”绍元柏点点头,凝眉道:“传闻,波洛大军,不出则已,一出则必取命得胜而归。”突然,他神色一惊,像是猜到了什么,怔道:“娘娘的意思是……”   衣凰低头沉沉一声太息,道:“凤衣宫的弟子传来消息,波洛大军异动,一行十万人马正朝着中原而来,这么突然的出兵,与洛王妃必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正是洛王妃之意。我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以轩儿牵制住洛王妃,却没想到……”   说到此,她满脸恼然会懊悔,几度身形摇晃。   绍元柏轻叹一声,道:“你放心吧,轩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他能明白你的心思。”   衣凰却只是一直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别忘了,那是他的娘亲,洛王妃十月怀胎生下他,他们之间那永远也切不断的母子亲情,一定会狠狠折磨轩儿……是我,伤了他……是我……”   如果,她没有那般暗示洛王妃,如果她没有以轩儿来牵制洛王妃,会不会是另一番情景?   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摇晃,天旋地转,晃得她连站都站不稳,身体失去了中心和平衡,终于向后倒去……   “娘娘!”   “小姐!”   两人齐齐一声惊呼,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的衣凰接住,绍元柏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她抱起向思凰阁奔去,边走边吩咐白芙道:“速速请杜老来,快!”   “哦……”白芙连连应声,话未说完便转身向着太医署奔去。   那人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瞥了陌缙痕一眼,问道:“先生相信命?”   “不信。”陌缙痕断然否定,“只是,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非是你,你不可能做得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毫无怨念,更不可能救下所有你想救的人。甚至,有些时候有些人,因为你,却不得不搭上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不由再度看向对面那人,声音渐冷,“阁下既是在陌均的墓前设下陷阱,抓我回来,就必然是个知晓我过去、甚至我真实身份之人……”他说着抬起手覆上银色面具,“你甚至,都未曾解下我这面具,看来,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那人站起身来,却并未走上前,声音沉沉道:“我曾与先生有过数面之缘,当年听闻先生丧生,曾悲痛欲绝,只是,先生离京已久,怕是已然记不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倒也无妨,我想今后我与先生定有见面之时,到那时候,以先生的聪明,定能明白我今日所作所为的难处。”   陌缙痕只是轻笑,笑容有些嘲讽,并不答他。那人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有人在外面轻咳了两声。   那人会意,最后看了陌缙痕一眼,低声道:“饭菜冷了,我让人热一热再给先生送来。先生若是想知道我的身份,想与你的亲友团聚,最好还是吃些饭菜,先养足精神和体力才是要紧的。”   说罢,他大步离去。   微微眯起眼睛,陌缙痕默不作声地看着那道挺俊的背影,越发感觉这个人的骨子里充满了霸气与掌控,这是一个由不得别人控制的人,至少,非寻常人所能控制得了的。   洵王府内已经乱作一团,下人们进进出出,烧水的烧水,送汤的送汤,大夫、稳婆换了一个又一个,屋里的人痛苦却丝毫未减。   远远地,众人看到那道身影快步走来,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顿然似有了着落一般,纷纷涌了上去。   “王爷,您可算来了……”   苏夜洵脸色沉肃,开口便问:“王妃怎么样了?”   “回王爷,已经请来了京中最好的稳婆,王爷不用担心,只是……”   苏夜洵脚步蓦地一顿,凝眉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王妃是第一胎,没什么经验,且胎位有些不正,怕是要吃些苦了。王妃已经累得没力气了,现在就是在咬牙撑着。”   苏夜洵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快步走到房门外,听着里面红嫣极力压抑却还是痛苦难当的喊声,只觉自己的心夜跟着揪在一起。   一名稳婆端了碗热烘烘的汤闪身进了屋又迅速关上了房门,将苏夜洵关在了门外,走到里屋柔声安慰道:“王妃莫怕,振作些,王爷现在就在门外等着呢,好像想要进来看一看王妃。”   榻上,红嫣的衣衫已湿,发间也尽是汗水,听得稳婆所言,连忙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可……”   “为何?”   “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幅模样……”她吃力地说着,身上一阵阵的疼痛很快就将她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忍不住惨叫一声。   她每叫一声,门外的苏夜洵便狠狠皱一下眉。   傅雯嫣生逸莳的时候,他还在从北疆回京的途中,并未亲身感受过这种在门外等候的焦躁与煎熬,却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苏夜泽之前所言何意——这确实也是一场战争,紧张、激烈、丝毫不敢大意,不敢放松。   这种紧张的感觉同样弥漫在思凰阁内,在泽王府内。   夜半了,从得知洵王妃就要生产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却还没有结果,衣凰一听那传话之人所言,不由担心红嫣会难产,所以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担心。   眼看着快戌时七刻了,衣凰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去,还好白芙眼疾手快将她拦住。“小姐,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去。”   “我必须要去,耽搁了这么久,红嫣一定会很痛苦,我……”   “可是,现在全京最好的大夫和稳婆都在洵王府,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现在洵王府一定已经乱作一团了,您这样去了,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白芙说着学着衣凰挺着肚子走路的样子走了几步,动作略显笨重。   衣凰一见,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哇——”   突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在这宁静的夜里撕开一道裂口,让整个洵王府都欢腾起来。   “吱呀”一声,稳婆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让苏夜洵让进屋里,又迅速关上了门。   “恭喜王爷,是一位小郡主!”稳婆抱着一个还有些皱巴巴的小家伙走到苏夜洵面前,喜不自禁道:“这一下王爷可算凑足了一对‘好’字,放眼整个京都,除了清王殿下,也就王爷您有这等好福气。”   虽明知这其中多少有些谄媚、奉承之意,可是此等情境下,苏夜洵听来,只觉心中舒畅,开心不已。他俊眉一挑,朗声道:“先把王妃照顾好,晚些时候,所有人都有赏。”   “多谢王爷!”   苏夜洵接过小家伙抱在怀里,缓缓向里屋走去,隐约能闻到一阵腥味儿,他的心底不由得微微一颤,再看床榻上的红嫣,虽然简单整理了一番,然那已经湿透的衣衫与长发却是无法遮掩,脸色苍白如纸,神情疲惫不已,可是她的眼底却慢慢都是笑意。   苏夜洵没由来的一阵心疼,向前一步抓住她微微抬起的手,与她相视良久,轻声道:“辛苦你了。”   ……   “小姐!”   思凰阁大门敞开,老远便听到白芙咋咋呼呼的喊声,若是在平时,衣凰早已凝眉训斥,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却随着白芙的喊声揪在一起,起身走到门前问道:“怎么样?”   “生啦!”白芙瞪大眼睛满脸喜色,“是个女儿,听说洵王喜欢得不得了,下令打赏一众下人,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后面的话衣凰便没有再听下去,她轻轻转过身去,微微阖眼,心中一直提着的不安终于渐渐放下了。   红嫣母女平安,这是她最想看到的。她不想红嫣因为她受到任何影响,而今一切都正朝着她所期待、预料的方向发展,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只是,陌缙痕的下落依旧是没有丝毫,京中所有凤衣宫弟子就差把整个兹洛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的一丝踪迹,眼下衣凰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陌缙痕定是团圆节前一天晚上在楼陌均的墓前失踪,换言之,这个人定然也知道陌缙痕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与楼陌均的关系。   若是如此,这个人就一定身在这皇城之中,而且是他们熟识之人——毕竟,知道苏夜澄与楼陌均之间关系之人,并不多。   “备礼。”   良久,衣凰回身看向白芙,轻轻说出两个字。   “备礼?”白芙眨了眨眼睛,“小姐要去洵王府?”   衣凰挑起嘴角淡淡一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我身为一朝之后,怎能不前去探望一番?”   白芙却在心里连连犯嘀咕,衣凰面上的笑容越看越觉有些诡异,事情只怕并非去“探望一番”这么简单。   先是泽王府世子出世,接着又是洵王府小郡主,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京中的店家,从外地赶来向二位王爷道贺之人来来去去不绝,京中客栈酒楼便不得歇。   玉清酒坊的文人雅士倒是一如既往,除了几张新到京都的陌生面孔,其余皆是常来之客。   苏夜洵临窗而坐,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嘴角笑意越来越浓,竟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见状,坐在他对面的裴裘鲁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为师见王爷近日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想来小郡主的出生给王爷带来不少欢乐。”   苏夜洵面色不变,笑容却越发深沉,轻叹道:“世间之事,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而今我为自己女儿欢喜,却又不得不为失去的亲人悲痛。”   说着,手中的杯盏骤然捏紧,眼底闪过一道凌然杀意,只听“嘎”的一声脆响,手中杯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若是此时在他面前的是杀害洛王妃的凶手,只怕被捏碎的就是凶手的脖子,而非这只无辜的杯盏。   转瞬间,他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转向裴裘鲁问道:“老师今日特地将本王约出来,不知所为何事?只怕没有喝酒这么简单。”   裴裘鲁沉叹一声,道:“自然是有要事,这几日你府上亲友甚多,人来人往人多口杂,为师怕多有不便,便将你约到这里。”他说着不由得想着江月船坊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声道:“这几日王爷可有与江月船坊的那位先生再有来往?”   苏夜洵倏忽一凝眉,淡淡道:“本王已经数日不见先生,正想着这几日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前去拜见。”   裴裘鲁连连摇了摇头,道:“这怕不必了。那位江月先生已经多日不见人影,只怕不是离开了就是出事了。”   “怎会?”苏夜洵微微一惊,蹙眉道:“先生并非是那种会不辞而别之人,莫不是外出有什么事耽搁了?”   “哼哼……”见苏夜洵面露担忧之色,裴裘鲁忍不住摇摇头,道:“王爷竟还有心思为他担心?看来王爷尚且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苏夜洵的脸色已然沉了下去,他不出声,只是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裴裘鲁,见裴裘鲁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神情竟有些犹豫。   好久,他方才又叹了一声,小声道:“虽然这件事情听来有些滑稽,然而为师还是想要告知你真相。”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递到苏夜洵手中,“早前你提及与这位江月先生见面之事,为师便觉怪异。寻常隐士不愿露出自己的面容这本不足为奇,然这位江月先生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愿透露,不免有些奇怪。”   他抬头看了苏夜洵一眼,见苏夜洵打开画像之后,顿然面露疑色,嘴角不由浮上一抹嘲讽冷笑,道:“若非为师派了人潜在他身边,将他的模样画下来,为师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苏夜洵神色蓦地一沉,问道:“老师的意思是,这是先生的画像?”   “正是。”   “不可能。”   苏夜洵一摊手,画像铺展在桌案上,那上面的除去银色面具的面容,却赫然正是苏夜澄!   “起初为师也不信,可是若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全都联系在一起,再好好想一想,为师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裴裘鲁眼神犀利,紧紧盯着苏夜洵,坐直身体向前倾,小声道:“楼陌均的死,本就蹊跷,整个东宫大火,上上下下那么多下人,竟只被烧死了寥寥数人,其余人皆在大火之前被遣离东宫。再者,大殿下与楼陌均二人本是形影不离,可是那晚为何是大殿下被烧得面目全非,可楼陌均却面容完好?如果为师没有记错,当初发现他二人尸体的时候,他们是待在一起的。”   眉峰骤然拧起一簇,苏夜洵不出声,目光凛凛地看着裴裘鲁,听他继续说下去,“王爷再想想,那晚本是你生辰,帝后外出,正是宫中守卫放松之时。最重要的是,其他王爷公主皆是携全家人前来参加晚宴,为何独独爱子心切的清王夫妇将一双儿女留于府中?又怎会这么巧,晚宴中途世子、郡主受伤,须得清王妃匆匆离去?为师听闻,那晚皇后娘娘也在,且与清王妃一道离去了,说是为了查看孩子的伤势,然既是有皇后娘娘亲去,又何须在太医院值夜的闵吉半夜出宫,前往探望?这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吗?最重要的是,闵吉被人下了药,半途上被丢在皇城外,而马车却不知去向。如此看来,他们根本不是要闵吉外出看病,而是要借闵吉的马车送人出宫……”   “够了!”   手中新执的杯盏豁然用力放到桌上,苏夜洵神色凝重,双手紧握,目光如锋如刃,沉沉落在裴裘鲁身上,眼角是冷冽讥笑。   “那老师的意思是,大哥没死,而那晚的东宫大火也是他们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嫁祸我母妃,是吗?”   一字一句都似咬牙说来,字字沉重,听得裴裘鲁心中一阵发怵。   饶是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抬头道:“没错,甚至更有可能的是,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是一早便知,清王夫妇也是故意将孩子留在府中……”   “三哥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此事与清王无关,与清王妃定有逃脱不了的关系,为师听闻清王妃出阁前便是皇后娘娘的至交好友,二人情同姐妹,而清王向来最疼爱清王妃,如此一来,皇后娘娘若开口,清王妃必定相助。”   苏夜洵垂首沉思,不言。   裴裘鲁一言,似将他心中多年的疑团全都层层解开了。当年东宫出事,他也曾前往质问过毓后,只是毓后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命人刺杀苏夜澄,更未曾派人到东宫纵火烧东宫。若事情当真如裴裘鲁所言,当年便是所有人都误会了毓后!   “依老师所言,那楼陌均是甘愿承受被火活活烧死之痛,为的就是留那一张脸,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以及与他待在一起的男人就是大哥?”   “呵!”听着苏夜洵略带怀疑的语气,裴裘鲁忍不住低头一笑,连连摇头道:“王爷,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布好的局。他们担心大殿下继续留在宫中迟早遭人毒害,干脆将计就计,火烧东宫,将大殿下带出宫,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做成大殿下已经被火烧死的惨状,然先帝和所有人都相信大殿下已死。王爷仔细想想,皇上本是个淡泊宁静、无欲无争的七王爷,从何时起,他开始有了一争皇位之心?”   苏夜洵不由得一怔,苏夜涵从何时起决心一争皇位,他倒是不知,他只知道,苏夜澄、楼陌均以及苏潆泠相继离去之后,苏夜涵的性子便不再似往日温和淡然,一贯不与人争的作风也渐渐改变,至少对待衣凰之事,他是绝不会退让半分。便也是在那之后,他开始一点一点接手睿晟帝交给他的事情,一点一点介入朝中。   原来,竟是从那时起吗?   “你看看皇上的后宫,那哪里像是一个帝王的后宫?”裴裘鲁笑得嘲讽,满脸不屑,“自古以来,何曾有过皇上后宫只中宫一人的说法?且,皇上登基这么久,连一个公主都没有,可是他却不急不忙,丝毫不为此事担忧。王爷你想,一个想要稳坐皇位之人,怎会不为了自己的皇嗣着急?”   苏夜洵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所以皇上封了建平王,这有什么奇怪吗?”   “王爷还在想着建平王吗?哈哈……”裴裘鲁忍不住连连长叹,连连摇头,“为师与你说过的话,你莫不是从未记挂在心上?为师早就怀疑皇上封洛王之子为建平王乃是缓兵之计,他就是怕他不在朝中之时,你洵王会振臂一呼,李代桃僵,又深知你对洛王、对建平王感情深厚,所以暂时以建平王缓住你。就算皇上无心长居皇位,只怕他们心中真正的接位人选也非建平王,而是他!”   “啪!”话音刚落,裴裘鲁用力拍在桌案上,手掌正好压在画像上。   也用力,重重压在苏夜洵心上。   深浓俊眉紧紧蹙起,眸色沉敛难测,裴裘鲁看不透,也捉摸不透此时他心中所想。他向来看不透苏夜洵,六年前如是,而今,亦如是。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裴裘鲁手中一杯热茶已经彻底变凉,苏夜洵的神色方才有了一丝变动。   敛去所有多余情绪,只留一脸深沉,冷面不动,淡然道:“老师既是派了人潜在先生身边,盗了先生的画像,为何现在却不知他人在何处?”   裴裘鲁不由叹息,道:“只怕此人已经被他们识破,除掉了。为师已经好多天没有等到他的消息,也未与他见面。如此一来,就更加能证明为师所料不错,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查。王爷与那江月先生多有接触,想来对于此人,王爷比我要了解得多。王爷何不想想,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之人,何以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如此信赖、倚重?甚至就连泽王殿下和绍驸马亦是对其毕恭毕敬,礼待有加?而他一个突然出现在京都之人,即便曾耳闻京中众人、诸事,又何以对事事都了解甚深?王爷若是能将这些想明白,就不会再怀疑为师的猜测了。”   苏夜洵沉吟良久,不言。   可是裴裘鲁知道,他心中必是万马奔腾,思绪万千。   “王爷。”就在二人沉默不语之时,门外传来曹溪轻轻的喊声,苏夜洵瞥了裴裘鲁一眼,问道:“何事?”   “皇后娘娘到府上看望小郡主了。”   闻言,裴裘鲁意味深长一笑,道:“为师就说府上人多眼杂。”   苏夜洵一笑回应,却笑不及眼底,“先生的事暂且有劳老师多多费心,眼下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解决。”说到这里,眼底微光越发明亮,寒光乍现。   裴裘鲁会意,点点头道:“你放心吧,为师自有分寸。至于洛王妃之事,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死者已矣。”   苏夜洵颔首,并未出声,站起身来,似乎心中另有所想。   裴裘鲁稍作犹豫,而后道:“关于洛王妃之死,你不妨查一查她死前与何人接触过,发生过怎样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别忘了洛王妃的身份,为师已经收到消息,说波洛大军有异动,便总觉得这事与她波洛国公主的身份有极大的关联,你要好好查一查,也许对你找出凶手,会有帮助。”   看似无心之言,苏夜洵却陡然以蹙眉,想了想,点头道:“本王记下了,老师放不用担心,本心中自有打算。”   言罢,他向裴裘鲁道了别,与曹溪一道大步出了玉清酒坊。   身后,裴裘鲁安坐不动,静静目送苏夜洵身影离开,嘴角浮上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笑得得意而又诡谲。   洵王府内,下人们来来往往,给住进府中的贵客端茶送水,只是人虽多,却是一片沉寂,只余正院里有一阵嬉笑之声。   一刻钟之前,皇后娘娘摆驾洵王府,过府探望刚出生的小郡主,府中一众宾客、下人齐齐出门跪迎,洵王妃红嫣亦欲起身,却被身边伺候的红莲笑着拦住,说什么也不让她起身。   这会儿,衣凰领着一众女眷差点将红嫣这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绍彤鸢和逸莳满院子追逐打闹,苏潆汐看着他们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还时不时地扯一扯身旁的衣凰和红嫣,非得拉着她们一起折腾不可。   午后的阳光正好,他们所待的角落又避风,红嫣所幸抱着刚出生的女儿,与他们一道坐在院子里,聊起家常。   经过这几日的调理,红嫣的脸色恢复了些许,只是还是看得出有些苍白,她刚刚一出门,伺候的下人就抱着长长的披风来给她披上,生怕她受一点风。   衣凰看在眼里,笑在嘴边。   “还在怨我?”她捻起一颗果仁放到嘴边,却没有放进嘴里。   红嫣正看着孩子浅笑,闻言,不由愣了一愣,继而摇头笑道:“我还怨你?不是该你怨我吗?”   “那倒也是。”衣凰轻叹,故意道:“那晚,凤衣宫弟子齐聚冰凰山庄,独独你没有去,反而让红莲代替你,莫不是你也想学青鸾?”   “我……”红嫣赧然地皱皱眉,道:“那日,你刚与我说了王爷的事情,我这身份不尴不尬,如何去见你?”   “所以啊,在处理公私之事时,不得不说你和青鸾都输给了一个人。”   红嫣一怔,问道:“谁?”   衣凰将果仁放进口中,轻声道:“玄音。”   “玄音……”红嫣轻笑一声,点点头道:“大宣国皓月公主、天朝的月妃、凤衣宫的玄座弟子玄音……也真是为难了她,独身一人远离大宣,偏偏此时此刻大宣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倒是沉得住气。”   不想衣凰却摇了摇头,道:“不然。她早已沉不住气了,只是不好明说。换做任何人,这种时候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其实我知道,近日,她一直都和大宣王私下里有联系。”   “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毕竟是大宣,是她的朝国。”她说着侧身看了红嫣一眼,见她眼底有一丝担忧,便又笑了笑道:“放心吧,有玄凛在那里,大宣无碍,我天朝也会无碍。”   正谈话间,白芙从外面快步跑来,小声道:“洵王回来了。” 【四百一十六】踏途远去南北行,大军影无踪      红嫣先是一喜,继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看了衣凰一眼道:“你不是找王爷有要事相商吗?快些去吧,可别耽误了王爷用晚饭的时间。”   衣凰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听苏潆汐在一旁感慨道:“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过些日子,只怕四嫂连门都不让咱进了。”   对于她的揶揄,红嫣全然不当一回事,撇撇嘴道:“你还不是一样?只是,我瞧着这肚子……”   “啊——”   衣凰起身离去,对于身后两人的吵闹声与嬉笑声置之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白芙一道直奔着院外去了。   刚刚到了门外便见到苏夜洵从外面大步走来,甫一见到衣凰,他的脚步放慢了两步,似是在思索什么,见衣凰停下脚步等他,这才又快步走到衣凰面前。   “书房谈?”   “嗯。”衣凰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上,苏夜洵尽量放慢脚步,没有丝毫焦急之意,他略慢了衣凰一步,在斜后方看衣凰,已不见她离开时的清瘦,身形有些臃肿,脚步缓慢。   不过数月不见,而今竟有些陌生了。   偶尔,衣凰侧身,与他四目相对,虽不言语,虽只是清淡一笑,苏夜洵却觉心中一悸,这样的清和笑容,他已多时不见。   嘱咐下人上好了清茶,便命他们门外候着,苏夜洵这才看向对面安坐的衣凰,淡淡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衣凰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也不反驳,点点头道:“确实好久了。”顿了顿又道:“谢谢。”   “呵呵……”苏夜洵不由摇摇头,“从你回京那晚,本就想与你见一面,细细说一说,却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却又碰上了这么多事情。”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衣凰明白他的心思,眉间浮上一抹愁绪,道:“此事是我的责任,我会找机会跟轩儿说明。”   “此事与你无关。”苏夜洵断然否定衣凰所言,想了想道:“衣凰,我知道你耳目众多,分布各处,我想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帮我确认一件事。”   见他一脸正色,衣凰点点头道:“你尽管说。”   苏夜洵道:“是关于波洛大军之事。”   衣凰一怔,微微凝眉,问道:“何以突然提及波洛大军?”   苏夜洵跟着蹙眉道:“莫不是波洛大军当真有动静?”   衣凰想了想,点头道:“波洛十万大军已动,向着中原而来。如果我没有料错,这十万大军定与洛王妃有密切关联。”   闻言,苏夜洵陷入沉默,垂首静思许久,再抬头时已是满脸肃然神色,捏紧杯盏道:“我记得二哥曾经与我说过,当初母妃坚持要他娶二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若有朝一日我朝有难,而军队来不及调遣,二嫂可为我们的援兵。”他说着抬头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面露疑惑,便又道:“二嫂是波洛王最疼爱的女儿,她嫁入我朝时,波洛王为了表明二嫂地位之高,曾给了二嫂一枚军符,这枚军符与寻常将军的兵符不同,它可遣波洛十万大军,且一众将领不得有任何异议。若波洛真的有十万大军已经在进往中原的路上,想来必是二嫂动用了这枚军符。”   然,想了想,又觉事情说不通,“可是,二嫂要调遣这十万大军作甚?”   “呵!”衣凰顿然轻笑一声,垂首敛眉道:“自然是攻入中原。”   苏夜洵神色蓦地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与衣凰相视一眼,冲门外喊道:“曹溪。”   “王爷。”   “携本王令牌,立刻派人前往洛王府,搜查洛王妃遗物,将府中所有可疑令牌与军符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许落下,越快越好!”说话间,他已经伸手解下腰间的令牌丢给曹溪,末了有低声补了一句:“翻找之时小心些,莫要损坏了洛王妃遗物。”   “是!”曹溪一见二人脸色便知此事的重要性,片刻不敢耽搁,转身匆匆离去。   衣凰看了看他的背影,神色越发凝重,再次问道:“何人想你提起了波洛大军?你怎会突然想起他们?”   苏夜洵沉吟片刻,缓缓道:“是我的老师,裴裘鲁。”   衣凰不由深吸一口气,似乎这个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二人便是这般面对面坐着,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裴裘鲁,从这个人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事情,看似与他无关,却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裴裘鲁,又不是裴裘鲁。他的性子他的人还是多年前的他,可是他的品味、他的喜好……却又与多年前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而今他的想法与作风,也与多年前不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曹溪终于匆匆而回,带回了一只包袱,打开摊在桌案上,苏夜洵与衣凰一一看来,却没有一只像是军符,甚至,这些都不是波洛之物,而是天朝的令牌。   苏夜洵挥手遣退曹溪,神色凝重对衣凰道:“二嫂的身上早已搜查过,除了些许银两,根本没有其他之物。”   衣凰会意,点头道:“如此一来,凶手之心便昭然若揭,他定是之前便知晓了军符一事,所以他杀洛王妃的目的便是在于她身上的那枚军符,在于那十万波洛大军。”   苏夜洵不言,无声默认。   衣凰又道:“可是,这么庞大的军队,只凭区区一枚小小的军符便可调遣,且其他所有人皆不可阻拦干涉,未免有些太过荒唐。难道波洛王就不担心,这枚军符会落入他人之手?”   苏夜洵浓眉一拧,道:“你的意思是,真正能调动、号令这十万大军的,除了这枚军符,还有其他东西?”   衣凰沉沉一叹道:“这个我尚且不知,只是猜测。”   苏夜洵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静立许久。衣凰几度欲开口,却在目光触及他英挺的背影时,又骤然收声。   也许的兄弟血脉难断,苏氏兄弟除了同样都怕苦以外,也同样喜欢独自沉思,待到他们想说的时候,自然会与你说。   所以,衣凰就静静等着,直到面前杯盏里的茶水饮尽,他终于缓缓回过身来。   “依你之见,波洛大军最快多久能赶到?”   衣凰略一沉吟,道:“洛王妃似乎有意让他们放慢脚程,并未急着赶路,按着他们现在这个速度,大概还需两个月。”   “两个月……”苏夜洵随意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思索半晌,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衣凰欲起身,却被他走上前来抬手制止,“你说。”   “二嫂的死,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底,只是尚且不能确定,眼下看来,波洛大军不到,这枚军符不出,就很难找到加害二嫂的凶手。给我一个月时间处理朝中手头上的事情,一个月后我要离京。”   衣凰一惊,问道:“你要去哪?”   “迎接波洛大军。”   “你……”这一下衣凰顾不得他阻止,豁然起身,隽眉紧蹙,道:“你想做什么?”   不同于她的紧张,苏夜洵却不急不忙,安抚她坐下,淡淡一笑道:“孕妇不宜急躁,你现在身份特别,收一收你这毛躁的性子,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就激动。”   而后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这才沉了沉脸色,徐徐道:“我想过了,不管这一次波洛大军为何而来,二嫂在天朝丧命已是事实,即便他们本无心为难我们,因为二嫂一事,也势必会发难天朝。与其坐等他们到来,倒不如我们自己迎上去,提前将这里的事情与他们说个明白。二嫂乃是二哥明媒正娶的洛王妃,二哥与我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我最亲,所以现在放眼整个朝中,除了我,没有更好更合适的人选。”   衣凰凝眉道:“可是,皇上临行前曾有交代,他不在时,由你监国,代理朝政。”   “正因是由我代理朝政,我才更加要去。皇上不在朝中,监国大臣便是首要,若是我藏头缩尾,不敢上前面对,岂不是让人耻笑?”话虽如此,可衣凰面上的担忧之色却并未减少分毫,苏夜洵见了心中竟有些欣喜,叹道:“再说,现在你已经回京,朝中还有十三弟和绍驸马,我很放心。”   衣凰神色依旧没有丝毫放松,道:“你可知这一次领兵前来的是何人?”   “何人?”   “洛王妃的兄长,波洛族未来的王,查塔王子。洛王妃是他的亲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他不听你劝,你性命危矣。”   “查塔……”苏夜洵想了想,轻笑道:“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虽是个冷汉,却是个讲道理之人。”   “可是……”   他抬手摆了摆,笑道:“别想那么多,相信我。”   虽是笑言,衣凰却看得出他心意已决。她劝不了他,一如当初她决心去北方时,他劝不了她。所以,即便很担心对方,可是在所有人都极力相劝之时,他们却很少开口阻拦对方。   “好,我信你。”良久,她终于松口,太息一声,抬眸定定地看着苏夜洵,沉声道:“所以你要答应我,定要平安归来,为了天朝、为了红嫣、为了你们刚刚出生的女儿。”   “也为了你。”苏夜洵冷不防地接过话。   衣凰只微微一怔,便垂首别开了目光,淡笑道:“我是一朝之后,你为了我便等于为了天朝,为了所有的无辜百姓。”   苏夜洵无意与她争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目光似水,柔情许许,良久,他轻叹一声,“替我照顾好红嫣母子……也,照顾好自己。”   ……   “洵王要去迎波洛大军?”   杜远初闻,不由惊了一惊,“他只身一人前去,岂不是送死?”   衣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可能是只身一人。”   杜远警觉性地拧拧眉,道:“你别想打什么主意,你若想前去,我是断然不会同意,而且会即刻传书于皇上。”   “你……”衣凰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一时气结,把手中的杯盏向他掷去,却被他一把接住,又稳稳放到桌上。   “查塔王子是何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人心狠手辣,铁面无情,与那阿史那琅峫并无两样。”他说着摇摇头,叹道:“唉,都是草原上长大的粗鲁男儿,不动怜香惜玉,若是伤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待?”   顿了顿,又道:“不过,那阿史那琅峫倒是有几分中原男儿的性情。”   衣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琅峫与中原人交手无数,常在中原安住,对中原的口音、礼节早已了解透彻,加上他长相少了一份异族的凶悍,多了分潇洒,他若是穿上一身中原人的衣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几乎没人能猜得到他是突厥人。”   杜远点点头,道:“那就是了。可是这查塔不是琅峫,他可没有琅峫那么好的性子,你此番若是去了,他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那洵王呢?”   “这……”杜远想了想道:“洵王乃是洛王的兄弟,念在洛王与洛王妃的份上,查塔应该不会轻易伤他,你放心便是。”   对于他这站不稳脚跟的说辞,衣凰倒也不点破不追究,凤眉微凝,道:“记得先帝也曾说过,在众皇子中,便是洵王的脾性与他最像。”   杜远淡笑道:“最像的并非是最好的。”   衣凰闻言,瞥了他一眼,叹道:“看来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原以为即便皇上不在,这诸多事情我也可以一手解决,可是……”   “别想那么多了,你并非真正是他们口中的神灵。”杜远起身走到窗前,向外面看了看,面色微沉,“便是皇上、洵王,也不可能独身一人解决所有的事情,你看看皇上身边,冉嵘、十二将、绍元杨,还有那久居北方的夏长空,以及京中的绍驸马、冷驸马,哪一个是他缺少的了的?洵王身边有曹溪,有龙武十八卫,有裴裘鲁,泽王手中如今也有神武卫与骁骑卫在握,便是当年洛王与涣王在时,身边又何曾少的了精兵良将、军师谋臣?别想着独自一人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身上,一个人解决,那不可能。”   衣凰杯盏放在嘴边,却没有动,静静地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而后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啊师兄,你不去做那讲经的大师,却整日跟在我身边,看着我这个孕妇,实在是屈才。”   “你……”闻言,杜远回身瞪了她一眼,看她笑得得意,便转过身去不搭理她。   “如意糕来啦。”只听得门外白芙一声喊,片刻之后那道白色身影便飘进了房间,把香喷喷的糕点放到衣凰面前,看向杜远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法师?难道,杜老是个和尚?”   “噗嗤……”衣凰刚刚咬紧嘴里的糕点悉数吐了出来,继而拍案哈哈大笑开来,前俯后仰。   白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杜远则是满脸扭曲的神情,恶狠狠地瞪着这主仆二人,恨不能上前将她二人捏碎了,从这窗口扔下去。   白芙倒了杯茶水送到衣凰面前,笑问道:“小姐你笑什么?”   衣凰放下手中的糕点,喝了几口水,这才连连摇头看向杜远道:“师兄,你索性赶紧随便找个女人成婚罢了,免得今后再被人误会,今日道你是和尚,明日道你是道长,时间久了,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白芙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看了杜远一眼,连忙上前给杜远捶捶肩部,道:“原来杜老不是和尚啊,只是……只是杜老年纪老大不小了,为何不成家?您若是早早成了家,估计您女儿都跟我一样大了。”   她越劝,杜远的脸色就越难看,回身冷眼看着早已笑得伏在桌案上的衣凰,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衣凰半晌,他突然挑眉一笑,目光再度移向窗外,眼底有一丝怅然划过,继而笑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甫一听到“回宫”二字,衣凰与白芙的脸色齐刷刷暗了下去,二人相视一眼,白芙笑嘻嘻道:“杜老,要不咱们再待一会儿?这几日晚上街上都有花灯的,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杜远不应声,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窗外,突然他“咦”了一声,下意识回身看了衣凰一眼。衣凰想也没想,便起身走到窗前,顺着杜远的目光看去,只定定看了两眼,她便即刻转身,匆匆下了楼去。杜远和白芙不敢耽搁,跟着奔下楼。   刚刚到了楼下,就看到衣凰正怔怔地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神色黯然。   杜远轻叹一声,走上前来轻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他还是你娘亲的前辈。”   “所以我才更加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衣凰说着抬头看了杜远一眼,凤眉拧起,“他是我师父,也是玄凛师父,更曾是凤衣宫玄座座主,他一手慈悲医术救人无数,一生淡泊名利,不为功名不为钱财,却是究竟为何,他偏偏容不下那么好的人?”   杜远蓦地一怔,四下里瞥了一眼,拉着衣凰快步走到河边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玄清师叔他……他容不下何人?”   衣凰的脸色越发沉敛、凝重,越是如此,杜远便越觉她有事藏在心里,“这段时日,从不听你提及玄清师叔,也不再似往日那般,终日往着大悲寺跑。那日师叔进宫,离去之后便没了音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以手扶额,静静看着河中的流水,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问杜远:“师兄认为,洛王此人如何?”   杜远愣了一愣,想来一会儿,道:“将帅之才,国之栋梁,出有退兵之能,入有治国之才。怎奈天妒英才,让我朝折损了一名良将……”   蓦地,杜远一惊,收声,侧身看着衣凰,满脸怔愕。“你方才所说,师叔容不下之人,莫不是……”   衣凰无声默认,复又摇头道:“我只怕这其中还有很多我没有查明的真相,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误会。我不相信,以师父的为人,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像洛王这么好的人。”   杜远迟疑了一下,问道:“此事……你可曾与皇上说过?”   衣凰摇头道:“贤妃娘娘过世之后,玄凛就一直跟随着师父,由师父暗中授业,师父于他亦师亦父,而洛王则是他的亲兄弟。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他,必会扰乱他的心,而且现在我还没有查明其中的原因。师父不愿说,可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不问,因为我发现,他曾与我说过的事情,有很多不对,越来越不对,越来越……越错得离谱,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当初所说的那个紫微帝星一分为二陨落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紫微帝星?”杜远不由疑惑出声,似是听到了什么让他好奇的事情,“你说的,可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场落星?”   衣凰微怔,问道:“你也知道此事?”   杜远点点头,道:“曾经听师父与师叔聊起过,只是没有听得很清楚。我记得,当年师父还按着当时的落星画了一张图。”   衣凰问道:“什么图?”   杜远想了想,道:“分落图。”   “分落图……”衣凰沉吟良久,突然转身,正色对杜远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杜远几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皱眉道:“那张图乃是十几年所作,有没有保存到今日,尚未可知。就算留了下来,师父他老人家年岁已高,这些年都要别人照顾着才行,又如何记得起、找得出这张图?”   “可是我一定要找到它,一日找不到,我这心就一日不安宁。”她隐约觉得,这事情不似她一直以来所认为、所知晓的那般,这其中定有隐情。   而只有找到这个真相,她才能找到苏夜洛之死的真正原因,才能对苏夜涵、对苏夜洵以及毓后,有一个交待。   也对苏夜洛,那个曾被称为天朝第一奇男子的男人,那个曾对苏夜洵说过“一见清颜误终身”的男人,那个曾为她抛下新婚之妻、洞房花烛夜的男人,有一个交待。   尽管这些她之前并不知晓,尽管这些都是听别人向她说来,可是她却不能不信。幼时,那个总是出现在冰凰山庄附近,狩猎而不伤猎,每次返回时都将所猎之物放回的男人,正是苏夜洛,再无二人。   见她神色这般坚定决绝,杜远心知自己多说无益,便只能点点头,道:“好,我就为你走一趟南疆。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去南疆的这段时间哪也不能去,尤其是不能随洵王前去迎接波洛大军,你若去了,我便将那图毁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说笑之意,看似淡然,实则肃然。   衣凰了解他,他向来说到做到,断不会为了衣凰或者苏夜涵的身份而有所顾忌。他若是懂得顾忌,当年就不会放着睿晟帝钦封的太医令不做,跑到苏夜涣的军中做一名随军军医。   “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她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杜远换出一副悠闲的神情,顺着河边缓缓走着,道:“不急,待洵王殿下前去迎接波洛大军,我便动身赶往南疆去见师父。”   “你……”衣凰脸色陡然一变,跟在他身后,“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若是再等一个月你再动身,一来一回,加上在南疆耽搁的日子,至少要一个多月,到那时候……”   “唉!”杜远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连无奈摇头,“你现在不仅是记性差了,就连这觉察力也大不如前,我这一走,还真是不放心你。”说罢,他朝衣凰笑了笑道:“放心吧,不会等一个月那么久,但是你好歹给我些时日,让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不是洵王,不用监国,也不用代理朝政,没那么多的事情要交待要解决,但是我怎么着也是皇后娘娘您的大夫,我这一走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这么长时间我不在,不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都交待好,怎么放心?”   衣凰瞥了他一眼,故作不悦,道:“你这个老头,年龄越来越大,心眼儿却越来越多。我自己就是医者,你还怕我亏待了自己不成?”   杜远摇头道:“不好说啊,医者难自医,把你交给你自己,我可不放心。”   白芙适时凑上前来插话道:“杜老,你可以把小姐交给我呀。”   杜远白了她一眼,道:“交给你?小老儿我更不放心!”   “你……你这个小老头!”白芙气结,却又不敢动杜远分毫,忍不住咒骂道:“你这小老头活该没人愿意嫁给你,长着一张善人脸,却又带着一张阎王嘴,又狠又毒!”   杜远才不在乎,走在最前面,哈哈大笑。   衣凰走在最后,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安宁,她勾起嘴角淡淡笑了笑,兀自轻声道:“最重要的是,偏偏生得一颗菩萨心。”   五更过后,天色即明。   静静坐在院里,只觉凉风阵阵,吹在身上冷飕飕,偏偏她生得一身的懒骨头,挣扎了好几次,就是不愿起身回屋拿一件衣裳,就这么抱紧双臂坐在石凳上,抬眼看向漆黑夜空。   越是沉寂的夜,她的心就越发不能宁静,耳边呼啸而过的万马奔腾,狂啸厮杀,她恨不能转瞬间飞到苏夜涵身边,那怕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他挥军上阵也好,至少,她能清楚地知道他是否安好。   然,这毕竟只是冲动的想法,待冷静下来,她还是要做群臣面前那个高深幽雅、沉着冷静的皇后娘娘。   “小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身后传来轻轻的喊声。   衣凰回身一看,只见青芒自己批了件外衣,怀里还抱着一见披风,不由分说便走上前来给她披上,握住衣凰的手道:“瞧这手都是冷的,天冷了,小姐可要注意身体。”   顿了顿,又道:“小姐是不是有心事?天还这么早,怎么就起身了?”   衣凰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淡淡一笑道:“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便出来走走。你怎么也起身了?”   青芒叹道:“我这是习惯了,都是惠林刚出生那会儿给闹的,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你这边的火烛别熄了,我怕白芙那丫头粗心。”   闻言,衣凰忍不住轻笑一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要在山庄和宫里两边跑,其实你不用过来看着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没事。”青芒连连摇头,“再说倒也不累,你说这宫里宫外现在还有几人能像我这样,想出宫就出宫,想进宫就进宫的?”   衣凰一笑以应,抬头看了看四方,最终目光停留在南方。青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杜老和洵王殿下都已经在路上了,小姐现在就不要想那么多,安心等他们回来便是。”   她说着拉着衣凰的手,向她靠近了些,柔声道:“我知道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不管你怎么担心,都帮不上他们半分,却反倒会累了自己的身体。”她的手掌覆上衣凰的肚子,微微一笑,“你看,这里的小生命正在一点一点长大,所以你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更是我天朝的一国皇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未来的皇子,只有这样,皇上才会安心,杜老才会安心,天朝上下群臣百姓才会安心,这也是你能为他们做的头等大事。”   衣凰怔怔地听着,心中明知青芒所言在理,然,她却做不到不闻不问。   “人非草木,何以能不管不问,毫不关心?”   青芒笑了笑道:“何时说过让小姐你毫不关心?关心自然是要关心,眼下洵王离京,京中诸事落在泽王殿下一人身上,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他便会带上奏章寻上门来,让你帮忙出主意。”   闻言,衣凰顿然一笑,点头道:“也不能小看了如今的十三,三日他还是撑得过去,只是这一个月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青芒连连点头道:“我的意思是,小姐现在要注意休息,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小家伙。毕竟,皇上、洵王殿下和杜老那边,我们都只能静候佳音,至于先生和洛王妃之事……”   她顿了顿,见衣凰收起了笑脸,便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洛王妃那边怕是要等洵王归来,所以这段日子你暂且就不要想了,而先生那边……”   衣凰点点头道:“我明白,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先生,这个人既然特意给我传了信儿,告知我先生一切安好,为的就是要我放心,我也更加确定,这个人就在我身边,离我很近,而且是你我熟识之人。”   青芒拧拧眉道:“小姐向来擅长识人字画,可否从那笔迹之中看出此人身份?”   “呵!”衣凰轻笑一声,摇头道:“这人既是知道先生、知道楼陌均,甚至知道他们过去的事情,又怎会自己亲笔修书?可越是如此,就越证明这人与我们关联甚深。眼下,他没有放回先生之意,只是要我们安心等着,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安心等着好了。”   青芒一愣,道:“不找了?”   “找,要找。”衣凰嘴角笑容冷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微光,“但是不是找先生,而是找那个把先生藏起来的人。”   青芒问道:“怎么找?”   衣凰挑眉道:“是谁来送的信,就找谁。”   青芒不明,低下头去想了半晌,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只听衣凰轻轻“呀”了一声,青芒神经一紧,连忙问道:“怎么啦?”   再看衣凰脸色,却无任何不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了笑道:“这小家伙刚刚动了。倒是奇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动起来?”   青芒笑道:“你莫不是没看出来这是在跟你抗议?这么早,你不让人家好好休息,竟然跑到院子里来吹冷风,孩子心疼你啊,催你回屋休息呢。”   衣凰无奈地摇摇头,跟她一起起身道:“自从你做了娘亲之后,就变得比青鸾还要婆婆妈妈,一点小事都能编出天大的理由来。”   话虽如此,那满脸的笑容却让青芒放心了许多,连连点头,一边把她往屋里拉一边道:“是……我婆婆妈妈,我们都婆婆妈妈,我倒是想看看,等你做了娘亲之后,能好到哪里去。”   说话间,两人一摇一晃走回殿内,青芒一直守在衣凰床边,看着她安然入睡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轻轻关上门,走到院子里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下,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北方,青芒眼底划过一道忧色,垂首小声道:“人呐,总是在劝别人的时候最理智,到了自己就没了头绪。”   沉默片刻,她方才再次轻声念叨:“夫君,我和惠林一切安好,你与皇上,与所有的天朝将士,定要平安归来!”   北方的五更天,伸手不见五指,清风拂面,带着冷飕的清寒。   冯酉毫无症状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将士纷纷笑开,方亥走过来用胳膊肘抵了他两下,揶揄道:“莫不是嫂子又在想你了?”   冯酉憨憨一笑,揉了揉鼻子道:“哪里?不过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一众人便哈哈笑开。   “好了好了……”冯酉摆摆手,抬头看了看天色,正色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看这时候,冉将军的信号差不多快来了。”   “是!”此言一出,方才还嬉笑一片的军队立刻齐齐肃然正色,双目紧盯着前方。   不出一刻钟时间,前方果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面上一喜,可是再仔细一听,又觉情况不对。方亥看了冯酉一眼,皱起浓眉道:“听这马蹄声,该是所有人都回来了。”   “怎会?”冯酉也是满脸疑惑,看向众人。   帅帐内,苏夜涵负手而立,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画满标记的地图,面色凝重,其与一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发话。   今夜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个月里,九陵王与琅峫皆是按兵不动,安静得出奇,似是铁了心要装聋作哑,不吭不响。是以,银甲军决定今夜夜探立谷关,试探一下九陵王,却是不想先后去了三个斥候,皆道城中无兵,冉嵘不信,便亲自前往探查,结果得到的结果竟是一致,立谷关内无兵!   “这不可能!”未等苏夜涵出声,方亥最先忍不住,叫出声来,“九陵朝三十万大军,明明好好的待在立谷关内,怎么可能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只怕,这是一个计!”   众人瞥了他一眼,不应声,却心中各有所思。   苏夜涵回身,沉敛眸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而后将手中的图纸丢在案上。“图上所标注之处,之前皆有九陵朝军队驻守,可是就在这两日,所有人齐齐撤离,冉嵘说的没错,眼下立谷关内,已是空城。”   “这……”听得此言,方亥是不信也得信了。   “三十万人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若是传了出去,着实让人觉得可笑。”冉嵘看了众人一眼,道出他们心中所想,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若是你们还记得一个人,就会觉得这事一点都不可笑。”   “谁?”   冉嵘看了苏夜涵一眼,二人心中所想似乎是一人,只见冉嵘向苏夜涵点点头,道:“贺琏。”   何子一行人顿然醒悟般,相视一眼,点头道:“是了,贺琏此人阴险狡诈,擅用五行之术,布下那害人的黑云阵,兄弟们以前就吃过他的亏。若是这一次他还是用布阵的方法,将那些九陵朝的军队转移走,也不无可能。”   提及黑云阵,在场无论是否见过,心中皆明。   苏夜涵看了看言午,见他眉峰蹙起,若有所思,便道:“言午,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言午拧了拧眉,道:“末将在想,此番九陵朝军队凭空消失之事,应该立刻修书回京,告知皇后娘娘,以便尽早防范。”   众人皆惊,疑惑出声:“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朝着皇后娘娘去了?”   苏夜涵面色微微一变,却不易觉察,淡淡道:“说下去。”   言午道:“立谷关本是这大宣西北方被被九陵王抢走的最后一城,只要我们将这一城拿下,大宣的整个西北方便尽由我们控制,只等着大宣王那边领大宣将士拿下东北方的东禹城便可。可是,三十万大军守了两个多月的立谷关,现在却突然拱手让出,所有军队全部撤离,未免有些荒唐,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立谷关根本不是他们最想要的,他们守着立谷关,实则是守着我们,拖住我们,换言之,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   绍元杨神色一凛,上前一步道:“这么说来,从他们退守立谷关开始,便已经有了新的计策新的打算,而立谷关不过是个幌子。”   言午点点头,“我们这一路杀来,未免有些太容易了,以至于兄弟们都开始放松警惕,根本不把九陵朝放在眼里,可是我们却没有注意到,除却他们前来偷袭的几次,每次交战他们伤亡并不多,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阿史那琅峫还未曾出手。”   此言一出,众人手心中都捏出一把汗。   若非他这一提醒,倒是有不少人并未注意到这些。   祈卯拧眉道:“若是照此说来,那几次偷袭,只怕也都是故意为之。从皇上亲临战场开始,九陵朝的打法便开始有了变化,一直以退为主,他们定是发觉正面硬碰硬,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就想迂回取胜,而那些偷袭,一来,可刺探我们的情况,二来,也是为了告知我们,他们还在挣扎着抵抗。说到底,还是为了拖住我们大军在此!”   话说到此,所有人都再度将目光移向苏夜涵。   略一沉吟,他缓缓回身看了邵寅一眼,邵寅即刻会意,走到案前备好纸笔,苏夜涵上前去执起笔,边写边问道:“而今,突厥在立谷关何处?”   众人明白他话中之意,只听冉嵘道:“我军与突厥军,正好都在距离立谷关五十里处,眼下尚且不知我军若动,突厥会怎样。”   “那就动一动,一试便知。”他头也不抬一下,安心写完,这才直起身来将信笺卷起交给邵寅,“用最快的速度传回京都。”   “是!”邵寅领命大步离去。   冉嵘与绍元杨以及祈卯相视一眼,只见绍元杨上前一步,道:“末将愿领七星军前往立谷关。”   “不必。”苏夜涵放下手中毫笔,抬眼看向众人,见众人面上皆闪过一丝惊讶,他的嘴角不由掠过一丝冷笑,道:“可还记得朕说过什么?既然人家送了,岂有不收之理?明日,大军开进立谷关。”   他说的语气极为清淡,众将闻之却不由心下一惊,却又个个热血沸腾。苏夜涵之言他们当然都记得清楚,别人送的那就收下,只是若想再收回去,便是不可能。   换言之,银甲军就快要与老朋友碰面了。 【四百一十七】凿凿忧虑是妾心,王将欲回京      而那个老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多次与天朝交战、与银甲军交战、与苏夜涵交战的阿史那琅峫,曾经的铁面将军,而今的突厥可汗琅峫王。   “哼!失踪了?”   突厥可汗大帐,琅峫静静地坐在王座上,神色微凝,浓眉皱起,嘴角的笑意却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只觉一阵寒意侵人。   听他这般不阴不阳的语调,怒也不是,喜也不是,前来禀报的小兵吓得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连连点头道:“小的守在立谷关外,亲眼看见银甲军探子到了城下,而城内无任何异动,没有一丝动静,待他们离开了,小的一行人悄悄绕到城下装作寻常百姓探查了一番,竟是发现城内早已无兵,九……九陵王与其三十万军马,不见了……”   “荒唐!”托和也一声怒斥,瞪着眼睛道:“前两日本将还瞧见那城墙上有人守城,城内练兵之声阵阵,怎的一夕之间,便没了人影儿?”   “托和也。”眼见那小兵吓得就快跪了下去,琅峫不由抬手挥了挥,示意小兵退下,向托和也招招手道:“你别忘了,立谷关内有贺琏。”   “便是有他又如何?”托和也一脸不服,“不过就是个会耍些鬼把戏的小老儿,我堂堂突厥勇士,竟会怕了他不成?”   琅峫不由挑眉笑了笑,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他这个人本不足畏惧,但是却不能不小心他的那些鬼把戏,你瞧,如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障眼之法,就将九陵朝大军藏了起来。”   “障眼法?”   “呵呵……你忘了,本汗当初是如何破了凌阳昊的边疆守军的?”   托和也想了想,惊道:“王的意思是,那些巡城的将士以及城内的练兵之声都不过是假象,其实早在那之前,城内的军队便已经撤离?”   琅峫沉声道:“只此一个可能。”   托和也问道:“那,九陵王为何要这么做?”   琅峫冷笑道:“这,怕是要问问九陵王本人了。”说话间,他已经缓缓走到距离帐门一丈远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帐外朗声道:“你说是吗,九陵王?”   门外正不疾不徐想着可汗大帐走来的几人顿然一惊,引路的小兵下意识地想身边的男人看去,却见九陵王只稍稍怔愕,转瞬便恢复冷静,朗朗一笑,应声道:“琅峫王当真是好觉察力!”   话音落,推门而入。   托和也吃了一惊,方才他虽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却并不知是九陵王。再看琅峫,一脸理所应当的神情,对着九陵王做了个“请”的动作。   “并非本汗觉察力好,而是本汗相信九陵王乃是个重诺守信之人,我突厥与九陵朝既已结盟,九陵王又怎会带着三十万军马消失于无形,却不与本汗说一声?”   九陵王听出他话中深有其意,并无意深究,笑了笑道:“没错,本王确实将军队调离了立谷关,但并非是要带着他们消失于无形,而是交待了更重要的任务给他们。”他说着向琅峫靠近了些,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笑意,压低嗓音道:“既然我九陵朝的将士非银甲军对手,与其如此顽固抵抗,损耗兵力,倒不如换个方式。”   “哦?”琅峫故作惊讶,问道:“什么方式?”   九陵王道:“琅峫王说的对,突厥与银甲军多次交手,比我九陵朝的将士对他们了解得多,自然在两军交战之时,突厥也不会轻易吃亏。所以本王就想,何不让琅峫王与苏夜涵再来个两王对决?本王可是听说,你二人之间渊源甚深,当年苏夜涵破了你的五行军,令你损失多名大将,后又伤你兄长,更曾重伤了你,最后,连你心爱的女子也被他抢走……”   “你……”琅峫身边一众将士皆面露怒色,欲要上前。   “哈哈……”他话未说完,琅峫却突然朗声笑出,微微摇头。   “不知九陵王这些事情是从何人口中得知?”他骤然回身看向九陵王,嘴角挑笑,却让人觉得他笑得比发怒更可怕。   九陵王想了想,道:“这些事可不是人人皆知的?至少,在大宣国内,提及突厥军与银甲军之战,众人皆知晓琅峫王与苏夜涵二人。”   “哼!”琅峫冷笑一声,不作声,过了半晌方道:“所以九陵王的意思是,接下来由我突厥将士迎战银甲军,九陵朝便可在一旁歇着了?”   九陵王连连摇头道:“琅峫王此言差矣,我九陵朝的将士怎会就此歇着?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执行更艰难、更危险的任务,只要他们成了,别说一个小小的大宣国,便是整个天朝,也都会尽归我们所有!”   闻言,琅峫不由稍有疑惑,垂首凝眉沉思。   蓦地,他眉心一紧,沉声道:“九陵王的意思是,那三十万军马……”   他话未说完,九陵王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毫不隐瞒地点点头。见状,琅峫顿然神色一冷,笑道:“这么说来,九陵王是想让本汗为你打江山,让我突厥将士卖命与银甲军对战,而事成之后,九陵王则挑那块最肥的?”   “琅峫王又错了。”九陵王不由摇头长叹,道:“本王现在人在你手上,怎的会有你为本王打江山这一说?再说,本王也不想看到突厥将士丢了性命。你不是早就说过,眼下不是我们与银甲军硬碰硬之时吗?既是如此,那突厥军队只要不松不紧地拖住银甲军,别让他们折身赶回兹洛城便是,至于兹洛城那边,本王早已有安排,也用不着琅峫王费心。”   “是吗?”琅峫面上浅笑,心中却有千思万绪闪过,“可是,本汗怎么觉得九陵王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九陵王答应过本汗的事情。”   九陵王摇头道:“琅峫王放心,本王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再忘记。区区一个女人,本王不屑杀她。纵使她再有能耐,可是只要失了苏夜涵这个依靠,她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再大的能耐便也都无计可施。”   琅峫沉沉一笑,“本汗如何信你?”   九陵王道:“本王人就在你手中,大不了到时候一命换一命。”他说着看了看琅峫丝毫不动的神色,又道:“如今本王手中所留兵马不过三千人,就算想要反抗,也敌不住琅峫王的突厥大军。”   琅峫不由点头,道:“听九陵王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沉吟许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允口道:“好,本汗便信九陵王一次,你我各处一方,各攻一城,事成之后,大宣与中原便是突厥与九陵朝的天下!”   “好!”   “啪——”两王击掌为誓。   待那九陵王一走,一直在一旁憋着没有出声的托和也就急忙道:“王,你当真信他的?”   众将士皆附和道:“王,此人信不得!”   “哼哼……”琅峫冷笑一声,回身走到案旁,提笔挥毫,“信他?你们当本汗是傻子吗?九陵王之野心可远比本王想象中的要大得多,本汗当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会相处这危险至极却又阴险至极的一招。”   “那,方才……”   “你莫不是没看出来,他是吃准了本汗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他说着执笔的手顿然一收紧,眉峰拧起,只是手中写字的动作并未停下,“你以为这一次苏夜涵为何会这么痛痛快快答应出兵救援大宣?他当真只是为了拉拢邻国?”   托和也想了想,道:“王的意思是,他的真正目的,其实还是在于我突厥?”   琅峫点头道:“没错,大宣只不过是他出兵北方的一个幌子,一个借口,只等着他助大宣王收了九陵朝,那接下来便是他出兵我突厥之时。这个九陵王,到了这个时候脑子突然好使了,他料定即便现在九陵朝撤回,我突厥不会退兵,坐以待毙可是不我阿史那琅峫会做的事,既然我二人迟早会有这一战,那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托和也恍然明白,握拳道:“末将明白了,九陵王是故意丢下一个空的立谷关,让我们和苏夜涵去抢,不管谁输谁赢,都必会两败俱伤。而他则避重就轻,将这数十万银甲军交给我们去对付,自己反倒绕道南行,继而直取兹洛城。他明知道如今天朝大批军力已经集中在北方,此时正是兹洛城最脆弱之时……”   他越想越气,心中也越恨,最后一拳狠狠砸在柱子上,恨恨道:“好个阴险狡诈的九陵王,原来从一开始他节节败退,直到退守立谷关,这一切就是一个布好的局,等着我们跳进来!”   见他气恼不已,琅峫却气定神闲,淡淡一笑道:“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至少,我们发现得还不算晚。”   “哼!”站在托和也身边的一名大汉眉头一皱,道:“这个九陵王太欺负人,看本将军这就去将他的头拧下来!”   “不可。”他脚步刚一动,就被托和也一把抓住,“九陵王现在杀不得。”   “为何?他这般戏耍我们,利用我们,方才更曾出言污蔑王,有何杀不得?”   托和也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故意的?再说,一个月的时间,就算他的军马尚未抵达兹洛城,只怕也不远了,我们现在要赶已经不可能,换言之,兹洛城若是出事,则必落于他手。如果我们现在杀了他,那就等于拱手送出了兹洛城,送出了整个天朝。”   “说得好。”琅峫语气淡淡,将写好的信笺折叠好,站起身道:“我们现在只能与九陵王联手,前后牵制苏夜涵,让他背腹受敌,应对不及更回防不及,只有这么一拉一扯两方用力,才能让攻无不克的银甲军乱了神慌了手脚,他们的阵脚乱了,我们便赢了。”   “这……”   琅峫不再多言,将信交给托和也,道:“本汗命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信送到兹洛城,交给接应之人,不问缘由、不择手段、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失了她,便是失了兹洛城!”   他这般严肃而有森寒的神色,托和也已经许久不见,他心知琅峫虽面上无丝毫异样,心中却担忧甚深。   正如方才所言,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九陵王,因为他们都了解,九陵王此人绝不会言而有信,待得攻城之时,他心中所想就只可能是杀死所有人,拿下兹洛城。   “是,王请放心!”   托和也向琅峫行礼,神色严谨肃然,而后躬身退下。   琅峫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过身去,面向王座,背对众人,沉思良久,抬起手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全体将士打起精神,从现在开始,一刻钟都不得大意,必须盯紧银甲军的动向。明日一早便动身,我们,去收下立谷关!”   所有人都怔了怔,齐齐俯身道:“是!”   而后他摆摆手,众人退下。   听着最后一道脚步声离开大帐,他终于放下手,微微阖眼。   苏夜涵,你定也是这么打算的吧,我们已经许久没有正面交锋了,即便你已经来到大宣已久,却一直未曾两军相见。所以明日,便会是我们再会之时!   天色渐暗,直到掌灯之时,衣凰终于安抚好慕古吟,走出冰凰山庄的大门。彼时白芙与白蠡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外等候。   见衣凰出来,白蠡立刻迎了上去,微微一笑道:“小姐莫不是舍不得离开了?”   衣凰挑眉笑道:“倒是有点儿,算了算,我已经快有半年时间没有回过山庄了。”   白蠡边撩起马车门帘边道:“小姐现在是特殊时期,外出不便,且事务繁忙,不能经常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衣凰便笑了笑,听白蠡又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是回宫去吗?”   “不。”她想了想道:“去江月船坊。”   白蠡一愣,问道:“去那做什么?”   衣凰语气清凉,道:“去见一个人,一个,我还未曾谋面的朋友。”   白芙想了想,继而撇嘴道:“小姐是要去见她?”   见衣凰点点头,白蠡不由好奇问道:“谁?”   “去了便知。”   闻言,白蠡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驾着马车缓缓朝着江月船坊的方向去了,自己在信中也大约猜出了七七八八。   前些日子便经常听连安明与白芙谈论起那个莫名出现在江月船坊的女子,白芙一直把陌缙痕当成自己的选夫标准,初闻陌缙痕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回了江月船坊,她闹了三天的脾气,后来便有事没事找连安明打听那姑娘的消息。   车轮声阵阵,不急不缓,带着特定的节奏,传入衣凰耳中。她似是有些疲倦,靠着靠椅正闭目养神,白芙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听她开口道:“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白芙吓得一惊,道:“小姐没有睡着?”   见衣凰摇了摇头,便又问道:“小姐怎的突然想起要去见那个清姰姑娘?难道,她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衣凰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睁开道:“先生放心的人,倒是没什么让我怀疑的,我只是……只是很想见一见这个姑娘,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为何先生会为了她,雨夜独闯七香楼。”   陌缙痕不是那种会逢场作戏、一夜风流之人,他既是经过再三思量之后,毅然把这个女子带回自己的江月船坊,其中就必然有天大的理由。   白芙听不明白衣凰话中之意,也无心深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见一见,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闻言,衣凰勾起嘴角,却没有笑出声,可她心中明白,这绝不是谁比谁好的缘故,若要细问其中缘由,就只能等见到这位清姰姑娘——   “娘娘,其实你不必亲自去,明康可以帮你把人叫来……”明康一脸惶然地看了看身边之人。   “无碍。”衣凰轻轻一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顿了顿,她又问道:“清姰姑娘最近可好?”   明康想了想,摇摇头道:“自从先生失踪以后,清姰姑娘就将自己关在屋里,便终日闭门不出,茶饭不思,这人都消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对了,娘娘若是方便,待会儿可否帮忙劝劝姑娘?若是先生回来了,见她不好,定是要骂我。”   衣凰点点头,笑道:“放心吧。”   说话间,几人随着明康一道来到一间房门前,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自屋内传出,声音低沉徐缓,时有时无。明康看了衣凰一眼,抬脚走进屋内,对着那道正背对着他们而坐的身影,喊道:“清姰姑娘,有人来看你了。”   清姰身形不动,柔声问道:“你又与我说笑了,在这里,除了先生,我没有任何亲人朋友,何人会来看我?”   明康咽了口唾沫,道:“是……是皇后娘娘。”   “当!”琴声戛然而止,清姰身形一颤,连忙站起回身跪地行礼道:“小女清姰见过皇后娘娘!”   “清姰姑娘不必多礼。”衣凰挥挥手,看了明康一眼,明康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清姰有些慌张,虽起身却没有抬头,一直把头压得低低的,衣凰只瞥见她眉梢一角,突然就蹙起凤眉,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为何遮了面纱?”   清姰小声道:“回娘娘,前两天不慎伤了脸,怕吓着旁人。”   衣凰再度向前走了走,道:“你抬起头来。”   清姰不敢抗拒,缓缓抬头。   蓦地,衣凰眉头皱得更深,四目相对,清姰看出她眼中的愕然与怀疑,心中不由更慌,忙欠身道:“娘娘快请坐。”   衣凰努力压下心头的讶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软榻上坐下,目光却始终不离清姰身上,像是清姰的身上藏了谜一般,她一定要解开才行。   方才看到清姰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看错了人,可是定睛仔细一看,却是没错,这眉目确是属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她不是楼陌均。   不过转瞬,衣凰心中却已然明白,陌缙痕独独对她万般不同的原因。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着实太像,太像楼陌均,若非衣凰清清楚楚地知道楼陌均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她也会怀疑是楼陌均复生,更勿论是对楼陌均时刻相念、从未忘却的陌缙痕。   喝完一杯热茶,衣凰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抬眼看向清姰,见她始终微微垂首,虽不抬头,神情却不卑亢,隽眉微凝,心事重重。   “你放心吧。”衣凰放下手中杯盏,突然开口,清姰闻言一怔,抬头看向衣凰,听衣凰继续道:“先生暂时性命无碍,你不必太过担忧。”   “当真?”清姰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娘娘有先生的下落?”   衣凰摇摇头,“没有。”   “那……”   “你若是信本宫,就不要再这般折腾自己,你看你……”衣凰说着将她上下打量的一番,见她身形清瘦,甚显憔悴,心中不由生了怜惜之情。   “你过来。”她抬手向清姰招招手,清姰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下,衣凰继续道:“本宫自幼学医,你若是愿意,脸上这伤本宫帮你医。”   清姰顿然大吃一惊,瞪大眼睛连连摇头道:“娘娘不可!娘娘千金之躯,切莫被小女这丑陋面容惊吓了。”   衣凰不由笑着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她说着回身看了白芙一眼,道:“去马车上把我的药箱取来。”   白芙正想等着看看清姰面纱下的容貌,见衣凰故意支开她,不由得撇撇嘴,却还是乖乖退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见状,清姰不由对衣凰放松了警惕,心中一阵感激。   待白芙取了药箱回来,衣凰已经帮清姰检查完伤势,正在对她交待什么。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盒子交给清姰,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寻常的不适反应,从今天开始,饮食起居都要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要清淡,切忌辛辣。这盒子里的药膏,早晚涂抹一次,就不会留下痕迹,不出半月便能恢复。”   清姰握了盒子在手,欲要行礼,却被衣凰一把抓住。   “在此之前,本宫对你只有耳闻,却素未谋面,所以本宫帮你也并不尽然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先生。”她说着轻轻拍拍清姰的手,嗓音醇冽淡然,“你若想先生不为你牵挂,不为你担心,就要照顾好自己,别再不吃不喝。若是先生见到现在的你,定会心疼又懊恼,你愿意看到先生为你伤心吗?”   清姰连连摇头,有些哽咽,“清姰不想先生为我担忧,娘娘放心,清姰一定会听你的话,从今天开始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先生担心,也不会让娘娘白白操心。”   衣凰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时间不早了,本宫该回宫了。”   说罢,她起身,在白芙的搀扶下,缓缓向门外走去。   清姰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弯起,眼神钦羡。先生说的果然不假,皇后娘娘仪姿天成,卓绝大气,不带半点尘俗之气。也难怪,先生这般清傲之人,会甘愿为她做事。   “娘娘留步。”她突然喊出声,话说出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衣凰脚步一顿,回过身,清泠目光落在她身上,“什么事?”   清姰张张嘴,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不知娘娘是否认识一个人,叫陌均?”   衣凰心中骤然一凛,面上却不见波动,眸色幽深净澈,似能透人心魄,微微凝眉,问道:“你怎会知道陌均?”   清姰定了定神,道:“多次听先生念起他,而且经常是在睡梦之中,清姰便想,此人会不会是先生的至亲之人?”   衣凰稍稍想了想,突然清和一笑 ,点点头道:“没错,陌均与先生是至交好友,他们从小就认识,相交甚深。陌均是个文武奇才,兴趣爱好皆已先生一致,二人情同……手足。”   “那,娘娘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陌均已死。”衣凰眉眼微冷,神色有些沉重,抬眼看了看清姰惊愕是眼神,补充道:“为了先生。所以,先生才会对他念念不忘。”   清姰愕然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衣凰离去的背影,一阵愧然与心慌。   衣凰方才那个眼神,看似温和,可清姰却觉那是一把利刃,在她胸前划出一道口子,让衣凰将她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陌均”会是个男人。如此,便是她多想了……   “小姐……”马车上,衣凰脸色暗沉,自从上了马车便一言不发,白芙小声喊了一声,道:“小姐是不是有心事?”   衣凰侧身看了她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淡淡道:“我宫里的葳蕤可还有?”   白芙点点头道:“前两天我去配药的时候看到还有些。”   “那就好。”她点点头,却无意再说太多,就像来时那样,靠着靠椅闭上眼睛,似睡似醒。   白芙见她心绪不佳,有满脸倦怠,便不再打扰她,安心地守在一旁,回宫去了。   甫一回到宫里,衣凰便执笔写了一张药方,让白芙去抓了药,待药配齐了,便又忙着煎药、熬药、搅拌……如此忙碌了整整三天,一盒乳白色的药膏总算制好。   “将这个送出宫去,把清姰的那一盒换回来,记得要看好清姰那一盒用了多少,就把这一盒去掉多少,切不可让清姰发现。”衣凰将一只之前给清姰的一模一样的盒子交到白芙手中,不疾不徐地吩咐道。   白芙不由疑惑,皱眉道:“为何?小姐不是已经给了她一盒。”   衣凰太息一声,摇头道:“这两盒不一样,那一盒根本治不了她脸上的伤,最多只能缓解,这一盒才是解药。”   “解药?”白芙一惊,“小姐的意思是,清姰姑娘中毒了?”   衣凰不答,似是默认,“不管怎样,她既是先生在意的人,我就一定会保她周全。告诉明康,清查江月船坊所有人,包括厨子和伙计,把所有可疑之人全都赶出船坊。”   白芙点点头道:“是,我明白了。”   白芙刚刚刚离开,衣凰便瘫坐在软榻上,浑身无力。这三天可把她忙坏了,然,莫说三天,便是三十天,她一样会配药、制药。这一次中毒的不是别人,是清姰,是那个让陌缙痕沉寂五年的心有了微波之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清姰被毁——尽管,她心里明白,这个清姰并非寻常之人。   越是明白,就越是要救。   衣凰看得出来,清姰对陌缙痕的关心、为他担忧得食不下咽,皆是出自真心,可见她也不知道陌缙痕身在何处。就算她真的是别人安排在陌缙痕身边、监视陌缙痕之人,而今陌缙痕失踪,她便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这个人才会想到在她的饮食中下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可怜的清姰却并不知晓。   若如此,她又何必让陌缙痕知道这些?   最好的选择便是她在陌缙痕回来之前,将清姰的毒解掉,将加害清姰的人除掉,今后,清姰还是清姰,还是陌缙痕在乎的那个出自七香楼的清姰姑娘。   想到这里,衣凰的心中一阵隐隐作痛,眼前又出现那个男子总是淡若清风、神秘微冷的面容。   那日清姰问她,陌均是何人,道陌缙痕多次在睡梦之中念起楼陌均的名字,衣凰的心底便没由来的涌起一阵哀伤。   他又怎能不念起楼陌均,那个形影不离地陪他近二十年,最终以自己性命救他安危之人?若是能忘却,他也不会夜探楼陌均的墓地……   墓地,衣凰眸色一沉,豁然睁开眼睛,眼底精光乍现,似是想起什么什么事情,她坐起身,对门外喊了声:“白蠡。”   “小姐。”白蠡应声而入。   衣凰站起身,向他走过来,问道:“白座弟子可有传来裴裘鲁行踪异常的消息?”   白蠡拧起浓眉,摇摇头道:“今日一早刚传来了消息,不见任何异常,只偶尔出府,所去之处也是他平日里常去的茶馆酒楼,其余时间便一直待在府中不出。”   “哼,人虽老,头脑倒是很清晰。”衣凰缓缓握紧双手,沉吟片刻,沉声道:“通知白座弟子,撤回。”   “撤回?”白蠡一惊,“那裴裘鲁那边……”   “想必他早已知道有人跟踪他,盯得越紧,他就越不会有什么举动,不动则不乱,我们想查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她说着四下里看了一眼,最终目光落在那一壶今春新奉的酒上,只见壶身上附“重酿”二字,却正是那嗜酒之人最不愿错过的重酿酒。   她挑眉笑了笑,道:“将那壶重酿酒给红嫣送去,托她转交裴裘鲁,就当是做晚辈的孝敬老师了。”   白蠡点点头,取来酒壶,道:“属下这就去。”   ……   京中风波一波接一波,从陌缙痕失踪到洛王妃遇害,再到杜远与苏夜洵双双离京……嘉煜帝远在大宣,却是丝毫不知。衣凰有心瞒他,不让他知晓,怕的便是他心有分散,顾念京中之事,然——   往前二十里便是立谷关,两军却被齐齐阻在这二十里外。   三天时间,两军已交战两次,各有损伤。曾与突厥军交手的冉嵘、祈卯以及夏长空心下皆明,突厥军有变,已然与两年前不同,今次交手,银甲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眼下两军在距离立谷关二十里的石门林外停步,安营扎寨,中间相距不过十里,呈对峙状,氛围前所未有的焦灼而又紧张,任何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而今这时候就是要看谁耗得过谁,只有击退其中一方,剩下的那个才能安然收下立谷关。   兵家有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眼下银甲军帅帐中便有一名突厥使者,进帐时趾高气扬,此时却已经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帐内越有十来人,却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夜涵身上,神情焦急、担忧,他们虽不知苏夜涵手执的心中说了些什么,却能想到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苏夜涵也不会是这般神色,更不会一抬手将手边的杯盏打翻。   他打翻的是杯盏,可那名突厥使者却接着被重击在膝上,“扑通”一声跪在苏夜涵面前,打他的人他也认识,是苏夜涵的贴身侍卫,亦是十二地支军将领之一,何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那使者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快麻木了,突然听到轻轻的一声:“唔……”   他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却见苏夜涵依旧安坐不动,神色不动,如清风明月安然不变,一双碧眸澄澈静敛,看不出丝毫情绪。   停了停,苏夜涵这才开口缓缓道:“有劳琅峫王费心了。不但要管好自家事,还要忙着为我朝琐事操心,劳心劳神,就请阁下替朕带话给你们可汗,朕,谢他好意相告。”   “这……”那突厥使者愣了愣,心中所言何事他没见过,此时不知如何回答。   苏夜涵一直低垂的眸突然微微一抬,幽冷目光落在那使者身上,看似随意、漫不经心,那使者却觉身上一沉,似有一把刀架在身上,随时都可能砍下来。   “怎么?阁下不愿替朕传话?”   “不……”使者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摇头,“在下这就去……立刻回去告知我汗……”   “去吧。”苏夜涵语气始终淡然,无波无谰,却在那使者刚刚走到门口时,突然出声喊道:“慢着。”   “唰!”使者如闻噩耗,两把宽刀架在面前拉住他的去路,逼得他脚步豁然停下,回身垂首问道:“不知天朝皇上还有何事?”   “替朕告诉琅峫王,朕要灭你突厥,根本不在兵马的多少。”   使者用力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道:“在下……在下一定带到……”   “唰!”见苏夜涵微微挥了挥手,宽刀又瞬间收回,那使者快步走出帅帐,刚刚出去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便觉从地狱走回了人间一般,心中一阵欣喜与紧张,结果紧张过了头,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狗吃屎,四下里顿时爆发了一阵嘲笑,那使者便在这阵笑声中,连滚带爬离去。   帐内也有人看得清楚,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一转身看到苏夜涵的神色,顿然噤声,笑不出来。   冉嵘与绍元杨相视一眼,上前一步问道:“皇上,信中所说何事?为何会提及兵马多少?”   苏夜涵将那封信递给他,道:“洵王离京了。”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绍元杨皱眉道:“皇上临行前亲有交代,有洵王监国,代理朝政,他怎会突然擅自离京?”   苏夜涵神色不变,只是那握着杯子的手指稍稍收紧,嗓音平淡道:“他与衣凰商议过了,是衣凰同意他这么做的。”   “为何?”众人皆不解,继而把目光投向正在看信的冉嵘,只见冉嵘神色瞬息万变,竟是不由得惊呼出声:“波洛十万大军已经在进往中原的路上,正是朝着兹洛城而去,最多不出一月便可到达……洛王妃她……”   他豁然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又看向众人,迟疑了一下,方道:“洛王妃遇害了。”   帐内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一转变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心中一边为京中的衣凰担忧,一边又为对面的突厥军烦恼。   到了眼下,这场战争已然转变成了天朝与突厥之间的战争。   祈卯很早便跟随在苏夜洛身边,更是他麾下最得力大将之一,对于苏夜洛的家事颇有了解,闻得波洛十万大军出动一事,豁然变了脸色,沉声道:“这十万大军必是由洛王妃手中军符所控,现在洛王妃手中所控的十万波洛大军却突然出动,自己却突然遇害,那波洛大军行在路上,必定尚未得到消息,待他们到了京中,见不到洛王妃的人,这十万大军对我天朝便是敌军。”   一言到处所有人心中所忧,波洛十万大军,加上九陵朝无故消失的三十万军马,便是兹洛城中有大量守兵,怕是也难以抵抗。   苏夜涵神色虽凝重,却并未愁云满布,语气平静,淡淡道:“明日一早,冉嵘便带上十万银甲军,回京。” 【四百一十八】潇潇雨夜遇他王,二王困病荒      闻得苏夜涵所言,在场所有人都豁然一惊,脸色一变,齐声喝道:“皇上,不可!”   何子道:“眼下正是我军与突厥军交战之时,对付琅峫,十二地支军决不可缺,而冉将军是十二地支军的领将,若是调回冉将军,对我军必有影响!”   绍元杨亦道:“何子所言甚是。那阿史那琅峫分明就是故意将这一消息告知皇上,为的就是要皇上调兵回京,若是皇上真的这么做了,便是中了琅峫的调虎离山计。眼下我军尚有不到三十万人,若是皇上调了十万人马回京,则北方危矣。”   苏夜涵不由挑眉,站起身问道:“尔等认为,朕要调兵回京,是为何?”   所有人一怔,相视一眼,没有人出声。   轻轻一笑,苏夜涵眉角未动,垂下眼眸,道:“兹洛城是我天朝国都,兹洛城有任何闪失,都比我们在边疆受到重创要严重得多。你们有没有想过,国都被困,意味着什么?”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言。   苏夜涵走下台阶,站在他们中间,抬眼扫过众人,一双碧眸如鹰犀利,似已看穿他们心中所想,“十万人马,最迟不过后天必须启程。另外,即刻传朕口谕至各边疆,让他们务必守好各自州城,若有任何差池,便以他们项上人头来回话;再传口谕至四方将领,命他们率兵前往兹洛城,无论如何,兹洛城决不可有丝毫闪失!”   他朗朗道来,嗓音醇厚清冽,一众将领闻之,不由心下微颤。   嘉煜帝拿定主意的事情,他们素来劝阻不得。最重要的是,而今他所忧所想皆是事实,所做,亦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即便这样做,有些挖肉补疮、饮鸩止渴之意。   “是!”   应了一声之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相视一眼,冉嵘迟疑道:“皇上,可否另换他人领兵回京?末将只怕十二地支军临时换人……”   “无碍,你尽管放心。”苏夜涵抬手轻轻一挥,回身笑看冉嵘,笑意微冷,“这军中除了你,还有一个人对十二地支军一样了若指掌,指挥自如。”   冉嵘不由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愕然,道:“皇上的意思是,您要亲自督战?”   苏夜涵笑意不减,垂眸默认,“这是我天朝与突厥的战争,亦是朕与琅峫之间的战争,也确实到了朕与他再会之时。”   其余人都悄悄深吸一口气,却又有些热血沸腾之感,独冉嵘一人面色沉重,如此关键之时,他身为军中第一大将,当朝最年轻的骠骑大将军,尚未能杀敌军一个痛快,却要领兵回京,心中自然不悦。可是,他心中又明白得很,即便他不回,一样有别人要回,且若是换作了别人,能否保兹洛城丝毫无碍,还未可知。   苏夜涵之所以钦点让他回京,想来原因便也在此,只有让他回去,银甲军在大宣才可毫无后顾之忧,安心对抗突厥军。   冉嵘左手不由自主握上腰间佩刀,用力收紧,他身上的责任远比留在大宣的众人要重得多,而他,也绝不能让苏夜涵、让银甲军将士、让天朝百姓失望。   此时此刻,突厥可汗大帐内却笑声一片,在座将领皆仰头大笑,看着中间那么匆匆赶回、此时吓得双腿发软的使者,连番调侃。   其中一人道:“苏夜涵当真是这么说?他竟然还有心思谢过我们王?他莫不是脑子不正常?”   另一人符合道:“可不就是。这本是他们天朝的事情,可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却是到现在都不在事情的状况,还被闷在鼓里,还要等着我们王告知于他,实在是……实在是可笑啊……”   托和也只淡淡笑着,回身看向琅峫,却见琅峫不动声色,面色微沉地坐着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方才看向那使者问道:“他还有别的话让你带回,是不是?”   闻言,那使者吃了一惊,伏在地上,犹豫了好半晌,听到托和也冷声催促,这才支支吾吾道:“苏夜涵还说,说要灭我突厥,根本不在兵马的多少……”   “嘣!”话音刚落,琅峫便一掌击在案上。   顿时,方才的笑声全都停了下来,不听一丝响动,所有人都讶然地看了看那使者,又看了看琅峫,继而疑惑地看向托和也,却见托和也也是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琅峫。   许久,琅峫突然大笑一声,喝道:“好!”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琅峫继续笑道:“本汗就是欣赏他这股不服输、不怕死、更处变不惊的性情,不枉本汗把他当做这辈子唯一的对手!”   “王……”所有人都面露疑色,“那苏夜涵口出狂言,王何以还这般欣赏他?”   琅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敢这般口出狂言?你何时听过九陵王说要灭我突厥?又何时听过大宣王说要灭我突厥?而今这世上,但这般光明正大与本汗说这句话的人,怕也只有他苏夜涵。”   托和也低下头算了算,复又抬头道:“据属下所知,兹洛城附近的天朝军队不下十万,加上京畿重地,京中卫侍众多,且守卫森严,更有八卦之城相护,五百年来从未动摇丝毫,王何以见得苏夜涵这般精明之人会调遣军队回京?”   “呵!”琅峫伸手指了指托和也,点点头道:“算得好。你说的没错,兹洛八卦城中有四府十二卫,个个皆是精兵良将,八卦城易守难攻,坚不可摧,更有十万大军随时待命护城,寻常军队若想攻进城实乃是难上加难。想当年二王之乱,中幽王苏启烈、洛城总兵朱晗以及南辅王李未天,三人率兵齐齐发难兹洛城,却被苏夜涵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手擒获。”   蓦地,他话音一顿,眼底冷冽之色越发明显,挑起嘴角笑道:“你别忘了,九陵朝三十万军马加上波洛族十万大军,便是四十万人,他们就是堆人肉墙也能把兹洛城给埋了。那查塔是什么人,性情暴躁,心狠手辣,洛王妃是他唯一的妹妹,而今洛王妃在天朝遇害,他岂会轻易放过天朝?”   众将闻言,不由得纷纷点头,托和也却一直皱眉不放。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方才开口问琅峫道:“王一早便猜准了苏夜涵会调兵回京?”   琅峫毫不犹豫,道:“没错。”   托和也问道:“为何?”   琅峫道:“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跟本汗一样,怕衣凰有一丝危险。”   托和也垂首,不用琅峫说明,他也能猜得出是谁。“那,王认为苏夜涵会调多少人回京?”   琅峫稍稍思索,道:“少则五万,多则十万。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既能说出灭我突厥这样的话来,就不会轻易罢手。”   顿了一会儿,他抬首,走到帐门前看着外面正来回奔走的将士,眼底笑意粼粼,托和也却看不出他为何而笑。   十月天寒,冉嵘领兵回京。   不出半日时间,消息传至突厥军中,全军上下大悦。   晌午,何子与元丑二人自立谷关的方向匆匆回营,马背上各携了一人,只是那二人一动不动。而何子二人刚一回营,便命人抬着那两人去了苏夜涵营帐。   帅帐内,不闻一丝声响,众人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两个身着九陵朝将士衣着的男子,全都悄悄握紧了拳,虽一言不发,眼底却有深到骨子里的恨意和哀痛。   褪去二人外面的衣衫,虽面容完好,身体却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四肢筋脉尽数被挑断,手肘与膝盖处的骨头亦被折断,所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可想到他们死之前受到过怎样的非人折磨与摧残。   苏夜涵与众人一道,目光浅浅落在他二人身上,定定看了片刻,缓声道:“好生安葬了。”   “是。”守在一旁的小兵闻言,二话不说,抬起那两人无声退出帅帐。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们的目光才齐齐移向苏夜涵,所有人的目光都似巨石般沉重,他们自己能感觉到,苏夜涵亦感觉得到。   接连一个多月没有收到立谷关内传出的消息,众人已然料到城中的眼线出了事,只是却没料到九陵王是这般心狠手辣,这两人分明是被扎伤了全身,血流尽而死。其后,他竟将这人穿好干净的衣衫,悬挂在立谷关城门外,待何子二人将尸体带回,那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风干了。   “传令下去,全力追查九陵王的下落,若得此人,不必传报,杀无赦。”他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意。   “皇上!”   他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喊出声,相继出列,单膝跪地而行礼,“末将请命,领军前去寻找九陵王,末将保证,定会将这畜生碎尸万段,替我银甲军兄弟报仇雪恨!”   “皇上,末将亦请命……”   绍元杨看了他们一眼,心情虽悲痛,却比他们冷静得多。“大家要冷静,切不可中了别人的计。你们想想,为何他二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冉将军离开以后出事?”   一众人惊了一惊,不由沉思。   绍元杨看了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正盯着他看,便解释道:“末将认为,这是九陵王与琅峫故意为之,先是以洵王离京一事、波洛大军进往中原一事,逼着我们调走冉将军,继而又以那两个眼线的死来激怒我们,扰乱我军军心。”   苏夜涵略一沉吟,道:“你有何打算?”   绍元杨深吸一口气,转身看了所有人一眼,朗声道:“备战。”   夏长空拧眉道:“绍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出击,打琅峫一个措手不及?”   祈卯不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突厥军现在必是随时处于备战之中,他们就是要激怒我们出兵,他们一定是早做好了打算,布好了局,我们一旦出兵,势必中计。”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巩申和方亥脾气最毛躁,一听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由气恼,胸口的那口怨气与恨意只觉无处发泄,憋得难受。   倒是言午始终垂首不言,像是在思考什么,此时闻得他们的谈话,他不由抬头道:“绍将军与祈将军所言皆对,眼下我们随时出兵,突厥军都会有所防备,而且定是早已做好准备等着我们,我们现在处于被动之中,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反被动为主动。兵是一定要出,但是不是向突厥,而是立谷关。”   苏夜涵眸底骤然闪过一道精光,欣赏的目光落在言午身上。言午继续道:“我们出兵立谷关,但是目的却并不在于拿下立谷关,而是要让琅峫拿下立谷关。”   此言一出,何子一众人皆不明所以,皱起眉头看他,倒是绍元杨和祈卯嘴角不由得掠过一丝笑意,冲他点点头。   “冉将军离开,现在我们的人马比突厥少了一大半,我军中虽精兵良将辈出,但是突厥亦非等闲之辈,若是硬碰硬,我们绝对占不了便宜,就算能以少胜多,也必是伤亡惨重,得不偿失。”见苏夜涵三人目光中流露出赞同之意,言午的嗓音不由一点一点提高,“自古以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我们大可以以退为进,将立谷关让给突厥,让他们替大宣守着这座空城,而后便是我们对他们个个击破之时。”   他说着看了绍元杨一眼,“想来绍将军跟末将所想,定是一致。”   绍元杨点点头,笑道:“不错,突厥军进了立谷关,防备之心必然不如外宿军营时来得重,届时,便是我七星军出动之时。”   直到这时,帐中所有人方如醍醐灌顶,顿然醒悟,纷纷面露笑意,连连点头,易辰、方亥一行人道:“此计甚妙,到时候绍将军可别忘记带上我们,让我们多杀几个突厥军,以慰我银甲军牺牲将士之亡灵!”   绍元杨点点头,把目光移向苏夜涵。冉嵘在时,他为主帅,事情皆听他和苏夜涵的,现在冉嵘不在,众人便等着苏夜涵发话。   却见苏夜涵定定看了祈卯两眼,沉敛一笑道:“冉嵘为主帅,元杨与祈卯为副帅,现在既然冉嵘不在,便有祈卯暂代主帅,有事皆可向他说明,不必事事经过朕。”   祈卯眉峰一扬,俯身拜道:“末将领命。”   其余之人皆随他一道行礼:“末将领命。”   而后,祈卯站起,回身看了看身后众人,扬声道:“传令三军,今夜全军整装休顿,明日一早,出兵立谷关!”   “末将领命——”   看了一眼欲离去众人,苏夜涵低眉,正好瞥见手边的一本书册,书页已经泛黄,他突然开口道:“言午,你留下。”   言午不明,目送走众人,这才回身向苏夜涵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苏夜涵执起手边书册递给他,道:“早就想着把书给你,却是一直被压着最下面,忘记了,今日看见了方才想起。”   言午接过书册在手,见封面上书“冥行术”,心下不由疑惑,“皇上,这是……”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早闻许家谋士都有一颗玲珑之心,聪明无比,朕也不得不信,你确有军师之资。这本《冥行术》本是大悲寺玄止大师所著,衣凰幼时抄写了一本,便是你手中的手抄本,书中涵括了玄止大师佛家智慧与心得,以及周易五行相关之术,你不妨看一看,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言午心下一凛,惊道:“这是娘娘亲手所抄写?既是如此,末将怎能……”   苏夜涵挑眉道:“这本是衣凰之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之机,你收下便是。”   君之言,臣不敢不从。言午只好点点头,抱拳行礼道:“皇上放心,末将定不会辜负皇上和娘娘一番苦心。”   正欲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一些事,言午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皇上御驾亲征,却何故要将主帅之职交由他人?皇上如今虽为天子,可在之前便一直是帅将,大可坐镇指挥,调动三军而战。”   闻言,苏夜涵并不急着答他,而是起身走下台阶,反问言午:“银甲军初到大宣,作战如何?”   言午不由低下头去,“尚未进钧遥城,便遭贺琏一计。”   苏夜涵又道:“朕来了之后呢?”   言午道:“我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一路连夺数城,逼得九陵朝连连败退。”   苏夜涵道:“朕做了什么?”   言午微微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道:“出谋划策,制定行军计划。”   苏夜涵道:“可是,朕几乎未曾出过大营,一切事宜皆是假手你们去做,所做决定与计划,更是由冉嵘、元杨等人提出。”   一言堵得言午怔在原地,不知如何答他。   见他这副表情,苏夜涵终于淡淡一笑,轻拍他的肩,道:“每一位精兵良将皆是从小兵一点一点历练来的,冉嵘和祈卯对行军打仗了解远比朕要多,论作战经验,军中亦数他们资历最深,他们胸有大略,头脑清晰,只是之前那些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在二哥和九弟身后,由他二人为帅指挥,难免会有当断不断、犹豫不决之时,朕为将时,早已发现这一点,所以二月那时朕故意派祈卯为先锋兼任副帅、冉嵘为主帅,独自前来大宣。只要他二人稍微谨慎一些,钧遥城外那一计你们本可避过的。”   言午垂首,沉吟良久。   苏夜涵所言,并非不是他心中所想。早在当初他们中了贺琏的圈套之后他便想到,若非他们疏忽大意,忘记了大宣几乎已经尽数落尽九陵王手中,断不会想不到钧遥城外会有埋伏。而一军之中,决断便在于领将。冉嵘与祈卯皆是世间难寻的良将,可是思虑却多少有些欠缺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怪不得他们,他们已经很出色。而今后,朕便要他们自己挑起重担,挑起将帅之职,朕在与不在,于他们不会有丝毫影响。”见言午沉思不语,似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苏夜涵不由慰然一笑,心中又暗暗赞叹许家后人的心思与谋略,自从衣凰离开,言午这军师的作用发挥得倒越来越明显了。“正因如此,朕才需要更多像你、像元杨、像夏长空这样的谋臣良将。”   言午惊了一惊,心头一阵激动,顿然单膝跪地行礼道:“末将不才,愿为我皇效犬马之劳。末将这命乃是皇上和娘娘所赐,就算要末将舍命,也在所不惜。”   “哈哈……”闻言,苏夜涵不由朗声一下,俯身将你言午扶起,转瞬又满脸正色,声音沉稳道:“朕不要你们舍命,朕要你们把自己的命都好好保存着,朕这江山需要你们,天朝百姓需要你们,朕要你们为朕谋事、出征,卫我天朝。”   “末将领命,末将定会保住这条命,陪着皇上,陪着我朝江山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   西南方,遆州。   大雨之夜,在这孤城之外便觉凄冷万分。天气渐渐转凉、入冬,若是穿着凉薄了些,便是晴天白日里依旧觉凉意阵阵,更勿论还有这瓢泼大雨在雪上加霜。   然,便是如此雨夜中,依旧有一队人马正在疾走奔行,个个蓑衣在身,头顶斗笠,雨水依旧打湿了衣衫,他们却似不察。   没多会儿,一人迎面赶回,见到他,一众人纷纷减速,那人策马行至其中一人身边,沉声道:“王爷,前方五里处有一个小村落,村外有一家客栈,我们可到那里避雨。”   男子闻言,略一沉吟,抬眼冷声道:“前方带路。”   “是。”   言罢,他调转马头,带头领路去了。   “驾——”身后,一行约二十来人,皆随其后,挥鞭喝马赶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队便行至那人口中所说的客栈门外,方才领路那人翻身下马,用力叩了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嘴里还念念叨叨:“哎哟,这鬼天气怎的把人全都赶到我这儿来了……”   蓦地,他一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马队,只觉一阵寒意凛凛,迎面扑来。   叩门那人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推开门,对身后陆续下马的人作了了手势,一众人大步走进屋内,其中一人边走边沉声吩咐道:“店家,速速准备干净的客房和热水,我家公子赶路淋了雨,你命人备些姜汤来。”   “唉哟……”那店掌柜几乎快哭了出来,想拦住他们却又不敢,赔笑道:“您瞧,这真不巧,小店这店小,这……怕是没那么多客房了……”   “无碍。”说话那人一边摘掉斗笠一边道:“只要给我家公子备一间就好,我们便在这厅堂里坐一宿。”   “这……”掌柜皱了皱眉头,道:“可是,小店连一间客房都没了……”   话音未落,除却坐下的那名男子,其余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带着比外面风雨还要冷的温度,吓得那掌柜立刻收声,不敢说话了,站在一旁双腿直哆嗦。   厅堂里静得出奇,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过后,突然只听一声轻呵,坐着的男子笑了笑,缓声道:“没有便没有吧,无甚大碍,能有个避雨的角落已是足矣。”   他身边的男子欲要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对掌柜道:“我等在这里坐一宿,避避雨,待雨一停便走。有劳店家为我们准备些被子和热水,给马儿添些草料。”   说罢,从身边男子手中接过一些银两放到桌上。   见这位主子这么好说话,掌柜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给几人倒好了茶水,连连应道:“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办……”   众人摘去斗笠,露出面容来,不是别人,正是苏夜洵一行人。   曹溪皱了皱眉,略有担忧道:“王爷,您……”   “我没事。”苏夜洵摇摇头,道:“出门在外,就别想着还能在府中那样。你们也别再叫我王爷了,免得让人听了去。”   曹溪乖乖垂首,道:“是,公子。”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掌柜便领着老板娘和小二一起端着热腾腾的姜汤给几人送来,曹溪眉头稍稍一皱,似是随口道:“掌柜这姜汤煮得倒是快。”   掌柜嘿嘿一笑,道:“客官您是从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啊已经下了好多天的雨,天气骤寒,小店便备了不少姜汤,以备不时之需。”   苏夜洵微微挑眉,道:“掌柜倒是心细。”   “哪里……小本生意,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呗……”   苏夜洵端起汤碗放到嘴边,却没有喝下,没由来地蹙起眉峰,微微抬眼看了身边众人一眼,只见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端起的碗都放到了嘴边,却又都停了下来。   苏夜洵面上笑容不减,却渐渐变冷,而他身边十八卫众人齐齐变色,相视一眼之后,骤然跃身而起,将手中汤碗向二楼掷去。   “哐当——”   方才还好好端在手里的碗悉数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烂,而方才还好好坐在厅堂里的众人,顾不得身上蓑衣沾了水,变得沉重,抬脚点在桌上、楼梯的扶手上,竟也齐齐朝着二楼掠去。   掌柜夫妇以及小二三人顿时傻了,看着地上打翻的姜汤冒着烟,而被汤泼到的木块已经被腐蚀,一个个吓白了脸,这汤里怎会……怎会有毒!   再看苏夜洵,一脸镇定神色,与曹溪站在一侧,抬眼看着那些人手中长剑出鞘,险些就将楼上的人打下来。   “哈哈……”正疑惑间,突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道狂傲的男子笑声,继而那人冷冷道:“洵王真是心思细腻,让人不得不佩服。”   他的口音颇有些与众不同,闻言,苏夜洵神色陡然一凛,沉声喝道:“住手。”   十八卫顿然收手,退回他身边,将他护住。   而后他抬头,看向那个身着异装、正缓缓走下楼梯的男子,挑眉轻轻一笑,道:“真是相约不如偶遇,查塔王子竟会在此。”   那个年约三十多岁、蓄了一脸胡须的彪汉正是苏夜洵口中的查塔王子,波洛族未来的王。   然而他的眼中却无一丝友好笑意,有的只是冰冷与不善。听闻苏夜洵所言,他顿然冷笑一声,道:“本王可不这么认为,本王是特意前来恭候洵王大驾。”   苏夜洵不由凝起眉,沉声道:“我不明查塔王子所言何意。”他说着看了看脚下打碎的碗片,再看看吓得魂飞魄散的掌柜几人,心中明了这汤里的毒药定是查塔所为。   查塔冷哼一声,与苏夜洵对面而立,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可是你们汉人说的,本王现在不过是照做而已。”   说罢,他顿然变了脸色,满眼怒意与恨意,抬手一挥,那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遍厅堂,连外面的风雨声也遮不住。   这里,被包围了!   看着查塔眼中的恨意,苏夜洵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向前一步道:“查塔王子,可否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妹妹就是死在你们中原人手中,现在,我便要你们为她偿命。”查塔嘴角划过一丝寒冷笑容,举起的手尚未及落下,突然只听苏夜洵厉声喝道:“查塔王子莫不是忘了建平王?”   “建平王?”查塔一愣,想了想,怒道:“你说的可是我那外甥,小轩儿?”   “正是。”   “唰——”查塔一扬手抽出腰间佩刀,指向苏夜洵,喝道:“你把轩儿怎么样了?”   闻言,苏夜洵不由冷笑一声,挑眉道:“查塔王子此言差矣,轩儿之父洛王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轩儿是我亲侄儿,我除了把轩儿照顾好之外,还能把他怎样?”   “撒谎!”查塔怒意正盛,根本听不进苏夜洵所言,手中宽刀一晃,正要上前,却听苏夜洵又道:“轩儿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现在住在东宫之中,有皇后娘娘亲自照顾,有帝王之师亲授学业。”   查塔脚步顿然停住,抬头诧异地看着苏夜洵,“你们在耍什么花样?”   见他终于稍稍冷静了些许,苏夜洵悄悄松了口气,道:“我此行前来为的就是迎接查塔王子,向你说明二嫂的事。这其中多有蹊跷与曲折,如果二嫂是被我们所害,我又何故赶路前来见查塔王子,而身边只带了寥寥数人?”   查塔低头想了想,怒意消了一半,道:“继续说。”   苏夜洵道:“二嫂被害,只怕与二嫂身上的军符有关。我们已经搜遍了二嫂遗物,却并未发现丝毫军符的影子。”   查塔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军符不见了?”   “正是。”   “嘣!”查塔用力一拳砸在桌上,双目瞪圆,咬牙道:“你们中原人狼子野心,还说此事与你们无关?分明就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想要夺得那军符!本王今日就除了你们,为我妹妹报仇……”   “啪——”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妇人披头散发冲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摔倒在地上,满身是泥,口中一直喊着“张大哥”。   掌柜惊慌地看了苏夜洵和查塔一眼,见苏夜洵向他使了眼色,便上前去将那妇人扶起,担忧道:“葛家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葛家嫂子抬起头来,烛光下只见她满脸是泥水,已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她一把抓住张掌柜,边哭边道:“张大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听说前两天你这店里住着一个大夫,可是?你让我见见他,让他给我儿子看看病吧……”   老板娘把人扶住,便安慰便道:“葛家嫂子,发生什么事了?村里不是有大夫吗?你这么冒这么大雨,跑到这里找大夫?”   葛家嫂子哭道:“村里的大夫前两天都走了,我找不到别人……我儿子烧得厉害,我也没有办法,白天里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我……”   一旁,苏夜洵原本没在意,只随意听着,这时却没由来的心下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由得走上前去,出声问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没有啊,我这几天下大雨,我儿子一直待在家里,吃的都是自己家做的饭……”葛家嫂子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跟自己说话之人,“哦对了,隔壁家的葛大叔和婶儿也发了高烧,还是村西边的小寡妇和她孩子……现在全村人都在等着大夫救命啊……”   苏夜洵心底“咯噔”一跳,大步走到门前向外面看了两眼,而后回身一脸肃然地看向查塔,问道:“查塔王子的军队现在何处?”   查塔本不想答他,然见他这副神情,心知情况有所不对,便道:“本王不想他们扰民,便让他们在村子外面安营扎寨。”   苏夜洵又问道:“这几日一直住在这里吗?”   查塔不由一怒,喝道:“这场雨下了这么久没停,本王又要等你,不住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话音一落,苏夜洵俊眉顿然皱得更深,他低头看了那葛家嫂子一眼,又看了看查塔,问掌柜道:“方才她所说的那个大夫,可在贵店?”   “在……”   苏夜洵点点头,神色肃然道:“把人带上,随这位大搜走一趟。”   “这……这外面大雨……”掌柜不解地看了苏夜洵一眼,甫一迎上他那冷冽的眸子,顿然心下一惊,想到方才查塔喊他“洵王殿下”,不由得更害怕,连连道:“小的这就去叫他……”   半个时辰之后,苏夜洵与查塔在那位葛家嫂子的带领下来到葛家村,站在村头,看着如同陷入死寂之中的村落,苏夜洵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他早已顾不得自己。   路上,听那位葛家嫂子所言,最近村里有好几人因为高烧不退,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之前都曾上吐下泻,食不下咽。而现在村里有半数以上的人家都是这种状况,村里的大夫这两天莫名其妙失踪了,而这里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好几十里路,偏偏大雨阻了路,根本没有人来。   高烧、呕吐、死去……更重要的是这种群发性的、村落性的……   每走过一户人家,苏夜洵的心情便多沉重几分,再看那个被半夜叫醒的大夫,起先还有些睡意朦胧,待半个村子走下来,他已经双腿发软,差点就跪在地上了。   几乎所有人症状都是一样,而这种症状像极了衣凰曾经所说的——   “王爷!”那大夫跪在地上,伏身哀求:“我们不必再往前走了,小的……小的只怕这是瘟疫啊!”   苏夜洵双拳顿然握紧,果然如此!   定了定神,他保持着镇定神色,曹溪一把将他大夫提起来,道:“你既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乃当朝王爷,就该想想办法,这瘟疫该怎么治,而不是跪在这里。”   那大夫一听,脸色更加难看,“王爷这是高看小的了……小的就是个小郎中,平日里看看头痛什么的,可这瘟疫……这么大的……”   “治得了也得治,治不了也得治。”苏夜洵低头,冷冷瞥了他一眼,“治得了,本王赏你银两官爵,治不了,本王赏你一口棺材!”   言罢,他一甩衣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脸上而不觉,大步向着波洛大军驻扎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到营外,便听到查塔的怒喝声:“真是见鬼!你们又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怎会得了跟他们一样的病?火头军何在?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就不怕本王要你们的命……”   “查塔王子不必动怒。”苏夜洵快步上前,四下里匆匆瞥了一眼,目所及处不过百十人,竟有半数人都呈病状,他心里的石头便又重了几分。   查塔一见他,便没有好脸色,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苏夜洵面色不变,沉声道:“来告诉查塔王子一个不好的消息……”   “不必,本王没兴趣知道!”   “你必须知道。”苏夜洵语气生硬,“眼下只怕查塔王子要留下多一段时日了。”   “哼!”查塔冷笑,“本王明日便动身,杀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人,再到天朝皇都去,杀了害死我妹妹的人,带走我的轩儿……”   “你走不了。”   “你……”查塔一怒,放回刀鞘的宽刀骤然又抽出握在手中,“本王想走便走,岂是你能阻挡得了的?”   苏夜洵微微太息,而后道:“你的将士得了跟村里人一样的病,那是瘟疫,如果不尽快治疗,不但他们自己性命不保,还会传染给身边之人,将军难道是想看到你波洛十万大军就这么全军覆没,死在这里吗?”   “放肆,本王这便先取了你性命!”   “叮——”一声清鸣,查塔手中宽刀一晃,转身便至苏夜洵面前,他速度奇快无比,不等曹溪等人有所反应,刀刃已经向苏夜洵砍去…… 【四百一十九】雨中传信解瘟疫,五行出奇兵      秋雨送寒,三场秋雨一过,整个兹洛城便沉入清寒之中。   前几日,听闻洵王妃前去给裴裘鲁送酒,结果在半路上遭了雨,马车在路上打了滑,马受了惊,险些将马车掀翻。好在那车夫眼疾手快,力气很大,才将马儿制住,避过一祸。裴裘鲁得知,深感愧疚,接下来一连几日到洵王府上探望。   眼下洵王不在京中,洵王妃刚刚诞下小郡主,所有人都把她高高捧着,若是因为他而受伤,就算他是苏夜洵的老师,只怕也担待不起。   这几天皇后娘娘也时常派人到府上探望,小郡主刚刚两个月大不到,可这府中送来的衣着已足够她穿到长成一个大姑娘。   今日一大早,皇后娘娘又命人给洵王府和泽王府各送了一份八宝汤,送东西的宫人小心谨慎,是以那汤到了府上时还是温热的,正好下咽。   这几日闲来无事,苏夜洵外出,苏夜泽忙着与绍驸马处理朝中诸事,红嫣与段芊翩又皆有幼子缠身,大悲寺……眼下杜远未归,衣凰无心再去大悲寺,一来二去,她这个“闲人”竟是没有了去处。   转念思及洛王妃之事,衣凰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奔着崇文殿去了。事情已经发生,躲不掉也逃不掉,倒不如干干脆脆面对。   逸轩不知此事,见这两天衣凰无事便来陪着他,倒是开心许多,每日练习也越发下功夫,即便如今气候已转凉,他每每从校场回来也皆是满头大汗。   傍晚了,身着一身干练劲装的逸轩穿过长廊,往着崇文殿去了,刚刚到了门外未及进内,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嘀咕声,看那身影,正是白芙与连安明,俩人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神色慌张不已。   白芙边走边问道:“此事当真?”   连安明晃了晃手中的字条,小声道:“千真万确,这是从遆州传回的信儿,按路程来算,昨晚上不到,今天一早也该到了,怕是被大雨耽搁了些,信鸽刚刚才到。”   白芙眉头不送,道:“这查塔王子真是糊涂,怎会对洵王殿下下如此毒手?若是让小姐知道他杀了洵王殿下,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连安明摇头叹道:“奴才早就在想洵王殿下此去危险,想那查塔王子是何人?洛王妃在京中被害,洵王殿下偏也在这个时候前去与他相见,他又怎会不迁怒于洵王殿下?”   “算了……这事我们没法解决,须得让小姐来拿主意。”白芙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脚步越来越快,连安明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两人转瞬便消失在前院。   许是心头有要事压着,两人都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一道娇小的身影一晃而过,站在门外犹豫良久,转身朝着崇文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文馆内,衣凰手执那一张字条,凤眉狠狠蹙在一起,双眸紧盯着字条上的字,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终于缓缓放下字条,背过身去。   字条上附:查塔王子怒杀洵王殿下,遆州瘟疫,大难,速求相助。   洵王被杀,遆州瘟疫!   白芙和连安明全都紧张地看着衣凰,等她开口,这件事也只能由她来亲自解决,不管是洵王的事,还是遆州的瘟疫。   “娘娘,要不要速速派人前往遆州?”   “不。”衣凰断然否定连安明之言,这道让他二人齐齐愣了愣,不明所以,却听衣凰问道:“杜远那边可有消息?”   白芙想了想道:“按着日子来算,杜老此时应该已经在回京路上。”   衣凰神色一正,站起身凌然道:“即刻传信于杜远,让他立刻改道遆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遆州,这场瘟疫,本宫就交给他。”   “这……”两人皆愣了愣,然转念一想,又觉这是最好的办法。   按杜远前一段时间传回的消息,他从南疆回京,半途中若改道遆州,最多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便可赶到,而若是现在再行派人从京中前去遆州,没有大半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   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只是,两人又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从头至尾衣凰担忧的事情好像只有瘟疫,那洵王的事……   一抬头就看到衣凰走到一边的药炉旁,将字条丢了进去,“这件事只你我三人知道便可,不得外传。”   “是。”两人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的意思。   突然,衣凰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道:“这个时候轩儿该练武回来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婶婶——”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跑到衣凰面前道:“婶婶可是在念叨孩儿?”   衣凰瞥见他手中的盒子,稍稍愣了一下,“揽月楼的?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逸轩将盒子交给白芙,道:“孩儿听闻婶婶这几日胃口不佳,又想起以前婶婶最爱吃这揽月楼的糕点,就托人带了些。”   闻言,衣凰心头不由得一暖,面上却故作生气,道:“是谁教你这般自作主张?你又是托谁给你买的东西?”   逸轩嘿嘿一笑,道:“当然是姑父大人。”   衣凰顿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逸轩的肩,道:“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儿上,就不怪你迟迟而归了。你瞧你出了一身的汗,快去泡个澡,婶婶给你炖了汤。”   “好啊!”一听说衣凰亲自炖汤,逸轩欣喜不已,转身一溜烟便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之中。   见他离开,衣凰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回身问白芙道:“最近那几个人可有动静?”   白芙道:“听白蠡说,他们一直都很安静,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盯洵王,不盯泽王,也不盯十四王爷,就连二相以及朝中一众大臣皆不在意,却反倒终日紧盯着裴裘鲁不放。”   衣凰不由一怔,疑惑道:“裴裘鲁?”   “正是。”   “他们这些突厥人何以对裴裘鲁上了心?”   心中越想越不明白,可是即便她想不明白,也猜得出必是大宣出了什么事。“自从洵王接手刑部和御史台,高子明最近倒是闲了,本宫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做。”   “啊?”两人诧异地看了衣凰一眼,见她脸上闪过一丝诡谲笑意,不急不忙道:“传本宫懿旨,而今我天朝、大宣、九陵朝以及突厥正于混战中,京都之中异族人士混杂,特下旨清查京中异族之人,凡可疑之人,尤其是北方异族,一律驱逐出城。”   “这……娘娘,我朝与诸多边疆异族交好,好多年前便允他们在京中做做生意什么的,现在要驱逐,怕是不太好。”   “呵!本宫并没有说所有人都要驱逐,只是说可疑之人要驱逐。”衣凰隽眉轻挑,嘴角含笑,朗声道:“至于哪些人该走,哪些人不必走,就要看看高子明这个大理寺卿有没有脑子和决断力了。”   闻言,白芙和连安明皆为高子明捏了一把汗。皇后娘娘心思深沉多变,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之人,着实不多。   顿了顿,又听衣凰问道:“大宣皇上那边可有信传回?”   白芙摇摇头道:“已经好些天没有收到他们的信……小姐,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还有,京中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当真不要跟皇上说一声吗?先生和洛王妃……”   “不必。”衣凰声音冷冷,语气坚决,“他们只要把大宣与突厥的事情处理妥当便可,京中诸事,用不着他们操心。”   白芙无奈地看了身旁的连安明一眼,连安明会意,亦无奈地点点头。   帝后的脾气他还是很清楚的,都是倔强要强之人,亦是总想着为对方着想之人,而今北方战事吃紧,依衣凰的脾气,断不可能将京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于苏夜涵——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如今这时候苏夜涵不仅已经得知此事,更是已经拍了冉嵘领军赶回。   也正因此,如今在军队人数上,银甲军处于劣势,突厥几乎出动了所有兵马,近五十万将立谷关守得严严实实,人身皆是肉做,十八万银甲军想要与如今的突厥军硬碰硬,绝不可能。   既是如此,各个击破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两天进可汗大帐传话的小兵已经连着换了好几个,没有人敢连着进去通报两次,皆因他们每次通报的事情几乎都是同一件——   “王,东门遭袭,所幸粮仓无碍,只是……”   琅峫眼角微微一动,将手中杯盏缓缓放到桌案上,冷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弓箭营的的兄弟伤亡惨重……”   “啪!”琅峫顿然起身,用力将杯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到:“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那日你只是匆匆应战,点到为止,被我五十万大军生生堵住去路,也只是你意料之中的事情,你的真正目的是我突厥将士的性命!”   “王!”托和也撩起大帐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将一张字条交给琅峫,道:“兹洛城来信,高子明下令彻查城中异族人士,很多人都被赶出了城。”   “哼哼……”琅峫冷冷一笑,道:“怎么,他们也被赶出去了?”   若是如此,他倒是不诧异,他派去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被衣凰抓住。这一次突然清查城里的异族之人绝非巧合,琅峫倒是丝毫不觉奇怪。   “不。”托和也断然摇头,沉着脸色道:“很多人被赶出城,可偏偏他们还在城里。”   琅峫嘴角笑意一顿,不由得站起身来,须臾之后,他清笑出声,摇摇头道:“那就是他们被发现了。”   托和也皱眉,想了想道:“高子明这么做,莫不是早已看穿我们的用意?”   “不可能。”琅峫挥挥手,“这不是高子明的意思,高子明很少与我们打交道,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根本就不知晓,真正要这么做的人,只怕是衣凰。她不是看穿了我们的用意,她是要好好看一看,我们究竟是何用意。”   托和也豁然一明,道:“他们是故意把人留在城中,故意让他们传回消息,这么说,那接下来我们所得到的消息,未必是真。”   琅峫点点头道:“正是。”   托和也沉吟片刻,垂首道:“末将明白了。”他说着走到帐门处对侯在外面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而后回到帐内,道:“属下听闻东门又被偷袭了,这已经第四次了,真没想到苏夜涵会做出这种卑鄙之事。”   “你错了。”琅峫脸色渐沉,“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败者寇,没有卑鄙或者高义一说。”   托和也垂首,握拳道:“末将请战。”   “何战?”   托和也道:“与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突厥将士被杀,倒不如干脆杀出城去,与他一战,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琅峫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底藏有冷冽笑意,不由问道:“你有何打算?”   托和也冷笑道:“他有奇兵,我突厥也有奇兵。”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琅峫一眼,见琅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虽然很浅,却已然同意了他的想法。“既然如此,末将这就去安排,定要在三日之内,给银甲军一记痛击。”   琅峫但笑不语,缓步走出大帐,与托和也一道上了城门,极目远眺。   突然,琅峫张开双臂仰头沉沉一叹,“苏夜涵,这一次,本汗一定会让你知道,本汗才是这天下之主,无论是边塞还是中原!”   “轰隆……”   大雨倾盆,雨势丝毫未收,一阵阵沉闷的响声自村子西北方传来。   人多好办事,区区三天时间,葛家村西北方的那块凸起的平地上便搭起了一顶顶大帐,全村的人都被转移到收拾干净的帐内,分别安置。   不仅如此,那里还专门搭了烧火做饭的帐篷,将从各家搜罗来的干净食物放好,又以木片遮了一下,以免受雨水淋湿。这几日做饭的水皆是十八卫和波洛军的将士从山上挑下来的清泉水,便是人们洗漱的水也不会再用村里原本用的河水。   查塔从外面进来,接过小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一抬眼就看到苏夜洵正半蹲着查看将士们采回来的草药,神色肃然严谨,很是认真,对于身后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褪去那一身锦衣,穿上寻常布衣的苏夜洵,身上的冷然气势但是丝毫不减,此时他的发梢还在滴着水,衣角的污泥也还没干,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草药上。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相信你。”查塔站在他身后,定定看着他,语气虽冷,眼底的敬意也丝毫不隐藏。   苏夜洵头也不抬,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笑意,道:“我不需要你放过我,我苏夜洵未曾欠你什么。”说话间他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全都吐了出来,拿过手边的药方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曹溪。”   “王爷。”曹溪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来,只见苏夜洵举起手中的一株草药道:“把这种草全都挑出来,找一个偏远的地方毁了它。这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毒草,误食伤腹。”   “这……王爷从何得知?”   苏夜洵扬了扬手中的药方道:“这株草的味道与衣凰心中所说不同,而且她也特别交代了有一种与解药极其相似的毒草……”   曹溪大吃一惊,“王爷以身试毒?”   苏夜洵抬手制止他,道:“无碍,我不会咽下。你速速派人先将这毒草毁掉。”   曹溪见他面色无恙,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只能按着他的吩咐去做。   查塔心中一凛,却不动声色,走上前来在苏夜洵身边蹲下,拿起他手边的药方看了看道:“这位大夫倒是写了一手好字,且心思细腻,不知是哪位名医?”   苏夜洵不由轻笑一声,微微抬头看了查塔一眼,见他满脸疑惑,便答道:“这位大夫便是被传是我天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女子、先皇亲封的清尘郡主,而今的皇后娘娘。”   查塔一惊,脱口道:“是慕衣凰?”   话说出口又觉不妥,苏夜洵却并不在意,点头道:“正是。”   查塔不由笑道:“本王倒是奇怪,那日你传信回京,为何要说本王将你杀死了?更奇怪的是,得到这个消息,这位皇后娘娘全然无心派人来为你报仇。”   苏夜洵停下手中动作,沉吟片刻,道:“这本就是我们之间的暗语,我是故意这么说的,而她也知道我根本没事。这么做,为的就是要掩人耳目,骗过那些探子。”   依旧是那副清淡不惊的态度,依旧是那一抹自信沉敛的笑容。查塔不由想起苏夜洵初到葛家村那晚,当时他听闻他的将士染了瘟疫,心中气恼不已,却有心一刀砍了眼前这个总是一副不骄不躁神情的男子。然,他的刀刃却在距离他两寸远的地方停下,他在苏夜洵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惧意,有的只是凌然与傲气,那双碧眸深沉如炬,似一把利刃,抵在查塔的胸前。   他道:“你杀我也无益,二嫂非我所伤,且眼下想要就你的将士,就只有我能想出办法。”   语气淡然无波,全然不是一个面对死亡之人该有的。   “你有什么办法?”查塔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不顾数万将士的死活。   苏夜洵想了想,道:“京中有一位大夫,医术了得,三年前我天朝宛城瘟疫,便是经她之手治好的,你若是信我,我立刻以飞鸽传书,让她传来解除瘟疫的方子,到时候这里的村民和波洛军皆有救。”   葛家村是一处僻静的村落,前后不着,这个时候这种天气想要请来大夫根本不可能。   查塔冷冷道:“为何是你传信回京,而不是本王传信回波洛?”   苏夜洵一笑,道:“因为这驿站的信鸽只识得到京中的路,却不识得去往波洛的路。”   “你……”查塔虽恼,却是个爱护将士、顾全大局之人,他用力点点头,道:“好……本王便信你一次,且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因着下雨的缘故,信鸽在路上多耽搁了一天,三天后,信鸽返回,果然带回了药方。   苏夜洵顾不得休息,领着十八卫四处寻找草药,一找就是三天,风雨无阻。查塔虽不感激他,却也想尽快治好自己的将士,所幸让他们接下搭帐篷的任务,这一来,事情便容易多了,唯一麻烦的便是草药的事情。   一来,许多草药这里根本找不到,二来,那位从客栈带来的大夫也就是个江湖郎中,许多草药他自己都未曾亲眼见过,一见到衣凰的药方便傻了眼,无从着手。   抬头,看了看查塔担忧的神色,苏夜洵淡淡一笑,道:“你放心,虽然眼下我还没有找到能完全解瘟疫的方子,但是至少能想办法先把他们的疫情控制住,再过几日便会有一位精通医术之人赶来,只要他一到,这瘟疫便不是问题。”   “哼!你们天朝倒是能人辈出,随便抓一个来就说能解除瘟疫。”查塔不以为然,“只是不知,这位大夫又是何人?”   苏夜洵浅笑,缓缓道:“皇后娘娘的师兄,陆令成陆老前辈的关门弟子,杜远。”   查塔不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他突然就仰头笑开,点点头道:“好……他若是来了,本王也信这瘟疫必能得解。”   旁人他不知,陆令成他倒还是知道的,而杜远常年随苏夜涣出征,进出军营大帐,他也早有耳闻。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随便动动手指,写了封信,就能惊动皇后娘娘和杜远两人齐齐为他忙碌,看来眼前这位身着素衣的王爷,倒是不能小觑。   “洵王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似乎不错,不但直呼娘娘名讳,更是能让她为你费尽心思。”他说着斜着眼睛瞥了苏夜洵一眼,却见苏夜洵面不变色,淡淡道:“我与她相识多年,她嫁给皇上之前,曾与我兄妹相称,这是先皇允口的。”   “兄妹……”查塔意有所指地念叨了即便,却见苏夜洵无动于衷,便作罢,蹲在一旁与他一起查看草药了。   已经是入冬的天气,北风呼啸,每至此时,那漫天随风飞舞的黄沙与尘土,便是北方众人心中最大的麻烦,挥之不去。   双方战鼓声阵阵,轰隆作响,直似自空中传来的雷声,震慑人心。   战场上,银色与褐色混成一片,却又似各自为营,各有方阵,虽偶尔凌乱,但是很快便又找到各自的位置,保持阵型。   众人眼中与脸上皆是疲惫之色,这一战从凌晨持续到现在,已经打了四个时辰,在这厮杀中,将士早已弃马,僵持到这时候,就是要看彼此耐力与体力如何,以及将帅的指挥如何。   琅峫稳稳坐在马背上,透过手中瞭望筒看向银甲军后方,看到除却祈卯和绍元杨,其余一众领将皆已上了战场。而苏夜涵正站在祈卯身侧,微微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战场,蓦地,他稍稍一侧身,向琅峫看来,嘴角划过一丝冷刻笑意。   琅峫心下一凛,下意识地放下瞭望筒,眯起眼睛看着银甲军指挥台的方向,冷哼一声,道:“本汗倒是要看看,今日你是打算怎样再破本汗的军阵!”   与此同时,苏夜涵挑了挑眉,对身边的敲鼓之人道:“换阵。”   鼓声陡变,由方才的急促变为轻快有力的单击,前后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顿时,场上银色盔甲突然转变,迅速就近集结开来,而祈卯看了身侧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颔首以应,他用力一夹马腹,坐马便冲进了场中。   再这么拖下去,对银甲军而言就更加不利,突厥人多势众,又处于最好准备迎战守城的优势,银甲军在地势上,已然输了一截,所以只好速战速决。   “呵呵……”见状,琅峫没有丝毫惧意,与身侧托和也相视一眼,只听托和也道:“银甲军在人数上吃了大亏,他终究还是动用十二地支军了。”   琅峫道:“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吃亏,他可不是傻子。”   “可是,他却不知,他只要一动十二地支军,便是中了我们的计——”   说话间,托和也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对着身后的鼓手做了几个动作,转瞬间,突厥军竟像是突然散架了一般四处散落开来,被集结成十二军的银甲军一阵猛追砍杀。   “皇上……”绍元杨下意识喊出声,不由看了苏夜涵一眼,果见苏夜涵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似还不确定,又仔细看了看。   突然,他脸色一变,沉声道:“警醒!”   话音刚落,鼓声变得焦躁急促,似在提醒什么,十二将领听得清楚,然战场之上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十二军既已成,且通杀突厥军,又怎会轻易就收手回防?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那些散落四处的突厥军突然迅速并拢,集成一个个五阵,虽然每一个五阵都看似被围在十二军之中,可却处处游走,游刃有余,五阵之中总有一阵处于较弱之势,银甲军见之,便随领将一起厮杀砍去,就在他们扑向这一队时,其余四阵却似说好了一般,向着地支军的腰部撞去。一来二去,竟硬生生将十二地支军打散了,散得七零八落。   绍元杨不由暗惊:“这是……”   苏夜涵沉声道:“是五行军。”   而且,正是当年被他所迫的五行军。   “那我们现在……”   苏夜涵略一沉吟,豁然朗声喝道:“地支化合!”   闻言,鼓声再变,十二地支军移动倒是迅速,游刃有余,便结阵便挥刀砍下身边阻拦之人,与此同时,亦有银甲军将士倒地不起。   眼看四阵已结成,只等中间坐镇领将土局就位,忽然之间冯酉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他咬咬牙,下意识俯身用手扶住腿,却是无法再行走。   绍元杨的心又是一悬,道:“冯酉受伤了,他的腿……”   他的腿是老伤加旧伤,就连衣凰和杜远皆道没辙,虽想办法替他装了条假腿,可是假的毕竟只是假的,与自己的腿想必,并不理想好用。   再看琅峫的五行军,已然反占了上风,个个发出嚣张的吼叫声。   冯酉不能就位,地支化合便不成,而要化合,十二军缺一不可……   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苏夜涵便顿然向前一步,对身后绍元杨道:“这里交给你。”   “皇上!”绍元杨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皇上你……”   “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苏夜涵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与沉冷,“冯酉的腿动不了,而他便也是地支化合后的腿,他若不动,便等于这个阵没有了腿,你是想让朕拿一个没有腿的军阵去对抗琅峫的五行军?”   绍元杨也是难得的着急,却又劝他不得而知,眼看着他策马离去,他转身道:“瑾瑜、长空!”   “末将在!”   “你二人紧随在皇上身边,务必要保护好皇上安危!”   “末将领命!”   眼看着苏夜涵前来,一众人皆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却见他面不变色,策马从冯酉身侧经过,弯腰一把抓住冯酉,再用力一提,便将他拉上了马背。   冯酉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似明白他的意思似的,一抬手,旗子在手,再用力一挥,身后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在苏夜涵的马后,迅速就位。   琅峫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转变,先是愣了愣,继而不由得哈哈大笑开来,“好!好啊!真不愧是嘉煜帝苏夜涵,你当真是管得了朝堂,上得了战场,本汗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王!”托和也走上前来,神情激动道:“末将请命前往战场!末将早就想与苏夜涵正面交锋对决,只可惜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求王成全!”   琅峫定定看了他两眼,复又将目光移向苏夜涵,冷笑道:“准。”   立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地上满地尸体,其中不少身着银甲军军服之人,苏夜涵心底一阵阵怒意凛然,握紧了手中长枪。   突厥军早已在托和也的指挥下再度集合,化成一个大的五阵,只听得双方一声令下,两军再度交上了手。   “嗖——”   一声长鸣,稳坐马背上的苏夜涵惊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枚长大的弩箭朝着祈卯射去。   “小心!”   话音刚落,又一箭紧跟着而来,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在是祈卯,而是另一侧的何子。紧接着第三箭、第四箭……   托和也所领正是一队骑射军,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更是可以在奔跑的情况下射出手中长箭,然方才那几箭显然不是托和也所为,而是突厥军后方……   蓦地,苏夜涵脸色又是一沉,翻身下了马背,掠身到了言午身侧,厉声喝道:“言午小心!”   两支羽箭、一支弩箭,齐齐朝着正指挥兵马作战的言午,莫说他尚未发现,便是现在他发现了,也已来不及闪避。   “嗤——”   那道身影从言午身边一掠而过,继而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皇上!”言午回神,瞬间吓白了脸,一向镇定自如的他顿时慌得没了头绪,一把扶住苏夜涵,“末将带你回营!”   弩箭入体,苏夜涵脸色极为难看,却不皱一下眉头,抬手制止言午,道:“听朕说……传令下去,散阵……不要再结阵……”   “这……”言午呆住了。   而听得这一声喊,何子几人全都吓得一愣,继而不由自主地围了上来,夏长空与岑瑾瑜皆是满脸愧疚与赧然……   “哈哈哈……”托和也放下手中的弓,看了看有些混乱的银甲军,举手一喝道:“兄弟们,取苏夜涵首级者,赏金万两!”   突厥军后方,琅峫松开手中的弩,嘴角挂着残冷至极的笑容。   “早知你会地支化合,越是集中,便越利于本汗的命中,可是我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意外之财?哈哈……只可惜你的地支军对五行之术有有所了解,如此,你若是想要他们轻易冲出五行军阵,只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立谷关一战,银甲军伤亡惨重,远比突厥要严重,确切来说,银甲军告败。   更重要的是,苏夜涵重伤。   从绍元杨到方亥,一众十几名将领,个个都还身着盔甲,头发凌乱,衣衫破损,静静立在帅帐之外,怎么也不肯离去。他们一想起苏夜涵方才的脸色,就觉万分担忧,此时不见到苏夜涵平安无事,只怕无人能安心离开。   可现在衣凰和杜远皆不在军中,就只能寻来普通的随军大夫为苏夜涵诊治,这些人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帅帐的门帘终于被缓缓撩起,一众人齐刷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大夫无奈轻叹一声,道:“皇上并无性命之忧,静养些时日便可。”   祈卯拧眉道:“那皇上现在……”   大夫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道:“皇上让祈将军、绍将军与何副将进去一趟。”   被念及是三人相视一眼,点点头,祈卯道:“兄弟们放心,既然大夫已经说了皇上无性命之忧,我们便不要围在这里,免得打扰皇上休息。此战归来,军中尚有许多受伤的兄弟需要照顾,我们若是想要为皇上分忧,眼下照顾好他们、准备好下一战,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虽不情愿,却不得不离去。   没有人知道苏夜涵与他三人说了什么,只觉他们进去了很长时间,明明是一个时辰,所有人却感觉好像有一年之久,等他们三个出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分批安置妥当。   当晚,大宣王匆匆而至,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焦躁。   “我听闻皇上在场上被弩箭射中,受了重伤,怎会这样?”大宣王俊眉紧蹙,与前去迎接的绍元杨边走边谈,“皇上万金之躯,指挥作战本不足为奇,可是……他怎么亲自上了战场?”   绍元杨明白他是在担忧苏夜涵,摇摇头道:“皇上之前便是战将,想那阿史那琅峫也是突厥可汗,却照样每一站必亲自到前。此番场中情况有变,事发突然,皇上又岂能坐视不理?”   说话间,两人一同进了帅帐,只见苏夜涵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闻得进门的声音,他微微抬眼看了看,道:“大宣王……怎会到此?”   大宣王心中感慨良多,苏夜涵此时面容憔悴,双唇泛白,这半年多来,大宣王倒是第一次见到苏夜涵这般虚弱的模样。   “听闻皇上受了重伤,臣心中不放心……”他说着将苏夜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久不见,终于忍不住一叹,道:“若是皇后娘娘孩子,定不会轻易让皇上去冒险。”   见苏夜涵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言,想来可能是身体太弱,提不上气。   大宣王只能无奈摇摇头,道:“好在皇上性命无碍,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让藏锋没有成为一个罪人……若是皇上在大宣有丝毫的闪失,我阿于藏锋都会感觉愧对大宣、愧对天朝、愧对全体天朝与大宣将士。”   顿了顿,他又道:“眼下突厥军人多势众,皇上若与他比人数,定然不是对手。而今我大宣已经收回,若是皇上愿意,我大宣将士随时可谓皇上分忧。”   “不必。”苏夜涵终于挥挥手,应道:“这本是我们和突厥的事儿,突厥之前虽然和九陵朝结盟,但毕竟突厥并未正面对大宣发难,此番你们若是动了,便是给了突厥一个借口和机会。”   “可是,天朝于我大宣有恩,莫说是调些兵马来,便是要我把兵符交出来,藏锋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必多言。”苏夜涵抬起手轻轻一晃,将大宣王后面的话都压了回去,神色略有些疲惫,“助大宣, 是朕应该做的事情,大宣王不必放在心上。琅峫……”   他顿了顿,眸色顿然变得犀利冰冷,“朕自能对付得了!” 【四百二十】大雪纷纷自夜落,将王领军回      掌灯时分,大宣王离开。   将一众将士安置妥当之后,除方亥以外的十一将以及绍元杨、夏长空等人齐聚苏夜涵营帐外,想要进去,苏夜涵却不允。   从他被送进帐内医治过后,就一直避而不见众人,只偶尔传唤一两人进去,简单交待些什么,便让他们出来,绝不容他们久留。   依大夫所言,苏夜涵性命无碍,但需要静养,众将士忧心的同时,也全都松了一口气,至少,性命是保住了。   此时他们都像是在等什么,略显焦急,直到方亥的身影进入视线,众人全都精神一震,只是甫一见到他手中之物,脸色又齐齐沉了下去。   十几人就这么相互看了几眼,何子冲他点点头道:“进去吧,皇上在等你。”   方亥顿觉肩上一阵压力,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缓步入内。   “皇上,属下回来了。”   “嗯。”帐后,苏夜涵轻轻应了一声,勉强坐起身来,“如何?可有找到一丝踪迹?”   方亥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只早已僵硬的信鸽以及他羽翅下完好的信笺,犹豫道:“回皇上,信鸽……信鸽正如皇上所料,并未能将信送回京中。它在半路上受了伤,本想赶回来让我们救治,却是未能赶到……”   苏夜涵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只是自帐后伸出手来,方亥会意,连忙将手中信鸽的尸体用帕子包好送上前去,“应该就是这几日。”   这封信里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有关九陵朝三十万军马莫名失踪一事。可是现在,这件事却未能送回……   方亥忙道:“皇上放心,末将立刻重新挑选一只最好最快的信鸽,最多不出三天,定能将此消息送到皇后娘娘手中。”   苏夜涵定定看了两眼,复又将信鸽交回给方亥,微微点点头,道:“传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终于让方亥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神色肃然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忧,京中有洵王与泽王二位王爷,还有先生和绍驸马,冷将军手中京都禁卫军亦非寻常之士,加之四方将领皆已在赶往兹洛城的路上,这一次,皇后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   “最好如此。”他嗓音清冽冰冷,低头沉沉咳了几声,“若是有任何闪失,朕一定会将九陵朝连根拔起,彻底清除。”   “末将明白。”方亥小心翼翼应了声,而后大步走出帅帐。   他一刻也不想再多留,非他不想照顾苏夜涵,而是他不敢去感受、去想想苏夜涵的感觉,明明心中担忧不已,明明心中有千万怒气、怨气,可是他却悉数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   因为他是他们的皇上,是天朝的天子,所有人都能乱了、慌了,他却不能。   “报——”不远处一名小兵匆匆跑来,将一封信笺交到绍元杨手中,“启禀将军,这是刚刚收到的从京都来的飞鸽传书。”   绍元杨接下看了看,只见信笺的印封上附有“吾皇亲启”四个字,他稍作犹豫之后,还是抬脚进了帐内,将那信笺交给苏夜涵。   其余人原本在外面静静地站着,也没想太多,突然只听得帐内一声厉喝,继而是杯盏打翻的声音。   “皇上,不可!”   几人一听绍元杨的呼声,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抬脚全都冲进帐内。刚一进去就看到绍元杨正用力将苏夜涵扶回床上,信笺掉落在地上,杯盏也被打碎。   “发生了何事?”几人全都莫名其妙。   何子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信笺,只匆匆瞥了两眼,骤然变色。“洵王死于查塔之手!”   帐内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都落在何子身上,继而又转向苏夜涵,顿然就明白过来他挣扎下床的原因……   “哈哈哈……本王早就料到,他绝对不会同意大宣助他,果真让本王猜中了,哈哈……”   高楼殿内笑声阵阵,九陵王玄黑面具遮面,可那嚣张的气焰却遮掩不知丝毫,一撩披风,在王座上坐下,嘴角挂着一抹诡谲笑容。   “王英明,一早便看出苏夜涵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若是平日里,大宣提及要助他,他许是不会拒绝,可眼下却是银甲军战败,他这个御驾亲征的皇帝也受了重伤,他那么傲气,只怕还在想着下一次连本带利讨回来,也怎会在此之前,让大宣插手他与突厥之间的事?”紧随在他身后之人便是九陵王身边的得力主将,卢恒。   二人一言一语间,已经把他们心情大好的原因说地很是明白,这一次立谷关之战,突厥巧出奇兵,竟会想到再次用上曾被苏夜涵破了的五行军阵,稍加改动之后,阵势大增。十二地支军应对不及,加之又有弩箭在后,结果银甲军大败,而苏夜涵自己更是被弩箭穿身,身受重伤。   就在二人说笑之时,又一道冷冽的男子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道:“九陵王心情真是不错,不知你急急叫来本汗,所为何事?”   九陵王抬头看向琅峫,冷冷笑着道:“发生了如此让人心情大好之事,难道琅峫王就不开心吗?哈哈……本王可是听说,那一箭是由琅峫王亲手射的,如此重伤自己的对手和仇人,连本王都替琅峫王感到高兴。”   “呵!”琅峫却只是淡淡一笑,面上并无欣喜之色。   九陵王又道:“怎么?这还不能让琅峫王开心?对了,本王还听说,这一次苏夜涵伤得很重,就算不要他的小命,至少也得让他呆在床上静养几个月,在休息调养个一年半载,如此一来,琅峫王便是报了当年雍州之仇……”   “九陵王说话是不是该注意一些?不是所有的话都适合现在说。”托和也脸上的毫不隐藏的怒意,冷冷开口道。   琅峫却丝毫没有动怒,一抬手制止了托和也,淡淡一笑,道:“九陵王所言甚是,本汗这一次总算是报了仇。所以接下来本汗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可说不准哪一天苏夜涵就会突然在本王面前,来报这一箭之仇。”   说着,他瞥了一眼九陵王有些沉下去的眼神,又道:“本以为九陵王叫本汗前来,是有什么重大之事,现在看来,九陵王是久不出战,用不着担心与银甲军交锋之事,不免有些闲了。本王城中还有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扰。告辞。”   “你……”九陵王眼神一沉,眼看着琅峫迈着不急不忙的步子离去,却又奈何不得他。   好半晌,他终于缓缓消去心头的怒气,紧紧握拳,沉声道:“好你个阿史那琅峫!等你替本王收拾了银甲军,收拾了苏夜涵,本王再将那兹洛城拿下,而后定会要你好看!管你什么突厥大军,什么铁面将军,本王统统不放在眼里,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王不必动怒。”卢恒却笑得深沉,幽幽叹道:“越是如此,便越是能说明眼下没有任何人知道王的身份,这样就更利于我们对付琅峫和苏夜涵,只要将这二人拿下,不管是中原还是边塞都是王的囊中之物。”   闻言,九陵王连连点头,道:“也罢,便让他们多嚣张一段时日,哈哈……”   夜雨潇寒,一路由南向北,越是靠近遆州,那清寒的感觉便越浓重。   按着这个速度走下去,明日便可到达遆州。   杜远站在窗前,将一只手伸出窗外,半晌才收回,心中暗道,所幸这场雨也到了尾声,现在只剩淅淅沥沥一点,不复之前的瓢泼猖獗。   算一算,他离开京都差不多已经两个月时间,他不由担心衣凰,这孩子性情与寻常人家的闺秀不同,而今又有孕在身,他只怕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是以,他这一路上,就算赶路再忙,也会经常捎信回京,一来告知她自己的行踪与状况,二来,也算是给她一个提醒——   回头看了看床头静静放着的包袱,杜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衣凰让他找的那幅图他确是找到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欣喜,他隐约感觉到有一个很大的阴谋即将要被揭穿,而这个衣凰寻找已久、即将被揭开的真相,对衣凰而言,也绝非一件好事。   他不想让她看到,却又不能不让她看到。   师父所言果然不假,这丫头这一生的苦难,一半是命,一半是她自己一手酿造。她不愿糊涂度日,事事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就注定会伤害一些人,甚至是她自己。人活得越明白,就越辛苦,越劳累。而衣凰,便是做好的例子。   也罢,他既是阻拦不了她,便只能成全她,尽自己所能保护好她。   就像当初她对苏夜涵,即便明明知道查出真相之后,苏夜涵也不会开心,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帮他。那些伤口看似已经结痂,可是里面的毒液不除,迟早有一天化脓生疮,到时候还是一样要重新揭开伤口,重新清洗,而且那个时候只会更加严重……   呵!想到这里,杜远竟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他这大夫做得久了,怎的随心想来的一个比方,也是治伤一说。   蓦地,他笑容一滞,凝在嘴角。   有脚步声靠近他的房间,来人有七人,身轻如燕,轻功很好,且不持冰刃……   他缓缓向后移动脚步,脚步声在他的屋顶响起的时候,他骤然一个旋身,弹指打灭了屋里的火烛,另一只手则一把抓过床头的包袱塞进怀里,待他跃至窗外时,那件陪他一路走来的蓑衣已经披在身上。   屋顶上几人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冷声道:“追!”   一路泥水四溅,杜远却顾不得那么多。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何人派来,又为何要追杀他,但他知道这些人定是冲着他身上或者他脑子里的某样东西而来,否则以这些人的武功,即便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也大可放箭取他性命。   可是他却没有,甚至,没有一丝想要杀他的意思……   突然,他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包袱。   他杜远一身与人和善,救人无数,向来只有别人向他报恩一说,却从未有过别人要追杀他。而今他刚刚去了南疆取了东西,就开始有人追杀他,莫不是,这帮人就是冲着他怀里的这个包袱而来?   可是,寻常之人,莫说不知这幅画是有关于何事,便是知道了也少有人能看懂,就算他能看懂,可这是皇后娘娘要的东西,又有几人敢要?   如此说来,这些人的来历就只可能有一个——   他身形突然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正紧追不舍,一行七人成偃月状直扑而来。   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个时候街上的店铺早已打烊,也不见一人外出,家家户户熄灯关门,他对这里又不是很熟悉,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间,忽然听得“咻”的一声,待他明白那时何物时,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闪,腿上狠狠一痛,一枚飞镖已经稳稳扎到腿上。   顾不得腿上疼痛,他咬牙向前掠去,他丢了性命不要紧,可是这幅画却万万不能丢。然后越是着急,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继而听得“嗖嗖”两声,两道人影从他身旁掠过,在一回身,双掌飘飘迎面袭来。   背腹受敌,杜远避无可避,就在他进退不得时,突然只听得黑暗中一股强劲的内力从一侧袭来,气势斐然,便是已经追至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嚯!”那人沉喝一声,“跟我走!”   话音落,一只手掌便覆上杜远的肩,一把将他抓起,那人力气很大,轻功也很好,携了杜远在身边,赶路速度也不受丝毫影响。   “你是何人?”杜远警惕地问道。   “哈哈……”那人朗声笑了笑,道:“自然是救你的人。”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为何冒险救我?”   “我是受人所托?”   “受何人之托?”   那人顿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看,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他这才低头看了杜远两眼,扯去面上的面巾,笑道:“杜老果然是个警惕的人。”   杜远一见他面容,心下不由得咯噔一跳,这人面相迥异,非中原人,倒是有些像南蛮之辈。   那人见杜远这般盯着他看,不禁有些不自在,沉了沉脸色,道:“算了,现在不是多说这些的时候,还请杜老速速随我一道回遆州,那里有很多人等着杜老救命。”   说罢带头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回身对满脸疑惑的杜远道:“本王可是跟你把话说明白,你若是能医得好我那数万将士,本王定会重重酬谢,若是治不好,本王便用你的命和苏夜洵的命,以及你天朝百姓的命,祭奠我将士亡魂!”   话说到这里,杜远终于猜到眼前这人身份,不由轻声一笑,点头道:“好,小老头我便先把这条命寄在查塔王子手里,等我把所有人都医好了,再来取回。”   “你……”见杜远没有丝毫恐慌之意,查塔不由感觉颜面受挫。   杜远边走边道:“不过,小老儿得先谢过洵王殿下,多亏他料事如神,算准了我的行程,而后再谢王子特意赶来救命之恩,哈哈……”   夜风依旧在吹,阵阵清冷,查塔自南方边疆而来,对于这样的天气不免有些不适应,待风一吹,他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不再多言,随杜远一道离去。   今冬来得很快,比往年都要早了些。   明明终日无所事事,寂寥怅然,明明因为没有人相陪,而觉这日子又长又难熬,可是这就么盼着盼着,盼着苏夜洵尽快赶回,盼着杜远尽快赶回,也盼着苏夜涵尽快凯旋而归,这数月的时日竟也就这么盼过去了。   等她被一阵恶寒激醒、回过神来,去细想这段时日时,凛冽寒风已经刮到了门前,吹开了她的窗子。   “白芙这丫头,昨夜怎的忘记关窗子了?瞧着风吹的,万一把小姐吹病了,看我不揍她。”青芒放下手中的火烛,连忙走过去将被风吹开的窗子全都掩上关好,边走边念叨白芙。   身后,衣凰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青芒忙来忙去,不由清和一笑,道:“怨不得她,她昨夜确实关上了,是我自己半夜起床打开的,关得这么严实,我有些闷得慌。”   “小姐,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青芒无奈地回身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小姐怕闷热,可是孕妇玩玩吹不得风,对身体不好。再说,现在天这么冷,不慎着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扇窗前,听着外面呼啸的北方,不由得想起了正身在北方的冯酉,竟有些怅然。   “等等。”衣凰不知何时坐起身,就在青芒准备关上最后一扇窗的时候,突然听她低呼一声,青芒回头看了一眼,竟见她已经自己勉强着下了床。   “小姐你这是……”青芒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   “你看……”衣凰哪顾得上这些,与青芒一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眼底是明媚温婉笑意,“你看那是什么。”   青芒愣了愣,怔怔看了两眼,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下雪了!”   隔了片刻,她终于欣喜地笑出声,紧紧抓住衣凰的手腕,道:“真的是下雪了。”   “小姐,青芒姐姐……”白芙批了件披风站在外面诧异地看着二人,“你们这么起得这么早?”她说着浑身抖了抖,冻得直哆嗦。   青芒连忙招招手示意她进屋来,三人挤在一起站在窗前,借着灯笼的光看着窗外正簌簌落下的雪花,不由得悉数弯起眉角。 【四百二十一】处变不惊洵王势,当年行宫现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直到亲眼看着衣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小心地替衣凰掖好被子,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寝殿。   待她们走到门外,外面的地面上已经飘了一层雪,淡淡的浅白色,天还是昏暗一片,尚未亮起,只是风渐小了,雪絮正安安静静地飘落下来。   “小姐这段日子睡不安稳,你要警醒着些,时不时起来看一看。”青芒抬头看了看天,语气略有些深沉道,“这也难怪,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小姐就要生了,本该安心静养,可是小姐她现在却忧心忡忡,心事繁重,一边等着杜老和洵王殿下,一边又着急皇上,还要顾念朝中那些大臣的事,也真是难为了小姐。”   白芙连连点头,对着双手呵气道:“这些我知道,我也经常半夜起床,好几次都遇上小姐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可是劝也劝不得,我这心里还真的挺着急。好在现在有青芒姐姐在,否则,我就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青芒不由得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道:“小姐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想要劝动她,当真有些难度。不过,小姐素来善解人意,你只要能从她的角度去看事情,去说话,小姐自然也会站在你的角度,去判断、去选择。”   “哦……难怪每次我说什么小姐都听不进去,可是你说的,她却都听。”白芙有些恍然大悟,撅撅嘴道:“白芙记下了,青芒姐姐放心便是。”   青芒婉婉一笑,回身看了一眼衣凰的寝殿,小声道:“本该早就回的,可是眼下却因为遆州瘟疫之事和大雨之事,耽搁了近一个月时间,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看来,只能等过几天洵王殿下回来了,再由小姐亲自问个明白了。”   白芙挑眉道:“那可不是,我们现在根本问不清楚他们的状况。便也只能安心等着。”   她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浑身发抖,青芒见了,不由得呵呵笑出声来,“今年是你第一年在京中过冬,这冬天的衣物我早已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我房间了,你随我一道去给领回来吧。”   “好啊!”白芙不由得两眼放光,二人便踏着这新落的一层雪,小心地走着,想着青芒的房间去了。   屋内,原本还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以后,此时此刻却已经站在窗子下面,听得二人方才所言,她隽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伸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衣凰眼底的柔和越渐明显。按着日子来算,靖韪三年正月中旬便是这孩子出生之时,她心中不免有些惋惜,看来不能在龙年为他生一个龙子了。   悄悄打开窗子,一阵凉意顿时迎面而来,她却不觉得冷,回身走到软榻上躺下,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静静看着窗外盘旋而下的雪花,静坐良久,终于迷迷糊糊睡去了……   大早,她还没有睡到自然醒,就被门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张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之前被她打开的窗子已经被关好,自己身上的毯子也被换成了厚厚的被子。   挑起嘴角无奈一笑,她心里明白白芙或者青芒定是来过了,可是自己竟然没有察觉,看来她这觉察力确实不如往常了。   缓缓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顿然就愣了一愣。   院子里上上下下已是一片纯白,地山的雪积了狠狠一层,宫人们一边努力清扫出一条道儿来一边打闹,四下一片欢声笑语。   衣凰的心情也没由来的跟着好了起来,扬眉微微一笑,听到“吱呀”一声,一侧身便看到白芙和青芒两人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手持托盘进了屋内,白芙直呼“冷”,边喊边跺脚。   “小姐,你醒啦。”   “嗯。”她点点头,走到桌案钱,道:“没想到第一场雪就下得这么大,不知会不会妨碍洵王与查塔王子回京的行程。”   青芒与白芙二人相视一眼,偷偷一笑,青芒道:“这个,小姐尽管放心就是了。这一场雪可不仅仅是迎接这场冬天的。”   衣凰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凝眉想了想,问道:“什么意思?”   蓦地,她凤眉一挑,道:“莫不是,他们已经回京了?”   “嗯。”两人用力点点头,白芙道:“一大早绍驸马便让人传信进宫,让安明来告知小姐,洵王殿下与那十万大军已经到了城外二十里处,最多午时便可入城。只是安明来的时候,小姐还没有醒……”   “入城?”白芙话未说完,衣凰便下意识地轻轻嘀咕一声,总觉事情哪里有些不妥。   “泽王殿下和绍驸马已经准备好了,待时间一到便亲到城门迎接洵王殿下和查塔王子。”青芒说着担忧地看了衣凰一眼,“看着情况,洵王殿下该是已经与查塔王子商议过有关洛王遇害一事,眼下尚且不知查塔王子打算怎么做,这十万大军会是攻是守,是去是留。”   “不管怎样,回来了就好。”她说着舒展眉头轻轻一笑,接过青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也出宫去。”   “出宫?”二人都愣了一愣,将衣凰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们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难得今天没有起风,天气安宁,这样的时日可不多了,现在再不出去好好走一走,接下来有好几个月时间我不能随意出去走动。”   “那也不行,这外面下雪,地面很滑,可不适合小姐出去走。再说,今天洵王回京,城中必会有混乱,人群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别人的眼线和探子,万一伤了小姐,谁担待得起?”青芒坚决不允口,拉着衣凰坐到榻上,安抚她道:“不如这样,等这雪化得差不多了,城中也没那么混乱了,我们一起陪着小姐出去走走,透透气,可好?”   衣凰睨了二人一眼,迎上她们满脸祈求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没办法,谁让她们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又怎会只是要出去走走这么简单?她根本就是急着见到杜远、见到苏夜洵、见到查塔,以及随他而来的波洛十万大军。   “算了,昨天夜里没睡好,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好了。”说罢,她转身进了里屋,躺到床上。   青芒二人瞪了瞪眼,端着汤碗跟着进了里屋,道:“可是小姐,你这才刚刚起床……”   “是啊是啊,你还没用膳呢,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的……”   衣凰“呼”地起身,端起汤碗仰头将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又丢回给青芒,躺下道:“好了,现在吃了也喝了,你们就让我安静休息一会儿吧。”   “这……”白芙有些哭笑不得。   青芒冲她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端着盘子轻轻退了出来,将四周的门窗都关好,直到走到门外,她方才轻轻叹了口气,对白芙道:“小姐心中现在不快,这两个月她一直心神不安,为的就是等他们回来。现在十万波洛大军已至兹洛城外,进或者不进城,都是一件麻烦事儿,可偏偏这个时候她没办法出面解决,心中定是很着急,我们也就不要再给她添烦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白芙撅了撅嘴,道:“可是小姐现在不但要养自己,还要养肚子里的宝宝,不吃饭真的不碍事吗?”   青芒笑道:“一两次,不碍事的,等小姐饿了,自己会找吃的,小姐她最怕饿,你还怕饿着她不成?”   “也是。”白芙想了想,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那些正在扫雪的宫人,只听青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皇后娘娘这几日休息得不好,这会儿刚刚用完早膳躺下了,你们做事儿的时候小心点儿,可别惊扰了娘娘休息。”   “是。”闻得青芒此言,所有人都噤了声,低头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不再喧闹。   青芒又转身对白芙道:“小姐就先交给你照顾了,今天降雪,我要回山庄一趟,看看庄里有什么缺的没备齐。”   “哦……”白芙呆呆地应了一声,眼见青芒要走,又连忙上前去拉住她,“青芒姐姐,你整天都这么忙,真是辛苦。”   “呵呵……”青芒淡淡一笑,“说傻话,为小姐办事,青芒从不觉得苦。最重要的是,我与你冯大哥能有今日,也全凭小姐所赐。”   顿了顿,她又道:“也或许,当初我受命前往章州之时,有些事情便是一早定下了,注定要遇上受伤的冯酉,注定要留下照顾他,又注定在小姐有难之时能助她一臂之力……”   想起在章州时的那些日子,倒也轻松自在,只是未免有些枯燥平淡了些,若非那一次遇上衣凰金笛相召,她差点忘了自己凤衣宫青座弟子的身份。   既然当初她选择了离开章州,就等于选择了现在的生活,她不后悔也没什么缺憾,唯一想要的便是冯酉和孩子能平平安安,衣凰平平安安,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尽管她比谁都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如她所料,街上热闹非凡,尽管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大雪,可是因为洵王今日回京的消息传了出去,天还未亮之时,便有人出来打扫,硬是把从城门到城里的几条道儿清扫得干干净净。   午时一刻,兹洛城正门出现两队人马,正是苏夜泽和绍元柏。   到了午时过半,城外隐约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苏夜泽和绍元柏都感觉到脚下的地一阵阵震动,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对于骁勇善战的波洛军来说,一万人足够屠城,一个像并州一样的州城。   便是在宫里躺着养神的衣凰都似感觉到了城外的震动,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着急,可是白芙现在听青芒的话,青芒说了衣凰不能出宫,她便死拦着不让衣凰走。衣凰心中明白她们是为她好,又没办法生气,就只能这么干着急,差点把屋里的东西都拆了。   晌午一过,白芙见衣凰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屋里躺着,稍稍放了心,回屋休息去了。衣凰好不容易逮着这机会,片刻等不得,立刻起身,急匆匆地往清宁宫外走去,不想刚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下——   “我记得有人答应过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定会乖乖待着,现在好像已经忘记了。”   澹澹的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入,衣凰脚步蓦地一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却丝毫来不及隐藏,一抬头便看到那个小老头缓缓走来,满脸狡黠的笑容。   “师兄!”衣凰一喜,急忙迎上前去,结果脚下一滑,身形狠狠一晃。   杜远一个跃步上前将她扶住,满脸埋怨之色,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既然你不守承诺,东西我也不用交给你了,这便去毁了它。”   “你敢!”衣凰跟着一瞪眼睛向后退了两步,道:“你若是毁了它,我这就去找陆老头,让他重新给我画一幅。”   “你……”杜远一时不由气结。   衣凰仰着脖子,与他对视,两人相视半晌,杜远终于败下阵来,连连摆摆手道:“罢了……算我怕了你……你随我老老实实回屋去。”   “好。”衣凰挑眉盈盈一笑,片刻不耽搁,与他一道向着思凰阁走去。   衣凰问道:“查塔王子,是何态度?”   杜远不由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由衷的赞叹,道:“我倒是不得不佩服洵王的胆识与气势,千军万马阵前,没有丝毫胆怯,泰山崩于前而风云不变色,不瞒你说,小老头我都有些害怕了。”   衣凰脚步蓦地停了停,不由皱眉问道:“何事?”   杜远边走边道:“我到达遆州之后,雨势便渐渐消去,好在这之前洵王殿下按着你的交待简单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处理,我们总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很快就找到了瘟疫的根源和解除的办法。可是,就在所有人都恢复那日,查塔王子突然出尔反尔,欲要指挥波洛大军屠城,包括我与洵王殿下以及那十八卫,道是要为洛王妃报仇。洵王与他对峙,从容淡然,向他保证只要波洛大军到达兹洛城,必会引出杀害洛王妃的真凶,若是找不到,洵王殿下愿以命相抵。那查塔王子是个心细之人,听闻洵王这么一说,当即取出一颗药丸让洵王服下……”   “是毒?”衣凰豁然一惊。   杜远先是点点头,后又笑着摇摇头,道:“查塔王子说那是波洛族特有的毒药,只有波洛族的解药能解,若是洵王能帮忙找出害死洛王妃的真凶,查塔王子便为他解毒,若是找不到……”   “洵王服了?”   “丝毫没有犹豫,笑道,这解药他是要定了,让查塔王子提前准备好解药。”   衣凰侧身看了杜远一眼,不见他面上有丝毫担忧,不由蹙眉,“那毒……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已经看过了,不然不会这么放心。”   杜远邪邪一笑,幽幽道:“那是自然,其实查塔王子根本没有给洵王下毒,那根本就不是毒。”他说着向衣凰挑挑眉,“可是,我并没有把这事告诉洵王。”   “你……”   衣凰瞪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脸坏笑,终于还是忍不住跟他一起笑开。    【四百二十二】嘈嘈切切错杂弹,大师真身现   “若是让洵王知道你故意知情不报,不知依他的脾气,会不会治你一个欺上瞒下之罪。”衣凰幸灾乐祸地笑着。   杜远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却在伸手触及那只包着图纸的包袱时,笑意一滞,渐渐敛去。他抬眼看了看衣凰,正色道:“你是铁了心想要知道里面的东西?”   衣凰神色肃然,点点头。   杜远便只能叹了一声,道:“师父说了,万事皆有因果,你这般想要追根求源、找出真相,倒也无可厚非,然,同样的,这个真相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你也必须承担。”   衣凰点头道:“我明白。”   杜远见她态度坚决,显然心意已定,也不再劝她,取出那副图放在案上,缓缓展开——   星宫交错,此明彼暗。   那宫星错落的图纸杜远看不懂,可是他看得懂衣凰的脸色,也看得到她的心情。那是疑惑、是怔愕、是复杂、是挣扎,也是折磨。   远远地看着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言不发,目光盯着枝头那将落的雪。从她看完图坐在这里,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对她来说是煎熬,对杜远和白芙来说,亦是一种煎熬。   转眼,宫灯点亮,晚膳的时间到了。   她终于缓缓站起身,神色沉肃,对白芙道:“更衣。”   “更衣?”白芙一愣,“小姐要去哪里?”   衣凰淡淡一笑,道:“本宫许久没有去探望靳太妃了,今晚的晚膳便到关雎宫陪太妃一起用吧。”   白芙不由瞥了一眼正垂首安心看着书册的杜远,见他听闻衣凰此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不知,衣凰能开口说话,能要求走出这清宁宫,在杜远眼中已是万幸。只要她还有心思走动,不管是因为什么,那都是好事,都远比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要好得多。   “师兄。”   就在他低着头肚子乐呵之时,突然听得衣凰喊了他一声,他抬头向她看去,以目光相询,只听衣凰道:“替我找一份洛王和轩儿的生辰八字。”   他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道:“放心吧。”   关雎宫这几天甚是热闹,十四王爷回宫探母,可是忙坏了靳太妃以及宫中上下一众宫人。   天乍冷,突降雪,靳太妃见苏夜澜穿着单薄,连忙把自己早前为他做好的冬衣取了出来。   “母妃不必忙碌,孩儿不冷,寺中自有冬衣可穿。”苏夜澜面容清秀淡然,眼角隐隐挂着一丝清浅笑意,却不甚明显。   靳太妃瞪了瞪眼,道:“这是用你十三哥猎回来的狐绒所做,比你寺中的那些衣物要保暖,你听母妃的话,快穿上,免得冻坏了。”   苏夜澜轻轻拍了拍靳太妃的肩,道:“母妃当真无须担忧,孩儿不冷。再者,孩儿现在是佛门中人,岂有收受尘缘中人厚礼之说?”   “你……”靳太妃顿然皱起隽眉,一脸焦躁。   “既是太妃娘娘亲手所做,你便收下吧,这毕竟是太妃娘娘的一番心意。”门外,一道澹澹柔和的女子声传来,紧接着听到宫人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衣凰随意挥了挥手,在白芙的搀扶下走进屋内,对着靳太妃和苏夜澜挑眉一笑,道:“再说,你还没有落发为僧,还只是半个出家之人,太妃娘娘是你的母妃,又不是什么外人,穿一件母亲做的冬衣,算不得什么。”   听衣凰为自己说话,靳太妃不由一阵高兴。这苏氏兄弟向来听衣凰的,既然衣凰开口了,事情就好办了。   果然,苏夜澜先是淡笑着看了衣凰一眼,略一思索,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难为母妃辛辛苦苦做好的冬衣,不穿,着实辜负了母妃一番心血。”   说罢,他双手接过靳太妃手中的新衣穿上身,知子莫若母,靳太妃深知苏夜澜的喜好,这一身寒梅素白色长衣上身,正好与他那番淡雅高洁的气质相称得当。   靳太妃心中越发高兴,拉过衣凰的道:“这看来看去,自己的亲儿子倒不如一个媳妇儿来得贴心,衣凰三天两头就来看看本宫和姐姐,可是这个儿子,却是好几个月方才回宫一趟。”   说罢,又转身对衣凰道:“晚膳用了没?”   衣凰摇摇头道:“没呢,这几日胃口不好,青芒回了山庄,别热做的饭菜我吃不习惯,就想着母妃这宫中有专门请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你这丫头……”靳太妃摇头笑了笑,“你来的正巧,本宫和澜儿都还没用晚膳。”   她说着抬头对着身边伺候的宫人招招手,那人会意,不一会儿便将热腾腾的的好菜上了一桌。衣凰一见,胃口大开,与靳太妃两人边吃边聊,完全对苏夜澜熟视无睹。他倒是不恼,静静听着二人的闲聊,偶尔抬头一笑,点点头,却没有多余的话语。   用完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一片漆黑。   衣凰回宫,靳太妃不放心她一人,便让苏夜澜将她送回。   直到走出关雎宫,苏夜澜才轻轻笑出声来,衣凰瞥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苏夜澜道:“你找我何事,不妨说说?”   衣凰挑挑眉,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来找你?”   苏夜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以你现在的状况,平日里出门都不方便,更勿论是这雪天,又是大晚上的,到了关雎宫只为了陪母妃用晚膳?”   衣凰忍不住一笑,连连点头道:“十四王爷果真心明如镜,聪颖异常。没错,这一次我确实是为了找你,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她说着顿了顿,欲言又止。   苏夜澜很少见到她这副表情,不由正了脸色,问道:“何事?你尽管说。”   衣凰凝眉,问道:“十五年前,你还在宫中之中,住在哪里?”   闻言,苏夜澜稍稍一怔,道:“那时我年纪不及几位兄长,是以还住在东内的明义殿。其实在我十二岁之前,一直都住在明义殿。”   蓦地,衣凰脚步一滞。   苏夜澜跟着停下脚步,借着宫灯清晰可见衣凰脸色瞬息万变,眼底是神色有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了然。她侧身看苏夜澜,看他一身清简淡泊的气质,看他一身素雅长衣,胸口骤然一阵堵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会突然想起问这事儿?”苏夜澜隐约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却见衣凰沉吟半晌之后,只是轻轻摇头,淡笑道:“没事儿,只是随口问问。”   苏夜澜不信,可是她不说,他又不想勉强。   “你不想说也罢,但是衣凰,若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疑惑,一定要告诉我,我定会想尽办法帮你。”   衣凰心头一暖,点点头,冲他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都沉默不语,各有所思,等到衣凰再停下脚步时,清宁宫已在眼前。   “天冷,你尽快回吧,莫让太妃担忧。”   “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对了,这两日若是有空,不妨到寺里走一趟,玄清师叔甚是挂念你。”他说着目光落在衣凰的肚子上,顿然变得柔和,满目柔光,“也要照顾好七哥的孩子,他是嫡长子,也会是我天朝未来的储君。”   衣凰心底咯噔一跳,没由来的一阵难过,看着苏夜澜缓缓转身欲离去,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十四。”   苏夜澜一愣,回身看着神色中稍稍有些激动的衣凰,俊眉终于拧起一蹙,问道:“何事?”   衣凰迟疑了一下,问道:“若是皇上拿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会不会恨他?”   苏夜澜垂首沉吟,最忌掠过一丝浅笑,反问道:“你信命吗?”   衣凰不解,皱眉看着他,他便又道:“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真的属于我,别人就拿不走,可既然已经被人拿走了,那就注定他这辈子与我无缘,不属于我。”   “可是……”   “衣凰。”他打断衣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笑容如清波,“一直以来你都知我,我相信这一次也是一样。我很庆幸自小得以与佛结缘,识得师父和师叔,这二十余载,我过得很轻松也很开心,我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你知道我心中所想所念,是吗?”   衣凰怔怔看着他,心中虽有万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怎会不知?可是,越是知道,越是明白,她的心就越沉重。   点点头,她道:“我明白。”   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苏夜澜抬起手制止,他轻笑出声,道:“今生能与你相识,就算要交出再多的东西,也值了。”   言罢,转身离去。   衣凰静静站在门外,看着那道梅白色身影渐渐远去,眼底坚定之色便越发明显。   一个明义殿,一个洛王府……   洛王苏夜洛,十四王爷苏夜澜……   衣凰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她想知道的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玄清大师让苏夜澜带了话来,要见她,莫不是要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她?   他耳目通灵,杜远离京赶往南疆找陆令成,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定能猜得出杜远此行所为何事,现在既然苏夜洵与杜远一道回京了,自然衣凰也就看到了那幅图……   这幅图果然藏着事情的真相!   整整三天时间,衣凰待在房里,几乎足不出户。写有苏夜洛父子和苏夜澜的生辰八字的字条被她捏住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时而翻阅古籍,时而静坐沉思。   白芙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也不知她要做什么。杜远同样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却隐约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而越是猜得到,他这心里就越不安宁。   这三天里,苏夜泽、绍元柏以及十五公主苏潆汐和冷天月先后都曾进宫前来见过衣凰,却独独苏夜洵不见人影,只是让苏夜泽带了话来,道是波洛大军可安心。   另有几封密报送进思凰阁内,却不见衣凰又丝毫动静。   直到第四天早上,她突然出宫,与苏夜澜一道去了大悲寺。   她在玄清大师的禅院里待了半天时间,这段时间杜远、青芒、白芙以及白蠡全都守在门外,片刻都不敢离开。所有人都已感觉到衣凰的异样,都猜得到这事必与苏夜洛之死有关,可是却没办法把这件事跟玄清大师搭上边。   将近午时,院子里有些微的争执,几人正要进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衣凰脸色极为难看,沉冷至极,她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身,话却是对立面的玄清大师所说:“我与师父师徒情分二十载,却也换不来师父的一个坦诚相告。”   这句话字字句句都如长针,扎在衣凰心上,也扎在玄清大师心上。   “衣凰,为师有苦衷,你再等些时日可好?”玄清大师语气之中皆是无奈,他站起身摇摇头道:“为师正在查一件事,很快就能查清楚了,等为师办好这最后一件事,定会将一切都告知于你。到时候,要如何决断,全凭你意。”   闻言,衣凰眉角狠狠一动,明明心中挣扎不已,却不愿回头。她用力握紧拳头,过了片刻,用平静的声音道:“不管师父愿不愿告知真相,衣凰都会查出来。这是我和玄凛的承诺,对皇祖母、对先皇、对毓后、对洵王、对洛王妃,还有对轩儿的承诺。我和玄凛答应过他们,一定会找出真相。”   说罢,她顾不得身后玄清大师以及身边众人,抬脚想着寺外走去。   几人相视一眼,却都不敢说什么,连忙抬脚跟上。   衣凰这样的神色他们已经许久不见,就连她自己面临生死存亡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   勉强上了马车,放下帘子,衣凰方才的强装镇定顿然消失不见,脸色一阵泛白,她用手覆上肚子,大冷天里,额上却冒出了汗珠。   “小姐!”青芒最先发现异样,方才走路之时她便发现衣凰身影有些打晃,现在见她皱紧眉头,不禁担忧地喊出声。   杜远闻声,立刻撩起帘子进了马车,一把抓住衣凰的手腕,一边伸指切上她的寸关尺三部,一边仔细检查有没有其他的不适。   过了片刻,他也不由得皱起浓眉,握住衣凰的手,轻声道:“衣凰,放松……不要着急,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就回宫……”   青芒和白芙都吓白了脸,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做。青芒盯着杜远看了半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伸手撩起帘子,对驾车的白蠡道:“白蠡,车速平稳些,切莫要颠簸了小姐……”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追着地上的一株梅朵,直奔着马车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青芒和白蠡全都瞪大眼睛,只听白蠡顿然一声喝马,拉住了手中缰绳,继而跃下马车一把抓住了就要撞上孩童的马,整个马车狠狠晃了一下,衣凰刚刚舒展的眉便又顿然皱起,神色略显痛苦。   孩子的父母慌慌张张地上前来,欲要道歉,可眼下他们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只想着能尽快回到宫里,尽快让衣凰平稳下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衣凰终于躺在了思凰阁内的床上,脸色虽然依旧难看,情绪倒是稍稍平静了些,只是那凤眉依旧紧蹙,丝毫不放松。   杜远悄悄松了口气,语气严厉之中带着心疼,责备道:“早与你说了,做事要小心谨慎,最重要的是要顾着腹中孩儿,你却不听。方才那一急,若非有我在你身边,又或者你自己是个医者,知道些如何自保,只怕这孩子要提前出来与你们相见了。”   白芙站在一旁,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一愣,提前出来?   衣凰咧嘴勉强一笑,道:“提前相见也好,省得我这么日日夜夜挂念着他,明明就在我肚子里,我却见不到他长什么模样……”   “胡闹!”杜远忍不住一声呵斥,“孩子不足月,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再说你这身体……”   他没有把话说完,心中却担忧不已。这些年东奔西走,她受了不少苦,中过箭也中过毒,尤其是那“忘忧”之毒……   “答应我,不要再这么冲动,遇事一定要冷静,我保得了你一次,却保不了第二次,你若是再不听劝,我可就不管你了。”   衣凰轻轻点点头,神色略显疲惫。见状,杜远不由轻叹一声,道:“罢了,你好生歇息会儿,我去看看熬得汤药好了没有。”   衣凰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杜远看了白芙一眼,与她一道出了门,刚一出来,他的脸色就变了,转身对白芙道:“这几天,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皆不可告诉她,她现在受不得一丁点的刺激……”   “杜老,小姐她到底怎么了?”白芙听他语气沉重,吓得差点哭了出来,“你方才说孩子提前出来……”   杜远脸色阴沉,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衣凰受了刺激,情绪波动太大,触动了腹中孩儿,加之她身体虚弱,这段日子一直都没有休息好,若是再受刺激,轻者早产,重者……孩子性命不保。”   白芙先是一惊,接着眼圈一红,眼泪就要落下,哽咽着道:“杜老,你可一定要保住小姐母子……小姐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何一见完玄清大师就……”   话未说完,就被杜远严厉的目光拦了回去,“从现在开始,不允许再提及玄清大师一个字,任何事都不能说。”   “哦……”白芙连忙擦掉眼泪,神色慌张地连连点头。   杜远沉沉叹了口气,道:“你看好她,我去看看药。”   白芙不说话,只是撇着嘴连连点头,看着杜远的背影,她的心里焦急不已,用力擦了擦眼泪,直到自己看不出来有哭过的样子,这才转身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衣凰似乎已经睡着了,静静躺着,白芙一见她那憔悴的脸色,鼻子就算算的。听到有轻轻的开门声,回身一看,正是青芒。   两人都不再说话,却明白彼此心中所想,一左一右地守在边上,怔怔地看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火炉的火渐渐暗了下去,青芒起身给炉子添了火,刚想回到桌旁坐下,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嘈嘈声,她不由狠狠皱眉,看了一眼并未被吵醒的衣凰,她轻轻走到门外一看,竟是冷天月和骁骑卫统领陆廷,两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一身宽大的斗篷将他从头到脚遮住,然青芒依旧在他抬头的瞬间怔住。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可是接着宫灯的光,她还是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玄清大师?”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虚弱、有些憔悴的老者,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个如神似仙、飘然远离尘世的玄清大师想成同一个人。   惊呼一声,她连忙用手捂住嘴,白芙却听到了响动,悄悄走出来,一见这阵势,也吓得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青芒,却见青芒也是一脸诧异与茫然。   “发生了何事?”   玄清大师站直身体,将身上的黑袍退去,低声问道:“衣凰可在?”   “小姐她……”两人回身看了一眼,略有犹豫。   玄清大师神色有些焦急,道:“我有些话要与她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可是……”   突然玄清大师身形一颤,向前一个踉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青芒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道:“您受伤了?”   “我不碍事,还来得及……”   “吱呀——”身后房门突然打开,众人循声望去,衣凰披了一件外衣,正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地上的血迹上。   衣凰骤然变色。   “师父!”她低呼一声,继而吩咐道:“快扶进来!”   二人不敢不从,连忙将玄清大师扶进屋内的榻上,衣凰顾不得那么多,伸手一探他腕脉,片刻,脸色顿然变得阴沉,远比方才看到那一滩血迹还要阴沉。   “师父你……”   “什么都别说,听为师说……”玄清大师打断她,挥挥手道:“为师时间不多了,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   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对衣凰道:“让他们都下去,这些事情……”   未等衣凰开口,冷天月和陆廷便自觉地退下了,青芒和白芙犹豫了一下,把衣凰的药箱取来放到衣凰身边,而后转身出了门。   青芒道:“快去找杜老。”   “是。”白芙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屋内,衣凰手上动作丝毫不含糊,取针、下针、喂药……可是,尽管她已经极力让自己冷静,那双手仍旧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别忙了,你的医术是为师教的,为师怎会不知自己的状况……我已心脉俱损,全凭着一口气延续着性命,为的就是要来告诉你一些真相……”玄清大师按住她的手,有些不忍,继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衣凰,道:“这是我截下的飞鸽传书,信是从大宣传来,传给……传给裴裘鲁……”   衣凰一惊,手上动作却不停,眼睛却不由得一阵酸涩,心中越来越慌。   “一早我就猜测这裴裘鲁有问题,他虽与往常无甚不同之处,可是却在细枝末节上出现很大差异,加之他出现的时间又正好是大宣事发之时,我就在想,会不会与大宣的事情有关……”他顿了顿,歇了口气,道:“九陵朝……”   衣凰一怔,拿起他递来的信打开一看,骤然变了脸色。   “他竟然是……”衣凰惊得瞪大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很震惊。“他竟然是九陵王的父亲!可是……”   “他是假的。”玄清大师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裴裘鲁……为师不知道裴裘鲁现在人在哪里,是死是活,但是他绝对不是。他假扮成裴裘鲁,潜入天朝,打探消息,与九陵王南北互通消息……你以为一开始银甲军前往大宣时,为何会处处受困?不仅仅是因为九陵朝有贺琏,更重要的是,银甲军的行程早已在九陵王手中……”   衣凰渐渐冷静了下来,凤眉紧蹙,道:“难怪他这一次归来之后,不再是一心报效我朝,却反倒事事挑唆,处处与我们作对……”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朗声对外面喊道:“青芒!”   青芒连忙入内,衣凰上前将那封信交给她,道:“让白蠡速速将此信交到洵王手中,告诉他这是裴裘鲁与九陵王互通书信,让他一定要防着裴裘鲁。”   “是。”青芒领命,正欲离开,却听玄清大师却满脸忧色,断然道:“不可!”   “师父……”   “你以为洵王以洵王的聪明,他会看不出这个裴裘鲁有问题?”玄清大师冷笑,道:“你别忘了,裴裘鲁是洵王的授业恩师,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也该看得出来。可是这么久了,他却故作不知,任由他在中间挑唆,将银甲军的消息告知九陵王……咳咳……”   “师父,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衣凰上前扶住他,神色凛然,“衣凰相信他,就算他有心放纵裴裘鲁,可是他也是苏氏一脉,我了解他,他断不可能做出有悖天朝的事情。”   想到此,她回身对青芒道:“将信交给白蠡,让他随时准备等我吩咐。”   “好。”   衣凰复又转向玄清大师,问道:“师父,你这伤……”   “衣凰,我时间不多,你听我说,自从这个九陵朝出现之后,我便一直在查他们的底细。九陵朝并非一夕之间冒出来的,大宣的边境有一处高楼殿,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甚至可以说是地下王国,九陵朝的数十万精锐将士便是在那地下操练,这十多年来,他们一直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为的就是要有一天一举灭掉大宣……至于他们和大宣的恩怨,为师尚未及查明……”玄清大师说着又歇了口气,脸色越来越苍白。   只是不等衣凰开口,他便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其实一直以来,你的怀疑都没有错,关于洛王之死……衣凰,苏夜洛确实是为师派人所害——”   轰隆——   衣凰只觉这大冬天里响起一个惊天霹雳,她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四肢有些僵直。   玄清大师淡淡一笑,笑容苦涩,道:“为师也舍不得,洛王是个难得的英才,有他在,必可保天朝安稳。可是……”他沉沉叹了口气,停了停,道:“紫微帝星一分为二,可是却并非一次陨落,而是先后两次。第一次是二十五年前,落在明义殿,一次是十五年前,落在洛王府,而非华音殿和洵王府。衣凰,你这般心细之人,怎会没有想到十五年前,洵王府尚且不存在。”   衣凰浑身一颤,如同方才那个霹雳击在她的身上。   “紫微帝星陨落明义殿不久,靳太妃便也是当初的靳昭仪在明义殿诞下十四王爷,也因此一举越级封妃为靳妃,赐居别宫。我心中有所担忧,便请求师兄前去告知皇上,这个孩子生来与佛结缘,但求能收入佛门。稚子年幼无辜,为师实在不忍伤他性命。靳妃带着他迁居他处之后,为师也曾想过,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他并未为师要找的人,可是就在十四王爷五岁那年,竟又迁回了明义殿,独自居住。那是为师便知,所料没错。为师深觉万幸之事便是十四王爷竟真的是个心善如佛之人,自小便喜欢听诵佛经,一入大悲寺便不肯离去,时间当真难寻如此有缘之人,为师便对他放了心,未曾想过要再伤害他。可是那第二落,落在了洛王府,为师着实慌了。洛王年轻有为,国之良将,无人不喜,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毓后这个野心勃勃的母妃,有这样的母亲,他不等皇位实在太难。所以,为师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除去他?”衣凰微微抬首,眼中有微光闪烁,心底的痛一阵阵传遍全身。   玄清大师避开她的目光,却还是点了点头,“没错,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他的存在对于玄凛登位,实在是个大坎儿,为师不得不这么做……那年,得知他领命道南海剿灭在南海附近流窜的贼寇,为师派人事先买通了那贼寇的首领和当地的领将,让他们合伙演了一场戏给洛王看,将洛王引到僻静之处,然后在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可是衣凰,为师当初真的没有想要取洛王性命,为师只想废他一身武功,让他无法再与玄凛争夺皇位便可。谁知道,他竟会在打斗中扯下了为师的面纱,看到了为师的模样,为师……就只能取他性命……”   “如此一来,仅有的两位帝星传人便都不会再来争夺皇位,而你,却是注定的辅弼之星命,有你相助,玄凛夺位的希望便大了很多……”   衣凰的心在颤抖,抖得厉害,听到玄清大师亲口说出这些,她感觉那每一次都像一根针,用力刺在身上,刺在每一个角落,痛得她几欲落泪。   辅弼之星命!玄凛夺位!   “师父……”衣凰开口,声音微颤,“师父便是为了那所谓的夺位,在明知我与玄凛命数相克的情况下,还要一步步把我逼到玄凛身边,更是因此,我们失去了那个未曾出世看一眼这世间的孩子……师父可知,玄凛从来都不喜欢这帝位?师父又可知,您千辛万苦设计害死的洛王,并非您所认为的帝星之命?”   说话间,她取来一张字条交到玄清大师手中,上面正是一个“卍”字符号。   “我曾经让白蠡到南海去亲查此事,白蠡在那里待了整整半年,最终给我带回了这个,那时候我才确定这事是师父所为。可是师父却不知,那一颗帝星之落,不为洛王,而是洛王后来出生的孩儿,而今的建平王,逸轩——”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一字一字说来。   实在可笑,玄清大师倾其一生谋害之人,竟并非自己真正想要杀害的人!   玄清大师骤然愣住。   衣凰苦苦一笑,笑声如哭,“现在师父能告知做这一切的原因了吗?为何要阻止、甚至除去所有与帝星有关之人,甚至还有将危机转嫁到洵王身上?”   怔愕半晌,玄清大师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连连摇头。   “罢了,你想知道,为师便告诉你。为师本不是中原人,而是库莫奚一族。”他顿了顿,看了看衣凰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心下不由自嘲一笑,继续道:“我记得你与玄凛曾夜探过我,说过一个名字,清穆图。其实你们没有猜错,我便是清穆图,儇儿的叔叔,出自库莫奚族皇室一脉。库莫奚一族传至吾辈,已经日渐衰落凋零,时常遭人欺凌,幸得天朝相助,更是让儇儿加入天朝。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让儇儿的孩子坐上皇位的想法,然后一步步,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为师已经不记得这一双手曾杀过多少人,沾过多少人的血……”   “如此说来,先帝所中的毒,你是故意不替他解?而那些前去南海寻找洛王之死真相的人,也都是为你所杀?”   玄清大师想了想,点点头道:“正是。”   衣凰心中又是一痛,微微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轻轻划落。   “砰!”身后突然一声响动,她回身看去,只见白芙手中的汤碗落在地上,打碎一地,而杜远则满脸怔愕地看着玄清大师,迟疑道:“这些人,竟真的……真的是师叔您……”   玄清大师惨淡一笑,点了点头。   突然他俯身一阵剧咳,大口吐着鲜血,染红了榻上的褥子。   衣凰一阵惊慌,偏就在此时,肚子一阵剧痛,她忙回身喊道:“师兄……救师父……”   杜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玄清大师扶住,伸手探上他的腕脉,片刻之后,那脸色狠狠沉了下去。   一见他这脸色,衣凰心中不由更加着急惊慌,加之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情,她终于承受不知那从里到外的锥心之痛,倒在白芙的怀里。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白芙吓得哭出声来。   刚刚赶回的青芒闪身进了屋内,一见眼前这情形不由傻了眼——   此时此刻,闹嘈嘈的不仅仅是整个清宁宫,洵王府内的气氛亦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可怕。书房里,除却苏夜洵之外,包括裴裘鲁在内的一众毓家及洵王府的门臣皆已在列,全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上座的苏夜洵,等着他的回答。   神色不动,安稳如山,冷硬如冰,坚定如磐。他已经这样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他只偶尔抬头,冷刻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复又垂首,沉思,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面对这样的决断,他不可能不沉思、不谨慎,因为这本不是他的决断,本不是他想要的、想看到的,甚至,是他不曾想过的。   所以,现在他要用一个时辰去做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断。   “王爷,一定要尽快下决定,此事耽误不得!”终于,众人忍不住了,其中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皱眉道,“现在皇后娘娘突然早产,而且极有可能是难产,宫里上上下下早已乱成一锅粥,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另一人也满脸焦急,道:“没错。现在宫中守卫放松,我们若出手,他们必然无法抵抗。京中十万人马在我们手中,便等于在王爷手中,加之王爷还有洛王妃的那十万波洛大军,此时我们就应该杀进城去,拿下皇后娘娘,夺下玉玺和皇城。区区数万京畿卫,根本不是问题。”   “是啊,王爷……”   苏夜洵坐着一动不动,静静听着,俊眉蹙起,心中犹如百鸟过境,嘈乱不已。   许久过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同样静静坐着、一言不发的裴裘鲁。“老师认为,此事当如何?”   裴裘鲁沉沉一叹,道:“王爷想不想要这天朝江山,这世间大地?”   苏夜洵略一沉吟,冷笑道:“我苏氏江山,自然是人人想得。”   “好!”裴裘鲁突然大笑一声,点点头道:“那王爷就听为师一句,即刻出兵,拿下兹洛皇城,只要兹洛城尽数掌握在王爷手中,那银甲军、那苏夜涵,就都不是问题了。”   “放肆!”苏夜洵突然一声厉喝,起身怒目相视,道:“皇上名讳,岂可直呼?”   “王爷!”众人突然齐齐跪地请命,“请王爷下令出兵!我等定会一心效忠于王爷,助王爷夺下这万里江山!”   “哼!”苏夜洵忍不住冷冷一笑,道:“万里江山?一心效忠?本王若是没记错,先帝任你们为将之时、当今皇上登基之时,你们皆立过同样的誓言。而今,诸君都忘了吗?”   “这……”众人一时语塞。   裴裘鲁脸色越来越沉,嘴角笑意越来越冷,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皇上登位之后,王爷可曾有过一刻真心臣服?王爷心中有可曾想过,若是你为君,这国当如何治,政当如何理?”   苏夜洵沉默,不言。   裴裘鲁似乎一语中的,继续又道:“既然如此,王爷此时又有何犹豫?这几位将军为了王爷,已经做出了选择,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们选择了王爷,难道王爷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呵呵……”苏夜洵不禁冷笑出声,抬头,深海碧眸幽深无比,重重落在几人身上,“你们这江山当真的本王所保吗?”   其中一人道:“是或不是,只要等王爷一声令下,我们将这兹洛皇城拿下,王爷就知道我们是为谁所保。”   “哈哈……”闻言,苏夜洵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谁所保?   曾誓死效忠睿晟帝之人、曾誓死效忠嘉煜帝之人,而今却跪在他面前,说要誓死效忠他,劝他挥军入宫,夺下皇城!   曾经一心在野却也一心为国之人、曾经授他学业、说要忠心保皇之人,而今亦跪在他面前,劝他逼供谋反!   一个时辰前,这些人就像早已约好一般,一起到了这洵王府,向他诉说当今嘉煜帝的种种不是。   苏夜洵不傻,他们究竟是为谁而来,他看得明白。   裴裘鲁不想事情拖得太久,越是往后拖,胜算就越小!这是天赐良机,他岂能错过?   “若是王爷不忍心,便由为师来代劳,替王爷下这个命令!”裴裘鲁满脸严肃地看着苏夜洵,若非苏夜洵心中早有底,定会为他这般凛然气势所动容。   苏夜洵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似是默认。   裴裘鲁终于失去了耐性,连连点头,咬牙道:“好!”   蓦地,他回身,对那几位将士道:“今晚之事,王爷允了!”   “好!末将领命!”言罢,终将纷纷离去。   裴裘鲁看了依旧安坐不动的苏夜洵一眼,沉沉叹了一口气,一把操起桌上的令牌,大步离去。 【四百二十三】十三出面主大局,裴老夜袭来   这不是一场巧合,绝对不是。   越是安静,他所想便越深,隐约觉得一场阴谋正在向他渐渐靠近。   不,这场阴谋已经来了,将他笼罩其中,而不能自已之人,终将都被其利用,操纵。   以手扶额,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书房内,他听到有脚步声缓缓走进屋内,没有抬头,却已然猜到来人是谁。   曹溪没有阻拦之人,必也是他允许之人。   “哼哼……看来洵王殿下的心思,本王并没有看透,现在就更加看不透。”查塔面带讥讽笑容,垂首看着正静坐不动的苏夜洵。   二十万人马已经在城门外待命,蠢蠢欲动,然此时此刻,他这个下令之人竟还能在这里坐着,丝毫不急不慌。   “本王没什么好看的,你看到的是怎样,那就是怎样。”说话间,苏夜洵缓缓站起身,直视着查塔,语气渐渐变得沉肃。   两王对视,互不相让,一个满脸戏谑,笑得悠闲,一个目光沉敛,碧眸难测。   正对峙之时,曹溪快步走到门旁,低声道:“王爷,白蠡来了。”   苏夜洵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光芒,立刻道:“传。”   片刻之后,白蠡出现在苏夜洵书房内,一旁的查塔早已被他忽视,伸手递上一封信道:“小姐让属下将这信交给王爷,倒是王爷看了之后心中自会明白。”   苏夜洵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两眼,神色骤变,一垂首,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衣凰现在情况如何?”   “不妙。”白蠡神色焦急,语气也干脆简单,“属下离开时,孩子还没有出生,杜老脸色不好,只怕没那么简单,还请王爷速速决断。”   苏夜洵双拳骤然紧握,眼底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看向查塔,却见查塔始终一副看戏的表情,脸上笑意不消。与苏夜洵四目相对,他淡淡开口道:“我波洛十万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听候洵王调遣,只要洵王没有忘记答应过本王的事。若是洵王办不到……”   “啪!”他手中宽刀突然出鞘,速度奇快,等刀回入鞘之时,苏夜洵身后那张桌案的一角已经落在地上。   他冷眼瞥了苏夜洵一眼,道:“本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定会挥军入城,烧杀抢夺无所不作。哈哈……”   苏夜洵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惊慌,神色清淡地看着查塔的一举一动,嘴角微微挑起。“既是如此,本王劝查塔王子还是先准备好解药吧。”   说罢,他神色一沉,抬头对门外喊道:“曹溪。”   “属下在!”   “命十八卫即刻潜入宫中,拿下含象殿,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容任何人带走含象殿那个女人!   曹溪虽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应道:“是!”   “传本王命令,开城门——”   冬夜,万籁俱静,如此深夜,百姓却不知也许就在今晚,城中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城内到城外,从中心皇城到边围,皆有不安静之处。   一道身影自大悲寺内匆匆走出,牵来马匹,直奔着皇宫而去。城中所有禁卫齐齐出动,连同城门处的所有守卫,全都涌向了皇宫——   一刻钟之前,有人传来洵王命令,皇宫遭人偷袭,命众人前往保护皇后娘娘以及宫中众人。   今夜无月,一队队人马迅速开进兹洛城。   黑暗中,却又几双眸子雪亮清透,静静地看了那些人半晌,低声对身边的人道:“洵王殿下已经下了命令,放所有人进城,冷统领那边也传信来,四府十二卫加上羽林卫全都聚在宫中,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他身边那人一双碧眸深邃无垢,明眸如炬,轻声问道:“衣凰情况如何?”   方才说话之人骤然沉默,他这一沉默,身边所有人都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焦急等待着,迟疑了一下,方才道:“胎位不正,怕是……难产……”   四下里沉静无比,一片死寂,等了半晌,那碧眸男子突然站起身,低声喝道:“长空对京中不熟,领天枢随朕进宫,瑾瑜曾任左骁卫中郎将,对京中地形分布了如指掌,朕离开后,就由瑾瑜带着你们,按计划行事!”   “末将领命!”   所有人低声应道,似是无声,却胜有声。   言罢,一队约五十来人纵身跃起,悄无声息地进了城门,隐在了黑暗中,周遭竟无人一人察觉。   清宁宫内,确如裴裘鲁所言,上下早已乱作一团。宫人们进进出出,来回奔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他们只是不敢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思凰阁内的闷哼之声远比惨叫声更让人心下揪得紧,衣凰长发皆已汗湿,嘴里的帕子已经咬碎了好几个,凤眉早已拧成一簇,片刻都不放松。   门外,杜远焦急不已,他宁愿衣凰大声叫喊出来,而不是这般为了掩人耳目而强忍着。   他明知道,想掩也掩不了,皇后娘娘突然早产的消息只怕早已传遍全城,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而他却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哥。”正着急之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杜远回身看去,只见杜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他,道:“所幸,当年你给我的两颗我留下了一刻。”   杜远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蓦地,他神色一凛,转身叩了叩门。   “杜大人,您这……”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宫人诧异地看着杜远,不知所措。   杜远毫不含糊,正色道:“娘娘的身体状况特殊,唯我最了解她,让我进去为她诊脉。”   “什么?可是娘娘她……”   “还啰嗦什么!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娘娘若有任何闪失,你可担待得起?”见她不让,杜远不由又急又恼,厉声呵斥。   “可是大人,您一个男人……”   “嗤啦……”就在她为难之时,杜远一把抓过自己的衣角扯下一长条布条,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而后取出怀里的令牌,沉声喝道:“御令在此,有任何事,由我顶着。皇上若怪罪下来,我自愿请死谢罪,可眼下救人如救火,且是两命,你以为你做得了主!”   “奴婢不敢……”   既是如此,那宫人也不敢再多阻拦,连忙将杜远让进屋里,扶着他走到衣凰的床边,不顾稳婆和青芒的诧异,抓起的衣凰的手腕。   一见杜远,衣凰满是汗水的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放松之色,看了青芒一眼,青芒会意,取出她嘴里的帕子。   “师兄……”她声音沙哑,气力不支,刚刚喊了一声“师兄”,就听杜远沉喝道:“不要分心。”   衣凰心中一悸,一阵酸楚,“孩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住这个孩子。”他说着一把抓住衣凰的手,任她的指甲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心下却有一阵欣喜。   一只手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药丸递给青芒,道:“喂她服下。”   杜远的东西,青芒没丝毫怀疑,连忙喂了衣凰服下,衣凰不由得吃了一惊,怔道:“这是……这是九转丹……”   杜远神色不变,道:“你现在不需要顾念这些。”   衣凰正想再说什么,紧接着突来的刺痛却让她不得不收回心思,一声凄厉惨叫。   亥时三刻,京畿禁卫集合完毕,宫中的一众女眷皆被华太后以为皇后娘娘祈福为名,带到了归真观,由陆廷领骁骑卫、神武卫及四府禁卫亲自守卫,其余众人由冷天月领着齐聚清宁宫。   站在高台上看着四下,冷天月骤然就想起那一年他们包围清宁宫、欲要火烧八十一位女子之事。那一次包围清宁宫是为了逼衣凰现身,这一次包围清宁宫却已是为了救下衣凰和她的孩子。   苏夜泽大步匆匆而来,迎面就看见绍元柏和冷天月皆已经整装肃容站在清宁宫外。   他大步走上前来,顾不上那么多,焦急问道:“怎么回事?衣凰她怎么了?”   绍元柏垂首道:“有杜老在,娘娘不会有事。只是孩子还没有……”   “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会还没有出来?”苏夜泽不禁更加着急,段芊翩生孩子那一次,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却感觉过了数年之久,那时间别提有多难熬,后来问及段芊翩,段芊翩直呼生孩子疼得厉害,不愿再生个女儿。   而衣凰这一次,拖了这么长时间,她岂不是痛苦万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阵抽搐,然眼下并非他担忧衣凰疼痛之时,除了衣凰,除了正在为衣凰祈福的一众女眷,这皇宫里便是他位份最高,所有事情也都要由他来决断。   他一撩长长披风,问冷天月道:“四哥何在?”   冷天月不由与绍元柏相视一眼,道:“正在赶往宫中的路上。”   苏夜洵皱了皱眉,道:“究竟是何人要袭宫?”   冷天月摇摇头,道:“尚且不明。但是,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九陵朝的军队和波洛大军。”   “什么?”苏夜泽顿然大吃一惊,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走,“九陵朝的军队何时到了京都,却无人发现?那波洛大军四哥不是已经安顿了吗……”   蓦地,他声音一滞,俊眉狠狠蹙起,“波洛大军?你们是说……四哥他……”   二人皆垂首不言,似是默认。   “胡说!我苏氏子弟绝不是这种人!”他一把扯过自己的披风扔在地上,寒风顿时灌入体内,他却浑然不觉,胸口早已是一团怒火中烧。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问道:“那……那宫外之人可有安置妥当?冰凰山庄、各王公大臣的府邸……”   绍元柏镇定道:“冰凰山庄不用担心,那里有衣凰以前安排的人,最重要的是山庄四周皆已布下阵法,他们伤不到山庄里的人。至于各王公大臣的府邸……”   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思凰阁,略有犹豫道:“娘娘方才让人传了话出来,道是她已有安排,只是我们尚且不知是何安排。”   苏夜泽的心中片刻都安宁不得,正欲转身往清宁宫内走去,突然只见一行三五人快步奔来,道:“启禀泽王殿下,宫门遭袭!”   冷天月与绍元柏相视一眼,对苏夜泽道:“王爷,现下宫门守卫不多,不宜硬碰硬,倒不如让他们返回,我们齐力抗敌。”   苏夜泽觉得他二人所言有理,点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半晌过后,又有人来报:“王爷,不好了!袭军人数众多,我们的人数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苏夜泽沉着脸问道:“他们有多少人?京中的十万守兵呢?”   “王爷,那……那袭军正是京中的十万守兵,由京中五将亲领,不仅如此,波洛十万大军也随之一起……闯进宫了……”   苏夜泽顿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似乎没听清那侍卫方才所言,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怒目而视道:“你方才说什么?”   “王爷,现在不是动怒之时。”绍元柏拉住苏夜泽的手臂,“这其中疑点颇多,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办法拦住他们,切不可让他们伤害了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转身看向思凰阁的方向,苏夜泽努力压下心头怒火,放开那小兵,吩咐道:“再探,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是。”   他又转向冷天月,道:“十二卫与羽林卫誓死要守住清宁宫,决不可容他们踏进清宁宫一步!”   冷天月抱拳行礼道:“是!”   “天月,十三哥……”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几人闻声望去,竟是苏潆汐,只见她满头大汗,一脸焦急之色,几乎就快哭了出来。   “潆汐,发生了什么事?”   苏潆汐来不及缓一口气,一见到三人,鼻子就一酸,差点落泪,连连摇头道:“我刚刚去了崇文殿,到处找都找不到轩儿,我一路找回来,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轩儿不见了?”三人齐齐一惊。   突然之间,苏夜泽感觉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有什么事情没有问明白,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而后问冷天月和绍元柏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今天状况百出,绝对不是偶然……你们把事情的经过细致跟我说一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绍元柏心思缜密些,便开口道:“今日一早娘娘随十四王爷一起出宫,去了一趟大悲寺,回来之后就待在清宁宫,似乎是情绪波动,触动了腹中孩儿,杜老让娘娘好好休息。没过多久,天月在宫外遇上了骁骑卫统领陆廷以及玄清大师,听陆廷所言,他外出时正巧遇上了玄清大师被袭,来人是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个个带着鬼脸面具,面目狰狞,出手狠毒,玄清大师受了重伤,说要见娘娘……”   说到这里他看了冷天月一眼,冷天月会意,继续道:“玄清大师说是有要事与娘娘说,所以所有人都被遣退,只留娘娘和大师在屋里,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杜老听到娘娘一声惊呼,便冲了进去,大师受伤太重,现在还在昏迷中,而娘娘就在与玄清大师谈完话之后,情绪波动很大,终而导致腹中孩儿早产。”   苏夜泽心下不由万分疑惑,以衣凰的脾气,得是多大的事情才能让她受到这么大的刺激。   冷天月继续道:“娘娘下令封锁这消息,可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各城门的侍卫匆匆赶回,道是收到消息有人袭宫,他们奉洵王之命回宫保护皇后娘娘。再接下来,就有探子发现大批人马进了城,向着皇宫而来……”   而后面的情况,苏夜泽就都知道了,衣凰难产的消息传了出去,自然他也知道了。   他拧眉想了片刻,问道:“他们一共多少人?”   身边赶来的侍卫道:“加上波洛大军约有二十万。至于后面还有多少人,尚且不知……”   二十万人,莫说袭宫,便是要将这皇宫填平了也不难。   苏夜泽咬了咬牙,缓缓道:“传本王命令,把宫中所有闲杂之人聚在一宫,集中保护,除了保护归真观的人,其余所有人全都赶到清宁宫!”   “是。”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突然,苏夜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惊,转向绍元柏道:“本王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玉玺……”   绍元柏冲他点点头,道:“王爷放心,玉玺无碍。”   “那是最好。”他兀自嘀咕了一句,神经却丝毫都不敢放松。   不想他刚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一道男子的冷笑声,道:“怕是不好吧,这玉玺泽王殿下弗如交出来。”   三人一怔,同时回身看去,只见裴裘鲁与另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迎面走来,手中拖着一名侍卫,正是方才领命离开的侍卫,只是此时他似乎已经咽了气。   “你……”苏夜泽恨不能冲上去杀了这两人,一个是裴裘鲁,另一个是贺琏。 【四百二十四】从天而降最是时,麟儿随君来    “泽王殿下不必动怒,我真是怕王爷你们等得急了,所以便让贺大人布一个阵,带着我先来了。”裴裘鲁说着仰头一笑。   绍元柏一把抓住苏夜泽,冷眉对裴裘鲁道:“这贺琏是我天朝的仇人,亦是皇上和娘娘下旨通缉之人,裴老何故会与他在一起?”   闻言,裴裘鲁和贺琏顿然相视一眼,冷冷一笑,“仇人?他是你们天朝、是你们苏氏一族的仇人,却并非我的仇人。”   绍元柏道:“如此说来,裴老是要认这贺琏为友,而与我天朝为敌了?”   裴裘鲁挑眉,道:“不敢,我只是奉洵王之命,前来请皇后娘娘交出玉玺和皇上的退位诏书,只要你们配合,二十万人马绝对不会动清宁宫任何人的一个手指头,若是不然……”他不由垂首轻笑一声,道:“京中十万守将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未免让人心寒。而那波洛十万大军,你们也是知道的,军中皆是可以一当十的精兵良将,和他们动起手来,只怕京中禁卫并非他们的对手,最重要的是,现在皇后娘娘……”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怎么了他。   苏夜泽冷笑着,试探性问道:“裴老方才所言,这命令是洵王下的,那洵王现在人在何处?你莫不是假传命令?”   裴裘鲁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举起,对苏夜泽道:“洵王令牌在此,我又何须假传命令?”   苏夜泽道:“你明知洵王母妃毓后便是为贺琏所杀,竟还与他一道,洵王若当真知晓此事,怎能容你?”   裴裘鲁摇摇头道:“泽王此言差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贺大人能助我们成事方是最重要的,洵王又怎会在意这些?”   “哈哈……”未等苏夜泽开口,裴裘鲁二人身后紧接着传来男子的笑声,待他缓缓走到灯光下,剑眉一挑,众人这才识得,是查塔王子。   “裴老此言才是差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却背着洵王殿下与洵王的杀母仇人勾结,只怕不好。”他说着连连皱眉摇头,“此等行径,本王断不能接受。我看,你们这事儿,本王不掺和也罢,便坐在一旁先看一看你们究竟意欲何在作罢。”   “呵呵……”裴裘鲁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慌张,看向查塔,道:“查塔王子怕是忘了些事情?”   查塔问道:“何事?”   裴裘鲁道:“你这十万大军何以会突然出动,前来中原?不正是受洛王妃所调遣吗?”   查塔不由沉了脸色,道:“那又如何?我妹妹在你这天朝京都遇害,本王说过一定会找出凶手,若是找不到那人,便血洗兹洛城!”   “好!”裴裘鲁突然一声喝彩,“你若是真的血洗兹洛城,我倒是要好生谢谢你,这可是我一心想要的。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借查塔王子的波洛大军替我夺回这玉玺,夺下这兹洛城才是。”   查塔冷眼看他,道:“凭什么?”   裴裘鲁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样对着查塔示意一番,道:“这样东西,想来查塔王子比我要熟悉多了。”   “你……”一见那军符,查塔顿然神色一惊,上前一步就要去抢,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脚步一滞,怒目道:“这军符怎会在你手上?我妹妹洛王妃是你害死的?”   裴裘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慌不忙浅浅笑着,道:“查塔王子切莫动怒,你应该先想一想这枚军符对你十万大军的作用和威慑力。我知道波洛族信奉神灵,每一位将士皆对神灵起誓过,无论如何,对神灵之符绝对不会背叛,否则必遭天谴,还会给波洛族带来灾难。而今这军符在我手中,便是你查塔王子,也一样要听我命令,是或不是?”   “卑鄙小人!”查塔顿然大怒,正欲上前,却听裴裘鲁喝道:“查塔王子,难道就不怕洛王妃死不瞑目,死后还要受神灵之遣吗?”   查塔脚步顿然停下。   身为波洛族的王位继承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给波洛族带来天谴,亦不可让他的妹妹死不瞑目,可是,仇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杀他,心中更加悲愤、煎熬。   苏夜泽一把甩开绍元柏,怒道:“他不能杀你,我能!”   苏潆汐跟着上前一步,道:“你杀我二嫂,害死毓后,害我亲人无数,今天我苏氏弟子便取你性命,为我亲人报仇!”   言罢,与苏夜泽一道拔剑而上。   裴裘鲁却不避不让,只是冷冷笑着,只见他身旁的贺琏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扬,他二人已经转移到两丈外,苏夜泽二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你们不必生气,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慕衣凰吧,现在整个思凰阁已经被人围住,尽在我掌握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屋毁人亡!”   “什么?”几人顿然大吃一惊,回身望去,紧接着一名侍卫匆匆来报:“王爷,思凰阁四周突然出现大批黑衣蒙面刺客,他们挟持了大宗院杜大人和一众人,将思凰阁团团围住,属下……属下请王爷指示,我们该怎么做。”   几人顿然没辙了。   裴裘鲁笑道:“所以,我早说了,你们最好还是交出玉玺来的好,免得伤及无辜。”   “是吗?”清宁宫内走出一人,深蓝色长衫,玉冠束发,面容峻冷,冷眸看向裴裘鲁和贺琏,“老师何时对我苏氏的传位玉玺有了兴趣?”   “四哥?”   “洵王殿下?”   苏夜泽、苏潆汐、绍元柏以及冷天月都忍不住惊疑出声,便是查塔和裴裘鲁二人也吃了一惊。   裴裘鲁皱眉问道:“你何时到了清宁宫?”   苏夜洵脸色一沉,肃然道:“从衣凰刚刚出事开始,本王便赶到了清宁宫,这段时间我也一直都守在这里,为的就是等老师来。”   “这不可能!”裴裘鲁摇头道,“之前在府上,我们明明见过面,还从你手中接过了调兵的令牌。”   “哈哈……”苏夜洵仰头朗声一笑,眼角微扬,“本王听说,夫妻二人相处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像彼此,对彼此的言谈举止、一举一动都了解甚深,看来我与嫣儿已经到了这一步。”   裴裘鲁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是,方才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而是洵王妃?”   苏夜洵不言,只是在嘴角挑出一抹冷笑,算是默认。裴裘鲁不由恍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时候她一直坐着,不愿站起,原来她是怕被识破……”   苏夜洵冷笑道:“不仅如此,她之所以要想这么久,为的就是要拖延时间。再者,老师当真以为你手中的那枚令牌能调动京中十万守兵?”   裴裘鲁连忙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从洵王府拿出来的令牌,却未发现任何不同。   苏夜洵负手而立,气势逼人,眸底的杀意越发浓重,“本王等这一天等了很久,老师真是让本王好等。”   说罢,他侧身喝道:“梁奇。”   “属下在!”一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一看那装束,不用多问便知是十八卫的人。   苏夜洵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交到他手中,冷冷道:“传本王命令,京中守兵八大领将助纣为虐,意图叛乱,立刻将他们拿下,押送天牢听候发落。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梁奇接过令牌,身上黑色披风一转,身形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见状,裴裘鲁不由一惊,一扬手中军符道:“查塔王子,我命你即刻率你的十万波洛军灭杀天朝十万守兵,若有违抗,我让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查塔一怔,却听苏夜洵冷笑道:“老师且慢!”   裴裘鲁道:“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苏夜洵冷笑道:“老师这么急匆匆地进了宫,难道就没有四下里去找过什么人吗?”   裴裘鲁脸色顿然一暗,有些紧张,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夜洵不言,只是冷笑着抬起手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两名十八卫上前来,二人中间还押着一个人,一个素装年轻女子。   一见她,苏夜泽几人顿然一惊,道:“四哥,你抓月妃娘娘做什么?”   苏夜洵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用担心,而后又看向裴裘鲁道:“这个人便是月妃娘娘,老师曾多次为她受了冷落而鸣不平之人,想来老师也应该认识吧。”   “月儿!”裴裘鲁神色一凛,顿然喊出声。   话一出口,在场之人皆愣住,便是月妃娘娘——玄音自己也怔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直呼自己“月儿”的人,不明情况。   独独苏夜洵面上不见丝毫惊讶之色,这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缓缓步下台阶,目光一直紧盯着裴裘鲁,冷声道:“交出你手中的军符,人还给你。又或者,你还是选择那枚军符,人,我杀了她。”   “苏夜洵!”裴裘鲁一直静淡无波的面上终于出现怒意,且一怒而不可遏,双拳紧握,恨恨地盯着苏夜洵,“你若伤她分毫,我定会血洗兹洛城,让你们所有人为她陪葬!”   “若不想她死,那就交出军符!”苏夜洵一样不退让,嗓音越来越高,手中长剑哗然出鞘,剑尖直指玄音。“本王可没有那么多耐性,等你做决定。”   “你敢!”裴裘鲁见他出剑,不由一着急,上前一步,却被贺琏一把抓住。   “不可。”贺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暗器掷向空中,发出一声犀利刺耳的长鸣,“既然洵王要收回这十万守兵,那就趁着洵王的命令还没传到之时,先让他们互相残杀一番,也好折损一些兵力。”   说罢看了裴裘鲁一眼,见裴裘鲁眼底也闪过一丝窃笑,道:“贺大人所言极是。”   贺琏笑得深沉,又道:“再说,我就不信这他们会真的杀了月妃,不管怎么说,月妃是皇后娘娘动以中宫表戈册封的妃子,且又是苏夜涵旧识,就算洵王再怎么不识抬举,也万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闻言,裴裘鲁不由犹豫了些许,然而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多年,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问题。   想到此,他不由一狠心,道:“月儿,不要恨我,相信我,他们不会杀你,等我拿下这兹洛城,就回来救你。”   说罢,他一举手中军符,冷声喝道:“查塔,你还不领命?”   “你……”   苏夜洵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裴裘鲁会毅然决然决定动用军符。   就在他与查塔王子相视,各自为难犹豫之时,突然只听得身后一道孩童的声音:“不可出兵!”   几人回身望去,只见清宁宫内那座高阁上,一道娇小的身影正站在最顶楼的边上,冲着几人高声喊着。接着灯笼的光,几人看清那人面容,全都大吃一惊,竟是失踪的逸轩!   见所有人都向他看来,他不由再次喊了一声,道:“不可出兵!”   “轩儿小心!”眼看他站在最边上,摇摇欲坠,仿佛只要风一吹,他就会掉下来,苏潆汐的心提到了嗓门眼儿,焦急地喊着。   逸轩却似没有听到,见他们没有看清他手中的东西,不由得着急,又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下踩空, 人从高阁上摔落下来。   “轩儿——”   一道身影骤然跃起,在苏潆汐的惊呼声出掠上前去,接过落下的逸轩,又返回远处。   冷天月将他放心,忍不住呵斥道:“轩儿,你爬到那上面做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我……”轩儿略有犹豫,把目光转向了查塔,查塔见自己的外甥就在眼前,安好无恙,心中不免有些欣喜激动。   “舅舅。”突然逸轩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正色道:“舅舅不可出兵,若是舅舅听了这人的话,娘亲在天之灵定不能安息。”   “轩儿……”几位长辈都愣了一愣,紧盯着他和查塔。   查塔神色更加为难,“可是轩儿,我波洛族有令,若是对此军符便从,便是有违天意,要守神灵责罚的。”   “不会的。”逸轩说着摊开手掌,对查塔道:“娘亲最后一次来看轩儿的时候,把这个交给轩儿,她说过此物必须在情况危急之时才能使用,而且此物一出,便如波洛王亲临,任何人都必须服从……”   不料他话未说完,方才还满脸为难之色的查塔突然面上一喜,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拜道:“参见圣王!”   众人不解,查塔抬头笑道:“这是我波洛族的圣物,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圣王所戴扳指,我是波洛族第一王所有,一代代传下来,已有数百年之久。原来,父王将此物交给了妹妹护身。”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有此扳指在手,那军符便如废物,再无用处!   众人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全都满眼期待地看着逸轩,查塔更是激动,道:“轩儿,下命令吧。”   逸轩有些惶恐,紧张不已,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与苏夜洵目光交汇。苏夜洵不言,只是冲他点点头,眼中有盈盈笑意,逸轩像是受到了鼓励,定了定神,朗声道:“查塔王子听令,命你立刻率十万波洛军斩杀叛军,守卫兹洛城。”   “领命。”查塔王子像是憋了一口气终于舒展开来,站起身冷笑着看向裴裘鲁和贺琏,道:“你们放心,我波洛大军一定会出动,但却是为了取你项上人头!”   话音刚落,手中宽刀便出鞘,向着二人袭去。   贺琏手指宽恕转动,几枚银针接连射出,带着裴裘鲁跃身闪开消失的瞬间,裴裘鲁手中的暗器已经升空,发生与贺琏方才那一枚类似的长鸣。   “既是如此,就别怪我心狠,这便取了慕衣凰母子性命!”   “遭了,衣凰!”苏夜泽骤然回神,几人看了一眼裴裘鲁二人离开的方向,二话不说,转身进了清宁宫,想着思凰阁的方向奔去。   苏夜洵走到玄音身边瞥了她一眼,道:“他果然够心狠,为了自己的江山霸业,先是弃子女于不顾,任你们自生自灭,现在竟是连你的性命也顾不得丝毫。”   玄音一直疑惑不已,此时急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方才那人不是你的老师,裴老吗?”   苏夜洵冷笑,却不答她,一抬手将她打晕,对身边的人道:“看好她,绝不能让人救走了。”   “是。”   清宁宫内此时已是混乱一片,外面厮杀声不断,听着那惨叫声,屋里的人个个心惊肉跳,手脚慌乱,差点就哭了出来。   “杀进来了……”一名宫人吓得语无伦次,反反复复道,身边的人都被她的情绪感染,越来越慌。   杜远面上闪过一丝烦躁怒意,感觉到衣凰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心知她听闻此事心中也是焦急不已,不由一怒,一甩手,袖中长针飞出,稳稳扎进那宫人的眉心。   瞬间,屋里安静下来,其余人都不敢再说些什么。   门外,守卫侍卫死伤一片,白芙、玄风、红莲皆在人群中,所领凤衣宫弟子个个满脸杀气,手中刀剑无眼,斩杀一批批黑衣人。可是这些人就好像杀不完一般,杀了一批还有一批,他们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   眼看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而自己的人越来越少,白芙几人都焦急不已。   蓦地,脚下的地狠狠颤动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从天而将,落在众人之间,手中铜钱接连飞出,打在两侧的半空中,紧接着他脚步飞快挪动,在地上按着一定的规律踏去,待他手中最后一把铜钱抛出、脚步停下之时,院子两侧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般,现出了那些隐藏在其后的黑衣人!   这,竟是结下的阵法结界,将人全都藏匿在了其中!   众人抬头望去,那破阵之人正背对众人静静站立,一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翻飞,其实卓绝凌然,凌冽的杀气逼得众人忍不住想要后退。   黑衣人见踪迹败露,不由懊恼,二话不说便向着那玄衣人杀去,他却不闪不避,一撩披风,两侧顿然杀出一批人,个个都是精锐高手,转瞬便将扑上来的人斩杀剑下。一见这阵势,余下之人不由心慌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哼哼……你们从五年前就开始追杀我,一路追杀到现在,也该是个终了了。”他说着缓缓回身,充满冷冽杀意的目光落在那黑衣人身上,看得他们顿然一惊。   “皇上!”白芙一众人顿然瞪大眼睛,怔愕地说不出话来。   “哇——”与此同时,屋内骤然传出一道婴孩的啼哭声,如同一道响亮的号角,在这黑夜中划开一道口子,释放了这个院子里、这宫里积下的所有血腥与怨气。   饶是他再怎么沉冷淡然,听到这一声啼哭,苏夜涵的眼底依旧忍不住划过一道惊喜,方才的凛凛杀意骤然不见。   “生了——”屋内,稳婆如释重任,大喊一声。   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清楚,白芙与红莲几人一时间竟喜得落泪。   夏长空也忍不住面露笑意,转身看向苏夜涵,苏夜涵会意,简单道了句“拿下”,继而足下轻点,掠过一种黑衣人,推门而入。   从外面赶紧来的苏夜洵一众人一进院子就听到一声“生了”,然后是不断的啼哭声,心中都明白了过来。   苏夜泽欣喜之余,却不忘观察四周,此时只见他脚步一顿,惊愕道:“四哥,方才那人……”   苏夜洵也凝起浓眉,惊疑道:“皇上?”   话音刚落,便听到屋内一阵跪拜之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声,门外众人也纷纷下跪。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稳婆方才的惊怕之意早已不见,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眉开眼笑地走上前来。   苏夜涵已经顾不得欣喜,一个箭步冲进里屋,看着床榻上早已憔悴不堪的衣凰,心中又一阵刺痛,犹如刀剜。   “衣凰……”他冲到床边,抓住衣凰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她的无力与脆弱,只觉心疼不已,“衣凰,我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会回来看你,看我们的孩子,现在,我做到了,我回来了……”   衣凰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庞,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玄……玄凛……”   “我在。”他伸手轻轻抚过衣凰额角,将她湿透的长发拂到一边,“不用担心,我回来了,一切有我。”   衣凰努力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嗯……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   她想再与他说些什么,这么久没有相见,她思他念他担忧他,每天都在想他过得好不好,可是现在她每开口说一个字,每牵动一下神经,就如同牵动了全身的痛,铺天盖地袭来,如针扎在全身。   突然她笑容一散,浑身气力似乎被抽空了一般,缓缓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苏夜涵顿然一惊,“衣凰!”   杜远二话不说,上前执起衣凰的手腕号脉,过了半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皇上不必担忧,娘娘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对于这样的回答,苏夜涵显然并不满意,喝道:“还有呢?还有什么?性命无忧,那有什么是忧的?”   杜远从未见过苏夜涵这样惊慌又恼怒的样子,心下一阵阵发慌,手心里捏出一把汗,“皇上,娘娘多年舟车劳顿,此番又是早产,生下小皇子耗尽了她的气力,眼下需要让皇后娘娘精心调养一番才是。娘娘身子弱,并非没有补救之法,细加调理,好生照顾,便可无碍……”   他说的含蓄,苏夜涵却听得明白。   这些年,她一直在为了他们的事情忙碌奔走,受尽苦楚,这伤、这痛、这折磨,便是因此而留下了!   苏夜涵静静坐在床边,抓着衣凰的手一刻不放,身边众人的忙碌、门外的嘈杂之声似乎皆与他无关,他现在在乎的就只有眼前这人,静静躺着一言不发、甚至都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人。   青芒在一旁看着,泪早已湿了双颊。她轻轻退下,轻轻开门到了外面,见到白芙几人,终是忍不住与她们抱在一起,哭了出来。   白芙边哭边问道:“小姐怎样了?”   青芒道:“放心吧……”   一句简简单单的放心吧,让不远处一直提着心的苏夜洵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而来的压抑与刺痛却又开始折磨他,他一甩手,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思凰阁。   苏夜泽、苏潆汐以及绍元柏相视一眼,会心一笑突然,苏夜泽像是想起了什么,“遭了,王府中所留守卫不多,会不会……”   “王爷放心。”夏长空走上前来笑了一笑,道:“四方将领已经领兵进京,此时此刻只怕兹洛城已经尽归我所掌控,王爷不必担忧。”   “四方将领?”苏夜泽不由一阵疑惑。   突然只听得身后一句“十三弟”,那般清淡的嗓音很是熟悉,只是比记忆之中多了一份硬气与干脆,苏夜泽骤然回身望去,迎面那着了一身盔甲、缓缓走来的人,不是苏夜清,又是何人?   “三哥!”   ……   紫宸殿内沉肃一片,苏夜涵一身淡黄色长袍,负手而立,静静听着他们的回禀。   四方将领以清王为首,而今的苏夜清与离开时已大不相同,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禀道:“四面来军已经会合,一共二十万人,眼下恭明将军正领军安顿。”   苏夜洵禀道:“京中守兵的八大领将已经尽数拿下,关入了天牢,等候皇上发落。”   冷天月禀道:“此番对抗,京畿禁卫军伤亡不轻,余下约五万人,正全程搜查贺琏一行人的下落。”   夏长空禀道:“七星军伤十五人,已经就医。”   苏夜涵缓缓点点头,心中的谨慎之意却没有去分毫。   这一次实属不幸中的万幸,若非苏夜清来的及时,若非逸轩手中有波洛圣物,又若非他一早留了一招……   “皇上,查塔王子求见。”   苏夜涵眉角微微动了动,道:“请。”   查塔大步入内,与苏夜洵相视一笑,继而向苏夜涵行了礼,道:“由手中无兵到全城皆兵,不过是转瞬之事,皇上的谋略着实让小王开了眼。”   苏夜涵只清淡一笑,道:“此番朕要重谢查塔王子,如果不是查塔王子出手相救,也不会这么顺利。”   查塔摇摇头道:“他杀我唯一的妹妹,我岂能容他?”   苏夜洵与苏夜涵相视一眼,会意,取出一只锦盒交与查塔,道:“这是皇上为了答谢查塔王子相救,送上的谢礼,还请查塔王子务必要手下。”   查塔不由皱眉,只是一见苏夜洵笑容意味深藏,还是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怔住,“这扳指……”   “这扳指本就是贵族圣物,今我朝借来一用,用完之后物归原主,实属应当。”苏夜涵缓缓说着,走下台阶,“轩儿年幼,此物交由他保管实在不妥,还是查塔王子自己保管比较妥当。”   查塔怔愕半晌,突然哈哈大笑,点头道:“好!无功不受禄,既然皇上这么大方,我查塔便也不能小气了去,此番对抗那城外的三十万大军,算我波洛一份!”   苏夜洵几人都面色一喜,道:“若有波洛大军相助,我军必胜无疑。”   苏夜涵也随之轻笑,抬头间,目光从门口不经意一带而过,不由神色一正,紧接着便见连安明满脸喜色进来传话:“皇上,娘娘醒了……”   话音未落,苏夜涵已经夺门而出。   衣凰产后身体虚弱,不便移动,只是之前的寝殿内血腥味儿太重,便听了杜远之意,暂居一旁的出云阁。   休息了一阵子,再服下杜远亲手调配、亲自熬的药,衣凰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憔悴,却已不再那般虚弱。   一见苏夜涵进来,青芒与白芙几人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心中却都知道,苏夜涵定是要逃不了一顿训斥。   果然,二人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屋内那稍稍恢复了气力的小女子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夜涵全然不把她的怒色放在眼中,走上前去坐在床边,静静看了衣凰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将衣凰揽进怀中。   他不说话,只是这么抱着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而后似乎生怕将衣凰勒疼了,又一点一点放开。   “衣凰……”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直到感觉怀里的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衣凰喉间一哽,点头应声道:“玄凛,我在。”   突然她似想起了什么,推开他,道:“你还没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会突然回京,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思凰阁?”   苏夜涵眉峰一扬,笑道:“可还记得蓬莱阁下面的冰窖?”   衣凰点点头,苏夜涵便又道:“临行前我曾想过我离开之后,京中会不会有大变,便让人从那冰窖下面挖了一条密道,那密道的出口便在院子里。”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外面,“却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九陵朝三十万大军凭空消失不见,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南下进京了,贺琏这个人我们都很了解,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帮哪一个人夺这天下,而只在于谁能助他毁了我天朝。若要毁得彻底,只有挖掉心脏才是最轻松也最彻底的方法,而这个心脏就是兹洛城,是你。”   衣凰凝眉思索,缓缓道:“这么说,接下来与你们交手的就是琅峫的突厥军?”   苏夜涵点头道:“没错。琅峫此人心思缜密,聪明异常,想要骗过他着实不易。你虽隐瞒了二嫂和先生的事情,可是他却故意将消息告知于我,目的便在于让我调军回京,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让冉嵘带了十万分先行离开。可是他却不知冉嵘领兵出了大宣之后便停下,寻个僻静的地方隐匿起来。随后我收到消息,倒是四哥在遆州遇险……”   衣凰不禁一笑,道:“那是我与四哥故布疑阵,为的就是防止京中那些探子。”   苏夜涵道:“我自是知晓,可始终还是不放心你。那段时日我故意放手不管,任祈卯他们自行练兵,事事由他们自己做主,他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之将。随后我们与琅峫在立谷关一战,我被他的弩箭射马下,受了重伤,虽性命无忧,短时间内却不可能再行动。”   “弩箭?”衣凰一听不由得着急了,一把拉住他问道:“伤在何处?”   “傻瓜。”苏夜涵轻点她额头,“我若真的伤了,又怎能回来看你?”他说着拉着衣凰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面,只见衣凰先是一愣,继而一阵轻笑,道:“这冰蚕甲倒是最先让你派上了用场。”   顿了顿,她又道:“你既已传令四方将领领兵赶往京中,又何必自己亲自赶回?与突厥一战最为重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放心。”苏夜涵满脸自信,“有冉嵘、祈卯和元杨在,不会有事。”   衣凰拗不过他,便不再多劝。她轻轻太息一声,道:“这一次能安然度过,其实最要谢的人,是四哥。”   苏夜涵会意,轻轻一笑,转身道:“来人。”   “皇上。”连安明快步入内。   “请洵王殿下。”   半晌之后,苏夜洵出现在出云阁,彼时苏夜涵正坐在桌边,衣凰则躺在里屋的榻上,幔帐轻垂,苏夜洵看不到她,可是在她一开口的瞬间,心便放下了。   “方才与皇上说起这次的事情,当真要谢谢四哥。”衣凰语气清朗,想来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他低头浅浅一笑,道:“娘娘言重了,臣不过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   苏夜涵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茶推到苏夜洵面前,静静看着他。   苏夜洵接过杯盏在手,刚刚送到嘴边,突然神色一怔,俊眉微凝,愕然抬头看了苏夜涵一眼,又看了看,幔帐后的那道身影。   虽不见人,却明其心。   仿佛,一年前的情景重现。   那时,也是这般,三人两盏,他兄弟二人对坐,而她则卧床在旁。唯一不同之处便在于,当初所饮是酒,而今所饮是茶。   “苏氏江山,多少人觊觎着、渴求着,可是偏偏得到之人却都不懂得珍惜!”那时,他为臣亦为兄,所言字字珠玑,朝着对面的嘉煜帝、他的七弟而去。   那时衣凰的孩子失去了,体内又有未解之毒,身体很是不好。   可是苏夜洵却万万没有料到,苏夜涵会将他约来,谈及让位一事。   “四哥知我,我志不在权势,登位,我只是为了保衣凰,保我的亲人,以及查明所有真相。现在一切皆已查得清楚,可衣凰的身体却也被累及。”苏夜涵神色淡然,不同于苏夜洵的漠然恼怒。“我现在只想给她安稳的生活,不想她再为我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只有中宫一人,可是我的感情却只能给予衣凰一人,她不愿、我更不愿别人来分享。”   “哼!”苏夜洵笑得冷酷,一抬手饮尽杯中酒,“这便是父皇亲自挑选的好儿子,好皇帝!若让父皇得知你现在如此,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苏夜涵笑得冷,道:“四哥不必动怒,更不必意气用事,我既然找了四哥来,谈及此事,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若是换做四哥,可愿衣凰随你受惊苦楚,终日惶惶而不安,甚至还要承受被人夺取未出世孩儿之痛?”   苏夜洵骤然怔住,沉吟良久不语。   这一问,无疑是问道了他的命门上,无从回答。   见状,苏夜涵又道:“四哥此时犹豫,来日便只会像我一样,承受了这些苦难之后,选择放手。也许,我们都不是父皇心中合适的继位人选。可是,四哥却无疑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辅弼之人。”   苏夜洵一惊,似是猜到了什么,苏夜涵冲他点点头,不语。   “可是现在……”   苏夜涵道:“四哥放心,该做的事情我会全都做完。不过,我需要四哥的配合。”   “怎么配合?”   “朝中如何看你我兄弟?”   苏夜洵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两相抗衡。”   苏夜涵点点头道:“那就抗衡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看出这朝中有无悖乱臣子。至少,我们这两位做长辈的,应该把这条路扫清。”   苏夜洵心下一凛,看着苏夜涵坚定的神色,沉吟半晌,而后点点头,“好。”   幔帐后的衣凰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四哥放心,洛王之死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苏夜洵点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衣凰看不到他的举动,不由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一年已过,却没想到没救得了你,反倒让你伤痕累累。”苏夜洵这话是对着里面的人说,语气之中略有些无奈。   他缓缓站起身,笑道:“他问的好,问苏氏江山我想不想要?想!谁不想?可是,这本就是我苏氏的江山,我还有什么想要的?”   苏夜涵沉敛的眸底闪过一道沉重之色,不由侧身看向衣凰,只听得帐后那人轻轻一笑,笑声轻盈,“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该有的劫难逃不掉。”   顿了顿,她道:“洛王之死已经查明。”   苏夜洵脸色一怔,复又轻笑,“我已知。”   衣凰又道:“师父受了重伤,现在已经是个活死人,你……”   苏夜洵冷声道:“善恶终有报,这是他应得的,我不会同情他。”   苏夜涵呷了一小口茶,起身入内,对衣凰道:“你先歇息,朕与四哥出去走走。”   “好。”衣凰淡淡应着。 【四百二十五】以身试毒救佳人,衣凰北疆行      清宁宫外,苏夜洵沉声道:“皇上找臣有何事?”   苏夜涵神色暗沉,道:“与朕一起去见玄音。”   玄音,便是月妃娘娘,阿玉那月。   这一点苏夜洵早已经知晓,他还知晓这玄音曾是苏夜涵的旧识,二人交情颇深,以前他去涵王府时时常听到的琴音,便是这女子所奏。   “她也是大宣的公主,皇上。”   苏夜涵道:“朕知道。此事切不可告诉衣凰。”   苏夜洵点点头,道:“臣明白。”   含象殿,重兵把守,团团围住,所守之人不过一个女子,一个曾经为嘉煜帝妃子的女子。而他们要守的并非里面的人,而是意图从外面进去的人。   玄音静静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张美艳面容,心头却是万般不宁。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明白洵王为何抓她,不明白为何要将她禁锢,更不明白为何至今苏夜涵未曾来看她一眼。   “参见洵王殿下。”   听得外面的声音,玄音顿然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起身,迎上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究竟是怎么了?那晚那个人,他不是裴老,那他究竟是谁?”   苏夜洵语气淡然,将她扶着坐下,“那人是九陵王的父亲。”   “九陵王?”玄音不由皱了皱眉,顿然一怒,道:“便是夺我大宣、伤我大宣之人?”   苏夜洵神色渐冷,垂首道:“或许,告知你他另外一个名字,你更熟悉。”   玄音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对,问道:“什么?”   苏夜洵道:“阿于陵。”   玄音骤然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惶然无措地看着他,“你说……阿于陵?”   见她这副神情,饶是他冷面而来,还是不由得一阵太息,道:“没错,阿于陵,大宣上一任的王,便也是你的父亲,阿于陵。”   “这不可能!”玄音跌坐在地上,“父王他……父王他十六年前就已经……”   “病逝。”苏夜洵说着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苏夜涵正静静立在窗前不语,他选的位置极好,玄音根本看不到他。“没错,十六年前大宣之变所有人都记得,那时阿于陵病逝,新王继位,朝臣叛乱……那么大的事情,众所周知。可是我们不知道的是,大宣王阿于陵根本就没死,他甚至没有离开过大宣。大宣皇陵在何处?”   玄音怔怔道:“西北方,高楼殿。”   “那这十多年来,九陵朝的将士果真都是在那高楼殿下面操练兵马。”   玄音凝眉,问道:“洵王此言何意?”   苏夜洵道:“当年你父亲阿于陵并非病逝,而是遭人下毒,慢性毒,他死里逃生之后一心想要报仇,复兴大宣,便开始慢慢地招兵买马,并建立地下王国九陵朝,而你的哥哥,也就是如今的大宣王,阿于藏锋,其实就是你恨之入骨的九陵王。”   “胡说!”玄音终于忍不住心头的压抑,怒吼一声,婆娑泪眼凝视苏夜洵,“我哥哥是大宣王,是善良忠诚的大宣王,而不是什么心狠手辣残忍无比的九陵王……”   苏夜洵对她的怒吼置若罔闻,继续道:“五年前,我的老师也就是裴裘鲁离京远游,从此再无踪迹。其后,皇上登位,六诏之乱、羯族之事接踵而至,内忧外患不断,就在这时大宣遭难,让你携书信入京请求援助,便也在此时,裴裘鲁回来了。”   他说着太息一声,叹道:“本王不得不承认,他装得很像,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处事风格皆与恩师无异。所以本王相信,这几年他与恩师相处得定是很融洽,以至于可以把恩师的一切都学得那么像。”   玄音疑惑道:“那……真正的裴老呢?”   “死了。”   玄音一惊,苏夜洵继续道:“既然这世上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裴裘鲁,就不再需要原来的那个。只是很可惜,假的始终是假的,真不了。他赢在大局,却输在细枝末节,他不知道恩师最爱君山银针,亦不知恩师向来为人谨慎,从不嗜酒,他大意了,可本王却不大意。所以本王命中暗中查他,足足查了八个月。”   八个月,那是他在赌,赌这八个月时间不会白白浪费。   而最终,他终于查到了。他比玄清大师多拦截到了一封书信,而那封书信是大宣王传来,传给裴裘鲁也就是阿于陵,他的父亲。   “怎么会怎样……”玄音瘫在地上,她接受不了,更无法相信。   “衣凰出事,他想要借机、借本王之名、借我天朝之兵毁我天朝,他甚至已经与前来的三十万大军联络好,里应外合,只可惜,他没想到他和贺琏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他没有算到在他忙碌着与大宣王谋划怎么拿下我兹洛城时,本王已经查到了他的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来当初所谓的大宣有难,为的不过是要引我天朝军队前去,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对抗,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却是在于拉动我天朝与突厥之间的仇恨,让我们两虎相争,而你们大宣,坐收渔翁之利。”   话说到这里,玄音之前心中的种种疑惑,似乎都已解开。   难怪之前她与大宣王传信,大宣王频频问及的不是她情况如何,而是兹洛城中有何打算,是银甲军和苏夜涵可有消息传回京中。   难怪她想要回大宣,大宣王百般阻挠,他是不想自己的妹妹回去了,看到这样的自己,看到自己就是那个人人憎恶的九陵王。   也难怪,那之前她曾多次听到外面的流言,道是向来不问后宫之事的裴裘鲁竟为了皇上冷落月妃娘娘而上书……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她知道,皇上回来了,苏夜涵回来了,可是他没有来看她。不是因为他只爱皇后娘娘一人,而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她!   “呵……哈哈……”她就这么一直坐在冰冷的地上,冻得手脚发冷却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她的心更冷,更冰,更绝望。   她以大宣公主身份,前来求苏夜涵,求她收她为妃,以便有理由为她出兵,援助大宣。现在想想不由觉得可笑之极,她不是那高洁、深明大义的公主,她只是个罪人,是个骗子,是个叛徒。她用自己和苏夜涵之间的交情,把他逼上了援助大宣之路,而同时也把他逼入了困境。   她差点,为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的野心,害了她挚爱之人,而她却还以为这是自己在牺牲。   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划过嘴角,她却尝不出里面的苦味,因为她的心,更苦。   “公主……”小意见她这般,不由得一阵心疼,“地上寒凉,公主快快起身……”   玄音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想起方才苏夜洵离开之时,她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窗下闪过,继而随苏夜洵一到离开,她认得那身影,可是她却宁愿自己不认得。   那样,她就不会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愿再见到她……   转眼已是年关,可这个年过得并不安宁,内有叛臣,外有敌军,所幸有查塔王子相助,总也算保得城内人人平安,只是这个年却过得寥寥草草,唯一值得百姓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皇后娘娘终于平安诞下皇子。   一连多日,清宁宫中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外面的事情,似乎这一次袭宫之事发生以后,清宁宫便彻底沉静下来。   可有心之人都知道,嘉煜帝回宫,定是他下令诸事不可告知皇后娘娘,即便偶尔有什么瞒不住的事情,也是只报喜不报忧。   城外那三十万大军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一月前来报,苏夜泽与苏夜清亲率二十万人马与九陵朝三十万人交锋与兹洛城外十里处,双方皆有伤亡,然天朝军以逸待劳,且熟悉地形,占尽优势,以二十万军胜了三十万军,斩杀其精兵良将无数。   半月前来报,贺琏在阵前布下诡异阵型,却被苏夜涵与玄止大师一夕破解,再创九陵朝的军将。   十天前来报,北方传来消息,大宣王便也是九陵王与突厥军两面夹击银甲军,结果被冉嵘从背后杀得人仰马翻。   七天前来报,查塔王子为报洛王妃之仇,趁九陵朝军队歇息之时,暗中袭击,波洛大军势不可挡,重创九陵朝军队。   可是,关于苏夜泽在交战中曾经受伤之事,无人提及,关于贺琏布下的阵法伤及数万天朝将士的事,无人提及,关于九陵王初得知事情败露,顿然与突厥军两面夹击银甲军,结果银甲军被杀的措手不及之事,也无人提及。   而昨日来报,九陵朝军队撤回!   衣凰不由低眉浅笑,一边轻轻拍着已经熟睡的麟儿,一边淡淡道:“追到家门上打,虽然显得你很气魄,可是也得承担人家搬出家底儿与你决一死战的后果。”   “可不是,我听说啊,临走的时候,那三十万已经所剩不到一半。而且他们都不敢再从我天朝境内撤回,而是绕道去了。”白芙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这段日子传来的消息可算让她出了口怨气。   现在,看着衣凰这般沉静素敛,每日都安心地调养自己的身体,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她和青芒别提有多高兴。就连一向尖嘴毒舌的杜远最近都安静了许多,每天只想着怎么调理衣凰的身体,每天乐呵呵地摇来晃去,饮酒作诗,好不逍遥快活。   “好了。”青芒白了她一眼,“你就让小姐安静会儿。”   “哦……”白芙说着看了看门外,嘀咕道:“杜老说是去给小姐熬药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我去瞧瞧。”说罢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衣凰和青芒看着她的背影,都忍不住笑了笑,青芒在衣凰身边坐下,道:“这下总算好了,九陵朝的军队撤了,咱们也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   衣凰无奈摇头笑道:“我这宫里现在每天都是安生的日子。”   青芒想了想,道:“也是。罢了,小姐,你现在可不是只要顾着自己了,既然皇上有心让安安静静照顾小皇子,你便顺了他的意。”   衣凰不由挑眉道:“我若不顺他的意,你以为这一个月我会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青芒笑道:“小姐,你总算让青芒放心了。”   正说笑间,一名宫人匆匆入内,道:“娘娘,外面有位小童带着娘娘的令牌求见。”   衣凰不由愣了愣,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低头看了看孩子正熟睡,便与青芒一道走了出去,只见冷天月与明康齐齐站在那里,明康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忧,而冷天月则一脸欣喜。   “你怎么来了?”衣凰微微一惊。   明康一见衣凰,顿然拜道:“娘娘……我家先生……我家先生回来了……”   潇潇冬夜,夜冷风寒。   可是再寒,也不及人心。   那一句“莫要责备清姰姑娘”一直在耳边回响,虽是好言相劝,让在陌缙痕心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临行前,那人道:“先生,如今要害你之人已经离开,先生安全了,我便也没有了再留先生的必要,但愿来日再见,我与先生还能成为好友。至于那清姰姑娘,先生莫要责备清姰姑娘,她是无心之人,在你身边已久,却未曾伤害你,你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与她好好度日。”   好好度日!   与一个潜在自己身边多时、而他却不曾察觉之人!   他何以不想好好度日,可是这一生,他却容不得别人欺他骗他!   “先生!”身后传来那轻柔的声音,带着难以遏制的欣喜与激动,继而是急急奔来的脚步声。“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闻之,陌缙痕却不禁在心底冷冷一笑,未曾转身,道:“我能活着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清姰脚步顿然停下,诧异地看着陌缙痕的背影,语气惶然,“先生,你在说什么?”   陌缙痕冷声道:“我说,我能活着回来,是不是没有如你所愿?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高兴?”   “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我……”   突然陌缙痕转过身来,清姰一见,顿然扭开头,惊愕道:“先生,你的面具……”   “面具怎么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戴面具,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看个清楚,无须再这般遮遮掩掩。”说话间,他已经大步走上前去。   清姰似乎被吓着,一直扭开头不去看陌缙痕,几乎快哭了出来,“先生你别这样,我没有要看……”   “你来不就是为了要看到我这张脸吗?不就是为了要把我这张脸画出来给别人吗?为何你现在却不愿看?”陌缙痕双拳紧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清姰吓得跪坐在地上,用手遮住眼睛,陌缙痕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相伴相随?白头偕老?呵呵……”他冷冷笑着,一把抓住清姰的肩,“你跟我这么久,难道这张脸你都不敢见吗?”   清姰连连摇头,道:“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先生的脸,我知道先生终日带着面具,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长相,所以……所以我从来都不去看……”   “现在可以了,你可以尽情看个够。”说罢,他一把抓起清姰将她提起,清姰很是清瘦,他用一只手便将她提了起来。   “不要……”清姰用力将头扭开,哭出声来,“先生你不要这样……先生,你放手,你抓得我很痛……”   “痛吗?”他笑了,笑得冷冽。   “好,我放手,我放你走。”话音落,他顿然松手,将清姰向前推去,“走吧,我放你走,不要再回来,我不想在看到你,不想看到一个与阿于陵有关的人!”   清姰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可是却不知如何辩解。   没错,她是别人派来的眼线,却又不是。她是宛娘特意安排在陌缙痕身边的,为的是他的一张画像,而那个出钱托宛娘办事之人,她却并不认识。   她本想,把事情一拖再拖,等到宛娘对她失去了耐性,不再管她了,她就可以一直安然留在陌缙痕身边。   可是她错了,她太天真。这世上的事情,她不办,自有人去办。   “先生……”她垂泪,委屈地喃喃开口。   “走。”他给她的,却只有这冰冷的一个字。   走吧,不要再回来。   这是他所希望的。   她听到自己的心“啪”的一声碎了,然后抬脚缓缓走出船舱,一步步就像是走在锋刃上,如针刺,如刀剜……   衣凰赶到之时,船舱内一片漆黑。   “先生?”明康在门口担忧地喊了一声,正要打开火折子点火,突然只听黑暗中有人道:“不要点灯。”   明康无奈地看了衣凰一眼,衣凰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来。”   她借着外面的灯光向里面走了几步,可是越往里面越黑,黑到她什么都看不见,迈不开步子,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先生?”   黑暗中一双手伸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着在他的身边坐下,衣凰感觉得到那双手冰冷刺骨。   “先生,你怎么了?”衣凰看不到陌缙痕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到他的情绪,那是浓浓的悲痛。“清姰姑娘呢?”   “她走了。”简单的三个字说完,陌缙痕压抑许久的情绪顿然崩塌。   他把头靠在衣凰的肩上,那种悲伤无声而沉重。   衣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问道:“是先生把她赶走的?”   “我无法面对一个欺骗我的人。”   衣凰心一沉,听着陌缙痕哽咽的声音,她只觉一阵心疼。“先生,你怎么这么傻?清姰姑娘若是要欺骗你,你早已被阿于陵杀死了。”   “我……”许多话到了嘴边,终究却说不出口。   衣凰心底一酸,道:“先生,你爱她,对不对?不是因为那张脸,而是因为这个人。”陌缙痕没有回答,衣凰却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算是无声的默认。   衣凰更加难过,轻轻呢喃,“在这世上,要找到一个你爱的而同样也爱你的人,实在是太难,先生为何要放她走?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单纯到甚至未曾想过要伤害先生。先生,你怎忍心……”   怎忍心把她赶走?   可是衣凰却说不下去了,一是心疼陌缙痕的隐忍,二是心疼清姰的善良。   “先生,我帮你把她找回来,你善待于她,可好?”   黑暗中那人沉默,好久好久方才开口,声音颤抖道:“好……”   衣凰的眼泪瞬间簌簌落下。   他说“好”,他在妥协,他心中终究还是爱着那个善良的姑娘,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爱。   他以为他把她赶走,自己可以承受,可是她离开之后,他却只能一个人躲在黑暗中悄悄落泪。他不在是那个聪颖万分、计谋百出的江月先生,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重情之人,必为感情所伤。   陌缙痕如是,苏氏兄弟皆如是。   再回到宫中,已经很晚。   这几日苏夜涵忙完手中的事情,必会到清宁宫,所以衣凰回宫之后,最先见到的是焦急万分的白芙,其次便是一脸幽然的杜远以及神色沉敛的苏夜涵。   “先生回了?”苏夜涵先先开口问。   衣凰讨好似的用力点点头,道:“平安而回。”   苏夜涵道:“那就好。”   说罢把一万汤药推到衣凰面前,“快把药喝了吧,杜老亲自熬的,白芙已经去热了三回了。”   衣凰顿然觉得有些愧疚,她总是那么任性,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他们帮忙收拾。   难得没有别扭一番,衣凰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然后抹抹嘴道:“奇怪,今天的药怎么不苦啊?”闻言,身旁几人皆忍不住笑出声来,独独白芙一人拉着一张脸,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杜远站起身道:“好了,这该回的回了,该吃的吃了,我们也该离开了,让他们该聚的聚一聚。”   说罢最先退下,其余人一见,纷纷自觉退下。   苏夜涵将衣凰拦腰抱起,边走边叹道:“怎么感觉一点都没变轻?”   衣凰挑眉一笑道:“但是你喜欢。”   “你啊,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招麻烦。”   衣凰脸色不便,继续道:“但是你也喜欢。”   苏夜涵终于无奈一笑,摇摇头道:“是……我喜欢,我都喜欢……”   青芒在门外听到二人的谈话声,忍不住低头一笑,正想找白芙,却不料四下里都找不到白芙的身影。   而此时此刻白芙已经出了清宁宫,追上前面那道身影,不由分说,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杜远一惊,侧身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这丫头怎么来了?”   白芙吸吸鼻子,道:“我来送你回去休息。”   “傻丫头。”杜远笑了笑道:“我自己能走。”   “不要,我就是要送杜老。”白芙却紧拉着他不肯放手。杜远无奈一叹,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白芙突然鼻子一抽,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不管……我就是要送杜老……”   杜远不再说话,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若再执意不让她送,她一定又会哭鼻子,就像傍晚的时候那样。   彼时白芙离开,想去看看杜远的药熬得怎么样,可是一进药房便发现杜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至极。白芙一见不由慌了,连忙上前用力推了推杜远。   “杜老,你怎么了?快醒醒……老头,你别吓我啊,快醒醒啊……杜老,是我白芙啊……”   “哎呦……”杜远突然伸了个懒腰,坐起身道:“你这丫头再这么晃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可就真的散架了。”   “你吓死我了。”白芙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看他脸色不对,心中还是担忧,“杜老,你真的没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放心吧。”杜远拍了拍她,“小老儿我长命百岁,不会死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突然身形狠狠一晃,向前踉跄一步,吐出一大口鲜血。   “杜老!”方才还抱着玩闹之心的白芙不由得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道:“杜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小姐……”她突然想起了衣凰,抬脚就要往回跑,却被杜远一把抓住。   “回来!”   “可是杜老你……”   “我没事。”杜远的脸色陡然变得深沉,对白芙道:“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衣凰。当初她因为受了刺激而早产,身体便一直不好,你若是再刺激到她,咳咳……”   “好好……我不说……杜老你别激动……”白芙扶住杜远在一旁坐下,心中依旧担忧不已,“杜老,到底你怎么了?”   “无碍,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了……”他神色有些涣散,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   “我不信。”白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正欲追问,突然只见杜远狠狠皱了一下眉,虽然没吭声,可那表情却是疼痛的表情,白芙硬拖着撩起他的衣袖一看,顿然震住。   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竟全都是伤口,一条条红得刺目,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是心伤。   白芙吓白了脸,连忙问道:“杜老,这谁做的?”   杜远不答,放下袖子挣脱她,沉着脸色道:“别一惊一乍的,不过是些小伤。”   “可是……”   “别可是了,衣凰的药好了,你快给她送去。”他说着走到药炉旁,取下已经熬好的药倒出来。   可白芙心里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杜远要照顾好自己,这才端着药往回走去,刚刚走到药房外,隐约听到两名宫人正小声聊着什么。   其中一人道:“我只听说过古时有人割肉喂母,却不知咱们这里也有人滴血入药的。”   另一人道:“哟,是谁呀?”   “杜老啊,好几次我看到他悄悄地往熬药的药罐子里滴血。”   “我倒是听说过以血为药引子入药之事,不过那也只是听说……”   白芙只觉脑子里“嗡”了一下,突然就想起刚刚杜远身上的伤口,难道,他竟是用自己的血给衣凰做药引?   “杜老头,你骗人,你根本就是用血为小姐熬药……”白芙折回药房,用力推开杜远的房门,正好看见杜远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口。   她顾不上那么多,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走上前一边替杜老包扎一边抽泣。   杜远皱眉,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白芙不由更加难过,哭道:“你还要瞒我?你这伤根本就是为了小姐的药,滴血的,是不是?”   杜远沉声喝道:“何人所说?”   白芙不退让,撇着嘴道:“你就说是或不是?”   杜远看着她满脸倔强,一副要“追问到底”的模样,心知瞒不过她,只得沉沉叹一口气,道:“罢了,便告诉你吧,但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行!”   白芙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管连连点头,杜远这才道:“衣凰体内有一味毒,已经耽搁了两年之久,若是不解,情况会越来越重,可眼下根本没有解药。数月前我前去南疆见我师父,问及此事,师父告诉我有一种药可以解衣凰的毒,但是这药不能直接服下,须得经过另一人体内与血液融合,再以带着那药的血液入药,方可解毒。”   听完,白芙怔了怔,哽咽道:“如此说来,杜老是先自己试药,然后在以血给小姐解毒?”   杜远点点头,道:“你尽管放心,衣凰的毒最多不出一个月就可以解了,到时候我就没事了。”   白芙将信将疑,“杜老,你发誓你没有骗我?”   “没有。”   “可是你这伤……”一见那些伤口,白芙心里还是又难过有担忧。   杜远笑了笑道:“皮肉伤,不碍事。你若是真担心我,那就每天都给我做些好吃好喝的,让我好好补一补身子,怎么样?”   “好!”这一次白芙没有犹豫,果断地点点头……   “杜老,”白芙抬头看着漫天明星,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感伤,“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杜远不由轻轻一笑,道:“傻丫头,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化作一抔黄土,消失在这世间。”   “我不管……”白芙一脸无赖,道:“杜老你不能离开,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杜远心底顿然一颤,看着这个撇嘴耍赖的丫头,心底一阵暖意,继而点头凄凄一笑。呵!会离开,所有人都逃不了,包括他,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人。   ……   嘉煜帝初得皇子,本是普天同庆的好事,怎奈边疆战事吃紧,他这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未出正月,北疆战报连连传入京中,有喜有忧。   正月十六,早朝,嘉煜帝决定再度御驾亲征,允泽王随行,此行势必要一口气拔下大宣和突厥这两枚毒针。   此一去与之前大有不同,如今他已没有了后顾之忧,只需一心扑在战事上便可。   京中有苏夜洵、绍元柏、苏夜清、陌缙痕与冷天月,有他们在,事无可忧。   这段时间衣凰的精神状况和脸色逐渐好了起来,有空了便到宫外走动走动,偶尔回一趟冰凰山庄。相对来说,没有比她更自由的皇后娘娘。   早前,为着衣凰经常出宫走动之事,朝中大臣还颇有微词,然自从衣凰协助嘉煜帝处理了一桩又一桩大事之后,那些微词便渐渐消散去了。   今日一早凤衣宫弟子来报,道是找到了清姰姑娘的下落,可是清姰不愿跟任何人离开,衣凰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清姰所在之地是一处僻静的庵寺,里面住着约百十个尼姑,而清姰便是被其中一名尼姑所救,似是受了伤,眼下正在那人的房中养伤。   衣凰随着一名小尼姑来到清姰所住之地,见屋内有一名落发的尼姑正面对菩萨念经,衣凰上前一步道:“打扰这位师傅……”   “皇后娘娘是来找人的吧。”   衣凰一怔,她出门时为了方便,已经穿回了男装,且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让宫里的侍卫去寻找清姰的下落,不想在这僻静的小庵里,竟有人通过声音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阁下是……”   “贫尼忘初。”她说着站起身来对着衣凰行了礼,继而抬头。   衣凰顿然怔住,又惊又喜,道:“是你……”   是她,当初的洵王妃,逸莳的生母,傅雯嫣!   却见她一低头,道:“娘娘请随我来。”   衣凰不语,紧随她身后,到了后面的院子里,看见那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女子正静静坐在一株枯木下,一条白色丝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受伤了?”衣凰凝眉问道。   忘初抬头看了清姰一眼,眼底不见悲喜,道:“她自毁双目,道这一生再也不见任何人,这样也就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   衣凰与随行的白蠡和杜远都心下一凛,心底对这清姰姑娘不禁又多了份怜惜,衣凰转身对白蠡道:“去请先生。”   “是。”   如今这情形,只怕陌缙痕不来,休想将人带走。   二人缓缓退回房内,衣凰与忘初对面而坐,忘初一边给衣凰沏茶一边道:“娘娘生完皇子,看着清减了许多。”   衣凰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也清瘦了许多。”   忘初却只淡淡一笑,道:“出家之人,本就清减。”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善妒任性的傅雯嫣,那个傅雯嫣早已随着傅家的毁灭而一同死去,现在的她是忘初,是这小小庵寺中的一位普通的尼姑。   翻天覆地,沧海桑田。不过几年光景,她这一生变化却这般巨大。   “僻静小庵,茶水不周到,娘娘莫要见怪。”   衣凰执起杯盏,稍稍抿了一口,先是狠狠皱了眉,继而像是想到什么,不由垂首轻轻笑开,这茶入口初苦,再品更苦,三品便是苦上加苦,可是顺喉而下的瞬间,方觉一丝清甜。   就如世间百态,并非全都是先苦后甜,更多是苦了还苦。可是再苦,那也是自己的人生,不把它走完,不到最后关键之时,休想得知那一丝甘甜之味如何。   两人都不再说话,低头品茶,心中却思量万千。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道身影匆匆步入屋内,不等忘初引路,陌缙痕便大步进了后院,目光甫一触及那道身影,陌缙痕便觉心中一悸。   “姰儿……”   正静静坐着的清姰一愣,身子一颤,缓缓站起身来,欲要离去。陌缙痕大步上前去拉住她,再唤:“姰儿,你的眼睛……”   “先生。”她终于开口喊了一声,弯起嘴角淡淡一笑,“先生不必担心,从今以后清姰就再也见不到先生的模样了……”   陌缙痕心中一痛,紧抓着她不放,“你怎会……”   “没关系,清姰以前就没有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先生可以放心离开了。”她边说边用力挣脱陌缙痕,怎奈陌缙痕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得,不由得有些急了,“先生,你还想怎样?清姰已经毁去双目,你若是还不放心,便将这条命拿去好了……”   “姰儿,你别这样……”   “先生,求你放开……”   “不放。”   “你放手……”   陌缙痕突然一抬手,点中她的睡穴,那瘦弱的身子顿时如一朵云,软软倒在他怀里。他看着怀里的人儿,只觉心如针扎,良久,终于轻声道:“姰儿,对不起。”   然这一声对不起,却换不来清姰的一双眼睛。   世间哪得全美之事,尽如人所愿?   回宫路上,衣凰难得这般沉静,教杜远都有些不适应。   “师兄,”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沉沉道:“你说,我不为清姰姑娘治眼睛,是对还是错?她那眼睛也许还有得治。”   “呵呵……”杜远不由轻轻一笑,道:“治了如何,不治又如何?那姑娘与他在一起时,何曾是因为他的容貌?而今,没有那一双眼睛也作罢,至少今后他为因此一辈子欠那姑娘一份情,对她好一辈子。这又何尝不是好事?”   说罢,他突然太息一声,扭头看向外面,有些沉默。   衣凰讶然地看着他,顿然笑出声来,道:“原来,师兄也懂这情情爱爱的事情。”   杜远回身瞪她一眼,道:“师兄我只是至今未娶,又不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懂不懂又有何稀奇?”   衣凰撇撇嘴道:“瞧着师兄近日火气也挺大,莫不是肝火太旺了?”她本是说笑着向杜远看去,却在多看了他两眼之后,突然收了笑容,问道:“师兄近日是不是身体不适,这脸色不太好看……”   说着就要去扯杜远的手腕,却被杜远挣脱,嗔她一眼道:“我这一手医术,还要你为我看病不成?”   衣凰道:“这可不一定,你不是常说我医者难自医,你也是一样。”   杜远沉着脸到:“好的你没有学会,尽学了些不伦不类的去。”   说说笑笑之中,马车一路回了皇宫。衣凰甫一踏进清宁宫,就听到孩子哭闹的声音,在宫外遇到的诸事一瞬间全都抛之脑后。   “这一直哭,是不是饿了?”衣凰接过孩子在怀,问青芒道。   青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白芙抢到:“是想娘了。”   青芒和衣凰顿然笑出声,青芒道:“许是屋里闷热,待着有些不舒服,可是外面寒风凛凛的,又不能把他带出去。”   衣凰会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道:“这两日天气似是不错,等午时出了太阳,找个避风的地方带出去透透气也好。”   “好。”青芒和白芙点头应了一声,青芒又道:“对了,小姐,今天下午几位王妃说是要过来看看小皇子,顺便与小姐聚一聚。”   衣凰喜道:“是红嫣和翩儿吗?”   “嗯,十五公主也说要来。”   衣凰想了想道:“咱们这位十五公主嫁人也有一年了,该有些动静了。”   青芒和白芙不由偷偷捂着嘴笑,青芒道:“等有时间了,我把灵影带回来跟小姐聚一聚,这小东西现在胖了一大圈。”   闻言,衣凰哈哈笑出声。   她们已经很久这般聚在一起说笑了,这样的日子虽不难得,却是少见。人总是这样,就在身边的总是抓不住,想要的却都是遥不可及的。   院子里孩童追逐打闹,怀抱里,咿呀学语的稚子个个眉清目秀,水眸灵动,也无一例外的,有一双苏氏特有的碧眸。   就在众人嬉笑之时,白芙突然匆匆跑来,满脸惊慌,在衣凰耳边耳语了几句,衣凰顿然脸色一变,将怀中孩儿交给青芒,随白芙一道向外走去。   衣凰边走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白芙已经不敢再瞒她,哽咽道:“杜老……杜老许是劳累过度,昏倒了,我怎么喊也喊不醒……”   “怎会突然昏倒?”   “杜老他……他以血入药……”   衣凰脚步顿然一滞,凤眉蹙起,侧身看了白芙一眼,“你说什么?”   白芙一时也说不清,摆摆手道:“小姐,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杜老,你看了就明白了。”   衣凰便不再多问,直奔着药房而去。   房内,衣凰伸手探上杜远的手腕,随着时间的流走,她的脸色越来越沉,到了最后竟是只余一抹惊愕与担忧之色。   “莫邪!”她低呼一声,突然转身问白芙道:“他身上怎会有莫邪的毒?是谁给了他这个毒……”   “毒?”白芙傻了眼,“杜老只说服了解毒之药,没说服的是毒啊。”她说着上前撸起杜远的衣袖,道:“杜老说这种药只有其他人先服下,再用含着这药的血入药,才能解小姐身上的毒……”   “胡闹!”没等白芙说完,衣凰便怒喝出声,狠狠瞪着杜远。   “咳咳……”杜远隐约听到一阵吵闹和哭声,他已经很疲倦,可是那吵闹之声听着感觉很熟悉,他想再看一看。   “师兄!”见他睁开眼睛,衣凰不由得一喜,继而又是一忧。   杜远茫然地看了她和白芙一眼,道:“你怎会在此?”   衣凰不言,将一只药瓶举到他面前,哽咽道:“这就是你所为的办法?你是不是想让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杜远顿然把目光移向白芙,白芙抽泣道:“你昏倒了,小姐替你诊脉自己发现的……”   衣凰紧紧皱了皱眉,道:“你还打算瞒我多久?莫邪之毒岂可服用?你知不知道它会害死你……”   “我知道……”杜远很是虚弱,勉强一笑,“可是这是唯一能解你‘忘忧’之毒的办法……”   “它不是。”衣凰断然否定,“解毒的方法,是你的命……你明知这莫邪剧毒,却为了溶有莫邪之毒的血能解‘忘忧’,就以身试毒,你何曾想过,就算我的命这么被你救回,我又怎能活得安稳?”   杜远无奈一笑,叹息道:“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我给自己算了日子,本打算过两天就像你请辞,找一个安静的去处,独自离开,省得你为我担忧难过……可是我算错了……”   衣凰见他神气涣散,心中没由来的一慌,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道:“师兄,我放心,我这就带你去找解药……”   “不用了……”杜远坦然一笑,拉住衣凰,“莫邪无解……”   衣凰一急,眼泪差点落下来,“不可能!忘忧亦是无解,可你照样解了……”   看着衣凰这般担忧的模样,杜远突然一笑,摇头道:“我问师父时,师父曾说,我本是个自私清高、爱惜自己之人,他觉得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去做对自己不好的事情……其实,师父他老人家说对了,小老头我确实是个自私、贪生怕死之人,我怕我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神色清淡,最终看向衣凰,浅浅笑着,“衣凰,答应师兄……照顾好自己,师兄……师兄以后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   听说人死前都有回光返照,那他方才那是不是就是回光返照?莫邪之毒发作得比他预料得早,也比他预料得快,方才他已经把一只脚踏进了地狱,却突然听到了她的喊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还未再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所以,他回来了。   看到她如今平安无事,提着悬了这么久的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师兄!你醒醒,我不允许你睡!”衣凰用力摇着他的身体,试图把他唤醒,眼泪一滴一滴如豆粒落在杜远身上,可他却浑然不动。   沉沉阖上眼睛,他想动一动示意她不要难过,可是却动不了,漫天卷来的黑暗将他臣弟淹没……   “师兄,你睁开眼睛啊……”看着他沉沉睡去,衣凰心急如焚,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起身直奔着思凰阁而去……   “你说什么?”弘文馆内一声低喝,苏夜洵俊眉蹙起一峰,紧盯着衣凰,问道:“你要去北疆?”   衣凰神色决绝,点点头道:“没错,不是我一个人去,而是要带着杜老一起。”   苏夜洵顿时了然,红嫣已经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杜远为救衣凰,以身试毒,而今毒发,药石无医。“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可是眼下北疆三朝战乱,你若去了,万一伤了那该如何?再说,杜老能否撑到那里……”   “他可以的。”衣凰豁然抬头,凤眉微凝,定定瞪着苏夜洵,语气坚定道:“我已经给他服下了九转丹,这九转丹本是师父和陆老头从他们的师父那所得,对重伤之人可治其伤,对将死之人可续其命,那日我差点去了命,便是杜老用九转丹救我一命,后来十四又给我送了一颗来,许是师父留下的……”   苏夜洵依旧担忧道:“可是到了北疆又如何?那里可有能解毒之人?”   衣凰点点头道:“有,琅峫。”   苏夜洵顿然一愣,可见她态度坚决,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终于叹道:“好,你可以去,我陪你一起。”   衣凰惊道:“不可,你走了朝中政事怎么办?”   苏夜洵道:“无碍,有三哥在京中,还有绍驸马,不会出什么大事。我若不随行,就绝不会放你出城,我答应过皇上,一定会保你平安。”   他二人皆是脾气倔强之人,不用多言,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便可知,谁也别想劝动谁。这般对视半晌,衣凰终于允口,点点头,道:“好。”   她知道,杜远的情况,容不得她耗下去。   而今杜远已经昏迷,他们带着杜远,便不能驾马,只能找来最快的马车,由十八卫亲自护送,一行约二十来人驾着马车直奔着北方而去。   而今大宣和突厥两方齐力对抗银甲军,银甲军不得不撤回距离大宣最近的彭州,这是一场僵持之战,且看谁的耐性更大,更强。   北方风沙大,而且很是频繁。晚间,站在一处高楼上,一睁眼就会被沙子迷了眼睛。   琅峫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没说,托和也在他身后,几欲开口,却又全都咽了回去。琅峫这般静默不语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得知衣凰诞下皇子之后,他就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整天不声不响。   雍州那年冬,她被困他军中,却丝毫不曾有过一个被俘之人该有的谨慎或惶恐,每日只是吃喝贪睡,时不时地取走他两本书籍,看得却也极快。以她那般的灵敏和记忆力,本不足为奇,奇的是她没看完一本书都会与他谈论一番。   托和也说的没错,衣凰就是他的命门。   而他却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命门突然就长在了身上。   初见时的惊艳与提防、相处时的坦荡与潇洒、分别后的莫名思念与牵挂……   这个女人害得他放走了苏夜涵,又以七星海棠击溃他三千精兵,再见之时,她与他是敌人……   除了那日她以他三千突厥精兵换苏夜涵一命之外,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他有利的事情。甚至,那唯一的一件事情到后来对他来说也是致命之事,他不曾想过有一天,那个看似文弱清淡的涵王,会成为银甲军第一领将、会成为天朝嘉煜帝,更没想到他会成为他突厥唯一的劲敌。   “她怎么还不来?”   闻他开口,托和也一惊,走上前去,问道:“王,你刚刚说什么?”   琅峫微微眯起眼睛,面朝南方站立,道:“她怎么还不来找我?孩子一出生,忘忧的毒性就会卷土重来,且毒性更猛烈,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年。”   托和也顿然明白过来琅峫所言是何人,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这世间若是没有这个女人,这天下必然是他阿史那琅峫的,可偏偏慕衣凰就活生生地存在,存在琅峫的心里。   那是他唯一的弱点,唯一的牵挂。   “王,夜深了,早些歇着吧,我们还要与银甲军对战。”   琅峫双脚却一动不动,沉吟片刻,道:“托和也,传令下去,明日,我们退兵。”   “王!”托和也大吃一惊,上前与他相视而立,道:“为何?”   琅峫神色不动,淡然道:“你若是懂得苏夜涵的心思,就不会再问我为什么。大宣欺他骗他,你以为苏夜涵面上什么都不说,心里能放得过他们?最重要的是,一个贺琏、一个阿于陵,都是害死他亲人的凶手,所有银甲军都恨不能将他二人碎尸万段。此时银甲军最想灭掉的便是大宣,以解心头之恨。”   托和也皱眉道:“可是,大宣一灭,紧接着就是我突厥,王何不与大宣一起灭了银甲军,再行吞掉大宣?”   “征战……”琅峫轻轻念叨一声,凄笑道:“这么多年,本汗南征北战,四处奔波,想要的都已得到,可是本汗却一点成就感、一点满足感都没有,只觉得自己很失败也很软弱,这里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得到。”他说着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托和也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琅峫继续道:“我阿史那一氏从一支小部落成长为今日的大突厥,靠的是有勇有谋,对待奸邪小人必比他更狡猾,可对待苏夜涵这样的人,靠卑劣手段,你以为赢得了他?”   说罢,他冷哼一声,仰头道:“这样的人你若不能将他打败,就只有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一辈子都别想解脱。本汗与他苏夜涵虽是命中大敌,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最了解彼此的至交?他现在一心扑灭大宣,既是如此,本汗便送他一个人情。我突厥退兵,让他先灭大宣,然后再与我突厥专心一战!”   托和也不言,却明白琅峫话中之意。   天下之大,而英雄相惜。琅峫这般清傲之人,断不会甘愿做苏夜涵眼中的奸佞之徒——尤其,还有那个女人存在。   正沉默时,一名副将匆匆而来,面色略有异样,小声道:“王,银甲军中有变。”   “哦?”琅峫对此却并不惊讶,清冷一笑,问道:“何事?”   副将看了托和也一眼,略有犹豫,琅峫不由回身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是还未想好怎么说话,就不要来见本汗,本汗不需要连话都不会说的人。”   那副将骤然一惊,忙垂首道:“启禀王,慕衣凰来了。”   琅峫骤然一怔,似是听错了话,问道:“你说什么?”   副将放缓语气,冷静道:“天朝的皇后娘娘慕衣凰,今日已经到了银甲军中。据探,她这一次前来随行之人不过二十人,是以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琅峫先是沉默片刻,继而“哈哈”大笑开来,像是有什么心愿已达成,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她终于来了!”   托和也心下轻叹,会意道:“末将这就去传令,明日一早,退兵。”   如果现在琅峫想要的不仅仅是这天下江山,现在退兵便是最好的选择,以银甲军只能,想要拿下大宣并非难事,也只有这样,琅峫才能真正地苏夜涵一战。   大宣一灭,剩下的就仅仅是他们对手间的较量。   银甲军营已经多日不见此般清静,此时倒是难得的沉寂,傍晚的时候一队人马持着嘉煜帝的御令和洵王令牌进了军中,随后冉嵘便命将士即刻收拾出几间营帐来,再然后,几乎所有将领齐聚其中一间营帐,进去之后便一直沉静。   杜远被安置在里面的床榻上,依旧在昏睡之中,白芙在身边照顾,可是她的心片刻都不得安宁。   帅帐内,苏夜涵负手而立,眸色沉敛,无声地看着眼前这几人,脸色沉冷至极。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代理朝政的王爷,却齐齐放下京中诸事不问,跑到北疆来。   冉嵘、祈卯一众人皆满脸担忧,看苏夜涵的脸色,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果然,半晌过后,只听苏夜涵淡淡开口道:“冉嵘。”   冉嵘忙应道:“末将在。”   “不服君令,擅自离京者,该如何罚?”   冉嵘一愣,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道:“轻者杖责二十,重者……”他稍稍迟疑,没有把话说完。   不想苏夜涵点点头,漠然道:“好,那便每人杖责二十。”   “皇上——”闻言,帐内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齐齐跪了下去。却见苏夜涵眉角微微一动,复又道:“天色已晚,且眼下战事吃紧,杖责之事先记着,待朕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闻言,所有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夜涵神色不动,沉声道:“若无他事,众将便散去。传令全军,备战,明日我银甲军便与大宣决战夺城!”   “末将领命!”所有人齐齐垂首行了礼,转身离去。   衣凰抬眼四下里看了看,便只剩她、苏夜涵以及苏夜洵。   看出兄弟二人似有话要说,衣凰倒也识趣,低下头小声道:“我去看看师兄。”   刚一出了营帐,方才勉强撑起的精神便顿然垮了下去,衣凰只觉身心俱疲。彭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小时候曾多次随玄清大师路过此处……   念及玄清大师,她的脸色不由再度沉了下去。二十载师徒恩情,她又怎会不难过?便是苏夜涵,虽面上不见任何悲痛之色,然那一夜他独自一人在玄清大师的门外站了整整一夜,青芒等人虽不说,可并不代表她不知晓。   那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长辈,若论起辈分来,他称玄清大师一声“外公”都不为过。然,为了一个皇位,为了一个所谓的帝星之命,玄清大师害死了他的亲兄弟,这一跪他跪不得,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站着他面前,一站就是一夜。   冬夜寒风凛冽,那一阵阵风似刀锋似剑刃。   衣凰豁然明白当初苏夜泽的感受,两边都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不能两全。   身后的帅帐内隐约传来一阵争论之声,衣凰闻之不由苦苦一笑。这兄弟两人此生更似冤家,每每见面都要争论一番,可每次到最后都是论及朝政及治国之事,而后再商谈作罢。   相较而言,衣凰更宁愿他们这般争论下去,至少这样,他们不会把对彼此的成见与看法压在心底。   一温一火,一狠一轻,一收一放,两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继而听他问道:“在想什么?”   衣凰挑眉,抬头凝视空中圆月,淡淡道:“在想,这世间之事何以这般变幻无穷,难以捕捉,想这世上何以有这般痴念之人。”   苏夜泽走上前来替她披上披风,动作轻缓,嘴角含笑,道:“不如此,故人也不会常说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一言惹得衣凰顿然一笑,嗔了他一眼,道:“孩子的爹了,还是这么贫嘴。”   苏夜泽不以为然,俊眉一挑,道:“孩子的娘了,你不也还是这般潇洒不羁?”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帅帐,靠近衣凰小声道:“怎么,我那二位兄长又为你大吵了?啧啧,你这都生为人母了,魅力倒是丝毫不减……”   话音未落,突然“哎呦”叫了一声,弯下腰抱着自己的腿哀嚎,“我说衣凰,七嫂!皇后娘娘!您下次能不能踢我这腿啊?这受了伤刚刚好,疼着呢。”   衣凰眸色一沉,问道:“受伤?何时受的伤?”   苏夜泽贼贼一笑,道:“放心吧,就是些皮肉伤,早已经好了。”他说着与衣凰一道坐在边上的土丘上,卷起裤脚给衣凰看了看伤口,道:“这是贺琏那个卑鄙小人所伤,不过不要紧,小王我回敬了他一刀,他那只胳膊就算不废了,以后也使不上大用。”   衣凰心下一颤,扭头看着他的侧脸,只觉越发的刚劲俊朗,轮廓分明,顽劣公子长成沉稳男人,坐在她身边,衣凰有种莫名的心安与安慰。   “你放心,解了师兄的毒,我就走。”   苏夜泽顿然一愣,诧异地看着衣凰,半晌,他清和一笑,点点头道:“好。回京等着我们,等着我砍下贺琏和阿于陵的项上人头回京祭奠我亲人!”   不知过了多久,帅帐的门帘终于被撩起,那道挺拔身形缓缓走出,抬眼看见衣凰和苏夜泽的背影,便快步走来。   “外面风大,快回去。”他说着瞥了苏夜泽一眼,道:“与十三待得久了,回去又会被取笑。”   苏夜泽一愣,道:“被谁取笑?”   衣凰站起身道:“轩儿。”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苏夜泽一脸茫然地看着衣凰的背影,问苏夜洵道:“四哥,她方才什么意思?轩儿取笑我什么?”   苏夜洵忍着笑,道:“笑你傻。哈哈……”   听着他兄弟二人的吵闹,衣凰一路上颠簸不平的心终于稍稍沉静了些。   撩起帐门进了帅帐,不见苏夜涵身影,桌上杯子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四下里看了一眼,抬脚走进里屋,还未及站稳脚,便被拉入一个宽大暖和的怀抱,那熟悉的味道扑入鼻中,让衣凰的心顿时安静下来。   苏夜涵将她紧紧禁锢在胸口,太息道:“你当真是处处给我惊喜。”   衣凰心情有些沉重,这么多天她一直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此时见到苏夜涵,那些情绪顿然被释放了一般,她反手紧紧抱住苏夜涵,道:“玄凛,我要救师兄。”   苏夜涵轻拍着她的背,道:“杜老怎会至此?”   衣凰顿然就喉间一哽,道:“他是为了我,为了替我解毒,竟然以身试毒,服下了莫邪……”   苏夜涵心下一凛,问道:“莫邪之毒何以解?”   衣凰摇头道:“我已经翻遍了古籍,都没有找到解毒的办法,眼下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找琅峫。突厥奇毒无数,个个都是制毒高手,最重要的是,这莫邪与忘忧之毒渊源颇深,他一定知道莫邪的解法。”   闻得琅峫,苏夜涵的脸色微微一沉,眸底锐光乍现。见他沉默,衣凰不由轻轻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有何想法?”   苏夜涵只淡淡一笑,不答,反手将衣凰抱起将她放到榻上。“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先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他这一说,衣凰倒是真的有些困意,点点头,正要闭上眼睛,突然见他起身要离开,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去哪?”   苏夜涵浅笑,道:“有些事情要跟他们交代一下,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 【四百二十六】命阻七星玲珑阵,卿颜命绝踪      靖韪三年,四月,芒种,突厥军退,天朝与大宣交战于大宣无涯岭。双方几乎全都是出动所有兵马,大有要决一死战之意。   一大早衣凰隐约听到大军离去的声音,然这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安,而今终于安稳睡了一觉,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待她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小姐,你醒啦。”   衣凰一愣,抬眼看见青冉,顿然一喜,坐起身道:“你怎么来了?昨晚不是说你在城里吗?”   青冉将温热的洗脸水打好,笑道:“我跟在他们身边怕不方便,除非必要之时,不然不想给冉嵘添麻烦。再者今日一早冉嵘让人给我带了话,说是你来了,我怎能不急急赶回来?小姐刚刚生下小皇子不久,又一路奔波,现在可得好生歇一歇。”   衣凰没由来的一阵感动,起身洗漱了一番,与她一道去了杜远的营帐。   青芒给白芙盖好被子,道:“这丫头昨晚守了一整夜,今早我来,她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衣凰有些心疼地看了白芙一眼,道:“她心里总觉得是她害了师兄,想做些弥补。最先发现师兄以血入药的人就是她,可是她不明状况,被师兄蒙骗过去,事后才知道师兄服下的是莫邪……”   说到这里,衣凰心中又一阵难过,若不是为了她,杜远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青冉走上前来拉过衣凰的手,安慰道:“小姐不必想太多,莫邪之毒既是出自北方,到了这里就一定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衣凰点点头,没有应声,心中却思量万千。   “对了,今日一早接到消息,突厥退兵了。”   “退兵?”衣凰不由得吃了一惊,像琅峫这般不依不饶不会轻易放弃之人,怎会突然退兵?“可知为何?”   青冉摇摇头,道:“这人心思深沉难测,没人猜得透。”   衣凰凝眉想了想,心下不由一凛,依她方才所见,大军几乎尽数开去无涯岭,如此一来,若是琅峫偷袭,则情况不妙。可是苏夜涵既然敢这么做,就必然有十足的把握,琅峫不会来袭……   “呵!”她顿然轻呵一声,喃喃道:“他到底还是心有不服,想把那一场没打完的仗继续打下去,又不想别人打扰。”   青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姐,你方才说什么?”   “没事。”衣凰走进里屋,撩起帘帐,看着榻上那个曾经总是无比毒舌、狠狠折损她的人,而今却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心中的悲恸越发沉重。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青冉,去取我的药箱来。”   “是。”青冉领命离去。   须臾,帐门被人撩起,衣凰不由怔道:“这么快……”说罢伸手去接药箱,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扣住。   “谁?”衣凰反应迅速,手腕轻轻一转便挣脱那人的钳制,一抬头,只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不由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道:“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并州城外的农舍里,我曾与我汗王一起替郡主修补过屋子。”   衣凰一怔,“是你?你来此做什么?我若要取你性命,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副将笑了笑道:“郡主不会的,因为你要救他。”他说着伸手一指,指向杜远,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压低声音道:“郡主若是想要救他,就随我走一趟。”   衣凰略一沉吟,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与那副将一道出了营帐。   二人一路绕道奔行,出了彭州不远便有一辆马车在那里接应。车夫道:“汗王知道郡主现在身子弱,特命我们备了马车,郡主,请。”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郡主”喊着,衣凰不由轻笑,道:“这是你们汗王的意思?”   副将看了一眼车夫,道:“郡主指的是……”   衣凰努努嘴,道:“这马车,以及这‘郡主’的称呼。”   “这个……”那副将想了想,道:“只怕我们回答不了郡主,须得郡主见到了汗王,亲自问他,我们只是听令办事。”   “是吗?”衣凰说着透过撩起的帘子盯着那车夫看了半晌,明眸如炬,似能洞人心思,“那就请琅峫王给解释一下,如何?”   “吁……”闻言,车夫突然停下马车,背对衣凰坐着,虽没有回身,嘴角的笑意却已经淡淡舒展开来。“多时不见,你的觉察力还是这么好。”   说罢,他回身,摘去脸上粘上去的胡子,朗朗一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衣凰笑得清冷,微微摇头道:“我本不欲与你相见,琅峫。”   琅峫脸色蓦地一沉,躬身钻进了马车,对那副将道:“回去。”   “是。”那副将听得衣凰直呼琅峫的名字,佩服她的胆识,又不禁为她担忧。而今的琅峫早与往日不同,他既是能为了可汗之位弑兄,又灭了苍彤的薛延陀一氏,自然不是什么仁善之辈。   衣凰靠着后背,闭上眼睛假寐。琅峫沉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衣凰干脆地应道:“心里。”   琅峫不由一笑,道:“为何?”   衣凰道:“因为你。”   琅峫疑惑地看了衣凰一眼,道:“说来听听。”   衣凰睁开眼睛,茶色明眸紧盯着琅峫,缓缓道:“告诉我解莫邪的方法。”   琅峫不由得一挑眉,眼底尽是顽劣笑意,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衣凰问道:“那你要什么?”   琅峫凝眉想了想道:“很简单,我想要的是苏夜涵现在所拥有的。”   衣凰顿然怔住,没料到琅峫会这么说。   “哈哈……”见衣凰愣住,琅峫顿然笑出声,心情大好,能让衣凰怔住,他着实很有成就感,谁让这个女人总是一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态度?“你若愿,我可以立刻告诉你解莫邪之毒的方法。”   沉吟半晌,衣凰突然冷笑一声,道:“你倒不如先说一说这莫邪之毒如何解。”   琅峫不由皱眉道:“慕衣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不是。”衣凰回答得果断而干脆,挑起凤眉睨了琅峫一眼,看得他心里恨恨的,却又不能怎么了她。“我只是,来与你做个交易。”   琅峫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交易?”   衣凰不答,再度靠着后背闭上了眼睛,“你会知道的。不过,我时间不多。”   琅峫问道:“多久?”   “三天。”   “三天……”他抬头,神色之中有一丝失望,怅然道:“这一次竟然只有三天时间……慕衣凰,咱们来算一算,这五年多的时间,你与我待在一起的时间究竟有多久?”   衣凰不答他,似已睡去。   琅峫并不在乎,伸出手慢慢算着,“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你待在我身边的时间不足白天,你倒是说说,究竟为何我要帮你?为何呢?”   他垂首拧眉,努力想着,可是他却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他看不得她皱眉,看不得她伤心难过,每一次他折磨她,就等于在折磨自己,却依旧乐不知疲。   至少这样,可以证明她是在他身边的。   可是这个女人却越来越小气,这一次竟然只有三天时间!三天,甚至都不够他晕她叙叙旧情。   嘴角陡然掠过一丝冷笑,深沉而诡谲,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有心思与城府。三天时间,不够叙旧情,却足够苏夜涵拿下无涯岭。   他相信苏夜涵,她也相信。   今日有风,西北向。   战场上厮杀声不断,此起彼伏,血溅三尺,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苏夜涵目光如炬,看似凝视战场,却是已经穿过了这黑压压的人头,落在对面的大宣王阿于藏锋身上。两王背后,弩箭皆已早早架起,这不仅仅是将士的对决,更是两王的对决。   贺琏用力张大眼睛看了看混战中的将士,继而垂首,再度用力瞪大眼睛,可是如他所料,眼前的一切还是那般模糊。   “贺大人,这银甲军来势凶猛,锐不可当,我们得想想办法……”阿于陵走过来,满脸严肃,“你的那些奇门之阵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这无涯岭是我大宣东南方的一道屏障,无涯岭若失守,则我大宣危矣。”   贺琏静静听着他的话,半晌方才清冷一笑,点头道:“好。”   而后他轻轻闭上眼睛,嘴角掠过的笑意却凄冷而妖冶。   “夙瑶……”轻轻念叨一声,身旁没人听得到,只当他是在想法子。“我看到她了,也看到了她的孩子,我知道,从我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就输了。”   尽管大宣军暗中练兵多时,然相对而言实战经验毕竟不够,与身经百战的银甲军对战,终究还是吃了大亏,一战下来,全军损伤惨重,只得暂时退回城内再想办法。   银甲军在无涯岭城外五里处扎营,午时,军中已经按着冉嵘的吩咐传话给了彭州,让他们转移过来,到了晚间,营帐已经悉数搭好。   对于今天这一战,众人皆道爽哉,杀得大宣军队人仰马翻。   就在众人正商议明天的作战计划时,青冉匆匆进了营帐,手中捏着一张字条,神色担忧地交到苏夜涵手中。   “小姐起床之后去看了杜老,要为杜老施针,命我去取药箱,可是我回来之后小姐就不见了,桌上留下了这张字条。”   字条上是潇洒起舞的八个字:会见故人,三日而归。   这北疆,她能会见的故人不过几人,而能请得动她、让她自愿离开的就更加少之又少,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能解杜远体内莫邪之毒的人,琅峫。   沉吟良久,他抬起头,声音平稳道:“终将若无事,便早早歇息,明日攻城,势必要拿下无涯岭。”   “末将领命!”   齐齐一应之中,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移向苏夜涵手中的字条,见苏夜涵冷眼扫来,连忙低下头去,匆匆离开。   苏夜洵和苏夜泽却留在原地未动,担忧道:“七哥,衣凰她……”   “无碍。”他微微眯起眼睛,“琅峫不会为难她,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可是……”苏夜泽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夜洵一把拉住,“琅峫算得上是个君子,否则今日他大可偷袭彭州。然衣凰既然能有机会留下字条,想必走时也未曾受勉强,他既是能以礼相待与衣凰,就断然不会为难了衣凰。”   说罢,与苏夜涵相视一眼,点点头致意,拉着苏夜泽一道出了营帐。   如苏夜洵所言,琅峫是个君子,所以他没有为难衣凰,而是将衣凰好吃好喝地供着。   甫一进了营帐,衣凰便知这是琅峫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他知她素来不喜花哨凌乱,是以这营帐布置得也是清简素雅,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荡开来,沁人心脾。   “郡主先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可以叫一声,外面有人。”   “有劳副将。”衣凰冲他淡淡一笑,挥手示意他退下。   她倒是真的累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没能好好休息。既然现在没什么事,那就好好睡上一觉作罢,此行有无结果只能看三天之后。   许是累极了,她刚一躺下没多久便入睡,睡梦中隐约听到一阵鼓乐之声,这一醒顿然又睡意全无。   走到外面看了看,饭菜都已经摆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端着一盏茶水缓缓走来,一见衣凰便甜甜一笑,道:“姐姐醒啦。”   衣凰回以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我叫琅璃。”   “琉璃的璃?”   “嗯。”   “琅璃……”衣凰将这名字反复念叨几遍,问道:“琅峫是你什么人?”   琅璃先是一惊,继而嘻嘻一笑,道:“姐姐果然都是直呼王的名字,之前我还不信呢。王是我救命恩人,我们部落被人追杀,我与族人走散了,是王救了我,把我当做妹妹一样照顾。”   说话间她把饭菜推到衣凰面前,道:“饿了吧?姐姐快些吃点东西。”   盛情难却,衣凰不想看这小姑娘失望,便端起碗吃了两口,外面的鼓乐之声越来越大,衣凰不由拧了拧眉,道:“何人在奏乐?”   琅璃撇撇嘴道:“是王,王在与突厥勇士门举行晚宴。”   “晚宴?”衣凰疑惑一声,“那你为何不去?”   琅璃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她们。”   “谁?”   “王身边的那些女人,她们说话做事都很娇气,每次都故意给王灌酒,还要从王那里拿走钱财。”   衣凰不由轻呵一声,感觉有些意思,皱皱眉道:“她们长得不漂亮吗?”   琅璃想了想道:“她们想得像狐狸。”   “噗嗤……”衣凰差点将嘴里的饭菜全都喷了出来,擦擦嘴笑道:“你们琅峫王知不知道你是这么说他们的?”   “嗯。”琅璃用力点点头,“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那些女人爱他的钱财他也知道,可是他不愿说明。他说过,会带一个不像狐狸的女人回来让我看一看,他还说,这个女人比狐狸还狡猾,可是这个女人也比那些所有人都漂亮。”   衣凰低下头去,琅峫口中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女人看来就是她了。   见衣凰不出声,琅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在想什么?”   衣凰随后应道:“我在想,那些女人究竟长什么样,你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她们。”   琅璃问道:“姐姐想知道?”   “嗯。”   琅璃狡黠一笑道:“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她们。”   可汗大帐,两边是盘腿而坐的突厥将领,他们身后是乐师,琅峫正上座,左右各有一名打扮妖魅的女子,像直不起腰的藤蔓一样依附在琅峫身上,琅峫的脸上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冷得不着边际,亦不漏痕迹。   最中间,几名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正在随着乐声起舞,纤细腰肢轻轻摆动,在座的男人个个目光紧盯着她们,一放不放,中途有人上来为他们添酒,他们都不曾察觉。   琅峫微微闭着的眼睛随着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而睁开,他看了眼前添酒之人,不由脸色一沉,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话间他将身边的两名女子推到了一边。   琅璃嘻嘻一笑,道:“来看看王。”   琅峫凝眉道:“她呢?”   琅璃拉下脸,道:“心情不好,只吃了几口饭,便躺下了。”   “是吗?”琅峫轻轻嘀咕一声,突然一抬手,指向一旁端着酒壶站在一旁的女子,道:“你——”   “王。”女子垂首轻声应着。   琅峫向她勾勾手指,道:“过来,为本汗添酒。”   琅璃一惊,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那女子不紧不慢走上前来,接过琅璃手中的酒壶将琅峫手中的酒杯添满,突然手一抖,一壶酒差点尽数洒在琅峫的衣物上。   “呀……”琅璃不由一声惊叫。   “王息怒。”女子见状,连忙俯下身,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颤抖与惊慌。   琅峫全然没有在乎自己被淋湿的衣物,冷魅一笑,道:“无碍,只要你伺候得本汗开心,本汗决然不会为难你,众人皆知,本汗最会怜香惜玉。”   “哈哈……”帐内一众将士皆放声大笑,笑声之中意味深藏,唯独托和也一眼略有些疑惑地盯着那添酒的女子,只觉有些熟悉。   琅峫不顾众人,一直垂首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伸出手欲要勾起她的下巴,道:“何故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本汗瞧……”   “啊——”他话未说完,突然听得琅璃大叫一声“老鼠啊”,继而跳了起来。闻声,方才依偎在琅峫身边的女子和中间起舞的女子都吃了一惊,叫出声。   “无碍,本汗护你。”琅峫却紧紧抓着那女子的手腕不放。   琅璃见了不由得一急,突然一甩手,又叫道:“啊——蛇啊——”   琅峫瞥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正欲呵斥她,突然只听一名将领跳起来,叫道:“真的有蛇!”   这一喊,帐内顿然一片混乱,好多人都发现自己的身边有蛇游过,虽然都是很小的蛇,然而这突然的出现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纷纷跳起来躲避。   趁乱间,琅峫只觉自己手中抓着的那只手臂一滑,挣脱了他的钳制,被琅璃拉着混在人群中向外奔去。琅峫倒也不恼,嘴角掠过一丝玩味笑意。   “哈哈……”衣凰的营帐内,琅璃拉着身边女子的手,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道:“姐姐,你有没有看到王的那张脸?都快给气成绿色了,哈哈……”   衣凰也忍不住笑出声,点点头道:“可不是嘛,没想到琅峫王还有这样的一面……”   “哪样的一面?”就在两人笑得花枝乱颤之时,门帘突然被人撩起,一道英挺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琅璃一见顿然一惊,张开手臂拦在衣凰面前,道:“王,你……你怎么来了?”   琅峫目光一直紧紧盯在衣凰身上,道:“本王来看看这位姑娘睡得可好。”说罢,他一把抓住衣凰的手臂,轻轻捏了捏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哎呦!”琅璃跺了跺脚,道:“王,你别生气嘛,刚才……”   “刚才可是这位姑娘给本汗添酒?”   “王!”琅璃一把拉过琅峫,挡在二人中间,道:“你不要怪罪这个姐姐,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要去的。”   琅峫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带她去那做什么?”   “我……我带她去看那些长得像狐狸的女人。”琅璃说着踮起脚尖,昂着头道:“所以,如果王真的要罚,那就罚我一个人好了,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是吗?”琅峫嘴角突然划过一道诡异邪魅的笑容,话虽是对琅璃说的,眼神却直直盯在衣凰身上,“我只怕并非所有惩罚都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为什么?”琅璃茫然地看了看琅峫,琅峫但笑不语,衣凰一伸手将琅璃拉倒自己身边,道:“因为这个人是禽兽,禽兽会咬人。”   琅峫俊眉陡然一蹙,道:“你在说我坏话?”   眼看着他渐渐逼近,琅璃一把拉起衣凰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道:“快跑啊,禽兽要来咬人啦……”   丢下琅峫一个人怔怔地站在营帐里,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禽兽?我何时就变成了禽兽?”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脚出了营帐,追着二人去了。   春夏交接之时,已是满地翠绿,绿草如茵,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琅璃紧紧拉着衣凰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草地上,边走边道:“我就是想不明白,王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他?”   衣凰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走开去打水的琅峫,走出了突厥大营,他的身上倒是没有了琅峫王的架子,尤其是对待琅璃时,态度出奇地和气,任由琅璃使性子撒娇,要吃果子他就去摘果子,要喝水他就去打水,衣凰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琅峫。   “喜欢一个人,跟他好坏根本没有关系。”衣凰说着低头看了琅璃一眼,借过月光可见她的小脸上满是不解与不开心。   撇了撇嘴,琅璃道:“一个坏人,为什么还会有人会喜欢他?”   衣凰笑道:“那要看他是对谁坏,怎么个坏法。这世上再坏的人,也有他自己心疼、喜爱、在乎的人,他会为那个人做任何事,付出一切,在他在乎的那个人眼里,他就不是坏人了。”   琅璃似懂非懂,问道:“那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衣凰干脆答道:“有啊。”   琅璃顿然两眼放光,问道:“他是谁啊?”   “他……”衣凰想了想道:“他有一张胖嘟嘟的小脸儿,有一双肉肉的小手和小脚,还有一双清澈碧眸,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跟我哭闹跟我撒娇……”   她说着突然抬手指了指琅峫,道:“就像你对他一样。”   “啊……”琅璃一脸的不情愿,把脸拉得长长的,小声嘀咕道:“我才不喜欢他,他是个坏人,是个会咬人的禽兽……”   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衣凰已经听不到,只听她一个人碎碎念着,一直念到琅峫取水回来。   他把水壶递到琅璃面前,道:“给,你要的水,喝吧。”   不想琅璃一把推开琅峫的手,道:“才不要喝。”说罢抬脚跑开了。   “哎,又怎么了?”琅峫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发脾气的大小姐,不解地问衣凰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她这是怎么了?”   衣凰神秘一笑,道:“这个你得亲自问她才行。”   琅峫无奈地摇摇头,恨恨道:“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麻烦精?”嘴上虽这么说着,脚已经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看着那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月下追逐奔跑,四下里一片宁静,只有他们的嬉笑打闹之声,衣凰只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安宁。   抬起头,看向空中,她好像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如她一般正看着这空中圆月,心中所想,也如她一样,是彼此。   玄凛,等我。   衣凰, 我等你平安归来。   往回走时,已然将近夜半时分。   琅璃许是玩得太累了,已经伏在琅峫的背上睡着了,衣凰取下琅峫给她的外套给琅璃披上,三人脚步轻缓,披星戴月而归。   “我收留琅璃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一转眼就已经十三岁了。”琅峫说着挑眉一笑,缓缓对衣凰道:“那时父王还在,我突厥的商队路过琅璃的部落时被他们劫杀,父皇一怒之下命我和琅轩领兵前去灭了她的部落,那时候琅璃在外面捉蝴蝶,穿得花花绿绿的,自己就像个蝴蝶。我知道她就是那个部落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没法对她下手。这个孩子她就像一份良知,我总觉得我若杀了她,有可能就是泯灭了自己的良知,我做不到。所以我便悄悄点了她的睡穴,将她藏匿起来,然后悄悄带回了我的府中。我告诉她她的部落迁徙了,丢下了她,是我将她带回来,为了掩人耳目,我给她改名琅璃,如此,便没有热怀疑。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被杀,好在她与别的孩子不同,并没有终日吵闹着要见她的父母,如此跟在我身边,一待就是七年……”   七年时间,他都是这般如兄如父地照顾着她,她的父母是被阿史那氏所杀,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免她今后的颠沛流离之苦。   衣凰下意识地看了琅璃一眼,又看了看琅峫,失笑道:“没想到铁面将军也有柔情的一面,你待她定是宠溺有佳,否则她也不会在你面前那么放肆。”   琅峫无奈道:“我现在最恨的就是以前待她太好了,才把她养成这般刁钻野蛮的脾气。这丫头从小就特别聪明,最擅长的就是唤虫引蛇,你没见那些女人一见她出现就如同见到恶魔一样?在府中,她见谁不顺眼,不是在人家碗里放虫子就是在人家床上放条蛇,府里上下经常被她搅得人仰马翻。”   衣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瞧你与这琅璃就是一物降一物。”   琅峫也忍不住轻笑,表情虽无奈,可衣凰看得到他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   豁然间,她觉得自己之前这些年根本就没有认清琅峫。这世上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也有良知、有他柔情的一面,你看不到,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露出他的柔情、他的良知之人。   而这个叫琅璃的女孩,也许就是琅峫的良知所在。   这两天突厥军打探来的有关银甲军与大宣军之间的战况,琅峫显然无心瞒她,悉数据实相告。大宣军不敌银甲军节节败退,从各处调来的援军也未能支撑太久。   大宣本就是小国,与天朝和突厥大不同,根本不可能随手一召就能召来十万将士相助,之前他们在兹洛城与天朝军对战,损失就很惨重,而今兵马严重不足,即便要临时抓丁充数,也来不及了。   眼下大宣国内已是纷乱一片,百姓四下奔走逃亡,眼看着无涯岭已经变成一座空城。   大宣王与阿于陵心中皆困惑,此一行从兹洛城回来,大宣军的士气与战斗力大不如前,一时却又找不到原因,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时间去找原因。   从芒种那一日开始,银甲军接连三日每天凌晨时分攻城,誓要拿下无涯岭,城中守将已是身心俱疲,只凭着最后一口气撑着。   大宣王阿于藏锋领着一队人马在城里转了一圈,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目所及处,皆是残垣断壁、打坏的用具以及溃烂的食物。   “王……”迎面,一名小兵边跑边喊着,阿于藏锋一见心中依然明了,冷声道:“他们又来了?”   “正是,而且这一次攻势远比前两日还要凶猛,我们……我们根本挡不住……”   他话未说完,阿于藏锋便一夹马腹,直奔着城门而去。   阿于陵与贺琏皆站在城墙上,看着出城的将士一个个倒在银甲军的马蹄之下,心中不由又急又恼。   身边一小将焦急道:“圣王,照银甲军这般攻势,我们很难撑得过今天,何不尽快离去?这无涯岭不要也罢。”   “不可!”阿于陵怒道,“无涯岭是我大宣东南方的屏障,若失了无涯岭,则接下来一连数城皆难保,保不住这些,我大宣国便不复存在!”   “可是,圣王……”   话音未落,阿于陵手中长剑已经穿体而过,怒道:“谁人再敢提弃城,便是同等下场!”   “父王。”阿于藏锋刚刚到城墙上便见那人倒下,担忧地看了阿于陵一眼,道:“现在我们正是缺人之时,父王怎可杀他?”   阿于陵冷声道:“劝我弃城者、降者,皆是叛逆!”   阿于藏锋心中有怨气,却又不知从何发泄。眼看着自己的将士死伤无数,心中恨意越来越浓,转身问贺琏道:“大人,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贺琏脸色深沉,道:“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我们的办法他们皆有破解的法子。银甲军中,属冉嵘和祈卯攻城作战最有经验,而夏长空则是章州夏家后人,夏家三代守卫章州,使章州有铁墙章州之称,换言之,现在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一来他们都能猜中,二来,他们都有破解的法子。若当真要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阿于藏锋眉峰一紧,“大人的意思是……”   贺琏一脸淡然,沉声道:“败局已定。”   一言出,阿于陵和阿于藏锋皆紧紧皱起眉头,相识良久,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贺琏又道:“也许从一开始就选择错了,我们只要想办法挑起天朝和突厥之间的战争,而后在一旁静静看着,便什么事都不会有,而今既然让苏夜涵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知道了大宣和九陵朝的秘密,以他的做事风格就必然会一杀到底,以振国威。”   阿于藏锋脸色沉冷,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大人就不必再提,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已经回不去。大人尽管说,接下来我们大宣生路何在?”   贺琏看了阿于陵一眼,道:“在你们父子手中。”   二人一愣,不解地看着他。贺琏继续道:“败局既已定,那就该想想怎样将损伤减到最小。眼下,大宣国内百姓流离失所,死的死逃的逃,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你们可知从大宣出去的百姓投入天朝边城,苏夜涵是如何处置?”   “如何?”   “收。”   阿于藏锋脸色一变,深深吸气,道:“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大宣国的百姓已经不愿再忠诚于自己的王,而是宁愿相信别人,只因为这个人能给他们带来安定的生活。”   贺琏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百姓要的只是安宁的生活,那谁为君谁为王,与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们若是不想看到整个大宣国都变成像无涯岭这样,那就该想想放手了。如此,可以保住大宣国,保住这里的百姓,又可保住你二人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圣王应该比谁都更懂这个道理。”   阿于陵惊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锋儿弃城而逃?”   “不是逃,是自保。”贺琏说着太息一声,冷笑道:“而今我与你父子二人在同一条船上,只有救得了你们我才能救自己。这里就算日后归天朝、归突厥所有,但是百姓终究还是大宣的百姓,等这苦难一过,他们终究还是会记起大宣的好。再者,不管是天朝还是突厥最终拿下了大宣,另一方都绝不会坐视不理,不想分这一杯羹,于无形间便给他们下了一道坎儿。”   阿于藏锋细细一想,只觉所言有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留这一条命,不怕日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此,他不由想阿于陵望去,见他面上尚有一丝犹豫,便道:“父王,事不宜迟,我们越早拿主意,伤亡就越小。”   阿于陵站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伤亡惨重,心中悲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蓦地,他一把扯下一枚小旗狠狠扔在地上,长叹一声,“罢了!便遂了他的愿去!”   城外的大宣军却是不知城内的状况,仍在拼死抵抗,他们想为大宣国做最后一搏。而身后城墙上的守兵却已经陆陆续续散去。   不过一个时辰,城外的大宣军便被斩杀殆尽,只余百十来人。   突然一道沉喝:“住手——”   回身看去,却是冉嵘和祈卯策马上前来,他这一喝,不仅银甲军住了手,那些大宣军也停住了抵抗,恍然看着眼前数十万大军。   只见冉嵘和祈卯定定地看了空无一人的城墙半晌,回身招了招手,绍元杨策马上前来,问道:“二位将军,何事?”   冉嵘不言,伸手指了指城墙。绍元杨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陡然一变,下意识道:“人不见了!”   三人相视一眼,而后点点头,只见绍元杨对着身后的一众未着盔甲的将士招招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立刻有一行二十来人上前来,连番跃身而起,后面的人紧跟着而上,踩着下面的人,向上跃起,上了城墙。   那幸存下来的百十名大宣军见此情形,已然吓白了脸,不由得丢下了手中兵刃,缓缓聚成一团。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无涯岭城门大开!   半个时辰之后,银甲军全部开入城中,全城搜索。城内已无活着的将士,余下之人非死即残,惨不忍睹。   眼看着搜遍全城都不见一个人影,苏夜涵等人不由渐渐沉了脸色。   “皇上,阿于陵和阿于藏锋定是弃城逃了。”   眼下众人齐聚一处,纷纷面露疑色,苏夜涵道:“大宣军情况不对。”   冉嵘道:“皇上也感觉到了?”   继而众人相视一眼,显然,他们都感觉到了,冉嵘道:“这几日大宣军军阵涣散混乱,不知是不适应新的阵法,还是根本不知这阵该怎么布,一上战场便乱了套,像无头苍蝇,只有挨打的份儿。”   苏夜泽道:“没错,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在兹洛城外那时的气势,实在是怪异。莫不是,他们早就想好了要弃城,所以没有心思打仗?”   苏夜涵摇摇头道:“不,这其中的蹊跷不在将士,而在指挥布阵之人。”   众人齐齐一怔,道:“贺琏?”   何子和邵寅策马而来,禀道:“城中四下里都已经搜遍了,按着大宣军的人数来算,这一次随阿于陵活着离开的大小姐约有千人,是他的亲兵。”   “千人……”苏夜涵轻轻念叨一声,突然他似乎闻到一阵特殊的味道,顺着那味道寻去,最终在一支树干上发现了被扯坏的衣服一角,而那香味便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   蓦地,他挑起俊眉,嘴角勾出一记冷笑,道:“元杨,带上七星军随朕走一趟。”   绍元杨问道:“去哪?”   “去找阿于父子和贺琏。”说罢他把手中衣角用力攥紧,向着香味儿飘来的方向看去。   冉嵘几人诧异地相视一眼,苏夜洵沉声道:“追杀千人,无须皇上亲自动手,为防有诈,便让臣替皇上走这一趟。”   “正是,皇上……”   “无须。”苏夜涵断然回绝,轻笑道:“朕与衣凰约好了,三天时间,拿下无涯岭,解决阿于父子和贺琏,而今正是第三日,朕要亲自前去。”   众人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何时与皇后娘娘见面约了此事?皇后娘娘不是三天前就已经……   冉嵘几人回神,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三天时间,不过转瞬间。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和衣凰不是天朝和突厥这般对立的关系,如果他们仅仅都只是普通人,即便他们今生做不了夫妻,也一定会成为至交,毕竟那般心照不宣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这三天,衣凰只字未提解药一事,只是陪着琅璃耍闹,陪着他谈心,不谈天下之事,不谈朝国之争,之谈各自年幼时的往事、趣事、今生之憾事。   入夜之后的北疆,安宁沉寂。   琅峫静静坐在床边的地上,手执一壶酒仰头饮下,酒水洒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唯一能感觉到的,之后仰头闭眼的瞬间,心底骤然涌起的疼痛疯狂地充斥在胸前,他知道,这一别之后,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时,便是相见,也只会是仇敌。   下午,突厥军营已经收到消息,无涯岭城破。   苏夜涵他做到了,果如预料之中。   便也意味着,接下来就是突厥和天朝之战。   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榻上已安睡之人,侧颜依旧美丽如初,却可见她饱受苦难与折磨,琅峫感觉心疼又好笑。   她给了他什么?   相伴,理解,坦诚,以及信任。   琅峫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再一次和衣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一如多年前在并州城外的那晚,也是第九天晚上,他们仰头饮酒,相谈甚欢。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回归当初。   可是,他们这些故事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看着熟睡中的衣凰,琅峫一阵无奈苦笑,一伸腿就碰到地上的酒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他勉强爬起来坐到床边,看着那张曾经折磨自己到死的面容,心中暗暗苦笑。   “你放心,杜远的毒已解,再无性命之忧。可是我救他,却并不是为了他,我只想杀他。但是他救了你,他傻傻的用自己的命去救你,所以我救他……”他说着沉沉一叹,笑了笑道:“他以为他用溶有莫邪之毒的血入药就能救你,只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血最多只能压制毒性却不能清除,必须要用施毒之人的血才可以,换言之……这个世上只有我能解你的毒……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你束缚在我身边,那样,就算每天都要以血为你入药,也不是问题……可是这些你却并不在乎,你宁愿忍受着毒性的折磨,也不远在我身边多待一天,你明知孕育便是无忧之毒反噬的绝佳之机,却依旧毫不犹豫为他生儿育女……”   如此,他就只能认输,毕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他舍不得。   遇到衣凰之前,他总认为得不到的东西就该毁掉,可是遇上衣凰之后,这个人在他心里扎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毁灭并不是最终去处。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出现,等她来找他。只要她来,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为她解毒,不要她做任何事。   “王……”   琅峫眼底方才的迷离之色顿然一扫而空,神色一正,道:“进来。”   托和也撩起门帘,端着一只药碗缓缓走进帐内,琅峫接过药碗,道:“你回去歇着吧。”   “王……”托和也不由欲言又止,琅峫看了他一言,问道:“还有何事?”   托和也皱眉道:“王这般为她,可她却并不知晓,自然也不会念王的恩情,王这么做又是何必?”   琅峫轻笑一声,道:“她说的没错,这世间再怎么十恶不赦之人,也有自己心疼之人,有自己的良知,我承认琅璃是我的良知,而衣凰,便是我心疼之人。你明白吗?”   托和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了片刻,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琅峫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清浅笑意,他将衣凰的头扶起一点,轻声道:“衣凰,醒醒,把药喝了再睡。喝了这解酒汤,你就不会难受了……”   衣凰大醉,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琅峫的话,反正那汤药入口之后她便咽了下去。   看着空掉的药碗,琅峫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声道:“睡吧,明早起来,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   言罢,他俯下身,贴近衣凰的脸看了片刻,在她额上浅浅一吻,而后起身,缓缓走出了营帐……   慕衣凰,明日一别后,希望我们今生,不再相见!   ……   阿于藏锋一行人赶路速度倒是不慢,加之在大宣地界他们走起来轻车熟路,马不停蹄地赶路,到第二天早上,已经走出百十里路。   只是人畜皆要休息,要进水食,只得寻个偏僻的地方停下来。   阿于陵心中始终有疙瘩,这本急行奔走,无异于是拼死逃命,心中羞愧万分,竟是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只稍稍喝了点水。   然而,就在他们稍作休息、计划接下来的行军计划之时,斥候匆匆追了上来。   “王,不好了,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众人大吃一惊,阿于藏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那人想了想道:“约四百来人,距这里约二十里路。”   阿于藏锋脸色顿然一变,道:“遭了,是七星军!”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赫连,道:“他们个个都可以一敌百,七星军若追上来,我们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贺琏会意道:“那几只能尽力托住他们了。”   说罢,他们看向身后的千名亲兵。   不到一刻钟时间,阿于藏锋三人已经领着百名最好的亲兵上路,个个都是骑行好手,赶路的速度比之方才又快了很多。   阿于藏锋害死有些不放心,问贺琏道:“贺大人,能否确保那个阵能截住七星军?”   贺琏沉沉一笑,道:“就算阵法截不住,那里还有九百命英勇善战的大宣将士,拦不住他们也会让他们死伤一片。”   阿于陵冷笑一声道:“此次大人若是能助我们脱险,我父子二人定会重谢大人。”   贺琏却只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身后苏夜涵亲领七星军正急速追来,他终于没能拗得过苏夜泽,留下冉嵘和祈卯在城中整顿军马,苏氏三兄弟齐齐随行赶来。   “吁……”前方众人突然喝马停下,诧异地看着眼前,所有人皆面露惊疑之色——   前方五丈远处,大宣将士死伤一片,粗略一算约有**百人,显然是自相残杀而死,个个死前皆面露惊恐之色。   苏夜涵俊眉蹙起一峰,四下里看了看,夏长空大吃一惊,看向苏夜涵道:“皇上,这是……”   苏夜涵淡淡道:“伏羲九星阵。”   却正是那年他在登州伤了琅轩、救下夏长空时所用的阵法。   夏长空下马粗略检查了一番,道:“尸体还是热的,他们还没有走远。”   “看来,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苏夜涵说着掏出怀里的衣角看了一眼,沉声喝道:“追!”   “驾——”   “衣凰你慢点,别伤了自己!”琅峫一边挥鞭喝马一边担忧地看着旁边的那匹马,可是策马之人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今日一早得知阿于父子与贺琏一并逃走了,衣凰便一刻也多待不得,即刻按着他们探得的路线,策马追去。   她不能让贺琏就这么逃了,他还欠她很多条命!   “我没事。”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太多,扬手又一鞭抽下,马儿跑得不由更快。   绝不能就这么放过贺琏,她不能,苏夜涵也不能。   虽然从千人减到了百人,然大宣军很少外出征战,行军速度自然也比不上专门挑选出来的七星军坐骑。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七星军便追上了阿于陵,可军中却并不见阿于藏锋。   “阿于陵,你逃不了的。”苏夜洵策马上前,沉冷目光锁紧阿于陵,看着这个他曾经喊了一年“老师”的人,再见面时在这样的境况,苏夜洵不由得嘲讽一笑,笑自己险些认贼为师。“你欠我两条命条命,今日我要索回。”   阿于陵朗声一笑,他自是明白苏夜洵所说是洛王妃与裴裘鲁。“我欠你的何值一条命?我大宣军杀你多少将士,你天朝军又杀我多少将士,只怕你早已算不清了吧。”   苏夜涵眉角微微一动,道:“能算得清,只要你一条命,这些就全都抵消了。”   阿于陵不由得一怔,道:“说来也是,归根结底你们想要的不过就我这一条命。好,既然你们那么想要,我便给你!”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苏夜泽说罢顿然跃身上前,腰间长剑出鞘,直直刺向阿于陵。   突然只听得身后军中传来一道女子的沉喝声:“住手!”   众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七星军黑色轻装的男子策马上前来,见她眉清目秀,肤白胜雪,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玄音?”   “月妃娘娘?”   就在他们怔愕之时,玄音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挡在苏夜涵几人与阿于陵中间,对上苏夜涵冷冽眸光,她心下又惊又怕,可是却不愿让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他罪孽深重,我不求你放过他,我只求你留他一命,因他而死的那些人就由我来恕罪,我代父受死!”   苏夜涵冷声喝道:“你若还是玄音,那便退下。”   简单的一句话,将玄音的心打入谷底。她了解他的脾气,他若不想她代阿于陵受死,那就绝不可能。   她用力摇了摇头,泪如雨下,“我是玄音,可我也是阿于那月,现在你要杀的人是我父亲,我怎能不闻不问?”   “月儿……”阿于陵看着扮成男装的玄音,看得出来她比去年见到她时,更加消瘦,不由得一阵心疼。“你听话,这事与你无关,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父王……”玄音回身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这数月来的埋怨与懊恼便全都消散去了。父女分别十六年,再相见,却是这样的情景。“您是我父王,怎会与我无关?”   说罢,她面向苏夜涵,沉默片刻,继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求你……我愿代父受死……”   这是她对他的第三跪,一跪求援兵,二跪谢相援,三跪请受死。而她与苏夜涵这十余年的交情,在这三跪之后,便也统统消散了。   苏夜涵翻身下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冷声问道:“如此说来,你今日是要以大宣皓月公主的身份与我见面?”   玄音直接迎上他的目光,点点头道:“没错。”   “好。”苏夜涵沉喝一声,道:“来人,把她拿下!”   “是!”   苏夜涵背过身,不去看她绝望的眼神。   今时今日,她不是玄音,他也不是玄凛,他是天朝的嘉煜帝,他要给他的臣民、他的百姓一个交代。   阿于陵一见,不由恼怒。那日在清宁宫,他未能救他的女儿,她又怎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   “放开月儿!”只听他低吼一声,手中暗器骤然出手,绍元杨几人一见,虽反应及时,却不及替苏夜涵拦下那暗器。   玄音一惊,喝道:“小心!”一把推开抓着她的那两人,张开手臂拦在苏夜涵面前,继而闷哼一声,身体似一朵云,软软跌进苏夜涵怀中。   “玄音!”苏夜涵一惊,低头看去,却见她身上并没有见到伤口,可玄音的神色却是痛苦至极。片刻之后,胸前突然涌出大片殷红的血,根本止不住。   苏夜洵冷声道:“是雷珠!”   那是个手指甲大小的珠子,东西虽小,威力却大,弹入体内,初不见伤,待察觉之时它已经钻进你的五脏六腑,药石无医。   苏夜洵神色一怒,喝道:“拿下!”   苏夜涵俊眉一拧,“玄音,你……”   “玄凛……”这一次她没有喊他座主,没有喊他皇上,而是玄凛,这世上一共也只有寥寥数人这么喊他,“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到大宣来,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苏夜涵轻声道:“这事与你无关,怨不得你分毫。”   “不,有关……如果我没有求你出兵,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我只求你,求你饶他一命可好……”   看着她决绝却又期待的眼神,苏夜涵终是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谢谢……”玄音神色稍稍一喜,可是她的血流得太快,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与精力去向他盈盈一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为你做事……好在,好在最后,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却是直到这时,阿于陵才回过神来,他杀了自己的女儿,不由仰头一声哀嚎:“月儿——”   刚刚走出不远的阿于藏锋听到这一声哀嚎,心知事情不妙,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反身折回,而他刚刚一回来,就看到余下的百名亲兵死的死,伤的伤,阿于陵已经被绍元杨制住,而玄音则静静地躺在一边,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隐匿在路边茂密的草丛后面,苏夜涵一众人并没有看到他,所以他是最后的复仇者,他要取了苏夜涵的命,为他的妹妹、他的大宣国报仇!   “嗖——”   弩箭离弦,速度奇快,众人未及回神,那箭已至身前。   未射入体内,却被苏夜涵一把握在手中。   便也在此时,贺琏嘴角掠过一道邪冷笑容,手中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珠子突然向空中一抛,大喝一声:“开——”   转瞬间,似是天地阴阳颠倒,万物倒生。   阵中之人只觉四周目所及处一片阴暗,天地混沌,挥刀砍向四周之物,却伤在己身,无论是挥拳去打还是抬脚去踢,拳脚皆落在自己身上。   “住手!”苏夜涵突然沉喝一声,“绝不可动这阵中的一草一物,甚至一沙一尘。”   苏夜洵神色严肃至极,问道:“皇上,这是……”   “这是……这是七星玲珑阵!”一见眼前之阵,衣凰顿然变色,脸色苍白至极,顾不得自己方才一路急行奔波,跃身就要上前。   “站住!”琅峫对阵型略有研究,他虽不识得眼前之阵,却看得出此阵非同寻常,威力亦不可估量。“你这样冒冒失闯上去,只会赔上自己的命。”   衣凰岂会不知,可是心中却万分担忧,沉声道:“没想到……没想到贺琏竟能发动连这七星玲珑阵,他这分明就是为玄凛准备的。”   琅峫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奇了,之前大宣军连连溃败皆是他所导致,甚至那边死去的九百大宣军亦是被他所杀,可是为何……”   “我早说了,他并不是要帮助任何人夺这天下,他只是在找能助他灭苏氏天朝之人!”衣凰越想心中越愤怒,缓步从苏夜涵众人身后的草丛中走出,目怒看向贺琏,低声对琅峫道:“他早知寻常之阵根本困不住玄凛,也伤不了他,除非找到一个能将他困在里面,他便什么都做不了的阵,而这七星玲珑阵便是专克七星军、专克精通阵法之人,越是精通,被困其中便会死得越快,因为越是精通,就越会想更多的办法破阵,殊不知这七星玲珑阵中,万物颠倒,不管你做什么,最终都会伤在自己身上。”   琅峫惊了,道:“那这么说,这个阵便没有了破解之法?”   “有。”衣凰说着抬眼看向半空中那颗耀眼透明的珠子,问贺琏道:“你究竟从何处得到了这玲珑珠?”   贺琏淡淡一笑,道:“原来你认得,看来夙瑶也曾与你说过。这颗玲珑珠,便是夙瑶所给。”   衣凰脸色瞬间变得冷刻,笑道:“所以,你便用我娘亲给你的东西,去杀我的夫君。”   贺琏不言,垂眸道:“衣凰,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是要怎么杀我,这是我是任务和使命,也是我最后一次与苏氏为敌,今后,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与你有关的苏氏子子孙孙,我皆不会再动一下。”   衣凰冷冷一笑道:“救不出玄凛,今日便是你我共同葬身之处。”   她说着看了一眼身侧的琅峫,道:“若是我死,你一定替我杀了这个人,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将他千刀万剐。”   言罢,她眸色顿然一沉,脸上神色决绝。   琅峫猜到她要做危险的事情,却不知是何事,正欲抓住她追问,却见她足下一点,直似一抹轻鸿掠去。   贺琏也看出了衣凰的用意,吃了一惊,喝道:“衣凰!”纵身上前就要阻拦,却是晚了一步,只抓住了衣凰的一只鞋子。   而那到素白身影凌空一跃,伸手向那颗正急速旋转发光的玲珑珠跃去,继而伸手将其揽入怀中,使出全身内力,硬是将它从正中间的光芒中拔了出来。   炫彩光芒骤然一暗,混沌天地打开,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突然变得正常的一切。   蓦地,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道闷哼之声,那玲珑珠在她胸前急速一闪,继而爆开,光芒四射,灼遍她全身——   她说的,七星玲珑阵有破解的办法,便是寻一个人从外面破阵。这个人必须轻功极好,内力深厚,最重要的是,要能舍得自己的性命。七星玲珑阵一旦启动,玲珑珠便会不停转动,不会停下,直到阵里的人全都死去。若是破阵之人从外界强行破阵,必须以肉身将玲珑珠压住,停止它的转动,而玲珑珠也会爆开,里面所带煞气便悉数冲入破阵之人体内。   白色身影剧烈晃动了两下,而后急速下坠。   “衣凰!”苏夜涵惊喝一声,纵身跃上前一把接住从高空坠下的衣凰,脸上方才的镇定与冷漠豁然全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惊惶、是害怕、是怔愕。   所有人齐齐下马,惊道:“娘娘!”   琅峫脚步顿然一滞,看着倒在苏夜涵怀里的衣凰,看着她原本白色的衣衫上渐渐印出的殷红鲜血,他顿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衣凰,看着我。”苏夜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抓住衣凰冰凉的手,“我是玄凛……”   “玄凛……”衣凰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苏夜涵的脸庞,“你瘦了……”   苏夜涵心下狠狠一阵刺痛,缓声道:“你现在不要说话,杜老已经醒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衣凰的脸上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她只是紧紧抓住苏夜涵,淡淡一笑,道:“玄凛,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我答应过你很多事情,等你治好伤,我们可以一个个比对……”说罢,他便要将衣凰抱起。   “不,我怕我等不到,你现在就说吧……”衣凰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玄凛,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歌离谷?你答应过我……若有朝一日你放下手中权势,便……便与我一起隐匿谷中……你说,谷中很安宁很平静……你还说,会补我一个平凡的婚礼……”   苏夜涵瞪大眼睛,道:“我记得,我都记得……你醒来,我们一起去,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闻言,衣凰忍不住咧嘴一笑,笑容苍凉凄冷,直到这一笑,她方觉身上有些疼痛,而这疼痛将她从约定的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三天,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大结局】天长地久有时尽,劝君莫相思   六月,百花竞开,争相斗艳。   帝都兹洛城依旧繁花似锦如初,多年来几乎未曾改变过。只是那让人津津乐道的白玉兰却已经凋零。   若是四月游帝都,便是最佳之时,白天不热,夜间不冷,玉兰正闹,清香撩人。最重要的是关于白玉兰的那个传说,有关祖皇帝与赫连白玉赫连皇后的传说。   都说这苏氏子弟重情难舍,偏生为帝王之家,便是苦了那些虽满腹才华、却只一心想要携心爱之人游览世间的皇室子弟。   听闻近日江月船坊的生意做得很是不错,只因为那里的老板陌先生与其夫人弹得一手好琴,每每闲时,便会抚上一曲为客人助兴,更重要的是,那位陌先生与先皇的澄太子长得极为相似,众人纷纷前往,想一睹尊容。   坊间的各类传闻通常到了宫门便止步,只是近日来这位监国的洵王殿下道是挺有心思,对这些传闻很有兴趣,每日都会让内监将内容整理妥当了呈上来,供洵王殿下阅览。   弘文馆,每到了夏日便比其他殿阁清凉许多,去年监国之时,他便是在此度过,今年亦是如此。   面前奏章堆积如山,却不见苏夜洵脸上有一丝不悦与焦急,每一份奏章都看得极仔细。伺候的小太监见了,心中对这位洵王的敬重不由得有多了几分。   不经意间,去取奏章的手按在了一旁的一本鎏金封面的书册上,苏夜洵取来打开一看,脸色顿然沉了下去。   这本册子他刚刚取出来反复看了一遍,竟是忘记放回去了。   那册子里倒是没有什么惊天秘密,数来数去不过六个字:今生三世休战。重要的却是那下面的玺印,乃是出自突厥。   微微阖眼,那天的事情却依旧历历在目。   彼时衣凰被爆开的玲珑珠震伤,且血流不止,不管是立刻将她送回城还是从城中召来个好大夫,皆已经来不及。   众人皆惶恐,却又手足无措。贺琏上前给衣凰为了药丸,却也只能简单止血。   念及贺琏,众人豁然间对那段时间大宣军总是不能尽力战斗一事总算明白过来,依苏夜涵所言,问题出在指挥布阵的将领身上,那人不少卢恒、不是阿于藏锋,而是贺琏。便是其后苏夜涵一行人追至半途中看到的那些死于伏羲九星阵的大宣将士,也是拜他所赐。   那日,他立于衣凰面前,仰天长啸,道:“我输了,可是我不是输给你苏氏一族,而是我赫连一族,我输给了夙瑶,输给了衣凰,也输给了衣凰的孩子。”   他说着坐下身来,满眼悲痛地看着衣凰,“你可知,我曾进宫去看过你,只是你身体虚弱,未能发觉。我看到你的孩子,豁然就想起了夙瑶。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而你的身上流着夙瑶的血,夙瑶的身上流着我赫连一族的血!这个孩子,天朝未来的皇帝,他的身上流着赫连一族的血。到那时我就知道,我彻底输了,我没有了再继续这么自我折磨下去的理由……”   言罢,他以手扶额,泪洒衣襟。   “阿弥陀佛……”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惶惶等待之时,一道清幽醇厚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那嗓音如鼓如钟,让人一听便觉心下一阵清明舒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初见之时他尚且在距离衣凰三丈远之地,不过眨眼间,他人却已至衣凰与苏夜涵身前。   “这孩子伤得不轻。”他看了看衣凰,嘴上虽这么说,却也并未说不能救。   苏夜涵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年龄都看不出来,只是看他神态似仙,眉眼开明,便想他是不是能救衣凰,当即喜道:“大师能救我妻子?”   不想那人却摇摇头道:“老夫何必救她?就算她能醒来,还是一样要随你受颠沛流离之苦,受身心煎熬之苦,受担惊受怕之苦。我若救她,便是害她。”   苏夜涵顿然听出他话中之意,将头垂得低低的,抱着衣凰跪立,深深拜道:“求大师救我妻子。我已决心带她离去,去完成我答应她的事情,今后这一生,再也不会让她受这世间的分别、担忧、惊怕、颠沛流离、身心煎熬之苦,若有违背此誓,弟子愿以自己之命作偿!”   听出这老者话中之意,他能救衣凰之命,方才还扭打在一起的琅峫和阿于藏锋齐齐住手,跃至跟前,竟是齐齐跪了下去,“求大师救人!”   那老者倒是稍稍愣了一下,回身看了二人一眼,道:“这位是她的夫君,你二人又是谁?”   不想,二人竟再次齐齐抬头凄凄一笑,道:“世间痴儿。”   琅峫痴的是那并州城外农舍里的十天相聚,而阿于藏锋痴的,不过是那晚在南山下的惊鸿一瞥。   老者凝视三人片刻,继而捋着胡须呵呵一笑,点头道:“不想老夫活到这个岁数了,竟能得三王齐拜,老夫虽然知道你们这一拜不是为了我,但是现在老夫倒是有些心思要救这孩子的命。只是这孩子生来受尽苦难,又是个大慈大悲之人,即便为人夫者愿为她退隐于江湖,可这世间纷扰若在,亦难平息。”   闻言,琅峫顿然道:“今我阿史那琅峫愿对头顶三尺神明起誓,这一生、往三世,愿休战不伐,只求大师能救人一命。若违此誓,愿以自己之命作偿!”   阿于藏锋紧接着道:“今我阿于藏锋愿对头顶三尺神明起誓,阿于后辈永不兴战,只求大师能救人一命,我愿舍去此命。”   “好!”老者连连点了点头,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探上衣凰的腕脉。   半晌过后,他看向苏夜涵道:“我若救她,则你必将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为代价,权势、帝位、财富……”   “呵!”苏夜涵顿然笑出声来,笑得凄冷,“这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我只要她留下。”   闻言,老者不由摇摇头,道:“罢了罢了,老夫若是不救,此生难安。只是……玄清这孽徒,自己一身业障未除便落了清静,却反倒落在他这两位弟子身上。今日要老夫遇见,便当作是佛缘如此。你们,随我走吧。”   话音刚落,他身上宽大袍子旋起,轻轻落在衣凰身上,转眼间,方才还在眼前的三人,竟是不知去向,只余下一众人傻傻地呆在原地……   “王爷……王爷?”苏夜洵顿然回神,只见那内监讪讪地冲他一笑,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哦,奴才是要告诉王爷,建平王来了就在外厅。”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道:“传进来。”   “是。”内监应声退出,片刻过后,逸轩缓缓入内,对着苏夜洵行礼,“四叔。”   苏夜洵放下手中的奏章,淡淡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逸轩脸上只有一丝勉强笑意,将怀里的盒子递上前给苏夜洵,垂首道:“这个盒子是皇婶婶与四叔一起离京之时留个我的,道是等到时机合适之时,便将这盒子交给四叔,四叔一看便知。轩儿不知何时才是合适之时,只是轩儿每每看到这盒子,便会念起七叔和婶婶,就想着取来让四叔看一看。”   苏夜洵不禁感觉诧异,看这盒子做工精致细腻,便不敢大意,正想打开,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外喊道:“来人。”   “王爷。”内监匆匆入内。   “即刻传清王、泽王、镇国公、左右二相、中书令大人、骠骑大将军、镇军大将军以及入宫。”   内监愣了一愣,看到苏夜洵冷冽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声退了出去,心里却明白定有大事要发生。他生怕自己忘了刚刚被洵王念及的众人,自己便又默默重复了一遍,越念越觉得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几人加在一起,翻手覆掌间便可颠覆一个王朝。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齐聚弘文馆。   虽不明是何事,却深知是大事。   苏夜洵看了逸轩一眼,对众人道:“这只锦盒的皇后娘娘临行前交由建平王所保管,道是日后可打开。今日,本王便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打开这锦盒,且看皇后娘娘究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吩咐。”   此言一出,一众人纷纷垂首行礼。   苏夜洵稍稍迟疑一下,打开锦盒,只见其中只有一纸卷轴,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交到慕古吟手中,道:“有劳镇国公。”   慕古吟结果卷轴在手,缓缓打开,不想还没用看清里面内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这是……这是传位诏书!”   满堂哗然,皆惊。   众人不由又想起小皇子失踪那日,就在小皇子的摇篮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附八字:安好勿念,各君归位。   八个字,两种笔迹。虽不多说,却教众人放了心。   晚间,略有风,除去了一丝燥热,送来一丝清凉。   江月船坊人来人往,游人不绝。阵阵沁雅琴音自那艘大船的船尾传来,几乎每一艘游船都会刻意从此经过,一睹抚琴人之风采。   苏夜洵一身素青色轻衫,沉敛大气,引得不少人回头观望。   明康嘿嘿一笑,道:“王爷您别介意,这些人……就是这样……”   苏夜洵淡淡一笑,未出声,随着明康一路上了那艘大船,来到船尾。   清姰嘴角笑容永远那般清和明媚,听得脚步声,便问道:“明康,是何人?”   明康道:“夫人,是洵王殿下。”   “王爷来了?快快请坐。”她边说边摸索着倒了杯茶送到一旁的木案上,盈盈一笑,道:“王爷请用茶。”   虽知她看不到,可是苏夜洵还是微微笑道:“多谢。”   清姰摇摇头,道:“王爷与先生慢聊,我去为你们备些点心。”   直到清姰和明康皆已走远,苏夜洵方才站起身,缓缓走上前,垂首道:“大哥。”   “当——”琴音戛然而止,就在游人诧异之时,那琴音很快又续了上去。他垂首一笑,道:“原来那个人,当真是你。”   “我……”   “我明白,你是怕阿于陵伤害我。”他说着回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苏夜洵。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很久这般面对面说话了。   今日再见,竟恍若隔世。   苏夜洵坐在陌缙痕身后的桌案旁,细细品着清姰沏的茶,闭上眼睛聆听陌缙痕的琴音。不得不说,他现在的琴音幽雅淡泊安宁,与往前已大不相同。   “今日我来找大哥,还有一事。”苏夜洵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到陌缙痕身旁席地而坐。   陌缙痕手中动作不停,淡淡一笑,道:“你是想问衣凰的事情?”   苏夜洵点点头。   陌缙痕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也行,她和七弟现在不想任何人找到他们。”   苏夜洵拧眉,“连他们在哪也不愿让我们知道?”   陌缙痕道:“她若想说,又何必等我们去问?”   苏夜洵骤然明白过来,沉吟半晌,自嘲一笑,道:“说来也是,依照他们的性格,能让我们知道他们还活在这世上,已是难得万幸。”   闻言,陌缙痕不由轻轻笑出声,“听闻七弟临行前留了传位诏书,这皇位,他终究还是交到了轩儿手中。”   苏夜洵点头道:“也许,这是个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这几人,都不适合。前些天我将二哥和二嫂的死已经详细告诉了他,对一个孩子来说,虽说有些残忍,然而他既然是要做这天下王者之人,若是连自己的苦难都承担不起,又如何去承担这个天下江山?”   陌缙痕嘴角的小意略减苦涩,轻轻摇头太息,帝王家的子弟,生来命运便是如此。   苏夜洵道:“所以,我想请大哥出来,帮帮轩儿。”   陌缙痕笑道:“有你在轩儿身边,我在不在其实已经不重要。”   “大哥……”   “不过,我倒是有个人想推荐给你,就是不知你能不能请得动他。”陌缙痕说着抬头看向北方,缓缓道:“据传百年前世存尧氏一族,族中之人天赋异禀,识兽意通鸟语,可与鸟兽相谈相交,可使鸟兽为其办事。所以世人都想得到尧氏一族的协助,无论是欲夺江山之人还是在位帝君,久而久之,在这场分争执中尧氏一族无辜被杀惨死之人不计其数,所剩无几。后来尧氏一族几位长者经商议之后决定,率领全族之人寻得一处人烟绝迹之处隐匿起来,再也不过问这尘世纷扰,避世而居。”   苏夜洵俊眉蹙起,沉思道:“关于尧氏一族的传闻我倒是听说过,可是,要到哪里去找他们?”   陌缙痕微微眯起眼睛,道:“北方。”   苏夜洵一怔,其身看向北方,似是领会了陌缙痕话中之意。   靖韪三年七月,洵王下令命三队暗卫北上,暗查尧氏一族下落。   同年八月上旬,三队暗卫陆续赶回。   同年八月二十,洵王领建平王逸轩北去。   童年九月中,到达暗卫所查得的地点。   翠峰碧云处,青烟袅袅间。   站在歌离谷外,尚未进去,苏夜洵便明白那尧氏一族先人为何选择此处作为闭世之所。若论起来,这里没有丝毫北方该有的干燥、风沙与恶劣气候,有的只是丹山碧水,翠山青峰。   那谷中之人似乎早已算到今日会有客人到访,早早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只是,能进入谷中之人只有苏夜洵和逸轩,其他人便只能在外面寻个住处等候。苏夜洵与他们约定十天,十天之后,他们在这山脚下会合。   初入谷中那三日,苏夜洵和逸轩几乎一直待在住的地方,谷中四处皆是各种鸟兽,除了给他们送饭的,没有人领着他们出去,他们哪里都去不了。好在苏夜洵和逸轩耐性都不错,既然不能出门去,便寻来棋盘下棋。   第四天,开始有人带着他们在谷中走动,告诉他们歌离谷的由来和尧氏一族先人的一些事情。   第七天,陆续有怪人前来与他们打招呼,陪他们下棋,谈经论道,问及世事。   第九天,终于有人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年代久远、看似破旧却古韵缭绕的石屋,谷主便在内等候。   甫一见到苏夜洵和逸轩,他就呵呵一笑,道:“二位倒是沉得住气,竟未曾听你们主动问及丝毫有关歌离谷之事。”   苏夜洵淡笑,道:“前辈神机妙算,早已知晓一切,安排好一切,晚辈又何须多问?”   谷主又问:“你不怕我们害你?”   苏夜洵看了逸轩一眼,逸轩抿嘴一笑,道:“这里的人与鸟兽同栖为友,连一只小动物都不忍伤害,又怎会伤害我们?”   谷主看着二人不由浅笑,道:“尧氏族人遵从先人之命,百年之内不得出谷入朝,百年之后若得明君,方可出谷相助。”他说着看了苏夜洵一眼,又看了逸轩一眼,问道:“可是,身为一国之君,你又要如何保护我尧氏族人?”   苏夜洵眉角顿然一动,却不能开口,这问题问的是逸轩,那他就必然看出逸轩是继位之人,尧氏族人出不出山,就只能看逸轩答得好或不好。   逸轩眉头稍稍一皱,想了想,继而挑眉一笑道:“尧氏并非只能是‘尧氏’。”   谷主和苏夜洵都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只见他身手指了指谷主手边的笔,道:“借谷主前辈纸笔一用。”   纸上写出的字是——珧(yao,第二声,同“尧”)。   与王相伴,亦可为珧。   苏夜洵眼底划过一丝欣喜笑意,只见谷主虽未出生,却淡淡点头,无声一笑。   走出石屋,压在心底多时的石块终于放下,二人这才去注意周围的一切,但见入眼皆是清和明丽。   行人来来往往,四下里奔走,个个笑容满面,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再看他们手中,捧着大大小小不一的礼盒,上面贴着“囍”字,谷内四处也都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苏夜洵看了看身边的谷主,问道:“莫不是谷中今天有大喜事?”   谷主呵呵一笑,点头道:“是有喜事,不过不是今天,是明天。明天咱们歌离谷里要办一件喜事儿,有人娶亲成婚。”   苏夜洵忍不住轻声笑了笑,道:“那到真是大喜事儿。”   逸轩本无心听他们谈话,一直未出声,突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甚是眼熟,逸轩擦擦眼睛再仔细看了两眼,顿然就大吃一惊,道:“灵影!是灵影!”   闻言,苏夜洵也吃了一惊,顺着逸轩指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然逸轩脸上的惊愕又让他心下疑惑,道:“逸轩,不可一惊一乍。”   “可是四叔,我真的看见灵影了。”   苏夜洵道:“许是这谷中的其他灵物。”   “四叔,我……”   “呵呵……”谷主笑道:“那小狐貂确实名为灵影,正是那对新人带来的。这狐貂甚是聪明灵敏,谷中之人无不喜欢。”   听他之言,似乎意有所指,苏夜洵看了他一眼,顿然就怔在原地。   他想起衣凰那日身受重伤之后说过的话,她说:“玄凛,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她说:“玄凛,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歌离谷?你答应过我若有朝一日你放下手中权势,便与我一起隐匿谷中,你说,谷中很安宁很平静……你还说,会补我一个平凡的婚礼……”   歌离谷,婚礼,灵影!   豁然间,他想要的答案就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及。   第二日一早,谷中四处皆是欢闹一片,鼓乐之声不断,处处芬芳。   苏夜洵与逸轩一道站在通往出口的路口,静静看着花轿从面前不远处的路上经过,朝着里面去了,可他却强压住想要追上前的脚步,没有迈出一步。   直到花轿和送行的人们离开了视线,苏夜洵这才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有一抹满足而又寂冷的笑容化开。   “轩儿,我们走。”   “嗯。”   靖韪三年十一月,冬至。   嘉煜帝因病退位,镇国公慕古吟在群臣面前选读传位诏书,皇位传于洛王之子建平王逸轩,任洵王殿下为辅政王,命群臣百官从旁协助,共治天朝盛世。   逸轩继位,称宓曜帝,改元禄平。   禄平元年冬至,宓曜帝领群臣跪拜,行祭天大典。   禄平同年十二月,宓曜帝平谋士世家许家之冤,正其命,从此许家为天朝所用。   其后,宓曜帝识人善用,对内,广纳贤才,不以出生评其才,不以财富定其能;对外,与周边他国异族交好,互通往来有无。无论哪一点,都表现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老练,引得天下贤士齐聚于一堂。   自此,禄平盛世开启。 {番外}惊为天人 【洛王之】君子斐然,如圭如璧      春来街正闹,四下嘈杂。   少年俊郎,踏马而来,笑如春风,面如璞玉,始终温润亲和。街上女子见之纷纷侧目,面露羞色,掩面而笑,却又不敢直视。   “公子,锦玉阁到了。”同行的小将提醒。   “嗯。”嗓音清润温纯,他跃身下马,动作奇快却落地无声,幽雅难寻。   手中缰绳交由同行的小将,他一撩身上墨玉色的袍子,大步走进店内。   见得来人,掌柜大吃一惊,盯着看了半晌。这一身轻质铠甲他可以不识得,这一袭绣工精致的袍子他可以不识得,这一张如玉面容他可以不识得,然那番天生的斐然贵气与傲气,他却不能不识,亦不能忽视。   不过不过十七八岁之龄,却生得有这一番天人气势,作为见惯世间人的生意人,掌柜心下比谁看得都透亮。   “这位将军……”掌柜连忙笑脸迎上,“敢问这位将军想要看点什么?楼上请。”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年也不推辞,明白他的意思,随他一道上了楼,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里面所陈设之物果然与楼下大有不同。   “掌柜,店里可有适合女子佩戴的饰物?”他淡淡瞥了一眼,回身看向掌柜,见掌柜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笑意,他自己也随之一笑,笑容清淡,微微点头道:“送予母亲。”   掌柜不由哑然,继而笑开,道:“有的,自然是有的。”说着他走到精致的柜架前,取来两只檀香木的盒子,放到他面前打开,“这两件,将军许会有兴趣一探。”   一件是碧色发簪,一见是紫晶玉镯。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倒不是对那发簪。碧色翡翠簪他见得多了,并不足为奇,倒是那只镯子……   见他目光在镯子上,掌柜立刻会意一笑,轻声道:“这紫晶玉镯,是用上好的紫水晶精雕而成,本来是一对,分别刻着‘紫气东来’和‘福佑安然’的字样。这对玉镯由西方传来,本为佛门之物,世间只此一对,再无二双。只是‘福佑安然’那一只遗落西方,据传乃是为佛神夜摩天所得,只留这一只留在人间,在下也是请朋友多番打探、帮忙,才寻得这只镯子。”   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少年不由伸手执起那只镯子,见它光滑通透,触手微凉,略有些油滑,捏在手里转了一圈,但见四明四暗。少年唇角顿然就划过一丝赞意,果然是天然上佳紫晶。再看了看内侧,果真刻有“紫气东来”的字样。   见状,掌柜心知自己遇着了明白人,暗叹自己识时务,拿出了店里的镇店之宝。便又道:“水晶避邪,紫晶更是高贵而不奢华,想来令堂也是高雅之人,这只紫晶手镯送予令堂想是最适合不过。”   少年倒也不含糊,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那好,就它了。”   “好嘞。”见他连价格都不问,掌柜已知自己所料不假,果真是个有钱的主儿,当即拿着盒子亲自走开去包好。   少年也不急躁,走到窗前凭窗而眺。   一年不回京中,京中的变化着实很大。想他离开之时,这对面的酒楼尚且不在,而今却已经是客似云来,座无虚席。   微微一笑,清新俊逸,颀长身形立于窗前,眉目舒朗,风采翩翩,竟引得一众人抬头张望,他却只一笑置之。   一道嘶鸣之声打断他的思绪,循声望去,见人群一阵慌乱。蓦地,他眸色一敛,目光紧盯着一道月白身影,看得出神。   那不过是个八岁稚童,然他却在她眼中看到了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坦然,那般沉敛气息,那般灵敏迅速,全然不似她一个八岁小姑娘该有——   马惊了,冲入人群,撞到了一众摊位,眼看着就要撞到一位八旬老人身上,只见人群中一道月白色身影突然闪出,低身滑至马匹身下,双指轻点中马的脖子,只听得那匹马再度嘶鸣一声,却怔在原地踢着蹄子,不再上前一步。   而后她将缰绳交到前来认马的人手中,却不及别人道一声谢,便豪爽地向别人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去,潇洒而帅气。   别人之道这个小子伸手速度好得惊人,却并未意识到这个小子女扮男装。   除了楼上的少年将军。   见此,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浓,兀自轻声道:“回次回京,总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看来今晚的麟德宴并非此行唯一乐趣。”   “将军?”听得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掌柜也不敢打扰,只在身后小声道:“将军,您这镯子……”   “公子。”话音未落,少年的同行小将便匆匆上了楼来,面色略有赧然,“属下……属下方才不一小心,惊了啸隼……”   “无碍,没有伤着人就好。”少年摆摆手,并无训责之意。   小将有拧拧眉,“原来公子看到了。多亏了方才那个小子……”   “小子……”闻言,少年不由低声一笑,微微摇头道:“只怕,连你都不是这个小子的对手。”   “当真?”小将顿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主子,却见少年并未再看向他,而是看了掌柜一眼,对他道:“我先下楼,你取了东西就来。”   “是……”小将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有些呆傻是掌柜,嘿嘿一笑,道:“掌柜,莫不是连你也被我家公子的气势所吸引了?”   “不不……”掌柜连连摆手,讪笑道:“在下俗人一个,见这位将军神采斐然,不由惊叹。”他说着将手中盒子递给小将。   小将在身上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钱袋,面色便更加赧然,朝掌柜抱歉一笑道:“掌柜的,实在抱歉,今日与我家公子出门匆忙,竟是忘带钱了……”   掌柜一愣,看他二人倒不似骗人财物之人,可是……   见状,小将连忙从腰间掏出一枚腰牌交到掌柜手中道:“掌柜莫怕,我家公子喜欢的东西,肯定会付钱,双倍也付。稍后掌柜可差人持此腰牌到我家公子府上找我,我一定会把钱如数补上。”   “到府上?那个府上?”掌柜疑惑地接过那腰牌在手,翻过来看了看,突然,他神色一怔,竟是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腰牌是……”他双手微微颤抖,惊恐地看了看小将,又看了看腰牌上那个“洛”字。   小将却嘿嘿一笑,道:“洛王府啊。”   “你……”掌柜指了指楼下的方向,“方才那位将军是……是洛王殿下?”   “正是。”小将却不觉有何怪异,“掌柜千万要记得,今晚天黑之前来取钱啊,我家公子……便是洛王殿下,不喜欠钱,若是让他知道我没带钱,定会责骂我的。”   他始终一脸笑意,掌柜却绝双腿发软。从窗口看着二人牵着马缓缓离去的身影,尤其是那道墨玉色身影,掌柜只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   洛王,天朝的二皇子苏夜洛。   关于对洛王的传闻形形**,实在是多不胜数,然而此时此刻,掌柜却只能想起京中盛传的一首形容洛王的古人之云,《诗经·卫风》的《淇奥》有言: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洛王之】再见卿之,得见天下      崇仁十三年,身在天朝,可不知四王爷高深莫测,可不知七王爷淡薄雅致,亦可不知九王爷骁勇善战,然,却须知二王爷洛王少年将军,用兵如神,策马驰骋,退敌千里。而同时,众人又皆知,洛王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洛王之容貌,得见其人者不多,然,但凡见过之人,皆惊叹不已,啧啧称赞。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若问那时京都女子心中心仪夫婿人选,必是洛王无疑。   多年之后,曾有人叹曰:   “众人都道,大殿下擅诗文,才高八斗;清王殿下擅音律,琴笛高绝;洵王殿下擅书法,下笔成神;涵王殿下擅书画,精通五行;涣王殿下擅领兵,战无不胜;十三王爷嗜酒,贪杯如命;十四王爷礼佛,心善如佛。可是,却从没有人说过洛王殿下擅长何物。”   麟德一宴,三品以上大臣皆在。   今晚是为高丽使臣接风,事关两国友交,大意不得。   睿晟帝之所以传诸位皇子、公主伴宴,其心昭昭,众人皆知。天朝人丁昌旺,任何人都别妄想动心思,打天朝的主意。   只可惜,那高丽使臣却是不识时务,又或者说,是高丽王不察时局,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送来那只机关铜炉。   那铜炉说大不大,约有三尺高,宽约两尺,四周封闭,只有正面有两只旋钮,一黑一白。炉壁周围雕有龙纹,手工精湛细微。   高丽使臣说道:“君上听闻皇上寿辰将近,特命臣下打造了这只铜炉,这铜炉虽然外层是铜,然则内壁是用黄金打造,会随着时间越来越耀眼。炉中又分为两边,且可以通过这旋钮而相互转换位置。君上看了好奇,就将呈给皇上的和谈书放进去试试,却不慎将准备送到一小族的战书给放了进去。由于此炉是要进献给皇上的,所以君上与臣下等人都不敢妄自打开它,君上特命臣下前来说明情况,望皇上恕罪。另外,想请求皇上,是否能找到人既能将这炉打开,又能让皇上看不见那封战书,毕竟,战书于两国友好而言多有不妥……”   “哼!”话音未落,便听得身旁一道赤壁冷哼。   一直端坐不言的苏夜洛侧身看了一眼,只见坐在身旁的苏夜清向自己靠了靠,小声道:“二哥以为,这铜炉如何?”   苏夜洛一袭清荷色长衫,清简利落,本是俊眸如水,却在触及那铜炉的刹那,眸光骤冷,端起手边的琉璃杯盏送至嘴边。   “必有机关。”   说罢,一饮而尽。   苏夜清一如既往地青衫紫边,略显年少轻狂,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只铜炉没那么简单,父皇也看出来了。”   苏夜洛依旧浅笑,只是笑得不漏痕迹,他目光投向苏夜澄,但见苏夜澄也向他看来,向他微微一点头,似是早已看透他的心思,默许他的想法。   眼看众臣皆回避,苏夜洛暗暗勾起嘴角,笑意清凛,一撩衣摆,便要站起身来。   “皇上,弗如让衣凰来试试。”刚起身到一半,殿内突然响起一道略带稚气、却依旧可见清理冷越的女子声音。   蓦地,苏夜洛动作一滞,不用思索,便又坐了下来。   抬头望去,那个尚且年幼的女娃正缓缓走进殿内,只是她年龄虽小,走入殿中的步伐却沉稳不乱,看向众人的一双清眸清癯干净,灿若星子。   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丝清傲与睥睨。她竟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却。   衣凰衣凰,凤衣倾凰。   原来,她就是慕相那个鬼灵精怪的女儿慕衣凰,他可是听闻,就在去年,她不过七岁稚龄,却设下百步阵将先后前往右相府拜见右相的一共一十七名大小官员,悉数困在骄阳下,足足曝晒了两个时辰。   “哟,这小姑娘胆儿倒是挺大。”见衣凰,苏夜清不由得在嘴角挑出一抹笑意,看向苏夜洛问道,“二哥,你猜她、这小丫头能不能解父皇之难?”   “能。”苏夜洛毫不犹豫,断然答道。   “二哥何以这般肯定?”苏夜清不由疑惑。   苏夜洛但笑不语,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让苏夜清捉摸不透。   因为,苏夜清不曾见过八岁便着男装上街,当街拦下受惊坐马,而后又似男儿一般潇洒离去的女子,而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子,却正是眼前这个满眼奇异、诡谲精光的小丫头,慕衣凰。   所有人目光都紧紧留在她身上,苏夜洛也不例外。他亲眼看着她偷梁换柱,毁尸灭迹,以药水化了那取出的战书。   小小丫头,手法倒是快得很,若非他看得仔细,若非他一直练习眼睛对猎物的捕捉速度,今日定是要被她蒙了过去。   好在,这一场风波,终究被衣凰以孩童玩闹之态压了下去。   一时,龙颜大悦,亲封其为郡主,名曰,清尘。   书房内寂静无声,只闻阵阵墨香。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王爷……尔烟姑姑来了……”   苏夜洛置若罔闻,只顾笔下画像,唇畔笑意清和,不紧不慢道:“让姑姑道前厅歇着,稍作等候。”   小将无奈,又不敢催促,只得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苏夜洛方才不急不忙地出现,对尔烟垂首道:“让姑姑久候了。”   “王爷言重。”话虽如此,尔烟面上却笑意浓浓,一把拉过苏夜洛在桌旁坐下,而后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那女子连忙上前,将手中画纸一一摊开。   画中无一不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个个娇艳羞涩,美貌如花。   尔烟一张张数来,道:“王爷年纪不小了,该琢磨一下终身大事了。这些都是京中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是娘娘亲自挑选出来的,且让王爷先过目,瞧着可有中意的姑娘……”   “姑姑。”尔烟语未毕,苏夜洛便缓缓站起身来。   修长手指从画纸上一一划过,却是直到最后都未曾停留片刻,而后他将画质一张一张收好,动作轻柔和缓,没有弄坏任何一张。   “还要有劳姑姑回去告诉母后一声,儿臣年纪尚轻,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好他人,照顾好一个家?”他说着微微一笑,尔烟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再者,儿臣身为领将,如今边关不平,男儿何来心思娶妻成家?卫我疆土方是头等大事。”   “是……”   “天色不早,姑姑就请回吧,晚了,路上怕是不安全。”   且看他笑容温煦,温润儒雅,然那逐客令却也冷冰冰,无可不从。   他们苏氏兄弟都是倔脾气,身为将领的苏夜洛尤甚,劝说不得。尔烟无奈,自知自己多说无益,便只能带着画像,叹息离去。   看着尔烟的背影离开洛王府,苏夜洛面上方才划过一丝放松。   他侧身,低声问声旁小将道:“父皇下令建造冰凰山庄,那山庄可已建成?”   小将道:“七天之前,已经建成。”   “哦?”他略微一惊,没想到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哈哈,这一次父皇倒是下了狠功夫,待这清尘郡主偏爱有加。既然冰凰山庄已成,祈卯,你要不要随本王前去一瞧?”   “这……”祈卯一惊,道:“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苏夜洛却并不在意,挑眉道:“你若是不愿去,本王自己去就好。”   说罢,片刻不犹豫,抬脚便出了洛王府的大门,朝着冰凰山庄的方向去了。   “王爷!”祈卯不想他竟真的去了,一时急了,跟在身后连连叫了两声,“王爷慢行,末将牵马去……” 【洛王之】暗夜来访,白虎见彰   冰凰山庄初成,万旧换新。   旧址换新宅,多年来的萧条冷涩之气终于散去,只是这里虽是睿晟帝下旨新建的庄园,却未觉有凌人气势、奢华贵气,而只觉清新淡雅,幽静安宁。   空荡的山庄里并未见多少人影,除却几个下人,几乎不见旁人的身影。   “小姐——”院子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孩童喊声。   月末,空中弯月细小朦胧,四下里一片漆黑,只能勉强借着各处的灯笼之光照亮。   “奇怪……”小童轻轻嘀咕了几声,低垂着头念叨:“这一转眼,人又跑哪去了……”   黑暗中,一双清亮明眸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进了霓裳轩,这才挑起眉角得意一笑,足下轻点,纵身跃上围墙,翻墙而去。   出了山庄之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四下里游走,绕着山庄来回走了两圈,似乎是在查看山庄四周的地形,不停地做着标记。   如此这般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停下脚步,用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些什么,随后又跃身进了山庄。   从她出了山庄之后,黑暗之中就一直有两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时见她进了山庄,只稍稍想了想,便跟着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进了冰凰山庄。   隐在黑暗之中,清晰看见方才那个娇小的身影进了屋内取出纸笔,站在院子里仰头向四处望去,手中毫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是不是停笔,抬头凝视四周,若有所思。   “呵!”其中一名男子轻笑一声,问身旁的人道:“你猜她在干什么。”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末将不知。”   “我猜,她在想办法抓住我们。”这两人却正是苏夜洛和祈卯。   闻得苏夜洛所言,祈卯不由一惊,暗道:“什么?她已经发现了我们?”   苏夜洛笑得清和,道:“我也只是猜测。”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借着黑暗的掩护,轻手轻脚地掠至她身后的花园旁,祈卯见了,虽心有担忧,却又不能放任苏夜洛一人前去。再一想,这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又能拿堂堂洛王如何,便又放心了。   他心中另有所想,是以并未注意山庄里的布局,方一落在苏夜洛身边,便听得他暗暗惊叹一声。   “这小丫头好聪慧的心思!”这一声称赞由衷而真切,祈卯心下不由一凛,能得苏夜洛这般称赞之人,寥寥无几。   祈卯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苏夜洛沉吟道:“这庄里的格局,竟是一个个隐匿的阵法,若非我常年领兵在外,熟用这些阵法,只怕连我都无法一眼看出来。”   他说着稍稍向祈卯示意了一下,“就这一个院子里,只怕就有不下十种布阵。”   祈卯大吃一惊,一时间竟忘了应声。   下意识地回身看了一眼,他的手心里悄悄捏出一把汗来。   苏夜洛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小声道:“我们决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步步小心,这表面上的布阵格局就有十多种,只怕这丫头真的像传闻中的那般,随玄清大师学了不少的奇门遁甲八卦布阵,所以这暗中看不见的布阵还有多少,尚未可知……”   “这小丫头真的有那么聪明?”祈卯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只见面前不远处有一株花长得极为别致,他长这么大倒是从未见过,那花的花瓣似能发光一般,微微一闪,再仔细看两眼,却又失了光芒。   他忍不住向前挪了挪,取出身上的手帕盖在手上,伸手想要拉过那朵花看个究竟,却不想他刚刚挪了两步,手刚刚碰触到那朵花,便惊呼一声,待苏夜洛回身望过来时,已不见祈卯身影。   “咯咯……”轩内断断续续传出一阵银铃笑声,由小渐大,苏夜洛循声望去,只见之前在院子里找衣凰的那股小丫头沛儿大步从轩内走出,边走边笑,而那个正清眉高挑向他看来的丫头,正是他今晚要见的人,清尘郡主慕衣凰。   她虽未笑出声,然那眼角眉梢的得意之气却越发明显。   苏夜洛低头轻笑一声,自知自己已经没有再躲下去的必要,遮好面巾,起身走了出来。   “郡主真是好觉察力。”他朗声一笑,祈卯虽已被困,他却不担心丝毫。   衣凰抖抖眉,漠然应道:“阁下倒是聪明,竟然知道我是谁。”   苏夜洛挑眉道:“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又御赐庄园,亲自赐名‘冰凰’,此事全京都皆知,我又怎会不知?”   沛儿“嘿嘿”一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小姐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竟然还敢带人夜闯山庄,岂不是自寻死路?”   苏夜洛笑道:“小姑娘此言差矣,我是见到有人大半夜地翻墙而入,恐其会伤了郡主,这才跟着追了进来。”   衣凰盯着他看了两眼,冷哼一笑,道:“你撒谎。你早就知道那个人是我,你是故意跟着进来的。而我,则是故意让你跟着进来的,你也知道,我不会轻易杀了你们。”她说着看了看祈卯消失的地方,笑问道:“不然,为何你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同伴?”   “哈哈……”苏夜洛不由仰头一笑,连连点头道:“郡主果真是聪明,看来我这点小聪明在郡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衣凰撅嘴想了想道:“要我放人也不是不可能,我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夜洛点头道:“郡主请问。”   衣凰问道:“我这山庄初成,我也刚刚住进来不到三天时间,除了我的人,你是第一个闯进这山庄的人,告诉你,为什么要来?”   苏夜洛想了想道:“我若说,我是来看一看这新成的冰凰山庄,以及见一见清雅绝世、冰雪脱尘的清尘郡主,你会相信吗?”   衣凰忽的挑眉一笑,断然道:“信。当然相信,为什么不信?”   苏夜洛没料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这么果断,不由轻呵一声,衣凰继续道:“不过,现在你山庄也看了,人也见到了,也该离开了。”   苏夜洛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   衣凰会意,侧身瞥了沛儿一眼,沛儿会意,却有些不情愿,嘟囔着嘴嘀嘀咕咕道:“小姐,你就这么轻易就相信他了?万一……”   “没有万一。”衣凰睨了沛儿一眼,眼底闪过诡谲的光芒。沛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那好吧。”   说罢,她走上前一步,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向着小园子的那株花扔去,而后快步奔上前去,一把抓住祈卯的衣角,将他拉了出来。   从沛儿动手到她把祈卯救出,苏夜洛的目光始终未曾从衣凰的身上离开过,似乎对怎样救出祈卯丝毫不感兴趣。   “王……公子……”祈卯惶然地看着四周,见苏夜洛眼中不见丝毫慌张,始终一副淡然从容,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夜洛伸手指向衣凰,道:“方才你不慎闯进了郡主布下的阵中,多亏郡主手下留情,放过你这次,还不快向郡主谢罪?”   祈卯也不拖沓,面前这人虽只是个八岁小丫头,可她毕竟是右相之女,是皇上亲封的清尘郡主。虽然多年以后,他曾是名传内外的夜行将军,可是现在他还只是个小副将。   不想他正欲行礼,却被衣凰开口阻止。   “不必。”她摆摆手道:“我只是不希望我这山庄刚刚建成就有不速之客,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你们现在就离开吧。”   说罢,伸手指向通向大门的方向。   苏夜洛轻轻一笑,眼底是无奈却又欣赏的笑意,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   说罢,与祈卯一道转身向着山庄大门的方向去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沛儿只撅嘴,道:“小姐,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就不怕他们是居心叵测的宵小之徒?”   衣凰的脸色稍稍一沉,却并非是因为沛儿的话,她淡淡地瞥了沛儿一眼,不悦道:“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是谁?”   衣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道:“早与你说了,遇见这样的人,一定要注意观察,你怎么一点都没听进去?你看方才那人,他虽然穿着夜行衣,身上可曾有一丝贼人气息?”   沛儿想了想道:“没有,却反倒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和贵气。”   “那就是了。”衣凰撇撇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扳指?”   这下沛儿只能摇摇头,老老实实道:“没有。”   衣凰道:“那个扳指我曾听爹爹提及过,一共只有四枚,分别刻有四神兽图案,即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这四枚扳指被皇上按着年龄排序赐给了四位王爷,换言之,拥有这四枚扳指的人只有太子、洛王、三王爷和四王爷。”   “啊?”沛儿顿时瞪大眼睛,再次看了看她们离开的方向,“那……那小姐,刚刚那个人的扳指……”   “是白虎。”衣凰说着轻轻吐了口气,凝眉道:“换言之,刚刚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夜闯山庄的歹人,而是——洛王。”   那个人竟然就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扬名天下的洛王!   沛儿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衣凰伸手揉了揉她的笑脸,笑嘻嘻道:“不过没关系,他既然没有亮明身份,就说明他还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   说罢,她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围墙,喃喃自语道:“看来这山庄四周若是不布下一些陷阱,还真的拦不住所有的宵小歹人。”   沛儿悻悻道:“小姐,我们才刚刚搬进来,你想要怎么折腾吗?要不……把你在右相府试过的百步阵用上?”   衣凰点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还想试一试新的。对了,你回府跟爹爹说一声,今年生辰我就在这里过了,终于能安安稳稳过个安稳的生辰。”   “啊?”   “还有,把山庄里的屋子都收拾一下,青宁姑姑和红月姑姑的传书已经到了,新任红座主和青座主近日就会赶到。”她说着有些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狡黠一笑道:“总算是逃出升天了,很快就会有人陪我折腾了,哈哈……”   直到此时,她的脸上才显现出一丝与她年龄相符的玩闹之气。 【洛王之】清风明月,流光皎洁      因着洛王性格的缘故,整个洛王府都布置得尽显清幽淡雅之气,书阁与武场分落两侧,相对而立。   夏日炎炎,午后的阳光不免有些强烈,似要将外面的一切水分都蒸发。忙完手中活计的下人全都寻了僻静的阴凉处休息。   后院书房顿然就显得格外寂静。   那道浅色身影正立于案前,手中毫笔在纸上细细描绘,下笔小心翼翼,神色认真之中带着一丝醇和,嘴角笑意温雅,目光静淡。   许久,他眼底的严谨终于缓缓散去,只留一抹清和,直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自己方才所作,颇为满意。   一眼扫去,一共三幅画像,一幅是男孩装扮的孩童,却又能明显看出那是个女娃,另外两幅画里都是一个小姑娘,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三幅画所画为同一个人,这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气势却丝毫不输旁人。   却正是衣凰。   第一幅是那日在锦玉阁楼下,衣凰勒马救人,第二幅是那日在麟德殿开炉取信,第三幅则是那晚是冰凰山庄,衣凰执笔作画。   回身落座,苏夜洛的脑海里尽是那双傲气十足的冽冽冰眸,心中也暗暗赞叹这个小小丫头惊人的觉察力和胆识魄力。回想起半月前他与祈卯夜探冰凰山庄一事,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拇指上的扳指。   他原以为,以衣凰那般傲然的脾性,就算不拿他怎样,也绝不会轻易放了祈卯。所以,当她大大方方放他们离开之后,他心中一直有所疑惑,直到他们出了山庄大门,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扳指,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那晚他丝毫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衣凰却轻轻松松便放走了他,她定是认出了他手上的白虎扳指!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小姑娘就更加不能小觑了。毕竟,如今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就能有这份心思,有这种淡然镇定的气势,假以时日,必会变身为凤,大有作为。   听闻第二日她生辰,一整天都待在冰凰山庄,到了府上的客人都是慕古吟接应着。而她自己到了晚间方才回府一趟,与慕古吟简单用了晚饭,便又回到了冰凰山庄。   虽是如此,他派去的人却说冰凰山庄那一晚倒是闹腾不已,一点不像一座静立郊外、无人问津的庄园。   遗憾的是,那晚睿晟帝召他入宫商议出兵东海一事,他未能亲自前去,着实可惜。   想来,自己已有半月未曾踏足冰凰山庄,不知她近日过得可好。   盛夏,莲荷盛开,满园阵阵清香。又是月中,空中圆月洒下轻柔微冷的银银月光,与这月下莲荷融为一色,香色俱在。   “唰——”   长剑清鸣,循声而去,只见那道小巧的身影正凭空而起,手中长剑如她身形一般,流转自如,似乎早已与她本身融为一体。那是一柄软剑,柔韧极佳,却也极难控制,苏夜洛认得这柄软剑,他倒是没料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将这柄剑控制得如此得当,收放自如。   眼看紫薇软剑在半空中挽出几朵漂亮的剑花,而后又直击而下,挑起池中的一朵白荷在剑尖,那朵白荷便随着软剑在空中游走,时起时落,翩翩起舞。   月下舞剑,长剑邀莲。清风明月,流光皎洁。   蓦地,苏夜洛神色一变,微微蹙起俊眉,压低身子侧身望去,果见两道身影似是从月中而下,手中长剑一闪,竟是朝着衣凰刺去。   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压抑住了自己站起身的冲动,他看得出,这两人手中之剑虽都朝着衣凰刺去,可是都非致命的狠招,且看她二人年纪,不过是与衣凰相仿的小姑娘,想来怕是她的那些闹腾的朋友,应该不会出手伤了她。   最重要的是,衣凰那副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神色,似乎早已料到她二人会出现,也很有把握自己不会输给她们,所以丝毫没有慌张之色,长剑一挑,与二人交上了手。   苏夜洛不由低头一笑,为自己这瞬息万变的心境,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担忧。   转过身,他仰躺在夙瑶阁顶,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空中明月,而后缓缓阖上眼睛,听着三人手中长剑相碰撞发出的“叮当”之声,在脑海中勾勒着衣凰舞剑的模样。   今夜倒也算不虚此行,至少,他知道下一幅画该画些什么。   而今晚这一行,只怕也是他今年的最后的一行了。   近日来东边来报,一直都不安分的东海附近最近越发难以控制,动乱不断,海盗与倭寇盛行,边境百姓饱受其苦,民不聊生。   不用多想也知是那高丽使者搞的鬼,此次高丽铜炉一计不成,便又开始打起边境的主意,煽动与东瀛一起边境各族在东海一带行凶作乱。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激起睿晟帝的怒意,出兵东海,届时他们便可联手对抗天朝。   殊不知,天朝之所以不愿出兵,只是不想边境百姓受苦,想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而今既然已经有人让天朝的百姓无法安稳生活,那出兵东海便是势在必行之事。   而这一次,睿晟帝心中的最佳人选,正是苏夜洛,大军定于三日之后出发。睿晟帝的心意再明白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出兵,那这一次就要一举拔了这颗毒针!   三日时间整顿军队,对于苏夜洛以及他手下的一众将士来说,时间未免有些过长。众人皆知,苏夜洛麾下之将之兵向来是以快闻名,即便前一刻还在卧睡,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也可起床整肃集合。   是以,这三日时间真正并非是给苏夜洛整顿军队,而是给他选亲。   算来他年纪也不小了,十七之龄已可婚配。澄太子成婚已经两年,东宫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如今他与苏夜清刚刚到了适婚之龄,睿晟帝与慕太后便忙碌起来。   却不想,这苏氏兄弟皆不是好驯服的主儿,睿晟帝与慕太后一起领着德妃、毓后选好了一大批女子画像,就等着二人一同进宫先行挑选一番,却不料宫人来报,兄弟二人一大早就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去,说是要去狩猎,除了留在宫中安心读书的澄太子和尚且年幼的苏夜澜,其余四人竟全都跟着去了!   一直到了晚间,兄弟几人方才迟迟踏月而归。睿晟帝与几位妃嫔心中虽有数,却又拿他们没辙,不禁无奈。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天刚刚亮起,城中大军便离京而去。 【洛王之】初见卿颜,便误终身      兵战无常,胜负难测。   崇仁十四年,洛王平定东海,凯旋而归。   此后三年,天朝内外太平。   究其缘由,众人皆知。天朝有洛王,少年英才,带兵领将无人能及,无人能破,其识阴阳懂五行,行军布阵诡异万分,麾下能人干将无数,常年镇守边疆,若有人妄图来犯,则必不轻饶。   就说那小小年纪就已闻名全军的祈卯,较洛王年轻一岁,在随洛王平定东海之时,屡立战功,崇仁十四年,刚一回朝便获封定远将军,官居五品。年前,年方十九的祈卯随洛王西征,战乱之中敌军将领逃去,是祈卯率军连夜追击,一举斩杀敌军三大将军,并取下敌军将领首级。睿晟帝大悦,对其连连称赞,晋升其为三品归德将军,而他也因此被军中内外成为夜行将军。   而除去这些,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崇仁十六年,紧随洛王之后一跃而起的九王爷苏夜涣。   提及苏夜涣,所有人都不由得想起崇仁十五年那一战。彼时,因着苏夜洛屡战屡胜的缘故,四方来犯已经渐渐少了,却不想就在崇仁十五年,望部落扰天朝边境。苏夜洛正率军西征,而朝中也并非无可用之将,可就在这时,却有人先了众将一步,向睿晟帝请命,便是九皇子苏夜涣。想起当初苏夜洛率军领将之时也不过年方十六,而今苏夜涣是紧跟着他的脚步来了。   为保战事稳妥,又不想打消自己儿子的信心,睿晟帝思前想后,决定命冉家第一大将冉嵘为先锋将,随其一道出征。   与望部落的那一战,历时不过半年,返京时,苏夜涣不仅带回了望部落的降和书,更是带回了其新主的书信一封。却原来那望部落之酋长遭逆臣挟持,不得不下令出兵天朝边境,而今逆臣已除,望部落上下对苏夜涣与天朝皆是感激不已,不仅没有灭其全族,却反倒帮助他们除了奸臣。   此一战,涣王名声渐起,有人称赞其是又一个少年将军。而其麾下之军,便是因为盔甲统一为银色,而被称为银甲军。   崇仁十六年金秋,六公主苏潆泠与十公主苏潆淽一起出嫁,苏潆泠所嫁之人为三年前已定下婚约的李家传人李越风,而苏潆淽所嫁之人则为当朝最年轻的中书令、绍家最优秀的弟子,绍元柏。   不管怎么说,两位公主一起出嫁,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喜事儿,加之近年天朝越发兵强马壮,边疆坚不可摧,外安内定,不由普天同庆。借着而为公主之喜,睿晟帝大宴全称,城中众人蜂拥而上,一时间满城宾客,酒楼茶馆座无虚席。   只是二位公主同日大婚,可是忙坏了几位王爷,兄弟几人只得兵分两路,两边来回奔走。苏夜澄、苏夜清、苏夜洵以及苏夜澜最先赶往绍府,苏夜洛、苏夜涵、苏夜涣以及苏夜泽则前往李府,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必要在此大喜之日闹腾一番的苏潆汐则尾随苏夜泽身后,悄悄去了李府。   正午时分,李府之内宾客开席,只见那来回穿梭奔走的下人忙得不可开交,恨不能脚不着地,逸步而去。   “哈哈哈……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日我和九哥定要痛痛快快潇洒一番……”那言辞张扬、神态不羁之人正是年方十五的十三皇子苏夜泽。   说话间,他与苏夜涣一脚踏进李府大门,长袖一挥,直奔着正堂而去。那般不受拘束的放浪形骸,活脱脱就是两匹逃出皇宫之后的脱缰野马。苏夜涣与他相比起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丝毫没有一朝领奖该有的霸气与沉稳。   苏夜洛与苏夜涵走在二人身后,看着狂奔而去的两人,都忍不住轻轻一笑。苏夜洛缓缓道:“难怪父皇和宸妃娘娘轻易不允他们俩出宫,尤其是十三弟,脱缰野马可不好驯,要我看,十三弟身上就属那股子京中恶少的潜质尤为盛气,看来又一个恶少要出现来祸害京中百姓了。”   闻言,苏夜涵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效益淡淡却清和,“二哥此言差矣。”   “哦?”苏夜洛疑惑地侧身看了他一眼。   苏夜涵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继续道:“这个恶少已经出现了,并且已经在祸害百姓。”   说罢,与苏夜洛一起抬头看去,只见他二人一路奔走,路人见之纷纷连忙让道,为了给他二人让道,不少人跌撞在一起,下人手中的盘子脱手飞了出去。   见状,苏夜涣与苏夜泽纵身跃起,将飞出去的盘子稳稳接在手中。突然,两人同时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两只精致巧美的礼盒正在急速下坠,然而那礼盒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且是落向两个地方,他二人想要起身去接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怔愕间,两道身影陡然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旋身一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人接住一份礼盒,而后瞧瞧落下。   苏夜涣几人这才看清两人的身影,一人身着紫色罗裙,正事跟随他们身后而来的十五公主苏潆汐。另一人却是身着这李府下人的衣着,且她身形娇小,动作却灵活敏捷,丝毫不像个普通的下人。落地之后,将那礼盒放到手边的桌上,扭头就要离开。   “站住。”苏夜泽一声轻喝,一脸玩味笑容,边向她走去边对身边的苏夜涣道:“这将军府真不愧是将军府,连个普普通通的下人都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说着顿了顿脚步,道:“你倒是回过身来让本王瞧瞧,这小面人儿长得什么样。”   那人未曾回身,却反倒向前走了两步,苏夜泽一见,不由皱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她,“喂,本王在叫你,你这小面人儿……”   未及他的手近身,那人突然一个旋转,绕过身边的桌子,挪到了一旁,速度极快,苏氏兄弟见之,面上方才那一抹笑意顿然消去,相视一眼,个个神色警惕。   今日是六公主大喜之日,莫不是有人故意前来闹事?   这么想着,苏夜涣的脸色也随之变了,不由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十三王爷的命令,你也敢不从?”   话虽如此,那言下之意却已再明白不过:你是什么人?   眼看着他们渐渐都围了上来,那人倒也不急不忙,一把抓过桌上的礼盒向苏夜涣二人掷去,自己则趁机跃开,脚下轻轻一点便掠上了旁边花园里的假山上,如轻鸿掠影,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   苏夜泽与苏夜涣顿然怔住,便是苏夜洛与苏夜涵也稍稍一愣,目光随着那道身影一路掠过树梢,向着院墙去了。   无意之间,二人瞥见那人的面容,心下齐齐一凛,那张脸虽可以涂了土灰,有些灰头土脸之感,然那双眼眸却似星辰闪烁,明眸如炬,那眉眼太过独特而灵动,即便她没有方才那惊人的身手,苏夜洛也看得出她非同常人。   “跑了!”苏夜泽低呼一声,一扯身旁苏夜涣的衣袖,“追!”   “慢着。”苏夜洛一把抓住苏夜泽,冲二人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玩闹的孩子,无须与她计较这么多。”   “孩子?”苏夜泽瞪了瞪眼,指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二哥何以见得她是个孩子?又怎知她只是玩闹?今天可是刘姐与李少将军大婚,她悄悄混进府中,二哥怎知道她没有其他的目的?难道,二哥认识她?”   苏夜洛摇摇头,道:“你看她那模样身形,明明就是个孩子。再说,若她真的要捣乱,方才又何必要去接下那只盒子?这么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暴露了她的身份。”   闻言,几人细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在理。   眼下也不是细究那人来历的时候,加之有苏潆汐在一旁闹腾个不停,苏夜泽和苏夜涣根本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个。   “好啦好啦……我都快饿死了……”苏潆汐使劲扯了扯二人的衣袖,“快走吧……”   “可是……”苏夜涣尚有些疑惑,见苏夜洛冲他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想,与苏夜泽以及苏潆汐一道向里面走去。   苏夜洛微微挑眉淡淡一笑,一侧身就看到苏夜涵微微凝眉看着他,那种眼神虽淡,却让苏夜洛心底微微一凛,笑问道:“怎么了?”   “没事。”苏夜涵却只是轻轻一笑,摇摇头。   苏夜洛回笑,“那就进去吧。”   “嗯。”苏夜涵点头以应,   只是,就在他抬脚离去的瞬间,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身后那人离去的方向,嘴角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细若游丝,淡若清风。   而苏夜洛眼底的笑意,与苏夜涵竟是如出一辙,只是他们都未曾发现彼此的神色变化。   苏夜洛领先一小步,脑海里,那双清灵的眉眼一直在不停晃动。他没想到,三年之后再见,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而这三年时间,她精进的也不仅仅是武功身手,更多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洒脱,灵气。   ……   秋猎本不是最好的选择,然在这个闲暇之时,倒也成了苏氏兄弟的乐趣之一。   只是,几年以后,还是照样喜欢跟在苏夜洛和苏夜清身后外出之人已不在是苏夜洵和苏夜涵,而是苏夜涣和苏夜泽。   不远处的时不时传来一阵狂妄的笑声,苏夜洛和苏夜清相视一笑,颇有些无奈。   苏夜清摇摇头笑道:“二哥,我们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免得发现了猎物,却被他们这般笑声给吓跑了。”   苏夜洛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说罢朗声一笑,与苏夜清一道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走到岔路口,兄弟二人分道而去,约定一刻钟之后在此处会合。   苏夜清性格温和善良,每次狩猎都只是走走过场,今日亦是不例外,看到的猎物十有**都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过去。   然而,他放了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也会放了他。便说他头顶的那一条口吐红芯的长蛇,只看它身上的斑纹便可知此蛇剧毒,若是被它咬伤,只怕性命不保。再看它身形,最少也有一尺长,最粗的地方有碗口那么粗,让人触目惊心。   眼看着那蛇从树干上缓缓滑下,向着苏夜清咬去,突然只听得一声轻呵:“小心!”   继而,长剑鸣吟,苏夜清只觉眼前一道剑光闪过,照进他眼中,待他回过神来,那青衣女子已经收了剑回鞘,而那条意欲取他性命的长蛇已经碎成很多段,蛇头则被长针扎成了马蜂窝。   长嘘一口气,苏夜清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不由感激地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下马,笑道:“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我本不欲杀它,却又因为你而不得不杀它。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今后,你莫要再来此处了,回去吧。”青衣女子根本不听苏夜清所言,拉了拉背上的竹筐,转身便要离去。   “姑娘留步。”苏夜清上前一步,神色愧疚道:“很抱歉,因为在下而让姑娘开了杀戒。可否请姑娘告知闺名,府上何处,来日也好向姑娘致谢。”   女子摇摇头道:“不必了。你们速速离去吧。”   言罢,她足下一点,如枝头青叶,轻轻掠去。   “姑娘……”苏夜清追上前去,却慢了一步,那女子还是从他眼中消失了。只是,她前往的方向是……   蓦地,他低下头去,轻轻笑开,兀自嘀咕道:“原来,她是冰凰山庄的人。”   “三哥……”身后传来阵阵喊声,眨眼间,方才还在不停吵闹的二人便到了身前,推了推苏夜清的肩,苏夜泽问道:“三哥在这里傻愣着站着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苏夜涣道:“哎,话不能这么说,这里风景独好,你莫不是没瞧见?”   “这……”   “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找二哥会合了。”苏夜清说着大手一挥,便往着苏夜洛所在的方向去了。   二人虽不愿,却又不得不跟上,此番出宫狩猎,未能玩得痛快,不免觉得有些怅然。   却不想,待三人到了约好的会合地点,却并未苏夜洛人影,四下里找了一番,隐约听到不远处有轻轻的谈话声。   “倒是巧了,你们也出来狩猎?”这道男子的嗓音清润温和,一听便知是苏夜洛的声音。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身着月白色裙衫的小姑娘,听此一言不由轻笑一声,淡淡道:“谁说我们是出来狩猎?我们不过是出来采药。”   听那嗓音清越微冷,许是个美人,只是可惜此时她正背对着三人,看不到她的正脸。   “采药?”苏夜洛四下里看了看,笑道:“如此说来,这里是你的草药园子?”   姑娘点点头道:“倒是可以这么说,这里有许多珍贵药材,我们经常会到这里来采药,所以还请几位王爷高抬贵脚,尽量少伤害这里的花草,说不定你毁坏的便是那救命的草药……”   她说着微微侧身向身后瞥了一眼,轻轻一呵,道:“看来王爷的同伴已经回来了,我便不打扰你们狩猎的雅兴,就此告辞。”   说罢,不给苏夜洛回话的机会,抬脚向他的身后走去。   苏夜泽与苏夜涣拧紧眉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道:“我瞧着这姑娘的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可不是嘛。”苏夜涣点点头,突然惊道:“你瞧着,她想不想那日是李府……”   “对呀!”苏夜泽一惊,连忙掠身上前,喊道:“姑娘等等……”   不想未等他近了身旁,那姑娘突然足下轻点,脚尖点过树枝,飘然而去。   苏夜泽更加急了,嚷嚷道:“没错没错……就是她了,那天也是像这样……”说着看了看苏夜洛,皱眉问道:“二哥,你怎么放她走了?她可能就是那日六姐大婚之时,在李府闹事之人。”   闻言,苏夜洛忍不住轻轻一笑,苏夜泽问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苏夜泽一愣,问道:“她是谁?”   苏夜洛侧身面向冰凰山庄的方向,伸手指了指,缓缓道:“她就是那里的主人。”   “清尘郡主?”这一声是苏夜清、苏夜涣以及苏夜泽兄弟三人齐声惊呼。   苏夜洛又道:“清尘郡主师从玄清大师,自幼便学了一手医术,这一片丛林里有她需要的草药,是以她经常带人到这里来采药,偏不巧遇上了我们。”   “采药……”苏夜清不由垂首兀自轻轻念叨着,想起方才救他的青衣女子背上便背着一个竹筐,里面是各种花草,“这么说,她与清尘郡主倒是相识,甚至可能是友交?”   “三哥,你嘀咕什么呢?”苏夜涣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苏夜清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这清尘郡主聪明无比,且久居冰凰山庄,那日李府的那个小丫头断不可能是她。”   苏夜泽叹息一声,连连摆手道:“罢了……今日算是一无所获了,就当出来玩了一圈,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吧。”   几人纷纷点头。   他与苏夜涣走在最前面,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自己心中的不悦,倒是苏夜洛和苏夜清,兄弟二人并肩走在二人身后,无意间四目交汇,嘴角都不由得浮上一抹会心的笑意。   兄不言,弟却心已明。   什么郊外狩猎,什么外出游乐,不过都是幌子,若是他兄弟几人真要狩猎,城外自有更好的场地,若是游乐,城中大大小小的楼阁歌坊又岂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只是,苏夜洛并不愿去,只因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这些,那个精明聪颖的女子却并不知道,直到多年以后,到这个奇才男子已经逝去,到她已经长大成人,到那个奇才男子的妻子因妒而欲害她,她方才在洵王府之中知晓这一切。   回想起小时候,十六岁之前,便也是洛王战死前一年,苏氏之中她见过最多的人便是洛王苏夜洛。从崇仁十三年冰凰山庄建成到崇仁十八年之间,她每年都会见到苏夜洛,也曾不止一次在郊外偶遇外出狩猎的苏夜洛,说是狩猎,其实不然,衣凰鲜少看见他的猎物,却有好几次看见他将猎得的动物又放生了。   饶是如此,她却不知这些不过都只是这个男子为了见她,而为自己寻找的借口,设下的陷阱。   直到那一年,崇仁十八年,久居郊外的她闻得青鸾从外面带回的消息:天朝与波洛族联姻,波洛族公主将前来天朝,嫁为洛王妃。   便也在这时,青鸾第一次以青座座主的身份,跪请衣凰,请求衣凰成全,所求之事竟是允她嫁于三王爷清王。   那一年郊外狩猎之时,一剑斩杀毒蛇、救下苏夜清之人,正是随衣凰一道前去采药的青鸾。苏夜清初见她时,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姑娘,然那自小磨练出来的沉稳与安静却教苏夜清怎么也不能将她当做普普通通的十四岁姑娘。   在那之后,苏夜清曾独自前去冰凰山庄之外,便是想再见青鸾一眼。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青鸾,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她轻易逃脱。   两情相悦,便定终身。   衣凰心中明白,像青鸾这般心高气傲、谨慎细心之人,若非她是真心爱着这个男人,断不会轻易跪求她的成全,而她既然这么做了,就势必会拼死而为。   思前想后,衣凰便只能找到慕古吟帮忙。   一月之后,青城总兵罗义涛奉命进京述职,此行便携上了自己年方十六的义女罗青鸾。青鸾貌美,在右相府做客之时,前往拜访右相的清王对其一见倾心,顿然想起两年前自己曾在狩猎之时被此女所救。   罗义涛本就是慕古吟的门生,其义女罗青鸾与衣凰情同姐妹本就不足为奇,所以她会到冰凰山庄做客也不足为奇,由是因此,她会在冰凰山庄之外不远处救下遇险的清王这一说,也就不足为奇了。   加之睿晟帝与德妃一见青鸾便喜欢得打紧,是以这门亲事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很快便定了下来。   崇仁十八年八月,洛王大婚。   喜贺连连,酒香四溢。   然这个本该最开心的男人眼中却没有丝毫喜庆之色,有的只是淡淡的疏离,便是脸上的笑意也只是强颜欢笑。   旁人却不知。   兄弟几人喝得人仰马翻、醉意朦胧,人群之中独独有一人始终清醒着,双拳时而握紧时而张开,似有难言之隐,却又无从诉说。   这人正是苏夜洛一母同胞的兄弟,苏夜洵。   旁人不知的事,并不代表他不知,只是越是知道的多,心中就越是难过,看着自己的的哥哥明明心中难怪,却还是要挤出笑脸,把一杯杯酒当成水一样往肚里咽,他便觉心疼自己的哥哥。   心中烦闷不已,苏夜洵索性一甩手出了厅堂,走向后院。苏夜洛的书房就在不远处,苏夜洵知道,苏夜洛心中牵挂的那个人,就在书房之中。   那一幅幅画像,从七八岁一直到十三岁,每一幅都是苏夜洛心之所系。苏夜洛曾经说过,他会等,等到那个丫头长大成人,而今他却等不了。   慕衣凰啊慕衣凰,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会让如此优秀的二哥,对你此般倾心?   八月的夜微冷,苏夜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等他起身之时,腿脚竟有些酸麻。   看了看天色,晚宴也该结束了。然便在此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闹腾之声,苏夜洵顾不得那么多,大步赶去。   半路上遇到了四下里寻找他的下人,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下人焦急道:“洵王殿下,您可算出现了,您可赶紧去前厅疏散一下宾客吧,王爷他……”   苏夜洵一惊,道:“二哥怎么了?”   “王爷酒醉,方才竟误将那枝头乌鹊错当凤凰,追着乌鹊而去了,道是一定要将那凤凰抓住。洵王殿下也知道,王爷武艺高强,旁人根本追不上……现在,王妃独自一人守在房内,王爷却……这可怎么办呐……”   听到这里,苏夜洵脸上的惊色渐渐退了去,了然地点点头,道:“去告诉客人,就说洛王大喜之日太过开心,喝多了酒,想要追回那凤凰送予洛王妃,晚点便会回来,先将宾客散去吧。”   “哎,好嘞。”见苏夜洵拿了主意,下人心里总算有了底,匆匆离去。   待他走远,苏夜洵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笑意无奈而又怜悯。   “去吧,也许今晚便是你最后一次见他。过了今夜,你便是波洛公主的夫君,与她清尘郡主,再无瓜葛。” 【洛王之】不知君意,不明君心      兹洛城中大喜,热闹非凡,郊外僻静之处却一片安宁。   冰凰山庄中的秋夜总是异常静谧,虽然这几年山庄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是不到特殊日子,却是很少闹腾。   一道青色身影缓缓走进药庐,看着那个小小年纪的丫头正忙着整理草药,嘴角不由得掠过一丝浅笑。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衣凰回身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不是也还没睡下?怎么,洛王大婚,你是不是很羡慕?”   青鸾嗔了她一眼,无奈笑道:“好端端的,怎的提起这事儿?”   见她眼底有遮不住的喜色,嘴上却不承认,衣凰不由放下手中的草药,与她一并缓步走到院子里,“时间过得很快的,你可得提前最好准备,免得到时候忙得慌手慌脚。”   青鸾明白她是为了她好,点点头道:“我明白。”   衣凰掰掰手指,语气轻快道:“哎呀,这算算日子也没多长时间了,明年二月……不过半年时间,再过半年你就要离开我这冰凰山庄了,以后再想吃你做的东西,可就不容易了。”   “扑哧……”听她张口闭口不离吃喝,青鸾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放心吧,等哪天你想吃了,差沛儿来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给你做上一大桌好吃好喝的。”   顿了顶,她又隽眉轻凝,略有担忧道:“只是这到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从哪里出嫁。青城距此未免有些远了……”   衣凰顿然一扬眉,朗声道:“当然是从右相府出嫁。”   “相府?”青鸾大吃一惊,“这怎么成?我……”   衣凰打断她,道:“当初事出紧急,想要让你的身份蒙混过皇上和太后娘娘,就只能找到青城的罗义涛,毕竟青城不在京中,一城总兵何时收了个义女,也不会有人去怀疑和细究。现在你要嫁入清王府,前有波洛公主洛王妃为先,旁人就必会拿你的身份与洛王妃作比较。我们虽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却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去。从右相府出嫁,世人以及宫中的众人便会明白你的身份地位,省得旁人去说闲话。”   听此一番话,青鸾的眼角已湿。   微微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小了自己三岁的丫头,越发觉得她的沉稳、镇定与心思都与常人不同。寻常人家,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她却已然承担起很多成年人都无法承担的重任。她聪明机智灵敏,像狐一样狡猾,像猫一样细腻,也像鹰一样坚韧。   而今她费尽心思,却原来只是为了让她青鸾能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嫁入清王府。   “小姐……”轻轻开口,便是一阵哽咽。   “好啦……”衣凰扯了扯她的衣袖,嬉笑道:“都是要嫁做人妇的人了,怎能动不动就掉眼泪?若让红嫣瞧见了,又要笑话你了。”   说罢,她转身看了身后花园里的假山一眼,略有些懒懒地说道:“看也看够了吧,怎么?还不想出来?”   话音落,假山后面突然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继而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在灯笼光下看去,好不红艳妖娆。可惜的是,如今她还小,稚气未脱,妖娆不足。   “还是小姐觉察性好,我还想多看会儿好戏呢。难道这就是情情爱爱的力量?没想到咱们这么清高若霜的青鸾姑娘也会禁不住诱惑,泥足深陷,哈哈……”说罢又是一阵轻笑。   青鸾无耐地瞪了她一眼,故意道:“先别笑我,等到你自己有那么一天,怕是只有哭的份儿了。”   “我吗?”红嫣一脸夸张的表情,连连摇头道:“我才不会,我要永远留在小姐身边。”   衣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可没打算一直留你在身边。”   此言一出,青鸾出了一口恶气,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留红嫣一人懊恼地瞪着二人,隽眉紧蹙。   突然,衣凰脸色一变,皱了皱眉头,停了笑声,也收了笑脸。   青鸾意会,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身侧,黑暗中,那里虽不见任何人影,也不听任何响动,可是依衣凰三人的功力,还是早已觉察出那里有动静。   二人与衣凰相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身形突然移动,却是朝着三个方向而去——若是那里真的有人,那这三人的移动方向便是那人的左、中、右三侧。   这般移动速度,一般之人根本不可能躲得开。   然而,瞬间之后,三人却又齐齐立在围墙边上,怔怔站着,目光紧盯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刚才果然有人,可是这人武功之高绝不会在衣凰之下,不仅如此,此人还懂得五行之术,否则,他怎么可能破得了山庄四周的布阵?   “呼”的一声,衣凰自围墙上轻轻跃下,向外走去。二人见状,随后跟上。   “这人好生奇怪,已经不是第一次深夜来访,却又不愿透露身份。究竟会是什么人?”青鸾与红嫣皆是满心疑惑。   每次来了都不露面,每次来了都只是暗中瞧瞧注视着她们,甚至,衣凰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又何时离去的。重要的是,他武功极高,若是想要伤害她们之中的任意一个,早就可以下手,若是想要盗宝,冰凰山庄却绝非他的明智之举,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突然衣凰脚步一顿,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借着月光看去,可见那是个扳指。衣凰与青鸾二人都不由得疑惑了一下,在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触感这么清凉的白玉扳指?   蓦地,衣凰一惊,不由分说,大步向回走去。   灯光下,看着那扳指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白虎扳指,衣凰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红嫣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衣凰与青鸾相视一眼,只听青鸾淡淡道:“这是白虎扳指,是只有当朝皇子才能有的扳指。清王那里也有一枚,我见过,是朱雀。所以,这只白虎扳指应该是洛王殿下的。”   “怎会?”红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今夜是洛王大婚,这个时候洛王肯定是在陪波洛公主,他怎会到这里来?”   青鸾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洛王大婚,方才那人当然不可能是洛王。再说,谁告诉你这是洛王今夜留下的?洛王与清王时常会到这里狩猎,半月前他们还一起来过一次,兴许就是那次不小心落下的。”   “哦——”衣凰与红嫣齐齐应了一声,笑道:“我道怎会三番五次遇上洛王前来狩猎,却原来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陪着清王殿下来看你啊。”   红嫣附和道:“可不就是。若不是你自己说,我们还不知道洛王殿下和清王殿下半月前来过呢。”   青鸾顿然一瞪眼,嗔道:“瞎贫。别人不知,你会不知?你若不知,那日清王带来的庆和斋的糕点都是被谁吃了?”   红嫣伸了伸舌头,贼笑着不做声。   衣凰将扳指交到青鸾手中,道:“既知是洛王丢下的,你便寻个机会交给清王,让他交还洛王。”   “好。”青鸾接过扳指,示意衣凰放心。   第二日,城中便有一件大事在街坊中传开了,道是洛王殿下大婚,心中甚喜,酒醉,误将枝头乌鹊当凤凰,追着离去,彻夜未归,直到第二日凌晨五更时分,下人外出采办,放在后门处发现了昏沉而睡的洛王。   寝室内,洛王妃忙碌不已,隔一会儿就将洛王额上的湿帕子换下,重新放上一个。虽然已经服了药,可是摸着他那滚烫的身子,洛王妃还是忧心万分。   秋夜清寒,苏夜洛本就醉酒,加之又吹了一夜冷风,待下人发现他时,他浑身烫得像个火炉。   洵王府内,苏夜洵静静听着下人来报,神色始终淡然无波,听那人说完之后,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命厨房煲一份治风寒的汤药给洛王送去。”   “是。”下人应声退下。   留他一人静静坐在屋内,回想着从昨夜到今晨所发生的事情。   苏夜洛并非彻夜未归,三更过半,他便已经回到洛王府,而后在后门处遇上了苏夜洵。   “二哥果然未醉。”狼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苏夜洛,似要讲他的心思洞穿。   苏夜洛轻轻一笑,道:“不愧是兄弟连心,你果然知我懂我。”   见他这般坦然承认,苏夜洵心中反倒难过起来,“二哥,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你对她了解多少?她又为你做过什么?”   “四弟……”苏夜洛打断他,轻轻摇着头,“你不懂。”   苏夜洵顿然蹙眉,沉声道:“没错,我不懂,我不懂你为何仅凭着一面之缘,就对那个小你九岁、年仅八岁的丫头上了心,就甘愿为她将所有好女子拒之门外,等到今时今日方才娶亲,甚至因着她,你于新婚之夜抛下新娘独守新房,只为了再去见她一面。我一直以为,二哥你是我们众兄弟之中最沉稳、做事最能顾全大局之人,可是今夜之举,未免太欠妥当了。”   夜寂静,冷风吹到兄弟二人身上,他二人却似不觉。   良久,苏夜洛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搭上苏夜洵的肩,“很多事情,不仅仅你不懂,便是我自己也不懂。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苏夜洵想了想道:“五年前的麟德之宴。”   苏夜洛摇摇头道:“并不是,而是在麟德宴之前,我前去给母妃挑选紫晶镯的时候。你没见到那个时候的她,所以,你也不会明白看到那样的她,是怎样的感受。我曾在想,若是那一次我没有见到她,或者那晚她没有随慕相入宫,也许都不会是今天这境地。可是,有些事情并不如人愿,我还是会一次次见到她,而每见到她一次,想要再见她的念头与冲动都会变得更加强烈。在我眼中,从未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是一个奇女子,一个我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言罢,他回身去看苏夜洵,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怔愕,不由苦苦一笑道:“只是,我们命中无缘,又或者,是我苏夜洛没有那样的福分。”   “二哥。”苏夜洵握了握拳,打断他道:“二哥怎知有没有缘,有没有福分。算来,她如今不过十三之龄,身为王爷,三妻四妾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二哥真的喜欢她,大可向父皇请命收了她。”   不想,苏夜洛闻言,竟淡笑着摇了摇头,“四弟,你还是不懂,不懂她也不懂我。她这样的女子,清傲高决,绝不会愿意跟别人分享同一份感情。就算她愿意,我也不想伤害她,潇洒如她,容不得半点亵渎。”   “可是二哥……”   苏夜洛摆摆手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耽误了一整夜的时间为我善后,为兄欠你一顿好酒。现在,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做过的事,我自己会承担。”   苏夜洵自知自己多说无益,只得点点头,抬眼四下里看了看,道:“波洛公主身份尊贵,今日你这般怠慢于她,传入宫中父皇和母妃必会追问,依我看,你现在就不要进去了,既然说是醉酒离开的,那便好戏做到底。最好,能让父皇和母妃,甚至是波洛公主都无心再去追问你今夜离府而去一事。”   苏夜洛想了想,顿然笑出声,点头道:“我明白了。”   苏夜洵这才稍稍放了心,转身准备离去,心中却在反复想象着这清尘郡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四弟。”苏夜洛突然出声喊住他,他停下脚步,没有回身,等着苏夜洛说下去,只听苏夜洛缓缓道:“答应我,不要因为我而去打扰她的生活,更不要因为我而去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此事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全凭我愿。   苏夜洵方才松开的拳头再度握紧,原来不仅仅是他能看懂苏夜洛的心思,苏夜洛也能看懂他的心思,果然是连心兄弟。   “二哥放心,我明白。”言罢,大步离去。   身后,苏夜洛轻笑一声,笑意微冷,就着台阶坐下,抬头看着空中明月,怔怔地出神…… 【洛王之】伤在卿身,痛在君心   崇仁十九年二月,清王大婚。   同年九月,长皇孙逸轩出生。   崇仁二十年六月,南海贼寇肆无忌惮,侵犯天朝边境,前往剿匪的将军或无功而返,或重伤而回,甚至有些人都未能回得来。   不过短短三个月,天朝便连失五位将军。   同年十月初,洛王领兵出征南海。   然那临行前一夜,却是始终未曾改变过的习惯——   这样的夜总让人感觉到十分的诡异,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他看得到他走时,假寐的洛王妃眼中的失落,可是他却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身为一名领将,每一次出行,他都会当成是自己的最后一行,都会拼尽全力,也都会在临行前去探望最自己最重要的人。   而冰凰山庄里的那个独特的丫头,衣凰,始终都是他一层不变的牵挂。   入夜,冰凰山庄显得越发静谧冷冽,苏夜洛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之中弥漫着的隐隐杀气。那种压抑他忍不住蹙眉的杀气,他绝对不会感觉错,常年征战疆场,他对这种凌人气势再清楚不过。   正疑惑间,突然只听得“咻”的一声,声音虽轻,他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抬眼便看到那道白色身影自霓裳阁内轻轻逸出,足不点地般向着山庄外掠去。苏夜洛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抬脚跟上。   衣凰的警觉性之高他心知肚明,所以他始终与衣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被他察觉。   苏夜洛渐渐感觉到那股杀气正是从他们正前往的方向传来,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股杀气并非向着衣凰而来,而衣凰却明显是朝着这杀气而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衣凰 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林子里,今夜无月,本就黑暗一片,而林子里就更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突然林中传出一阵惨叫声,苏夜洛心下一紧,顾不得那么多,遮了面,飞身掠去。而他刚刚进了林子,就隐约看到三道人影正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而衣凰便是那三人中的一个,其余两人皆是遮面的玄衣男子。   三人应付三十人,本就是件吃力的事情,加之那些黑衣杀手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小心!”黑暗中突然听得衣凰一声轻呵,苏夜洛循着声音去找她的身影,却是十分困难。紧接着他听到耳边有急促的“嗖嗖”之声,心下顿然一惊。   那是羽箭的声音!   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苏夜洛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三支射来的羽箭,下一刻便听到一声闷哼。他这才模模糊糊看到一道浅色身影正摇摇欲坠,由不得他多想,上前一步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给众人回神的机会,转身便带着她掠出了树林。   低头,只见衣凰左胸前插着一支羽箭,她终究还是没能避开那一箭……   不对!她方才喊了一声“小心”,所以她知道那支箭会射来,她自己明明能避开的,可是,她却没有避开。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是为了救另外两人……   他伸了伸手,终究还是忍住了取下她的面纱,再看她一眼的冲动,感受着她急促却有些虚弱的呼吸,他的心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想也不想,他携着衣凰,一路轻车熟路朝着大悲寺的方向去了。   这段时间玄清大师就在京中,他是衣凰的师父,医术几位高明,眼下找到他为衣凰治伤,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彭州虽在天朝边境,边临南海,然这么多年来倒也一直安安稳稳,没有受到什么侵扰。此番贼寇动乱绝非偶然,是以苏夜洛到达彭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摸清这些贼寇的底细。   洛王一到,贼寇顿然安静了下来,一连七天没有丝毫动静。   第八日,两名彭州守城兵将的尸体被悬挂在城门外,死相惨不忍睹。   总兵府内,彭州总兵员达看着静躺着不动的兵将,心中恼怒不已,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这帮小贼实在是嚣张得过了!”   苏夜洛神色虽凝重,却不似员达那般愤激,冷静地检查完那两人的伤口,沉声道:“这些人并不是寻常贼寇,他们是各处聚集而来的流寇。”   “流寇?”员达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苏夜洛,“王爷的意思是……”   苏夜洛神色陡然变得冰冷,俊眉不展,睨了员达一眼,冷冷道:“自从当年东海那一次清剿之后,各地沿海边境都开始加强练兵,军队强大起来,守卫严谨起来,贼寇自然就不再似往年那般猖獗,这几年来已经收敛了很多,都在暗中寻找可以继续为恶的地方。而这一次他们从四处聚集此处,原因只有一个——”   说到此,苏夜洛猛然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着员达,沉声道:“彭州的守卫最为松懈,军队也最为脆弱。他们早已事先打听好,这里是他们最好的落脚之地。员总兵可否告知,皇上拨下来训练军队之用的银两,全都哪里去了?为何你的边城守卫军,如此不堪一击?”   “王爷!”员达豁然间明白过来,顿时双腿一软,伏跪在地上。“王爷恕罪!这批流寇个个都是残留下来的好手,且他们这一队人马人多势众,卑职……”   闻言,苏夜洛的神色更冷,淡淡道:“那就请员总兵将彭州将士集合一下,今日未时,本王会去看望他们。”   员达的脸色顿时一阵苍白,洛王虽面上看起来温和儒雅,可在领兵上却是严令如山,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更容不得鱼目混珠、滥竽充数。训练严谨的军队在他眼中,都是一些散兵游勇,更无论他这彭州守兵……   然,员达却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道:“卑职……卑职遵命……”   而后,万分惶恐地退了出去。   祁卯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会儿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小声对苏夜洛道:“要我看,他这彭州守兵不看也罢,若是能有丝毫作为,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被这些流寇欺负成这样?”   苏夜洛亦笑得冷淡,道:“这些边城总兵终日只想着有皇上、有京都里外五十万大军做后盾,便可高枕无忧,便可不求上进,终日游手好闲,拿着皇上拨下来的银两好吃好喝,却不知这些银两是百姓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他们每年上缴国库,求的便是一个心安,便是我天朝将士的保护。本王就是让他们知道,乌合之众不配拿百姓的钱,若是有些妄图糟蹋了这些钱财,本王决不轻饶!”   言罢,他俊眉一挑,抬脚出了房门,向外走去。   祁卯跟在身后问道:“王爷,我们现在去哪?”   “校场。”   “现在去?”祁卯一愣,“现在才一大早,不是说好了未时再去吗?”   苏夜洛轻轻一笑,道:“未时?本王等到未时了再去看什么?看他们早已训练好的东西吗?”   “哦……”祁卯顿时明白了过来,贼贼一笑,道:“末将明白了……”   迎面走来的总兵府下人看见二人面上的笑容很是诡异,却又不敢多问,便是连他们这要去哪里都不敢多问一句。方才员达出来时那苍白的脸色和仓惶的神情都足以说明,这个王爷不是好惹的人物。 【洛王之】一朝为卿,化身阎罗   未及走进校场,离得大老远便听到一阵阵嬉笑叫喝声和阵阵肉香,使得整快步走向校场的那人眉头紧紧一蹙。   祁卯见了,不由眉头一拧,大步向前走去,一脸不悦之色,却被苏夜洛一抬手制止了,而后冲他摇摇头。   “本王想亲眼看一看。”   祁卯会意,点点头。   然,刚刚走进校场,祁卯的脸色顿然一变,同时还略有担忧地看了身侧的苏夜洛一眼——如他意料之中,苏夜洛的神色一片淡然,似乎并未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什么不妥之处,又似根本未将眼前情形看在眼中。   可是祁卯了解他,越是这样的平静淡然,将要掀起的风波便越大——   校场上几乎不见几个人在训练,却看到他们三五成群结群而坐,有人在闲谈说笑,有人在下棋,旁边围了不少人观看,亦有人在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更有甚者,有人在一旁燃起火堆,架起木架烤着野味,有兔子、野鸡、甚至还有野猪……   “唔,很香。”苏夜洛说着缓步上前,校场的众人闻言,纷纷回头向他看来,满脸警惕之色。   一人走上前来,冷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到这儿来?”   苏夜洛淡淡一笑,道:“我是员总兵的客人,方才在四处走了走,闻到一阵香味儿从这边传来,就循着香味儿过来了,所以,我自然是闻香而来。”   那人警惕虽放松了些许,面色仍然不善,又问道:“那你们来校场做什么?”   苏夜洛道:“那当然是来讨酒喝,讨肉吃。”   “哼哼……”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接着走出一个身着领将衣装的男人,对着苏夜洛二人斜着眼睛冷冷一笑,道:“想吃肉喝酒可没那么容易,除非你拿出点本事来。”   苏夜洛淡淡扫了四周众人一眼,挑眉道:“怎么个拿法?”   那人将苏夜洛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得出来者身份不凡,只是苏夜洛此时身着素淡便装,一副温润儒雅之气,且又年纪轻轻,不由让人觉得较贵公子之气重了些,便想了想道:“既然你想吃我们的酒肉,那就得赢了我们。场上十八般兵器任你选,只要你能赢得了我手下这三名大将,那这些酒肉就任你吃喝。”   说话间,众人让开身,从那人身后走出三个彪形大汉,个个满脸横肉,一脸凶样,一人持宽刀,一人持铁锤,还有一人手持狼牙棒,棒上铁针根根刺眼。   祁卯心下一阵冷笑,心知这些人以貌取人,小瞧了苏夜洛,所以他们要吃点苦头,也是必然的了。京中孰人不知苏夜洛一柄长枪曾于战场上取了无数敌军领将的性命。   苏夜洛目光从兵器上一一划过,最终竟是落在旁边一柄普普通通的短木剑上。   “便是它了。”话音落,他已经抬起脚,一脚踢向那支木剑,木剑弹起,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在他手中。   三人一见,顿然脸色不悦,喝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苏夜洛对他们的怒意置若罔闻,用木剑轻轻比划了两下,道是很顺手,不由笑道:“看来我是与你有缘,既是如此,今日便用你来教教这些人,兵器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言罢,他将木剑朝着三人一指,淡淡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一个个比试未免浪费时间,弗如你三人一起吧,只要打到两个人便算我赢,如何?”   “小子,休得狂妄!”三人怒喝。   身后那名将军见了也不得沉了脸色,留了心,小声对三人道:“你们要小心点,这小子看起来有些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大汉脾气暴躁,喝道:“竟敢这般小瞧我们三兄弟,今日便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话音落,三人齐齐动手,招数如雨点般朝着苏夜洛身上落去,却见苏夜洛不急不忙,轻悄地避开所有攻击。他移动速度奇快,身形灵动,轻似飞燕,在空中盘旋而过,三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此周旋了片刻,三名大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苏夜洛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神色漠然地瞥了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的几人,嘴角浮上一抹冷笑,目光顿然变得凌厉,纵身跃起,手中短木剑一挑,朝着其中一人的后心刺去。   那速度快得惊人,待身旁之人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通知那大汉,更没有他转身抵挡或者躲开的机会,木剑直直扎在那人的后心,一阵疼痛从背上传来。   直到这时,所有人都瞧瞧捏了一把汗,多亏他手中的是木剑,若是寻常之剑,那名大汉此时只怕非死即伤。   怔愕间,苏夜洛身形再度移动,在那人吃痛倒下的同时,他已经异步至另外两人身旁,手中木剑再度凌空刺出,出剑的同时,左手也随之出动,正点中其中一人的眉心,那人顿时动弹不得,而第三人则被他剑指咽喉,可是却没人看得清他是何时、如何来到两人身边的。   “你……”众人又惊又怒。   “哼!”苏夜洛一声冷笑,收回木剑,目光瞥向正在烤肉的几人,沉声道:“兵器是给你们上阵杀敌之用,可如今你们却用来烤那些吃的,而校场本是给你们练兵之用,你们却在这里闲谈说笑嬉闹,甚至烤肉喝酒。如此之兵,怎么可能不败?莫说的流寇聚集,人多势众,只怕就算是普通贼匪,就你们这样,也奈何不得丝毫!”   之前出面说话的将军顿然一怒,跺脚叫道:“你小子放屁!你以为你是谁?赢了我们两个兄弟,就在此大放厥词!我们兄弟之中能人辈出,信不信本将现在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哈哈……”祁卯闻言不由朗声大笑,上前一步道:“对付你们,都不用我家公子亲自动手,就让小将我陪你们玩玩!”   苏夜洛也不阻拦,淡淡一笑,退至一旁静静看着。   眼看着校场上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而祁卯却丝毫未伤,那将军不由得急了,一转眼看到苏夜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祁卯与他们交手,却未注意到身边瞧瞧靠近的人。   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那个将军得意一笑,一抬手,手中的宽刀便向着苏夜洛砍去,却在离苏夜洛只有一寸之远时,被苏夜洛微微侧身闪开,然后伸手,一把捏住那将军的手腕。   “背后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苏夜洛嗓音清冷,瞥向那将军的眼神则更冷,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子,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你这么嚣张,自有总兵大人收拾你……啊……”   “是吗?”苏夜洛神色不动,手上的力度却一点点加大,发出“咯咯”的声响,痛得那将军龇牙咧嘴。   而眼前的校场上,则犹如一片混战,却偏偏倒下的全都是彭州的将士。   就在祁卯打得正尽兴之时,突然只听得身后一声厉喝:“住手!全都住手!”   众人一愣,回身望去,只见员达领着随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校场内,正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双眼微红,恨不能将这些坏事之人丢出去砍了——   方才他正在与自己的谋臣商量此番如何应付洛王之事,却突然得报有人在校场上打起来了,员达心情本就不好,不由怒骂是何人这般不知轻重,怎知细细一问,越发觉得下人形容的这两人像是洛王与祁卯,不由慌了神,连忙赶来,结果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员达只觉得自己气得胸口疼,快步走上前去,俯身拜道:“这些将士常年镇守边关,未曾见到王爷与将军尊荣,未能尽早认出王爷,还望……望王爷恕罪!”   一语出,全场皆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神色淡然的男子,竟然就是令天朝四周各国各族闻风丧胆的洛王!   那,与他一起的这个男子……   那些将士不由看了看面前这个手里抓着几名将士、正被众人团团围住却不见丝毫惧色的祁卯,只见他挑眉一笑,继而听苏夜洛道:“祁卯,放了他们。”   “是,王爷。”话音落,他已经送开了手,大步走到苏夜洛身边。   祁卯,夜行将军祁卯。   校场上是死一般的沉寂,苏夜洛眸色漠然地从众人身上扫过,而后一松手放开那将军,片刻之后,“呼”的一声,所有人都乖乖跪了下去。   领头将军忍住痛道:“小人有眼无珠,没能认出王爷大驾,求王爷恕罪——”   “求王爷恕罪——”   苏夜洛没有去看他们,只是冷冷地睨了员达一眼,“看来不用等员总兵集合众将士了,本王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底。彭州的军用银两如何花销掉的,本王会如实回禀皇上。至于他……”他说着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将军,道:“员总兵让他领兵训练,他却领着众人做此不相干、此等败坏军纪军风之事,决不可饶恕。留此人在军中,只会坏了大事。”   “是是……”员达早已顾不上那么多,连连点头,而后对着身边随从使了个眼色,喝道:“来人!聂将军领兵不利、败坏军纪、擅离职守、目无王法,带坏了我彭州守兵,此人不除,军风不正。拖下去,就地正法,以警众人!”   众人皆大吃一惊,然,苏夜洛不出声,其他人都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聂将军被带走。   苏夜洛淡淡道:“对军队而言,领将的作用最为重要,可是将士自身的自律也很重要,今日之恶习本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方才所有动手之人皆不可免责,每人自行去领二十军棍作罢,权当作是一个警告。”   “王爷……”员达吞吞吐吐道:“流寇就在眼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看……”   苏夜洛抬手轻轻一挥,道:“无碍。”   祁卯冷笑道:“这个就无须总兵大人费心,我们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随时都可以出兵剿匪。”   看得出员达心有不忍,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道:“是……王爷心思缜密,卑职……领命。”   直到听着苏夜洛与祁卯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员达才缓缓直起身,满脸严肃之色,眼底有隐隐的恨意,狠狠咬了咬牙。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身旁随从小声问道。   员达用力握了握拳头,沉思半晌,缓缓说道:“看来那位大人说的没错,这一次洛王前来彭州必会遭难。此番洛王若是将所见所闻全都如实告诉皇上,以皇上的心狠手辣,你以为我们还会有活路吗?”   随从似乎会意,却依旧有些犹豫,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哼!他不仁我不义。”员达冷笑着道:“那位大人说得很对,眼下我们只有跟他合作,先合力扳倒洛王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若是洛王出事,那些流寇……”   “你放心好了,那位大人早已估计到了这一点,流寇那边他早已安置妥当,此番只要我们协力合作,他就能保证日后流寇绝不会再出现在彭州地境。”   随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中有些忐忑,却有明白这也许是唯一的出路,洛王是出了名的治军严谨,今日让他看到这番情景,彭州总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别想逃了。唯一的出路便是,除了他——   入夜,天冷。   苏夜洛却衣着单薄,静静在窗前站了许久,风吹在身上,他却似未觉。   从他离京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她近况可好。京中已有人飞鸽传书相告,清尘郡主性命无忧,前几日还看到她从冰凰山庄回了右相府,看起来并无伤痛。   想来,玄清大师医术高明,有他为衣凰治伤,衣凰一定能很快痊愈……   “王爷。”祁卯自身后走来,神色虽故作轻松,苏夜洛却看得出他心中有疑惑,不由淡淡一笑,问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祁卯稍稍犹豫,道:“王爷生性平和,宽厚待人,为何今日……”   他话未说完,苏夜洛却已明白话中之意。   他轻呵一声,垂首道:“如今事态紧急,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些流寇,所谓杀鸡儆猴,我这么做,一来是要让彭州的将士知道,百姓的血汗钱不是白白拿来糟蹋的,二来,也要让那些流寇明白,我天朝不是他想侵犯就能侵犯的。”   祈卯咬咬牙,道:“所以,王爷此番一概随和,事事做得雷厉风行,为的是……她?” 【洛王之】一着不慎,危机四伏      为了她,那个让他一心牵挂至今的女子,那个被羽箭射中、虚弱地躺在他怀里,却始终未曾因为疼痛而落一滴泪、痛呼一声的女子。   他虽不知她所救之人是谁,亦不明白她 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在隐隐约约间听到她喊了一个名字:玄凛。   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却透过她蹙起的隽眉看出这个人对她的重要性。   终究,他不能陪在她身边,总会有别的人会进入她的生活。   “呵!”他不由得一笑,略有些萧瑟,抬眼看向夜空,“也许是吧。”   他轻声应着。早在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占据着他心中属于感情的领地,不可或缺,时不时地跳出来左右他的思想。   祁卯微惊,不由得低头一声轻叹。他了解苏夜洛,所以他明白,苏夜洛与衣凰,今生已无可能。   夜静,两人都不言,无声沉默。直到员达匆匆奔来,急促的声音拉回二人的思绪:“王爷,那些流寇出现了!”   苏夜洛神色一变,顿然冷酷起来,俊眉一挑,道:“本王正准备去找他们,如此一来,倒省得我跑一趟了。”   他说着侧身递了个眼色给祁卯,沉声道:“立刻召集众将士,随本王去将这些危害我天朝边疆的贼寇一网打尽!”   “末将领命!”祁卯浑身热血沸腾,不仅仅是他,苏夜洛麾下的一种将士都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祁卯刚刚走,又一名彭州小兵匆匆跑来,道:“大人不好了,那些人已经到了城外,可是……可是我们的将士……”他吞吞吐吐没敢说完,只是偷偷瞥了苏夜洛一眼。   众人心中皆明,彭州这些人平日里都能被流寇打得落花流水,更勿论今天刚刚没人挨了二十军棍。那二十军棍可没有人敢含糊蒙混,都生怕洛王会突然去检查他们的伤势。   苏夜洛眸色稍稍沉了沉,对员达道:“本王与你先去,等军队集合完毕自有祁卯领着他们前来接应。”   员达略有些犹豫,道:“可是眼下王爷的军队在西,而这些人是从东门攻来……”   苏夜洛没有听他说完,对着夜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片刻之后,约百十人便在他们身边整齐列好了队,清一色的军服,衣角处都有一个“洛”字,正是洛王的亲卫!   洛王亲卫既出,那些流寇自然是死伤惨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些流寇便开始渐渐向后退去。员达及跟随其一起前来的十来个彭州将士皆面露喜色,百人而击退数千流寇,他们当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王爷,要不要趁胜追击?”打了胜仗,员达不禁神色兴奋。   “不急。”苏夜洛一扬手,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对付这种人,要么不动,动则连根拔起。祁卯马上就到,到时候我天朝将士必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员达点点头,道:“是,卑职遵命……”   话音刚落,他突然眼神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疑惑地看了两眼,顿然就哈哈一笑,道:“难怪他们会输,一群流寇,前来攻城之时竟然还带着女人的东西……”边说边走到苏夜洛身边,将那东西举起让众人瞧了一眼,众人不由得一阵哄笑。   苏夜洛起初也微微一笑,然而当目光触及那样东西的时候蓦然一怔,眸子收紧,眉峰蹙起,伸手接过那东西在手中仔细看了两眼,而后抬起头看着那群流寇逃走的方向,顿了顿,蓦地神色一定,握紧手中的同学,不顾众人的惊讶和阻拦,跃身上马,策马奔去。   员达吃惊地看了看洛王亲卫,只见他们问都不问一下,跟着翻身上马,追着苏夜洛去了。见状,员达也不敢含糊,上马追去,离去之时他回身看了留下的几人一眼,狡猾一笑,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点了点头。   苏夜洛前脚刚走没多久,祁卯便领着大队人马赶到了东门,却见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不见流寇身影,更不见苏夜洛众人身影。   地上躺着三个受了轻伤的将士,见到祁卯,不由得大喜,道:“将军可算来了……”   “王爷呢?”   “王爷领着亲卫追上去了,王爷还让小的转告祁将军,这群流寇狡猾无比,逃离时必定会设下陷阱,所以让我们留下,与祁将军会和之后就去找他们,王爷会沿途给我们留下暗号……”   祁卯心中焦急,这一批流寇至少有上万人,苏夜洛一行不过百人,又不及那些人阴险狡诈,恐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不必多说,前面带路。”祁卯冷冷打断他,瞥了身旁副将一眼,那副将会意,对着身后的大军挥挥手,做了几个手势,大军顿然一声高喝:“喝——”   那三人似乎被这气势吓着了,不由得有些慌张,不敢再耽搁,上马领着大军追去。然而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们所走的方向却是与苏夜洛追越来越远……   至于那个让苏夜洛突然离去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白玉雕,而苏夜洛初见那只白玉雕,还是多年前冰凰山庄初成之时,他前往夜探衣凰之时,这白玉雕在她的紫微软剑上随着长剑在空中游走,好不灵动,那时衣凰的剑坠。   苏夜洛心中疑惑重重,他想不明白,为何衣凰的剑坠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她明明还在京都养伤才是。   豁然想起其中一个流寇临离开时看向苏夜洛的那个诡异的眼神,他虽然在逃离,可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有的只是狡黠,是挑衅。   如此看来,他是早已料到苏夜洛会追来,甚至,这个剑坠就是他丢下的,可是,他为何会有衣凰的剑坠?衣凰身在京都,而这些流寇远在南海,她怎会与这些人有联系?   越想心中便越不明白,苏夜洛明知自己是被人抓住了软肋,是故意要引他前去,可是他却还是不能不闻不问。他自然是比谁都清楚,这些年衣凰随玄清大师南来北往,没少去过天朝各地边疆,而南海自然也是他们的途经之地……   一阵急促的马鸣声让苏夜洛骤然回神,抬眼望去,不由心下大惊,抬眼四下里望去,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追出了这么远,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正从四面传来,紧接着便是迅速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洛王之】君不见君,何辞西去      四下黑压压一片,火光下那些人个个神色得意而嚣张,笑得张狂,来人竟然不下万人!   众人之中,苏夜洛一眼就认出之前那个冲他笑得诡异的男人,他骑马立于流寇的最中间,傲气十足,俨然一副首领模样,他是这群流寇的匪首卓振东!   “哼哼……”只听他冷笑了两声,微微摇头,“早闻洛王殿下心思缜密,做事小心谨慎,今日怎会这般大意?”他说着皱眉想了想,道:“莫不是,你当真是为了那个剑坠而来?”   听他提及剑坠,苏夜洛心下豁然一凛,蹙眉问道:“这只剑坠何故会在你手中?”   对于苏夜洛这样的表情,卓振东似乎很满意,同时又有些惋惜,微微摇头叹道:“既然你为了这剑坠,可以不顾性命,我卓某人也非不近人情之人,告诉你也无妨。这是一位朋友交给我的,他告诉我,只要你看到这只剑坠,就算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一定会追过来。”   苏夜洛神色渐渐平淡,浅笑道:“本王不知此人是谁,他却对本王这般了解甚深,不知可否告知此人姓甚名谁?”   “哈哈……”卓振东摇摇头道:“非我卓某人不愿相告,而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何人,我们也只不过是拿钱办事,负责取你性命。”   苏夜洛身边众人顿然大吃一惊,卓振东虽为一介流寇,却也是个铮铮铁骨的男人,欺瞒谎骗这样的事本就不屑一顾,所以他既然开口说是受人之命,那就必然有人想要取他苏夜洛的性命,却又不愿让他知道身份。   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些年苏夜洛成为天朝边疆守护神的同时,也成了各国各族意图侵入中原之人的眼中钉。   卓振东眯起眼睛,看着神色始终淡然镇定的苏夜洛,在看着始终与他一样处变不惊、气势凛凛的亲卫,心中忍不住一阵阵钦佩,若非命中注定他们是官匪相克,也许他们可以英雄相惜,成为知己好友。   卓振东缓缓抬起手,而后又在苏夜洛漠然的目光中果断地狠狠划下,脚下的地开始传来阵阵的震动,原本站立不动的数百亲卫突然移动,将苏夜洛严严实实地包围在最中央,面向从三面而来的流寇,眼中不曾有过一丝惊慌。   “王爷。”苏夜洛身边一名副将担忧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祁将军还没有追上来,会不会他们走错了路?”   苏夜洛凝眉道:“只要他能看到我沿途留下的暗号,就绝对不会走错路,除非……”   蓦地,他眸色一冷,回身看了一眼正悄悄向后退去的员达一众人,冷声道:“除非是有人故意不想让祁卯与我们碰头,故意将我留下的暗号擦掉,再故意将祁卯引到别的地方。”   话音刚落,众亲卫目光骤然向身后望去,只见员达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他们的人群,退到了身后的斜坡上,冲他们狡猾一笑,练练摇头道:“王爷真是聪明,这么快就能将事情想明白了。”说话间他轻轻击掌,原本空无一人的坡上突然出现大批将士,个个身着彭州将士的盔甲!   他们,竟是彭州的将士,他们,竟然没有因为挨了二十军棍而受重伤!换言之,员达和卓振东已经联手,目的就是要除掉苏夜洛!   副将用力咬咬牙,神情忿恨,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道:“保护王爷!”   “喝——”百十亲卫齐声一喝,气势竟丝毫不输给万千流寇。   苏夜洛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剑坠,看着蜂拥而来的众人,眼底渐渐燃起寒冽的杀意……   五更天,火未灭。   喝马声阵阵,马蹄声急促,正在拼命狂奔,全然不顾夜间山路危险,所有人心中都焦急不已,恨不能一抬脚飞到苏夜洛身边。   祁卯一马当先,任寒风吹打在脸上,他却似浑然不觉,长刀都未入鞘,刀刃上殷红的雪在火光下看去,触目惊心。   那是之前给他们领路的彭州小将的血,也是祁卯以及一众将士的愤怒与懊恼。   想起之前他们已经随着那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却始终未见苏夜洛及一众亲卫的踪迹,心中便越来越觉奇怪,再看那领路的小将,越看越觉得诡异。   祁卯豁然心惊,察觉到情况不妙,对那小将严加拷问方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朝着苏夜洛的行军方向而去,而是背道而驰!   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顾不上一路奔波,立刻调转马头,朝着从那小将口中逼问出来的地方驰去,足足狂奔了一个时辰,却依旧未见苏夜洛。   “将军!”就在祁卯心急如焚之时,斥候策马赶回,指着前方道:“回将军,前方发现有火光!”   祁卯顿然一喜,在这荒郊野岭又是黎明时分,竟然会有火光出现,必是苏夜洛他们无疑!   来不及多想,祁卯浓眉一拧,大声喝道:“轻骑出一千将士,先行随本将快速赶去营救王爷,剩下的人随杨副将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与我们接应,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贼寇,救下王爷!”   “是!”   祁卯速度越来越快,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百人对战一万多人,而且是背腹受敌,被前后夹击,就算苏夜洛再怎么用兵如神,就算洛王亲卫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是凶多吉少!他隐约可以看到前方的火光,恨不能飞身上前,此时的火光在他眼中就如同是海市蜃楼,看着很近,却迟迟到不了。   “哈哈……”   黑夜之中,卓振东的笑声带着一种让人心寒的鬼魅之感,极具穿透力,穿过每一个流寇的心,却独独奈何不了洛王亲卫分毫。   “好!不愧是洛王,不愧是天朝最精锐的将士,我卓某人深感佩服!”卓振东咬牙说着,虽为满地死去的人惋惜,更为苏夜洛及其亲卫而震撼。   百人,区区百人,竟然与他的万人相抗衡这么久,竟然折损了他一半人马,而百人亲卫还剩有二十人!   而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清楚,就算他再怎么欣赏这个男人,今日也必定要将他击杀在此,否则,他与一众流寇将永无安宁,甚至,会丢了性命。   “大人。”卓振东对着身旁大声喊道:“我本想依你之意,留他一命,可如今看来,我们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可是我还没活够,我可不想死,所以,就只能除掉他了!”   “慢着。”沉重的男子声音从一旁的林子里传出,“洛王性命不能伤,只要除去他这一身杀你的本领,只要他对你再没有威胁便可。这,才是我们的交易和约定。”   卓振东稍稍愣了愣,笑道:“难道,大人要亲自动手?”不等那人回应,他便又自顾笑道:“说来也是,眼下在这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大人你一个人了。”   话音落,一道浅灰色的身影直似一朵青云自林间逸出,足不点地,速度奇快,众人尚未及回神,他已经轻轻落在苏夜洛面前,一抬手,双掌飘飘袭向苏夜洛的面门,竟是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   “呵!”苏夜洛不由得轻笑,闪身避开,问道:“阁下就是那个出谋划策之人?”   灰衣人毫不避讳应道:“正是。”   “敢问阁下是何人?与我有何冤仇,竟要劳烦你费这么大的心思杀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打算要杀了你,我只是不能看你再这么出色下去。”灰衣人武功极高,苏夜洛应付起来略有些吃力。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心中疑惑,完全猜不透这灰衣人的心思。   苏夜洛也不由得微微蹙眉,仔细打量着他,揣度着他的招数,可渐渐的他发现,这个灰衣人所用的招数,几乎都不是出自中原,而且大多数他都只是听闻,而未曾亲眼见到过,今日乃是第一次见到。   四周渐渐安静,所有人都在猜想谁会赢,谁都看得出灰衣人武功更胜一筹,然谁也都看得明白,他并不想对苏夜洛下杀手。   突然,苏夜洛眉角一动,开口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她的剑坠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衣凰不是寻常人,能从她手中拿走她的剑坠,不是武功造诣已经出神入化,便是她不会计较、不会怀疑之人。   突然,苏夜洛像是想到什么,始终淡然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差异,继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节节防守也渐渐变为攻势,步步紧逼,手中长剑直刺灰衣人面门。   苏氏兄妹剑法皆不弱,只是平日在战场上长剑很少用到,仅作护身之用。而今苏夜洛与流寇交手多时,长枪一毁,这贴身长剑便派上了用场。   “嗤——”   苏夜洛被黑衣人一掌击在肩头,身体向后踉跄了两步,可是他的眼睛却仅仅盯着灰衣人的脸——这人既然武功如此高强,却还要遮面见他,便意味着他一定认识这个人,所以,他拼着挨上那一掌也要看一看这人人的长相,而方才那一剑已经挑开了灰衣人的面纱。   然而,就在目光触及灰衣人面容的刹那,苏夜洛豁然吃了一惊,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毫不遮掩。   那是一张他全然没有想到的面容,那也是一个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的人。   “是您……”   被看到脸,那人也不惊慌,垂首轻轻一转身,再抬头时,他已经重新遮住了面,与苏夜洛面对面站着,眸色如潭,深沉难测,眼底有深深的无奈与悲悯。   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为何?”   苏夜洛蹙眉,他便又到:“为何要看到这张脸?为何要这么聪明?为何就不能愚蠢、懦弱一点?我早说过,我本不欲取你性命,我只是要让你不再那么优秀、那么出类拔萃,只是不希望你有卫国之能、治国之才……你若只是,只是个普通的平庸之人,该是多好……”   然而,若真是如此,若苏夜洛真的只是这样一个庸碌之辈,又何须他这般费尽心思,又何须他提防畏惧?这样的苏夜洛,他又怎会放在眼中?又怎会能成大器?又怎会是人人敬仰的洛王?   “只可惜……”   他后面的话,没人听得到,天色渐渐亮起,晨风乍起,带着剔骨的凉意,吹在脸上如刀削,如针刺。   没有人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他原本和煦的目光渐渐变得清冷,也渐渐悲憾,同时还有难掩的杀气。   “原来如此,原来这剑坠……”苏夜洛却似突然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既然她没事,既然此事与她无关,那便好了。”   灰衣人一怔,“你……”   “你想要除去的人仅仅只是我,是不是?即使如此,你也一定不会再让他们继续祸害我天朝边疆百姓是不是?”   灰衣人略一沉吟,郑重点点头。   苏夜洛笑了,笑容温煦淡雅,“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看着灰衣人缓缓抬起的手掌,他最后看了灰衣人一眼,拜托道:“莫要伤害我的妻儿。”   灰衣人又是一愣,过了片刻,他缓缓点点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苏夜洛便放了心,微微颔首。   非他不想动手,而是不能。若是平日里,酒足饭饱,精神饱满,他未必不是灰衣人的对手,至少要从灰衣人手下保住自己的命并不是一件难事。奈何他之前与卓振东交手,已经消耗了很多力气,此时体力已经渐渐不支。加之方才灰衣人的那一掌,看似轻悄,却在掌中灌入了内力,此时那股内力在他体内流窜,灼伤着他的五脏六腑。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因为他而折损天朝数万精锐将士——他看到了灰衣人的脸,自然也了解灰衣人的身份,更是清楚他的实力。这一片昏暗之中,藏了多少他们看不见的军队、阵法,只怕就只有这个人自己知道,他只要一挥手,身后追来的、毫无防备的将士便会命丧于此!   以一人之命,换所有人的性命,想来也值了吧。   手掌用力攥紧,剑坠的尖头扎进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那晚的恐慌与彷徨,不是因为她要怎么样,而是他自己要怎么样——那晚衣凰受了箭伤,他抱着衣凰一路狂奔,不安一阵阵涌上心头,总觉得此一别,恐会再无相见之日。他原以为衣凰会有危险,却是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原来是他自己……   寒风乍起,突然毫无征兆、劈头盖脸地吹来,一阵凉气吸入体内,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只觉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祁卯心下“咯噔”一跳,顿觉心底一阵毛毛躁躁的,抬眼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残败之景,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门眼儿,等不及坐骑载着他上前,便纵身跃起,几个跃身之后,在那铺满尸体的坡上落了下来。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呛得他连咳了几声,却依旧挡不住他心底狂涌而出的骇然,满地尸体,有流寇,有彭州守兵,亦有洛王亲卫。   火尚未完全熄灭,正在尽情吞噬着最后一块布料,满地丢弃的兵器,满地羽箭,亦满目疮痍。   剩下的流寇和员达代领的彭州守兵早已不知去向,四下里一片死寂。   “王爷——”   那唯一尚且站立着的玄袍男子,那以长剑支撑自己身体的男子,那个死也不愿倒下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与祈卯相对,勉强微微一笑,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能抬起头、睁开眼,已经是他的极限,也是他最后的意念支撑,他要等着他的将士来,他要见到他们平安无恙。   “王爷——”祈卯又一声嘶吼,吼声中带着哽咽与悲怆,眼看着苏夜洛身体摇摇欲坠,他豁然凌空跃身上前,一把将缓缓倒下的苏夜洛扶住,而后,怔在原地,竟是不知所措。   苏夜洛双手微冷,脸色苍白至极,袍子已经湿透,粘在手上有些黏糊,带着腥味儿,那是血,是苏夜洛的血!   “王爷,你怎么样?”祈卯慌了神,不敢乱动,只是紧紧盯着苏夜洛的眼睛。   苏夜洛却冲他微微摇头,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搭上祈卯的肩,声音微弱道:“记住……记住我跟你说……说过的话……”   祈卯头点与捣蒜,“末将记得……一定会记得!”   “那就好……”他骤然就笑了,笑若山泉清冽明爽,若晨曦和煦温润。   这才是他,令天下人为之倾倒的洛王,天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男子洛王,睿晟帝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洛王。   如此男子,世间难求。便是得之,亦世间难留。   祈卯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觉得原本该升起的红日却并未升起,没过多久便狂风大作,有白色飞花缓缓飘落。   落在他的手上,立刻融化了。可落在身边这人身上,却未如此。   身后一片玄铠将士,齐齐跪地,无一人发出丝毫声响。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这一刻只属于洛王的宁静,可是他们的洛王却再也不会在疆场之上带领他们上阵杀敌,也再不会闲来无事之时,便亲自教他们行军布阵之道。   他现在安安静静地站着,靠着祈卯的肩,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大雪落在他的身上而未觉。   一箭穿心而过。他却没有让自己倒下,那是他能留给他的将士的最后的东西。   “我们……”   突然一道沙哑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前面的人全都吃了一惊,抬起头向祈卯望去,只听祈卯努力放缓了声音,道:“回京——”   这是苏夜洛给他下的最后一道军令:回京。   带着他,也带着他的数万将士,回京。   ……   崇仁二十年冬,洛王前往南海剿匪,遭当地守将背叛,孤身陷入敌军,寡不敌众,英才早逝。   消息方一传出,天朝内外皆惊。   毓妃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洛王妃亦伤心欲绝,终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谁也不见,茶饭不进。   崇仁二十一年元月,睿晟帝封毓妃为毓贵妃,位冠后宫,并赐凤印执掌后宫。同年同月,皇长孙逸轩被慕太后接入宫中,由其亲自抚养。   同年元月,洵王亲自领领龙武十八卫连夜赶往南海,欲要揪出剩余虽未找到苏夜洛因其而死的那群贼寇,却一举端了附近临海的三个贼寇据点,斩杀近千人,而后十九人安然而归,未损一人。睿晟帝念在他想为兄报仇、且又拿下贼寇据点的份上,未责其重责,只罚入大宗院面壁半月……   二月春回,万物复苏,洛王留在百姓心中的创伤很快便过去。   “小姐……菜来喽……”大老远地便听到沛儿咋呼的声音。   衣凰正在与青鸾聊得欢,闻得这声音,不由得相视一眼,只听衣凰训斥道:“早与你说了,这些日子便安分点,安静点,你就是不听。”   沛儿撅着嘴将盘子放下,哼哼道:“哎呦,今天难得青座主来,我这是高兴嘛。”   衣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青鸾道:“这可真是难为了你,若非罗大人进京述职,你这大半夜地还真不好出府。”   青鸾挑眉笑道:“怎会呢?我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徒增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说话间两人同时看了看沛儿端来的菜,衣凰的脸色顿然就沉了下去,淡淡道:“把菜撤下去,换一桌素食来。”   “为何?”沛儿大不悦,瞪大眼睛看着衣凰,只听衣凰淡淡道:“洛王为天朝百姓而战死南海,所有人闻之皆心中悲痛。我不过是食素三月而已。如今三月未到,岂可食荤?”   “可是小姐,这已经快三个月了……”   “那就更不必着急这几天时间。”衣凰的语气不容反驳和违抗,凝眉道:“快去,把菜换了。”   “哦……”沛儿虽不愿,衣凰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待沛儿一走,青鸾就蹙起隽眉,看向衣凰道:“你与洛王不过数面之缘,何故如此?”   衣凰轻笑道:“虽是数面之缘,可是我看得出洛王是个好人,是这世间少有的君子。他为人心地善良,同时又果决冷静,多年来卫我朝边疆,却从未听闻他有邀功求赏之举,更无狂妄自大之心,这样的人,与公与私都应该被所有人尊重。我们虽未深交,不过我已经把他当做是我的朋友,而今朋友遇难,我不过戒荤食素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青鸾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眼中有悲伤之色。想来苏夜洛的死,对整个苏氏一族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悲痛。   她亲亲拉住衣凰的手,柔声道:“洛王若泉下有知,定会很开心。”   衣凰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黑暗中,一道身影静静注视了衣凰良久,听完最后一段话,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王爷,你不用担心,这个女子,她竟然都还记得你,你若有知,便安心去吧!   王爷,且放心,你交待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从今往后,我祈卯便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是昔日里洛王麾下的将军祈卯,再无其他。   而我,也从不认识清尘郡主慕衣凰此人,更从未见过她。今后我若与她再相见,她是她,我是我,我会像从未见过她一样,平和待之。   踏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子,祈卯缓步离去,隐约见听到山庄里传出阵阵清淡的幽雅琴音,祈卯不由驻足,细细听了一会儿。   蓦地,他脚步怔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那是《淇奥》。   《诗经·卫风》的《淇奥》有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洛王之》番外结束   2013年10月27夜    完结感言   至今日,本文完结,敲下最后一字,感慨万千。中间多有拖沓,愧疚不已,谢卿包容,感谢一路陪伴至今。   本文篇幅偏长,关于遗漏之处必定存在,若有亲发现,真心盼望能留言告知,不胜感激。   另,关于文中角色番外,暂定洛王番外会陆续奉上,如果有想看其他角色番外,可留言,或者直接Q我,QQ:215067493。   对于本文:   若觉生涩拗口,可来砖拍之;   若觉情节难懂,可来砖拍之;   若觉文笔粗浅,可来砖拍之;   若觉内容不够细致,还有需添加之处,亦可来砖拍之。   然,拍完之后,还望不吝留言相告,吾在此拜谢众亲,并会加以修改!   凌尘 亲笔   癸巳年 辛酉月 丁亥日 夜 -------------------- 本书首发17K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